《道门念经人》 第01章 死后念道经还来得及吗? 张可道绷不住了,内心慌得一批。 环视四周,阴风如雾沙阵阵,景物晦暗交织,凄凄惨惨戚戚不知从哪儿和哪儿溢出的咽呜声,似自带的混合交响背景音乐,构成一幅瘆到骨子里的写实派阴间画风。 作为一个现代家传道士,他胆子一向挺壮,早些年随同他爷爷外出做法事。 出入坟头墓地、灵堂殡仪馆是家常便饭,见惯了别人家的生老病死哭哭泣泣,或者灵堂前热热闹闹的土味热歌场面,对于死人,他早就看得通透,以为就那么回事。 轮到他自个死了后,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清醒,意识到身处冥域的他真的很慌。 都是第一次死,他以往在阳世间积累的所有经验狗屁都不是。 他不知该怎么办? 也没有个手机求助下无所不能的键盘大侠。 身前身后影影绰绰,是新鲜死去下冥域走在报到路上的阴魂,前后看不到头,死鬼真多。 凭着模糊影子和轮廓,勉强可以分辨出男女老幼和各式各样的兽禽虫豸,影子深浅不同,个个动作僵硬呆板,牵线木偶一样直挺挺往前方缓缓飘行去,时刻刺激着他死了的残酷现实。 灰蒙蒙飘荡薄雾,和刺骨阴寒萦绕,营造极度令人不友好的氛围。 上空厚重乌云露出的空隙,散发出惨白黯淡光线。 张可道被挟裹在队列中身不由己往前走。 黯黑的冥道旁,是一条无声流淌偶尔泛起暗红浪花看不到对岸的大河。 不时地有残缺鬼魂在河面沉浮,痛苦扭动身躯,伸手往空中乱抓,发出“啊呜呜”凄厉低嚎,随即又被河水中冒出的无数扭曲鬼爪拖入水中,鼓着暗红泡泡消失,愈发衬托得这里不似人间。 内心慌乱的张可道突然发现他和其它阴魂的不同。 他的身影比较清晰,四肢躯干头颅不是模糊一团,他能够四处张望,与其它麻木僵硬稀薄得有些透明的阴魂,形成明显对比,他还有思维,其它都是死物。 这个发现令他生出一丝求生侥幸,他试图发出声音。 没有嘴巴,他是“魂”的状态,不能发声,但是能思索便给了他机会。 张可道默念心决寻求慰藉:“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他不知在冥域念经有不有作用,临时抱佛脚,哦不,抱道祖大腿吧。 如此反复三遍,熟悉的咒语,令他从本能恐慌中冷静下来。 念经竟然有用! 小心观察一阵,张可道没有看到维持秩序的鬼差,飘着飘着,眼见雾气中大河前方,有座隐约廊桥横跨出现,前行队伍似往桥上拐去,他猛然一惊。 那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奈何桥。 不能过桥! 奈何桥上定有孟婆,喝了孟婆汤,还能不能再世为人都是未知。 以前的他虽然是个现代道士,心底里对于功德、报应、因果这些传承数千年的唯心派理论,始终是信仰得不那么彻底,半信存疑之间。 对自身能够积累多少功德,换得重新做人机会没有半点自信。 万一下一辈子罚做一头没有命运决定权的牲口,岂不是太过凄惨恓惶了? 他考虑之后小心地往外飘动,笼罩着队列的灰雾有股吸力,被他默念着心诀轻易挣脱,飘出阴魂行走的稀疏队列,没敢走开得太远,谨慎地离灰雾三两步外,担心万一被鬼差抓到现行没好果子吃,以便随时飘回队列。 他悄悄咪咪往回走,反复默念能倒背如流的道家基础经典《清心诀》。 自我感觉身影凝实一些,没那么寒冷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用,让他寻找出路还阳的信心,充足那么一丁点。 逆行约一刻钟,张可道来到一座矗立的黑色破烂亭子附近,觑见两个黑影盘坐在没有围栏的四面通透亭子地面,张可道忙飘进灰雾弥漫的队列。 黑影坐在亭内一动不动,对于他的异样情形没甚反应,他不敢贸然接近。 考虑片刻,他穿过队列飘到对面,继续逆行而上。 借助队列和灰雾掩护,避过亭下两道黑影,离开亭子约五十米后,张可道松了口气,他不知那两个单独的影子是什么身份?感觉不像是鬼差阴兵。 那两个身影松散模糊,有四肢躯干轮廓,比他稍有不如,可能也属阴魂一类? 突然听得一阵“哒哒”怪异声响,自远处飞奔而来。 节奏快而急促,盖过河面传来的哀怨低嚎声。 “咻”,一只比人还高的雄赳赳黄羽大公鸡,挟着一股狂风往奈何桥方向冲去。 张可道提前一步飘进灰雾队列中,避免被势头极猛的大公鸡冲撞波及。 他目前是魂魄状态,估计承受不住沙包大鸡爪子踩踏。 他看着远去的影子,想起爷爷曾经与他讲过的一个鬼怪故事,恍然明白,那是道法高深者用金鸡引路术在黄泉路上招魂还阳。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死了后,在冥域之地能亲眼目睹传说成真。 说不羡慕嫉妒是假的。 张可道暗叹自个没那么好的命。 他家道士爷爷三年前已经寿终正寝,没人可以帮他招魂,当然纵使爷爷在世,也不会施展那种神乎其神的还阳道术。 穿过灰雾队列再次来到靠近大河一边,以免被那只超速飙车的大公鸡返程时候野蛮踩到,张可道继续谨慎逆行。 “放肆!胆敢到冥府捣乱。” 极远处传来一声沉闷古怪断喝,吓得张可道肝儿颤,忙不迭飘进雾气中。 紧着他看到灰蒙蒙空中划过一道黄色光芒,自远而来,眨眼即至。 “嘭”,那只神气活现的黄羽大公鸡以头抢地,狠狠摔倒在破败亭子前方,原本翘得比鸡冠子高的鸡尾被一道白光整齐斩断,鸡毛纷飞炸散,化作点点黑白光彩消失于搅起的灰尘雾气中。 亭子内两道黑影趁机飘起身,扑向打了两滚又翻身站起来的顽强公鸡。 秃尾大公鸡左右两边翅膀缝隙各藏着一个缩成小团的黑影,趔趄着负重前行,张可道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受启发,心如小鹿乱撞,机会难得啊。 他怎么样也要试一试,扑到公鸡身上沾光闯出冥域还阳。 否则凭着他无头苍蝇一样乱走,机会太过渺茫。 冥域凶险,他又不识归途。 他还没活够觉得可以自我抢救一下。 …… 第02章 想要自救,唯有念经到底 张可道转而默念道祖经典:“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 他已发现幽冥之地不同人世间,普普通通的《清心诀》都让他感受到莫大好处。 相传曾经有神通显化的道祖名句,且不是更应该有所不同? 试一试便知,又不折损什么。 张可道飘在灰雾队列边缘准备着,目睹那头失去不少鸡毛的大公鸡,秃着尾巴,醉汉般踉踉跄跄奔到了近前,他正待飘起扑到公鸡背上占据一席之地。 却见那只黄羽大公鸡突然两足分开站定,像是身上沾了沙子和水滴,很不舒服一样,猛地张开翅膀唆唆抖动全身羽毛。 两个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禁受不住剧烈摇晃被抛将出去。 鸡翼扇起的瓢泼般旋风灰尘,将黑影刮得立不住脚,一个滚落进雾气队列中,一个往河边翻滚直去。 张可道瞅准大公鸡收拢翅膀的瞬间,飞身扑到公鸡背上,稳稳当当跨坐,伏低身形抱住鸡脖颈,他通过观察,看出这只被人作法的金鸡不会主动攻击想沾光的阴魂。 那两个黑影,估计是在亭子下等这样的机会出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上了免费车,又被公鸡一个意外举动无情甩落下车。 秃尾金鸡迈开大步,“哒哒”往前狂冲,速度依然风驰电掣,在张可道眼里帅得无与伦比! 后方一个掌影姗姗来迟拍在空处,伴随呵斥声“滚”字拉得极为悠长。 张可道紧紧环抱昂首的鸡脖子,不停默念“……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呼啸狂风似乎一下子远去,上下起伏颠簸不再令他难受。 张可道暗自庆幸,传承数千年的道祖名句,在幽冥地界有意想不到的神妙,否则他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金鸡颠簸下去,或者被刮骨阴风卷走。 他毕竟不是金鸡想要接应的还阳之人。 金鸡可以任由他趴上来沾光,却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更不会在意他给体验差评。 那两人选择藏身鸡翅羽毛内是有讲究的,这都是经验啊。 隐约中,张可道听到金鸡体内传出细微叫魂声:“徒儿……回来!” 中间的名字听不真切,不知是因为鸡尾羽毛斩断还是何故? 张可道不敢分心它顾,继续专心默念道祖名句。 视野中景物变换,长长阴魂队列消失,有山岚怪影憧憧,金鸡往崎岖山路奔跑着愈攀愈高,前方出现一个犬牙交错状黑乎乎的巨大洞口。 “那是……鬼门关!” 张可道对于冥域的认识远超普罗大众,他一眼认出那是活命出口。 心底顿时激动,终于,要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了。 一条墨黑色双头怪物突然自黑暗中出现,似剪影挡在出口前方,两个巨大头颅呲着獠牙,暗红眸子散发凶煞暴虐气息,瞪视着速度不减勇往直前的大公鸡。 张可道紧紧抱住鸡脖子,他是死也不会撒手。 突然他察觉叫魂声已经销声匿迹,而大公鸡身上的光泽在迅速消退。 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直冒寒气,是那个施法者放弃了吗? 他灵魂状态下的意识转得飞快,不,绝不能听天由命,应该有办法闯过眼前的鬼门关,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张可道在心中默念出了道祖最著名的道德文章开篇第一句。 面对超出他能力的大变故,又处在不属人间凶险地,冥冥之中他灵光一闪。 想要自救,唯有念经到底,还得从完整的开始。 他名字的“可道”二字,便是当年他爷爷携厚礼拜请高人替他取的。 他这一代是“可”字辈,高人沐浴焚香掐算了三天,穷思竭虑,天人感应后借用《道德经》开篇第一句中的第二个“道”字,神秘兮兮的说以“可道”为本命,将来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张可道活到而立之年,一直没发现“可道”二字有何神妙? 反而自初中开始,那些个看了几本玄幻小说的同学用“道可道”、或“张半仙”当绰号叫他到大学,他由最初的羞恼交怒,到后面的坦然受之,一路磕磕碰碰倒也还顺遂,只到头来都没有女朋友搂着过年比较悲催。 此刻他唯有祈望道祖看在他叫“可道”的巴结份上开开眼,助他渡过鬼门关。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张可道从来没有这般虔诚地念诵过道经,祈求上苍给他一次机会。 抑扬顿挫,音韵天成,珠玑玄字如溪水流淌,漫过他单薄缩小的身影,有种非常奇特宁神静心神奇效果,立竿见影。 面对凶神恶煞双头怪物,他,不慌了。 大公鸡羽毛上的光泽黯淡溃散,显出玉样黄纸材质,奔跑的足步渐奔渐缓。 有丝丝微弱金光,随着张可道念颂到第四句自他身周出现,缕缕没入张可道的身影,他身上的魂魄黑雾渗透渐失法力的金鸡体表。 待他念诵到“以观其妙”时候,公鸡身上金芒闪耀,速度一下子提升到最快。 张可道已经陷入奇特道境,他无喜无悲接掌了身下金鸡控制权。 即使看到金光异常,也能做到熟视无睹,心态稳如磐石。 “咻”,无所畏惧的金鸡对着挡道双头怪物冲去,翅膀箕张,脖颈羽毛蓬松炸起,趁着双头怪物被气势所摄发愣的瞬间,金鸡悍然蹬地跳起,率先用尖喙狠狠啄向怪物杵在最前边那个脑袋的左眼。 喙攻爪抓,上下夹击又快又准,一啄建功。 “嗷呜……” 双头怪物一只眼珠受伤,黑毛被抓掉两撮,吃痛往边上退开。 随着张可道的念诵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金鸡扑棱翅膀,一往无前飞向深渊般的黑暗鬼门关,眼见就要逃出生天,巨大怪物另一个脑袋猛地斜探出来一咬。 金鸡一边翅膀被咬住,飞在空中势头一滞。 张可道正好念完《道德经》第一章,他想要念诵第二章,受到影响停顿一下,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也不知是气不顺还是其它缘故? 他从奇特境界中醒来,忙默叫:“快冲啊!” 灵魂状态下的他,似能嗅到近在眼前狰狞怪兽的腥臭口气,好丑陋皱巴的狗脸! 歪咧的狗嘴还在滴落涎水,真恶心! …… 第03章 好像来错了地方 金鸡如他所愿迸发力道前冲,“嗤啦”,翅膀应声撕裂。 往前挣扎撞去的金鸡不知痛疼,歪斜扑棱,躲过怪物另外一个脑袋的扑咬。 张可道心都悬了起来,如果他此时有心的话,一时间紧张得也忘记再念诵经文继上,给神勇金鸡鼓劲加油。 太特么刺激,比少年时候第一次在山村老坟地过夜练胆差点吓尿还刺激数倍。 “……你是何人?” 金光大冒的残缺公鸡体内,突然传出那个叫魂者声音。 似隔着千山万水,声音飘飘渺渺,很是古怪。 却能听出是一个男子声,不显苍老。 对方终于察觉不对发出了质问。 张可道灵魂状态下说不出话,他即使能说话也不敢回应,能够在人世间施法到冥域招魂的道术高手,惹不起,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先逃回阳间,有什么麻烦留待以后再说。 也就在此时,金鸡闯入黏稠如实质的黑暗中,再次发足往前狂奔,每一下落足都发出空洞的踩踏“哒”声,回声震荡,金光被消磨得迅速淡去。 张可道趴伏在公鸡背上,恨不得把不能再缩小的身影,钻进鸡毛空隙中去。 感觉过了几处有微微光亮的岔道,提心吊胆只希望快点闯出去,鬼门关是个怎生模样,他如盲人摸瞎,也没那份好奇悠闲心情游览。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就顷刻间,张可道猛然感觉身上一轻。 视野中虽然还是黑暗一片,但是他能看到夜空下繁星点点,闪呀闪的好生可爱。 “闯出来了,哈哈,终于逃出来了!” 张可道差点喜极而泣,身周阴森不适消失得一干二净。 同样的黑暗,让他感觉到不一样的温暖。 这是属于人世间的生机气息。 恍若隔世啊,能活着,真好! 身下的大公鸡消磨掉最后一缕黯淡金光,扑腾着迅速缩小,化作一张残缺飘飞翻滚的黄纸,往下方黑黝黝山头悠悠掉落。 张可道顺着风吹气流与黄纸背道而驰,挥舞模糊手臂,与助他脱困的黄纸作别。 他此时正高兴着呢,且容他先高兴一会。 等下再考虑魂在何处,以及该如何寻回去的麻烦? 能从阴间冥域逃出来已是侥天之大幸,是祖上积德,是道祖保佑。 是许多机缘巧合,让他命不该绝。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模糊手掌,在夜色下散发微光,风车般大小,快坠落到山头的黄纸飘忽着往上落进掌心,同时有听不懂的古怪声音传来,震得空气如水般波动。 如此诡异变故,把已经飘飞去数十米外的张可道吓了一大跳。 是冥域中的家伙追了出来吗? 他紧着反应过来,是那个施法招魂的高手! 好生玄奥莫测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比电视里演的五毛特效炫酷神秘多了。 张可道吓得忘记自己此时是灵魂状态,大气都不敢喘,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引起对方注意,他用自己都搞不懂的手段控制了对方的金鸡逃出冥域,万一对方迁怒他坏了招魂事,他可是有口莫辩,也没办法辩。 这种要命麻烦他只想躲得远远的,不要与之朝面感谢为好,大恩不言谢。 一阵大风如浪潮,将轻飘飘的灵魂卷走。 模糊手掌在那一片游走片刻,没有发现端倪,最终也无趣地消失。 张可道随风遁走,过了许久察觉危险解除,才敢随意动弹,他轻易地从风中脱身,往右边山岚下有依稀灯火的一片黑压压像是镇子的建筑落去。 离得近了,张可道哑然失笑,这地方的建筑好生复古。 狭窄的石板街道,白壁黑瓦,挑檐飞角,雕梁画栋,最高也才二层木楼,还有几面古代客栈酒家用来揽客的粗布幌子,在气死风灯笼摇晃的光亮下,那幌子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不知什么鬼字,他居然没认出来。 是哪个不考究的山寨影视基地吗? 张可道飘落到街道正中与店铺牌匾平齐的空中,仔细辨认。 那上面四四方方的方块字,以及对面的牌匾,边上邻铺牌匾上的文字,分明是毛笔写出来再用工具雕刻涂漆的,每一笔都似有规矩讲究,合在一起他却一个字也认不出。 这是什么魔改版汉字? 一头黑狗从边上院子狗洞钻出,突然一惊,夹着尾巴冲空中撕心裂肺狂吠。 霎时间,像是得到信号,整个不大的镇子不知多少狗子吠成一片,叫得激烈无比。 它们要告诉熟睡的人们,发现了脏东西入侵镇子。 张可道茫然而本能地往黑暗处避开,他感觉有些不妙,让他回忆起先前那只手掌影子伴随的古怪语言,他似乎来到了一个类似中国古代但又不是华夏文明的陌生地方。 奇怪的是在冥域中他明明能够听懂叫魂者的话语,怎么出来就变样了咩? 这还让他如何寻找到自己躯壳还阳? 即使他的灵魂和躯壳之间有某种隐秘联系也不行,都不在一个时空了。 时间可不等人,太阳升起前,他最好是让灵魂得到安放,否则就麻烦大了,按他当业余道士学来的生僻知识,三天之内不能还阳,他将变成游荡的孤魂野鬼。 而且每晚得一天还阳,对他的灵魂和身体都有极大伤害。 随着他的退避,镇子上又传出几声含糊不满地喝骂,狗吠声渐渐平息。 张可道根本听不懂喝骂声是什么意思,以他在大学时代和社会上多年跑“江湖”的经验,那不是华国南方的几大难懂方言之属。 有梆子声悠悠传来,“咚——咚,咚,咚!” 是四声,一慢三快,并伴随有拖着苍老长音听不懂的吆喝。 张可道仔细数了三遍重复的打更声,默然一叹,这地方的习俗和华国古代类似,那么,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凌晨两点半左右,留给他的时间无多。 急躁得张可道连续默念三遍《清心诀》,方才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片刻后,不死心的张可道决定再往前面寻找镇子看看。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 …… 第04章 道士何苦为难道士嘛? 在夜色笼罩的旷野里奔波了约一个小时,声声公鸡打鸣,催命一样驱使着张可道不敢懈怠,他连续飞出至少六七十里,查看了沿途官道四处镇子,甚至溜进镇子上两家没有道符和门神镇宅的大户人家书房看过。 多方考察之后,张可道不得不承认他走错片场闯进了一方陌生时空的事实。 真是哭笑不得,阴间著名的鬼门关还有几个不成? 不,应该是出鬼门关的那几处岔道,也就是俗称的“阳关道”,他走岔了,不,是金鸡顺着感应回到了施法者所在的时空。 要不是经历过一次冥域逃生,说出去都没人信,通往阳世间的阳关道有无数条。 性格一向沉静的张可道,差点郁闷得直骂捉弄老实人的老天爷。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知到底是命好还是命歹? 满腔逃出生天的喜悦消磨殆尽,要不是清心诀能对灵魂状态的他起作用,只怕早就打击得他丧失一半理智,化作成了一头朝天嗷嗷叫的煞魂。 冷静,必须冷静! 张可道默念好大一阵道经,平复下绝望的情绪,恢复冷静。 纵然百年难遇的状况,都能被他踩了狗屎一样又一样的碰上,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么只剩下借尸还阳一途,这是无奈之举,在天亮之前必须找到合适的“宿体”。 他刚从幽冥鬼域逃出,若是没有接引、或者没人超度,他不可能再次进入冥地。 地府不是他家开的,除了特定时候,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 张可道不敢耽搁时间,即便借尸还阳难度极大、时间极度匮乏,而且还没得货比三家的挑挑选选,他也必须怀着坚定的心面对。 为了能活下去! 他刚刚一路寻来的路上,其实有留意谁家设灵堂做白法事,没想到真用上了。 就近的这座镇子返回去三里多的山村,有一家白灯笼、白布棚子纵使在深夜也扎眼,张可道叹息一声,转身往黑暗中的地方去,希望是个年轻力壮长得周正的美男子。 可千万别是个老婆婆,否则活不几年又要死一次,还要变性别,搁谁都受不了。 他也不想等会诈死吓到孝子贤孙,把一家子吓得炸窝,可没办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当是丧事变喜事吧。 希望他的运气比铁拐李要好些些,福生无量天尊! 赶了长时间的路途,张可道早已经发现他的灵魂强度大不如在冥域时候厚实,想明白应该是控制金鸡闯鬼门关时消耗过大,他此刻疲惫不堪,只想早点找个“落脚地”好生歇歇。 很快来到官道边上的村庄,张可道直奔那处对他有本能吸引的灵棚。 却见敞开的棚子里,有两个道士打扮的同行。 一个年老的手执法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些什么经文,另外一个年轻的应该是徒弟手捧法尺,应和出声,另有三个披麻戴孝男子跪在火盆前,不时烧几张黄色钱纸或叠成元宝状的纸元宝。 麻烦,这是要通宵做法超度了。 张可道感受到那年老道士摇动法钟时候无形音波对他的威慑,再觑见灵堂上方黑框画像,是一个用毛笔勾画的干瘦老头,笑得僵硬,那画技比他这个专业的美院生差远了,他心下犹豫。 是在这里耗着等道士做法歇息方便空隙还阳? 还是趁着有些时间再去别处找找? 就这样闯进去肯定不成,里面有几处地方对他有威胁。 再加上年老道士看着有些道行,硬闯讨不到好,反而会被人家拿家伙什殴打。 突然,半眯眼似乎睡着呓语的年老道士睁开眸子,映着烛光如电,往棚子外的黑暗处一扫视,左手三指掐一个古怪法诀,右手扬起三叉铜钟对着外面一晃,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 ̄皿 ̄)@⊙#” 火盘前跪灵的孝子,有两个熬不住在偷偷打瞌睡,其中一个年轻的陡然受到惊吓,差点栽进盆里去,边上的中年男子一把拉住低声呵斥。 张可道忙往高处飞去,他在活人眼里是无形透明之物,但是有道行的家伙能感应到他的存在,还有就是火气极低弱的小孩,或者特有灵性的狗子、猫等能看到魂、鬼。 那个年老道士很不好惹,那一下看不见的突兀攻击,打在一个窥视的模糊游鬼上,将只剩本能行事游鬼打散大半,只余拳头大一小团狼狈逃走。 张可道察觉那个年老道士的眼神,应该是发现他的存在,这是在打鬼唬魂。 罢了,赶紧走吧,都怪那游魂以为他是来抢冥钱的靠得太前,坏了他好事。 他还不稀得做别人家便宜老爷爷呢,本钱都没了,儿孙成群的。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诶,道士何苦为难道士嘛? 张可道腹诽两句,抓紧时间赶往下处镇子碰运气。 下个镇子附近村庄还有一家在做白事,瞧着冷冷清清连白蜡烛都没点几根,远不如这家气派,对他来说机会比较大。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估算着差不多要到五更天。 飞在高处视野开阔,张可道继续赶路,默念道经缓解越发急躁的情绪。 他太难了。 离下个镇子还差约三四里,可以看到镇子方向黑绰绰的一片密集建筑,张可道突然定住,他通过灵魂体感应到一阵本能的牵引。 ……这是附近有刚刚落气的新鲜死人。 能够还阳的灵魂,对这种看不见的死人气息非常敏感。 张可道稍一分辨方位,转而往官道右手边的小岔道上方飞去,越过一座矮山,往上飞了不久,张可道赫然发现山顶有一片规模不大的道观建筑。 何以确定是座道观? 和前世见过的道观风格太像,他还发现了石栏上雕刻的太极八卦图样。 避开绕过道观正面,免得被可能悬挂的铜镜照射成灰灰。 越过后面低矮围墙,来到一座木门虚掩茅屋,张可道钻进去,看到躺在简陋木塌床上的是一个很年轻男子,气息皆无,身躯蜷缩神态扭曲。 也不知是突发恶疾还是怎么的,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人生无常。 …… 第05章 大难不死得修为 张可道听得远处镇子方向,隐约传来五下梆子声。 他没有急于扑上去还阳,阻止灵魂对“宿体”的渴望,确认没有其它鬼魂存在,趁着有些时间,飘飞在上方,默默念颂《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为亡者超度,让亡魂安息,算是对“宿体”的尊重和简单交接仪式吧。 能还阳者都是阳寿未尽,能够从冥域逃出来的幸运儿。 不是所有游魂、阴魂都能占据尸体还阳,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张可道念颂一遍《太上救苦经》,又为自己加持了清心诀,随后灵魂体如轻雾钻入宿体。 他继续默颂经文,能感受到灵魂正在融入宿体,接受各种纷乱记忆,宿体脸上扭曲的表情渐渐变得安详,蜷缩的身体舒缓躺平。 强忍着灵魂落到实处后,疲惫如潮水侵袭的困倦,张可道不敢在关键时刻睡觉。 后面能睡的日子长着呢,他必须克服惰性。 他一遍又一遍念经,尽量让灵魂完美融合进宿体。 身为业余道士,他知道的还阳知识远较常人多,用经文洗涤自身和宿体残余气息,是最通用、最基础的还阳融合方式,当然,再高级的他也不会。 忙活到阳光从茅屋小窗口斜照进房间,满屋通亮,张可道才大功告成翻了个身,盖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薄布衾,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疲倦。 光影斑斓挪移,茅屋复暗。 这一觉好睡,直到下午时分,后面牲口棚子传出割锯般的高亢难听持续驴叫,才把张可道给吵醒来。 茅屋的隔音效果,比四面通透的牲口棚子强那么一点点。 饥肠辘辘的张可道爬起身,打量着手肘处打了补丁的粗布中衣,再看一眼床榻边木凳子上叠放的灰布旧道袍,他基本上接受了宿体的记忆……还有各种知识技能。 他把这归功于念诵经文,仪式做得完美得到的福报。 让他感觉惊奇的不是这个名叫“张闻风”的道士身份,而是这个世上,有真实存在的修仙者、妖、魔、鬼、邪祟等神秘生物,也就能够释怀他眼睁睁看到一个巨大手掌影子,凭空出现的怪事了。 他闯入了一个传说中的修仙世界。 更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融合的这具宿体,有修为、有道法和功法在身。 “呵!” 张可道摇头笑了,他这算不算苦尽甘来、大难不死有后福呢? 真死过一回,他苦中作乐如此想着。 简简单单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的泥砖茅屋,临窗处有张做工粗糙木桌,上面摆着两本手抄经书,墙壁上悬挂着一柄银鞘佩剑,一张没有涂漆原生态木门通往隔壁的小杂物房。 依照宿体记忆,从房间旧木柜子里,找出一套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的衣物布鞋,张可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下换了个遍,虽然也是洗得发白的灰布旧衣,穿着心里不膈应。 待会忙完,将换下来的衣物和布鞋烧掉,当是一个了结。 待晚上再给亡魂做场法事,烧些纸钱纸元宝之类,道观里不差这些物品。 将头发挽起扎成道髻,用一根木簪子插住,把身上旧道袍收拾利落整齐,张可道拉开门栓,跨过门槛走出茅屋,没理会还在叫唤讨食的驴子。 沿着青砖通道自院墙侧门出去,走进厨房揭开水缸木板,用瓜瓢舀水到木盆里,仔细清洗双手和面孔。 他对这具身体还有陌生感,慢慢做些生活琐事熟悉着,就着木架上的青色旧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 穿过晒麦场,顺着石板拾阶而上,走到道观正门。 黑底饰金边纹牌匾上,有三个自右往左阴刻排列金色大字:仙灵观。 题款处竖排古篆“玄木”两个小字。 道观周围环境幽静肃穆,古木苍苍,环绕有序,风吹枝叶如浪涛阵阵,黄叶飘落添几分秋色。 观殿前方地面垫高,铺设成青砖地坪广场,两人高呈三层塔状的祈愿青铜大香炉,矗立在广场上很显气派,雨水冲刷的铜锈堆叠出历史的沉淀。 屋檐下方和青砖广场边缘由雕兽石柱围着,只道观牌匾和雕梁画柱门窗的漆色有些斑驳脱落,透出道观的日子比较紧巴。 张可道接收了宿体的一切,认字和听说这边的语言,自不成问题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串长长短短的黄铜钥匙,选了其中一片摩擦得亮光可鉴的两齿钥匙,在大门中间黄铜圆环匙孔鼓捣一阵,“咯吱”,推开沉重的双开黑漆金边木板门。 轻雅的香火气自殿内扑出充盈鼻间,张可道收了铜钥匙,再次整理一番身上的旧道袍和鬓发,神色严肃,撩起下摆迈过高高的包铜门槛。 从侧边案几上抽出九支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 双手捧香,合拢胸前上方,在不大的三清殿给供奉的三尊道祖造像分别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将袅袅燃着的线香插入殿内小香炉。 再给左边帷幕阁廊端坐的两位祖师观主彩像供奉香火,下方是排列整齐的各代已故观主牌位。 用一个小铜壶给三盏长明灯添满清油,从供桌抽屉里拿出黄铜小剪子,修剪灯芯拨亮灯光。 又拿出干抹布擦拭围栏、案桌、条桌、香炉、铜烛台、灯罩、大门等物件,每做一样,都有相应的记忆让他熟悉,再用另外一大块抹布稍打湿清理殿内青砖地面,抹布用清水洗过拎干晾晒到道观侧面的绳子上。 忙完净手后,张可道返回正殿,跪坐在中间的厚实麦草蒲团,挺直身体吟唱《功课经》,虽然只有他一人颂经,仍然一丝不苟。 他用步虚韵起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即使中间换气也没有明显停顿。 肃穆殿堂内香雾袅绕,颂经声如潮水起落。 最后在“叮”一响击磬声中,结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功课。 站起身,对着三清彩像躬身三揖。 嗅着满屋香火气息,只觉浑身通透,灵台清明。 自此以后,他便是仙灵观观主张闻风,有度牒为凭的正式道士,前世的张可道只能活在他内心深处,不为外人知了。 (以下便以张闻风为主角名,时辰、尺寸全部以古代单位计量) 迈出三清殿,下了青石台阶,张闻风看了眼左边太阳底下的圆盘麻石日晷,光影指向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了,他虽然肚饿,脸上却挂着劫后余生的淡然,对前世父母的愧疚只能埋藏心底。 活着,便是一场漫长修行。 且行且珍惜! 第06章 惊觉窥探,有所发现 那头叫驴子见得张闻风姗姗来迟,又扯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干嚎。 驴脑袋不停地往木槽下方点动,疯狂暗示,它一晚上到现在一口都没嚼啊混蛋。 “行了行了,这就给你添料倒水,别叫了,好难听的。你说你呀,饿了就不能自个去山下溪水边找青草吃?又不是很远,还得我来伺候你。” 张闻风心情不错,用大安国雅言调侃几句急得打转的黑毛驴。 没注意棚子内毛驴斜眼中,暗藏的一丝人性化鄙夷。 他往边上装草料玉米秸秆豆子的库房走去,切料拌豆饼,给饿狠了的毛驴加餐。 他所在的大安国地域辽阔,辖有十八州,每一州又有六到十郡不等。 据他搜寻记忆得知,大安国立国至今已有五百二十多年,崇尚道家教化,赋税徭役随年景宽松调节,境内偶有鬼物、贼人作祟造反,最终都被镇压。 边境与三国相邻接壤,每过得十余年,总能听到打仗风闻。 仙灵观坐落在南江州的元阳郡,下辖的希岭县境内。 希岭县不算穷乡僻野,物产丰茂。 民风和吏治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路不拾遗,却也不会贼匪横行,饥民遍地。 道观除了他这个前观主的关门弟子,还有两个操持杂役的半拉老头,一个负责厨房和道观外面洒扫等活计的瘸子,叫张宜方,另外一个在山前山后种菜种粮耕作的驼子,叫张闻才。 他们都姓张,和张闻风一样是前观主张宜先出了五服的亲戚。 昨天吃了晚膳,两人告假,回南边五里外的张家庄,驼子家二儿子添丁满月之喜,驼子把瘸子拉回去帮忙搭手厨房活计,要后天下午宾客散了才能返回。 这座仙灵观据说传承有五百多年,可以追溯到大安立国之初。 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老黄历,张闻风还得好生翻翻。 给驴子在两个木槽分别倒了草料和干净清水,便往院墙外的厨房走去。 他这个观主除了日常修行念经,画符修习医术,白天有小半时间在地头劳作。 用前观主他师父的话说:“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刻意的追求,反而容易陷入‘我执’,纸上得来终觉浅,修道之事要躬行。” 张闻风是穷苦孩子出生,自是把师父的教诲奉为圭臬。 他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拿得毛笔画得山水,下得田地耍得一手好剑术的诸般本领,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生活日常操练得来。 倒是教导他要道法自然已经羽化归天的师父,平生鲜少去田间地头,更远庖厨。 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参悟神仙术,说的便是他老人家。 话说十道九医,前观主擅医道、画符、风水、卜算,亦精通琴棋书画等附庸风雅兼修身养性等杂术,白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好相貌,平素极少外出做法事,更别说操持白喜事那等需要通宿熬夜的活计。 他不屑与乡野道士争那一口,然而名声远播,直达县郡。 即使离希岭县城有二十余里之遥,在前观主仙逝前,仙灵观经常有贵客大老远跑来,上香求医求符,一度香火鼎盛,可不是现在这般寒酸拮据样。 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张闻风什么都懂一点,厨活也拿手。 他用最快速度生火烧水揉面,从油罐子里舀了两勺子清油,在另外一口铁锅油炼腌菜咸肉臊子,满满当当做了一大碗刀削面。 呼汤搭面填饱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张闻风满足地打一个饱嗝,清洗收拾完厨房用具,走去道观广场前方的树荫下,溜圈消食,顺便整理下思绪。 他翻找了记忆,这具宿体无病无灾,又懂些医术。 没有外伤内伤,没有中毒迹象,为何会在接近凌晨五更时候暴毙在床? 还真是奇哉怪也。 另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冥域时候,那个施法叫魂者说的话他能听懂,为何出了外界再与他说话,反而就不懂了呢? 难道是念诵道经,在冥域那种地方,另有特殊作用? 来来回回转了十多圈,张闻风突然停步,他稍偏头朝西南方的矮山林子看去,这具身体修炼有道家的吐纳内息功法,小腹丹田气息温养,耳聪目明,他方才察觉那处似乎有人窥看。 仔细搜寻半响,张闻风疑惑收回目光,难道是他感应错了? 想了想,他转身走去道观后院他住的茅屋,从泥墙木柱上取下悬挂的三尺三寸防身佩剑,(本书一尺等于23厘米,按汉朝尺算),绕经牲口棚子,准备从院墙后门下山,去瞧一瞧到底怎么回事? “啊呃……啊……呃……” 黑驴探出脑袋,突然冲着轻手轻脚路过的张闻风来一嗓子。 张闻风着实吓了一大跳,旋即被吃饱喝足想与他亲近的长耳驴子给整笑了。 算了,即使有人在那处窥探,此时也应该听得动静警觉溜了。 把佩剑系在左侧腰间,轻轻拍了拍驴子头顶,张闻风打开木廊门,走进棚子,从柱子上将绳索解开,牵着黑驴走出来往山下去,让关到现在的黑驴放放风。 自从大黄牛在山坡受到惊吓滚下去摔断后腿,被老瘸子和驼背喊人来卖掉之后,山上磨面耕地的重活,都落到驴子身上,估计要到明年春上才会新买一头牛犊子养着。 现在已过仲秋,寒冬时日长,多养一头牲口备料负担重,不怎么划算,驼背和瘸子都建议等来年看看牛犊行情,再做定夺。 下到矮山林子溪边,张闻风放开绳索,让温顺黑驴自去啃食。 他在矮山顶上仔细寻找,不多时,停在一处伏倒的草丛前,凹陷处的草窝子正好呈现容纳一个人的形状,草茎折断痕迹新鲜,附近泥地上,有几个不甚清晰极淡脚印留下,相隔距离远超常人。 张闻风目露思索,窥探他的是个功夫不俗练家子。 他直觉怀疑此人动机不纯,只怕与宿体暴毙有关? 否则一个高手前来窥探,时机也太巧了。 来人鬼鬼祟祟隐藏行踪,不敢正大光明上山拜访,非奸即盗也。 山上道观可没几样值钱物品可偷,除了活物黑驴,和十四五石过冬杂粮。 而道士法器即使拿了也难以出手,反而会给官府和道录院留下追查线索,对于敢偷盗祸害道观的贼子,各地道录分院从来都是追查到底,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思虑良久,线索太少不得要领,张闻风便放弃了费神的发散思维,既然他重活过来,又心中有了提防,晚上警醒些,便不怕贼子暗中陷害。 当务之急,先了解下自身有些什么本事和功法。 不能知彼,先做到知己,有备无患吧。 第07章 晋化炁,下密室 张闻风翻查着庞大杂乱记忆,约半个时辰,心中对功法修炼梳理有底之后,便牵起绳子,沿着山路把驴子赶回山顶,重新关进牲口棚子落锁。 他拂去身上灰尘,净手后推开大门走进三清殿。 见线香燃尽,又上了一炷香。 走去右边空地,解下佩剑放于右手边,单盘坐在一个三尺见方的麦草编织蒲团上,左腿盘于右腿之上,背面开阔,面朝光亮。 这式叫虎踞龙盘,朱飞玄垂。 同时头正颈直,下颌微收,腰脊挺起呈一条直线。 调整呼吸,闭目口中默念《三皈依》。 “无上道宝,当愿众生,常侍天尊,永脱轮回;无上经宝,当愿众生,生生世世,得闻正法;无上师宝,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 念颂完毕,杂念尽去心神宁静无波,张闻风正式行功。 他修的功法叫《坐忘青木还丹术》,纯正的道家内丹术之一。 以精、气、神发动,引天地灵气入体推动自身气息从下丹田开始,顺督脉而上,经历尾间闾、夹脊、玉枕三关,上、中、下三黄庭和上下阴阳鹊桥,完成一个循环,即炼精化气小周天。 张闻风不觉沉浸在修炼境界之中。 无思无存,无念无想,宝相庄严。 身周有无形气息微弱牵引,袅袅香雾,往这边飘荡。 到后面,形成薄薄青雾环绕张闻风胸腹不散之神妙异象,他身上肌肤染了一层淡青,鼻息时无,看着不似生人…… 待青雾散开,张闻风缓缓睁开眼眸。 原本显得昏暗的殿堂,在他眼里竟然是满室通亮,各种物件纤毫毕现。 张闻风略微惊讶一下,视线逐渐恢复正常,但也比平常要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清晰,扫视一眼小香炉内燃尽的线香,和他身周残余雾气,若有所思放下左脚,从蒲团站起身。 下意识整理下摆有些皱巴的旧道袍,张闻风拾起佩剑,挂在腰间。 他受师父潜移默化影响,性子沉稳,做事有条不紊,眼里更容不得脏乱摆放和穿戴不整。 这一点上倒是与前世的张可道,有几分相像,时刻注意形象。 默默感受着小腹丹田气息,张闻风愣了一下,紧着面上出现压抑不住的喜色。 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行功,居然掌握了师父都不会的内视之术,“看到”丹田内有一道松散模糊的树状气息,散发微弱淡青光芒,不再是以前成团的气息。 这是师父梦寐以求孜孜修行一辈子,都没达成的“元炁”! 是道家修真成仙、长生久视的根本能量! (炁念qi,同气,是一种形而上的神秘能量,元炁又名“道炁”) 他自十二岁上山,承蒙师父用法器测试,传授《坐忘青木还丹术》,勤修苦练十载,体内气息日渐壮大,却始终不能化炁,陷入瓶颈无法寸进,只能算是内家功的后天阶段。 按师父的玩笑说法,把他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 但又警醒他,跑江湖不仅仅是比内家修为高低,更多的是看经验、应变和人脉。 江湖诡异,风高浪急。 常有高手被低手用巧妙陷阱、暗器、下毒等手段算计,阴沟里翻船的故事不要太多了。 比如在道观做厨的老瘸子,就混过十五六年江湖,功夫够高,经验够多,手段够狠,还是着了一个弱女子的道,差点把性命丢掉,瘸了左脚,丧了心气,能活命已算是万幸。 张闻风深呼吸三次,又默念了一遍清心诀,平静下狂喜心绪。 仔细内视查看丹田内纤细模糊散发微光的树状元炁,他修炼的是木行功法,色泽为青,形状为树,都与功法记载对得上。 目前初入“元炁”,他体内炁极淡极薄,但与后天境界已是天壤之别。 许多仙家手段神通可以修炼,远比后天境能够使用的道术要丰富多彩。 又恭恭敬敬给三清道祖和道观师祖像分别奉香,清理三盏烛台早就熄灭的残烛,重新点燃换上三支蜡烛,使得正殿更加亮堂。 张闻风面上挂着微笑,迈过门槛,给正殿落锁,他有紧要事情离开一段时间。 日落西山,彩霞漫天。 映得山顶树木、房屋,红彤彤的添了几分喜色。 不及欣赏落日景致,张闻风步履匆匆,沿着屋檐走廊来到西边侧殿。 取出钥匙打开双开木门,推门进去,侧殿里面布置着案桌、茶几、蒲团、椅子、博古架、书架、雅玩、文房四宝等物。 角落还养着几盆如绿瀑倾泻幽兰绿植,是前观主用来会客、谈论玄学的雅室。 前观主仙逝两年半,当年高朋满座的房间,早已冷冷清清。 张闻风除了经常擦拭打扫,他极少动房间内的物品摆设,还保持着原貌,只偶尔在西殿烹茶缅怀师父,待守孝三年期满,他才会正式入住道观东殿,以示对师父的尊敬。 关拢侧殿大门,落下门闩。 张闻风从袖袋取出竹筒火折子拧开,吹燃点亮桌上烛台的半截蜡烛。 盖好火折子,拧紧收进袖内,持烛台走去对面,推开一扇黑漆木门。 里面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简陋静室,除了两个蒲团,对面青砖墙壁上有三尊摩擦发亮的青铜兽首做装饰,此外再无余物。 张闻风走上前,把右掌按到右边的青铜羊首,用力往左旋转一寸,待感觉有轻微卡顿便住手,再按左边青铜狗首往右旋转两寸,遇到两次卡顿住手,最后按在中间的牛首往左旋转一寸。 三步外地面无声无息落下去,露出一个六尺大黑乎乎洞口。 这是仙灵观第一任观主精心设置的机关。 至少要有后天境修为,才能打开房间密室通道,若是旋错顺序和力道,据说下场会极惨,第一任观主可是身怀大神通的修仙之士。 张闻风掌着烛台照明,俯身扶着地道石壁,拾阶而下。 三十六级石阶盘转走到底,将壁上的青铜牛首旋转半圈,上方洞口缓缓合拢。 推开五步外刻绘着复杂符纹的石门,走进阴暗的密室,点燃石壁两边的两盏蜡烛,使得密室充满光亮。 张闻风扫一眼密室两壁石架上的书籍和几样法器。 他没有停步逗留,径直走到对面镶嵌在石壁上比人还高椭圆铜镜前。 镜面清晰照出他穿着半旧道袍的身影,星目剑眉,稍显帅气的脸庞,嘴唇略薄,张闻风打量自己两眼,左手持烛台,竖起右手做了个稽首,对着铜镜微微躬身行一礼。 起身后伸出右掌轻轻抵按在镜面上,平心静气默运功法。 冰凉铜镜很快泛起水纹一样的波动,他的右手突然穿过铜镜,落在空处。 张闻风面上出现喜色。 这道法术门户好多年不曾打开,他师父一直引以为大憾事。 随着他跨过水纹铜镜,走进密室,里面室顶嵌着的三颗拳头大玉石逐渐发亮。 …… 第08章 发现阴毒纸人符 张闻风抬头看了几眼,片刻间,室内亮如白昼,连他的身影都照得极淡。 他吹灭手中蜡烛,将烛台放到墙边,好奇打量着这间必须要有“元炁”修为,才能打开的石室。 石室约五丈见方,中间的圆形石台上摆放着十余样物品。 有法盘、法钟、法索、葫芦、黑瓶、铜蟾蜍、玉如意、幡旗等,错落有致,另有七八柄长短不一的剑器单独放一边。 张闻风没有急着去查看师祖留下的宝物,尊照代代相传的叮嘱,走去左边标着“轶”字石架前,打开架子上用油纸包着的一叠物品。 几百年不曾有人打理,颜色暗黄发脆的油纸,和石架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油纸包内装着三本薄薄册子。 第一本青色封皮上竖写着“仙灵观传承轶事上册”,落款是“玄木”。 张闻风就着衣袖清理干净手指上沾染的灰尘,捧起第一本册子,翻开封皮,再翻过空白扉页,正文第一页上写着: “老夫玄木,仙灵观创派第一人。自老夫走后,青暝天下灵气将低落至极为稀薄,称为‘末法’时代,莫之奈何,为道统传承计,不得已用如此方式,保留老夫一脉香火不绝。” 很奇怪玄木师祖不用“贫道”或“老道”自称,而是用的“老夫”二字。 翻开第二页,继续观看。 “天地有轮回,青暝天下每隔约五百年灵气潮涨一次,历时约五百年又灵气潮落,每一次灵气潮涨,即是修行之士摆脱桎梏,寻求长生大道绝妙机会,望珍惜视之,望谨慎待之……” 张闻风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约一个时辰后,把三本薄册看完。 思索片刻,将册子重新包裹折叠在油纸包内,原处放回架子。 按玄木祖师第三本册子留下的记载,张闻风走到标示“术”的架子前,打开写着“木法”的油纸包,取出里面两本册子,放进怀里,暂时没动架子上的其它东西。 转身来到中间石台前,张闻风扫视宝物,找了一圈。 他没有发现玄木师祖在册子内特意留言的一堆“灵气石”,地上也没有“亮晶晶如宝石”的灵气石影子。 一颗都没有了,让他稍有些失望。 他猜测后面有人曾经进过石室,把对修士有大用的灵气石拿走了。 收拾心情,随即用手指一一试探剩余宝物。 果然,他修为低微,不能拿起诸如法盘、法钟、法索等物品。 运功勉强破去边上其中一柄剑器的无形束缚,从台子上拿起三尺长暗青色剑鞘,如竹根形微微弯曲剑柄处,篆着五个小字:清净碧竹剑。 “噌”,拔剑出鞘,剑刃如凝霜冰寒,映得石台和他脸上染一层森森淡青色。 张闻风激灵灵打个寒噤,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脸上漾出笑容。 “仙家法器,好剑!” 一手持烛台,一手将清净碧竹剑连鞘抱在怀里,自地下通道走出。 将机关复原,张闻风脸色已经恢复平静,走出静室,点亮西殿的清油壁灯,吹熄灭还剩的小半截蜡烛。 他虽然得宝,仍然得勤俭持家过日子。 观内进项不多,每天大殿内供奉的蜡烛、线香、清油等开销不能省。 解下腰间寻常佩剑,张闻风将新得的清净碧竹剑珍重系好,左手反握暗青似玉质透着温意的节状剑柄,用元炁缓缓温养。 他目前修为不够,得花好几天时间,慢慢温养着完成祭炼。 从怀里取出两本秘笈,一本封皮上写着《坐忘青木还丹术》,另外一本写着《元炁化木符咒浅析》。 端坐椅子上,把书放到八仙桌,就着摇曳油灯光亮翻阅。 他先看这本比师父传授给他的《坐忘青木还丹术》厚了近半的册子,道观内所有的秘笈功法,以及比较珍稀的法器,都存放在地下第一间密室,免得遭蟊贼偷盗而遗失。 这一看又是近半个时辰,张闻风眼眸中不时出现兴奋、欣喜、恍然等神色。 玄木祖师留下来的功法更加详实,包罗了许多木行法术和破境指点。 他算是知道后天境界之后,不光是江湖上流传的先天境,而是化炁境,渐微境,自在境,金丹境,归一境,超脱境这六大修仙境界。 修炼到超脱境,便能得大自在飞升成仙,成为真正的神仙人物。 长生久视,逍遥得道。 册子上还提及老早以前的上古时候,修炼体系与五百多年前大不相同,上古的修行法子粗略简单,境界划分只有“黄玄地天”四阶,不同流派的境界实力相差甚大。 后世每一个灵气轮回,都有才高卓绝之士改进功法,适应灵气变化。 以便在灵气潮涨五百年间,以最快速度修炼到超脱境,离开青暝天下,去往更高层次的上界。 张闻风暗自庆幸他应该是这一轮灵气潮涨的先行者,机会比后来者大多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候,透过窗棂纸传来后院牲口棚子的撕心裂肺驴子叫,一声接一声“啊呃……啊……呃……”,在寂静黑夜里,格外显得嘈杂闹心。 张闻风偏头瞥一眼角落的铜壶沙漏。 这才惊觉快亥时二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起身将书册收进怀里,贴身藏好,他得花时间好生将两本册子抄一遍,原本还是放在地下密室稳妥。 张闻风也感觉肚腹空空饿得慌,把换下来的青锋剑拿到手上,吹熄油灯,打开西殿门走出去,将西殿落锁,摸黑走去后院,先把寻常佩剑放回自己住的茅屋斜挂到柱子上。 “你个吃货,成天只知道叫唤,是不是没活干闲得皮子痒啊?” 张闻风不痛不痒训斥黑驴几句,驴子耷头焉耳闭嘴。 掌着从茅屋拿出来的发黄风灯,忙活片刻,清理干净食槽和水槽,给黑驴满上草料和清水,今天的驴厩没时间打扫,暂且邋遢一天吧。 再才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一大海碗油淋杂菜肉臊子面皮吃了。 他这两餐用掉的清油,都够老瘸子节省着用六七天。 实在是饿得慌,肚里油水严重不足,也或许消耗过大,只能奢侈一回填饱肚皮。 张闻风返回后院茅屋,正待把那一堆换下来的衣物抱走,目光扫过床榻。 犹豫一下,揭开青布垫卷成团,算了,这床薄布衾、麦皮枕头和垫在床榻的稻草统统烧给亡魂吧,柜子里还有一套晒过的干净厚布衾、灰布垫等物品。 将衣物、青布垫、薄布衾等裹着一团,抱去院墙西北角的空地。 再返回团起压得平实的稻草,张闻风突然住手,他从稻草下方的床榻板上捡出一张四指宽约尺长黄纸人。 翻转查看用朱砂墨勾画着的纸人黄符,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血煞阴鬼收魂咒’,真是狠毒啊!” 张闻风咬牙切齿,迸出一句话。 第09章 夜深斗鬼驴示警(为“三藏大圣”加更) 纸人正面写画着张闻风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胸口部位扎着个三个品形排列血色小孔,每个孔位有牵连环绕纤细符线。 构成一张阴森复杂血网, 将整个纸人给缠住。 纸人背面画一个狰狞恶鬼,有一根长发穿过三孔打着死结,末端涂抹成血色。 他作为仙灵观传人,年岁不长,见识阅历不够丰富。 但是跟随师父学道多年,这等害人的纸人符,自是听闻知晓一二。 他终于明白宿体是怎么死的了,能潜入他的茅屋放置纸人,是有内鬼帮忙? 纸人背后绑缚用来做法的长发,不用想只能是他自己的。 是瘸子还是驼背呢? 还真是赶巧,刚好两人告假,他这里便出大事。 张闻风盯着纸人符,默念一遍清心诀,排除杂念迅速冷静下来,他把纸人符放进木桌抽屉里,继续团起稻草,仔细翻找一遍,没有其它害人东西。 拍掉双手和衣袍上沾着的稻草屑,张闻风在茅屋内转圈。 思索一阵,他把纸人符放回床榻板原处,将稻草重新盖住铺平,再出去把那一团衣物、青布垫、布衾等又抱回来。 布置一番,将衣物平铺在床上,盖好薄布衾。 张闻风出去一趟,打开西殿,不多时摸黑返回,他口袋里多了几张师父留下的符箓,还有一小瓷瓶朱砂墨,和一面篆刻着八卦的小青铜镜。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要叫那个暗害他的家伙,尝尝血煞阴鬼反噬的滋味。 只要那家伙今晚上再敢做法,定让那人遭受魂魄撕裂的惨烈死法。 趁着还有些时间,张闻风吹灭油灯,把椅子搬到远离床榻的角落,端坐黑暗中,揣摩功法册子上记载的两种入门法术,“灵眼术”和“青木化波术”,他现在有化炁境初期修为,可以修习。 通过阅读功法册子,他已经明白内视术属于修士入门后,本能掌握的一种本事。 调动体内稀薄元炁游走经脉,自神庭穴而下,入印堂稍做蓄势,而后往左右眉头攒竹穴来回冲刷,他心态轻松,不急不缓按照功法记载行功。 若是有头晕眼花不良状况出现,他随时准备停了就是。 约刻钟后,他轻轻松松冲开攒竹窍穴,元炁滋养着双目,灵眼术轻松学会。 张闻风嘴角翘了翘,入门法术果真不难。 他睁开眼眸,黑暗中视物如白昼。 据功法记述,施展此法能看到鬼、魂等无形之物,施法距离则依修为而定,练得高深了,能看破修士的隐身法术。 比之借助各种手段的“开天眼”,实用且强多了。 默默估算施展灵眼术消耗的元炁,张闻风心中大致有数后,便停了法术。 眼前又恢复昏暗模糊状态,以他现在的眼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后天境内家高手,张闻风站起身,刚走几步,便听得西南方向小镇传来的隐约三响梆子声。 “子时,三更天了。” “希望今晚能有个了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想陷害……道爷!” 张闻风无声自语两句,坐下闭目吐纳养神。 他不准备再消耗元炁修习青木化波术,全力以赴先对付眼前这一关,害人的血煞阴鬼收魂咒自三更起、五更止,阴气最重时,都是施法时间段。 来吧!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房间内寂寂无声,屋外有秋虫唧唧。 张闻风常年念经打坐修行,他耐心足够。 一个时辰过去,耳中听得镇子方向四更声传来,他端坐着纹丝不动,精神越发内蓄健旺,他是打定主意守株待贼,通宵达旦不睡亦无妨,这等情况也不敢安睡。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张闻风突然睁开眼眸,他察觉到一股阴寒气息接近,屋外鸣叫虫子声戛然停止。 身体本能做出反应,汗毛竖起,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灵眼术扫去,他“看到”一股黑雾,自木板门下方两指头宽缝隙钻入。 他忙收敛气息运转,生怕把好不容易出现的血煞阴鬼吓走,同时暗自放松。 这具身体实属少见多怪,他是下过冥域见过无数鬼魂的人,还怕甚么阴鬼? 很快他发现自己高估了听令行事的阴鬼智商。 那团黑雾压根就没察觉他的存在,更别说停留探查,而是饥渴不可耐扑向床榻。 有纸人符为媒介和引导,黑雾化作一个模糊人影,虚压在床上铺开的衣袍上方,剧烈上下起伏波动。 “啊呃……啊呃……呃……” 后院牲口棚子传来驴子不合时宜的大嗓门嘶叫。 在黑夜里简直是惊天动地。 张闻风暗骂一句“吓人”,自右袖口擎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快速念道:“天地同生,扫秽除愆,法祭铜镜,洞照无边,去!” 左手食指沾着瓷瓶中的朱砂墨,往镜面一抹,右手稍稍灌注一丝法力。 “唰”,一道稀薄赤光,照到仍然我行我素有些智障的阴鬼身上。 朱砂是阳气之物,加上道观传承法器,以咒语和元炁法力激发对付一个区区鬼物,自不在话下。 光芒差点把阴鬼给照得溃散。 张闻风是第一次斗鬼,经验不够,对自身暴涨实力还没有一个直观认识,他忙掐断铜镜施法,可不能就这样灭杀阴鬼,断掉线索,便宜了暗处施法贼子。 那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孱弱阴鬼,只剩下稀薄一团,本能钻出门缝仓皇南逃。 张闻风趁机弹出一指朱砂墨,有两点极细红色沾染在阴鬼身上。 他拉开房门,迅速拍了一张师父遗存的“镇宅符”在门框上方,带关房门,闪身轻飘飘翻越丈余高院墙,缀在阴鬼后面追了上去,他要顺藤摸爪找到幕后施法之人。 他听得院墙内刺耳的驴叫,戛然而止。 暗自猜测驴子或许察觉有脏东西进来,故而惊叫示警? 他师父不喜狗子对客人吠叫,那样显得无礼,道观便没有养狗护院,更不喜鸡鸭随地拉粪有碍观瞻,还臭味难闻,所以道观前后是干净清爽了,却连吃个鸡蛋鸭蛋都要去镇上采买。 师父生前倒是多次夸赞养了多年、当做坐骑兼职拉磨的黑毛驴子。 称其温顺灵性,当善待之。 …… 第10章 说与不说都得死 张闻风运起武技轻功,施展起来较往常更加轻灵便利,如青烟疾行,泥地上几乎不留足印,有沾染在阴鬼身上的两点朱砂墨,隔得远些,他也不担心追丢。 追过矮山林子,自小路追上官道,一路追着临近五里外的禾溪小镇。 只见那团飞在空中的黑雾陡然加速,扑向一个往田间小道踉跄逃窜的身影。 “啊……” 施法失败遭受反噬的那人口鼻溢血,正是虚弱时候,反应迟钝,手中抓着一道黄纸符不及念咒激发,哪能承受阴鬼上身撕咬魂魄的痛苦,断续叫道: “……闻风师弟,饶……饶命啊……” 他不知是哪处出了纰漏,弄到阴鬼反噬,不可收拾地步。 依靠自身肯定不成,他痛得连咒语都念不全。 便只能朝接近的那个黑影求助,他猜到是谁追来,就当是落水后抓到一根稻草,也唯有来人能救他。 张闻风自黑暗处走上前,他嘴角撇出一丝得知贼人真面目后的冷笑。 还道是谁捣鬼呢,原来是师父仙逝前半年,最后遣散走的五师兄鲁金忠。 看着滚倒在田间沟垄抓挠凄惨的人影,张闻风居高临下,冷冷喝问:“是谁指使的你?告诉我,我可以救你一命。” 对他来说施救很容易,他有几种法子,可以灭掉对方身上的鬼魂。 当然他仅仅是口头说说,诈对方讲出事情真相而已。 他想知道鲁金忠为甚要用阴毒邪术暗害他,仙灵观传授的道术可没有这些害人邪法,是为了谋夺仙灵观的观主之位? 还是受人指使?或者有其它缘由? 他做事条理清晰,待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以便后续决断防备。 害得宿主身亡的贼子,他定要亲眼看到对方身死才放心。 痛疼得面目扭曲的人影嘶声叫道:“没人指使……是我……我鬼迷心窍。” 张闻风面无表情,眸子冷冽,“时间无多,你可以不说实话,我无所谓,阴鬼反噬吞魂的滋味,你自个慢慢品尝就是。” 那人把脸孔脖颈抓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露出了白骨,揪不出体内的反噬阴鬼,见一向好说话性情温和、没甚阅历的师弟心肠如铁石,当真要见死不救,他慌了。 不说出来马上就死,他熬不了多久,叫道: “是盛子……啊……啊……” 说了也可能会死,但是终归有一线活命机会,他只能先求活再想办法逃走。 还没说完,突然从鲁金忠夜行衣口袋冒出一团黑雾,化作恶鬼扑到其身上,往脖颈狠狠撕咬,阻止鲁金忠继续讲下去,咬得鲁金忠发出变调的尖叫。 张闻风惊讶飘退丈外,还真让他诈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这狼心狗肺贼子与外人勾结,敢打他的主意,想谋夺仙灵观,另外四个早些年被师父遣散下山的师兄师姐没有人姓盛,基本上能洗脱直接嫌疑。 他手中青铜八卦镜亮出,急念咒语,喝道:“去!” 重新抹过朱砂墨的镜面,激发一道微弱红芒,照在生猛异常的恶鬼身上。 “噗”,凶恶阴鬼涌起一阵腥臭雾气,它被青铜八卦镜发动的法术灭掉半数阴寒能量,激得恶鬼凶性大发,丢下奄奄一息的鲁金忠,返身往后退的张闻风猛扑去,寒气逼人。 禾溪小镇方向陡然传来狗子惊叫声。 镇上的狗子纷纷跟进吠叫,顿时打破小镇夜晚安宁。 张闻风脚下碎步倒退,不走直线,速度极快左右闪避,带着恶鬼绕弧形兜弯子。 即使有化炁境修为,晋级修仙行列,他仍然谨慎不敢让恶鬼上身。 他口中咒语快速念完,再次用青铜镜一照,这次他比上次稍多用了一些元炁。 法力无多,得精打细算节省着使用。 他还要留一些法力,防备鲁金忠有同伙暗藏偷袭。 镜面红芒射去,化作稀薄人形影子智力不高张牙舞爪的恶鬼哪躲得掉,发出一阵隐约哀嚎,袅袅消失在夜空之中,附近刺骨寒气飞快散去。 张闻风几步赶到翻滚的鲁金忠身前附近,迟了一步,只见其用双手狠掐着脖颈,将自个掐得瞳孔涣散、面孔青紫落下最后一口气,反噬的那只阴魂自是与他同归于尽,亦不复存在了。 微微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可惜没能逼问出隐藏贼子的全部信息。 捡起泥地里那张没有激发的黄纸符,看了看,是一张仙灵观手法绘制的驱鬼符。 这家伙显然是有所准备,防着施法失败被阴鬼反噬,只是没来得及。 将黄纸符收进袖内,张闻风见小镇那边狗吠声仍然热闹,镇上吵醒的人在呵斥狗子,便捏着嗓子运功尖叫道:“杀人呐,救命啊!” 他担心自己走后,不知躲藏在哪处的贼子带走尸体,来个毁尸灭迹。 他又不可能守在此地,更不想将尸体带去道观,防着被暗处贼子制造出误会,引起麻烦太过得不偿失,便让事情闹大点。 惊动镇上负责治安的游檄,让他们带着这具尸体,将命案往城里上报。 镇上狗子听得野外传来的挑衅尖叫,又一阵激烈群吠。 过了一会,终于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黑暗田间寻来,还牵着一条猎狗,张闻风仔细瞧了瞧,来的五人手拿刀兵,耀着火把光雪亮,穿着游檄号服,骂骂咧咧的给自个壮胆。 还有几个吵醒的闲汉泼皮,帮衬着拿短棍在后面凑热闹。 张闻风待那些人再近一些,他故意弄出一些动静,引得猎狗扯着绳索狂吠。 他往南方飘然遁走,没理会几个游檄的大呼小叫,野外黑黢黢的不是有月亮的日子,游檄根本不敢追赶,再则也追他不上。 暂且让游檄看管尸体不使其落入贼人手中,很快便到五更天,离天亮不远了。 待上午请人来道观值守后,他得进城一趟。 此事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管是他,还是暗藏的贼子,已经结下生死大仇,他莫不如主动出击,寻一寻那个叫“盛子”什么的家伙下落。 他要借助外力抓贼。 …… 第11章 山夜独行诛杀僵尸 张闻风凭借轻功踩着投掷树枝,渡过南边一条小河。 来回两次,即使猎狗鼻子再灵敏,也嗅不到他的气味,寻不着他的踪迹,在夜色里绕了一大圈,防着贼人跟踪偷袭。 镇子方向传来五更梆子声,他自南穿过官道,返回属于仙灵观的矮山脚下。 秋寒露重,山夜独行。 风吹小道两旁枯萎茅草,发出沙沙声响。 张闻风脚下突兀站定转身,“锵”一声拔剑出鞘,淡青寒光挥出憧憧剑影。 “嗤”,碧竹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斜刺里挑中一团从左侧茅草丛扑出的黑雾。 隐约鬼嚎声凄厉压抑,像是自地底发出。 张闻风身随剑动,只一击,将偷袭他的阴鬼差点划成两截,杀得阴鬼丢掉大半条命,定在当场动作迟缓。 他左手从袖内摸出师父留下的最珍贵“金光护体符”。 口中快速念咒: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一遍,身有光明。” 没有元炁不入修仙之流的道士,所绘符箓,借助的是神仙香火愿力,需要繁复咒语和手诀配合启动,不管是施符速度还是威力,比之修仙者绘制的符箓,明显要差了许多。 张闻风才化炁不久,没时间研究全新的符咒术。 贼子既然敢在此地布置偷袭,他便不敢大意,护体符再珍稀,也用了再说,先将自身立于不败之地。 他脚下不退反而前冲,身如狸猫轻盈,一转一扭,躲过自右边冲出的人影偷袭。 许多走江湖经验都是下雨天,或冬闲歇息时日,瘸子叔吹牛顺便教他。 这式“狸行步”是瘸子叔的保命绝招之一。 他学了来,此时在狭窄山道用出正是合适,背后劲风呼呼,步步紧逼,他的碧竹剑划一个半弧,森森淡青照亮附近一片。 剑光自前往后,如灵蛇出击。 同时一心二用咒语快速念完,左手拿着的黄符拍到胸口,有黄芒一闪隐没,承托道术的黄纸褪色严重,轻飘飘落向地面。 “铛”,剑尖刺在身后一个箕张的手爪掌心。 发出金属碰撞之音,竟然没有刺穿抓来的手掌,张闻风吃了一惊。 借助灵眼术,他总算转身看清攻击他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眼前的人肌肤干枯、表皮煞白,罩袍下露出的半个面孔如骷髅,深陷的眼眶有绿光幽幽如鬼火迸发,手指甲尖利,身上长着绒绒似乎发霉的白毛。 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白僵尸! 张闻风反应不慢,手腕微微一扭,剑尖自僵尸的狠抓指缝溜出。 不能让没有痛觉的僵尸把他的法器夺走,他脚下在五尺山道小碎步纵跃后退,左右移动,闪躲僵尸呼呼疯狂抓击。 前世的他听着妖怪、恶鬼、僵尸故事长大。 对于眼前丑陋怪物倒没甚么畏惧。 只可惜他才初入化炁境,于修仙手段很陌生,连手中的碧竹剑尚且不能发挥两成威力,只能当普通剑器使用。 当然比普通剑器厉害多了,那一剑,把僵尸手掌划得皮开肉绽,只没鲜血流下。 张闻风身上有两张黄符,是对付鬼物的,一时间没法摆脱僵尸攻击。 他留着三分精力,防备躲在暗处操控僵尸的贼子偷袭,同时在急速思索对付僵尸的手段,往山上逃不是法子,反而可能使得道观遭殃。 “啾啾”,几枚暗器呈半扇形突袭他后背。 张闻风腹背受敌,躲无可躲,他暗喝一声:“护体!” 手中剑器划个半圆,角度刁钻随着他身法转换到侧面,刺在凶猛扑来、欲前后夹击,置他于死地的僵尸右腿膝盖处,劲力狠吐划拉,“嗤擦”一声割断干枯肌肉韧带,卸掉了僵尸的右腿。 他身上冒出一层淡金色光芒,两枚暗器“砰砰”被弹飞。 其余暗器擦着身体过去,甚至一枚闪着幽蓝光泽的尖针,刺中了往右倾倒的僵尸胸口。 张闻风身如旋风,挥舞剑器往右侧后面的那颗大树后杀去,没脑子的僵尸已经不足为患,他看到一个黑影往山坡上急逃,顺手一剑,斩杀那头被他重创才回过神扑来的阴鬼。 大树后方几无声息刺来一剑,自下往上,偷袭张闻风左肋要害。 而纵跃上坡的黑影,突然返身扬手,几枚暗器破空射来,黑夜里亏得张闻风施展灵眼术,能看清细小暗器来路。 他侧身沉剑下劈格挡,剩余一点元炁化作劲力爆发。 对于暗器偷袭不管不顾,碧竹剑青光闪耀。 “咔嚓”,斩断偷袭的细窄黑剑,剑光化作一道青亮残影,闪电般刺中一个半蹲灌木丛后面,闪避不及惊愕的蒙面身影胸口,劲力贯穿。 “砰砰”,又是两枚暗器被张闻风身上黯淡的金光弹飞,另外三道暗器被他让了过去。 “化炁修士,该死的……” 数丈外山坡那道黑影惊叫出声,是个年轻女子声音。 她看破对方的“金光护体符”不能持久,想要耗掉对方的护身手段,再合力收拾,不能让坏他们好事的家伙活下去,却没料到对方已经修出元炁。 这还让她怎么斗? 何况对方并不像已经身亡谎报军情的鲁金忠所言,缺少与人争斗经验。 相反的不论是机变,还是手段,堪比江湖老手狠辣果敢。 也就解释了为何昨天的施法没有成功。 对方昨晚或许措手不及,用手段瞒过压床阴鬼,没有当即灭杀阴鬼,今天特意布置好了圈套,引他们上钩。 山坡上的黑影见同伴一招即身陨,她哪敢逗留,往下方砸出一颗珠子,“嘭”一声爆出暗绿色一片烟雾,女子借助烟雾掩护,往远处遁走。 张闻风没有追杀,他体内元炁几乎消耗殆尽,护体符效力也过了。 还不知暗处贼子到底有几人? 他已经不能施展灵眼术,谨慎起见,黑灯瞎火地穷寇莫追,免得在夜里遭了对方暗算。 补一剑刺穿黑影脖颈,拔出青色剑器,一串血珠滑下,剑身光滑如新。 自树后退到山道,不敢接近那片就差写上“我有毒”的绿雾,唰唰几剑,将还在地上爬行、恶形恶状本能想要对他出手的白僵尸给肢解。 他的剑器犀利,既然找到对付白僵尸的法子,自不会与它客气。 最后刺入僵尸眼眶中灭掉两团幽光,僵尸彻底不动弹。 张闻风走去山路上风处,待寒风把那片绿雾吹走消散,又等半刻钟,天边微曦,再才走到大树后,用剑尖挑断栽倒在灌木后那人脸上的蒙面黑巾。 淡青剑光照耀下,是一个年轻标致女子,眼珠子圆睁,早已经气绝身亡。 瞧了一眼夜行衣下尤为鼓-囊囊的胸脯。 他摇摇头,道爷也是有脾气的,懒得给要刺杀他的女贼念经超度了。 自小见惯死人,又下过一趟冥域,他没甚么不适应的感觉。 …… 第12章 请援 张闻风转身钻去山坡上,劈断几根韧性不错的指粗藤条,用旧袍下摆侧面简单擦拭干净碧竹剑,还剑入鞘。 将藤条揉捏一番,简单地把女子尸体和散发尸臭的僵尸分别捆扎,一手一团抓着纵跃上山。 不多时,又拿着锄头、铁锹、簸箕返回。 天光幽亮,张闻风仔细清理战斗现场。 把几枚暗器小心捡起装进一个薄木盒,沾血的泥土、草丛全部掩埋,一路上的血滴处理干净,免得上山的人看到不好。 衣袍下摆和布鞋沾染好些晨露,张闻风脸色淡然放好工具,洗脸净手,回茅屋新换了一套出客才穿的青色道袍,把随身物品都带着。 揭开薄布衾和稻草,从床榻上捡起那张害人的纸人符,纳入袖内收好。 上台阶走去道观正面打开大殿木门,步入三清殿,脸上肃容奉香烛,添清油,擦器物,做完简单早课后,张闻风又给黑驴喂料换水。 仍然没时间给骚臭的驴厩打理,且将就着再邋遢一天。 他将院墙两道门户和大殿门仔细落锁,戴上斗笠,压低斗笠檐子遮挡面孔,从西北后山下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晨雾树林中。 …… 张家庄位于仙灵观正南方五里外。 散居道士张闻行的茅屋院子独处张家庄西头,近邻亦与他家相隔有二十丈远。 他照例给祖师奉香,在东厢房做完早课后,走出房门,伸个舒服懒腰往西屋厨房去,突然听得轻轻敲门声,他微微一愣。 这大清早上的,谁来打扰? 庄上人家都知道他信道修道,早、晚轻易不会上门做客闲聊。 几步走到院门处,听敲门声又起,张闻行一把拉开柴门,却见是一个长身挺立穿着一袭青色道袍的身影,腰间佩着一柄暗青剑器,面孔被斗笠遮挡,只露少许下巴。 张闻风后退一步,用左手将斗笠往上推了推。 脸上露出笑容,双手虎口相交,左手抱右手掐子午诀,形同阴阳图,双脚呈八字形,抱拳于胸前行礼: “道祖慈悲。二师兄安好!” 张闻行忙不迭还礼,道:“道祖慈悲。闻行见过观主,寒舍简陋,观主是难得来的稀客,快快请进,容闻行奉茶。” 两人年龄相差悬殊,张闻行面对突然寻上门的小师弟,脸上显出惊喜神色。 每年除了元日(春节)两天,下山弟子能够返回道观烧香,其它时日,不经现任观主招唤,不得上山打扰清净。 这是仙灵观一脉的规矩,很不近人情,传了五百多年。 是以仙灵山上大多时候都显得冷清。 张闻风却不进门,进了门得烧香,他不便耽误太多时间,道: “下回再来二师兄家中做客,今日有事,想请二师兄上山,帮忙值守道观,不知二师兄可有闲暇?” 张闻行已经猜到是请他上山,忙应承道:“观主客气,我这就随你上山。” “二师兄请带上佩剑。” 张闻风见二师兄急着出门,轻声提醒一句。 遣散下山的师兄师姐们,人手有一柄师父赐予除邪护身的佩剑。 “观主稍等。” 张闻行顿时心中有数,山上出事了。 他转身匆匆进屋,取了长剑佩在腰间,顺便拿了一叠绘制的黄符收入袖内和怀中,戴上斗笠出门,关拢院子柴木门,与观主离庄西去,什么都没有多问。 张闻风离去前,抬头看了一眼庄子南边他家老宅方向。 他有大兄、二兄和三姐几位至亲人,大兄比他年长太多,看着都差辈份,没甚么亲热可言,大侄儿比他还大两岁。 待他长到十二岁时候,爹娘相继老病故去。 那时候二兄有自己的孩儿要养,三姐远嫁了,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在破旧老宅。 守三亩薄地度日,年小力弱不善打理,收成自是不行,自春到冬饱一顿饥一顿,缺油少盐,稀汤寡水日子过得很苦,很苦。 幸得庄子里亲邻帮衬接济,熬了半个冬。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 他痩得干蕨菜杆子一样,眼绿筋青,风都能吹走。 饥寒交迫缺衣少吃又伤风寒病,他实在熬不下去。 听从二兄奉劝,背上破行囊,用稻草捆住脚杆和两个破烂布鞋,杵着木棍,像个小叫花子,很坚决地往北方五里外的仙灵观去了。 当年他个头小腿短,步伐无力,走走停停歇歇。 花了一个多时辰,差点饿晕在上山的最后一段山路冻死,是下山采买回来的二师兄发现,把他背了上去,灌霜糖热水救活。 师父让他先当学徒三年,日常洒扫,下地干活,若是能学会识字背经书,传授的初浅吐纳功法练出气感,考核过关便正式接纳为学徒。 若是达不到要求,年岁也熬大了,遣散回庄子去能养活自己。 为了能留下有饭吃,经受过生活磨难,充满求生欲的小家伙表现得格外勤奋。 结果不到两年,便被师父正式收录为关门弟子。 师父教导他修道之人要心性淡薄,出世离凡尘,他自此极少回庄子。 往事如云烟,俱往矣! …… 路上没有耽搁,两人脚程极快,上山时候太阳还不到树梢头。 张闻风查看一眼道观大门和院门,先去打开厨房门,盛水两人净手,低声与堂兄讲了一遍晚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他用了些许春秋手法,简略几处不宜透露的关键。 张闻行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鲁金忠是“吃里扒外的贼子,死有余辜”,随即担心观主的安危,道: “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些人饲养恶鬼和僵尸,来路不正,势力不小,白日里他们不会出来,但是晚上就难说了,就咱们两个,有些势单力薄。” 他暗示堂弟把另外两位散落临近镇上的师兄请回来,一起共度难关。 “我等下去一趟城里。” 张闻风自有主意。 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要主动出击。 除了是堂兄又是二师兄的张闻行,他对其他人都抱有一定戒心。 五师兄能够做出如此恶毒行径,勾结外人谋害他这个观主,在没有结案之前,他不会轻易相信另外两人。 万一是引狼入室,防不胜防反而坏大事。 “哦,也行,你路上注意安全。” 张闻行不再坚持。 去城里请求道录分院派人手支援,他不怎么看好。 那些老爷的门好进,话好说事情很难办,他打过交道,却也随观主先去试试,他不能泼冷水,待下午便知结果,到时离天黑还有时间,尽可来得及。 简单交流完毕,张闻风打开道观正殿门,陪着堂兄上完香,没有打开后院门。 让堂兄用厨房烧火做饭,弄出炊烟人气,他再次悄然走后山林子离开。 …… 第13章 散人 捡人少生僻的山道,张闻风施展轻功赶路。 不到两刻钟便绕到希岭县城西门外。 对守门士卒出示度牒,顺利进城后,先寻一家老字号汤饼店。 坐下来叫了一大碗热腾腾红油汪汪、盖着一两削得薄薄酱肉的汤饼(面条),把缺乏油水进补的肚子填饱,花费他十文铜钱。 歇息一阵,张闻风起身用左手扶着斗笠,压低檐子,穿行在人多繁华街道。 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气息,似乎与他没甚干系。 身在其中,竟然像是离得极远,过客路人一样,不受旁人热闹干扰,沉浸在看不见的自我之中。 张闻风有些奇怪自己的状态,难道是受化炁修道心境影响? 待事情落定,回去了得好生到密室翻翻书册。 没人指点,还好有师祖留下的书籍参看。 来到与县衙半街之隔的希岭县道录分院大门前,这里没有高大石雕兽,没有仆役守门,贵气朱红大门敞开着,清清静静,叫花子经过都不敢多停留。 他以前随师父来过好些次,对里面不陌生。 将戴着的斗笠拿下来用青索系到背后,整了整头巾衣袍,抬左脚迈过尺高门槛。 自左绕过壁照,正前方是一片青石铺地空旷坪场,场坪中间用黑白石子镶嵌出巨大太极八卦图形,听师父说过,那是五百多年前传下来的守护阵法。 往左边环廊走去,靠院墙一面的房间大多紧闭。 敞开的房间里有些三两人手谈喝茶,有些独自抄写,对外面路过做道士打扮的张闻风,没做理会,各行其事。 张闻风一路走到最里面,往右拐弯的长廊第三个房间,里面有两人对坐聊天。 敲了敲敞开的红漆木门,张闻风抱拳:“福生无量天尊。打扰两位道兄,请问颜院主可在?” 他记得这间面积不小的房子,是颜院主处理公事的厅堂。 颜院主与他师父交情不错,喜好清谈玄学,他随着拜访过多次。 房间茶几前左边那人看着约三十余岁,四方脸庞,一身青缎道袍,戴纯阳巾。 右边那人穿着绣银虺蓝色道袍,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头戴偃月冠,白净面皮一副好相貌,下颌短须,站起身掐子午诀抱拳回礼: “道祖慈悲。颜院主前些日子调去郡城另有任命,不知道友可是有事要办?我是本分院新任院主伍乾平。这位是新任巡寮执法卫傅孤静道友。” 礼节周全,连边上的人一并介绍了。 叫伍乾平的男子不动声色打量门外的年轻道士。 走得近了,能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上微弱元炁波动,这地方不错,才上任不久便发现了一个化炁境同道。 “怠慢。希岭县下辖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伍院主,见过傅道友。” 张闻风重新与两人见礼,从袖内拿出自己的度牒,双手捧递给伍乾平。 道家修行者除了跪拜道祖、师父,对职务高者、修为深厚者一律行抱拳礼,以示众生平等,对同门长辈或德高望重者可行圆揖礼,以示尊重。 然道家在接人待物,出行穿衣,说话坐卧等方面却有讲究。 是为严己修心。 张闻风前世自小熏陶,他很是适应,而且他发现,不管前世还是这世,道士大都相貌清癯、气度轩昂,卖相很不错。 当然长得像屠夫满脸横肉的道士也有,不能以貌取人,然却极少极少。 肥头大耳富态者多是和尚,此为闲话不提。 他能稍稍察觉五步外的两人身上不同寻常气息,与他体内元炁大致相近,灵眼术可以望气,却不能贸然对同道使用,那样很不礼貌,是一种冒犯。 玄木师祖在册子里交代了一些修行界基本规矩,他自是遵照不会乱用法术。 暗道灵气潮涨算时间应该还没多久,这么快就有人走在了前面? 如此更好,他这趟来对了。 穿蓝色道袍的伍乾平双手接了度牒,略翻阅查看,度牒上标示了出生年月,默一计算,这位才二十二岁,好生年轻有为,将度牒递回给张闻风。 县内登记造册大大小小的道观不少,他初来乍到,没听说过仙灵观,却不会怠慢已经化炁的年轻道士,伸手往屋内作请,笑道:“张道友客气,请进来奉茶,咱们聊聊。” 张闻风收了度牒,客气两句,随着两人走进厅堂,到茶几边在客位落座。 傅孤静清洗黑铜色茶壶,重新装入茶叶,用一个小碗大的长柄黑褐色木勺,从木桶内舀水往茶壶中注入清泉水,在炉子里添炭烹茶。 伍乾平与客人寒暄闲聊,扯泛泛的玄学见解,待喝完第一杯煮开的茶水后,问到正事:“不知张道友今日前来,有何事务需要道录分院出力?” 他一直在观察这位找上门的年轻同道。 对方气度从容,言谈举止合度,一言一行流露出来的规矩素养,令他心生好感。 张闻风放下茶杯,上身挺直端坐,道:“我今日前来,一是为考核修为,争取在道录院谋一个散人身份;二是举报一件贼人用邪术害人案子。” 他说的是道录院,不是指希岭县道录分院,这其中大有分别。 后天境修行突破至化炁,便可以到道录分院考核登记,取得相应的散人身份,获得与身份相匹配的好处,这是有正统师承者人尽皆知的常识。 但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有谁突破了? 偶尔有人突破到先天之境,那是走上另外一条路子。 “哦!” 伍乾平自是猜到对方来此地,是为了考核修为,以取得相应身份。 但是第二件事情,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与不说话的傅孤静对视交流一个眼神,各自露出一丝笑意,这位同道是给他们送功劳来了。 “好,张道友请先测试下修为。” 伍乾平没有急着问最关心的案子,站起身,让张闻风跟他到对面的案桌前。 打开案桌后面的柜子,取出一面银色法盘,平滑圆盘上刻画着暗金色八卦和一圈复杂符纹,伍乾平伸手示意,道:“张道友你只需要将手掌平放到测炁盘中间,平心静气,默运功法即可。” 张闻风将左手放上去,照着做了。 他损耗的元炁,过去快两个时辰,经过不时运转功法推动,加上自身回复,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这也是他原本体内元炁稀薄,恢复起来容易。 很快,银色法盘表面出现一层淡青光彩,闪烁不定渐渐加深。 达到一个区间后,淡青彩光抖动着勉强稳定下来。 伍乾平笑道:“可以了。恭喜张道友晋级化炁境,今后咱们便是同道,修行路上还请相互帮衬提携!” 测炁盘可以测试出元炁属性,可以测出武者先天之气,以及儒家的浩然之气等。 傅孤静也笑着道喜,看出这位张道友是才入化炁,便来了道录分院。 测炁盘显示的元炁不够精纯沉稳,且很微弱。 但有一点让他看好,这位是纯正木行体质,将来的路子可以往非战斗的辅助炼丹术、治疗术上发展,天赋应该不会差。 当然炼丹炼药在没有成就之前,非常烧钱,还需要有人指点,能否坚持还是两说。 …… 第14章 话案子,得援助 张闻风收手,银色法盘上的淡青彩光敛去,抱拳回礼多谢几句。 仙灵观也有一只代代相传的测试盘,时光在上面留下了擦拭不掉的旧黄,能测试简单的体质属性。 他没想过能测试自身的元炁。 伍乾平收了测炁盘,从柜子里取出一面约三寸方圆的白色玉牌。 牌子正面竖着篆刻两行字,分别是“大安道录院”和“元阳郡希岭县”,边缘处装饰着八卦纹样,背面中间是一个很有古意的“道”字,四周有云纹雕饰。 他在白玉牌上加持了一点元炁到其中,递给张闻风,交代道: “正式的道录院散人身份牌,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方能从都城申请办理下来,这枚临时玉牌,张道友你先拿着,可以在希岭县范围使用,散人俸禄暂定每月十两银子,从即日开始计算,下月初一前来分院领取。道友请收好玉牌,莫要遗失,到时要上交归还给我。” 张闻风用双手郑重接过白玉牌,道了一声“多谢伍院主”。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铜钱(一贯钱),两文钱能买一斤糙米。 雪中送炭,十两银子对紧巴巴的道观来说是一笔巨款,算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吃饭吃肉问题不用发愁,而且今后每月都有,活水长流的好处。 当然修士的花费不菲,用钱如流水,他目前还不知道。 又在伍乾平拿出的两份制式卷宗上,用毛笔小楷填写度牒上他的身份信息,在左下位置签名,以便呈报上去,有专人查证。 道录院化炁境散人身份,在大安国境内,都享有一定的特权。 等以后从化炁境晋级到渐微境,可以到道录院任何一个郡城或州城分院考核“上人”身份,而上人身份包含了渐微境和自在境两个阶段。 待从自在境晋级到金丹境,可以去州城或都城考核“真人”身份,真人身份包含了金丹境和归一境两个阶段。 最后是“真君”身份,属于对超脱境大修士的尊称。 散人、上人、真人和真君,每个身份代表不同的特权,能获得相应修炼资源。 这些详细隐秘,玄木祖师在《仙灵观传承轶事》册子里讲得清楚。 他师父从上任观主口口相传知道的信息,有许多不全了。 道录院的开设和各种规矩法度,是五百多年前大安立国之初,即将飞升的那一批修士拟定,过去了这么多年,规矩虽然有所添改,大体的框架不会变动。 三人再坐下来聊天,气氛更显融洽亲近。 伍乾平将现今灵气潮涨,即将迎来社会动荡大变化,以及道录院的各种规矩和权益,大致宣讲一遍,告诉张闻风,今后有时间可以到道录分院查阅各种典籍,并给了他一把钥匙,在道录分院分配给他一间办公的廨房。 这是属于希岭县第一个考核登记的化炁境修士待遇。 他想要拉拢这位新道友效力,当然还得考察些时间。 该交代的事情,讲清楚之后,伍乾平再才道:“张道友,你详细说说,贼人用邪术害人的案子。你现在已经算是道录院一员,缉拿妖人,镇压邪祟,是咱们的本分之责。” 拿眼睛瞥了一下张闻风腰间的暗青剑鞘。 这柄剑器似乎不是凡品? 张闻风选择先考核成为道录院散人,是经过了仔细考量。 只有成为同道,他说话的份量才会让对方重视。 把一件不利的事情,化作有利,变被动为主动,使得他不是一个人面对一群作恶贼人,而是一个集体。 当下将他遭贼人用纸人符陷害,大难不死突破到化炁境,然后设下计谋,于今日凌晨利用阴鬼反噬一个同门贼子,抓到隐藏贼人的些许把柄。 再与半道设伏的两个贼人和一具白僵尸狠斗一场,并诛杀其中一名女贼、肢解白僵尸等事情全部讲述一遍。 拿出薄木盒,打开盒盖,显露出里面装着的十枚发黑幽蓝暗器毒针,又从袖袋摸出那张“血煞阴鬼收魂咒”纸人符,请两人查看。 他已经用朱砂墨抹去纸人符上他的具体生辰八字,去掉系着的头发。 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未入道者画的血煞阴鬼收魂咒上不得台面,起不了大作用。 他如此谨慎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给自己找麻烦。 万一,有人得到他的生辰八字,加上他的头发,用目前他还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未知仙术算计,他上当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未入道者都有手段用纸人符害人,何况修仙者手段?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使同道面前多留一个心眼,亦不是坏事。 道家修士严己不假,却不会修炼得缺心眼。 伍乾平和傅孤静分别检查了几样物品,伍乾平用两根指头捏着其中一枚毒针尾端,观察片刻,道:“张道友,你刚才说,那个遭受反噬的鲁金忠,交代了贼人来历,是‘盛子’什么?” “他没有讲完,遭到同伙贼子在他身上布置的暗算身亡,应该是这两个字?” 张闻风有些拿捏不定,他当时没来得及与鲁金忠确认。 伍乾平沉吟着点了点头,对傅孤静道:“老傅,你与老吴去一趟县衙,这个时候,禾溪镇游檄应该将鲁金忠尸体送来报案了,你和县尉大人交接一下,把尸体以及随同发现的所有物品带回道录分院,这件案子,咱们接手了。” 傅孤静放下纸人符,站起来抱拳道:“是!我这就去办。” 又对张闻风微笑示意一下,转身出门。 伍乾平用商议口吻道:“张道友,这些证据物品,能否暂时留在道录分院?” 张闻风能拿出来,原本就没有带回去的打算,但是伍乾平的尊重态度让他受用,笑道:“伍院主客气,到时用完,请将这张‘血煞阴鬼收魂咒’还我就成,其它物品我拿了也没用。” “成,纸人符理当归还。” 伍乾平笑着站起身,对跟着起身的张闻风道:“张道友,今日我不多留你,正事要紧,你且先回仙灵观,防着贼人偷取证物,下午稍晚些时候,我会派人上山去,取回其它证物,并留下人手协助防护。” “张某恭候。” 张闻风抱拳行礼作别。 伍乾平还礼相送,快走到门口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张闻风,低声道: “九鹤宫的奇岳上人,昨日上午遣人用飞鸽传来一则信函,请咱们希岭县道录分院协助隐秘地查一查,近三日内是否有假死还阳之人。这种‘诈尸’事情,在当地瞒不住,应该会传开,你帮着也留意一下。” 张闻风心头一紧,不露声色点了点头,道:“我会留意一下此事。” 九鹤宫是元阳郡境内有名的道家胜地,附近州郡道士不知者极少。 他在四年前,才将将十八岁时候曾经侍奉师父云游访友,去九鹤宫拜访过,比小门小户的仙灵观名气大太多了,建筑群依山而建,气象巍峨,香火鼎盛。 没想到他借助金鸡还阳一事,与九鹤宫结缘了。 暗自庆幸,他被乡野道士阻止,没有借到那家老爷爷躯壳还阳。 否则,只怕活转过来,还是祸福难说的麻烦事。 道家修士也是人,虽然有各种规矩约束,然而人性千样,像鲁金忠那样用邪术害人的道士亦不少,他何必赌别人的慈悲心肠? 随即面上犹豫一下,看着伍乾平,似乎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发问。 第15章 透露些许隐秘 伍乾平笑了笑,往门内退了几步,示意张闻风进来说话。 他哪看不出这位年轻道友的心中疑惑和好奇,低声解释道:“奇岳上人去年从渐微境破境,晋级到了自在境,是咱们元阳郡修道之士第一人,神通非小。他或许算到了一些什么,否则不会无的放矢劳烦道录分院办事。” 自在境吗? 张闻风在心中默念一句。 他现在才化炁境入门,与自在境差了两个大境界。 难怪奇岳上人有那么厉害的道术神通。 见伍乾平好说话,愿意与他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便低声问出心中升起的另一个疑问,道:“不是说才灵气潮涨吗?奇岳上人怎么……就修炼到了自在境?” 听伍乾平的意思,外面不止奇岳上人一个有那等修为。 应该还有其他自在境高人。 而玄木师祖在册子中透露的意思,在正常的灵气环境下,正常资质和资源供给,入门修士想要晋级到自在境,得花费三五十年的修炼磨砺。 大部分修士会卡在各种瓶颈关窍,或许一辈子不能破境,更无缘自在境。 修行之事也讲机缘,有些天纵奇才不到十年便晋级自在境,那是极个别的特例。 伍乾平见张闻风什么都不懂,更加肯定对方师门没落得彻底。 这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等过些时候,修行圈内会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灵气潮涨不是突然开始,据高人推算,自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天地灵气大致先从洞天福地涌出,再慢慢往四处扩散,加上有些传承久远的门派道观,有办法可以截留灵气,导致有些地方到现在为止,还处于灵气贫乏状态。” 张闻风恍然明白,这就叫输在起跑线上,他没想到这点。 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伍乾平保留了一些关于奇岳上人的隐秘没有透露,交情不到,说多了显得轻浮不稳重,反而坏了印象,像现在这样刚刚好,能落得一个顺水人情。 他把张闻风送出门外,两人抱拳作别。 回到公房,伍乾平思索着坐到案桌后、雕刻繁复花纹褐紫檀木座椅上,扯了扯边上一根白色绳索。 很快敲门走进来一个黑色劲装年轻人,整个人显得很干练精神。 “麻烦你帮我将仙灵观和张闻风道士的卷宗找出来,还有一个叫鲁金忠的卷宗,一并找来给我。” “是,院主请稍等。” 黑衣年轻人抱拳匆匆下去办事。 “盛子……盛子什么呢?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道势力,精通暗杀,饲养恶鬼和僵尸,暴露的已经有三人,暗地里还不知藏了多少人手?第一件案子,可不能办砸……” 伍乾平思索半响,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便笺上写下几行小字。 起身推开通往隔壁的单门,里面是专门用来传、接讯的鸽房,有两人日夜轮流打理。 从房间内摆放的一排笼子里捉出一只信鸽,把折好的纸条塞进信鸽脚上绑着的铜筒内,再拎紧塞子,打开一扇窗口,撒手将鸽子放飞出去。 张闻风出了道观分院,戴上斗笠,走偏僻巷子从南门出城。 花了两刻多钟,绕到仙灵观后面林子上山,见二师兄盘坐大殿右边空地麦草蒲团上,佩剑横放腿上,闭目养神,并警惕着外面动静,他顿时放心,没事就好。 “观主,事情进行得可还顺利?” 二师兄睁开眼松了口气,回来得很早,不到中午,他横抓着佩剑站起身问道。 张闻风笑了笑,道:“顺利。下午稍晚些时候,道录分院将派人上山,这件案子引起他们的重视了。我且去看看后院那两件证物如何了?” 他暂时没告诉堂兄,他已经破境晋级化炁的事情。 过些天找个合适时间再说吧,待他修为稳固,多了解一些修行常识和现状。 仙灵观今后要慢慢从周围村镇,收罗修行苗子,培养学徒壮大势力。 他需要像堂兄这样知根知底,信得过的自家人帮衬。 玄木师祖在册子里做了要求,灵气末法时代可以堑伏,灵气潮涨了,当顺应变化乘势而为,广招门徒,争取资源,将仙灵观发展成修行界数一数二的仙门,他老人家还在上界等着呢。 道途陌路,张闻风深感肩头上的担子不轻。 他唯有步步稳健,落到实处打好基础,方能走得长远, 为了自己,亦是为了道观前途。 二师兄没有多话,只跟着观主身后走出正殿,下台阶走到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清洗打扫、擦拭干净的青砖场坪,看着观主打开后院侧门。 他停在太阳底下,抱着剑鞘站在高处没有跟去。 自从六年前师父让他下山,他搬出后院简陋茅屋,便再没有进去过。 用师父的话说,他资质不算上佳,不能继承衣钵。 对于当年他背上山的小师弟,能够后来居上继任为仙灵观观主,他由衷高兴。 他承认内心有那么一丝肥水不流外姓田的私心在其中。 张闻风经过牲口棚子,摸了摸探出来求放风的黑驴顶门,把死皮赖脸要咬他衣袖的家伙,无情按回尿骚臭味熏人的棚子。 一边凉快去吧,道爷现在有正事忙,待会才有时间伺候。 走到最里边一间装杂物茅屋前,转一圈查看茅屋三面泥墙没有出现新鲜破损,他早上贴在门框上方,小窗口和泥墙壁上三张黄符没有挪动,再才用钥匙打开旧木门。 屋内很阴暗,充斥令人作呕却散不出的血腥和尸臭气味。 揭开枯稻草,看了看两团捆扎完好的藤蔓,张闻风面色淡然,将稻草重新盖好。 他便是猜测那个漏网女贼没胆量白天冒险上山,担心上来了中伏下不去,即使想搬来人手,也需要时间,但是为了安全,他外出时候干脆锁了后院,没让二师兄进出。 再次经过牲口棚子。 黑驴锲而不舍探出脑袋求摸摸,张开嘴巴,就要来一段激昂刺激的咏叹调。 张闻风眼疾手快,左右双手一把掐住驴嘴合拢。 与驴子乌黑傻萌的大眼珠子对视片刻,张闻风答应道:“成,你别叫唤,我放你出来玩,别乱跑。” 按着驴子点头两下同意,给黑驴解下绳索,从牲口棚子牵出来。 他脑后没有长眼睛,注意不到黑驴眼中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二师兄从青砖场坪走下来,接过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黑驴缰绳,带到下方的矮山溪边去洗刷,让黑驴吃几口还新鲜的秋草。 黑驴高兴得“啊呃……啊呃……”,来了一段吓跑鸟儿的驴高音。 秋风起,落叶黄,满目秋色野菊香。 驴儿撒蹄蹦跶欢。 …… 第16章 想不起来的重要事情 张闻风换上干活的旧衣,卷起袖子,把驴厩打扫干净,用清水冲洗两遍。 忙忙碌碌又去把自己住的茅屋那堆物品清理出来,堆到西北角落,只能得空了再烧化,重新在床榻铺上干净稻草和布垫、布衾等物,扫洒打理得整洁清爽。 去后山菜地摘了三颗秋茄子、六颗瓢儿菜,扯一把菠菜。 回厨房煮了一锅苞米杂粮饭,切一截老腊肉,放进另外一口大铁锅煮开洗擦,直到三遍水不浑浊,捞起来用菜刀将皮子刮得金黄色,将腊肉切成均匀大薄片。 铁锅热油,嗤啦一声放入腊肉片翻炒片刻,再放一些切成碎末的老腌菜添味一起炒,最后撒一把切碎的菠菜叶做点缀,齐活,出锅装碗。 道家修行者不忌荤腥,不禁嫁娶,提倡节俭勿奢华。 二师兄看着摆到桌上的一荤两素一碗菠菜清汤,香气扑鼻,卖相与他平素水煮菜大不相同的菜肴,以及一大锅子黄灿灿苞米杂粮饭,忍住没有问观主是否捡到了银元宝? 观主克己待客,他只能生受了。 开吃之前,张闻风嘱咐道:“敞开肚皮吃,不要剩下。” 修行未大成之前,其实都是大肚汉。 他担心二师兄放不开,替他节省口粮。 食不言寝不语,待真正开吃,二师兄没有了别的想法,太好吃了! 筷子不停,风卷残云之势。 饭菜吃得点滴不剩,盛腊肉的油碗被观主大人秉持不浪费原则,身体力行用仅剩的饭粒拌着打扫干净,一顿饭把两人都吃得有点撑。 饱肚到喉嗓子眼的感觉,是一种很幸福满足的享受。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撑到充实了。 饭后由得二师兄抢着收拾厨房洗刷碗筷,张闻风去树荫下,一步一步溜达消食。 约半刻钟后,待二师兄忙完出来,张闻风交谈了几句,便回茅屋换回出客青色道袍,打理得清爽整齐,打开西侧殿大门,走进去反手关门。 从怀里取出功法册子,摆到案桌上,从抽屉找出一本专门用来抄写经文的空白手工装订册子,用小楷工工整整抄录,图形绘制一丝不苟。 花却一个时辰抄书,剩下的明天继续。 他把“青木化波术”翻阅几遍,能够背诵下来,再合上册子。 站起身在空地走动思索揣摩,良久后,张闻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领悟了这门法术的真意,站定着平心静气,默念一遍清心诀,屏除些许杂念,待浑身通透之后,他用意念观想丹田内纤细模糊的树状元炁,引导着突然外放。 皮肤上有微不可察光芒一闪,像是染了一层极淡极淡的青色,他施法成功。 张闻风心喜,没有中断静心状态下的观想,他发现体内元炁快速消耗,才三息便让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元炁变得透明,杂念一起,法术顿时散去。 他的皮肤很快恢复正常肤色。 张闻风嘴角爬上一丝苦笑,这门防御法术太消耗元炁,目前尚不清楚其威力如何,比施展需要念咒的金光护体符,确实方便太多,还是他修为太弱。 摸索着能够学会一门初浅法术,他心头还是很高兴。 把原本册子收进怀里,抄录册子夹在书架,后面记载的其它法术,他暂时不打算花费精力去揣摩,修为不到,纯属是浪费时间。 站定着摆了个青木桩架势,双手如树须下垂,浑身放松,调整心神呼吸,怯除杂念,按玄木师祖功法册子上教导的方式行站功,加快恢复修为。 当行功至身体心神静到极处时,想起一件忽略了的事情。 他从鬼门关逃命时候,默念道祖名篇,好像进入到了奇特玄妙的境界中。 身周还出现莫名其妙的淡金光芒,那种神奇感受,淡淡然,泊泊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似乎随时都会被他遗忘在脑海之外。 张闻风福至心灵,嘴角微微勾了勾,原来如此啊。 他在心中凭感觉用古汉语音韵默念《道德经》第一章的经文。 琅琅经文若无形水流淌全身。 心无外物,澄澈明镜。 功法运转不息,与经文相得益彰,不知不觉,他再次陷入奇妙的道境之中。 身周环绕一层薄薄青雾,偶尔有一丝淡金色闪耀着消失。 待他行功结束睁开眼眸,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他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只留下一个印象影子,怎么样都想不起来,过了片刻,放弃徒劳的苦思。 他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有时候怎么都找不到某件物品,把它放一放,过几天突然就出现了。 张闻风稍一内视,惊奇地发现丹田处的树状元炁不仅仅是恢复,还壮大了一圈,再也没有先前虚浮不稳的感觉,他心中惊叹不已,玄木师祖给的功法真是神奇。 看一眼角落漏壶,他这次行功,不知不觉竟然花去快一个时辰。 透过树荫照进窗棂格子的阳光已然西下。 光影斑斓,和煦温暖。 张闻风在房间内慢步走动思索,修士行功专心至静,忌受打扰,他还不会布阵之法,今后修行练功,得进入静室才行,免得被外界突起的嘈杂影响心态。 守在正殿走廊的二师兄突然大声问话,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有人上山来了。 张闻风越发觉得下次练功,不能太过随意。 走去门边拉栓开大门,看到换了一身便装的傅孤静,和一个戴着宽檐笠帽穿青灰长袍的人,于东边林子飘然上山。 摇手示意握着剑柄的二师兄不要紧张,张闻风走出西侧殿,下台阶迎上前去抱拳笑道:“两位路上辛苦。” 傅孤静抱拳还礼,介绍揭下笠帽,露出一张清丽脸庞带有几分英气的女子。 “这位是道录分院的新任执法卫云秋禾。” 张闻风打量一眼穿着普通男装袍服,柳叶细眉似弯刀的年轻女子,抱拳行礼:“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云道友。” 女子左手端着能遮挡容颜的笠帽,右手嫩葱似的拇指食指相扣,另外三指并拢,还了一个单手礼,声音轻越:“张道友客气。” 傅孤静见走下屋檐台阶的二师兄身上没有元炁波动,点了点头回应,打量眼前规模不大的陈旧道观,道:“先奉香吧,咱们等下再忙事情。” 张闻风把二师兄介绍给他们认识,伸手做请,将两人引去正殿。 上香一套流程完毕,张闻风与二师兄低语几句,让二师兄继续在正殿守着,他带着傅孤静二人下台阶,去到后院,打开堆放杂物的茅屋门,嗅到房间内浓郁的尸臭。 女子下意识闭住了呼吸。 击杀后的僵尸收敛不了自内而外散发的气味,越发的难闻。 …… 第17章 奇怪的冷知识增加不少 将遮盖的稻草全部拿开,解开捆扎的细藤,张闻风示意傅孤静查看。 傅孤静偏头看向身边的云秋禾,促狭笑道:“师妹,这具女贼尸身你来检查,我检看白僵尸,或者你选?” 云秋禾给了个白眼,她看了看地上两具卖相相当不友好的物体。 那女贼死得实在太惨,左胸中一击也就罢了,脖颈都刺穿,头颅歪扭转过来,死不瞑目看着令人很是不舒服。 她不由得对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张道友刮目相看。 辣手摧花,也不给死者把眼皮合拢来个体面,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边上的白僵尸更不堪看,全身四肢扭曲,割裂翻卷崩裂的暗红肌肉,像熏干的老腊肉,不知有多少道伤口。 骷髅似的恐怖脸上覆盖着稀疏绒绒白毛,长了白霉一样。 想着要用手指触摸那种恶心玩意,她就心头发毛,腻得不行,真是左右为难,见师兄一副摆明看戏的神色,她最后一狠心,指着女贼尸身,咬牙道:“我选这个。” 她其实两个都不想选。 可是自己选择要来希岭县道录分院历练的路,就是跪着也得走完。 何况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把笠帽放到一堆秸秆上,蹲下来侧着身体,不用衣袍裹着的娇臀对向两个男子。 云秋禾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几缕沾染血迹干涸的长发,拨开粗略看了看女贼脸型长相,目光尽量不接触瞪圆的那双死鱼般失去生气的眼珠子,又检查一下伤口,看看女贼的左右手指手掌。 脱掉女贼的黑色软底靴子,解开裹脚足袋扔到一边,拨开足趾粗略看看。 检查完毕,云秋禾把自个手指往边上稻草上使劲擦拭,原本想拿出袖内的绢布再擦一擦手指,见傅孤静看着,便站起身,从口袋取出一张折叠的验尸案卷,和一小截削得尖尖的画眉黛石。 傅孤静看不下去,阻止道:“等等,先别写案卷,我再检查下。” 云秋禾立刻笑了:“那成,麻烦傅师兄。” 她知道自己走马观花敷衍的做法不合规矩,可她实在不想接触冰冷僵硬死人身体,让她与邪道贼子真刀真枪搏杀,她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又不是没见过血的新手。 傅孤静卷起袖子,从口袋内取出一个小瓶,揭开塞子,倒了一点白色粉末,在手上揉搓均匀,道:“咱们打交道的大都是邪恶的贼子、妖物、鬼物,查验之前,要先涂抹道录院研制的药粉,预防被算计中毒。” 没去看有些窘迫显然忘记这一茬的云秋禾,他蹲下来,先把蜷缩的女贼尸身勉强摆正,把沾黏血迹的头发解散,一缕缕分开,露出女贼的容貌正面。 通过按压判断,确认女贼口袋和怀里没有藏着能暗算人的古怪玩意,再解开女尸黑色夜行衣的腰带和布盘扣,仔细捏着衣服逐寸检查。 不多时,摊开在地面的一块白布上,便多了一些奇怪的物品。 有从女贼左手腕解下来的珍袖暗器射筒, 腰带里藏着的黑色小瓶,头发里取出的四寸长一端尖锐的黑色钗子, 两颗枣子大小的暗绿色珠子,绑在左边小腿内侧的连鞘半尺短匕,一小锭银锞子和三块碎银子,再加上断做两截的细窄黑色剑器,和一柄普通的黑色没有装饰剑鞘。 云秋禾早就被傅孤静太过细致、要去解开女贼尸身上夜行衣的做法,给惊吓去了外面,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哪敢多看?还是当着两个男子的面。 一半也是为自己粗枝大叶,不够细致检查而感到羞愧。 当个道录分院的巡寮执法卫,这么难的吗? 与她想象中斩妖除魔飒爽利落的画风,怎么相差愣么远呢? 若是看见她敬重的同门傅师兄连女贼私处都要探指检查,估计她得三观破碎一地,太过份了。 这劳么子的执法卫不做也罢,回山上清净修行不香吗? 傅孤静见张闻风眼神清澈,看得很专注认真,充满求知欲,便把这些手法一一解释,最后把贴到女贼肚皮上探查修为的手掌收回,道: “我到希岭县赴任前,专门找有经验的仵作和捕头学习了一个多月。所有能找到的证物,都会说话,能给咱们查找案子提供线索,比如女贼的贴身绣花肚兜,用的是极少见价格昂贵的云锦绸布,还有裹脚足袋,做工精细,用料考究,拿去问问有经验的衣料铺子和成衣铺子,说不定就能找出有用的讯息,缩小咱们的搜寻目标。” “这女子年岁在二十四五左右,早就是妇人,但通过观察这里,和这里,可以判断没有生育,都是一些有可能用到的线索。” “通过查看这两处贯穿剑伤创口,皮肤肌肉收缩,平滑程度,以及手指探查的断骨切口,我能判断当时你使用了元炁,但是属于不会运用,手法很生疏,或者你体内的元炁将要见底,而你所使用的剑器,不是凡品。” 看了一眼张闻风腰间的暗青剑器。 张闻风抱拳致意,学到了,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不少,请教道: “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呢?” 傅孤静又解开白僵尸身上的破烂黑袍,手法飞快检查。 “有了现有的证据,便可以分头派遣有经验的人手,查找一条条线索,最后再汇总上来,大致就能判断是本县还是外地来的贼人了。” 把散发臭味的僵尸翻来覆去查看两遍,就着破烂黑袍把手仔细擦了擦,站起身。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咱们要画出女贼的画像,最好是画得越像越好,这样能够拿着画像,到其它物证判断出的大致地域,让当地村正、游檄、里长等人看看,十有八九能够以最快速度找到贼人老巢所在。” 对外面叫道:“云师妹,我记得你的画技不错,画像的水准怎样?” 云秋禾从门外走进昏暗屋子,以修士的眼神,不点蜡烛没甚问题。 她瞥一眼只遮掩胸部和下体的女贼尸身,脸上微红挪开目光,却又看到没穿衣遮住下身的白僵尸,慌忙再撇开眼光,都不知看哪里了,道:“我画山水花鸟还行,画人像……不成不成,太难画了,画得一点都不像。” 应该是画得比鬼还难看。 何况是对着双目圆瞪的尸体画,真是画成鬼了。 傅孤静提着那包证物往外面走,交代道:“剩下的收尾交给你了,把他们随便裹一下,装进油布袋子。等下送去县城,找分院会画像的画师帮忙。” “啊?!” 云秋禾见两人没有留下来帮忙的意思,走得理所当然,她只得硬着头皮干活。 为了历练,再恶心也得忍了。 第18章 秉持除恶即扬善的心境 张闻风带着一身淡淡尸臭味的傅孤静,走出占地不小的后院,从厨房水缸打了几瓢清水,单独用一个旧木盆盛着,放到厨房外面的石台子上,问道: “傅道友,所有道录分院的修士,都要学会验尸这种活?” “查案子嘛,多懂一些总是好事。” 傅孤静将证物包裹轻轻放到干净石板上,接过张闻风伸手从边上皂角树摘的一片皂角,就着清水打湿后,在手中揉碎。 搓出满手的泡泡,仔细清洗双手,探头瞥一眼后院方向,低声解释: “得让她提前接触这些脏活,等以后与贼人、妖物、邪祟真正厮杀时候,才不会被更恶心的东西影响战斗。做道录分院的执法修士,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她必须尽快适应,抛掉以往在山上时候的一些观念,必须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才能活着完成历练。” 张闻风了然点头,笑道:“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至少没吐出来。” 第一次接触那么恶心的玩意,云秋禾确实表现不错。 傅孤静洗干净双手,在衣袍下摆擦拭干爽。 看着一直显得很沉静年纪轻轻的张观主,他在分院看过张闻风的卷宗,和仙灵观的一些资料,明知故问道:“张道友你是第一次杀贼人吧?” 他很奇怪对方第一次杀贼人,便做到如此地步,不由得他不疑惑。 如果天生冷血,视人命为蝼蚁,这种人就相当危险。 他必须问清晰,冷血或嗜杀的人,不能交心成为将来外出执行任务的同伴。 “确实是第一次。以前随师兄们外出做过法事,见过的死人比较多。贼子既然为恶,想要我的性命,那么便超度了他们,不让他们为害人间,也算功德一件。” 张闻风简单解释几句,又面相庄严道:“除恶即是扬善,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懂了。 这位见得死人多了,加上道心坚定,又秉持除恶即扬善的心境,所以诛杀贼人不会有任何不适,他都有些羡慕了,笑道: “张道友,你这心性适合在道录分院做一个执法卫,要不考虑一二?咱们道录分院各种修行资源和奖励,比散人可要丰厚多了。” 散人可以协助道录分院做事,也可以不做。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散人不会拒绝道录分院请求帮忙协助的事情。 身处滚滚红尘,哪有那么多的清净世外地? 张闻风笑道:“多谢傅道友美意,仙灵观目前的状况,我放不下,待以后再说吧。” 他话没有说死,主要是情况不熟悉,不能贸然答应,岔开这个话题,道:“我略懂画技,若不耽误时间,我可以画一副女贼画像,能用则用,不能用也没甚干系。” 他前世毕业于渝州美院,自小受老爷子熏陶,喜爱绘画和书法,学的国画专业。 后来毕业因为国画专业不怎么好找工作,便转做了插画师。 他的素描功底扎实,区区一副画像,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道友懂画像?那太好了,麻烦张道友露一手丹青绝技,解燃眉之急。那个……我们在边上旁观,可以吗?” 戴着笠帽的云秋禾走出院门,听到了张闻风的毛遂自荐,马上接话道。 对方不是夸夸其谈轻浮之辈,既然能说这话,显然是极有把握。 她趁机提了一个非分要求,想要观摩学习一二。 她两手各提一个暗黄色油布大袋。 这种袋子是道录院特制,折叠起来很小,打开能够装下不少物品,掺杂了冰丝织造,非常结实紧密,不渗水,是执法卫野外执行任务居家旅行的必备物品。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林子里归巢鸟叫声叽叽喳喳,给古老道观添增几分生气。 傅孤静笑道:“就冲张道友这份古道热肠,傅某下次定要携带酒水,与张道友好生畅快喝一场,请!” “两位莫要客气,没甚不能看的,咱们去西殿,请!” 张闻风哪听不出傅孤静帮自家师妹说话的意思,他没什么介意的,他的素描技法不是看了就能轻易学去。 “等等,我先净手,实在太脏了,就这样去道观不雅,有污清听。” 云秋禾把油布袋放下,傅师兄洗剩下的脏水,她有些下不去手,净手当然得用干净水嘛? 她触摸了白僵尸,恶心得她恨不得用沙子石头使劲擦蹭掉一层皮。 张闻风笑着倒掉盆内脏水,拿着进厨房,冲洗干净,打了一盆清水出来,待云秋禾用皂角捏碎反复清洗双手,换了两盆水,洗干净之后,三人一同来到西侧殿。 在案桌上铺开一张三尺宣纸,对折后用小刀裁开,再折了裁去一条,大致呈四开尺寸。 张闻风用师父留下的两块玉石镇纸压住上面两边,朝云秋禾讨要那一截画眉黛石。 他在小条宣纸上试了试墨色,黛石像炭精条,稍偏硬挺。 用小刀将黛石圆的那一头削成棱角分明的四方形,随后在两人满头雾水的注视下,三个指头横捏黛石当笔,大开大合在厚实的宣纸上刮画,师父所用不管是宣纸,还是古砚台雕花松烟墨,都是价钱不菲的好东西。 寥寥几笔,便把女贼的长发与脸型勾画出来,接着是五官。 他用笔如刀,每一下都精准无比。 手头可没有橡皮等工具,当然再好的宣纸上也不容许更改擦拭,这不是素描纸,用的也不是软铅笔软炭笔,而是没有太多加工的矿石。 云秋禾看得目露异彩,心驰神移,右手不觉模仿比划。 原来画眉黛石还可以用来画画,只见在张道友手中用得好生灵活容易,她暗自欣喜,觉得今次学到一招奇技,画人也不是很难嘛,只要方法对路。 眼见着女贼形象跃然纸上,仿佛活了过来,容貌居然甚美。 特别是那双不再瞪着吓人的丹凤眼,蒙蒙中透着一丝惊艳。 太好看了! 与以往她见识过的丹青名家画的呆板,而且不像的单薄人像,简直是两回事。 瞧瞧人家,用颗石头便将死人给画得活灵活现。 不管是墨色浓淡变化,还是神态神韵,一搭眼便感觉像极了。 真是厉害! 第19章 按图索骥寻到贼人下落 约刻钟后,张闻风用黛石尖细一端刻画完细节停手。 这张头像速写他也满意。 他与女刺客虽然只交手一招,但是黑暗中离得不远,他凭着灵眼术,看清了女贼蒙面巾露出的一双眼眸,捕捉到了女贼真实的眼睛形状。 傅孤静捧着画像赞不绝口:“张道友神乎其技!太像了!比那些画师强多了,而且画得快,拿着这像,只要见过女贼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佩服,佩服!” 张闻风谦逊几句,把剩下的画眉黛石还给云秋禾。 用木炭做画味道更足,却难以保存,下次他去了城里,买几块黛石备用。 云秋禾恨不得现在就拿黛石画一幅,她克制着强烈想画画的冲动,毕竟当着人家的面偷师还张扬,不太好的,凑过去近看欣赏。 每一笔她都记得清楚,真是太美了。 片刻后,傅孤静写好卷宗,云秋禾自告奋勇要跑一趟腿,把画像、证物、尸体、验尸卷宗等物件送回道录分院,以便伍院主连夜查找线索。 她相信有了手头的证物,原本没有头绪的案子,抽丝剥茧般出现曙光。 深度参与令她兴奋,特别是她学到一招新奇画技,晚上回去正好尝试下。 傅孤静无不同意,他要留守仙灵观,防着贼人晚上狗急跳墙夜袭,交代一番,看着云秋禾双手各提一团,风一样走东面林子下山远去,微微颔首,云师妹懂事了。 张闻风见夜色将临,让二师兄去菜地摘菜帮厨,他淘米煮饭,切了一大块腊肉,在厨房里忙碌,约小半个时辰后,做了一桌三菜,晚上煮了一个呼啦汤。 傅孤静尝着山野吃食,没成想味道出奇好吃。 也不讲客气,吃了一个肚儿溜圆。 饭后与张闻风在外面摸黑溜圈消食,他还在可惜没带酒上山,道家修士不禁饮酒,他是好酒之人,美食当前,没有美酒总感觉差了一点。 “张道友,再考虑一下加入咱们道录分院如何?” 人才难得,道心坚定又擅长画像,还会做饭的稀有人才,傅孤静极力想要挖去道录分院,对今后野外破案子助力极大啊。 他看出眼前这位张道友窝在破旧道观,见识不足,又心存顾忌,谨小慎微怕行差踏错,便仔细地讲了一些道录分院的运作,执法卫的权限职责,以及对今后修行的好处。 他没有太多夸张之词,让对方思索考虑。 张闻风了解一些情况之后,又问了几处细节,盛情难却,答应成为一名客卿执法卫,给自己留一点自由时间,多加持一层官方身份也是好事。 当然成与不成,还得傅孤静回城与伍乾平商议,看傅孤静的态度是不成问题。 闲聊着待二师兄收缀完厨房,三人净手整衣,前去正殿做晚课。 青灯古观,香雾缭绕。 经文吟唱声融入夜色,使人心神安乐宁静。 当晚,张闻风安排客人在一座茅屋住下,二师兄执意要在大殿守夜,便随他去。 夜深人静,山野寂寂,吃饱肚子的黑驴识趣也不叫唤吵人。 张闻风在西殿抄写两本册子,到很晚才回茅屋歇息。 一夜平安无事到天明。 卯时三刻起床,洗涮净面净手,打理整齐利索,与在场坪上缓缓练拳的傅孤静打声招呼,二人拾阶而上,迈步走进正殿,二师兄正俯身用拧干的毛巾擦拭地面,其它活都做完了。 张闻风居中领头,恭谨奉香,然后起韵做早课诵经。 虽只三人,正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缕缕香雾随吹进的清冷晨风摇曳,形态变化多端,宛如神迹渺渺不可捉摸。 待吃完简单早膳,张闻风与二师兄言说,白天无事,让他先回家一趟,料理不及交代的俗务,待太阳落山时候再返回道观用晚膳,请他继续值守。 听得还能上山,二师兄顿时欢喜,满口答应着与客人行礼后下山去了。 他昨晚在厨房听到观主与客人的点滴谈话,暗自有些猜测,心头生出能够重回道观的希望,观主与满身贵气、身份不俗的客人相谈甚欢,估摸着是要高升,他看着也是与有荣焉。 张闻风把客人请到西侧殿,对坐烹茶闲谈。 与见识渊博之人交流,如沐春风。 也顺便解了他心头一些疑惑,比如他身处闹市而形同格格不入路人,这是一个修士脱凡的初级心路过程,过些日子适应自身的变化,修为稳固便恢复过来。 又请教了一些如何办案子的手法,傅孤静没甚保留,自是知无不言。 巳时二刻刚过,有人飞奔上山,留了三分心神的傅孤静当即发现外面异常动静,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迅速起身,凑到门口倾听,猛地拉开大门,随即神态放松下来。 “傅大人,紧急院务,请您验阅!” 来的是一名灰衣劲装打扮汉子,腰间挎刀,风尘仆仆,显然赶了不少路程。 傅孤静纵跃跳下台阶,接过那人递给他的一只封蜡铜筒,稍一查看蜡印,随即捏破蜡封,取出一张折成细长条的纸笺,展开一眼扫完,稍显诧异,细细又看了一遍。 接了对方递来的回执和黛石条,在上面签字,对劲装汉子道:“辛苦,你且先去,我随后就来!” 汉子拱手转身,纵跃掠向山下,轻功颇为不俗,先前上山是故意弄出的动静。 傅孤静看向跟着出来的张闻风,扬了扬纸条,笑道:“县城内的绸料铺女掌柜,一眼认出画像上的女贼,曾与城内富员外家内眷,一起到铺子选过三尺云锦绸布料子。 通过秘密提审富员外和其内眷,已经确认圈养僵尸为恶的贼人,窝藏在县城西南约七十里的鸡鸣山,那上面有座‘圣芝观’。 你把‘圣芝观’的‘圣芝’二字,听差成了‘盛子’,哈哈,总算事情顺遂,伍院主已经调集人手启程先走一步,前去抓捕邪道贼人,我也该告辞了。” 张闻风忙道:“傅道友,我与你同去抓捕贼子,出一份力如何?” 能这么快找到贼子老巢,他很是意外和欣喜,否则天天防备,做不了什么事。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一同去正好。” “稍等,很快启程。” 张闻风赶紧给道观正殿、侧殿和后院分别落锁,黑驴中午的草料就不管了,那家伙饿一顿坏不了,最多叫唤一阵,此刻抓贼大事要紧。 他需要知道,贼子用那般阴损手段对付他的缘由。 是单纯的为了谋夺道观,或是知晓打开仙灵观密室的秘密,还是其它? 第20章 谁说正经道士就不能使阴招? 把一串钥匙塞在厨房柴炕用一个旧碗盖住,他此去或会参与厮杀拼斗,轻装上阵为好,抓了墙上挂着的一顶斗笠戴到头上,与傅孤静匆匆飞掠下山。 穿过官道,两人往西南方的小路奔行。 张闻风与师父云游,对希岭县境内有名气的大道观算是熟悉。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鸡鸣山的圣芝观。 大白天的,两人施展轻功赶路倒不担心惊世骇俗,江湖上会轻功的多了,只要不撞到行人,不在城里、镇上人多地方使用,都无碍的。 张闻风全力发挥,勉强跟上傅孤静的速度。 傅孤静有意放缓了一点,顺路指点几句如何运用元炁提升速度的诀窍, 有人指点和自己摸索,区别很大。 张闻风奔出二十里,便掌握了其中技巧,速度提升不小,傅孤静见孺子可教,又指点一些关于元炁用于剑技、拳脚等实战的窍门。 马上面临一场恶斗,他怕自己照顾不来这位勇于任事的张道友。 能教多少算多少,至于能领悟多少,在个人悟性了。 张闻风差缺的就是这些运用元炁经验法子,他固然可以摸索出来,却需要时间慢慢积累,玄木师祖的功法册子,还没细致到这般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步。 待赶到鸡鸣山附近时候,他收获极大,已经能够发挥体内元炁的一些妙用。 还学会了边赶路边调息吐纳,途中运功补充元炁损耗。 “什么人?站住……” 山脚岩石后闪出两名穿着劲装汉子,持剑戒备,喝斥速度极快赶来的两道身影。 “是我,傅孤静。伍院主他们呢?” 傅孤静停下来,听得有依稀厮杀声自上方传来,已经不需要多问,伍院主他们与贼子交上了手,道:“你们守住下方,发现漏网之鱼莫走脱了。” 话音未落,他与张闻风已经化作两道黑影,往山上纵跃而去。 “把道录分院临时玉牌挂在腰间,所有左边腰间挂黑铁牌子的都是自己人。” 傅孤静没有回头,交代一句,陡然转向往西边山腰兜去,道:“这边来。后山方向交战激烈,看来这股贼人势力不小,待会不要留手。” 张闻风以最快速度边奔跑边将白玉牌挂到左侧腰间。 他早就拔剑在手,落在傅孤静身后数丈,一言不发,纵跃间挥剑切断横扫抽打的树枝藤蔓,还得避让丛生乱树,令他速度稍减。 耳听着嘶吼、惨叫、武器碰撞发出的声音交织一片,他察觉体内热血和戾气渐涨,恨不得冲上去厮杀一番,忙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一遍之后心绪平静无波,整个人变得异常冷静,感知似乎更加敏锐。 继续不停念诵经文,他需要厮杀时候保持如此状态。 除恶即是扬善,修心即为修行。 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速度陡然加快,自树木间隙闪掠出十余丈,截住一名从后山冲下的披头散发中年道士。 “叮当”三声急响,瞬间交手几招,一剑刺穿脸色惊惶被一颗粗树妨碍退路的中年道士左胸,下手毫不容情。 没做停顿脚下纵跃如飞,追杀向一名见势不妙横向绕去南面的枯瘦老者。 张闻风赶到,眼见中年道士贴着树干缓缓坐倒,眼神涣散,胸口血如泉涌,显然是不活了,他视若无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斜刺里便往下方乱石林子穿插去。 他追不上傅孤静的速度,看那枯瘦老者奔行纵跃间灵活轻快,不比傅孤静稍慢,确定对方是个化炁境修士,他判断那老者必定要拼了命往山下突围逃窜。 他提前一步,应该能帮上忙,听山上的厮杀吼叫声正四下里散开,变作追杀。 道录分院一方大获全胜,贼人土崩瓦解。 用眼角余光留意斜上方的动向,他往下奔跑,速度增加不少。 突听“嘭”一声响,枯瘦老者反手砸出一团暗绿雾气,阻挡在紧追不舍的傅孤静身前,傅孤静往下边闪避,正待擦着毒雾边缘追去,两道人形黑影自爆开的绿雾中扑出。 鬼哭哀嚎声响起,附近林子顿时阴寒森森。 “符傀恶鬼!” 傅孤静被迫缓速,剑光微亮,唰唰几剑刺向阻挡他去路的低阶符傀恶鬼。 这是用邪术和生魂祭炼恶鬼,再用纸人承载,可以白天使用的邪法。 歪门邪道,不知害杀了多少条无辜人命。 待他击杀两只恶鬼,躲过散开的毒雾,已经受阻慢了三两息,枯瘦老者早已趁机转向往山下奔去,傅孤静忙叫道:“小心!” 他加速急赶,左手自口袋取出一张符箓。 以张道友对于元炁运用的生疏,挡不住邪道老者三两招。 枯瘦老者手持黝黑细剑,喝道:“死开!” 区区一个化炁境初期雏儿,也敢挡他去路,不知死活。 挥剑劈砍,隔着还有数丈便听得劲风破空,黑色剑光携带煞气自上方斩来。 张闻风与此同时举起左掌,露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咒语掐着点念完,喝道:“去!” 一道稀薄赤光朝大吃一惊的枯瘦老者双目间激射去,速度比剑光可快多了。 他生怕威力不够,特意灌注了大半的元炁进入镜面。 完成偷袭一击,他不管不顾用出狸行步,不理会他处心积虑一击的效果如何,身如灵猫,往观察好了的右边突出地面暗褐岩石一扑,手足并用,就势两个狸行翻滚,改变方向逃离。 尽人力听天命。 以卵击石硬碰硬的蠢事他肯定不为。 “咔嚓……嘭啪”,连续一片击打声响,碎石乱飞,树木折断往坡下轰倒。 枯瘦老者怒急攻心,没料到一个大意,竟然被扮猪的小辈暗算。 他都算计好了一剑劈斩的后续攻击,力道用得比较足。 不妨碍他逃走的前提下,保证两剑能够重创挡路的年轻人,还不会击杀,让后面比他稍胜一筹的强手必须停下来施救,为他顺利脱身创造条件。 没想到生出如此始料不及变故,他仓促间不及用法术防护,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再往左边下意识一摆脑袋。 那道由咒语和元炁激发的化魂光,原本对付低级鬼魂有些效果。 此刻余光刺入眼中,自他眼角从太阳穴边缘划过,皮肤些许刺痛。 这倒不算什么,俗话说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再微弱的法术光芒,刺入眼中,痛得老者眼泪横流,眼前模糊一片。 逃命当口身体失衡,他脚下两个趔趄,差点被崎岖乱石绊倒,他恼怒至极,右手黑剑对着那小子所在方位一顿劈砍。 恨不能把那阴险小子抽筋拔骨,掏生魂点天灯。 狗日的太阴了,比江湖上丢石灰阴多了。 …… 第21章 速战速决大获全胜 傅孤静见状大喜,省却他使用一张珍贵的符箓,暗赞张道友机灵,能想出如此因地制宜的妙着,帮他挡住老贼片刻。 他施展轻身法术纵跃赶上,一剑往老者后背刺去,手中换了其它符箓。 元炁灌入剑身,照得昏暗林子里放出光亮。 枯瘦老者失去冷静,视线模糊不清,脚下障碍又极多,心中惶恐不安。 他返身“叮当”接得几招,便连连遭受剑伤,两张火焰符炸得他手忙脚乱,不几招便被刺翻在地,手中黑剑也抛去一边。 傅孤静可没舍得击杀一条大鱼,一脚揣晕老者,再用元炁截脉补几下。 老者一身的邪术本领,没怎么施展出来,便被生擒活捉。 张闻风早翻去数丈外躲过老者泄愤乱杀,毫发无伤,除了衣服沾染泥沙,见傅孤静制住老者,他嘴角不觉弯出一丝弧形。 谁说正经道士就不能打闷棍下绊子使阴招? 我本善良,奈何你为贼匪! 在他眼里,所有能够打倒对手的招式,皆是好招妙手。 他见山上有两个浑身血迹的年轻道士逃来,腰间无黑铁牌子,瞧那身法,便能看出不是修士,他现学现卖也学到了一些观察经验,而灵眼术隔得太远望不了气。 对傅孤静招呼一声:“我来。” 脚下轻快,持剑横向往西拦截,痛打落水狗不能放跑一个坏人,免得贻害世人。 傅孤静自腰带间抽出一条手指粗的黑色短索,几下解成三股变做长绳,利落地把昏迷中的枯瘦老者绑成粽子,顺便卸掉老者的下巴、四肢关节,使其即使醒来也服不了毒、更害不到人。 时间紧迫,哪能顾及细细搜身,一切讲究速战速决。 他提着老贼后背绳索,如同提一捆稻草,往张闻风追杀逃贼方向跟去。 他有些不放心,万一张道友遇到从山上冲杀下来的厉害家伙,可能对付不了。 待他冲出乱石林子时,那边战斗已经结束,树下一死一伤躺倒两个。 傅孤静朝收剑的张闻风比了个大拇指,这兄弟行事果敢,处置得当,学得很快,遇到这种两个后天境逃贼情况下,第一下肯定是尽全力下死手,不要想着留活口什么的。 否则迟早要因为托大吃亏,他手中的枯瘦老贼就是现成例子,吃了大意的血亏。 狮子搏兔,尚且讲究一击必杀。 杀鸡儆猴之后,第二个就可以考虑留活口,也有精力对付。 张闻风也比了个大拇指回应,是老哥你教得好。 山坡四处的追杀已近尾声。 道录分院的人手三三两两汇合,手中或提着尸体,或抓着绑缚的活口。 他们是官,对方是贼,心理和气势不尽相同,又占据实力优势,自是一击而下,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个个脸上露出喜色。 这不是评书中的江湖比武,即使双方身手差不多,也是几个回合见生死。 气势低弱一方的贼人自是兵败如山倒,没人会做拼死搏命掩护同伴逃脱的傻事,也就导致了他们明明有一搏之力,却触之即溃的惨败局面。 穿着男式黑色劲装的云秋禾,看到斗笠早就在翻滚时掉了的张闻风,站在半山处与她扬手打招呼,便扔下她手中一个打晕的家伙,让后面的人捡起。 她纵跃着飞奔下来,身上衣服溅有一些血迹,笑道:“你也来了,没伤着吧?” 她看到张闻风浑身狼藉,满是泥土青苔痕迹,衣袍刮破了几处。 “还好,没伤着。” 张闻风拍打身上沾染的泥沙,他唯一出客的新道袍啊,就这样报废了,笑得有些牙痛。 傅孤静走过来接话道:“幸亏张道友出手及时,一力挡住这老贼,差点没叫老贼跑掉。” 云秋禾漂亮的眼眸一下睁大,她自是认得老者,枯瘦老者从她手下逃脱,实力很是了得,当时伍院主传音让她莫追,估算着傅孤静将在半山拦截,大局为重,全力拿下另外两个贼修士。 这是伍院主与傅师兄之间的默契。 只没料到,张道友这么厉害,才那么点修为,敢凭一己之力拦住拼命逃跑的枯瘦老者,还自身没有受伤。 “别听傅道友吹嘘替我脸上贴金,他哄你的,没看到我弄得这般狼狈?” 张闻风整理脸上表情,微笑着矢口否认,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 也没甚好隐瞒的,打了胜仗大家高兴,开开玩笑无伤大雅。 他在考虑战后论功行赏,他应该也能分到一杯羹,他这身道袍不能穿着出客了,手头紧巴,修道之人也要吃饭。 散人俸禄得下个月初领取,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不能动准备用来买牛犊的那笔钱。 云秋禾赏了傅师兄一个白眼,她对张道友的感观不错,年纪与她相仿,做事稳重举止有度,相貌也是上佳,昨晚上她迫不及待尝试了那种一看就会、一学就废的画技,才知道张观主的深藏不露。 她笑道:“还真是幸亏有你帮忙,要不走脱一个化炁境后期贼子,案子可办得不圆满。走吧,咱们上山去,伍院主他们在山上等着就地审讯贼人。奇怪,这小地方,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的邪魔歪道?” 她也不见外,抢着抓起地上一死一晕两个家伙提到手上。 昨天亲手触摸那么恶心的白僵尸,今日再厮杀见血,她没感觉有什么不适了。 修道之士心志坚定,任何环境都得学会适应。 张闻风空着双手,与傅孤静走到一起,三人谈笑着上到山顶。 山顶中间有一座规模与仙灵观相仿的半旧道观,牌匾上写着“圣芝观”三字,没有落款,道观古树环绕,后院的房屋是青砖黑瓦房,一排一排的建得不少。 圣芝观前方青石场坪上,丢着两堆男女,左边那堆是死的,横躺地上残缺不全,鲜血四流,右边是受伤打晕或投降萎靡在地的贼人。 伍乾平正在分派人手给自己这边的伤者救治,另外安排几人给贼人伤者止血,还有几具尸体整齐摆放,身上蒙了白布,显而易见是道录分院战死的同伴。 见到张闻风与傅孤静他们走到一起,伍乾平倒不觉得奇怪。 这伙贼子惹到了张观主,而张观主也宰了贼子的人,双方梁子已经结大,不可能化解,张观主为了自保前来出力是正理。 他没料到贼子如此势大,在送给傅孤静的简函中,没有特别邀请张观主。 通过审问富员外和其家眷,发现是富员外新娶的那个戏班子出身小妾有问题。 拷打逼问,得知贼巢所在,那个小妾是贼子安排准备谋取富员外家财的一枚棋子,招供说鸡鸣山上平素有十多人,没说贼巢还有三名贼修士。 幸亏他为了不让贼人走脱一个,特意找县衙和护城卫借了十五个好手,加上道录分院几乎倾巢而出的十五个手下,神不知鬼不觉自后山摸到山顶。 一场组阵突袭,打败了贼巢里没有防备的四十多人,大获全胜。 这其中有些运气,当然贼巢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半数,其余的多是妇孺杂役。 伍乾平抱拳笑得爽朗:“张道友辛苦,这次案子能够办得顺遂,你那一张画值千金,哈哈,替咱们道录分院立了一大功,待战况整理出来,我向上面给你请赏。” 话要说在明处,不能藏藏掖掖不大气,特别事关奖赏。 今后需要仰仗对方出力的时候,必定不少。 第22章 不接招 听得伍院主给他戴高帽子说那张画值千金,张闻风真的很想让伍院主当场兑现,落袋为安。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抱拳谦逊不已:“哪里哪里,是伍院主您指挥布置得当,是兄弟们用命杀贼,我只是尽本分做事,微末之功不值一提。” 事后讲漂亮话和客套话,花花轿子他也会抬的。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傅孤静把手中俘虏轻轻放下,口唇微动,用传音之术,将张闻风答应加入道录分院担任客卿执法卫之事,告予院主知晓,替张道友争一份货真价实的战功。 对自己人和散人的请赏,中间可是大有分别。 他很欣赏张道友的心性和勇气变通,可以说是满意至极。 同道除了志同道合,还必须做事懂分寸,不能莽撞行事给同伴添乱子。 今日联手擒获枯瘦老者,张道友一击后果断及时抽身走人,不冒进,不贪功,很有眼力劲,表现得可圈可点。 伍乾平笑道:“好,好一个尽本分做事。张兄弟,明日上午你来一趟县城,我代表希岭县道录分院,正式给你颁发客卿执法卫腰牌,欢迎张兄弟加入,今后咱们同舟共济,携手共进!” 话里话外已将张闻风当做了自己人,连称呼都改了。 对方身家来历清白,正宗的道门分支传人,师门传承有序,化炁境修为,加上有一手无人能及的画像技艺,这样的人才他怎么会拒之门外? 正还准备找时机游说张闻风加入道录分院,老傅便把事情办成。 张闻风抱拳答应下来,客气几句,便识趣退去一边,不妨碍伍乾平安排人手把投降的贼子带去后院分开提审,这是正事,众人都等着呢。 宜将剩勇追穷寇,或许能趁新鲜挖出其它贼人下落。 没什么事情做的云秋禾与他站到了一处,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半响后,心不在焉的张闻风听出这位姑娘的一点意思,明里暗里都在夸他,比如年轻有为,画技了得,世间少有,开创一派先河等等,说白了是想请教画像之技。 都混成了一家人,啊呸,是成了自己人,这位姑娘似乎顾忌少了,言语多了,就差明说求教。 张闻风假装不知,随口敷衍着不接招。 交情不到,他为甚要上杆子拉关系倾囊相授? 就因为对方长得好看么? 过不多时,见一个身形修长穿白袍的人,头上戴着遮挡容貌的短纱笠帽,腰间挂着与他差不多款式的白玉牌,双手各提一个打晕的贼人飘然上山。 张闻风一直不知道录分院到底有几个当家化炁境修士,他不多嘴打听。 伍乾平迎上去笑着道:“辛苦沈师弟,亏得请了你前来助阵,没想到这等名声不显小地方,藏了三个化炁境贼人,差点就让他们跑落一两个。” 整个希岭县目前为止才有一个张观主晋级化炁境,到道录分院考核报备。 他怎么都没料到此地会窝藏如此多的化炁贼人,他想着第一次办案子,稳妥为先,把事情做得漂亮,昨天上午特意飞鸽传信请来同门好友帮忙查案。 这次运气很好,共抓获、击毙三个化炁境邪道贼人,开张大吉。 丰厚的奖赏少不了,名声算是打响出去,给师门挣脸了。 白袍男子放下贼人,笑道:“师兄客气,以师兄和云师妹的手段,对付区区几个贼人,不在话下,我来不过是锦上添花,能早点结束战斗。师兄你去忙吧,我随处转转。” 伍乾平笑着点头,转身走去后院查看审讯情况,特别是傅孤静正在审问枯瘦老者,他抱着希望能够多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白袍男子往云秋禾这边走来,瞥了一眼朝他点头示意的张闻风,短纱笠帽往前微微晃动,算是回礼,对云秋禾道:“云师妹好本事,一手出云剑尽得悬云观真传,使得出神入化,令人佩服。” 云秋禾应付道:“哪里,沈师兄的分影快剑才叫精彩绝伦,小妹自愧不如。” 偏头对张闻风笑道:“我们去后院看看傅师兄审案子。” 似乎很熟的样子。 张闻风立刻便察觉到白袍男子透过短纱笠帽的注视,他脸色不变,推脱道:“道观无人值守,我不便在外面久留,正要去与伍院主告辞一声,走吧。” 他才不参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不是怕谁,是没必要招麻烦。 云秋禾拿他当挡箭牌,手段使得并不高明,有点刻意,他且能看不出来? 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世事和女人的毛头小伙。 这样耍有意思吗?他不接招就是。 当先举步往后院去,留下神色略有些尴尬的云秋禾。 在后院找到负手站立的伍乾平,张闻风提出先行告辞,理由一讲,房间内施展手段审问贼人的傅孤静停手,笑道:“你那道观是得多招些人手,就你这个观主打满场,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连个跑腿的都没有,张道友你忙得过来吗?” 他昨天看到张闻风亲自下厨,很是吃了一惊,那是观主该干的活吗? 今天共同经历一场并肩战斗,他便当玩笑话好意提醒一二。 修士的时间不能浪费在琐碎小事上面。 张闻风笑道:“忙完这几天便着紧招学徒,让傅道友见笑了。” 伍乾平知道仙灵观登记在卷宗的目前只有张闻风一个,其他下山道士,全部变更了修行住所,他没想到仙灵观会寒酸到如此地步,连使唤的杂役下人都没有。 猜测是道观金钱上不宽裕所至,道:“张兄弟请回吧,这边有什么与你相干系的情况,明日整理出来给你查阅。” 他清楚张闻风赶来帮场子,是着紧什么。 有穿劲装汉子匆匆跑来,叫道:“院主,有大发现。” “哦?” 伍乾平接过一张涂涂画画到处有涂抹墨点的审讯卷宗草稿,稍一浏览,忙道: “老傅,你停下手头上的事,准备和云师妹分别跑一趟峡和县、千岩县道录分院,我这就写封简函,咱们误打误撞剿灭了三伙聚会的贼人,另外两处贼巢分别在峡和、千岩两县,咱们不便越俎代庖,那边还有贼人留守,必须得赶快,好像逃了几个小贼……” 张闻风默默退出后院,与走进来的云秋禾微笑道别,如平常的客气。 没有理会那个大男人罩一个短纱笠帽的骚包家伙,寻着小道往西北下山,找到自己落下的斗笠戴到头上。 半山处有道录分院的几个人在林子里持剑探查。 他们似乎在寻什么紧要东西。 第23章 又见鬼 七十多里路程,张闻风花了半个时辰轻松返回,还稍岔了点方向,走进了禾溪小镇,索性从镇子西头穿过来,压低斗笠,不打算多做停留。 一个散漫行走的游檄,手中牵着的黑狗突然冲他狂吠。 那疯狂呲牙架势,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大仇。 游檄赶忙攥紧手中绳索,不让狗子咬到人,上下打量道袍有几处破损,手肘、肩膀和后背处沾染着拍不掉青苔泥沙痕迹的道士。 目光陡然一凝,他看到对方右侧道袍下摆,有几滴干涸的新鲜血迹,立刻抓住腰间刀柄,后退一步喝问: “你是甚么人?在哪处修行?” 附近街边蹲着的闲汉泼皮,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站起身纷纷围了过来。 却没谁造次,道士腰间有剑,他们嗑着瓜子看热闹。 张闻风伸手从怀里取出白玉牌,对戒备的游檄亮了亮,压低声音:“道录分院办事,你要过问?” 游檄识字不多,认得牌子的八卦纹式样,和“道录分院”几个字。 吓得他一个哆嗦,踹一脚还在起劲叫唤没半点眼力劲的狗子,将狗子揣得“嗷呜”一声夹起尾巴绕去身后,忙挤出笑脸,哈腰赔礼:“不敢,不敢,小人冒犯,请大人恕罪!” 只有些奇怪,道录分院那些爷不是挂的黑铁牌子吗。 这位爷怎么是玉牌? 随即想到这位道爷身份或许更高?他腰身弯得更低了,欲哭无泪,太他娘倒霉。 闲汉泼皮们可比狗子懂事多了,一个个立马装路人,飞快遁走。 这种吓死人的热闹,不看也罢,混子们没几个不机灵的。 “算了……咦。” 张闻风不会与一个巡街的游檄置气计较,待转身走人,他突然发现对方身上泄露出一丝鬼气,很微弱隐晦,稍显即敛,但他与阴魂、恶鬼、煞鬼、游魂都有接触打过交道,对鬼气很是敏感,立刻便察觉到了。 走向躬着身子不敢动弹的游檄侧后。 那头警惕注视的黑狗感觉受到冒犯,猛地又站起,正待扑咬,被张闻风斗笠下的眼睛一瞪,施加灵眼术的眼神落到狗子眼里,顿时把狗子给吓尿,趴在地上“呜呜”讨饶往后退缩。 游檄更是吓出一背的白毛冷汗,狗爷您别给老子招祸啊。 这一口嗷下去是痛快了,到时四条狗腿砍了都不够赔的。 还好道爷杀气重,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吓萎了,他一颗心放回胸腔子里落到实处。 张闻风看到游檄躬身露出的后脖颈下方,脊椎骨皮肤有一片淡淡乌青,有一个不规则似眼状的小玩意,斜翘着,在他灵眼术的注视下慢慢合拢。 “鬼眼宿魂。” 张闻风讶然,在心中自语一句,还真有这种能纠缠三世的宿鬼,前世他当鬼故事听的,没成想见到了真家伙。 而且这种宿鬼与人一体,再灵性的狗子都不可能“看到”。 “起来吧,你也是职责所在,不追究你的冲撞。” 张闻风绕到连道“是是,大人您大量”的游檄面前,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十多岁后经常做同一个梦?醒来后却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 游檄像见鬼一样猛地抬头,只看到压低的斗笠下方露出的下巴,忙又低头。 这个秘密只家中爹娘知道,后来每年总梦到三两次。 时间久了,他也不怎么当回事。 没想到今天被个陌生人一口叫破,他心头升起一丝莫名恐慌,低声道:“小人叫顾全,确实经常做同一个怪梦,事后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觉着像是经历过那个梦境,好像是与一双红色鞋子有关……大人,小人身上是不是有甚么不妥?” 张闻风点点头,都合上了,既然遇见,便解了这份孽缘,当是积赚功德。 “你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 游檄脸都吓白,汗毛竖起。 在民间,不干净的东西,脏东西都是指代鬼物。 他忙拱手作揖,可怜巴巴低声请教:“求大人您发发慈悲,指点下小人该如何破?小人有酬谢,必有酬谢!” 这事他连婆娘都没告诉,免得碎嘴婆娘乱嚼舌头,传来传去名声不好听。 张闻风见街道两头围了好多不敢走拢在远处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个游檄,镇上有认识他的熟人。 他不兜圈子了,低声道:“你准备小三牲祭品,就是现宰的新鲜鸡鸭鱼,还有三升糯米,纸钱元宝香烛若干,和一件你穿过不洗的旧衣服,明日是九月初三,你带着物品,酉时四刻后,到附近仙灵观请张道士做法,帮你驱鬼。” 道观所在约十里范围,负有保一方不受妖邪侵犯的职责,发现鬼物做祟,他这个观主责无旁贷有理由出手。 只是规矩传了五百多年,能记得和遵守的估计不多。 对他来说解除鬼眼宿魂纠缠,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算是顺手为之。 说完,往东头快步走去,留下在原地低声念叨怕记不住的游檄。 信与不信,来与不来他则管不了,反正这东西在身上,十年内还要不了性命。 街头挡着路的人群忙往两边分开,包括三名游檄,那个叫顾全的游檄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可怜巴巴,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个情况能猜到一个大概。 最怕就是踢到铁板,冲撞路过行事低调的大人物,惹来天大麻烦。 张闻风回到道观已经是未时三刻,黑驴听得动静,扯着嗓子便来了一曲驴歌,张闻风只得先去把黑驴照料了,再自己生火做饭。 简单地吃完,换上干活的旧衣,把驴厩清理冲洗干净。 从杂物房抗出木犁,把吃饱喝足休息了一阵的黑驴牵出来,陷害他的贼窝被剿灭,他放下心事,今日终于有时间,可以去把那块拔掉秸秆的旱地犁了,为种冬麦做准备。 前两日,他哪有心情耕地。 至于以前种地的驼背,不说也罢,他心中大致还是有数的。 不能因为得了散人身份,便瞧不起种田了。 银钱是一回事,师父的教诲“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他觉着说得极有道理,虽然师父自己都没有摸到“道”的边缘便仙逝。 待他什么时候突破,可能便不需要下田种地了。 …… 第24章 驴子说话,大眼瞪小眼(求追读) 卷起裤腿,打赤脚挽袖子,头戴旧斗笠遮太阳,腰间碧竹剑不离身。 张闻风熟稔地给黑驴套上木轭,摆好犁头,右手掌着犁梢,左手牵着绳子作势一抖,吆喝着:“驾!” 他前世没种过地,更没有机会玩驴耕,蛮新奇的生活体验。 随着黑驴在干燥的泥地上走动,铁质犁头呈一定角度翻转泥土,身后形成一条散发泥土芬芳气息的沟垄,作为在乡下厮混了几个寒暑假的城里人,张闻风觉得很好玩。 这也是他在大事情落定后,想要亲自耕地的一个小缘由。 体验生活从耕地做起。 他现在是真正的有修为在身,干农活并不觉得辛苦。 他可以随时调整呼吸吐纳,消除身体某部位疲劳,沿着不规则长方形旱地来来回回转圈,看着新鲜泥土成片翻转,他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前头负责拉犁的驴子不干了,它扯起嗓子发出牢骚抗议长音: “啊呃……啊呃……呃……” (驴日的,这日子没法过啦!要累死驴爷啊,都三十趟了还不休息,混蛋!) 心情正爽,感觉找到一些农家乐感悟的张大观主,被掺在嘈杂驴叫中的怪异说话声音吓了一跳,他第一个怀疑是有鬼,这是与鬼物接触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紧着他像触电一样往侧后跳去,一蹦丈许远。 他施展灵眼术,扫视在阳光下皮毛反射油亮光泽的黑毛驴子,从尾到脑袋。 犁梢木柄脱开他的掌控,木犁侧翻倒向地面。 雪亮锋利的铁犁头,翘出泥土随着前方毛驴的走动,惯性往前面滑去。 眼见就要刺到不紧不慢走动的驴子后腿,黑驴突然探出左边后蹄子,“咚”一下踩住犁辕,又快又准,像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避免一场血光之灾发生。 张闻风又清晰地听到受到惊吓的黑驴在骂“驴日的贼厮鸟……”。 声音极怪,像是口里含了豆子咬着牙骂人。 含糊不清,但确确实实从前面传来。 他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回头的驴子眼睛上,眨也不眨,驴眼中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没有逃脱他的观察。 老观主留下来的这头坐骑黑毛驴,真的会说话! 一人一驴以这般古怪姿势,小眼瞪大眼,雕像一样暴晒在太阳底下。 有影子,能够在阳光下活动,可以排除鬼物作祟。 那么,这是一头妖驴无疑。 驴子似乎没有料想到身份暴露,竟然是因为心情不爽骂了几句闲话,驴日的,真有人类能够听懂驴语,不知是它的好运还是歹运? 张闻风打横退后几步,“唰”一下拔剑出鞘,剑尖对准黑驴颈部。 他没有解下驴子背上的木轭和轭绊,有木犁牵制,他动手宰了这头成精的妖驴,把握更多几分,即便不敌,他逃脱的机会也大两分。 日怪了,灵气潮涨,什么古怪东西都出现。 “等等,你真能听懂我说话?” 身为一头觉醒开智的吃素妖驴,它真不想动手动脚伤了和气,再次确认问道。 它心中还抱有万一的侥幸,然而迎接它的是反射太阳光芒的剑锋,“唰”一下,直刺它圆滚滚腹部。 真是个阴险人类,瞄准的不是它脖子吗? 与它玩阴的呢。 黑驴身躯往前一矮,脖颈一甩一缩,非常灵活把套在肩头的木轭和轭绊丢脱。 束缚对它来说根本不存在,就看它愿不愿意挣脱。 百忙之中横过来驴屁股,前肢蹄子撑住沉重身躯,后肢起跳,抡起硕大两只驴蹄子,呼呼生风来一式飞踢连环。 “铛铛”两响,张闻风手中碧竹剑荡开。 他吃不住连续两下无影踢巨力冲击,往后速退,一道蹄影擦着他的鼻尖前方过去,他都能嗅到上面的泥土气味,脸上溅了点点泥浆印子。 草率了,小瞧这头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还狡诈的妖驴。 这家伙潜伏道观成精至少有好几年。 既然吃不了席面和驴肉火烧,张闻风打算往山坡上战术性撤退。 往坡下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家伙,他施展轻功都不成。 驴子天生靠跑腿吃饭,先天优势在那摆着,只有往山坡上冲,他反而占了灵活优势,借助树木藤蔓灌木等障碍躲闪绕弯,或许能找到反杀机会。 电光火石间,他便定下一个粗略方案,手中剑锋指向踢腾落地的驴子腹肋,摆出冷静搏杀架势,即使要撤退,也不可能是落荒而逃,而是以攻为退。 待顺利度过这一关,他发誓要好生沉下心来练功练剑,练法术。 别一个什么阿猫阿狗阿驴,都能蹦出来溅他一脸泥点子。 太憋屈了。 道说不争,那是有自保的雷霆手段傍身情况下,才能说出如此牛逼哄哄之言。 一切的风度,都是建立在高度自信和实力基础上。 “等等,等等你这个急性子人类,别打架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黑驴其实也慌得一批。 它除了本能绝招撂蹄子,剩下的就只有赖驴打滚,用牙咬了。 那么快速的几下腾空连环后蹬踢,都没能打掉那柄让它心头发毛的利剑,它没辙了,口中叫道: “我前天、大前天还帮过你两次,你这个人类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恩将仇报?你实不能容我,我离开这里就是,何必兵戎相见?” 张闻风愣了一下,这头驴子的话风很有些江湖气息。 随即想起恶鬼钻进他房间时,驴子确实扯嗓子大叫,他还暗夸黑驴有灵性能感应到脏东西,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趁机往西北缓缓后退,剑锋稍下垂,喝问道:“你帮了我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我那么大声叫,提醒你有恶鬼进宅子,你也听到了,这不算帮忙吗?” “那我问你,你既然能察觉有恶鬼进宅,为甚不阻止它害我?还有,那恶鬼第一次来了又离去之后,近五更天时候,你还察觉到有什么古怪?” 张闻风故意胡搅蛮缠,重点在第二个问题上。 他想知道驴子是否察觉到他借尸还阳之事,打又打不过,只能先谈谈。 或者稳住这头似乎不愿离去的驴子。 是借助外力做翻了吃肉,还是留它一命?他必须做出有利决断,他对这头潜伏在仙灵观貌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家伙,此时一刻都不敢放松。 吃素的妖怪被揭破了形迹,谁知它能做出何等凶残事情来? 以他的稳妥性子,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冒险与驴子硬撼,就像在鸡鸣山阻挡那个逃窜的枯瘦老贼,他在极短时间做了许多的推敲计划。 他用青铜八卦镜算计老贼,看似轻松得像是碰运气,其实不然。 十余丈山坡距离,他把周围的树林,地面崎岖岩石都考虑在内了,他与老贼差的只是经验、元炁深厚、法术多寡等方面的区别,两人还处在同一个大境界之内,便有算计可能。 加上傅孤静的追杀,他后顾无忧,即使阻挡不成,小心点,性命还是无碍。 所以他表现得很悍勇地干了一票,赢得了傅孤静的好感。 他在这个世上势单力薄,又没有师门长辈依靠,苟在家里都会随时遭遇不测,他必须要借力、借势,尽快了解大形势,再做出后面的选择,步步为营走下去。 寻道长生即是目标。 也是他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个努力过程。 …… 第25章 落木飞花,从中悟剑术 太阳底下。 驴子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一头关在棚厩里的驴,拿什么去驱赶飞在空中的恶鬼?真要是咬断绳子,蹦出来赶鬼,你事后还不收拾我?” 见那个人类背对着太阳光,嘴角挂的一丝不信任的阴笑,它心头发毛。 黑驴赌咒发誓叫道:“我真没骗你啊,我又不能飞,除了踢腾得高点,速度快点,连妖术都不会一门,每天混吃混喝的很没本事。” 张闻风才不信这头古怪驴子的辩解鬼话。 真有本事的都说自个没本事,只有半桶水才喜欢瞎晃荡炫耀。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半响后才迸出三个字:“还有呢?” “什么还有?” 黑驴没跟上人类的跳跃性思维。 可怜它只是一头驴子,每日里卖卖萌就能草来张口,日子平淡,却过得去。 动脑子的事情……拜托,它需要动脑子费劲干嘛? 是能多骗到一颗青草,还是能拐来一头母驴?道观里就三两个雄性人类,好些年下来它都看厌烦了,平常发呆放空的时候居多。 “装,你就使劲装!” 张闻风把眼前这头有一双黑溜溜水灵灵大眼珠子的长耳朵妖驴,看做了不弱于人类智慧的生灵,见那张驴脸上满是懂不起的茫然,提醒道:“那恶鬼第一次来又离开之后。” “哦,哦。” 黑驴使劲回想,苦恼回想,绞尽脑汁地想,最后摇头实话实说。 “我感知能力有限,大晚上的睡得正好,恶鬼气息阴寒,把我惊醒方能察觉,恶鬼走后我又睡了,没感觉到什么不妥,那个……是不是道观里又遭贼了?” 又遭贼了? 张闻风从那双驴眼中看出一丝不同,顺着口风追问:“咱们院子闹鬼之前,是不是进来过外面的生人?” 他相信了驴子应该是没有发现他借尸还阳之事。 这货站着睡觉,瞌睡浅,真发现了会闹腾叫唤。 “是有进过外面的人,就在闹鬼前两天的下午,不是生人,是你那个五师兄。驼背带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待多久就离开,后来过了约刻钟,我又看到五师兄在后院晃了一眼,只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黑驴对五师兄印象很深,那个人类见人笑眯眯的彬彬有礼,很有风度,背地里却经常露出另外一幅嘴脸。 它作为驴子,人类不防备。 它不喜欢那个虚伪的人类。 那个人类被老观主劝退下山前一天,牵它下山去喝水吃草。 它听那个人类咬牙切齿低声诅骂“老不死的,老子总有一天要回来”之类,还踢了它几脚泄愤。 它是不与计较,要不一jio怼那个人类胯下,能让那讨厌的家伙上天。 张闻风微微点头,他早就察觉驼背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偶尔把地里的菜往自个家里搬,只是念着老观主的面子,和同是老张家的亲戚情分。 以前的他脸皮子薄,便一直没有揭穿把驼子辞退,结果反倒把命给害了。 斜放下举着剑器的手臂,张闻风见驴子绷紧的皮肤,在阳光下出现明显放松,突然觉察这货似乎比他还紧张。 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灵智?” 目前为止,他没从黑驴身上感受到任何暴虐、杀意等负面东西。 施展了灵眼术的他,此时感知要强大许多,能察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只是奇怪得很,打量了这么长时间,他愣是没看到驴子身上的妖气波动。 掩饰藏匿得这么好的吗? 黑驴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给了个萌萌笑脸范,说: “大约是在四年多前的一个夏日,老观主还能远游,我像做了一场长梦,突然就从浑浑噩噩中清醒,那种感觉很奇怪,身体有力了,耳朵好使了,能够听懂人话,老观主夸我变得灵性,天地像变了个样。” 听驴子这样一说,张闻风从记忆中寻到那个片段,两相一结合,是有这么回事。 他那年十八岁,刚刚通过道录分院的考核,正式取得道士度牒。 “据我所知,开启灵智十年内的小妖,应该听不懂人话?”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从小就在道观长大,老观主那时候不给我束绳,任由我在道殿前面自在活动,我喜欢听你们早晚念经,那时候听不懂,只觉着好听,飘飘然的舒服,开启灵智后,我才想明白过来。” 黑驴眼中露出回味陶醉神色。 阳光洒它皮毛上,绸缎一样泛着光泽。 张闻风心头隐约有什么触动,却怎么都抓不住,下意识问道:“想明白什么?” “是听你们念经,应该是听了某一篇道经,突然就开窍了。” 黑驴见张闻风脸上露出奇怪神色,还以为他不信,强调道:“一定是这样的。听得道经多了,受道门熏陶影响,得了天地造化。” 它大言不惭往自个驴脸上贴金,连“得天地造化”都搬了出来。 张闻风跳起脚提剑往山坡上跑去,急得像是遭了狗子撵。 黑驴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不是要对它不利,也不知那个人类抽什么疯,忙叫道:“喂喂,张……那个观主,我能留下来吗?你给个准信啊。” 好不容易有个能唠嗑的人类,它真不想过流离颠沛的日子。 以它贫乏的阅历都能知道,外面的生活充满危险。 它这么大一坨肉独自在外面行走,落不到什么好,惦记它的人类不知多少。 钻去渺无人迹的深山大泽,它没那个胆量。 还是在道观呆着舒服,观主念经又好听,它不用费心寻吃食清水,这才是驴过的日子。 除了这几日观主遭了鬼,有点丢三纳四,把它饿得嗷嗷叫。 它不想离开道观独自去流浪,除非它能学会几样妖术。 “可!” 张闻风人去如风,空中留下一个字。 黑驴喜得一蹦丈许高,连蹦带跳,欢喜得在地里扯嗓子撒驴癫疯,无法形容它此时的高兴心情,能与观主交流了。 美好日子,有盼头的日子在向它招手。 张闻风受驴子“道经”一语点破,脑子里像是劈进一道闪电。 他默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不去看脚下坎坷障碍,和身前阻碍,如有神助,片叶不沾身,飞奔着上山闯进没有落锁的后院,反手关门落闩。 他打着赤脚,卷着裤腿管,袖子挽到手肘处,满脸的泥点印子。 拔剑在空地上纵跃腾挪,练起他从师父手中学来的木行剑术《落木飞花剑》。 这套以繁复、灵敏见长的三十六式剑术,他早就练得娴熟。 此刻沉浸在那一丝渺渺道境中,使出剑法,是另外一番不同往常的玄妙炫目,剑气森寒,淡青光芒四下里倾泻,宛如千万道剑影,在两边茅屋中间的通道来去纵横,肆意飘洒。 夕阳斜移,直到金色阳光自树干空隙穿过,铺满山顶。 剑气寒光乍收。 张闻风收剑卓立,气度俨然。 两边茅屋的屋檐下方卷起一层灰尘和落叶碎末,波浪般堆积,他落脚两三丈内,青砖地面干干净净,像是被冲洗过几遍,一丝微笑自他嘴角绽放。 他自己觉得剑术经过此番演练,大幅度提升了一步。 与以往掌握的剑法相比,多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挥洒,力量和速度截然不同。 他还从三十六式剑术中,领悟出一招脱胎换骨的剑法。 他把那招取名“飞花式”,结合元炁施展,轻灵耀眼,绚烂中蕴含一击必杀。 此刻,他体内元炁几乎空空如也,前方两丈外青砖地面炸开一个三尺浅坑,坑内有一道至少五尺多深的斜着剑痕。 便是他施展“飞花式”的威力所在。 …… 第26章 我家驴子与众不同(求追读) 从院墙角落撬来几块青砖,埋了一些泥土,将练剑弄出的坑洼恢复整平。 张闻风打开院门,腰间佩剑,赤着脚往山坡下去,他看到犁了个半拉子的地里一片踩践的狼藉,黑驴不知所踪。 “黑驴,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 张闻风吆喝一声,自从听说驴子是听念经开窍,他便不担心驴子会离家出走。 自家的妖怪,他当然不会打杀。 “啊呃……啊……呃……” 矮山西北边的溪水上游传来驴叫,紧着黑驴浑身湿哒哒从林子里蹿出。 “去远点抖水,别搞我一身。既然我好心收留你,也得与你约法三章,道观规矩你不能触犯,若有违背,休怪我赶你离开。” 张闻风把死皮赖脸的驴子推开,别人家养猫养狗,他这儿倒好,养了一匹会卖萌的八百斤驴子,他沉下脸严肃地与驴子立规矩。 黑驴咧嘴呲牙像极了笑,连连点头做保证,“观主放心,我绝对不会违背道义良心,道观规矩我都懂得起。” 说得很有江湖草莽气,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 驴子接着又一转话头,道:“观主,我刚才看到老瘸子、二师兄和驼子他们到山弯了。” 张闻风“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加紧问道:“你这样子,不会被其他修士看破妖物身份吗?” 昨天傅孤静和云秋禾来过,特别是傅孤静还在后院住了一宿,都见过黑驴。 两人似乎没有瞧出驴子的不妥? 张闻风用灵眼术看不出黑驴身上有妖气波动,不知是何缘故? 难道听多了念经,驴子开窍变得与其它妖物不同了? “不知呢,我昨天还与他们搭讪,他们末做理会,哎,下次不能乱说话,万一碰到一个懂驴话的就糟糕。对了,观主,你怎么能突然听懂我说话,以前骂你……” 这是一头孤独许久、非常有表现欲的与众不同驴子。 所谓言多必失,驴子也不例外,它马上住口。 张闻风瞥了一眼讪讪的驴子,先在小本本上记着账,暂时不与它计较,道:“人前不许乱说话。你个驴木脑袋都能开窍,我突然懂驴话有什么奇怪的?今天晚上我揣摩下传音术,以后与你讲话方便。” 他也觉着奇怪,昨天他与傅孤静、云秋禾走一起,好像没听到驴子说话? 这种独特的稀有语言天赋,他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对对,以后保证不乱说。” “还有一事,你身为妖驴,才耕了这么点地,就叫苦喊累发驴脾气,你吃那么多草料,力气都跑哪去了?” “不是啊,观主你把犁头嵌进地里太深,平素不是这样的,三十圈下来怎生受得了?每天嚼点干草,聊以裹腹,身体亏得很,再则耕地还是牛在行,观主何必为难我这个跑腿的驴子?” 听完驴子夹七夹八诉苦,张闻风默然。 他虽然继承了这具身体,知道怎么耕地,技术也娴熟,但是修为大涨,不小心力道用得大了点,没注意把犁头压得过紧,当然他不会在这头驴子面前承认失误。 错了可以下次改正,不能让驴子有嘚瑟的机会。 “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干点活挑三拣四,等过些时候,买一头牛回来,但是你在夜间得把道观和后院给看好了,别三不三的就让道观进恶鬼、蟊贼,你是驴子,别人不会防备你,这点儿小事你能做好吧?” 黑驴挨了训斥,没有任何气丧,反而来劲了。 它把脑袋凑过来咧嘴呲齿,道:“这个可以有,晚上看家护院的活儿我包圆……那个,束绳得给我去掉吧?要不没法巡夜。” 身为一头驴子,抢着把狗子的活儿干了,为了自由,它觉着很划算。 张闻风把驴脸推开,一锤定音:“可!” 山道已经能看到三个背着包裹身影,他便结束与驴子的对话,收拾木犁和工具。 黑驴自去一旁抖干身上的水渍,安安静静温顺站着,木头木脑的。 张闻风瞥了一眼,挺会装的啊小样,还得考察它些日子。 但是驴子对道观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感情,他能够感受到一二,应该装不出来。 “嘿,风哥儿,怎么能让你下地干活呢?” 老瘸子扬手打招呼,道:“驼子家这几天酒席办得体面,我们装了几样干净的炸鱼、红烧肘子肉、斩肉、炙丸,今个晚上请风哥儿吃顿好的,还带了一小坛高粱烧酒。” 往观主腰间挂着的暗青剑器扫了一眼,他是练武之人,对这个敏锐。 什么时候观主换新剑了? 驼背笑得满脸开花,家中添个带把的孙子,后继有人能继承香火。 这些日子,他见人都是笑呵呵的,满身的喜气,和二师兄与观主打招呼问好。 张闻风笑着一一回应,他在考虑是饭前还是饭后摊牌,他已经知道真相。 二师兄抢着下地把木犁抗上肩膀,也不嫌弃上面的泥巴。 四人一驴身披彩霞踩着长长的树木影子,观主走在前面,老瘸子是长辈走第二位,依次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顶,瘸子去厨房忙活,驼子放下包裹往菜地去摘菜,做帮厨。 张闻风打了井水洗刷,换上一身半新衣袍,把干活脏了的衣物清洗干净,晾挂在屋檐绳子上,走去后面牲口棚子,二师兄在给驴子抖料,便说一声:“二师兄,麻烦将驴子的束绳去了,棚子也不用栓门,随它进出。” 见二师兄站起身脸上有些诧异,解释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坐骑,师父在世时候,很少栓着它,任它在山上山下到处跑,说它很有灵性,不会丢。” 二师兄听如此说,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嘞,给它去掉绳子,敞开门。” 对于师父,他是高山仰止,一向信服得紧。 看着二师兄做完事情,张闻风问道:“二师兄,山上的苦日子你还能过惯吗?” 二师兄看着一脸认真的观主,他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忙不迭点头:“能,能!请观主把我重新召回仙灵观,清规戒律,我定能遵守,修行之事,不敢有任何懈怠。” 张闻风扶起半躬身行礼的堂兄,道:“回来吧,今后只要你不违背道观规矩,不起还俗之念,从此以后,你便在山上待着修行,日三省自身,争取早日登上长生大道。” “多谢观主收留!多谢观主吉言!” 二师兄差点喜极而泣,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他人或许觉得山上日子清苦,天天劳作,打坐念经枯燥无趣。 他却甘之如饴,道藏典籍记载的那个世界,神秘而多姿多彩,是他终生向往。 心愿有别,追求志趣不同,走的路自是不一样。 福生无量天尊! 第27章 好自为之(求追读) 听得二师兄重归仙灵观,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老瘸子才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他扯着二师兄和驼子,多喝了几碗高粱烧酒。 张闻风不扫他们的兴致,陪着饮了一小碗。 三碗烈酒下肚,老瘸子那个意气风发,跛脚半踩着条凳,双手撑在桌子上,红光满面。仿佛回到闯荡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年代,声音洪亮,翻着他那本卷边的老黄历。 人老了喜欢讲年轻时候的得意事迹,每次还要从头讲起。 众人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耐着性子边吃喝边听着。 吃饱喝足,张闻风起身拍了拍驼子肩膀,留下二师兄这个老好人听瘸子吹水。 反正只要有一个人听,瘸子便不会减兴,能短暂活在自己的热血江湖世界里。 夜色已暮,天边还有一抹迟迟不肯消退的残红。 “风哥儿,有事交代?老瘸子喝了点猫尿就喜欢翻古絮叨,平时他不这样的。” 驼子脸上笑呵呵,仰头替瘸子解释一句。 张闻风穿过晒麦场往东边树下走,待驼子跟上,他如同平常谈闲:“驼哥,二十六日下午,你带着鲁金忠在后院逛了一圈,是吧?” 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其实他来到这个世界,总共才三天。 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情,以为过去许久一样。 驼子脸色一僵,他不知观主如何知道此事? 那日下午观主去了镇上药铺子,需要挑选几味制香材料,交给他和瘸子办不放心,他们两不识货,每到月底左右,观主都会下山一趟。 他在道观种菜种地,有时间经常回家,他不像瘸子老光棍一个,以道观为家十多年了,他有家有口,道观干活只是补贴家用。 以前相熟的道士鲁金忠碰到他,说想念在道观的日子,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寻个观主和瘸子不在的日子,去山上转一转,怀旧了却一番心愿。 看在一颗银豆子份上,他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下来。 提前告知鲁金忠上山时间,把瘸子支去后山菜地,他带着鲁金忠在山上后院转了转,没让鲁金忠进正殿烧香,担心被瘸子回来撞破,瘸子性子耿直,有时候不好说话。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鲁金忠什么都没做,匆匆上山一趟就离去,还叮嘱他不要告诉观主,免得引来责怪。 现在观主言之凿凿追问此事,也不知是怎生知道的? 驼子自知理亏,讪笑解释:“观主,是我一时糊涂,让他上了一趟山,但请观主放心,我看着他寸步都没有离开,他只在后院以前他住的茅屋附近转了转,连门都没让进。” 他聪明地把称呼改了,听出观主语气中的不善。 张闻风心中呵呵,脸色冷下来:“鲁金忠已经死了,三月初一,也就是昨儿个凌晨五更天时候,死在禾溪镇南面的田间地头。” 驼子吓得“啊”一声后退几步。 他在张家庄自个家里办喜事,昨天下午听客人说过几嘴,传得很邪乎,镇上有人撞鬼死了,死得很凄惨蹊跷,那人自个把自个掐死了。 他当时不知死的是鲁金忠,抬头惊恐地看着以前认为人畜无害,可以随便糊弄的年轻观主,莫不是…… 张闻风没看吓得脸上变色的驼子,问道:“他当日在后院,是不是问过你,我现在住哪座茅屋?” 驼子已经不敢乱说话,“啊”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眼似乎堵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忙使劲点头咳嗽几下。 张闻风仰头看天,道:“鲁金忠知道我的住处后,他装着下山,其实又返回来,翻墙进了后院,在我睡的床榻做了点邪术手脚,他想做法害我,怎奈道行不够,遭了邪术反噬,便死了,案子详情是我从城里听来的信,过几日便会结案。” 转身离开,叹息声幽幽传来:“驼哥,你坏了道观规矩,我不能留你,看在师父面子上,过往一切我不想追究,你收拾东西自己连夜回家去,好自为之,若是在外面乱嚼舌头,我会找你。” 话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驼子惊吓交加,哪敢多言半句,他腿软得不行。 乡间夏夜,大树下纳凉时候流传的道士斗法传说,邪乎恐怖,大家没有亲眼见过,半信半疑的兴致勃勃争论颇大,老一辈则言之凿凿深信不疑,年轻人不信的居多。 到此刻,驼子才知道这世上真有超乎想象的厉害人物。 观主一句“好自为之”像石头压在他心头,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好大一阵,驼子恢复一些力气,撑着沉重的双腿,摸黑回自己住处收捡包裹。 他心中暗悔不该贪那死鬼一颗银豆子。 山上管吃用,还有老观主当初定下的月例钱拿,算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饭碗,庄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下好了,被他给作没了,偏偏这等丑事还不能声张。 出后院门时候,碰到喝好了扶着门框走出来的瘸子和张闻行。 “哎哎,驼子,你这是做甚?才上山怎么又回去?” 瘸子叫住背着包裹想要悄悄溜走的驼子。 驼子不想张扬自个的丑事,露出一个紧巴笑脸,道:“才想起家里有两样紧要事情,没交代二小子,得连夜回去,瘸叔,您慢慢喝,等回头咱们再聊啊。” “那成,路上黑,你掌个风灯照亮,别摔着了。” “用不着,我跑夜路惯了,熟得很。” 目送驼子匆匆往山下走去,瘸子也没当回事。 驼子干完活吃完饭,经常夜里回家,对乡下人来说五里路不算远。 瘸子去茅厕撒了泡尿,醺醺然回来慢慢收拾厨房里的家伙什,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好久没有这么喝得尽兴了,观主这几天用的油多了,灶上的腊肉少了一条,他不会多说,只以后不能再让观主掌勺子,年轻人大手大脚。 二师兄运起内力,消去满身酒气,洗了把脸,净手后去灯火通明的正殿。 观主可以不陪瘸叔喝酒,他重归山门,哪里抹得开面子? 张闻风在殿里等着,他不是不近人情,只要不坏规矩底限,他都可以包容。 奉香念经做完晚课,把二师兄请去西殿,烹了壶茶水,把驼子的事情与二师兄讲了,气得二师兄捏拳头上火。 “糊涂啊,他怎么能吃里扒外……唉,气煞我了。” “等过两天,瘸叔问起驼子时候,你与瘸叔掰扯下此事,也不用传到庄上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听。” “我懂得起,观主放心。” “我明天上午去一趟城内,那伙贼人被剿灭了,咱们也不用日夜防贼,可以睡个清净觉。” 张闻风把他协助道录分院剿灭贼子的事情,简单一说,免得二师兄执拗地要守通宵,喝完茶水,出去给安排了住处,另外一套钥匙交给二师兄保管,让其落好铺盖,早点歇息。 返回西殿,就着油灯光亮,抄完剩下的册子,将师祖留下的原本放回密室。 翻开抄录的册子,找到传音术,只寥寥不多几行字。 有上午傅孤静传授的元炁运用指点,张闻风参详琢磨了约刻余钟,感觉差不多了。 尝试几次,便掌握这门束音成线传音入密术,俗称“传音术”。 江湖上有类似秘术,可在后天境使用,但是传音距离不够远,至多十丈,而真正的传音术,在初期传音数十丈不成问题,待修为高了,可达百丈、甚至数里之遥。 第28章 没什么复杂的内幕 夜幕深深,浑身漆黑的驴子在夜里幽灵一样巡游。 丈许高的院墙,它轻轻一纵,便跃了过去。 硕大坚硬蹄子踏在青砖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它对力道掌控,特别是四个蹄足,早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平常没机会表现而已。 新接了观主交给它的看家护院使命,它必须尽职尽责好好表现一番。 秋寒露重,五更梆子响过后,毛发湿哒哒的黑驴碎碎念。 巡了一夜,别说蟊贼,前些天高来高去像跑大路的小鬼今晚也没上门,它深感失望,转回敞开的驴厩中站定打盹。 张闻风准时在卯时三刻起床,多年习惯养成自然。 洗涮打理整齐,走出后院门,右边厨房内油灯如豆,瘸子正在忙碌揉面,准备早膳,张闻风嘴角挂着浅笑,拾阶而上来到正殿,二师兄在擦拭法器,打声招呼,两人配合默契,分头做早课前的准备事项。 待念经声如唱如吟传开时候,黑驴出现在正殿台阶下的右边场坪。 它眼神迷离,听得如痴如醉,还是内个熟悉的味。 瘸子出门去菜地摘几颗青菜、大蒜,他绕过场坪,微微晨曦中透过石栏杆,突然看到站在高处的黑驴,骇了一大跳,定睛才看清一动不动的那团黑色,是应该在牲口棚子安生呆着的驴子。 “驴日的,咋还跑出来了?” 瘸子快步上台阶去捉,突然一拍额头,自失笑道:“忘了风哥儿昨晚打过招呼,给你去了束绳,说你有灵性。你个驴日的一身黢黑,以后莫站到黑咕隆咚地方骇老子。” 一巴掌轻拍在驴子顶门儿上,算是惩罚呆头呆脑吓人的驴子。 黑驴被老瘸子打扰雅兴,也不着恼,拿脑袋蹭了蹭回转去的瘸子,用驴话无声回敬:“你个驴日的老货,谁叫你走路只带卵泡不带眼睛的?” 它几乎所有骂人脏话,都是从走过江湖的瘸子口中听来学会。 回头继续聆听正殿内传出的琅琅念经声,它惬意地半眯眼睛。 去了束绳自由自在听经的滋味,真好。 做完早课,张闻风一身香火气浑身通透从正殿迈出,看到一个驴子背影正往山下去,慢条斯理的,毛发上沾着新鲜露珠,随着驴子走动滚落。 晨风薄雾,轻纱般缓缓流淌。 草木清香随风好闻。 吃罢简单早膳,张闻风不急着动身,翻阅半个时辰《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待太阳升起来,雾气初散去,戴上斗笠,腰间佩青剑,与二师兄打声招呼,往山下飘然而去。 没有弄清楚驴子身上妖气问题之前,他觉着还是不要骑驴去城里招摇过市。 走进道录分院时辰尚早,张闻风把斗笠系到背后,穿过走廊,在尽头拐弯处遇到一身青衫、打扮得干净利落的云秋禾。 “云道友安好!” “张道友你来得挺早呀,这边请,院主在公房。” 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刻意保持距离的年轻观主,云秋禾无奈只能称呼对方“道友”,她其实不喜欢这种一板一眼的礼貌。 熟人之间应该直呼其名,或者叫“师兄”“师妹”,拉近彼此距离。 两人并肩往前沉默行走,好在不远,不多大一会便到,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处境,云秋禾是找不到合适话题闲聊,张闻风是目不斜视不想多话。 宽敞的厅堂内,伍乾平在案桌后坐着翻阅签署繁多卷宗。 傅孤静和那个沈姓男子在茶几这边烹茶轻声笑谈,在房间内,沈姓男子倒是没有戴着那顶娘气的短纱笠帽,相貌颇为俊美。 相互打过招呼,伍乾平伸手示意先落坐饮茶,待他忙完手头事情述话。 傅孤静见沈姓男子还坐着慢慢品茶,笑着替两人介绍:“这位是登天楼修士沈思,与伍院主同门。”又简单介绍了张闻风。 坐着的沈思这才起身,与抱拳行礼的张观主还礼客套两句。 云秋禾搬把凳子坐到傅孤静边上,离沈思远点,要不是张观主来了,她懒得坐下来喝茶,回静室练功,即使去画画也比在这耽误时间有用多了。 她不喜沈思瞄她的那种隐晦眼神。 没有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女人的直觉。 傅孤静瞧出气氛不大对,便与闷头喝茶的张观主闲聊昨天在鸡鸣山剿灭贼人的后续。 “四个为首邪道贼子原本是江湖上的大盗,有个名号叫甚么‘黑渊四绝’,做下许多人命案子,凶残狡诈,行踪不定,官府捉拿十多年一直不曾得手,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昨日审问,才知道他们在深山老林无人道观内,得了两部邪经功法。” “他们用各种采补、炼生魂、人丹等邪术手段,修炼进入化炁境,还有许多下作邪恶法子,快速提升修为,炼制恶鬼、僵尸等,就在三年前,他们通过勾结内贼、用纸人符压床的邪法,谋害了圣芝观仅有的一名当家苦修道士。” “当时道录分院还派遣人去查验过,但是没有化炁境修士,看不出任何破绽,得出的结论是‘夜发恶疾,暴毙而亡’。那四个贼道便让内贼堂而皇之申请占据了圣芝观,后来先后在峡和县、千岩县偏远地域,用相同手法占据两座道观。” “他们有了据地,便用邪法控制人手,短时间内将势力发展起来,便于他们炼制更多僵尸、生魂恶鬼,壮大势力,寻找修炼资源材料等。” 张闻风听到这里,明白贼道为何会选择他下手了。 仙灵观除了他这个观主,只有两个连道士都不是的杂役。 把他神不知鬼不觉用纸人符压床收魂害杀后,道录分院随便派遣两个道士前来查验,肯定看不出破绽,鲁金忠便可用山下弟子的名义,朝道录分院申请接掌仙灵观。 说穿了就这么简单,没甚复杂的内幕。 是他想多了,以为道观的秘密传承泄露出去,引来觊觎。 没有泄密便好,他也不用太过担心。 伍乾平忙完手头事情,扯了扯墙边一根黑色绳子,召来一名灰袍道士,把卷宗分门别类交代清楚,打发灰袍道士拿上一叠卷宗下去办理。 走过来,对要起身的几人压了压手,示意不用客气。 伍乾平坐下后,接了傅孤静新倒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对张观主说:“还有一个事情,得麻烦你帮忙。” 张闻风坐正身体,微笑道:“伍院主有事请尽管分派。” 他用的是“分派”,不是吩咐。 伍乾平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昨天老傅和云师妹分别给峡和县、千岩县道录分院送去消息,峡和县那边还是慢了一步,剿了偏僻道观十几条小杂鱼,黑渊四绝剩下的那个叫栾廷三的贼子,已经得信,带着两个亲信抢先一步逃遁,不知所踪。” “所以,想请你根据几个小贼的口述,画一幅栾廷三的画像,要让人一眼便认出,不知张兄弟能否办到?以前官府留下的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太不像了,连栾廷三自己看了,估计都认不出来。” 伍乾平最后一句讲了一个冷笑话。 引得几人附和着笑了笑。 第29章 口述画漏网的匪首 见三人笑完都看着他,张闻风微笑着道:“我尽力一试,待画出来,栾廷三还是认不出画像上的人,请伍院主别怪。” 伍乾平哈哈大笑,下颌短须抖动着,显出心情不错。 “不怪,肯定不怪。这世上若是张兄弟听人口述,还画得不像,那就没人能画像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张观主作画,但是通过云秋禾、傅孤静两人描述,特别是云师妹极力推荐,他认为错不了。 上次那张女贼的画像,简直比真人还像,画活过来了。 云秋禾留下来便是等着这一刻,站起身笑道:“我去准备黛石和画纸,张道友还有甚么要求吗?” 张闻风沉吟一下,道:“黛石以外,麻烦再帮我准备一些柳枝炭条,手指长短,筷子粗细即可,要两个冷炊饼(馒头),表面皮子不要沾水,另外,画纸宜厚一点结实一点为好,多备三张。” 这要求比较古怪,柳枝炭条和炊饼能用来画像吗? 云秋禾一一记下,笑一声“没问题,稍等啊”,出门准备奇特物品去了。 沈思昨晚上曾经听伍师兄与傅师兄、云师妹商议过画像之事,他没见过那幅女贼画像,但是傅师兄和云师妹言语中很推崇那个姓张的道士,他对于今天穿着半旧布道袍,背后背着一个半旧斗笠的寒酸家伙,也起了几分好奇。 他精通画梅、竹、兰、石,只是不擅画人像,画人太难了。 坐在一边听着师兄与出身不高,修为不高的张观主聊昨天的案子,他一言不发。 一壶茶水喝完,伍乾平想起什么,起身走去案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银灰色腰牌,递给张闻风,示意坐着说话,他自个也重新坐下,笑道:“昨天回城,加紧制出来的客卿令牌,欢迎张兄弟加入咱们道录分院,有时间你用元炁祭炼一下。” 正式执法卫名额需要向上一级郡城道录分院申请,客卿执法卫则不必,在他这个院主的权限范围内,只要登记造册,再呈报上去备案即可。 张闻风双手捧接,道:“多谢院主关照。” 客卿令制式与白玉牌差不多,多了两行文字,“客卿执法卫,张闻风”。 他今后也算是吃公家饭的了,而且还自由,不怎么受束缚,更不需要天天待在城内点卯,这点很贴心。 伍乾平笑道:“客卿执法卫每月可以领取俸银十两,每三月领取灵气石一颗,若有功绩,另行发放奖励,在道录院开设的店铺购买修仙物品,可以享受一定的优惠。”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亮,他知道灵气石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玄木师祖给后人留下一堆灵气石,不知被谁全部拿走,让他好生失望过一阵。 伍乾平又交代了一些与客卿相关的东西,偏头对傅孤静交代: “老傅,等会你带张兄弟去账房老金那里,凭我的手条,把昨天咱们剿灭贼窝获取的战利品,张兄弟那份先支领了。” 又对张闻风解释一句:“所有参战的人人有份,战死的兄弟有额外抚恤和其它补偿,至于咱们的奖励,得等上一些日子,上面需要时间审核查证。” 他哪能看不出张兄弟的窘迫处境? 第一次见面时候,虽然张兄弟穿在外面的道袍是新的,所用布料和染的靛青很一般般,脚下土布鞋后脚跟都磨损了,他早看了出来。 既然成了自家兄弟,找借口也要优先照顾一二,还不能表现太过刻意。 这位兄弟表面看着温和,其实心气儿高,有本事的人,有点儿内傲也属正常。 张闻风微笑着道谢,这是他应得的,正好缓解他窘迫的经济状况。 至少能买两套出客的外袍,和两双式样不过时的布鞋。 约两刻钟后,云秋禾走进来,笑道:“张观主,物品已经准备好,两个贼人安排在边上的房间内,很清净,我带你去看看是否满意?” 张闻风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想旁观他做画。 他不可能太不近人情,刚刚承受伍院主对他的关照,以他的阅历,当然能看出来,大家不说破而已,道:“麻烦云道友,咱们一起去看看。” 几人出了厅堂,走不多远,跟着云秋禾进了打扫擦拭过的房间,中间摆有两张桌子,其它物品全部搬去了两边墙壁,墙角蹲着两个身上挂彩的汉子,裹伤白布还浸透出干涸血迹。 张闻风一样样检查准备的物品,挑选出几支软硬粗细适中的柳枝炭条。 这女子做事很细心,柳枝炭条准备了不少,多种火候的都有,还特地将宣纸裁剪成了那天他弄出的尺寸大小,另有几张完整的宣纸,供他选用。 “很好,开始吧。” 铺开一张约四开宣纸,拿起一支炭条,随着臂膀受伤中年汉子的口述,他用炭条不停在画纸上描绘、涂抹、修改,撕下炊饼光滑的面皮子当橡皮擦,沾掉擦除多余炭条墨迹。 他追问一些细节,比如脸庞形状? 眼睛、鼻头的大小距离,嘴唇的厚薄等等。 特别是口述者记得比较清楚的特征,像嘴角边的法令纹,长短深阔,张闻风不厌其烦的问清楚,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引导汉子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再不停做出修改。 让两位恨不得竹筒倒豆子的贼人根据他画的再进一步做出改进。 忙了半个多时辰,画稿终于达到了汉子口中的七八分像。 云秋禾看着一步一步成形的画像,以及张观主娴熟使用木炭画画的架势,一笔一笔有迹可循,她像是找到了窍门推开了新的一扇窗户,目中露出兴奋。 以张观主拮据的条件,以前很可能是经常使用柳枝炭条这种垂手可得之物作画。 熟练之后,再才能做到运用黛石笔笔如刀,没有一处废笔的水准。 张闻风拿起边上用来擦手的半干毛巾,将手上沾染的炭黑色擦试干净,又取了一张新纸,铺在另一张桌子上,道:“我再重新画一张,那张修改太多,影响效果。” 用镇纸压住两边,他选了一支已经一头削尖一头削成方形的黛石条,不再看那张画稿一眼,横着捏抓黛石,在纸上大开大合运笔。 真叫一个心有成竹、行云流水不滞于物。 云秋禾暗自惊叹,果然,张观主的一手精湛画技,是通过炭条画出来的。 瞥一眼另一边看直眼的沈思,见其神态微妙,显然在暗记作画顺序。 云秋禾暗笑,学吧,这可不是平常的画法,看着容易,等真正自己画的时候,就知道笔笔纠结没有一处顺畅了。 她颇有一种站在高处的过来人优越感。 也就刻余钟,张闻风停手,他把匪首的一些基本特征给加强了,比如眼神,让其看上去更加凶悍,法令纹更加夸张突出。 两个贼人再站起来一看,同时叫道:“像,太像了!” 伍乾平拿着画像哈哈笑道:“好,张兄弟这手绝技,令人大开眼界,栾廷三那贼子,再看到他的海捕布告,定然要大吃一惊!” 有了范画,道录分院和县衙的画师,对照着勾画。 多花些时间,多用些心,能有六七分像还是可以做到,也够用了。 他不可能叫张兄弟把数百份画像全部包圆,人才有人才的用途,将一个化炁境修士当驴子使唤,那是暴殄天物,他可做不出来。 也耽误时间。 第30章 驴子的独特本事 事情办完,净手之后,张大观主由傅孤静做陪,领到一把黄铜钥匙,去分配给他的廨房转了转。 房间一面朝南,明亮雅静,有案桌、文房四宝、柜子和茶几椅子等物品。 隔壁是傅孤静和云秋禾的公房,大同小异的格局布置。 伍乾平事情较多,有了画像在手,他吩咐手下安派事务,忙忙碌碌的。 像昨天那般大行动,他临时借用了县衙和护城卫一些好手,今天得带着丰厚战利品上门当面酬谢,今后还有许多借重地方,当然他也会新招募一些散居道士,补充道录分院的势力。 云秋禾把那张草稿画像捞到手,带着剩余柳枝炭条,躲回房间闭门研究去了。 沈思若有所得,负手自顾自的走人。 “张兄弟,你看看还缺少什么?茶几用具若是不合用,让他们换了就是,你不方便说,告诉我一声,我来安排。” “多谢傅兄美意,很好了,无须更换增添。” “那成,我带你去账房老金那里走一趟,下次再有奖励领取,也知道地方。” “承傅兄吉言,希望咱们每月都能多去几次账房领取奖赏。” “哈哈,你这话我爱听。” 说笑间,傅孤静带着张闻风来到最里边的账房,是一个大房间隔成两半的格局,有几张座椅摆在外面,半人高的褐木柜台,横梁上方挂着三盏油灯。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灰布道袍的山羊胡老头,捉着毛笔在写着什么。 见到有人进来,老头翻着眼睛瞥了一眼,眼白露得有点多,显得有些刻板不近人情,见是傅孤静,老头换了个笑脸,放下毛笔招呼:“傅先生您来了。” “金师傅,这位是咱们分院新任客卿执法卫张观主,你们认识一下。” “张观主年轻有为,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金师傅安好。” 待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傅孤静拿出院主的手条,放到柜台上推到金师傅面前。 金师傅捏着纸条一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特别是签名押印,核对无误后,把手条收进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本册子,翻开到最新页面,用小锥毛笔稍扁了扁砚台边缘的墨水,写了一行小字。 把账册倒转推给张闻风,毛笔递来,请他在后面签名按个手印。 张闻风扫过那行标示“银十三两八钱”的数字,心道他就阻了阻那个枯瘦老贼一招,击伤击毙两个普通贼人,这战利品分得也太丰厚,他手中的毛笔毫不迟疑往下签名。 傅孤静传音解释道:“把你前面击杀贼人的战利品,都算上了。” 张闻风懂了,他击杀的女贼身上各种物品不少,还有银锞子和碎银,当时他是白身,不敢私拿证物,担心给人留下贪心的印象,伍院主帮他一起算做战利品,是卖他人情,不做扣扣索索之事。 收了一张十两银票,是最硬通的户部制“官票”,一锭三两银锞子,和两块碎银,金师傅贴心地用个锦布钱袋装起来。 张闻风将钱袋口子的细索勒紧收进怀里,面上平和淡然,丝毫没有因为一下子收到一笔巨款而有所变化,与金师傅告辞一声,在傅孤静的陪同下,来到道录分院的“藏书室”。 出示令牌走进布满书架的藏书室,听傅孤静介绍,外面两间是对道录分院所有人开放,里面一间需要达到化炁境修为才允许进入。 张闻风在外面两间走马观花地转了一转,大致询问了解每个架子书册的分类,又出示令牌走进里面的房间,翻看了半个多时辰书册。 天近晌午,便被找来的傅孤静叫着走出道录分院大门。 来到附近的“知味楼”,傅孤静说要替忙不过来的伍院主好生招待一顿,叫了一桌子酒菜,张闻风陪了三杯便不肯多饮,他吃菜喝茶。 傅孤静也不多劝,有道家修士坚守某些古老规矩。 他是不怎么讲究,但是不能勉强别人破戒,便自斟自饮不停杯。 傅孤静是个场面人,席间谈笑风生,倒是不会冷场。 饭后张闻风提出告辞,与傅孤静分道走,戴上斗笠,走在熙熙攘攘热闹正街上。 他仔细感受一番,脱凡的影响相比上次,确实要减淡了许多。 身处市井之中,他不再是隐隐的厌烦和格格不入。 正儿八经逛了几家成衣铺子后,背后多出一个青布包裹,他购买了两套染色匀净的细腻青布道袍,两双云头鞋、云袜和两套白布中衣和亵裤,总共花费六钱多银子。 回到仙灵观,已是末时五刻,矮山那片旱地已经犁完、整平。 驴子在山顶树荫下呆头呆脑站着,见他回来,凑过来露出雪白牙齿,哼哼唧唧诉苦。 “真不是驴干的活,脖子都快勒断了,不是有句俗话叫‘小孩当家驴耕地,母鸡打鸣不吉利’嘛,观主,您大慈大悲,赶紧买头牛回来吧?” 它堂堂妖驴身份暴露了,还在田间地头打转,忒没面子。 得嘞,这货还给他整出一句蹩脚还错误的民俗谚语来了。 张闻风差点气笑,赏了它臀上一巴掌,用传音术笑骂: “你个懒货就是矫情,能把你累死?你自个说说吧,除了看家护院,你还能干些啥活?咱们道观可从来不养废物闲人,连我这个观主都要下地劳作。” 黑驴吭哧半响,才憋出一句:“我能找到特别好喝的水源。” “哦,特别好喝的水源?” 张闻风没搞清楚驴子口中特别好喝的标准是什么,是清甜甘冽?还是自带有青草般的芬芳重口味?问道:“比如呢?” “你放下东西,随我走一遭就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那水就是好喝,喝了浑身得劲,通透,能消除疲惫。” 黑驴为了能落得一身清闲,它也是拼了,把才发现不久的小秘密显摆出来。 张闻风稍有些诧异,什么水喝了能够浑身得劲,还能消除疲惫? 他来了兴致,道:“行,我放下包裹随你走一趟。” 看驴子的神情,不像是掰扯瞎话诳他。 他在心底思量,不会是运气爆棚,遇上了每次灵气潮涨随机出现的灵泉水吧? 与从正殿走出来查看的二师兄打声招呼,说了几句话,让二师兄自去清修打坐,他把身上的物品放回茅屋,随着黑驴下山。 黑驴沿着山脚小溪一路往西北方上游走去,到山坳转弯处,用嘴巴指着一洼约五尺水坑,道:“这里的水比较好喝,我以前干完活,经常喝这里的水。” 张闻风看着清澈见底铺着各种鹅卵石的水坑,是流动活水,他蹲下先洗把手,然后掬了一捧清凉溪水,尝了尝,仔细品味半响,他没感觉出什么太多不同。 黑驴察言观色知道观主不满意,道:“前面的水更好喝。” 率先踏着溪水往前小跑,七弯八绕,到了临近一座山包的北面,指着土黄岩石下一口丈许大水潭,道:“这里的水最好喝,再前面就不是这个味。” 它扬起脑袋,示意流经潭水的小溪上游水不好了。 “哦?” 张闻风半信半疑,仔细感受片刻,察觉此地空气有一丝不同。 缓缓呼吸吐纳,运转功法推动元炁,功行三周天之后,他通过比较发现,此地灵气比山顶更加活跃充沛。 附近草木相比其它地方更显青翠,黄叶少绿叶多,迟迟不见秋色。 驴子好本事啊,果然发现了好地方。 …… 第31章 辨水,地盘 从巨大的土黄岩石跳下,张闻风想尝尝潭水的味道。 “小心!” 驴子用它怪模怪样的声音提醒,一个纵跃而下,左前蹄子飞踢在草丛飚射出的一道黑影上,“啪”,一条暗黑底色花纹斑斓的两尺余长怪蛇,撞翻在溪水边鹅卵石上,露出灰白肚皮。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凝,那怪蛇的瞳孔暗红似血,额头上有冠状紫红突出,灵活异常地翻转爬起,盘做一堆,昂首朝着驴子吐着分岔舌头,发出“嘶嘶”威胁声。 他“噌”一声拔剑,脚下抢步前进,手腕挽一个小巧剑花。 剑尖突进,直削怪蛇昂起的七寸位置。 他的速度比昨天和驴子比划时候,快了可不止一筹,而且轻灵自如。 看得驴子一阵皮紧蛋痛,往后退缩几步,昨天观主让着它了。 那条斑斓怪蛇“唰”一下自鹅卵石地面弹起,速度极快,扭动着身躯,避让过剑尖刺削,蛇首迅猛探出伸长,张开蛇嘴,露出上颚两颗尖细獠牙,狠狠咬向张闻风持剑手腕,悍勇异常。 施展了灵眼术的张闻风感知非同寻常敏锐,于细微处看得很清楚,他手臂回缩,手腕顺势微微一拧。 剑锋侧转着一绞,寒光闪烁,剑风呜呜发出破空声。 这一招叫“回风飘花”,要点便在回锋运用、力道寸劲的斩杀。 “嗤擦”几响,对攻的怪蛇自脖颈下方断做三截,掉落地面,尚未失去生机的蛇首在空中弹起,狠狠一口回咬到剑刃上,獠牙碰撞金属,发出“叮当”脆响。 张闻风手腕一抖,元炁过处,三角状蛇首劈做两半被震落到稍远处,彻底死透。 他知道蛇首与身躯分离,仍然具备杀伤力,才不会用手指轻易接近。 剑刃口沾染了口水一样的毒液涎水,他没急着清洗擦拭剑身,用目光缓缓扫视各处草丛,岩石形成的层叠凹陷阴暗小洞口等位置。 黑驴再不复平常的木讷呆萌,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同样在小心搜查另外一个方向的溪水草丛两边,那条怪蛇的凶悍,让一人一驴心头警惕。 谁都没有料到,时近重阳,早晚天寒,还有蛇虫出来活动。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处地方?” 张闻风传音问道,手中碧竹剑往观察不到的洞窟探了探,小心挪动脚步。 “今天中午才发现。上午不是犁完地嘛,吃罢草料豆子,我下山到经常喝水的那处水洼,想着身上没了束绳,可以随意走动,便溯源而上,一路走一路喝到这里,尝出水潭中的水更加好喝,倒是没有发现藏在草丛中的毒蛇。” 驴子有些不解,它中午在此地逗留时间不短。 怎么就没有遭毒蛇偷袭? 若是那条阴险长虫趁它不备,偷袭咬它胯下、腹部等要害位置,还真是难防,想想都后怕不已。 观主跳下来遭了蛇,它随即又怀疑观主是不是老瘸子口中的扫把星附体? 前些天刚刚遭贼,后来又遭鬼,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当然这些心里话它憋在心底,可不敢乱讲。 张闻风“哦”了一声,道:“你在那处水洼喝水几年了?” “有好些年头了吧,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楚,应该是在我还没开窍之前。观主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我在猜测,你能开窍,只怕不单单是听道经受到的影响,或许,还和经常喝那地方的水有点关系?” 张闻风把附近草丛、小洞窟都检查一遍,再没发现第二条那样的鸡冠怪蛇。 他把剑身在下游的溪水中清洗一阵,甩了甩,拎在手中,等待上面水珠干透,用左手掬了一捧潭水尝尝,潭水中透着一股不同往常的清冽口感,他明显尝了出来。 就像是喝自来水和矿泉水的区别。 张闻风仔细运功分辨,水中蕴含有灵气,这应该是难得一遇的灵泉水。 泉眼或在潭中间偶尔冒出细小气泡的位置? 扫视一眼附近,杂树甚多,都不高大,其中有一颗枝干上长尖刺的山楂树,结着不少深红色果实,地面掉了好些熟透腐烂果子,空气中弥漫淡淡果酒香味。 驴子回转身,得意道:“是嘛,那以后我到这边来喝水。” 张闻风笑道:“记你一功。刚才被我斩杀的鸡冠怪蛇,它本能守护着此地,想独占这片风水宝地,你看附近,没有其它动物留下的足迹,连鸟粪都没有,所有想靠近的动物,要不被它驱赶,要不被它吃掉了,它距离开窍成妖,估计仅差半步之遥。” 潭水清澈,能隐约看到有小鱼在底部游动。 归剑入鞘,往岸上走几步,摘了几颗没有虫眼的成熟山楂。 野外的野果之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大多是又酸又涩,而稍甜的野果容易遭虫,不到成熟季节便被祸害差不多了,加上鸟雀识货,连虫带果子啄着吃光。 驴子呲牙,道:“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它成妖了又怎样?照样灭掉它。观主,我找到的这处水源,值得你买一头牛回来了吧?” 张闻风笑了,这货念念不忘偷懒,应道:“行,我说话算数,赶明儿去买一头牛回来干活,这处水源,你一定要守好了,别叫不相干的野物靠近,弄得粪便尿水到处流。” 野物的野物在寻找吃的喝的方面,都是一把好手,没有了怪蛇守着,要不几天,这地方就可以开动物联欢派对会了。 他脑子里盘算要怎么利用这处好地方,名正言顺,还不为外人察觉。 “好嘞。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抢地盘,我不踩死它。” 驴子凭本事免去身上重活,心情倍儿爽,低头喝了几口极好喝的清水。 张闻风把山楂在水中清洗干净,尝了一颗。 酸味压过甜味太多,这是没有经过人工一代代选优培育的野山楂,原味很重。 他尝出其中的一丝灵气,酸得扭着脸皮把果肉吞下去。 塞了一颗果子给好奇的驴子嘴里,看着驴子酸得呲牙咧嘴长耳朵乱弹。 他哈哈一笑,等来年春上,他买来几颗不同品种成年果木,移植种这附近,相信结出的果子,那味道,能把人馋哭,将果子揣进口袋,扯几根长草,把两截蛇躯捆扎提着。 晚上可以加餐,这可是美味滋补好东西,剖开成两半的蛇首就不要了,踢去远处树根下。 张闻风往前走,玩笑道:“回吧,以后你每天帮我打些这地方的水,供日常泡茶用,小心别把你恶心的口水弄进去。” 驴子屁颠嘚嘚跟在后面,踏溪水而行,满口答应:“观主放心,绝对不会。” 可不一定。 它的口水又没毒,还自带草木芬芳呢。 第32章 有喜事,谋后续 回到山顶,遇上从菜园地里忙完提着一竹篮瓜菜的瘸子。 站定说了几句话,瘸子转头看向木头木脑往树荫下蹩去的驴子,骂道:“驴日的,没有束绳栓着,倒会偷懒躲闲,磨面都找不着你,赶明儿去镇上请个煽猪的,把你那造孽的卵蛋割了,你就老老实实不会发春乱跑。” 骂完接了观主手中的两截蛇躯提着,一瘸一拐,心气不顺往厨房走。 张闻风用同情目光看着夹紧后腿慢慢转过脑袋的驴子,差点笑出声,摇摇头,朝后院去,瘸叔火气很大啊,看来是知道了驼背的破事儿。 驴子低声诅骂:“驴日的老瘸子,你那话儿老得不中用了,便想祸害驴爷还没开荤的家伙什,存心不良,天打雷劈,小心驴爷一jio怼你胯下……” 见观主回头,驴子若无其事往树荫下凉快去了。 洗面净手,去正殿烧了炷香,供上三颗山楂,张闻风盘坐在东边麦草蒲团上,闭目打坐念经,进行日常修行,与西边打坐的二师兄互不干扰。 待再睁开眼眸,正殿内光色黯淡,香雾杳杳。 张闻风浑身舒坦走出大殿。 夕阳西沉,霞光映照山顶,红艳艳的美不胜收。 驴子沐浴在一片红光中,黑皮流光溢彩,矗立着雕像一样不动。 二师兄从厨房帮忙走出来,见观主结束打坐,便叫了一声:“观主,开膳了。” “来了。” 张闻风一步一步下台阶往厨房走,心神宁静放松。 他觉得这样子修行,才是真的修行,很不错。 饭后,张闻风示意老瘸子别急着忙活,从怀里摸出那锭三两银锞子,放到桌子上,面对两人惊奇诧异目光,又掏出银灰色令牌,解释道: “我在城里道录分院谋了份差事职务,每个月有十两银钱俸禄,这是我昨天参与剿贼,分得的战利品一部分。瘸叔,你和二师兄去集市选一头能耕地的公牛买回来,加上上次卖掉伤腿牛的银钱,你们添置几样厚实冬衣、鞋子。那头驴子,今后我多半是用来做坐骑,来往城里时候比较多。” 他只说了客卿执法卫的俸银,散人俸禄没有提及。 等会镇上那个被三世宿鬼缠上的游檄上山,肯定能认出他是道录分院的大人。 他有了官身,对两个自己人坦露身份时机成熟,已经不碍事。 老瘸子稀里糊涂接了银灰令牌,突然醒起他手上还有油污,烫手一样,捏着令牌一角忙递给二师兄。 他在腰间围裙上使劲擦手。 满是皱纹老脸露出激动、欣喜若狂的兴奋表情,只会嘿嘿傻笑了。 他这种走过江湖的老把式,对于官家身份的份量,可是深有体会,忙答应道:“好,好,驴子咱们不使唤磨面,留给你用,免得破了皮相不好看。你的正事要紧。” 二师兄掏出一块棉布,将令牌上沾着的油水仔细擦拭干净。 他对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职务,并不比瘸子懂多少,但是十两银子的俸禄,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据他所知,城内的刀笔吏,一个月俸银好像是八钱。 当然其它见不得人的油水不算,但是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一年收入估计也就十二三两银子顶齐天了,还得一家老小开销呢?年尾能落下的也不多。 突然,他想到前天有丝怀疑的可能,因为观主给他的感觉,与往常很是不同。 面对二师兄询问的目光,张闻风微微点头。 再次取出一面白玉牌,递给陡然激动不已的二师兄,道:“突破是前些天的事,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拖到今天才说。” 二师兄双手微微颤抖,接过白玉牌,翻来覆去看,好半响才压住激动,道:“师父他老人家总算可以含笑九泉,他没达成的心愿,观主帮他完成了。福生无量天尊!” 唯如此,才能解释得了观主加入道录分院一个月的俸银有十两。 修行中人啊,他终于看到典籍中描述的活生生的修士了。 老瘸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拍着桌子不满叫道:“你们两个小子,打啥哑谜糊弄你瘸叔呢?有甚喜事,赶紧说人话,非得急我不是。” 他一身外家工夫不错,内家吐纳练得不怎么精通,他耐不住性子。 要他翻阅道典书籍,更是要他老命,他听不懂两人对话。 张闻风收了两块牌子,对兀自兴奋的二师兄道: “你与瘸叔掰扯掰扯,我先去溜溜食。对了,你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去一趟张家庄,带上检测法器,给所有七八岁到十五岁的小家伙测验一遍,只要资质合适,家中同意的都可带到山上来学道,管饭管衣,每个月还有三十文零花钱。” 就冲着管饭管衣,每个月还有三十文钱零花的条件,保管让庄子上的张家人钻营着都想把自家孩子往山上塞,特别是那些八岁、九岁狗都嫌又不能帮家里干几个活,光吃长饭的小家伙,送来省心还有一笔收入。 十二岁以上大点的就难说了,留家里干活肯定划算。 二师兄忙答应下来,以前道观没什么银钱,很难招到学徒,除非是吃不上饭的家里才想着把孩子往道观塞。 而师父是个懒散性子……道祖慈悲,师父是清静无为顺其自然性子,对于赚钱那等俗务不感兴趣,道观传到师弟手中终于改观了。 “轻点,瘸叔,您这手劲骨头都捏碎了,我与您说道说道观主突破是怎么回事……” 张闻风走出门,往东边几颗古树下走去。 厨房边上饭堂内传出的说话声音,渐渐听不到,外面暮色四起。 他估摸着再过片刻,镇上那个叫顾全的游檄,也应该携带祭品上山了。 蓦然听得那边饭堂传出老瘸子一声惊喝:“当真成了神仙人物?” “嘘,您轻声点……” 二师兄把一惊一乍的瘸子给安抚住,声音又低下去听不到了。 张闻风嘴角擒着一丝淡笑,在树下慢慢走着。 他在思索那潭水源的事情,等晚上再下一次密室,翻看一下玄木师祖留下的典籍,确认那潭水实属灵泉水之后,他便着手用银钱,动用目前身份,把西边临近的两座荒废小山头全部买下来,作为道观产业,耕种传承之用。 驴子默不作声跟着溜圈,它喜欢往观主身边凑。 观主身上有股独特气息对它有吸引力,以前可没有,是新近才发现。 …… 第33章 又遭贼了 等到夜色如幕,晚课开始,也没见那个身上有鬼的游檄上山。 张闻风心境淡泊宁然,自不在意对方来与不来。 他是有些好奇那头宿鬼的来路和特性,能够生生不息纠缠三世的鬼物,太稀罕了。 两世为道士,见识不同品类鬼物,是出于一种奇特的职业兴趣。 既然见不到,那便不见就是。 他从不勉强。 按部就班做完晚课,西边天际出现了一挂极细弯月。 张闻风观察片刻,与前世地球上的月亮也没甚分别,这地方的习俗、人文环境与华国古代相似,让他怀疑自己是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 瞥一眼矗立黑暗中场坪香炉下方的黑驴。 那货似乎还没从经文奥义中醒神,茫茫然呆若木鸡,在神游物外。 张闻风没去打扰那头悟道的驴子,与二师兄交谈几句,便穿行走廊去了西殿。 落栓亮灯,他带着旧木盆和几张半干和全干抹布,拿着走进静室下到密室,穿过铜镜禁制,在最里间密室顶上发出柔和光亮石头的照耀下,张闻风花了刻多钟时间,用抹布将架子和油纸包裹上落的灰尘清理干净,地面擦拭两遍。 擦了手之后,用干抹布将架子残留水气擦拭干净,把所有油纸包裹全部打开,书籍整齐码放到架子上,按标示用毛笔分门别类写上书名标签,方便今后浏览查看。 有三个包裹已经空瘪,上面标示“典籍甲”“典籍乙”和“游记叁”。 张闻风颇为无奈。 当年不知是道观内的谁,在有化炁境修为后,进过密室,把灵气石和一些书籍拿走。 灵气石用了便算了,书籍也不归还,太过份了。 他选了一本《修仙灵物辨识基础上册》翻阅,里面记载着各种灵物、药材、矿物等的探测辨认,解释详细,浅显易懂,他先翻找到“灵泉水辨识”的篇章。 花了些时间思索着看完,他完全确定驴子发现的水潭下方,藏着一眼灵泉。 品级什么的先不管,灵泉的种种妙用,让他心情激动,赚大了。 明天给驴子奖励三根鸡腿,哦不,那货吃素,明天的草料多加拌豆饼和麸皮,功臣啊,吃的是草料,挤出来的是…… 念了两遍“清心诀”,平复心绪,排除杂念。 从头开始翻阅手中书册,知识就是力量,懂得越多对以后修行越发有利。 否则,发现宝物不知如何辨认,不懂得加以利用,那叫暴殄天物。 把手中这本内容繁多且杂的书册看完,以张闻风的体魄和精力,亦感觉些微头脑晕沉,他明白这是太过专注,一下子接受知识太多,造成的影响不适。 将抹布装盆里带着,走出密室返回地面。 张闻风瞥一眼西侧殿角落的漏壶,发现不觉间已经到了子时二刻,夜已深,他感觉没过去多长时间。 吹熄油灯,出门落锁。 天地一片寂静黑暗。 西边的月芽儿早就不见。 张闻风受深夜冷风一吹,稍稍舒服一些,与夜色中无声巡游走近的黑驴打了个招呼,摸黑走回后院,栓上门闩,倒不担心驴子进出院子的问题。 丈许高的院墙,以驴子的实力随便跳得过去。 返回茅屋,睡到床上缓缓吐纳调息,缓解脑子的难受,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中,张闻风突然被驴子那古怪的声音惊醒。 “……观主醒来,进贼人了,快醒来!” 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他现在对于“贼”、“强盗”、“鬼”这些个负面名词,特别敏感。 掀掉薄布衾,翻身穿上外袍,抓起泥墙柱子上挂着的碧竹剑,耳中再次听到细微的声音:“观主快醒来,遭贼了。” 驴子都不敢弄出声响,用的是传音,细细如丝。 他轻轻拉开房门,看到屋檐下焦急不安的黑驴,传音问道:“来了几个贼人?” 若是来的一两个普通贼子,以驴子的本事,不会来叫他起床,直接用蹄子撂翻踢晕,摞到院门外面整整齐齐等候白天发落。 驴子传音道:“你可算醒来了,身为修行中人,也太不警醒。” 碎碎念抱怨一嘴,它才说正事。 “来了三个贼人,从西北院墙翻过来的,其中一个看着很厉害,我在拐角处正好撞上他们翻墙,赶紧就溜来了,他们或许看我是驴子没有追我。” 正说着,有火光亮起,贼人嚣张地点燃了西北角一座茅屋。 张闻风稍稍一转脑子便明白个中深意,不及详细多问,险情如水火,传音嘱咐驴子:“你见机行事,不要离得太远,随时准备从暗中冲出来配合我杀贼。” 他不知来的贼人什么来路,能够让驴子说很厉害,那只能是修士了? 突然心头一惊,不会是他画像的那个漏网匪首栾廷三吧? 不会这么巧吧? 他所知的贼修士只有这一个,怎么会找上他呢?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应该是去城里,找伍院主他们几个明显的正主啊。 挨着后院门方向的茅屋冲出一道身影,紧着传来老瘸子的大叫:“快起来,走水了。” 瘸子五十多岁,人老瞌睡浅,再说快五更天,他一觉睡好,突然惊觉有光亮自窗外晃眼,才发现起火了。 吼了一嗓子,忙打开后院门一瘸一拐要往厨房跑,灭火得用工具盛水。 张闻风身影闪掠,往院门奔去,传音叫道:“瘸叔,抄家伙,是遭贼了,不要走散,有仨贼人,其中一个是修士。” 在道录分院时候,听说栾廷三有化炁境中期修为,在黑渊四绝中排名第三。 具体的擅长和手段,他没有特意打听,这谁能料到呢? 他已经假定来的是栾廷三那贼首了。 他剑法提升一大步,面对贼修士倒是不如何惧怕,但是对方有三人,他专心对付贼修士,不可能分心他顾,必须得让瘸叔和二师兄帮忙牵制另外两人片刻。 再加上暗处躲着的黑驴,他们胜算极大。 正说着二师兄穿着中衣冲出门,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张闻风忙传音告知一声,瘸子和二师兄大惊,赶紧钻回房间各自穿套整齐,抓着武器出来。 以瘸子的江湖经验,立刻猜到贼子用心险恶,先摸进来放火,趁他们拿着家伙什去救火的当口,从暗处蹦出来自背后偷袭,太特么阴险了。 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神仙人物的修士。 啊呸,不要脸。 第34章 知己知彼,阴招换暗算 张闻风不敢贸然拿着水盆之类,去假模假样地救火。 万一躲在暗处的贼修士偷袭瘸叔和二师兄,他又被另外两个贼子牵制,极难救援及时,再则他们这边因为传音而叫嚷声沉寂下来,已经出了破绽。 不可能将计就计赚那三个贼子的便宜。 他咳嗽一声,朗声道:“放火的朋友,出来吧,咱们明刀真枪做一场,若是藏头露尾不敢出来,我不奉陪,这就去城里寻找帮手。” 听得正主儿说要去县城搬救兵,后院西北方向暗处藏着的贼子躲不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是如何发现的他们? 就剩他们仨了,不可能出内贼。 一个破锣般的男子声音响起:“好,好,豪气!那便按江湖规矩做过一场,你若输了,我只要一样东西,不害你们性命。” 有三个人影自火光中现身,顺着中间通道,往院门方向走来。 因为背光,还隔得远,看不清三人长相。 张闻风以前经常受瘸叔的江湖险恶故事熏陶,一下便听出对方是在行缓兵之计,想稳住他们,什么没有性命之忧的屁话,听听就好,他装着好奇问道: “不知朋友想要什么物品?若是可以,我这就给你,免去一场兵戈相斗。” 老瘸子眯着眼睛,打量来人。 他手中抓一根黑黝黝的铁纤,一头尖细,中间缠着细麻绳,约八尺长,低声道:“退出院门,到晒麦场上去,他们背光,咱们正当着火光晃眼,地势上吃亏。” 对面中间那个痩高身影嘿嘿一笑:“你们敢逃,我烧了你们的道观。” 他倒是不担心另外两个能从他手中逃脱,他主要是为了威胁正主儿。 他不肯说要什么物品,加快脚步,追向退出院门的三人。 左边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浸泡油脂的火把,走到离院门还有数丈时候,晃亮火折子点燃,手臂抡圆了将火把扔过院墙。 火把在空中翻腾,发出“呼呼”风声,照亮了好大一片。 三名贼人飞身自院墙上方掠过,他们不走门洞,担心遭机关暗算,往站定在晒麦场空地上的道观三人杀去,没有发现后院黑暗处,有一头黢黑的驴子,鬼鬼祟祟跟了出来。 那么厚重的蹄子踩在青砖地面,愣是落地无声。 张闻风借助丢过院墙的火把光线,看清飞掠过院子那个瘦高汉子的相貌,还真被他猜中了,是漏网之匪首栾廷三,明显的法令纹,阴狠的眼神,烧成灰他都认识。 他不急着现在叫破对方的身份,寻到合适机会,猛地吓对方一跳。 心下稍稍放松,他了解对方的修为底细,另外两个人穿夜行衣,戴着蒙面巾。 其中右边那个身材窈窕、凹凸有致,是个女贼。 他一下子想起初一凌晨,在山脚下伏击他被他反杀一女贼,跑掉的那个女贼,传音提醒:“蒙面女贼擅使机括毒针暗器,你们小心!” 另外那个蒙面男子,不知有什么本事,但他提醒一句,两人都会特意防备暗器。 他在猜测,莫非三个丧家之犬,是想要替死去的女贼报仇? 二师兄左手掌心出现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长剑一指女贼胸口,示意交给他来对付。 老瘸子也不争抢,他好多年没有与人厮杀,也不知还剩几分当年勇? 双手握着铁纤往腰间一摆,如端长枪,指向左边蒙面男子。 待对面三人落地朝这边冲来,张闻风拔剑出鞘,一泓淡青光芒挥洒,率先迎上中间的匪首栾廷三,心中默念清心诀,他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好剑!” 栾廷三赞一声,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法令纹随着嘴角拉伸更加明显。 拔出背后鬼头刀,纵跃而起,双手执刀大吼一声:“杀!” 刀锋闪耀着火把光照,亮晃晃一片,对着冲来的年轻道士猛劈,他不做任何防护试探,想以气势压胜。 张闻风左手掌心藏着青铜八卦镜,防备对方用什么恶鬼、毒雾手段干扰,见对方打算凭修为欺负他,他可不会与对方客气,手中碧竹剑急速刺去。 剑光点点,宛如梅花朵朵,在空中飘忽盛开。 他用了一招“迎风花开”的点刺手法为虚招,实则暗藏借力卸力手段。 听得有细微破空声响,他冷静状态下,用意念观想丹田内模糊的树状元炁,引导着突然外放,瞬间施展出“青木化波术”,身上有淡青光波一闪,皮肤染成淡青色。 “砰砰”几声,几枚暗器毒针射中他右侧脖颈、肩头等位置,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凹陷小点,被化波术的劲道反震,毒针掉落地面发出“叮当”声响。 是侧面的蒙面女贼趁机用机括暗器害人。 以栾廷三正面硬撼,吸引正主儿心神精力,女贼从旁配合暗算。 这是匪首临时传音沟通的战术,只没料到被对方熟练施法,随意给破掉。 二师兄在身上拍一张黄符,怒喝一声:“拿命来!” 手中长剑随着脚下抢进,朝着数丈外的女贼当胸刺去,他心中暗赞观主到底不同,有修仙法术护身,刚才真是吓了他一大跳,以为观主要糟。 另外一边的老瘸子与那个蒙面男子交上手,引往远离几人方向退去。 后院烧着的茅屋火光冲天,烧得越来越旺,噼里啪啦声中有火星一团一团往夜空中炸起。 那是烧着茅屋横梁了,光亮照耀,使得前方晒麦场上忽明忽暗,交手几人在明灭火光下晃出重影效果。 张闻风面上神色不动,他用灵眼术紧紧盯着匪首,没受女贼暗器毒针偷袭影响,手腕微转一挑,刺剑中途转换为柔劲。 “叮……铛铛”一阵急剧交锋。 一剑一刀连续碰撞,火光四溅。 化解掉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刀劈砍,张闻风脚下往右侧闪动。 他左手握着的铜镜灌注了元炁法力,咒语默念完成,对着大开大合步步劈杀的匪首眼睛一照,自从上次用这招阴过枯瘦老贼,他尝到了甜头。 而且暗夜中隐蔽性更强,这一下偷袭,夹在剑法击挡空隙使出,防不胜防。 他想好了后续该如何跟进一剑重创匪首。 法器激发的赤光突然射出,栾廷三大吃一惊。 对方剑术精妙,完全不像同伴言说初入化炁那般不堪,还藏着如此阴损手段。 他没有能够瞬息防护的法术手段,下意识双眼一闭,仍然有丝丝光芒扫中左边眼眸,顿时刺痛难忍。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孔显得异常扭曲,对着从左边挥剑冲来的张闻风猛然一吼。 嘴巴开合,却很蹊跷地没有声音发出。 他提前用出了绝招,抵挡对方突然施展的阴招暗算。 …… 第35章 一头狡猾的战斗驴 一道音波突然在张闻风左边耳畔炸响,攻击来得非常古怪。 张闻风被震得眼冒金星,面显痛苦,他忙止步用手中碧竹剑横着格挡,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往斜后方急速撤退,他连脚步都无法保持直线,喝醉了一般歪歪扭扭。 “铛”,刀剑碰撞,巨力震荡。 手中剑差点脱手,身体失衡踉跄数步,忙叫道:“踢他!”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恢复,对方也中了他的暗算,正是行动不便时候。 两人各自为对方准备了阴招,互换着吃了个亏。 一团黑影自黑暗中冲出,蹬地腾空飞跃,发出“咚”的一声,地面踩陷四个坑。 捂住左眼的栾廷三听得背后踩地声响,他豁然转身,一刀呼啸斜劈,年轻道士吃了他一记爆音术,正是自顾不暇,一时半会对他没什么威胁。 他对隐藏在暗中能够近他身的家伙心生忌惮。 这小破道观,怎么尽是高手? 那个老瘸子站都站不稳,居然使得一手凶悍中平枪法,压制得蒙面男子节节败退,真他娘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栾廷三一刀劈在空处,陡然醒悟,忙往空中看去。 是他翻院墙时候撞见的黑毛驴,腾空自他头顶上方跃过去,两个硕大后肢蹄子交替朝他头顶反蹬踢来,速度奇快无比,几乎没甚风声,而他右手所持鬼头刀力道用老,劈去了后面收势不及。 他百忙之中左手握成拳头,灌注了元炁,往斜上方狠狠打去。 一头牲口会潜行,还能跃到头顶上方踢人。 莫不是成精怪了? 奇怪的是他没有察觉驴子身上有妖力气息波动。 “嘭嘭”,蹄子连续踢中拳头,差点没把栾廷三左手拳头踢得骨碎,太痛了! 那牲口好强悍的力量! 要不是他拳头上有元炁护着,这下绝对糟糕。 栾廷三左边眼睛泪水横流,他使劲瞪着右眼,一刀抡起,刀光划一个大弧线,对着空中硕大一团黑影追砍,那狡猾驴子用后肢蹬了他两下,在空中借他一拳力道,腾空调转方向远去,竟然不恋战。 看那落点方位,栾廷三顿时气得脑壳痛,叫道:“小心那头驴子!” 那驴子绝对他么成精了,会玩声东击西战术,在空中灵活得过份。 他已经说迟,与二师兄交手激烈的蒙面女子,听得头顶后方突然起恶风,她忙一偏头,以为是谁朝她射了一支暗器,驴子什么的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躲过第一下偷袭,却怎么也躲不过连环无影踢的第二击。 一颗乌漆嘛黑带着泥土气的驴蹄子,“嘭”一声敲在蒙面女子左边太阳穴位置。 女子脑袋瓜剧烈一偏,“咔嚓”骨碎声中,露在蒙面巾外的双眸一下鼓出。 她身形摇晃,身不由己往右边踉跄转圈。 二师兄大喜,抢步一剑刺穿蒙面女贼脖颈,再一划拉。 他没想到观主口中很有灵性的驴子,还能帮着打架,凶狠厉害如斯! 太灵性了,他决定明天两顿都给驴子加豆饼奖励。 鲜血喷溅,把第一次捅人没有经验的二师兄淋了半个身子,血腥气一冲,他差点恶心得吐了,倒退几步,用剑撑着地面大口喘气。 “芒青!” 栾廷三见那女子转瞬间遭了毒手,他气得咬牙切齿,那头该死的驴子。 太可恶了!有本事冲着他来啊! 张闻风退到五六丈外,狠狠地摇了摇脑袋,他已经恢复过来,感觉脑子里的脑水在晃荡,还能听到嗡鸣回声,手中碧竹剑一摆,喝道:“来吧!不就是想要我手中剑吗,我用剑送你一程。” 贼人盯着他拔出的碧竹剑,露出的贪婪神色,他早就看在眼中。 报仇什么的应该只是顺便,觊觎法器才是目的。 贼人三去其一,而驴子落地,很风骚地一个摆尾漂移,已经奔着被瘸叔压制的蒙面男子气势汹汹冲去。 他心头松了一口气,该他出绝招对付眼前的匪首了。 即使元炁耗尽,亦没有了后顾之忧。 至少,他还有一头狡猾的战斗妖驴做帮手。 张闻风分心默念清心诀,迫使自己从耳孔嗡鸣声中冷静,手中剑尖对着数丈外的匪首,脚下碎步递进,快速杀向栾廷三。 他眼睛紧盯对方的嘴巴,防备对方再施展那招神秘莫测的法术,再阴他一记。 栾廷三用袖子狠狠擦一把泪水模糊的左眼,单手挥刀,用眼角余光留意对面小子缩在袖口明显攥着东西的左手,他脚步前冲。 双方再度交手,刀剑相击,爆发一阵密集叮当响声。 他修为胜过一筹,对元炁运用熟练,能够以力压制。 张闻风则是剑式多变,轻灵绚丽中杀机隐藏,剑术高出对方一头。 双方这次交手都很沉得住气,攻击、格挡、防守,进退有度,以快打快,车轮一样换着方位拼杀,不急着一招制对方于死地,不停试探寻找破绽。 另外一边,蒙面男子似乎更加顾忌驴子的攻击,见到驴子自侧面冲来,忙挥剑斜劈,脚下往栾廷三方向快速退却,只要驴子敢冲,他这一剑定要见血。 驴子怕痛怕死,它才不会上前挨刀子,前蹄子踩地刹住身形。 整个身躯横摆,用屁股对着蒙面汉子,后肢腾空而起,蹄子连环后踢,火光明灭照耀下,似有无数脚影憧憧。 “铛铛”几下急响,蒙面男子手中窄剑把持不住,抛起飞向空中。 老瘸子觑得破绽,身形一颠一簸,怪异的狸行步突然使出,冲刺速度奇快。 他手中握着的长铁钎挟带破空风声。 “呼”,在蒙面男子窄剑抛飞身体失却平衡的瞬间,嗤擦一声,自男子左侧胸口刺入,斜后背贯穿刺出。 这一式中平枪技,老瘸子力道不再保留,狠辣果敢。 真当他老了,杀不得贼子吗? 他顺着长铁钎的刺入,离男子有一臂半之远便止住,这是防着对方垂死反击。 紧着,老瘸子眼珠子突然睁大,他错愕不已,看到蒙面男子露在外面的手掌、额头和脸颊处皮肤,突然诡异地冒出绒绒白毛,那双幽黑的眼眸变得鬼火一般幽绿吓人。 老瘸子昨晚才听二师兄讲了观主诛杀女贼,剑斩僵尸的事迹,印象深刻。 他脱口而出叫道:“白僵尸!” …… 第36章 奈何胆子太小 那头突然变异的僵尸已经顺着穿透的铁钎,“嗤”一声接近,狠狠一拳打中往后撒手急退避让的老瘸子肩头,力道凶猛。 打得行动有些不便的老瘸子,断线风筝一样飞出。 僵尸胸口穿插着铁钎,欲再要追杀,喘得几口气压制住心中烦恶的二师兄赶了过来,挥剑挡住僵尸,叫道:“瘸叔,你怎样了?” 驴子被突然变作僵尸的家伙吓了一跳,它撂转屁股,一阵风遁入黑暗。 它突然发现,背后使阴招撂蹄子,挺适合它的,又爽又彪又飒。 正面硬抗代价太大,血淋淋的,还是不要了。 老瘸子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打了几个滚,消除冲击力道,吭哧着低声骂道:“一惊一乍的叫个屁啊,别影响风哥儿,老子死不了,你牵制住那头僵尸。” 他江湖经验老道,点破其中关窍。 从来没有行走过真正江湖的二师兄,顿时羞愧得脸上涨红。 他眼角扫到观主那边,发现观主还是受到影响,分心看这边时候似乎中了暗算,身躯摇晃,趔趄倒退,他心头焦急,却被僵尸盯上攻了过来。 栾廷三大笑一声:“小子,认命吧!” 他控制着炼制的“活尸”突然发威,惊扰对手注意力,趁机一记爆音术偷袭。 相同法术伎俩,两次建功,这次看对手还如何逃过一劫? 那头该死的驴子,他注意到是往另外一个方向遁走,再要绕到他后面也来不及了,他有了防备,不担心驴子捣乱,再则驴子来来回回就一招撂起后蹄子踢人,他心中有了破解法子。 想用相同招式对付他,他的刀子不是吃素的,绝对能给驴子一招开膛破肚。 栾廷三右手持刀左手倒转顶着刀柄,身形往前急冲。 元炁灌注下,刀身雪亮,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声。 使一招凶狠顶手刀,杀向中了爆音术头晕目眩掌控不了身体平衡的张闻风。 “风哥儿小心!” 老瘸子大急,捡起地上女贼抛却的窄剑,就待当暗器投掷。 张闻风身形突然往边上斜闪一步,避开刀锋正面,手中下指的剑锋弹起,化作一片青光,明灭忽闪火光下如雾气朦胧,又有点点光亮如花瓣飞舞,把冲势凶猛的匪首笼罩其中,同时先声夺人喝道: “栾廷三!你的案子发了!” 他早就防着对方的法术暗算,先前交手几招,他默念经文,突然灵光闪动。 何不用青木化波术提前堵住两个耳孔呢? 否则神经紧张,时时防备,万一没防住,且不糟了个大糕。 稍一尝试,发现越小范围施展化波术,越容易控制,还不怎么消耗元炁。 除了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有些弊端,但是目前己方战况大占优势,他不用分心它顾,专心对付匪首就成,弊端影响降低到了最小。 是以栾廷三再次使用那种爆音偷袭,他耳中除了稍有嗡嗡震动,根本不受影响。 将计就计装着东倒西歪,他很有经验了,对方果断上当。 栾廷三面对如此变故,惊得脸色发白,原来对方早就知道是他。 他这一刀没留余地,只想着一式雷霆绝杀重创对手,第二招后续追杀结果掉扎手的点子,免得对方恢复过来,然后抢到那柄在他鬼头刀上留下无数口子的法器,宰杀了另外两个家伙,再与活尸追杀驴子去。 设想得很美好,现实却骨感得硌手。 对方不动声色间,破掉他偷偷练成不久的爆音术,顺便给他设下圈套让他钻。 太他么阴了! 栾廷三咬牙切齿,身躯扭动,变刺杀为横斩。 这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唯一应对变招,连后退都不能,他疯狂运转元炁,试图护身,脚下干脆往前猛冲,只有逃过这一劫,才能再图后续。 万万没料到那小子初入化炁境,便对元炁掌握得如此熟稔,剑术高明如斯。 早知如此,他便不会受那女子蛊惑前来夺剑顺便报仇,而是应该依照他的稳妥计划,带着美娇人和活僵尸躲入深山大泽,等过些年头风平浪静了,再出山。 或者去往深山往西的大凉国避避风头。 一剑如影,突然自绚丽剑光中杀出,擦着鬼头刀锋口过去。 “嗤擦”,剑锋洞穿竭力扭动身躯的栾廷三右胸,爆发的元炁力道,将他整个人轰得噔噔噔连连退出两丈外,前胸后背血肉模糊,内腑糜烂,血如泉涌。 飞花式! 张闻风目前掌握的最大底牌绝招,剑式轻灵耀眼,绚烂中蕴含一击必杀。 两人隔着距离相对而立,相互死死盯着对方。 张闻风手中碧青剑尖略微朝下,一串血珠滴答掉落向地面。 暗自感叹修士生命力强悍,这都不死,他体内元炁几无,幸好能使用武技。 正待上前去结果重创垂死的匪首,却见黑暗中杀出漆黑一团,是黑驴,他笑了,这货倒会捡便宜。 黑驴急刹车摆尾,前肢撑地,后肢无影踢还没完全使出。 栾廷三眼眸中神采涣散,朝后仰天倒去,手中鬼头刀“当啷”一声砸在地面。 驴子听得兵器声响,吓得忙往前蹿去,姿势怪模怪样的别扭。 张闻风无语吐槽,这货擅使阴招偷袭,奈何胆子太小,白瞎了恁大个。 穿插着长铁钎的僵尸与二师兄缠斗,连中几剑若无其事,一口腥臭绿气猛地喷出,二师兄嗅到一点点忙往后飞退,他感觉脑袋稍晕,赶紧调运内息排斥不适。 “小心僵尸毒气!” 出声提醒持剑杀来的老瘸子。 老瘸子对那团暗绿气体也颇为忌惮,正待往二师兄这边来,却见那头僵尸眼眸中的幽火突然一熄,软踏踏往边上歪倒,铁钎嘭一声碰到地面。 猛回头看去,那个贼修士先一步倒地身亡了。 老瘸子大大的松了口气,特别诡异凶险的一战,终归是赢了。 “还愣着干嘛?二师兄,快去救火啊。” 张闻风提醒欣喜的两人,提着宝剑往前走去,见火光越发冲天,叫道:“用锄头,把着火附近的茅屋掀翻,阻挡火势蔓延,你们先去,我缓口气就来。” 如此大的火势,凭他们三人,杯水车薪,救是救不过来了。 只能阻断,无可燃烧之物时自然就熄灭。 第37章 观主说的都在理 手起一剑,谨慎刺中死不瞑目的栾廷三脖颈,再一绞,切断颈椎骨头。 听多了老瘸子的江湖故事,尔虞我诈的诡计阴谋和补刀的重要性,他都懂些。 二师兄听得观主吩咐,立刻朝后院飞奔而去。 老瘸子用捡到的窄剑把倒地僵尸的脑袋砍断,一瘸一拐走近,他肩头受了一拳,红肿一大块,只庆幸没有被僵尸的脏爪子给抓伤破皮。 那玩意乌青泛黑色,一看就不是甚好东西。 “风哥儿,你没伤着吧?” “我没事,歇息片刻就好,您去看着点二师兄救火,别蛮干伤了人。” “那成,你慢慢调息,不着急,我先去后院看看。” 老瘸子上下打量,没有看到观主身上有伤,衣袍都没有破损。 他也惦记后院的大火,紧走几步,又回头对重新返回的黑驴笑骂:“你个驴日的,还真有灵性啊,知道帮咱们打架,是咱们道观的种!赶明儿我从风哥儿给的银子里省出来几文,请你喝高粱酒。” 黑驴立刻“啊呃……啊呃……”,回应了一嘴,这个可以有。 老瘸子哈哈大笑:“听得有酒喝就来劲,是个老爷们!老子要是给你找个母驴娘子,你还不乐上天去?” 他戳着窄剑当拐杖,往后院一路小跑去。 黑驴听得老瘸子要给它找母驴,顿时撂下观主老大,往老瘸子那边屁颠屁颠追去,口中“啊呃……啊呃……”不停叫唤,连老瘸子曾经说要找人骟它卵蛋的仇,都忘掉了。 “色驴匹!” 张闻风鄙视笑骂一句,就着地上尸体衣袍擦了擦剑身,归剑入鞘。 摆了一个青木桩缓缓调息恢复,他相信有瘸叔看着,不会把道观烧了,那些个破茅屋烧了正好要建新的青砖瓦房。 远处隐约传来五更梆子声,快天亮了。 留了一分心神,调息约半刻钟,恢复一些元炁,张闻风起身往后院飞掠去。 只见泥尘灰屑飞舞,二师兄用锄头推倒了两座茅屋,把稻草、家具等容易着火的物品往外搬,老瘸叔正用驴子驮着两个水桶运水,淋湿倒塌的茅屋。 张闻风抢上前帮忙,指挥两人把毛巾打湿围着口鼻,别灼伤了鼻子和心肺,最后连驴鼻子上都蒙了一大块打湿的青布。 三人一驴齐心合力,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清理出隔火带。 天边显出鱼肚白,烧着的两座茅屋火势渐小。 张闻风让二师兄去拿些纸钱、纸元宝、香、烛、糯米等物品,他身上烟熏火燎,取下围着的热乎毛巾,整了整脏乎乎的衣袍头发,满脸肃穆点着白蜡烛,插到青砖地缝。 就着烛火点燃三支线香,双手捧着,对西方拱手作了一揖,口中念颂超度经文。 二师兄点烧纸钱、纸元宝,开口应和念诵。 心中大为佩服观主心性豁达。 他为自己的狭隘深感惭愧,贼人也是一条性命,做恶被诛杀是罪有应得。 超度他们去往冥府,送行一程,是道士该有的本分,至于冥府怎么审判那是阴间事情。 观主的道理多,且行得正,他还要跟着观主多修心、修行。 袅袅青烟散,琅琅吟唱声。 张闻风把线香插在地砖缝,口中念诵不停,抓起糯米往三个方向撒了三把。 他心下承诺过要为宿主亡魂做一场简单法事,一直有这样事那样事耽误,拖到现在,现在烧去两座茅屋,也算风光排场。 尘归尘,土归土,今后各自安好罢。 法事结束,张闻风了却一桩心事,神态轻松,安慰两人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道观注定要有新气象,正好烧了茅屋建新院子。走吧,肚子饿了,做点好吃的犒劳下五脏庙,等火熄灭了,再来收拾残局。” 老瘸子一直旁观默不打扰,风哥儿行事确实大气讲究,令他大为佩服。 听得风哥儿如此说,他又捡起丢在墙根的窄剑,点头笑道:“风哥儿这话在理,烧了咱们就建新的,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那三个贼人身上得好生翻翻,说不定能找出一些银钱,多少补贴咱们的损失。” 道理归道理,现实是现实。 按江湖规矩,击杀的贼子,其身上的战利品都归自己。 他是在提醒观主,即使有了官身,也别太脸皮子薄吃亏上当,该拿的当仁不让。 天上的神仙又怎样? 一样为了争吃香火打得满天飞,评书不都这样讲的嘛。 三人一驴出了后院,老瘸子见观主蹲下来搜寻那具贼修士的尸身,看手法很谨慎有章法,先轻捏按压衣袍各处,防着有毒物暗藏在袖袋、怀里暴起咬手,便放心地来到脑袋变形的女贼尸体边。 他不嫌弃脏手和血腥,一通探索摸寻,嘀咕道:“好大一对奈子!” 跟着身边的二师兄对这个老不修很是无语,这么多年的香火白熏陶了。 老瘸子突然回头,笑得贼眉挤眼道:“老二,你也上手来摸摸,我教你手法!” 二师兄满脸严肃摇头拒绝,为老不尊,鄙视之。 老瘸子换了张正经脸,批评数落:“你瞧瞧你,满脑子的奈子,我说过就算了,你还装着的,年轻人啊,修行养气不到家,你瞧瞧观主,他就不会像你假正经。再说我是教你江湖上摸尸搜寻战利品正经手法,你这都能想歪……哎,你别走啊。” 二师兄简直受不了这个胡搅蛮缠老头,转身走人,去看观主有条不紊摸尸。 他才不和色老头学摸女尸下流手法。 老瘸子不满嘀咕着,背对观主方向,手法极快,从女贼怀里摸出一小叠银票。 他在摸寻的时候,凭手感就知道银票面额大小,他以前走江湖的经验,可不是白给的,这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不着痕迹把银票缩回自个袖子内藏起。 他还是担心观主太过正派,非得等官府来人把银票当赃物证据上交。 话说官字两张口,只有吃进去,怎么会有吐出来的? 他故意用荤话激走没开过荤,性子耿直的老二,顺手牵羊将银票截留下来,等过些时候风头过去,他再拿出来与观主说清楚。 银票用在建新院子和道观上面,都是为这辈子积阴德的好事。 何乐而不为! …… 驴子有话说,兄弟们进来聊聊 黑驴:“观主,帮我取一个名呗?” 观主:“就叫黑驴,很好。” 黑驴:“不是啊,这世上黑驴何其多,同名太多,怎能显出我的卓尔不凡?帮我取个独特的名号吧。” 观主:“多又怎样,叫它们,能听懂吗?笨!” 黑驴:“咦,也对,它们听不懂人话。……不对啊,这世上其它黑驴修炼成妖,不就能听懂人话了吗?” 观主给了这货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你不会让它们不是黑驴?” 黑驴恍然大悟:“对哦,这法子好,见一个打死一个,让它们统统变成死驴。” 观主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得黑驴讪笑着心头发毛:“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你不会与其它能听懂人话的妖黑驴商议,让它们改变毛色,多简单的事儿。” 黑驴:“呃!?” 毛色怎么变?观主你变一个我看看? 边走边嘀咕:“观主肚子里没墨水,又懒,不肯帮着想名字。” 观主:“你过来,我不打死你!” 黑驴才不上当,撒腿跑了,苦恼不已:“到底取个甚名好呢?驴黑子,不行,太土气,掉渣;驴蛋,不行不行,把蛋摆出来不雅观;驴大,更不行,听着像那话儿……哎,想得驴爷一个头有两个大,算了,就叫黑驴吧,又爽又飒又好记,挺好!” 你们取的名,有观主随口不负责任取的好吗? 欢迎来战!嘎嘎~~ ………… 以上是闲篇扯谈,说点正经的。 兄弟们啊,本书八万多字了,略肥可以开宰了,能不能不要养在书架上落灰? 再养真的养死了咧。 快三千的收藏,还不到两百追读,这期推荐位没有PK过同期,只得了一个安慰奖“网页气人推荐”,手机上的推荐位没有晋级。 请兄弟们帮帮忙,追读到下周三,每天晚上抽几分钟。 下周必须要追读到两百以上,晋级一个手机推荐位,否则真凉了。 作者交流群里的同行传授经验,说作者是死脑筋,还写什么原创,还不带系统,还不开后宫搞H擦边球,这下慢热得快死球了吧。 冷嘲热讽有苦自知,有什么法子呢? 这本如果真不行,下本作者改成大众喜欢的“系统”还不行吗! 写点有考究花时间的文,太难了,心酸。 所以拜托大家,喜欢本书的兄弟们,追读、票票支持作者吧,作者想要更多的推荐位曝光,想要好成绩写得有干劲啊。 抱拳! 感谢! 第38章 不经意的考验,收获一门秘术 老瘸子年轻时候闯荡江湖,享受过快活过,受过情伤再也不与女人纠葛,孑然老光棍一条,无儿无女,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赚积阴德,图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去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 偏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驴眼,老瘸子一拍额头,他怎么把这货给忘了。 这牲口虽然不会说话告他的刁状,但是江湖道义,见者有份,这个传统不能丢。 “一头母驴娘子,不干拉倒!” 驴子立刻咧嘴露牙,欣然同意,用脑袋拱了拱老瘸子的肩膀。 差点没把老瘸子痛得抽冷气冒冷汗,驴日的,他肩膀还肿着没好呢。 去你的母驴娘子,他反正没说什么时候兑现。 那边张闻风搜出来两本册子,一个钱袋,三张银票,三张黄符,一个小木盒和符笔等零碎物品,武器不算在内。 张闻风看着册子封皮上写的《炼尸真经》、《房中秘术详解》,便知道是邪术,先翻开《炼尸真经》册子,对旁边诧异看着的二师兄解释道: “这些害人的东西,我们可以不学,但是有机会能够多了解下,不是坏事,从中找出邪术破绽,以后再对付邪道就容易许多。” 二师兄闻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观主就是观主,不经意的一句话往往都有大道理包含其中。 于是,他上前捡起那本翻得发毛的《房中秘术详解》,认真翻阅起来,只余下差点掉出眼珠子的观主,目瞪狗呆。 老瘸子掏摸半响,见女贼身上没甚油水,他也懒得取剩余几块碎银子,总得给官差留一点油水打发,按着讨好他的驴子脑袋站起身,那柄窄剑不要了。 一瘸一拐走到借着晨曦微光认真看书的两人面前,扫一眼地上的物品。 才三张银票,最大那张是五十两,老瘸子有些看不上眼了,转身往厨房走,道:“你们慢慢料理,我去做顿丰盛早膳,老二,等下记着去看看后院的余火,别大意了啊。” 银票大头在他袖袋揣着,安心得很。 二师兄看得面红耳赤,还好光线黯淡看不怎么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淫无耻的功法? 他忙侧转身体离观主远点,道:“晓得了,我等下就去。” 张闻风盯着手上册子中间夹着的一张旧黄纸笺,正看得入神。 那上面记载着一门叫“爆音术”的元炁施展法门。 旧黄纸笺应该是从某本功法册子撕下来的,边缘呈撕裂状,字迹飘逸,与手中册子上只算工整的字体完全不同。 记载的内容应该是正宗道门术法,第一句便是“大音希声,道有所踪”,气魄显得极大。 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他突然发现,这门法术与传音入密有某种相似联系。 都是对元炁控制声波的运用,只是一个用元炁束声呈线,目的是为传音,不是攻击法门,爆音术则是用元炁把声波压缩到极致,再突然爆发。 大音希声,伤人无形。 他就吃过这门法术的大亏,可以说是有切身痛楚体会。 张闻风目中露出一丝兴奋,这门法术他必须要学会,弥补他目前法术攻击手段严重不足的缺陷,术无分好坏阴损,主要是看用的人是正是邪。 一旁认真研究《房中秘术详解》的二师兄,突然把书放下,见观主看他,低声惭愧道:“我……定心不够,不适合翻阅邪道功法,观主你慢慢看,我去厨房给瘸叔帮忙去。” 逃也似的起身走了,只是岔开的脚步有些怪异。 张闻风目中蕴笑,这是对二师兄的一个不经意小考验,还是二师兄自找的,嘱咐道:“二师兄,你默念本门‘静心辟邪咒’,可怯除杂念,涤荡尘埃,不受邪道功法影响。” “是,观主高明。福生无量天尊!” 二师兄停步片刻,再走路时候恢复了正常。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中衣背部全是汗水,冰凉湿腻。 心中暗惊邪道功法好生厉害,差点就着了道,见观主沉浸其中悠然自得,神色清明,与他先前的心猿意马杂念丛生相比,高下立判,他是越发佩服得紧。 先往后院看看,再去厨房帮忙。 张闻风独自在晨风里揣摩“爆音术”的奥义。 这玩意原理不难理解,但是真要运用出来,一时半会的挺难弄,当然栾廷三能够施展,他便可以学会,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一个驴头凑近,好奇观看张闻风已经盯着许久的旧黄纸笺。 愣么好看吗? “别捣乱,你不识字,上面的术法你又看不懂,瞎凑啥热闹,一边玩去。” 张闻风把驴脸推开,他调运不多的元炁,尝试压缩音波的工夫又白费了。 驴子听得是术法,两眼冒光,比要给它找母驴娘子还兴奋,传音叫道:“别介啊,你教我一两门攻击法术。我除了用蹄子乱踢,都没有任何术法傍身,下次要是遇到比今天更厉害的对手,还怎么帮你打架?是不是?” 张闻风放下册子,再次推开驴脸,这货的舌条都快要舔到他脸上了。 巴结人都不会,只知道舔,你又不是狗子。 “你是妖驴,能学人类的术法吗?经脉、气息都不一样吧,乱学的话,别整得走火入魔死翘翘了。” 黑驴认真思索半响,道:“你教我一门简单的,我先试试,发现不对,我也不会蠢到强行作死……唉,我听道经多年,从来没有领悟出一门攻击妖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像内视术、灵眼术、传音术等基本的辅助术法不算。 这些只要开窍,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 张闻风见这货说得可怜巴巴,笑道:“行了,别卖惨了,我把这门爆音术的元炁运用法子教给你,你且试试,不行莫要强行尝试,我可不想明天吃全驴宴。” “懂得起,懂得起,快教我。” 驴子自动过滤后面一句。 观主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一张嘴。 “你听好了:大音希声,道有所踪……” 张闻风把爆音术的法术文字告诉驴子,又把他理解的爆音术与传音术大同小异的观点阐述一遍。 驴子重复一遍爆音术法门文字,准确无误后,转身呆头呆脑走了。 张闻风又尝试几次,仍然没有拿捏到门槛,见天色大亮,鸟雀在树梢叽叽喳喳,便脸色平静把这张旧黄纸笺收进怀里,以后有的是时间研究。 他又不迂腐,所谓秘法当然是外面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爆音术有一个弊端,对方若是有了防备,就不能做到出其不意,起不到甚么作用。 把两部邪术册子翻阅浏览了一遍,再没发现夹页。 放下册子,拿起露水润湿的钱袋捏了捏,再扯开细索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零碎银子,略过三张银票和黄纸符箓,他捡起地上的小木盒。 盒子表面显得很光亮,应该是物品主人经常拿出来摩挲的缘故。 摇了摇盒子,听得有沉闷的硬物撞击“咚咚”声。 再放到耳边仔细倾听半响,没有细微爬行杂音。 他把盒子放地上,飞快揭开盒盖,里面有一个更小的锦布袋子,没有害人的毒虫之类,轻按检查一下,锦布袋里装的是三个硬物。 捏起袋子细索两端拉开,扯开袋口。 露出里面三颗亮晶晶温润流转的扁平淡白玉石,光光滑滑,半截大拇指长短。 “这是……灵气石!” 第39章 张观主剑术确实了得 张闻风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看过半部灵物辨识,一搭眼,认出这是修行界大名鼎鼎的灵气石。 这是用途很广泛的好东西! 可辅助修炼,可用于布阵、炼丹等方面。 当然灵气石最大用途是作为修行界的货币使用,玄木师祖曾经在密室留下过一堆,可惜……他现在又有了三颗。 把装着灵气石的袋子放回小木盒装进袖口收了,就像是拿回自己的物品一样自然,其它东西没什么看头,他把所有物品放回栾廷三口袋,包括那三张银票。 匪首是他斩杀,战利品对他有用的就拿了,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再是布衣白身,成为了道录分院一员,考虑问题不用再像以前谨小慎微。 该做的面子工夫他也会做,不是留下了三张银票吗? 道录分院的某些规矩,他还在慢慢了解之中。 又走去倒毙的女贼身侧蹲下,细细搜查一阵,除了暗器筒、暗绿珠子、汗巾、几块碎银子等零碎物品,再没其它特殊物品。 老瘸子过手拿走一小叠银票,黑驴全程看在眼里,转头便传音告知了他。 黑驴很拎得清它是跟着谁混,不会因为一头母驴娘子就晕头,再则真正能做主购买母驴的只能是观主老大,老瘸子最多有提议权。 张闻风没有揭破老瘸子的作弊行为。 在宿体的印象中,老瘸子没亲没故,是一心一意为了道观着想把道观当家的自己人,除了偶尔去镇上喝几杯消遣,今后会终老死在道观。 前观主他师父羽化前,还一再嘱咐他要善待老瘸子,替老瘸子养老送终。 他想看看老瘸子要如何处理那叠银票? 钱财动人心,也是一面照心镜。 二师兄从厨房出来,招呼一声:“观主,用早膳了。” “来了。” 今日的早课得等会补上,现在灰头土脸没一处干净的,不适合进殿礼道。 吃罢早膳,洗沐干净,换上新道袍和新布鞋,与同样清洗干净的二师兄大开正殿门,加三支蜡烛照得通亮,给长明灯添油,擦拭器物之后焚香做早课。 殿内宝相庄严,香雾缭绕,吟经声如天籁音。 殿外贼匪伏尸,惨状血腥,黑驴站立如雕像。 做完早课,打发二师兄跑一趟城内,拿他的纸条去道录分院找伍院主或傅孤静。 他必须坐镇道观,免得再出岔子。 漏网匪首找上门来伏诛在山上,案子可以说是彻底了结。 他应该能够安生修行一些日子,待他慢慢将修行基础补上,顺便再将灵泉水源所属地块买下,做为道观今后传承基业。 他苟在山上念经种田,提升修为揣摩法术,不亦乐乎。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在殿内盘坐打坐调息,恢复了大半修为。 听得外面老瘸子的招呼声,张闻风睁开眼眸,神色恬淡飘然起身,走出大殿门槛,见到傅孤静、云秋禾以及戴着短纱笠帽一身白袍的沈思联袂而来,二师兄脚程没他们快,估计还要过一会才能赶回来。 见礼寒暄两句,傅孤静笑着调侃道: “张兄弟,你做得可不讲究,伍院主昨儿个差不多忙活了一宿,布置安派画像和张贴事宜,把那群画师催得鸡飞狗跳,道录分院的下属派遣到处跑,你一个人闷声不响把事情包圆。 你自个说说,那些赶工出来的画像,贴哪儿去?兄弟们还干不干活了?” 云秋禾抿嘴笑,绕过台阶去查看晒麦场摆着的尸身。 确实,今儿早上听到消息,伍院主忙叫人通知熬了通宵的画师去歇息。 要是让画师们知道熬一晚上做了无用功,还不暗地里气得七窍生烟,鼻孔冒泡?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张闻风摊开手,满是无奈:“我苦口婆心劝三个贼子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好话说尽,他们不肯听,非得赖在我这小小道观,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拼尽全力超度了他们,实在不想抢兄弟们的生意,见谅见谅!” 傅孤静哈哈大笑,叫道:“张兄弟这样说话就对了,要不成天见的把道祖挂嘴边,听得我……” 张闻风提醒:“傅兄慎言,此乃道观所在道祖面前。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忙肃容面向道观垂首请罪:“弟子无状,系无心之语,请道祖勿怪,等下公事忙完,弟子奉香请罪!道祖慈悲。” 他求长生,心底里对于道祖崇信有限度,却也不能落人口实。 一个小小插曲过去,开始做正事。 黑驴嘚嘚凑近,把鼻子伸到旁观的云秋禾胸前嗅了嗅,好香。 云秋禾用芊芊素手摸了摸温顺的驴子脑袋顶门,笑道:“张观主,你们道观连驴子都好特别,不用系绳子,任由它四处溜达,不怕它跑丢了?” 张闻风瞥了一眼蠢萌蠢萌装可爱的牲口,道:“它有灵性,丢不了。” 它还会说话呢,个色驴匹。 黑驴又嘚嘚跑到张闻风身边,拖着他衣袖传音:“有人来了,好几个。” 张闻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五更天前,山上起大火,好多树木都烧焦了,数里外镇子上巡夜的更夫应该是看到了。 “没事,随他们上来。” 张闻风不打算出面,有傅孤静几人在,他不用费口水。 傅孤静这次没有把尸体给剥得光光的,用不着了,上次是为了找出贼人的证据和蛛丝马迹,才查的过细,他翻看着栾廷三的尸身,口中啧啧赞叹: “张兄弟真有你的,当胸一剑,威力不同寻常,了不起的剑术!” 云秋禾点头赞同:“正面对决,很厉害的一击!” 都是行家里手,能够通过前胸后背的贯穿伤口,以及流淌出来的内脏碎片,看出许多东西来,傅孤静经验丰富,能够多看出一些不同。 他翻看匪首双眸,暗自点头,张兄弟又用那面低阶法器镜子阴了栾廷三。 沈思戴着笠帽一直没有说话,他原本打算今日返程,听得那个他瞧不起的乡下小道观张观主,把漏网的匪首给摆平了,心生好奇便跟过来看一眼。 微微转头瞥一眼神色自若的张观主。 修为不高,剑术确实了得。 虽然张观主的画技独树一帜,他尝试了根本摸不到窍门,却不会低头向张观主请教学习,画技只是修行之余消遣,修心养性的辅助,哪是修为剑术可以比拟的? 对这位神秘的张观主有了些高看。 能够越级击杀化炁境中期匪首,算他厉害! 张观主神色如常,口中解释:“都是道观众人齐心杀敌,我取了点巧,栾廷三他们几个运气不济栽了。等会带你们去后院看看,差点没把师祖传下来的基业烧光,当时情形真是好险!” 老瘸子在一边稍远处听着,观主行事不张扬,很稳妥,他放心了。 毛头小伙子能有这份养气稳劲,老观主看人眼光真不错。 东南边上山口子传出几下拔刀出鞘,和紧张的喝叫声:“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害人性命,还不束手就擒!” …… 第40章 种田怡情,并不是天天挑粪 傅孤静几个都是高手,站位很有讲究,早片刻前他们就发现有人上山,当然没有驴子发现得早,谁叫人家闲得没事到处溜达? 面对齐涮涮的几双目光盯视,上山来的三位游檄很是吃不住劲。 匪人太多,看着都是高手,他们心头打鼓不停。 晚上快五更天时候,就有人发现仙灵观方向山顶起大火,没谁敢摸黑上山来,谁也不知山上出了甚么大事,直到太阳老高,负责这片治安的游檄受不了镇上多人议论,他们必须上山来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否则真出事了,城里责问,他们怎么回话? 云秋禾见身为地主的张观主似乎不想出头,便摸出银色令牌,走过去,道:“这个案子道录分院接手,你们管好自个的嘴,安抚其他人,不许上山多事,明白吗?” “是,是,明白,大人请放心,没人会上山打扰,小人告退!” 游檄头儿自是认识道录分院的执法卫令牌,如蒙大赦,领着手下赶紧下山去了。 太惨烈了,血腥遍地,还有尸首分离,他们哪敢参与? 真是日了怪,短短几天时间,镇上这片出了两桩死人案子,太邪门。 张闻风注意了一下,身上有鬼名叫顾全的游檄没在其中。 傅孤静继续忙着,把匪首身上的物品全部掏出摆在地上。 他能够通过还有些潮润的三张银票分析出来,张观主搜了尸体,这是明摆着的,三张银票第一张正面潮得均匀,是面上的,中间那张边缘处润,与第一张的湿度重合,底下那张背面有细微泥土,边缘处稍湿。 种种线索比较分析,能够得出结论: 张观主没有抽拿银票。 打开两本册子翻了翻,傅孤静笑道:“银子和其它东西倒是在其次,这些个邪道功法,害人的东西,必须要交上去,不得私藏,上头很重视此事。” 话已经暗示得很直接了,除了邪道功法,银子和其它物品可以拿啊兄弟。 张闻风神色平常,下次他便知道其中的规矩。 好处可拿,不可说。 傅孤静继续检查女贼尸体,看着左边太阳穴凹陷那么大一片,沾着血污变形的头颅,他有些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重武器造成的如此巨大伤害? 见张兄弟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多问,谁能没有一点秘密呢? 待查看最后一具尸首分离的白僵尸时候,低声道:“活尸,少见啊。” 把铁钎用力拔出来,好奇问道:“你们道观谁还使这个?” 老瘸子上前,接了铁钎,陪笑道:“小老儿用来烧火的火钎子,仓促间顺手抓了对付贼人,让大人见笑。” 傅孤静打量一下没有受伤的跛脚老头,竖起大拇指笑道:“您这是宝枪不老啊!中平枪,顶顶厉害!” 他能通过伤口的角度,老瘸子接过铁钎下意识的架势,判断出对方路数。 “哪里哪里,您谬赞!” 老瘸子笑得合不拢嘴,是个男人都喜欢别人赞宝枪不老,雄风不倒什么的。 云秋禾不懂师兄和半拉老头嘿嘿笑个什么鬼。 这边弄完,二师兄右手抱着一大坛子高粱酒,肩膀前后搭着两个葫芦,左手提着一挂鲜鱼、鲜肉跑了回来,早上老瘸子特意给了零散铜子,嘱咐老二去城里时候顺便买酒买肉,要好生庆祝一下三人杀贼历劫。 至于衣服方面倒是不甚在意,有得穿不露腚就成了。 两个葫芦是观主需要的物品。 傅孤静忙完把所有证物另行装了,云秋禾轻车熟路打包尸体,净手之后,几人去道观上香,拒绝张观主留他们喝茶吃饭的邀请,携带物品匆匆回城去了。 伍院主还在等着结案,他们不能久留。 道观三人一驴忙活半个上午,用清水、笤帚、锄头清理干净晒麦场的血迹污秽。 又填了好些泥土,来回碾压平整焕然一新才罢手,看着舒服多了。 午膳有酒有鱼有鲜肉,很是丰盛,老瘸子特意给驴子倒了一海碗高粱酒,放到一边地面,犒劳驴子表现出来的灵性。 老瘸子很感慨:“别人家的狗子会看家护院,咱们道观的驴子更胜一筹,还会帮忙打架,恶造得很,所以啊,今后驴子也是咱们道观的一员。” “对,驴子有功劳。” 二师兄附和。 黑驴尝到酒味,也就不客气,呼啦呼啦把酒水喝得点滴不剩,很是豪爽。 桌子上观主一般不喝酒,即使喝也是一小碗浅尝辄止。 二师兄最多三碗便不肯再喝,也学奸猾了,老瘸子找不到酒伴,见驴子喝得爽快,他瞧着新奇,便再给驴子倒了一碗,一人一驴喝得痛快。 张闻风在饭桌不怎么讲话,除非是酒席应酬,他吃好放碗出去。 洗脸净手后,便去了西殿喝茶琢磨那门法术,过了一阵,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老瘸子的笑骂:“驴日的,喝醉了酒品不好,还撒起酒疯来哟。” 起身出门,见得饭堂外面,跌跌撞撞的驴子一头栽倒地上,竟然醉翻过去。 这可能是驴子第一次在地上躺平了睡觉。 始作俑者老瘸子拍腿哈哈大笑,他也喝高了,歪歪倒倒路都走不稳,见观主脸色平静看着他,老瘸子咳嗽一声,缩着脖子溜进厨房不出来。 不知为甚,现在的观主风哥儿老练稳重得让他玩笑开大了之后,感觉心虚。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成了修士神仙人物,到底不一样啦。 下午,张闻风与二师兄打着赤脚,用粪箕一起挑土粪,给整平的土地撒一层沤好的黑色土肥,再用铁锹和锄头开挖垄沟,做成长条的麦垄。 然后一人用尖嘴锄头开坑,另一人提着竹篓子,撒放早就挑选好的麦粒种子,拉拔一下泥土盖住。 这都是体力辛苦活,反反复复,两人有修为在身也累得腰酸。 坐在田坎树荫下歇息喝水时候,张闻风指着西北方向一划拉,道:“我打算把那两座小山头,还有那一片林子,全部买下来,作为道观产业,开垦之后种上果蔬、稻子、玉米、朱薯、麦子等……” 二师兄一口凉水呛到从鼻孔喷出,咳嗽半响才停息。 观主好大气魄,把他吓着了。 张闻风笑道:“当然不是咱们两个亲力亲为下地耕种,否则不用修行都干不过来。 我打算在南边矮山包建五六座砖瓦房屋,道观至少要招收二三十个学徒,这只是第一批,后面看情况再定,逐年考核不过关的学徒打发一百文钱回家,三年之后转为正式的道观弟子。 不多开垦一些土地,不够他们劳作体验生活艰辛,前期可以请附近的农户开垦干活,咱们开工钱。” 他傻啊,才会把自己整成一个地道的农夫。 种田怡情,并不是要天天挑粪。 修士当然还是以修心练功,提升修为为主。 …… 第41章 你想长生吗?(求追读) 二师兄听得要招收二三十个学徒,他合计片刻,道:“咱们庄里,可招不齐这么多人。”能招到五个合适的就不错了。 “先尽咱们张家庄招收,不够的放开范围,十乡八里的村庄都可以去考核,只要资质合适都要,待遇一样不分彼此。” 张闻风开导这位循规蹈矩厚道的堂兄,道:“修行不仅仅是烧香念经做早课,也不仅仅是在田间地头劳作,现今正值灵气潮涨,新旧交替,机缘四起、长生可期之际,必须得立志,心有多大,脚下的路才走得宽广,你也未必没有进入化炁境的一天。” 二师兄喃喃道:“立志……立志吗?” 他做梦都想要走进修仙世界,却左右不得法子,前途茫茫两眼一抹黑。 “对,先立下宏愿大志!你想长生吗?” “想,当然想了。” “大声点,你想长生吗?” “想!” 很大声,矮山上的林子里,鸟儿吓走一群,叽叽喳喳骂着听不懂的鸟语。 想就对了,这就是立志,树立强大的信念。 张闻风决定在后面的日子,让师兄再加强信念,不疯狂不破境。 有灵泉水的辅助,应该、或许可以造就一个化炁境修士。 新旧交替大变之世,他不可能真的苟在山上安安静静的修行,他那美好的愿望终归只是愿望,他必定会卷入各种是非纷争,这点不需要花费太多脑子都能想到。 大变即大乱,谁都不可能安生坐享其成。 越是修士,越将牵扯到是非漩涡,不是想安分守己过日子就成。 麻烦事不会放过青暝天下任何一个修士,唯有去争取变强,方是应对之策。 师祖在书册中告诫:“你不惹事,事将会来惹你,躲不掉,唯有面对。” 他需要有自己放心交付后背的帮手,替他打理基业,二师兄不管是心性还是性子上,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一切得等二师兄进入化炁境,否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想。 在这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灵泉水的秘密。 除了发现灵泉水的驴子。 驴子在太阳底下沉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翻身爬起来,坚硬的晒麦场地面硌得它骨头生痛。 它嘀嘀咕咕抱怨,整不明白人类为啥非要躺下来睡觉。 站着睡觉不香吗? 它是第一次喝酒,以前老是偷听老瘸子吹嘘江湖故事,好像故事中的大侠就没有不好酒的,酒壮英雄胆,三碗烈酒通大道,豪情激烈、柔情似水都有酒相佐。 它吃过之后觉得也就那么个味,辣嘴辣喉咙。 运转妖气消去酒力后劲,这对来说它不是甚么难事。 它是想体验一把大侠畅饮的豪情,没有使用妖气作弊而已,醉卧道观君莫笑。 听得厨房内鼾声如雷,探头看去,老瘸子醉倒在柴火坑里歪睡着了。 驴日的老货,和驴爷比酒量,醉不翻你。 驴子颇有些海量无敌的得意,嘚嘚快意跑下山,见到观主和二师兄坐在田坎上闲聊,两双眼珠子朝它看了过来,驴子忙趟着溪水往西头树林子奔去。 喝醉了它也知道丢脸,幸亏它脸上都是毛,看不出来脸红。 跑到自个发现的水潭岩石上方,驴子正想昂首高歌一嗓子,抒发它酒后痛快和涌动的诗情画意,突然怒目圆瞪。 好大的胆子,敢到它地盘上偷水喝。 更让它恼火的是那只灰毛肥野兔,还在边上鹅卵石拉了一堆颗粒粪便,观主会生气的! 野兔见它来了也不躲避,大刺刺蹲那里与它对视,小眼神中充满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无须再忍,驴子张开嘴巴,对着数丈外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野兔一个哈气。 野兔“咕”一声惨叫蹦起六尺高,“吧唧”一下重重摔在石头上,弹了几下,灰色眼珠子翻白,四肢抽搐着晕死过去。 “敢和驴爷抢地盘,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驴子很满意观主教会它的爆音术,其实它也不知死字怎么写。 多好用的法术,张开嘴巴随便一个哈气,便撂倒胆子不小的野兔,否则让它这么大个头在林子里追逐一头灵活的野兔,太难看了。 小心地用蹄子清理掉野兔粪便,驴子喝饱清凉甘甜的泉水,浑身舒服。 咬着野兔背颈皮,一甩一甩涉水而下,转了几个弯,再爬上坡坎,把肥硕的野兔子放到还在偷懒扯谈不干活的观主面前,迎着观主和二师兄有些惊讶的眼神,驴子脑袋快昂到天上去了。 我骄傲了吗? 我并没有,我只是习惯昂头仰望高空。 “还是活的,好家伙,你怎么捉到的?不会是兔子撞树上,你捡来的吧?” 张闻风提起可爱的野兔子耳朵掂了掂,上了秋膘的野兔真肥。 没有踢得头破血流的伤痕,他如是猜测着问出声。 面对观主不负责任的胡乱污蔑臆测,驴子不满地压低脑袋“啊呃”几声抗议,传音道:“我用观主你教的爆音术,哈一下就轻松收拾它,哪用得着捡现成的?观主老大,等空闲了你再教我两门法术,要得么?” 驴子态度很诚恳,它还要找观主学其它本事,不能表露出丝毫骄傲,虽然它很想骄傲。 张闻风这一惊非同小可,驴都学会了法术,他还没摸到边呢。 不行,今晚上得多花些时间研究爆音术。 连头驴子都不如,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他传音答应一声,打了个哈哈,对二师兄道:“咱们晚上加餐吃红烧兔子肉,黑驴运气不赖,出去溜一圈都能逮到猎物。” 二师兄探手摸了摸驴子顶门毛发,表扬道:“咱们道观的驴子,比别人家专门养的猎狗还强,除了看家护院,还能打猎了。” 什么话嘛,拿它和蠢笨的狗子比? 驴子腹诽一句,从观主那得了准信,也不与比喻不当的二师兄计较。 它咬着兔子皮一甩一甩往山上走去,让老瘸子好生看看它的本事,告诉老瘸子中午的那顿酒不是白喝的。 美好的生活从学会法术开始。 它憧憬着有一天自己有了飞天遁地之能后,要和观主一起行走江湖。 它行侠仗义,做个人人称道豪情万丈的驴大侠。 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母驴。 ……戏文里,是这样说的。 第42章 一头驴子的江湖梦(求追读) 晚膳过后,趁着晚课开始之前的空暇,张闻风与驴子走去山下东边林子里。 指着前面三丈高枝头闹腾的归巢鸟儿,传音道:“你用爆音术试试,我看你使得怎样?” 驴子以为观主要指点它法术施展得对不对,欣然张开嘴巴,露出白牙,对着毫不知情的一只蓝黑相间羽毛的雀鸟哈了一下。 张闻风用灵眼术看到一团无形波动,突然在雀鸟头上爆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那只遭殃的雀鸟,石头一样朝地面掉落,吓得其它鸟儿四处飞逃。 闪身接住鸟儿,张闻风察觉比鸽子稍小的雀鸟没死,只是晕了过去,把震成脑震荡的可怜鸟儿放到地上,走开几步,对驴子道:“你朝我左边耳朵施放一记爆音术,我瞧瞧威力如何?” 指了指左耳,他已经能够控制青木化波术充塞耳孔的厚薄。 驴子越发佩服观主的本事,毫不客气对着观主一喷。 张闻风注意观察驴子施法的细微动静,左边耳朵“嗡嗡”一震,他用指头掏了掏发痒的耳孔,朝驴子点点头,道:“还行,学得不错,最好是嘴巴不要张开太大,你那长耳朵不要抖动,要悄无声息地施法。” 真是个人才,不,真是驴才! 早上好玩一样的教它,驴子好玩一样就学会,施展的威力不比栾廷三用出来弱。 驴子闻言大点其头,观主就是观主,一下子给予它受益匪浅的指点。 “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爆音术?用真实感受说出来。” “真实感受啊……就是像观主你说的施展传音术差不多,把音波压缩一下,再解除压缩释放,观主,是不是我施展的方式还有不对?” “差不多吧,今后得加强练习,对了,你不能对道观的人使用法术攻击。” “明白,不能把法术用来对付自己人。” “很好。你说说,你今后学会法术之后想干嘛?有什么打算?” 既然起了话头,观主想趁机听听驴子的心里话。 观其行听其言,他再决定教不教驴子其它法术,法不可轻传。 “打算啊……观主老大,我想学好本事后,能不能跟你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诛杀邪恶贼子强盗,做一个人人敬仰的驴大侠?” 听完驴子的心里话,张闻风用十年修炼的养气工夫镇压住内心震惊,和差点笑出内伤的情绪波动,鼓励地拍了拍等待肯定的驴子脑袋,多好的想法啊。 能如此想他也放心多了。 人家还是个孩子,每个少年心中曾经都有过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梦。 白纸一样的心灵,他今后得时常进行提点教导。 从开始的路子就不能走偏走歪了。 特别是老瘸子,满身的江湖习气,驴日的、老子等粗话常挂嘴边,人家是长辈他不能太过严厉训斥,但不能让老瘸子把单纯的驴子带到一门心思找母驴娘子的歪路上去。 得帮助驴子树立正确的世界观、驴生观,鞭策、鼓励它走正道。 张闻风深感任重而道远,笑道: “可以!你行的!” 得到肯定的驴子“啊呃”嚎了一嗓子,表达它的兴奋之情,用脑袋顶门蹭蹭它的驴生导师观主老大。 “既然你有这份志气,我便再教你一招攻击法术:青木刺。” 张闻风脸上微笑,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到记载木行基础攻击法门的“青木攒刺术”,逐字逐句念给驴子听,浅显地解释一番,他揣摩过手中的功法册子,对于青木攒刺术有一些自己的理解,虽然目前他还使不出来,修为太弱了。 或许驴子这个天才学会了呢? 驴子听罢,又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木头木脑思索着绕树木在林子里转圈。 地上的鸟儿终于苏醒,拍着翅膀叽喳直叫,歪歪斜斜飞起差点撞树上。 它简直是吓坏了。 …… 事实证明,驴子对于青木刺法术学习一点也不天才,它费了两天时间也没掌握。 听了驴子的请教困惑,张闻风安慰它不要着急,慢慢修炼,切勿操之过急,或许是理解不够,得多花些时间揣摩等等,他自己其实还在苦恼爆音术的施展。 他懊恼地发现自己连一头驴子都不如。 当然他很沉得住气,按部就班地做功课、修行,用葫芦打来的灵泉水冲泡茶叶,日常饮用的都是灵泉水,每天早晚课后拉着二师兄在西殿喝一壶。 麦子下种,菽豆还没完全成熟,芸薹不急着育苗。 正是稍微农闲时候。 二师兄每天都忙得脚不落地,自从观主醒醐灌顶提点他发宏愿立大志之后,他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干劲,拿着观主交给他的测验法盘,在张家庄宣讲道观的新规矩。 两天时间便测试完所有适合年龄范围的孩子,最后挑选出来五人。 面对各种亲戚套近乎想塞人的行为,他一律拒绝,公事公办。 他性子耿直,认定的事情不怕得罪人,即使观主的大兄家孙子资质不符合要求,也坚决拒绝没有收录,事后与观主道歉。 观主笑着鼓励:“善!秉持本心,方得始终。” 二师兄对于观主越发佩服,这才是修道之士该有的宽广胸怀。 守规矩,不浮于表面; 秉公心,事事必躬亲。 同时从张家庄找来一帮木匠、泥瓦匠等十余个沾亲带故的手艺人,与观主、老瘸子一起当面锣对面鼓,敲定矮山头要修建的围墙、场坪、牲口院子和六座住宅院子的工期和价格。 至于山顶后院全面整修改建,等山下建造完成再说,暂时还能住人。 观主交付一张十两银票的定金,下方矮山开始进驻,开工伐木打基买砖石。 因为所建宅院要住进从张家庄挑选出来的娃娃,手艺人们当着老瘸子这个老辈子面,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偷工减料,他们要拿出最好的手艺,干好自家的活计,绝对不丢了老张家的脸。 矮山做活的手艺人每天回家歇息,在山下搭了临时棚子开火做饭。 他们不影响山上的清净,再则年纪轻轻的观主做事大方,不扣扣索索,银子使得足够。 驴子溜达着时刻守护它发现的那座水潭,不许其它野物染指,教训了侵犯它地盘的黄皮子、刺猬、耗子等家伙,同时也监督做工的人类。 第43章 钱财动人心也能照人心(感谢支持) 老瘸子和二师兄跑了一趟城里,花半天时间,买回来一头干活公牛。 今年整个冬天没有耕田重活计,养着牛磨磨面,培养感情,来年开春好使唤。 吃完晚膳,老瘸子特意叫住先放碗筷要离开的观主,道:“风哥儿,稍留步,老叔有点事与你说。” 张闻风又重新坐下,笑道:“瘸叔,有甚事?” 老瘸子抓了下后脑勺,坐在椅子上嘿嘿一笑:“风哥儿,你做事大气不婆婆妈妈,我也就直说,前儿个早上我翻找女贼身上,落下七张银票,现在正是需要用钱时候,我把银票全部给你。” 从怀里掏出一小叠银票,递给看着他的观主。 二师兄看着花花绿绿一叠银票,吃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担心观主生气。 老瘸子做事太不地道,怎么能私藏银票,还这么多? 张闻风稍一迟疑,双手接过银票,这一叠七张出自四个不同钱庄,有三张一百,四张五十的,总共合计起来有五百两银票,好大一笔款子。 强盗生性多疑,不肯把银子放一个篮子里,担心出问题全部打水漂。 结果连命都丢山上,人财两空。 舔着酒碗的驴子瞥了一眼银票,张数没错,它不识字,认简单的数没问题。 “瘸叔一番好心我怎么会错怪?您是担心我年轻不懂事,把银票全部上交官府,所以替我保管了几天。那天傅道友也暗示过了,银票可以不交,所以咱们用着不亏心,多谢瘸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张闻风心中石头落地。 人心经得起考验,钱财动人心也能照人心。 收了银票,站起身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老瘸子忙起身一把扶住,乐呵呵道:“咱们自家人,不兴这套。” 其实心头非常受用,观主就是有水平。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最好是能写下来做一个条轴挂在饭堂,能够时常看看,图个乐呵。 驴子伸出脑袋用力顶了顶老瘸子受过伤的肩膀,把口边滴答的酒水擦他身上。 跑过江湖的老瘸子,不是手脚不干净的宵小之辈,它没有看错人,否则,它的江湖梦要蒙上一层灰尘了。 “哎呦,你个驴日的,专挑老子还没好的肩膀撞,老子没钱了,还给你买个屁的母驴娘子?明日里酒也没你喝的份啦。” 老瘸子好心情没有维持三息,被驴子横插一嘴破防,他一脚没踢到灵活跳开蹿出饭堂的驴子,骂骂咧咧开始收捡碗筷,败兴的玩意。 二师兄脸上露出笑容,忙抢着要清洗碗筷,让瘸叔坐下歇歇。 张闻风走出饭堂,心情很舒畅。 西边火烧云照耀得天地间红彤彤的,明日是个太阳天。 起房子选秋冬天最好,不会阴雨绵绵的讨厌。 拾阶蹬上道观前方场坪,负手踱步,银票有了,他在思索购买西北边两座山头,以及后续如何开发利用等问题。 驴子转一圈回来,传音道:“观主,有好几个人上山来了,还抬着一个人。” 张闻风点点头,山下做围墙建院子的张家人轻易不会上山,此时天色将黑,都忙着收工要赶回五里外的庄子各回各家去,这个时辰谁上山来了? 他仍然负手散步,没去山路口。 约一个字时间(一个字等于五分钟),一行七八人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用木架绳索裹棉被抬着一个人上山很费劲,还带着竹篮、背篓等物品,其中有老人。 道观大多建在山顶处,用老修行的话说,离天更近,离红尘更远。 便于道者清净修行养心,磨砺自身,自食其力。 和尚庙则多喜欢建在山腰和山下,方便香客来往,多结善缘,当然也有建在山顶处的寺庙,世事无绝对。 一个拄拐被年轻男子搀扶着的头发灰白老汉,汗水涔涔,几缕乱发粘连在额头挡住了部分视线,气都喘不匀,急忙叫道:“前面可是……可是张观主,还请……张观主请救命啊!” 老汉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喘,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放开拐杖直往地面跪去。 搀扶着老人的年轻人抬了一下,忙也陪着下跪。 “可使不得!” 张闻风摸不到对方的来路,只看出是一群凡人,其中有三个汉子孔武有力。 他闪身眨眼间从台阶上掠到老人前面,震得几个汉子目瞪口呆,张闻风伸手一把搀扶住要行大礼的老人,不使老人膝盖落地。 让老人下跪是要折损功德,甚至折寿的,这里涉及许多忌讳。 有些老人急着求人办事,所谓病急乱投医,不懂这其中的讲究,以为大礼相求是诚心,其实有逼人出手救命的嫌疑。 “先说说是甚么事?……你来说,不着急,慢慢说清楚。” 张闻风见老人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急切间喘着说不上话,使劲弯腰咳嗽,便伸开手,拍了拍老汉后背,看向边上的年轻男子,温和问道。 不弄清事情原委,他哪能胡乱答应救人? 他是道士,虽然懂些医术草药,却不是医生郎中,命不可乱救。 年轻男子紧紧扶住咳嗽老人一条胳膊,急道:“我大兄……听说撞了脏东西,有位高人指点,说您这里能做法驱逐……” 即使再着急,他也不敢说出那个“鬼”字,太吓人了。 话没说完,后面抬着的木架子上棉被蒙得严实的那人,发出微弱声音:“是您……小人是镇上游檄顾全……” 张闻风明白了。 他上前揭开棉被一角,露出面色青黑骨瘦如柴眼眶深陷的一个汉子,还真是他指点过被鬼缠身的顾全,才几天不见,竟然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在对方惊喜的注视下便又盖上棉被。 顾全精血亏虚厉害,盖着棉被都冷得浑身打哆嗦。 厨房内忙活的二师兄和老瘸子连手都没顾上擦拭,油水滴答跑出门。 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闹哄哄的。 老瘸子顺手摸了一根烧火棍在手中,他擅使棍枪等长武器,见到那老汉,愣了一下把棍子戳手上当拐杖,快步颠着跑来叫道:“顾老哥,你们这是干啥?出啥事儿啦?” 年轻时候的瘸子还不是瘸子,曾经是横行镇上的一名青皮混不吝汉子。 与看着比他老了许多,其实年岁相仿的顾老汉是打过架的交情。 …… 第44章 道家有三不救 顾老汉受了张闻风输入的一丝丝元炁,身躯直了起来,听得年轻的张观主吩咐“把人抬到厨房饭堂里去”,他不及回应老瘸子,忙让几个晚辈小心抬人去照做。 知道张观主肯出手救人了,这才用袖子擦拭一把眼泪鼻涕,对走近的老瘸子勉强露出个笑脸,道: “是方哥儿啊(老瘸子大名张宜方,前面有交代),哎,说来话长,我家大儿遭了脏东西,高人指点说得做法事驱逐,先看看张观主怎么说吧,咱们哥俩等下搭话。” “顾老哥甭急啊,人吃五谷六米,谁不遭个三病两痛?肯定有法子的。” 老瘸子安慰几句,他可没说观主一定有法子救人。 这家不行去那家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杵着木棍随着往饭堂小跑,高声吩咐厨房那边站着的老二,赶紧把饭堂的桌子椅子推到边上整一整,腾出地方来,中间摆上几张条凳放担架。 泥砖茅屋饭堂当初建得不小,十多个人加上担架能打开转转。 张闻风吩咐拿火盘来,赶紧在担架边上生起木柴旺火,二师兄飞快往厨房跑,老瘸子让挡路的年轻汉子们往边上让,他点了几支蜡烛和油灯照亮。 木柴升起火头,烧得噼里啪啦响。 张闻风上前轻轻拉开裹着的棉被,示意半睁开眼还清醒着、只是冷得浑身发抖的顾全不要紧张,解开棉袍布扣和中衣,扯下来胸口衣襟往下看。 四处高举的蜡烛照耀下,只见从顾全后颈肩膀往胸前,乌黑泱泱的一大片。 当初的鬼眼宿魂症状完全散开,乌黑像活物一样似乎在蠕动。 其它皮肤惨白,形成极为惊悚的对比。 四面围观的年轻后生有好几个吓得倒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鬼啊……” 被一个脸色黑红身材魁梧的汉子劈手一巴掌摔在脸上,堵住了后面的话。 当着鬼喊鬼,容易遭鬼上身,他是在救人。 顾老汉自是看过顾全这副惨样,又止不住流下老泪。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随着张闻风手指接近,浓郁乌黑色往两边淡化让开,露出仿佛碰撞过后留下的那种青紫色皮肤,无声叹了口气,缩回手指,把衣袍扣好,棉被裹好扎紧。 强撑着的顾全眼睛一合,又昏昏沉沉睡去。 张观主回头,皱眉问道:“怎么耽误到这个时候才送来?都请谁给他看过?” 他心里明镜似的,鬼眼宿魂突然恶化,是顾家去了其它家烧过香。 实在没辙了,才想起送到这里碰碰运气救命。 病人家属最怕救人的郎中皱眉头,说出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顾老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再也稳不住身子往下跪去,这和先前下跪做样子不同,这回是给吓的,万念俱灰,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阿爹!” 举着蜡烛的年轻人一把没搀扶住,惊叫。 老瘸子手快,一把捞住顾老汉稳住,喝道:“都他娘看着干啥?抽张椅子来。” 几个汉子手忙脚乱搬椅子过来。 张闻风没当过医生,不知自己一句话威力如斯,差点把个提心吊胆的顾老汉吓死,他上前一步,扶住顾老汉肩膀,道:“还能治,只是比较麻烦,我只有四五分把握。” 他少说了两分,这种替别人擦屁股的事情很麻烦,他不想沾手。 顾老汉听到这话,又活了过来,噌一下站直。 他反手抓着眼前的张观主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 “都怪老汉一时糊涂,没能在初三那天晚上把人送到山上来,您发发慈悲,一定要搭手救救我可怜的儿。老汉猪油蒙了心,想着您年岁轻,名声小,便带着小三牲祭品去了贾老道那儿,想着贾老道是您大师兄,道行高深,唉……” 张闻风不听这些理由,他前世听多了救人不成,反被闹得鸡犬不宁的例子。 弄到现在这地步,顾全目前只一口气吊着,精气一直在流失,估计熬不过凌晨五更去,他没有十成把握做法事驱鬼,救人风险太大。 瞧这老汉的做派,作的成分很大,他不得不为道观名声考虑。 否则人在山上救没了,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再是修士,是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又怎样?老汉在山上寻死觅活,或者干脆不活了,他也没辙,到时名气赔了心气不顺,冤不冤? “请我出手可以,但是我只有四五分把握,事先与你们说清楚,能救回来是天意,万一救不回来你们别怪我,必须立字据画押,或者,你们现在下山另请高明,或许来得及。” 他把丑话、硬话说前头。 能不出手他不想出手,没有斡旋余地。 老瘸子扶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手足无措的顾老汉,拍了拍肩膀无声安慰,对张闻风道:“风哥儿,你真有四五分把握救人?” 刚才病人身上的骇人脏东西,他也看了,知道这人几乎已经无救。 太可怜了,他想帮老友争这几分的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万一能避免呢? 他也知道风哥儿的顾忌,不想沾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 张闻风一听这话,便知老瘸子与顾老汉交情很不一般,他颇为无奈,我的个老叔,您是老江湖插个什么手?添个什么乱哟。 道家有三不救,不信者不救,不诚者不救,大奸大恶不救。 顾老汉几乎占了两条,他拿什么救? 见观主默然,老瘸子心中有数了,对张闻风道:“风哥儿,容我与顾老哥商议几句,可怜天下父母心,顾老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风哥儿包涵则个。” “成,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聊。” 张闻风脸色平淡,径直走出饭堂,紧着二师兄跟了出来。 两人走了一段,二师兄低声提醒道:“贾师兄道法高深,都救不了人……” 他是性格耿直却不愚蠢,懂人情世故,大多时候是不屑去理会罢了。 摇了摇头,张闻风低声道:“他们自己耽搁了时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比前些天丰满的弯月,在偏南的天空出现。 这会原本是要晚课,今天又被事儿耽误。 默默走了一阵,二师兄有些担忧贾德安贾师兄,道:“明天抽个时间,我去贾师兄家里坐坐,驱鬼不成,很伤元气的,他年纪也大了。” 很有可能,还被顾家闹了一场。 张闻风点点头,补一句道:“到镇上带一挂鲜肉,不要空手去。” 他们师兄弟几个,大师兄贾德安擅做法事、寻风水、懂医术、会画符、能下棋、画山水,多才多艺,学得较杂,家住在离这儿十四五里外的另一个小镇附近。 他还阳找到的第一家,做法事阻挡他的那个老道士,就是大师兄贾德安,手中有两样师父赐予的法器,张闻风还阳后翻找记忆才知道他在那样情况下,竟然与大师兄打过一回交道,哭笑不得。 二师兄张闻行对卜卦、画符、风水、医道比较在行。 四师姐岳安言擅长医道、画符和操琴。 三师兄尚正擅长法事、画符、风水、医道,与大师兄一东一西离得有三十多里,倒不会有太多做法事生意上的冲突,然而两人关系不睦,听说断了来往好几年了。 作为关门弟子的张闻风,则是后来居上,修为最高,懂符、医、画、法事。 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够学全师父的所有本事,让师父引以为憾。 …… 第45章 符水吊命 片刻后,老瘸子从饭堂探头出来招呼,两人又返回去。 顾老汉神色黯然,坐在担架前似乎认命,默默垂泪,不停用衣袖擦拭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 “请张观主施法救人,我大儿不论生死……与你无涉!” 顾老汉沙哑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边上的年轻汉子眼眶通红,不停擦着眼睛。 其他汉子个个神色悲戚,举着蜡烛站得稍远,脸转了开去。 生死有命,看天意,尽人事了。 张闻风心中暗叹,应一声,“成吧,我施法救人,尽力而为。”转身往外走,示意二师兄跟他一起。 生离死别最是伤人,他也没办法。 进了西殿,多加了三支蜡烛,把案桌照得通亮。 在桌上铺好裁切成形四指宽半尺长的黄裱纸,取一瓶最好的朱砂墨,倒了一点在砚台,拿起葫芦倒了一点灵泉水化开,取一支尖毫符笔,不急着扁墨,左手撑桌,他闭目缓缓调息静气。 二师兄一声不吭在三步外沉默看着。 调息约一个字时间,张闻风再睁开眼睛时已心无杂念,神稳气畅。 他用符笔沾了沾殷红如血的朱砂墨,笔走龙蛇先起符头,画出三道神牵意连的红勾,同时心中默念: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一勾对应一句,三勾代表三清祖师,勾画间如有神助。 稍一停顿蓄势,再转而画符胆,口中默念相应咒语,手中符笔尖似有无形之气运行于纸上,行云流水,一挥而就成秘字,最后落符脚。 他前世学画的本意,是他爷爷为了让他能更好的掌握画符精髓和节韵。 一张前世学会的“丁已巨卿生机庇佑符”完成,心窍间有股酣畅淋漓的感受。 体内元炁活跃,隐隐然与外界产生某种呼应。 他能察觉这张成符与他前世画的巨多黄符有很大不同,身处青暝天下,比之地球多了灵气,功效更好是应有之理。 他放下符笔,盯着黄符中间符胆那个秘字组合的“佑”字。 突然心有所感,熟悉而玄妙的感悟渐来,忙对二师兄道:“把这道符烧在水中,喂病人喝下吊命,一个时辰后来叫我,快去!”推了推桌上葫芦示意。 语气到后面颇为急切,并微微闭上眼眸。 二师兄不敢怠慢,忙请了黄符,拿起葫芦快步离开。 他不识观主画出来的是一道什么符,天下符箓不知凡几,师父学究天人,传给小师弟一些特别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他能通过观主画符的气场微弱感应,知道这道黄符很好。 以为观主精神消耗过甚,需要休息。 关好大门,二师兄匆匆来到饭堂,让老瘸子找来两个干净白碗,其中一碗盛满糯米,都放到桌上面朝东方,叫其他人全部到他身后或身侧不要挡着前面。 怎么烧符他知道,里面都有讲究。 点了香烛插在糯米碗中,口中念念有词,拿起葫芦倒了半碗水。 就着蜡烛飘忽火焰,点燃黄符举在水碗三寸上方晃动,不停默颂通用咒语。 那道黄符在火焰中卷起,有无形轻烟没入水中打旋。 待烧到后面一点扔进水中,黄符不熄烧到只留浅浅一层灰白符烬,二师兄端起符水白碗,走到火盆担架前,示意旁人揭开棉被,半扶起沉睡的病人,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病人额头。 顾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尽管房子内烧了火盆,他还是觉得从骨子里的冷。 “喝了符水!一点都不要剩下。” 二师兄满脸严肃,符水是有时效性的,耽搁久了符力会流失。 “快,我儿把符水喝了。” 顾老汉知道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扶住儿子,与二师兄一起把半碗冷符水给顾全灌了下去。 冷得颤抖的顾全感觉到一股暖气自心头扩散,不过片刻,他再次沉沉睡去,却不再抖动。 伸手进棉被摸了摸大儿枯骨般的手背,顾老汉泪水又下来了,喜道:“有效果,他身上不冷了,我儿……有救了!” 二师兄心中有数,把空碗放回桌上,让人不要动桌上的香烛,自然烧尽。 他也探手摸了摸病人的额头,一碗符水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观主的道行已经超过了大师兄。 转身出门,见西殿灯火照映在窗棂纸上的身影保持一动不动,剪影一般,他便不去推门打扰,在外面不停踱步,防着其他人不知轻重打扰了观主。 殿内,案桌前。 张闻风双手掌心握着三颗珍贵的灵气石,站了一个青木桩,身上青雾缭绕。 他画了一张在地球上经常练习的“丁已巨卿生机庇佑符”,那个由汉字“佑”解构成的符胆秘字,触动了他心底一丝灵光感应,他打发二师兄出去,马上从怀里取了灵气石加以吸收。 机会难得,他不准备感悟法术,虽然知道此时用来揣摩爆音术,应该会事半功倍或有突破性的收获,他心底保持着清明,修为是根本,所有法术不过是枝干,根本粗壮了自然会枝繁叶茂。 他用特有的韵腔,默念熟悉到骨子里的《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待张闻风从道境中醒来,睁开眼眸,他摊开双手。 三颗灵气石在掌心化作了一蓬洁白粉末,吸收得非常彻底。 按《修仙灵物辨识基础》记载,修士吸收灵气石中的灵气提升修为,最多能够吸收四五成,其余的都被浪费了。 用来布置阵法,则可以利用七八成,灵气石会因为能源消耗过甚碎裂,像眼前这般彻底利用碎成粉末,估计极其罕见,他通过特殊手段把三颗灵气石吸收得只剩下渣了。 他的修为在刚才抓住玄奥心境修炼中,突破无形窍膜,提升到了化炁境中期。 可惜只有三颗灵气石,否则…… 张闻风随即摇头失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应该感到满意知足,庆幸匪首栾廷三赶到山上拼着性命不要,给他送来三颗灵气石,让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抓住降临的机缘突破一级,而不是抱怨送少了。 把粉末撒在案桌的一张空白宣纸上,看一眼角落的漏壶,才过去半个时辰。 他走去木架子前,就着木盆中的水洗了洗手,用搭着的干毛巾擦拭干净,走回案桌,拿起另外一只葫芦,揭开塞子往空茶盏中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喝下。 清凉甘冽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灵泉水,回味悠长。 待他把山头买下来,在灵泉水潭上方搭建一座两层竹楼,将小溪改道从边上绕过,清空不大的水潭,每天都能享用原味浓度的灵泉水,置身于灵气相对充沛的竹楼上修行。 山风徐徐来,神游物外天,不亦享受乎。 出神片刻,张闻风陡然一惊,修为提升一级心头纷扰杂念多了,这是心境不稳。 默念三遍清心诀,恢复一向的淡然冷静。 也暗自警醒,修行路上时刻都可能遭受考验,他必须如覆薄冰,步步谨行。 …… 第46章 布法阵,驱宿鬼 铺开符纸,在稍干涸的砚台倒一点灵泉水,调匀朱砂墨,捉起符笔润了润。 口中默念咒语,一连写画三道黄符,分别是“五极驱鬼符”,“无邪斩鬼符”,和“子宸五甲驱鬼符”,分属三个流派,都是他知道的前世比较厉害的对付鬼魂的黄符。 画符无一失败,成符气畅灵动。 在这世画符的感觉与前世真是大不相同。 有了大师兄以师父教的黄符和法子驱鬼失败案例在前,他当然不会步其后尘,而是选择前世方法。 想了想,再画一道“定罡破煞符”。 总会有一款黄符,适合那个能纠缠三世的宿鬼。 原本张闻风可以用一道普通驱鬼符加上引路符,把没完全成长起来灵智蒙昧的宿鬼唤起,以小三牲、纸钱、纸元宝为祭,稻草扎的草人套旧衣服,烧了解开孽缘,把宿鬼送入冥域轮回解决问题,这也是前世秘传的解决法子。 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弄成现在这样非得与觉醒的宿鬼大动干戈,斗个你死我活。 化解不了只能霸王硬上弓,尚还不知结果如何。 他一句粗口憋着不吐不快。 淦! 趁着铺开的黄符赤墨未干透的空档,张闻风突然起了兴趣,再试试爆音术。 他不是专业的茅山道士,懂的捉鬼斗鬼知识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爪子,他爷爷以前与各路江湖道士交朋友,所学甚杂,传给他的更零散。 他还是喜欢阳间的实实在在道术多一些。 这个世界有灵气作为道法基础,是一条阳关大道,他为甚要去研究那些阴气森森的玩意? 调运元炁,压缩音波,张嘴一哈,气流提前乱了,施法失败。 一连实验三次,张闻风苦笑,他真的不如一头驴子。 这个事实很打击他作为驴子导师的信心。 默念道经,平复下心绪,告诫自己皮实能抗打击,这点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他决定换一个法术尝试,总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着,他太难了。 待心神平静到不染余波,他默默观想丹田内厚实许多仍然模糊的树状元炁,有修炼青木化波术的经验比照,他蕴养等待一息,意念转化,左手大拇指掐着中指弹出。 “噗”,一道微弱青光在豆大油灯下一闪。 “嗤擦”,西边的窗棂纸应声发出美妙的破孔声响,张闻风嘴角翘起。 他学会了青木攒刺术,亦叫“青木刺”,第一个攻击法术,虽然可能威力有限,但他由衷高兴。 让他从爆音术的连续打击对自我信心怀疑中摆脱出来。 他转而猜测法术修习是否也挑人? 比如驴子就学不会青木刺,而他怎样都释放不出爆音术。 明天去密室翻翻书,寻找一下关于法术施展方面的典籍。 没人指点,要靠自己摸索着前行,途中是要遇到无数的困惑,多走一些弯路。 默默感受片刻,回味刚才施法释放的感觉,张闻风再次观想然后意念转化着一弹指,轻喝:“去!” “噗噗噗”,淡青光芒闪烁,三响几乎连成一声。 他一次释放了三枚极纤细模糊的青木刺,这也是他目前能做到的上限。 上前查看刺破的窗棂纸,张闻风欣赏一阵。 修为提升一级,多学会一门攻击法术,让他驱逐宿鬼信心足了一点,返回案桌前,倒了一杯灵泉水喝下,将干了的黄符收进袖袋内。 吹灭油灯出门,看到二师兄在外面的晒麦场守着。 “时辰差不多了,我需要在道观前面的场坪布置一个‘驱鬼辟邪法阵’,二师兄,你去拿三十六个空碗,干净桃木筷子多备,蜡烛多备,粗盐半碗,备一盏清油灯,我用糯米做坛,用盐落法阵。” “是。观主,做法驱鬼,还需要我做些甚么?” “你等下去正殿请来供案上的香灰一把,桃木剑和祖师法铃两样,等会你持法器替我护法。” “是,我这就去准备。” 交代完毕,两人分头准备。 张闻风招呼顾家几个汉子提着小三牲祭品、香烛钱纸、三升糯米等,来到他准备做法的青砖场坪上,在顾家汉子掌着风灯的照亮下,先将糯米堆放地面呈六面塔状。 再以糯米法坛为基准,用脚步丈量尺寸,沿途放粗盐标示节点。 他其实是第一次布置真正的驱鬼法阵,心底异常的冷静,以步为尺,施展灵眼术,循着感知没有一处踏错,三十六处节点落下,再在粗盐上端正放碗,把腰间葫芦解下每个空碗倒一点清水。 挑一点粗盐放在碗中,盐为阳性,是驱鬼法阵的引子。 布置一番,祭品摆上,旧衣服已经不用了,张闻风对边上守着的顾家汉子吩咐:“把人抬过来,放到后面留出的空位,小心不要踢翻碗。” 很快,一众人跟着来了,三个壮汉小心抬着担架放进阵法空地再退出。 星罗密布的白碗,碗中根根竖立的筷子,使气氛变得有些神秘。 人人肃声,连咳嗽都不敢。 张闻风披散头发,腰间佩青剑,道袍宽袖飘飘。 “二师兄,带他们去饭堂,贴几张辟邪符在窗户和门框上。” “等下有什么动静,你们不要出门,不要出声,去吧。” 吩咐几句,张闻风又传音老瘸子,去把那根铁钎子拿着守在饭堂,铁器辟邪,铁钎子刺穿过僵尸,带有杀气。 安排妥当,张闻风把蜡烛一根一根点亮,将点亮的蜡烛立在白碗空隙青砖上。 不多时,烛光照耀成片,白碗反射光芒牵连成看不见的网。 最后点亮糯米法坛前的油灯,就着烛火烧一叠钱纸,从袖袋掏出五极驱鬼符,在空中扬起,口中念念有词: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冥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两根指头夹着黄符,往法阵担架方向一丢。 烛光齐齐摇晃,起了一阵暖风,黄符飘荡着落向平躺在担架睡着的顾全额头。 一团无形黑雾忽地自顾全身上飘出。 隐约中,有无数鬼哭嚎叫声响起,宿鬼被惊动从顾全体内驱逐出来,周围温度遽然降低。 下方摇晃的火焰,忽地一下灭掉几支。 在观主身侧空地持法器的二师兄一阵毛骨悚然,手臂皮肤起了一层疙瘩。 他赶紧口中默念辟邪咒,从怀里摸出一张自己画的护身符攥在手心。 心头顿时安定不少,他虽然不擅长做白法事、招魂、驱鬼什么的,大致的套路还是知道,却看不懂观主布置的占地三丈方圆法阵。 这鬼的威势也太盛了,道观面前都敢如此放肆。 到底是个什么冤魂孽鬼? …… 第47章 交手两招,相互吃了点亏 张闻风并不在意蜡烛熄灭几支,他脚下所站位置是阵眼气机所在,拱手朗声道: “话说阴阳相隔,这般纠缠三世,也耽误你进入轮回,投胎重为人身的福报,何不就此罢手,我渡你入冥府,前尘尽去,再无瓜葛如何?” 在碗阵外飘荡徘徊的黑雾,发出阵阵怪声。 呜呜咽咽,扰人心神。 张闻风不着急,他在熟悉这个驱鬼法阵,神色平淡,心下实则波涛起伏。 前世许多流传下来的东西,在前世发挥出来的作用不明显,没想到在这方世界,竟然有如此神妙作用。 以碗成阵,以盐为引,以糯米法坛为中心。 配套以驱使法诀咒语,竟然能够牵动附近天地灵气,形成看不见的阵势。 他此时有些信了传说中的诸葛八阵图,能够以简单地形山石,摆布出困住千军万马的神奇阵法了,或许,那个年代的地球,尚有稀薄灵气存在? “我作法请你出来,想与你商议,此事可有善了之机?” 张闻风知道那头宿鬼被他逼出显形,在阵外寻找破绽,再次拱手问道。 拖延时间他不怕,马上要三更天了,熬到五更天,天地阳气复生。 这头没有归处的宿鬼将不攻自败,成为世间的孤魂野鬼。 失去宿主身上的精气补充,还不了阳附不了身,只会日益衰败,成为没有神智只会本能行事的游魂,终至消亡。 “呜呜……你这道士好生讨厌,我与他的孽缘,哪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干预?” 黑雾中传出古怪幽怨女子声音,尖尖细细若游丝,充满怨恨。 张闻风心神安定,不为言语所动,道:“阴阳冥蜮人世有别,你已经乱了人世法则,我身为度牒道士,受三清戒律,如何管不得鬼魂乱法?好言相劝,还请入冥域去吧。” 他施展灵眼望气,能够看到黑雾中隐约的人形。 这头宿鬼好厉害的鬼气波动。 短短片刻,阵法外的青砖地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白霜。 若不是夜间做法,宿鬼必定不肯轻易出来,当先消耗的只是宿主精气和生命力。 “要去冥域,我早两世就去了,何必耗到现在?……别以为你这道士布置出一个破法阵,就能驱逐得我,惹恼了我……破!” 幽怨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强硬,随着一个突兀“破”字,凭空起风。 灯火摇曳,一下子熄掉七八支外圈蜡烛,白霜蔓延进阵法,爬上白碗边缘。 护法的二师兄陡然紧张,没有观主的吩咐,却不会擅自行动。 张闻风左脚轻跺,喝道:“桃木打鬼!” 竖立在碗中的桃木筷子应声倒下九支,“当当叮叮”,筷子敲击白碗,发出空灵声音,牵动阵势灵气,随着张闻风右手指头轻扣。 “咚咚咚”,似有无形木棒,敲打在靠近阵势的黑雾团上。 黑雾被突兀的攻击打得连连后退,有点发懵,这个阵法它看不懂。 不应该是先灭火烛吗? 张闻风见阵法神奇有用,他脚下踩在白碗蜡烛间的空隙,身影左右摇晃,不带起劲风,自阵内冲了出来,左手捏着“无邪斩鬼符”,口中快速默念咒语。 待他冲到白碗最外一圈,咒语念完,纵身跃起。 激发的黄符有光芒微闪,往连遭九下攻击,倒退九下的黑影飞起贴去。 谈是手段,打也是手段,最终目的是把宿鬼给驱逐,或引去冥域,不为害人世间。 离得还有三尺余,黄符化作一道似刀淡光,薄巧若无,自行斩向黑雾团。 “噗”,黑雾团不堪一击,被淡光斩成散开的雾气,符光耗尽消敛。 “小心,退!” 张闻风落到冰寒地面,听得身后传来二师兄急喝提醒。 他反应极快,动念间施展青木化波术,“砰”,一团鸡蛋大黑雾自侧面砸中他太阳穴位置,青光闪烁爆发,消弭黑雾浓郁森寒阴气袭身。 巨寒仍然冻得他差点窒息。 他没有拔剑,强忍不适,观想树状元炁,冲着左侧空中突然出现的一团黑雾一弹指:“刺!” 青木刺“噗噗”两声击中黑雾。 尖细叫声若鬼哭。 “我要杀了你!” 宿鬼大意吃了一亏,退出丈许消失在蜡烛光照不到的黑暗空中。 张闻风缓缓退进白碗外圈空隙,传音让二师兄点亮熄灭的蜡烛。 饭堂内的众人听得外面传来的隐约鬼哭鬼叫,观主的说话声、动手声,蜡烛光忽明忽暗,以及陡然爬上后背头皮发麻的惊悚感,大都吓得脸色乌青,双股颤颤。 在贾道士处做法,是在白天,哪有这么大阵仗? 他们当时被关在隔壁房间,过了许久听得噼里啪啦一阵桌椅碰响,然后听到贾道士一声惨叫,便结束了,等他们出去查看,贾道士和年轻徒弟晕倒在地,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鬼物出现。 哪像现在有种鬼物贴近身的恐怖感受? 老瘸子手中紧紧握住铁钎子,目光透过破洞的窗户口,往外面探望。 发白的指节透出他几分紧张和担心,早知道这么要命,他就不该劝风哥儿出手。 此时后悔来不及,他想帮忙,却不敢乱来,否则帮忙不成帮成倒忙,反而麻烦。 唯有守着饭堂门口,不让人出去,不让鬼物进来。 “你出来,出来啊!” 宿鬼见得蜡烛重新点满,急得在外面尖叫。 它不敢随便闯那个不认识的阵势。 万一陷在其中,困到天亮了,它还能如何? 张闻风与宿鬼交手两招,相互吃了点亏,他运转元炁,缓缓吐出一口寒气。 脸色恢复红润,眼前这头纠缠了宿主两世被贾师兄不当施法唤醒的宿鬼,厉害得出乎他的意料,也暴躁得不能沟通。 而且有避开黄符的鬼术,他的无邪斩鬼符先前就斩在一个幻像上。 要不是他修为提升一级,学会了青木攒刺术,暗算了大意的宿鬼一次,他只怕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返回阵内。 原先还有几分把握能够对付宿鬼,现在他觉得只能拖延。 必须另外想法子对付,暂且先与女鬼耗着。 对于宿鬼的尖叫不做理会,张闻风冷静思索着他所知道的驱鬼法子、偏方,试图找出一种能够对付两世宿鬼的办法。 肯定是有办法的,这里是人世间。 鬼出现在世间不合规则,受到诸多限制,否则这世上早就乱套,再多能捉鬼的道士都忙不过来,普通人哪里抗得住鬼物的阴害? “出来啊……你不出来,我便找那几个人麻烦,门上几张破符,休想挡住我。” 急不可耐的宿鬼听得远处三更梆子声,突然出声威胁。 透过饭堂窗户往青砖场坪观看的三个顾家汉子,以及听到鬼叫的几人,一个个脸色难看,不知该如何办? 这趟见鬼的浑水,真是要命! 第48章 诛鬼真心不容易 阵内传出张闻风的大笑:“你去啊,还等着做甚?真当我三岁小童没见识,三世宿魂一旦祸害无辜人命,你就等着鬼差得了冤魂报信,顺藤摸瓜从冥域前来捉你。到时阳世间再大,你又能躲去哪里?” 作势要飘去往饭堂方向的宿鬼黑雾,顿时哑口无言。 但凡有一线希望,它都不会出此下策,给自身招惹躲不掉的麻烦。 二师兄没有借助柳枝水或柳叶擦拭额头和眼皮,柳枝性阴,可以降低火眼看到鬼物,他只能通过碗阵外飘荡的寒气,隐约察觉鬼物方位。 原本还担心鬼物真去祸害饭堂那一屋子活人,听得恶鬼被观主呵斥得无语。 他羞愧不已,觉得自个白活了四十二个年头,太没见识。 观主怎么就懂这么多呢? 不愧是师父挑选出来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饭堂内的众人听到了观主的声音,一个个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静待鬼物反应。 过了半响,尖细鬼叫声再起:“你坏我好事,想拖延时间到天明,别以为我不知,逼急了我,我什么事情不敢做?他们横死,这笔账也要落到你头上三成。” 一番狠毒恨话,说得饭堂内一些人心底又忐忑不安。 谁都不想变成去冥域报信的冤魂,能活着多好。 张闻风不屑道:“我今后多积赚功德,抵消得了,你能奈我何?” 他不受威胁,否则事情将变得非常被动。 “你……” 宿鬼气极,碰上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不管他人死活的道士,它觉得倒了大霉。 先前那张驱逐符落下,它不该从沉睡中惊醒仓促出阵。 应该趁着阵势运转之初,舍得本源寒气把道士打个半死,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都怪它谨慎过头,想着这道士修为不高,阵法却透着几分古怪,想弄清楚了再下手。 风声呜呜,突兀卷起。 外面两圈蜡烛火光忽闪着一下子灭掉十三四支。 阴风凄惨,剩余火光摇曳欲熄,地面白霜爬上白碗,很快冻住碗内不多的一点水,凝结成冰,继而把竖立的筷子给冻在坚冰中固定。 宿鬼吃了一亏,这次它怎样都不靠近古怪阵势的一丈以内。 它决定下点本钱,破掉阵法,至少也要破掉大半,抢出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宿体。 三世宿魂它将要熬出头,绝不容许一个小道士破坏它的生死大计。 张闻风“噌”一声拔剑,交到左手,咬破右手中指,鲜血淋漓以指为符笔,在剑身画符,这是最简单的“诛邪阳气符”。 以自身鲜血为符墨,能够多增加法器诛杀鬼物的威力。 片刻间,原本不沾血迹的剑身两面布满猩红血符,勾画纵横,甚是骇人。 阴风破阵,寒气呜呜,已经有半数烛火相继熄灭,眼见就要露出躺着的顾全,张闻风一跺脚,喝道:“桃木困鬼!” 典籍有云:“桃者,五木之精,借助阵法或符文勾连天地气机,故能压伏邪气者也。” 白碗内竖立的桃木筷子应声碎裂,发出一片“咔嚓”声响。 即使被冻结在冰中的筷子也不外乎。 女鬼心知不妙,还不等它逃离远点,它身周出现一片筷子虚影,粗壮如手臂,囚笼一样将它给虚虚围困其中,宿鬼愣了一下,旋即尖笑。 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唬了它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特别厉害阵法招式? 区区木行低级幻术,还是借助阵势弄出,能当什么大用? 张闻风对要跟随出来的二师兄传音嘱咐:“快点亮蜡烛!” 他右手高举碧竹剑,似做法一样挥舞着,剩余烛光照耀在变换方位的剑身,反射出道道青色光芒,他左手抓着子宸五甲驱鬼符,口中念念有词,冲出到地面冰寒光滑的阵法外。 咒语念完,他没有立即对着冲破幻术的宿鬼贴符,也没用剑劈砍。 “哈!” 随着张闻风一声大喝,黑暗里无声无息钻来的驴子一个哈气。 隔得有三丈远,刚刚脱困的黑雾团遭受爆音术攻击,宿鬼发出尖利凄惨叫声,它哪里料到在外面蠢蠢走动的普通驴子,并不是普通存在?而是阵内道士暗中布置的手段。 接到观主挥剑明示,驴子配合着冲来发起攻击。 宿鬼是魂体存在,没有耳朵器官,驴子将爆音术贴近黑雾中间炸开。 既然起作用,不等观主再发出指示,驴子腾空跃起,在空中调转风骚的屁股,两个后蹄子狠狠蹬踢,黑驴蹄子能辟邪,“咚咚”两下,把无形之物给踢中。 黑驴近距离与宿鬼接触,寒气冻得它直打哆嗦,暗骂差点把它蛋蛋冻坏。 它落到地上,像被鬼追一样撒腿就往饭堂奔去。 先前观主便交代与它,完成任务尽管去躲着,不要乱跑了。 张闻风已经抢步接手攻击,左手捏着的子宸五甲驱鬼符化作一道红光,飞到被驴子踢得晕头转向飘来的宿鬼身上。 符光遇到阴寒鬼物,就像烈油泼到冰水上。 “嗤啦”,黑雾四处漏气,冒出腾腾雾气,腥臭四溢。 凄凄惨惨的鬼哭狼嚎声激烈响起,黑雾剧烈抖动挣扎,试图摆脱钻进魂体的符光,却哪里能够,符光不将借来的神道香火能量耗完,不会消停。 张闻风手中再次出现一张定罡破煞符,既然效果这么好,便多伺候不听好话良言劝告的女鬼一张,真应了一句俗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待子宸五甲驱鬼符的能量将耗尽,张闻风最后一张符的咒语念完,无痕接上。 女鬼体内的魂力经过黄符连番消耗,黑雾缩小近半,还不等它喘口气,张闻风用画了血符的碧竹剑的剑身,像打棒球般,将原本无形的鬼物,“砰砰”两下,抽打进被二师兄重新用钱纸点亮的蜡烛阵火内。 阵内火焰荡漾,阳罡煞气涌动。 他运转元炁一剑劈将下去,将暂时无还手之力的鬼物劈做两半。 一半抽打安置在东方震位,一半安置在南方离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肯接受他度化进冥域的提议,那便霸王硬上弓强行超度。 对付如此厉害的三世宿鬼,还讲个甚的仁慈,难道还要听它的鬼故事诉苦不成? 这世上,谁还没有几个闻者落泪的故事? 张闻风终于松了口气,搞个女鬼真心不容易,要不是驴子配合默契偷袭两下子,把女鬼打懵,他真难找到贴符的机会,女鬼比泥鳅还滑溜,时刻防着他呢。 脚下踏着罡步,擎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念经文:“天地同生,扫秽除愆,法祭铜镜,洞照无边……去!” 灌注元炁的赤光照在南边那一团似在沸水中沉浮挣扎的黑雾上,发出“嗤嗤”声响,快速削弱女鬼的能量,凄厉的女子尖哭声,从单薄阵法内传出老远。 没困住之前,他没用铜镜法器,因为跟不上对方的速度,陡耗法力而已。 此刻将鬼物困成砧板上的肉了,他哪还会与对方客气? “放开我……放我出去……” 女鬼叫得好生凄惨悲切,好像观主在对女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另外一团黑雾不停幻化形状,左冲右突,试图挣脱出来。 阵内烛火忽闪忽亮,跟随着黑雾剧烈晃动,看得守着油灯的二师兄胆战心惊。 劈成两半了,女鬼还能如此彪悍生猛。 诛鬼真心不容易。 第49章 长生大道不归路 “快!撒香灰,摇法铃!” 张闻风法力消耗颇大,他用青铜八卦镜照定南边那团黑雾,难以兼顾东边那团剧烈挣扎的黑雾,宿鬼的强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为把女鬼困进驱鬼辟邪法阵,便可任由他搓扁揉圆。 却是他想差了,布置法阵的器具只是凡物,不是法器、宝物,能够从天地中牵引到的能量终究有限,他也着急。 若是女鬼冲破法阵,就该轮到他被搓扁揉圆,还好他有帮手。 闻言,二师兄恍然回神,俯身从糯米法坛前方的碗中,抓一把香灰,上前三步,扬手撒向化作模糊女子身影左冲右突的宿鬼身上。 此时女鬼还没挣脱,晃动着,眼睁睁看着香灰如雾扑上身。 “嗤嗤”,三清殿内常年供奉的香炉内的香火灰,对于鬼物是剧毒。 女鬼发出凄厉到刺耳的尖叫,身影在迅速消融缩小,夹杂怨恨诅咒。 “……两个牛鼻子……我咒你们不入轮回,不得好死……” 见得效果出奇的好,二师兄不用再提醒,返身又抓了剩余的一小把香灰,撒到南边的鬼影身上,对于女鬼咒骂他毫不在意。 诛杀鬼物,是行善事积功德,何错之有? 他左手摇动法铃,口中念咒,脚下走位,一波一波地用法铃攻击困住又被撒满香灰的两团鬼影。 张闻风见铜镜激发的赤光对付眼前鬼物效果有限,待施法结束,便收进袖口,用碧竹剑一下一下地刺着缩小不少的鬼影,每一剑都能消磨女鬼不少能量。 他更不会为宿鬼言语所动,既然插手,不能善了便超度它。 七八下后,剑身的血符消耗殆尽,南边的这团黑雾已经稀薄几无。 一剑劈散残余鬼影,张闻风便要再咬破中指在剑身勾画“诛邪阳气符”,彻底灭杀能够纠缠顾安两世多的女鬼。 东边被消磨得只剩脸盆大一团的鬼物,凄厉尖叫声突然变换音调。 奇怪的音节像唱歌,又像哼泣悲声。 拉着突高突低的古怪节奏。 张闻风心底感觉不大妙,这种情形下女鬼再恶毒的咒骂、或者出声求饶,他都不觉得奇怪。 此时女鬼被他打得唱起歌来,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 四周陡然变得异常安静,像是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将有什么恐怖存在降临? 二师兄摇动法铃也盖不住女鬼的哼唱,法铃伤害一下子变小。 对剩余不多的鬼影,似乎不起作用。 “快走,你带着顾全,我殿后,咱们进三清殿暂且避一避。” 张闻风当机立断,放弃用血画符,传音吩咐二师兄。 他担心这女鬼在用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能够狠起来化作鬼眼宿魂纠缠三世的家伙,什么疯狂事情干不出来?! 二师兄不多问为什么,他把铃铛一收,脚下沿着白碗空隙快速穿梭。 几步便到躺在担架上沉沉昏睡的顾全身前,探手一把提起痩得皮包骨头的汉子,挟着便往正殿方向冲去,丝毫不敢耽搁。 张闻风脚下轻快,提剑护送,紧随在侧。 女鬼的哼唱声越发古怪,布阵的白碗,从外圈开始,发出“咔嚓”破裂声响,一个接着一个破碎,如同危险的冰面裂开迅速蔓延。 失去张闻风控阵,糯米法坛似沙丘垮塌。 烛火不见摇曳,突然一一熄灭。 那盏清油灯摇晃着,多坚持了约一息,盏破灯灭,清油流淌了一地。 张闻风双掌发力,推开没有落锁的沉重正殿大门,与二师兄同时迈过高高的包铜门槛,感觉后背一凉,心头毛骨悚然,像是有什么吸力在极力拉扯,他忙伸手按住往后仰退的二师兄肩头,使劲朝前一推。 进门刹那,不舒服的感受瞬间消失无踪。 殿内长明灯橘黄柔和,百邪不侵。 无形香火气息在大门处盘旋。 赶紧转身关门,在门合拢之前,张闻风看到先前布阵的空中,飘浮着一个红衣红裙的模糊女鬼身影,赤着双足,浑身上下散发微光,看着很虚幻,亦很诡异。 “……我本修仙中人,奈何所托非人……还我红绣鞋……还我……鞋来……” 红衣女鬼身影飘飘,含糊自语,发出断续的呢喃,身上的红衣红裙以极快速度消退,像褪色的黑白照片。 同时变淡变透明,也就维持了短短数息,女鬼抬头看了一眼道观大门,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内两人通过没合拢门缝看着古怪一幕,久久没有动弹。 张闻风耳力很好,听到了女鬼最后的言语和叹息,猜到那女鬼厉害的缘由,生前是修仙中人,大师兄贾德安所用的驱鬼法阵和黄符,女鬼了如指掌,自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他所用是前世学会的东西,侥幸能对付和困住这个世界的女鬼。 女鬼最后应该是见脱身无望,用出了某种解体鬼术,想拖他们一起做客黄泉。 还好,还好,他见机得快,借助三清殿逃过一劫。 随着女鬼消失,二师兄胳膊下挟着的顾全从沉睡中醒转过来,发出哼唧呻吟。 二师兄忙把身体虚弱得随时能嗝屁的汉子,放到两个麦草蒲团上躺下。 刚才紧张得他差点忘记胳膊下挟了个人,太轻了,对他来说没甚份量。 “观主,那女鬼……它是走了,还是去了冥府?” 二师兄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干沙,低声问道。 生死边缘走一遭,再大的胆子也吓得够呛。 张闻风脸色平淡,瞥一眼蜷缩着身子脑袋偏过去的顾全,道:“今晚就在殿内待着,待天明了再出去。” 他也不大敢肯定那红衣女鬼是躲起来,还是真的解体消失于天地间? 猜测是猜测,赌命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好。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女鬼被他和二师兄一顿乱打胖揍,扁得离死亦不远了。 等太阳升起,女鬼没死也做不了什么怪,所以他们待着不动是稳妥做法。 隔着门槛冲外面喊一嗓子:“老瘸叔,不要出来走动,都呆着等天亮啊。” 饭堂内传来“啊呃……啊呃……”的驴子回应声。 接着是老瘸子有气无力的答应:“我们不会出门,你们也小心。” 除了驴子,饭堂里此时没有谁还能站得起来。 张闻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人和驴子都没事。 听老瘸叔的声音中气不足,估计是受到女鬼最后那一下古怪鬼术的影响,贴在饭堂门框上方和窗户上的辟邪符,毕竟不如数百年香火熏陶十数代道士日日祭拜的大殿管用,能保住命在就不错了。 还好女鬼没有特意针对饭堂众人,而且饭堂离得较远,要不早就尸横遍地。 麦草蒲团上蜷缩着的顾全,面朝背光处,眼角有些湿意,口中无声喃喃: “红绣鞋,柳慧儿……柳慧儿……” 他恍如从长梦中醒来,记起曾经往事如烟,记起曾经携手共游天地间。 为了五百年一次的灵气潮涨,为了缥缈长生大道,走上不同的路。 又一个轮回,不归路上谁能走到最后? …… PS:感谢所有兄弟的热情支持,下周的手机端推荐位已经拿下,感谢大家让本书多一次曝光机会! 第50章 与黑白无常讲鬼故事 二师兄转身去添烛加亮,死里逃生,准备焚香念经拜谢道祖的庇护。 张闻风正也打算合上门缝,他双眸突地一凝,盯着那处离大殿台阶下七八丈外的空地,有两道极模糊人影凭空出现。 弯月早已西沉,天光微弱,有从木棂窗户口透去的昏暗灯光照亮。 他忙用元炁灌注双眼窍穴,加强施展灵眼术,看清确实是两个模糊到有些透明人影,一个穿着式样古怪白袍,头上戴着高高的白色尖顶高帽,另一个穿着拉风黑袍,戴着黑色尖顶高帽。 这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张闻风脑子里冒出如此想法,这身装扮实在太经典、太熟悉了。 想起某些忌讳,忙要收回注视的目光,却已经与漂浮空中的两位打了个照面。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相貌,实实在在感觉到了目光接触。 “你既然能看到我们,何不出道观一述?” 门没关上,耳畔传来细细渺渺声音,让张闻风有些为难。 与两位勾魂无常大爷唠嗑,在前世想都不敢想,谈不上受宠若惊,倒是让他心生顾虑,他这身份是从冥域逃回来的还阳客,虽然跑错了阳关道,出去聊天真的合适吗? 但一想到对方既然注意到他了,而他已经再世为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他双手搭在门上只考虑了两息,便回头对做准备的二师兄交代一声: “师兄,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关好门别出来。” “啊……观主,要莫等天明再出门?” 二师兄大吃一惊,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观主怎的改了主意? 张闻风心底苦笑,他也不想出门啊,而且还不能实话实说,声音平淡道:“师兄放心就是,我不会有事,你关好门别看外面。” 拉开单扇沉重大门,跨过门槛再把门拉回来,头也不回走下台阶。 他知道二师兄虽然不解,却不会追出来给他添麻烦。 “观主你小心啊!” 二师兄的声音透着担心,随即听得关门声。 张闻风心绪平和,口中默念清心诀,一步一步下台阶走到飘着离地尺余的两位面前。 “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两位鬼差大人。福生无量天尊!” 双手掐子午诀抱拳行礼,从从容容,不卑不亢,临了宣一句道号。 居高临下带着审视意味的两位无常鬼差,在张闻风最后一句出口,不约而同往边上同时让开,他们身为鬼差,哪能承受得了“福生无量天尊”的祝福? 有些怀疑这位偷渡道士是故意的。 他们在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孔上,找不到证据。 见两位鬼差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张闻风主动扯话题聊天:“不知两位鬼差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他身为地主,在他地盘上问一问很正常嘛。 其实他心中已经猜到,两位高级鬼差是被消失了的红衣女鬼惊动,才前来查看。 他也很关心红衣女鬼的下落,到底是彻底消亡,还是躲了起来? “张闻风是吧,麻烦你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穿着白袍,高帽子上似乎写得有字的白无常,隔近了看整个人仍然是模糊不清,他手中出现一本式样古朴册子,无风自动翻着页面,言语倒是温和,没有再冷场,回应着问道。 地面毁掉的简陋法阵,碎裂的白碗,残破的筷子,散乱的糯米,熄灭的蜡烛,几张褪色的黄符,飞散到处的钱纸等等,冰霜遍地水流狼藉,无不显示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事情。 张闻风对于白无常能叫出他这世的名字不奇怪,人家随身带着本地花名册呢。 面对鬼差询问,张闻风没有隐瞒,将他替病人做法驱鬼,好言相劝滞留人世间纠缠凡人两世、差不多满三世的宿鬼去冥府投案自首,因理念差距沟通困难双方大打出手,等等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两位鬼差大人。 他没有夸大事实,讲故事一样平铺直述,他的所为符合一个道士规范。 用不着删删减减,更用不着添油加醋往自己脸上贴金。 白无常听完后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主要是女鬼被打得魂飞魄散前哼唱的鬼歌,以及女鬼脱困后几句言语,其它的斗法过程,他听过就算。 张闻风勉为其难捏着嗓子模仿女鬼的腔调,古里古怪来了几句。 他听不懂女鬼的唱词,将就着把曲子哼出来。 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大晚上的,唱得能吓死个鬼。 白无常笑着道:“很好,麻烦张道士了,你提供的所有信息对我们很重要。” 这种客气套话听着有些耳熟,张闻风笑道:“鬼差大人客气。不知大人能否告知,那个红衣宿鬼,是否还滞留人间?” 一直没有说话的黑无常冷哼一声,颇有威势道:“冥府办差,岂容打探!” 张闻风没有理会这个唱黑脸的家伙,用人朝前,不用朝后,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他对白无常道:“若是大人觉得不方便,可以不与我说,我救下来的病人,让他在道观多躲两天也行。” 话里面有骨头,也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白无常笑道:“你今次有功于冥府,与你说一些相关之事倒是无碍。” 黑无常不说话了,往一边飘去,一挥衣袖,地面冰霜冷寒消失一空。 张闻风作洗耳恭听状,他自小便听黑白无常的故事长大,对于鬼差的理解远超寻常人,这两位等若是冥府鬼差里面的勾魂头领,另外还有一对地位略逊的鬼差是鼎鼎大名的牛头马面。 阳间有厉鬼作乱或者恶鬼做祟,黑白无常就会带着哭丧棒去抓。 而牛头马面负责在阴间对恶鬼的刑罚惩治等。 其它来往阳间勾魂的小鬼差,因为装扮差服类似黑白无常,导致人世间普遍以为勾魂的只有黑白无常。 其实不然,冥府与无数人世间有业务来往,两名无常鬼差跑断腿都忙不过来的。 据他所知,能够还阳者万中无一,是小鬼勾错了阳寿未尽者的魂。 当然鬼差出错,不可能再将勾错的魂魄送回去,鬼差进出一趟冥域有时辰、规矩等限制,那么只能将错就错,放任在黄泉路或奈何桥上游荡,直到寿元尽了,再送去判官处进行后续环节。 他能闯出鬼门关,有冥府鬼差放任不管的缘由,主要是他运气还不差。 刚好碰到九鹤宫的奇岳上人做法招魂,搭了一次金鸡顺风车。 白无常继续道:“那女鬼原本是一名突破至金丹境的修士,名叫柳慧儿,上次灵气潮落,她与许多修士滞留在一处地方,不知她用了甚么法子从那里逃了出来,并在寿元将尽之前,用邪术进行宿魂,差点就让她三世宿魂成功,重见天日,幸亏被你打破。” 张闻风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许多有用信息,以后可以慢慢琢磨。 但是,他最关心的结果,还没告诉他。 “她三世宿魂未能圆满,被惊醒驱逐,实力原本就十不存一,又受诸多限制,使用了‘破魂解体术’,现在已经是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人世间和冥域。” 听得白无常最后说完。 张闻风这下放心、踏实了,他可不想被一个曾经的金丹女鬼一直惦记。 难怪这两位无常仁兄,有闲暇在这里听他讲鬼故事,而不急着去捉拿红衣女鬼。 …… 第51章 兼任一份冥府差事 事情说完,白无常收起手中翻动不休的书册,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问道: “张道士,你往返冥域安然无恙,得了一丝冥府气运,现今又谋了半个阳世官身,不知你可有兴趣兼任一份冥府差事?” 张闻风听得对方直言揭破他还阳身份,忙往四处探看。 有些话让人听去不好,顾家好些人在山上。 “放心,不是谁都能看到我们,这里除你之外,没人能听到我们之间谈话。冥府差事不会妨碍你阳间身份和修行,甚至于修行还有些许助益。” 白无常身影稍显清晰,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有四字隐约看清:一见生财。 这四个字是白无常的另外一面招牌。 张闻风暗道这彩头不错,问道:“不知是何种差事?” “兼任鬼差,三年为期。遇到做恶鬼物,游荡鬼魂,出手诛灭或者捉了送入冥域,有这样一个临时鬼差身份,能够让你多一份好处,可以多积赚功德,算是对你这次诛灭红衣宿鬼的一点额外奖励。” 白无常笑眯眯地说得很为张闻风考虑。 张闻风心中呵呵,冥域也招聘第三方的合同工吗? 他捉鬼可不是本职,只是顺手而为,道家修行求长生才是真正的目标。 “请问大人,功德有何用处?能否有法子查看到自身功德?” “功德看不到摸不着,修为高深者能够感受一二,用处极大极多,最浅显一点,可以用功德抵消无意中造成的阴德亏损,能够于修行破境时提供某种契机……你接不接这活?” “接,当然接,多谢大人奖励!” 张闻风听出对方不耐,赶紧笑呵呵拱手,为期三年的临时工,他为甚不做? 他知道一些功德作用,故意多问一句,既然对方不肯多说便算了。 兼任一个临时鬼差身份,不妨碍他的修行,今后再捉鬼就多了一份名正言顺便利,别不把半个官身的临时工不当回事瞧扁了嘛。 白无常不再废话,伸手一扬,抛出一丝冰寒白气。 下一瞬,白气绕到张闻风左手食指上,化作一枚透明纤细扁扁指环。 点拨张闻风念诵前世所学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配合特定音韵切口和手势,将起到特殊的召唤、超度鬼魂作用,传音交代几句。 白无常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一个四方形,凭空出现一道模糊深邃的鬼门,道:“冥气使用很简单,相当于用钥匙打开一个临时鬼门通道,时间不长,将鬼捉了丢进去,或者念诵经文,超度鬼魂自行进入,会根据你的业绩计算功德,遇到极麻烦的鬼物,你可以联系我。走了。” 不待张闻风再多问,一挥衣袖,鬼门通道消失,白无常亦无影无踪。 张闻风转头看去,黑无常早也不见了。 “还有好些问题没来得及问,冥府气运有什么好处,怎么联系也不说清楚?跑得也太快啦。” 嘀咕一句,张闻微微摇头,仔细查看左手食指上套着的透明指环,学着白无常刚才传音教他的法子,用元炁祭炼,很快,指环融入手指,再也看不出痕迹。 在前世,鬼差都是很神秘、让民众敬畏的存在。 没想到有一天他能捡个鬼差身份,嗯,临时的,他猜测只怕与他进出了一趟冥府得的气运有关?临时鬼差应该不可能随便谁都能当。 绕着附近转了转,寒气早就消散一空。 张闻风大声招呼道:“二师兄,瘸叔,没问题了,女鬼伏诛,你们都可以出来了。” 正殿门拉开,二师兄左手缩在袖内,攥着一小把香灰,跨过门槛走出来,往左右警惕张望。 饭堂那边门一响,驴子率先冲出,来了一嗓子,“啊呃……啊……呃……” 和那么多男人挤一堆,地方不大,它受够了。 老瘸子杵着铁钎子扶着顾老汉出门,后面跟着提风灯紧张兮兮的几个顾家汉子。 再看风轻云淡的年轻张观主,所有顾家人如看神仙。 高山仰止,敬畏有加。 先前张观主与看不见的女鬼斗法,尖细的鬼叫哭嚎,惨烈声势他们大都耳闻目睹,蜡烛亮了灭,灭了又点亮,地面结冰反射亮晶晶寒光,黄符在天上飞,连驴子都腾空踢了恶鬼两脚。 阵阵惊悚爬上尾椎骨的恐怖感觉。 让他们第一次真实体验到了脏东西的存在,才不会认为是张观主在故弄玄虚。 特别是张观主两人带着顾全冲去道观正殿,所有人似乎被一阵看不见冷风吹过,感受到一股死亡冰寒透过身体,浑身僵硬,好大一会才恢复知觉。 到现在他们仍然心有余悸。 张闻风对顾老汉道:“顾全除了身体亏空虚弱,需要将养些日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你们派两人把他从正殿抬去饭堂,今晚太夜,明日早上再下山去吧。” 又对老瘸子道:“瘸叔,熬点糯米稀饭,给顾全喝一小碗,一粒米渡三关,让他填填肚子,不要多喂。再熬一锅霜糖老姜汤,大家都喝点去去寒气。” 所有人面色青白,受了鬼物阴气影响,喝一碗老姜汤去邪。 其中有几个身体弱的估计要遭一场病,影响不是很大,修养三五天能好。 “是,是,多谢张观主出手搭救我儿,老汉感激不尽。” 顾老汉打躬作揖,忙叫了两个壮汉拾起地上担架,跟着二师兄去正殿,道家参拜道祖殿堂,并不欢迎普通人打扰清净,这点规矩他懂。 张闻风摆了摆手,道:“我大师兄那里,你们若有冒犯,明日去人赔礼请罪。” 说着,转身往西殿去。 他忙了半宿,又是画黄符又是布法阵做法斗鬼,要不是修为突破一级,早就吃不消了,不管是精神还是元炁,损耗极大。 “是,是,老汉明日亲自登门,给贾先生赔礼请罪。” 顾老汉无不答应,只要儿子安然无恙,叫他下跪磕头都愿意。 再则见识了张观主的神奇本事,哪里会违拗? 也不叫贾老道,改口尊称贾先生,不是他眼窝子浅见风使舵,而是吓的,神神鬼鬼的最是吓煞人。 驴子凑上前去,往观主胳膊处挨挨擦擦求摸头。 它先前看得清楚,观主对鬼物用出了青木攒刺法术,“噗噗”两下很得劲。 它修习过青木刺,虽然用不出来,却认得出。 “观主,你指点下我的青木攒刺术嘛?” 张闻风敷衍地摸了摸驴子顶门毛发,默想了想,传音道:“你的问题有些复杂,待我找到原因,再传你适合的法术,你先多加熟练爆音术,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熟能生巧出奇迹,你多练练爆音术没有坏处。” “还有这说法?那我再练练。” 打发自认得了秘传的驴子屁颠颠离去,张闻风走进西殿,点亮油灯,简单地洗一把手,一口气把葫芦内剩余的灵泉水喝完,掌着灯走进静室,把门闩上。 饭堂和厨房灯火彻夜未熄,柴火烧得旺旺的。 众多汉子抢着干活,熬粥煮姜汤,低声交头接耳兴奋谈论张观主斗鬼的一波三折故事,神情在紧张之后得到放松,哪还有瞌睡。 漫长一夜过去。 顾家汉子轻手轻脚帮着把那一片战场收拾干净,小三牲鸡鸭鱼还能食用,洗去灰尘收进厨房,用做法坛的糯米一抓成了一把粉末,个个惊诧之余,把糯米仔细清扫了倒去树林子里给鸟雀吃,破碗和筷子、蜡烛等物埋了。 做完这些,顾老汉留下凑起来的三百三十三文铜钱,用红纸包着与老瘸子辞行。 请法事驱邪或给道观上供奉香火钱,必须是以“三”结尾。 三文,三十三文,三百三十三文……多少随意,因为三代表“三清”。 千万别图吉利供奉“六六六”,“八八八”,那不叫大方豪气,是不懂老规矩。 顾老汉没敢打扰正殿做早课的两位道士,千恩万谢下山去了。 当天上午,有关仙灵观两位道士特别是张观主会神仙法术,桃木剑斩恶鬼的传闻,从禾溪小镇传开,传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而且越传越神秘。 到后面张神仙能够撒豆成兵,吞云吐雾,请天兵天将下凡,等等。 这是顾家在帮仙灵观和张观主扬名,用乡下人自以为正确的朴素方式回报。 张闻风听后一笑置之,该修炼修炼,该在后山种菜种菜。 他还是那个要吃饭睡觉的张道士。 第52章 师姐返山来 “大师兄身体没甚大碍,调养些日子即可,损坏了师父赐予的那件法尺,大师兄很是心痛,这两天都吃不下饭,我劝慰了他一阵。” 二师兄下午从隔壁仓河镇返回,与观主在西殿喝茶。 他很喜欢观主用滚水冲泡的茶水,香味独特,沁人心脾,余味悠长。 “顾老汉上午去赔罪了,送了一挂鲜肉,一尾鲜鱼,一只活鸡,大师兄听说恶鬼被你诛杀,他很高兴,只说师父眼光独特,又可惜你跟着师父修道时间最短,若是再长点,定能把师父的本事全部学到,我没与他说你破境之事。” 二师兄把事情略略一说,房间陷入短暂沉默。 张闻风放下白瓷茶盏,道:“趁着这段时间不忙,临近几个村庄,你慢慢遴选学徒苗子,关口可以把严点,宁缺毋滥,待下方新院子落成,仲冬时日正合学徒入住。” 不差钱用,他愿意冬天养着学徒们。 正好考验学徒的意志,寒冬练三九,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明天上午我先把那块菜地开出来,萝菔(萝卜)和菘菜(大白菜)种子撒下,下午去界桥村,与村正聊聊,花两天时间应该能招到几个苗子。” 说完安排,二师兄稍稍犹豫一下,看一眼点头赞同的观主。 “怎么,有事说?” “有一件事情,我今天在大师兄家遇到前去探望的四师妹岳安言……她送我出来时说,想上山修行,不知观主能否接纳?” “哦,四师姐,她在做什么?有好几年不见了。” “她前些年下山在县城的回春药堂,当坐堂大夫,专门给女客看病问诊,她哥嫂闹过几场,把她的生计搅没之后,她便去了外面云游,今年初返回的希岭县,在离这里三十里外翠竹镇的医铺坐诊,算是安定下来,她哥嫂见她年岁大嫁不出去,便没去再闹,算是断了来往。” 二师兄说完,放在茶案下的双手交握,嘴巴抿紧。 张闻风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缓缓品味灵泉冲泡的茶水,陷入思索。 四师姐性子恬淡,是个苦孩子出生,好像是七八岁时候,就被她哥嫂送到了山上,为的是能够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当初只有一个小名,叫岳小丫,“安言”二字,还是师父取的。 “好和不争曰安”,希望她能清清静静修行。 后面待四师姐长到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初送她上山的哥嫂做主将她许配给了邻村屠夫,贪屠夫家给的彩礼金厚重,全然不顾四师姐反对。 拖了大半年,见四师姐再也不回家探望,连过大年都不回,她几个哥嫂便伙着同族堂兄弟十多个,在正月里没出十五闹到了山上来,要把她带回去送到男方家拜堂成亲。 当初张闻风才上山两个多月,刚吃饱肚子不久,印象非常深刻。 师父不许其他师兄出头,只对气愤不已的岳安言说了一句,“你修道已有八年,自己拿主意走后面的路,不要扰了山门清净。” 道家修无为,却也不是任人欺凌无用之人。 岳安言听懂师父的意思,修道八年还没自己的主见,还修个甚么道? 她一身单薄青灰道袍,随着闹哄哄十多人下山去。 寒风呼啸,树木萧条,青丝衣袂飘飘。 当日情景落在没见识吓坏了的小张闻风眼里,说不出的凄美。 待去到矮山后,岳安言与四位哥嫂争吵几句,便动手把要捆她的十多人全部打翻踢去沟里,严厉呵斥“谁敢再上山来,我便断谁的脚”。 抽出佩剑劈断了一颗碗口粗杂树,神色决绝,将一干色厉胆薄之徒惊吓打发走。 后面有一个多月,张闻风都是绕着神色温和的四师姐走路,连四师姐给他的小零食都是接在手中不敢当面吃。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想回山上修行,你与她说一声,回来吧!” 见观主思虑良久,终于同意,二师兄欣喜不已,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面走。 他有些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镇上等信的四师妹。 四师妹在外面漂泊,居无定所,他听了觉得心疼。 是以今天师妹与他吞吞吐吐一说,答应为师妹破例递话。 张闻风没想到性子一向沉稳的二师兄,连一晚上都等不了,有这么急的吗? 便追加一句:“其他人各自安好,就不要回山了。” 二师兄早跑了出去,也不知听到没有。 张闻风喝完茶水,出门回后院,换了一身半旧衣走去厨房,老瘸子正在剁鸡,便扎起袖子帮忙,道:“瘸叔,鱼和鸡我来烧,等下多抓一把米下锅,有客人来。” “哦,几个啊?多一把米不够吃吧?” “一个,女客。” 张闻风没有说破,看二师兄那个急切样,四师姐只怕就在镇上等着? 他不会让大师兄和三师兄回山,那两位精于世故生意,都有家室,道家不忌嫁娶,但是上山苦修之士,不与凡俗成婚,他不想搅了山上清净。 老瘸子没有多问,把剁好的鸡块装到篮子里,笑着没话找话:“风哥儿,听老二说你做的饭菜好吃,等下要尝尝你手艺了。” “也没甚的,烧菜好吃无非是油下得重,盐不要少,不用水煮熟了才放油,我是学着城里厨师做法,以前咱们吃不起,现在嘛,不用那么节省。” “那等下我要好生学学,城里厨师烧的菜有好吃,也有不好吃。” 老瘸子把糙米下锅后,起了火,来一句:“风哥儿,昨日晚间的事,老叔要告个罪,不该揽事儿上身,差点就没迈过去,害了咱们爷儿仨。” “事情过了就算了。您义气重,下回遇到熟人看事情大小,商量着答应。” “人老无人情,哪还有下回?我今后只管厨房和菜园子,不管闲事。” 几句话两人谈定,不落下隔阂。 张闻风让把另一个灶上的铁锅烧热,他加了盐和酱料腌鸡子,还需等等,一勺子清油淋下锅,再下了一小勺磨碎的盐末,把去掉内脏鱼鳃、控干水划了几刀的整鱼放下去。 “嗤啦”一声,油香味四溢。 待他把整鱼两面煎黄,下了水没过煎鱼,放了酱料、姜末,盖上木锅盖正煮着的时候,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轻轻柔柔呼叫:“观主!” 回头看去,一个相貌秀美穿着青灰道袍、腰间佩剑的年轻女子,正微笑以对。 有两年多没见,岳安言更添了几分沉静,还是能看出,恬淡眸子多了两分看透人情冷暖的风霜色泽,稍显冷峻。 “师姐回来了,先和二师兄去西殿坐坐,等会吃饭。” “呀,是四丫头回了,风哥儿只说有客人来,让多抓把米,也不说是哪个?真是啊。”老瘸子探头眯眼,高兴笑道。 “瘸叔,您身体硬扎!我来烧火,您歇歇手。” “那怎么成,别弄脏你身上衣服。” …… 第53章 妖驴导师之路任重道远 晚膳后,换了衣袍,张闻风去西殿烧水泡茶,与从厨房忙完的两人喝茶聊了一阵,了解师姐在外面这些年的情况,气氛渐渐从一丝生疏微妙恢复轻松。 到点之后,张闻风领着净手整衣,前去正殿焚香祷告,正式接纳师姐回归。 晚课诵经的声势,稍有了几分当年规模,不再形单影只。 琅琅吟唱中多了女声清越柔和,缥缈空灵。 殿外台阶下的黑驴静立若石雕,披一身清淡月华,听得如痴如醉。 半个时辰后晚课结束,张闻风带着师姐去后院走了一圈,几处茅屋被火烧过后留下的狼藉,看得岳安言眸子微凝,她没有多问,只安静听观主简单讲几句。 安置师姐在一座空茅屋住下,张闻风又返回西殿,关门进入静室下密道去看书。 翌日清晨,早课后吃罢早膳,三人在西殿喝茶交谈。 “我今日去一趟城内,帮你们将修行地改回来。师姐有事尽管去办,待俗事处理完,你与二师兄每天抽出时间,去附近几个庄子测试招收学徒,争取在月底前招满至少二十人。” “我等会走一趟翠竹镇,与医铺掌柜辞行,下午晚膳前能回来。” “二师兄,菜地事情不急,多去矮山工地转转看看,督促他们把手艺做好,材料用好,有甚么不对尽管与他们讲,都是张家人,不要怕事前麻烦事后难看。” “晓得,观主放心。” 又聊了一些别的,一壶开水续完,三人各忙各的散去。 张闻风怀里揣着两人的度牒,佩剑边上系葫芦,戴着出行斗笠,冲山下吆喝几声,把驴子叫来,将师父留下的驴鞍放到驴背上,又给驴子栓上束绳,牲口去城里行走不栓绳子会显得突兀。 下山后骑上驴背,嘚儿哒哒沿官道往东去。 傅孤静、云秋禾和匪首栾廷三都见过驴子,没发现驴子的异常,甚至连红衣宿鬼都没察觉这是一匹妖驴,他也就可以放心骑驴进城,反正不赶时间。 只是驴子这货嘴碎,没一刻闲着,唠叨得不行。 张闻风想安静地思考这两天看过的典籍都不成,有一搭没一搭应付敷衍。 “观主,帮我取一个名呗?” “就叫黑驴,很好。” “不是啊,这世上黑驴茫茫多,同名太多了,怎能显出我的卓尔不凡?帮我取个独特响亮点名号,不能弱了咱们仙灵观的名头。” “多又怎样,叫它们黑驴,能听懂吗?笨!” “咦,也对,它们听不懂人话……观主,等下进城咱们去逛逛牲口集市?” “没时间,办正事呢。” “那得闲了,咱们去喝花酒,老瘸子老早前就说窑-子里的花酒最好喝了。” “……以后离瘸叔远点,他有些吹牛痞话,你要有分辨能力。你现在是一头有智慧、会思考的独立特行的妖驴,不要随便就受人蒙蔽蛊惑,到时被人卖了还在傻乎乎帮人数铜钱。” “懂了。观主,窑-子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不正经的地方,下次瘸叔再说窑-子,你吐他一脸。” “不敢吐,他好凶。观主,花酒好喝吗?是甜的还是辣的?你喝过没有?” “呃……花酒这个东西嘛……” 张闻风在驴背上凌乱,觉得和懂一鳞半爪江湖事的驴子聊天扯谈,心好累,他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纠正驴子某些认知上的错误。 妖驴导师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讲了一路的驴生道理,到城里时候,一壶灵泉水都喝光了。 几天没来,道录分院大门口多了一个挎剑值守的劲装汉子,不苟言笑。 出示身份牌,牵着驴子进门后,看到转拐里面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值守,同样的板着面孔,相比以前颜院主时候的散漫,多了些不同规矩。 将驴子栓在广场右边的牲口棚子,斗笠挂在鞍子上。 让喋喋不休求知欲强烈的驴子闭嘴,张闻风横穿广场走去伍院主的厅堂,见到忙碌翻阅签署卷宗的伍院主,打个招呼,便待退出去往藏书室,伍院主示意他坐下等一会。 忙完几份卷宗签署,伍乾平扯绳子叫来手下,交代办理事务,再才有时间相陪。 “去廨房见过老傅和云师妹他们了吗?” “还没去,先来院主你这里。” “那不用去了,他们带着人分头出城办事,刚走一会。灵气潮涨好处初现端倪,一些个得了便宜的妖物和蟊贼不安份,蹦跳出来作乱,他们要走好几处地方,估计三五天才能回。” 伍乾平见张闻风抢着用铁夹拾捡炭块,重新燃起炭炉子烹茶,便让他去做,笑道:“禾溪镇到处都在传你是张神仙,要不是咱们熟悉,老傅他们听得风声,肯定要去仙灵观会一会你这个神仙,哈哈。” 张闻风赧颜,道录分院的消息现在很是灵通,解释道:“帮乡邻做法诛杀了一只恶鬼,都是他们抬爱乱说。” “哦,什么样的恶鬼?值得你出手做法。” 伍乾平颇为好奇,像他们有修为在身,懂修仙法术,飘荡阳世间的普通鬼物随手可诛杀,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布置法坛做法事,借助天地之力驱鬼,这是遇到了厉害恶鬼。 他不擅长驱鬼、法事这一套,他主修炼气吐纳道门玄功。 张闻风便把镇上某个游檄被鬼眼宿魂缠身,耽误了驱鬼时间,他布置法坛除鬼的经历,捡要紧的述说一遍,隐瞒了黑白无常之事,略过驴子功劳,重点讲他和二师兄的配合,减少了惊险部分。 “还有这种纠缠三世的宿魂恶鬼?第一次听闻,张兄弟见识不凡啊。” “哪里,刚好以前偶尔听家师提及过,知道破解之法。” “张兄弟师承渊源,下次县城辖域内遇到麻烦的鬼物作祟,就不用舍近求远外去请人,直接找你前来商议。” “份内之事,略尽绵薄之力。” 张闻风还是一如既往,不会因别人的一句夸赞而大包大揽。 两人交谈片刻,伍乾平起身拿笔唰唰写了一张便笺条子,钤盖印章,再将条子递给张闻风,道:“上面的奖励批复下来,等会你去老金那里领取,我也就不用另行遣人通知你一声,这次我帮你争取到两颗灵气石,银钱对咱们用处不大,只给你报了五十两。” 张闻风没想到奖励挺丰厚,能得两颗灵气石,当然对于俗物银钱,他是持欢迎态度,抱拳笑道:“多谢院主,院主费心了。” 灵气石是用世俗银钱换不来的修行物品。 他在进入奇特心境状态时候,使用三颗灵气石,修为提升了一小级。 等下兑换到奖励,去道录分院专门对内开放的铺子转转,瞧瞧都有些甚么好东西,上次来的时候,口袋内空空荡荡布撞布,正是穷困潦倒的尾巴尖子上,没心思去找刺激。 “自家兄弟,不必见外。对了,这次进城,可是有事要办?” 伍乾平摆手笑道,端起茶杯喝茶。 张闻风心头一动,他何不向伍院主请教术法上的疑惑难题?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宗门出身,比他见识强多了,笼络他的意思很明显。 多数人有好为人师的心态,往往自个觉察不到。 包括他自己,就喜欢对驴子进行说教,他知道这点,是不教不行啊。 他应该给伍院主一个为人师指点他的机会,他可以用某法术替代爆音术,听听伍院主的高见,总比他一个人闷头瞎琢磨要强。 …… 第54章 其实都不是问题 张闻风放下茶杯,坐得端坐道:“是有几样事情,我招回了两位下山的师兄师姐,等会去给他们更换度牒地址。” 道录分院专门有公房办理度牒考核、更改等事项。 若是以前还得审核、查验,必须本人亲自前来,至少跑三两趟,等上个十天半个月,现在他成了道录分院客卿,有身份背书,以往的麻烦都不复存在,上次傅孤静带他转一圈,讲解过相关便利。 “我准备在道观附近村庄考核招募一批学道苗子,培养学徒,现有地盘太小,想去县衙问问,我那道观附近的两座荒山什么价位?若是合适,便买下来做耕种之用,让学徒们自食其力,不许他们有不劳而获的想法。” 某家道观出了化炁修士,道录院非常鼓励其扩大势力,广招学徒进行培养。 五百年一次的机会,多培养人才,有利于道家地位巩固。 “多招收修道学徒是好事,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咱们道录分院出面的尽管说,不要见外。买山这事简单,等下你叫上在大门内值守的老吴和你一起跑一趟,我与他打声招呼,他在衙门人面熟。” “多谢院主。还有一事,张某今日特意登门,是想请教院主一二。” 张闻风将他遇到的不能修炼某种法术的困惑讲出,等待热心的伍院主帮他解惑,即使解不了惑,他也没损失,再去藏书室翻找典籍就是。 “修炼不了某种法术?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点,其一是修为不够。其二是法术属性与你体质属性不合,比如你是木行体质,修炼木行法术最佳,修炼雷行、火行、风行稍次之,其它的水、土、冰、金法术修炼起来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 伍乾平随口解答,还以为是多难的问题,如此郑重一本正经朝他请教。 他都做好了仔细思索一番的准备,就这小问题? 他现在已经确信张兄弟道观的传承不全,修炼典籍多有遗失,如此基础的修炼常识问题,居然不知道,胡乱修炼会出大问题的。 张闻风如醍醐灌顶,他恍然发觉是自己想差了。 他被爆音术上的文字带偏,以为爆音术与传音术是差不多类型的基础法术。 基础类法术只要法力修为到了,谁都能轻易学会,像驴子只听他念一遍功法,转身就学会爆音术,让他产生误会,现在想来,爆音术刚好契合驴子的体质属性。 那货误他啊。 仙灵观留下的典籍不全,加上他接触修仙时日不长,造成他此次困惑。 “多谢院主解惑,我明白了。” 张闻风想着回去给驴子测试一下属性,也不知道观代代传下来的测试法器,能否测试驴子妖气属性?那货只有蹄子没有手,且先试试吧。 “张兄弟,我建议你多去藏书室最里间转转,大部分的修行基础常识,那里都能找到,还收录有八行几乎所有的低阶法术,是我们上任之初,从郡城道录分院带来。” 伍乾平能够理解对方小门小户出身的谨小慎微,和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的性子。 尽量以平淡语气告诉对方,你以为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 今后大家多开诚布公,敞开心扉交流。 张闻风抱拳谢过,他原本是来看书解决问题的,既然已经解决,那等会更要去看书,喝了两杯茶水,便起身告辞出门。 先去账房老金那里把奖励领到手,两颗灵气石收进怀里,很踏实的感觉。 又转去度牒管理廨房,出示身份牌,将二师兄和四师姐的度牒递上,得知要下午申时前方能更换完成,便独自一人走去边上挂着“珍阁”牌匾的房间,这是道录分院开设的商铺。 房间内有数排架子,出售剑器,刀枪,黄符,瓷瓶装的各类药粉,稀奇古怪加持符文的玉器制品,拂尘,各类道观常见法器,书画等物品,分门别类数量不少。 他上手查看了几样剑器和法器,哑然失笑,都是对他没甚用处的凡品。 问过守店铺的伙计,才知道这些物品大多是道录分院内部的道士们寄售,标着的价格从一两银子到十数两不等,难怪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出示身份牌,伙计推开一张暗门伸手做请。 张闻风走进去,里面颇为空旷,只柜台后面有一排靠墙壁褐木博古架。 架子上稀稀落落摆放着不多几样物品,一个穿灰衣道袍的中年汉子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微笑道:“道友是有奇珍出售,还是需要些什么?” “我先了解下‘珍阁’内有哪些物品。” 张闻风一眼扫过,将所有物品看完,指着中间一个白色瓷瓶,问道:“这瓶‘清气散’,怎么卖?”下方标示着名称,没有标价格。 道观地下密室的《丹药浅述》典籍内,第一个就记载着清气散的配方和炼制法子,是比较初级的一个丹方,服用后能够清气培元,提升化炁境修士修为。 他想着要自己炼药服用,特意记下炼制清气散需要的九味药材。 师父生前经常炼药炼丹,炼制的不是修士服用药粉和丹药,他跟着学到不少炼药常识,对于通常用到的百余种药材名称,自是熟悉不过。 “这一小瓶是八钱份量,元炁境初期修士能够服用两次,价格为一颗灵气石。” 张闻风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怀里揣着的两颗灵气石,只能买一两清气散。 (按古代十六进制,八两等于半斤,八钱等于半两) “这瓶‘清气丹’有几颗,多少价格出售?” 清气丹比清气散难炼制多了,配方差不多,但是对药材年份比较讲究,炼制手法不同,药效自是大不相同。 “一颗清气丹,约三钱份量,三颗灵气石。” 中年道士微笑着解释。 张闻风没要求取来丹药上手查看,太贵重了,他上手看过也买不起,没必要难为别人,又分别问了架子上摆着的“养气散”,“养气丹”,“火焰符”,“小雨符”,“木刺符”,“金光护身符”,以及三件低级法器和两柄剑器的价格。 把架子上所有物品价格用途全部问了一遍,其中两柄低级剑器的价格最为昂贵,三十颗灵气石往上。 他下意识用左手摁着稍弯曲的剑柄,在手心摩挲。 难怪匪首栾廷三原本都逃出了生天,还要甘冒奇险,夜间返回来摸上仙灵观谋夺他的碧竹剑。 因为这玩意值钱啊。 他挂着最少三十颗灵气石法器在外面晃荡,自个都不知身家如此厚实。 了解了珍阁内所有物品之后,张闻风微笑着点头道一声“打扰道友”,在中年道士微笑着说“道友慢走”的客气声中离去。 买不起啊,他也舍不得花销手头不宽裕的灵气石,购买眼馋的物品。 他决定等下去城内几家药堂铺子转转。 花些银子无所谓,应该能凑齐炼制清气散的九味药材。 除了两样药材比较贵重,需要些运气,其它都是常见药物,以前替师父炼药打下手,对药材处理、火候、流程什么的都熟悉,不是门外汉,就连炼药炉子和炼药洞窟都是祖传下来现成的,他这条件不炼药说不过去。 再则他是适合炼药的木行体质,自个炼药最划算,还能慢慢积赚经验。 他似乎找到了一条今后修行发家的光明大道。 …… 第55章 谁还不是个孩子? 来到藏书室,在最里间翻找一阵,没找到炼药丹方,只有一些炼药心得方面的典籍。 挑选着看书到中午,听得外面看书的人叫吃饭了,张闻风放下书册跟着去饭堂,吃了一顿免费丰盛的午膳。 走去外面广场右侧的牲口棚子,发现黑驴的伙食不比他差。 有专人喂了精料和清水,没心没肺的驴子混在几匹马中间,头也不抬吃得很欢。 继续回藏书室看书,快申时才出来,他决定后面十多天,只要道观没什么大事,每天都来城里看书,充实自己修行方面的基础常识。 炼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见成效的事情。 他做好了长期持久战的准备。 先去取了两本更改过的崭新度牒,来到大门处找到值守的老吴,交谈几句。 伍院主已经派人打过招呼,老吴大名叫吴有得,很是客气答应下来,叫一个同伴替着值守,与张闻风出门走半条街,来到县衙从右侧门进去,找到户房管事的黄掌案。 有熟人领着办事很方便,再加上他现在的修士身份,黄掌案热情接待奉茶,叫人翻出一叠账薄,查找一阵,找出堪舆地形图,铺开在案桌上,按张闻风所说算出那一片山头和林地面积,建议张闻风选一座山头。 “大人,按大安朝规定,道观每增多一名化炁境修士,允许在临近购置田地三十亩,折算林地山头,可以放宽到四十亩,您看这两片山头,已经远远超出了规定。” 接着解释一番,仙灵观原本土地不需要纳税。 新购荒地,须按正常亩数纳税。 是道录院为了防止各宗门、道观钻空子,侵占附近农田,导致朝廷土地兼并严重,定下的一些相应规矩,就连道观今后化炁境修士增多,购买土地的数量上限,修士达到什么修为,后续能增加购买多少土地,都有明确规定章程。 大安立国五百余年,没出大乱子,与当年制定的一些规则脱不开干系。 张闻风询问价格后,定下靠南那座山头和半片林子。 把灵泉水源囊括进去,他的目的算是达成,也终于明白,道观附近为何会有那么大片的荒地山林闲置,原来是道录院在五百年前下的规定。 用银票交付了足额的九十两银子,不出半个时辰,张闻风拿到了填写并盖章的新鲜出炉地契。 心下默默算了一笔旧账,他当初十二岁守着故去爹娘留下的三亩薄地,差点饿死,大兄不接济,二兄让他投奔仙灵观。 他走后留下的田地和老宅面积,由两位家兄分走。 听说两家为了分土地,争吵得很厉害,闹到族长那里才扯清楚,至今两家都不怎么来往。 他一直不愿往深里想,直到今天无意中知道价格,一亩良田能卖三两银子,三亩就是九两,加上宅基地价格更贵,乡下土地能传家,抢着大把的有人要。 十多两银子啊,他当年守着一笔巨款差点饿死。 两家不接济,不帮他打理田地,欺他年幼无知……呵,用心良苦! 默念一遍清心诀,压下沉渣泛起的心绪。 他是替以前的小张闻风鸣不平,骨肉兄弟何至于此? 难怪张闻风上山之后,回张家庄的次数屈指可数,从不在两位家兄屋里留宿。 那个家,已经与他无干。 “恭喜张大人购地添产业,恭祝仙灵观今后香火鼎盛,人才辈出!” 面对黄掌案满脸笑容的恭贺道喜,张闻风当然懂得起,摸出一两多散碎银子,递过去请大家喝茶水,给抱拳贺喜的老吴也递了三百文的吉金。 黄掌案把银子纳进袖口,笑得越发客气,约定明日里遣人前去禾溪镇,会同乡耆、里正,勘察那片山地边界交付仙灵观使用,完成后面手续。 办成一件大事,张闻风牵着驴子满意逛街。 进出几家大药堂老铺子,配制齐备三副清气散所需要的药材,花费他三十多两银子,主要是一味七两重的野山参,和一味五十年份以上的黄精,占了大半费用。 驴子上午受了一课驴生道理熏陶,很懂事,不吵着去牲口集市看母驴娘子,更不要求喝花酒逛窑-子。 出城后,它传音问道:“观主,明日我们还上城里来吗?” “怎么,你有事?” “没,我就是问问,其实出来逛逛也挺好的。” “那就来吧,只要你不嫌累。” “不累不累,又不是傻乎乎转圈耕田,跑城里打几个来回我没问题。” 驴子又开启碎嘴模式,从取笑牲口棚子它隔壁的红马脸好长,长得巨丑开始,一路念叨没停歇直到回山,废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着实锤炼着观主的养气工夫。 要不,明天不骑这货上城里来了? 当然这念头只一转,观主便大人有大量决定还是骑驴子出门。 耳提面命,耳濡目染很重要,它还是个八百多斤的孩子。 回到山上日头不高了,张闻风与瘸叔打声招呼,解下驴子背上一个袋子,提溜出一坛十斤重的高粱烧酒,和三个干荷叶包熟食,分别是卤鸡、猪头肉和卤味茴香豆,都是下酒菜。 “哈哈,风哥儿今日整得恁的客气。” 左手拎着酒坛,右手提一溜熟食的老瘸子,笑得满脸褶子开心绽放。 这几天喝的酒,比一年喝的加起来还多。 口袋里有钱了,观主花得也大方,他当然乐得吃肉喝酒,谁愿意吃苦挨饿吧,又不是天生的贱皮子。 二师兄和四师姐先后从正殿迈出,走拢来打招呼。 张闻风又去驴子背上另外一个布袋掏摸,摸出两个系着丝带油纸包,递给脸上略微诧异的岳安言,笑道:“你喜欢吃的零食。” 师姐嘴馋,经常下山去镇上买零嘴,他年岁小时跟着沾光吃了不少。 小时候的记忆,最是长久难忘。 岳安言露出一丝笑容:“观主今日有甚喜事?” 接了油纸包,是她爱吃的香酥芝麻枣和糯米桃片糕,城里老字号铺子出产,油纸包侧面戳着半月形“唐记”红印子和品名。 见惯了世态炎凉,独自飘零无处安放的心头,升起丝丝暖意。 张闻风就着布袋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地契,展开来亮给三人看一圈,笑道:“我把西头那座小山和半片林子买了下来,咱们仙灵观,地盘扩大了四十亩。” “哈哈,风哥儿好样的,这事办得漂亮,比你师父那个温吞性子能干!” “可不敢比,瘸叔您别乱说话。待会您多喝几碗。” “不说了,不说了,必须多喝。” “恭喜观主达成心愿!” “同喜同喜,才达成一半,另一半还得你们去争取。” 张闻风笑呵呵打着哑谜。 岳安言悄悄背转半个身,用指头从油纸包内轻巧抠出一块糯米桃片糕塞进嘴里。 味道很正,粉质细润,绵软甜糯,嚼着满口花香。 好吃! …… (谁还不是个孩子呢?谁不希望有人关心?祝愿兄弟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团团圆圆,除夕快乐!) 第56章 考验无处不在(祝大家虎年吉祥) 吃罢晚膳,张闻风没管今儿高兴扯着二师兄喝酒的老瘸子,见四师姐在场坪那头漫步消食,背转身子从袖内掏零食吃,没惊动她,自去西殿拿了测试法器,揣在袖口。 他腰间系着空葫芦,下山沿着溪边走去水潭巨石上。 得了他传音吩咐只在饭堂喝了两碗酒水的驴子,提前到了地头。 将圆盘法器安放平整,用一张特意带着的旧毛巾,仔细擦拭干净驴子踩了泥水的前足蹄子,让它轻轻探蹄放到法器表面,默运气息,不要起杂念。 片刻后,张闻风惊讶地看到圆盘边缘出现一圈淡淡的银色,略微偏白。 是雷电属性,他没料到驴子拥有极为罕见的雷行。 “可以了,把蹄子拿开,你的体质是雷行,很少见的一种属性。” 驴子懵懵懂懂,问道:“是不是很好?听老瘸子以前经常说什么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很厉害的样子。” 张闻风收起测试法盘,拍了拍被老瘸子无意中荼毒不轻的驴子脑袋,道:“很不错,很霸道的属性,但有一点,咱们道观只有五行法术和功法,没有雷行的功法和法术。” 他也没想到用测试法盘,还真能测试出驴子的妖气属性。 “不是,那怎么办……功法不用管,我感觉按自己的方式听听道经,循着本能修炼就成了,没有雷行法术……可就麻烦,难怪你教我的青木攒刺术,我修炼不成,法术属性不对。” 驴子在岩石上团团打转,它很想修炼法术呀。 张闻风有些汗颜,驴子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有时候,他连驴子都不如。 口中却很欣慰传音道:“不错,我上午的教诲你都听进去了,遇事要冷静,不要着急上火,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我明日去城里,帮你在道录分院的藏书室,翻看雷行基础法术,抄摘了带出来。” “啊呃……太好了,观主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停,打住!好的不学,尽学些瘸叔的一些个江湖故事里的浑话,我生不出你这样的驴儿子……得了法术你要背着人修炼,知道吗?切记不可显摆。” 张闻风肉麻死了,给了乱打譬喻的驴子一巴掌,嘱咐道。 “知道,明白,法不乱显,财不露白,江湖道理我懂的。偷偷学会了雷行法术,别人才不会防备,啊呃……想想都好玩,霹咔一声,雷打在蟊贼头上,好生过瘾!” 越想越兴奋的驴子,一个纵跃钻进林子,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去了。 偶尔还来一声瘆人驴叫,聊以表达它极度澎湃溢出的心情。 张闻风打了两葫芦稀释的灵泉水,不管发癫的驴子,返回山顶西殿,生火烧水泡茶喝。 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每天修行、念经、看书,修为天天都在进步的路上。 晚课后,他返回西殿闩门下密室,找到那册《丹药浅述》,仔细看完前面部分的药理概述,再才翻到炼制“清气散”的部分,逐字逐句慢慢阅读理解。 约一个时辰,从密室退出,返回静室打坐练功。 第二日功课完毕,早膳之后,驴子不停打转,传音催促观主快点动身去城里。 张闻风安坐西殿,与二师兄和岳安言喝茶水聊天,听得二师兄和昨日中午返回的岳安言说有好几波人上山求医问药,他们在饭堂接待,顺手给治疗开了方子。 他沉吟片刻,道:“今日如果再有人上山看病求符,诊金香火钱提高到三十三文,或三百三十三文,不能由着他们随便给三文打发。” 顾家人好心办坏事,帮他们宣传名声,拉来老弱病人照顾生意。 道家帮人看病做法驱鬼什么的,其实都是顺手而为,随缘积赚功德,把道观建在山顶,是为了图清净、不受打扰,修身养性寻道求长生才是根本目的。 真正的道观偏僻人少,便是源于此。 二师兄有些不解,香火钱不都是随善信居士心意施舍吗? 岳安言看了一眼观主,她没有多话,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心贪婪,发现这处有便宜可占,渐渐的山上将不得清净安宁。 张闻风解释道:“咱们道观不能为了一点虚名,将附近两镇上几家医铺子的饭碗抢了,甚至连大师兄和三师兄做法事、画符的生意都搅合掉,更有扰山上清宁,有悖师父遗训。” 听得师父遗训,两人放下茶杯宣了一声道号: “福生无量天尊!” 事情便这样说定,张闻风发现师姐眼眸中蕴一丝笑意,似是看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便安排道:“师姐近几日多担待一些,在山上接待来访乡邻,妥善处理,不使生出怨言,影响道观声誉。” 这种有难度讲技巧的活计,让给看似性子温和实则有主见的师姐做正合适。 岳安言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不少,腰间佩剑斩杀过试图不轨贼人多个,浅笑道:“安言谨遵观主令!” 小师弟与以前相比,变化好大,年纪轻轻便善于洞察人心,明了人情世故。 这样也好,观主的主意正,道观上下不会吃亏。 又讲了几件日常事,一壶开水续完,各自散去各行其事。 见观主终于出门,驴子急不可耐用脑袋蹭:“太阳都老高了,观主你性急点好吗?” 张闻风摸了摸驴子顶门,传音道:“凡成大事者,必有静气!今日特地考你一考,你太过在意急躁,心性不定,让我颇有些失望,所以,今日上午不去城里,你且下山去静一静心。” 驴子眼巴巴看着观主走进大殿,观主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片刻后,定下心的驴子木头木脑往山下去。 考验无处不在,它要做一头道门独立特行有成就的驴子。 巳时四刻,县衙户房黄掌案派遣的小吏,会同乡耆、里正、游檄等一群人来到山下,张闻风接到二师兄的通报,便与二师兄下山去,与众人寒暄客套一番,出示地契查验。 花了一个多时辰,堪验完地界,登记按手印,完成最后一步手续。 张闻风没请众人上山,这些人老的老,胖的胖,让他们爬到山顶实在是为难他们,用一个红纸包的两百文吉金打发大老远跑一趟的小吏,双方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告辞。 小吏自是被乡耆、里正请上马车,去镇上用膳述话。 驴子全程跟着,观察学习观主的为人处世。 它突然觉得观主早上教训它的理由,似乎、好像有些立不住脚。 观主明明是有正事要忙,上午没空去城里,要不怎么对那些人说“专程恭候”呢? 不能诳它这颗纯粹求道的心啊。 …… (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皆如意,一念清净福自来!) 第57章 你我皆同道 “那是客气话,人与人之间打交道要有礼节,讲客套,总不能像瘸叔江湖故事里的好汉,动不动就‘你这厮来迟了,瞎耽搁老子时间,吃俺沙包大一拳’,那样说像话吗?” 午膳后,一人一驴行走在没几人走动的官道上。 秋日阳光正好。 张闻风戴着斗笠,面对身下驴子提出的疑问,他轻描淡写用瘸叔的话来化解。 驴子咧嘴露齿,笑得“啊呃……啊呃”乐不可支,走路一颠一颠的。 老瘸子以往在它心头留下的豪迈厚重,不拘小节草莽形象,慢慢淡化去。 “不过……你上午确实有正事,你不能诳骗我?” 驴子笑过之后仍然纠缠细节,认死理一根筋继续提出诘问。 张闻风叹了一口气,道:“堪验地界那么一点小事,交给二师兄照样办得熨帖,用得着我这么个‘大人物’亲自出面作陪?给你机会考验你,指点你的不足,你要懂得感恩,虚心接受意见。看来今后还得随时给予你考验,免得你走偏路了。” 驴子一想也对。 那个办事儿的城里官吏,一口一个“大人”尊称观主。 是它这驴脑袋钻了牛角尖,想差了,忙道歉:“是我误会观主一片良苦用心,下次不敢了。” 这货越来越不好糊弄,当个妖驴导师不容易。 下次得严谨点,不能出这种低级破绽。 张闻风语重心长道:“遇到疑问,要敢于提出来辩论,道理越辩越明朗。你我皆同道,今后要相互扶持共行大道的,并没有天生的上下之分,等你道理明白得多些,我会少管你的行事。” 驴子被“同道”二字给激励得不能自已,四蹄生风跑得飞快。 它被尊重了。 口中絮絮叨叨,一堆一堆它听来的小道理,与观主辩论。 观主这次路上又喝干了一葫芦的灵泉水,这货太能叨叨了,简直让他怀疑,他骑着的是一匹碎嘴母驴娘子? 到了道录分院,张闻风照例去伍院主厅堂打了个照面,站着聊几句,便告退说去藏书室看书,他能看出伍院主非常忙碌,案桌上堆积的卷宗,有七八本,当个官身不自由啊。 还是像他这样自在活得舒心,灵气石来得少点,自己想办法赚取就是。 问过藏书室的管事道士,得到答复允许化炁境修士抄录里间的书册,只请保管妥善,不要流失出去给歹人得了,免得有损阴德。 那还讲甚客气,他又出去一趟,从安排给他的廨房取来笔墨和纸张。 他善画,抄录的法术图册一丝不差。 花了小半个时辰,这里仅有的两门基础雷法,“九霄玄秘落雷术”和“九霄百劫缠雷术”尽收囊中,又看了半个时辰炼药心得方面典籍,做了几张纸的记录,便启程回山。 这次驴子背上多了四袋子炼药用的银骨炭,价格不菲。 幸亏上次打劫了送上门贼子身上的七张银票,要不然还真花销不起。 驴子早上吃了一个教训,学乖了,它忍耐着性子憋住不问雷法之事。 东扯葫芦西扯瓢,絮絮叨叨的与观主磨耐心。 张闻风这次没考验驴子多久,他实在受不了这货无休止的聒噪,葫芦里新装的水不够喝,便把全称叫《九霄玄秘落雷术》的雷法,照着一字一句讲给驴子听,先念总诀,后读修炼细法。 “高上九霄,去地百万。九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无不为,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覆之如绵,万钧可支……” 耳根子终于落得清静。 三遍之后,驴子彻底闭嘴,他也不解释什么。 对雷法他不懂,不胡乱揣测指点,让驴子自个去琢磨。 修炼雷法的步罡踏斗,也就是身法,他暂时不拿出来给驴子看,暗道驴子有四条腿,该如何做到像人一样两只脚板踏罡步呢? 想想那场景将会很滑稽,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算了,等回去后再让驴子学步法,免得这货不小心把他驮到沟里去了。 思索了一路的炼药常识,回到山顶,天色将暮,都在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四个人围坐一桌,除了老瘸子自斟自饮聊几句,另外三人都有规矩守着,食不言,只偶尔出声回应,气氛融洽倒是不会尴尬。 老瘸子早就习惯这群牛鼻子的德性,嘀咕几句:“日怪事,驴子跑了一趟城里,回来连饭堂都不进,酒也不蹭喝,招呼都不给我打了?” “是打野食捞饱了肚子,还是想母驴娘子?” “不行,等下我得瞧瞧它去,莫不是吃坏东西害病了?” 饭后,张闻风下山在灵泉水源的林子里,找到呆头呆脑转圈的驴子,掏出几页纸,将修炼落雷术的步罡踏斗图形,让驴子记住。 他站在大岩石上饶有兴趣地欣赏驴子表演步法。 驴子这下连路都不会走了,三两步撞树,再走几步四个蹄子差点扭成蝴蝶结。 惨不忍睹,张闻风都不忍心看到一头勤奋得废寝忘食的驴子,非得自虐修炼人类法术,微微摇头,收了纸张返回山上去。 他只能在思想上对驴子进行引导,在精神上鼓励驴子。 雷法方面,他实在是无能为力,隔行如隔山。 在西殿喝茶聊天时候,听二师兄说他已经与邻近几个村庄的村正沟通过了,各村都非常欢迎仙灵观去考核招收学道苗子,特别是几个幼年失怙的小家伙,非常需要仙灵观接走,当然原则问题二师兄会把握着不让步。 明日上午,二师兄要收割成熟的菽豆(黄豆),有空闲再伐树砍木桩,将新购买的西边山头那片,自地界边缘打桩围拢成一道篱笆,圈出地盘,以免外面的人误闯进入。 张闻风表示他明天上午一起收割菽豆,不能让二师兄独自忙得脚不沾地。 岳安言亦不会袖手旁观,明日早点忙完农活,她再接待来自附近邻村的上山求医求符者,今日里上山的人数不少,但是在知道道观定下来的明确的诊金香火钱后,纷纷表示应该如此,然后都找借口下次再来,打转回去了。 说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三人茶水也喝完,起身去做晚课。 初十上午,太阳出来,地里收了露水。 三位道士扎起袖子,卷起裤脚,穿着老瘸子闲时打的草鞋,戴着斗笠下田收割几片零碎地块的菽豆,待收割一大半,观主吆喝着叫醒沉浸修炼中的驴子,让它将成捆菽豆分批驮回山顶,这种来回爬山的活,让牛干起来忒慢。 老瘸子从驴子背上卸下菽豆捆,摊开在厨房前面的麦场暴晒,见驴子又恢复精神灵性,放下心来,声音洪亮调侃要给驴子找母驴娘子。 瘸子是个嘴炮,光说不做,驴子都不稀得搭睬了。 四人一驴忙了半个上午,收完菽豆,只待几日晾晒,便可用木棍敲打出豆子。 晚间还得把菽豆杆收叠堆积,用稻草遮盖,免得夜晚露水打湿。 干完活,时间还不过午,张闻风洗涮清爽,换一套干净旧衣,带着药材包裹和一小袋子银骨炭,打开东殿大门。 今明两日不去城里,他要尝试着炼药。 …… 第58章 开炉炼药,熬煮升丹 东殿进门是厅房,里间是师父的寝房,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药房。 张闻风打开右边药房,一股微沁中药香味扑鼻,即使师父仙逝,房间经常打扫擦拭,很干净没有发霉气味,他用毛巾再擦一遍药碾子,清理干净焙烤药物的黄铜炉子。 点燃银骨炭,焙制了两味药材。 花些时间,将药包中所有药材研磨成细碎小块。 他目前修为有限,体内还不能生出木味真火,手头灵气石也不能多到供他任意挥霍,炼药炉子更达不到典籍中记载的珍品级别,他只能老老实实用传统的熬煮升丹法。 将三份药材碎块分别装进三个棉布袋内。 来到后山一条开凿出来的栈道,斜走下去十数丈,打开建在岩石上的炼药石窟。 有近三年没曾炼制过药物,炼药石窟内里气味不甚好闻,敞开透气。 打来清水擦拭洒扫干净,特意将笨重高达六尺的炼药炉仔细清洗几遍,用大木桶挑了三次灵泉水,灌满角落的石水缸,将几袋子银骨炭搬运进来,准备工作完成,也到了中午。 吃完午膳,在西殿喝茶的时候。 张闻风道:“我这两日炼药,师姐,你有空了来帮我照火替换一二,我想试试,能不能炼制出修士服用的‘清气散’。” 他目前的修士身份,已经与回归山门的师姐说过了。 山上修行的道士,不会抢着去给同门帮忙。 即使张闻风身为观主,在挑水忙碌时候,歇下来的二师兄也不会主动要求替代挑水。 因为说不定观主挑水是在进行某种修行仪式。 胡乱插手同门的私事,是大忌讳,除非本人亲口相请协助。 岳安言点头笑道:“成,我帮你打下手照火。今日上午,左近乡邻没人上山求医,观主你的法子管用。” 十道九医,他们都当过师父的照火药童,对于熬煮炼药不陌生。 炼药特别费钱,当年他们师父通过给贵人瞧病画符赚到的银两,大半都购买药材,制成各式各样能提升后天修为的增补类丹药、药粉。 为求突破,老观主尝试过好些法子。 二师兄笑道:“待我下午去界桥村考核学徒回来,也想去观摩观主炼药,不会打扰吧?” “只要你得空闲,尽管来就是,没甚避讳的。” 张闻风喝完茶水,又道:“二师兄,麻烦你起一卦,帮我算算,今日什么方位悬镜?何时启火开炉炼药最佳?” 古代修士炼丹,须斋戒、顶冠、披道,跪捧药炉。 祷请大道天尊,再行入山。 还得提前测算吉日良辰,药炉插置宝剑,悬挂古镜等,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 现今没那么多讲究,却也会算一算吉时启火,以求得炼药顺利。 不管是心理安慰还是真管用,悬镜置剑的规矩保留着。 “好说,稍等。” 二师兄在众多师兄弟中,卜卦技艺最精。 他干完活后沐浴过,站起身打水净手,自袖内取出摇卦用的包浆发亮褐黄色古龟壳,和三枚古钱币,将龟壳背部向下,龟板朝上,三枚钱币放入龟壳内,双手掌心合住龟壳两端。 口中默念问卦,上下左右分别摇晃三下龟壳。 倾斜龟壳一端松开左手掌,将钱币散落在案桌上。 待钱币静止,查看三枚钱币的阴阳。 如此六次之后,伸手掐算一阵,然后重新摇卦下一轮,房间内三人沉默无语,只有钱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 良久后,二师兄收了龟壳和古钱币,道:“观主属木行,今日宜于申时二刻启火开炉,西北方位悬镜。” 张闻风取出三文铜钱,递给二师兄,笑道:“善!” 二师兄收了卦金,三人继续煮水泡茶,闲聊道观内外的事情。 申时初,张闻风携带药材包和一只看时辰的沙漏壶来到炼药洞窟,再检查一遍炼药炉子上下,确认无误之后在洞窟内负手踱步。 待时辰到,先在西北方位的石壁悬挂青铜八卦镜,将以前用过的那柄佩剑插在药炉侧面耳孔内,用银骨炭顺利启火,两样仪式之后,再抓住饰纹炉盖两端的炉耳,双臂运力,将沉重的盖子给揭开放到附近石案上。 这件祖传下来的炼药炉子,擦拭得呈暗黄色,材质非金非玉,古朴厚重。 炉子内另有玄机,安置在中间的是一个硕大容器,用来盛水润药控温,名叫“水鼎”,将水鼎从炉子内起出,下方是稍显扁平的“悬药鼎”,用来放置药材金石等物品。 主鼎炉的圆弧形边缘,有均匀分布的九个拳头大凹陷“丹室”。 最后炼药的成品,不管废药还是好药,将出现在九孔丹室内。 拆开一个药包,把九味药材碎块放置在悬药鼎内。 搬起水鼎,重新安放在悬药鼎上方,旋封严实,用石盆从石缸中打来灵泉水灌进主炉,反复几次,淹没过悬药鼎往上两尺,又给水鼎装了大半鼎水,盖上主炉盖子,用提前写好的祈药黄符封炉。 在下方三个炉灶孔内分别塞进六块银骨炭,控制中火煮药。 剩余大多数时候,是很枯燥的添炭照火。 炼药,炼的是修行人耐心和恒心,属于修心一部分。 张闻风从怀里摸出他抄写的《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册子,在洞窟内慢慢走动看书,右手偶尔在空中做笔勾勒符文图形,炼药时候不能打坐修炼,万一沉浸其中,三两个时辰眨眼过去,一炉费钱费力的药材浪费掉了。 看一会书,瞥一眼放在显眼处的沙漏壶,再查看下炉灶内的炭火。 银骨炭耐烧,火力均匀,没甚烟火气味,除了巨贵,比以前师父买来的银丝炭好用,不需频繁添加木炭。 天色渐渐昏暗,点亮石壁上添满清油的三盏灯。 洞窟内飘溢着淡淡的中药香味,张闻风不焦不躁照看着炉火,就着灯火看书,又过了一会,听得外面有说话声。 “观主,我们来了,有甚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告诉我们。你去饭堂用膳,透透气歇息一阵。” 二师兄和岳安言先后走进来。 炼药洞窟不宜进食油腻,这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张闻风收了书册,告诉两人添加炭块的数量和大致时候,便走出洞窟。 外面暮色四起,倦鸟归巢,用完老瘸子还热着的晚膳,聊几句,便下山去,找到在东边林子里折腾的驴子。 “还没找到施展‘落雷术’的诀窍吗?” “找到点感觉。其实不用步罡踏斗,那只是配合功法运转的法门,只需要……怎么说呢,有点像爆音术,压缩妖气通过手诀,或法杖施展,我没有手,应该用嘴巴一样的可以放出,待我再琢磨琢磨,我差不多想明白了。” 驴子在这一刻变得很深沉,智者一般,乌黑发亮眼珠中充斥思索的光芒。 字字干脆,一点都不饶舌絮叨。 张闻风很欣慰地拍了拍驴子装满智慧的顶门,道:“我看好你!” 寥寥一句胜却万语千言。 深受鼓舞的驴子狠狠点头,“我可以的。” …… 第59章 道修无为骨,驴子会雷法 返回炼药洞窟,天色已经黑透,月亮还未升起。 张闻风让两人回去做晚课,他独自守着就成,查看一下炉灶炭火,拿出书册继续翻书打发时间。 约一个时辰后,二师兄走进洞窟,陪着照看炉火。 聊聊他下午在界桥村考核小孩的事情,他关口把得严格了,查完所有送来的孩童,只有三个合格,拒绝了村正硬要塞进来资质不行的一个年幼弱小孤儿。 道观不是善堂,宽松仁慈口子一开,山上将不得清净。 到时吃不起饭,生活没有着落,残疾的孤寡的,以及各种弃婴等都被人送山上来,他们还得专门花时间花钱财将人送去城内安置,在地方上甚至落下骂名。 二师兄掏两百文铜钱,交给村正,让给孩子吃几顿饱饭,买一身厚实衣服穿。 孩子必须得由其家兄或亲戚收管,才算是摆脱村正和村人的说情纠缠。 他只是觉得,有点愧对那孩子看着他的懵懂可怜眼神。 张闻风能够理解二师兄的歉疚。 他曾经也无依无靠,内心绝望过,宽慰道: “师父教导,‘道修无为骨’,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小孩家人亲戚的良心,世上苦难不平事太多,你我本事有限,只能渡己,渡不了他人。” 二师兄点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觉得心有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内心有些抗拒师父遗命。 明哲保身,修身自渡真的对吗? “师兄,你且去那边坐下,默念道经静心。” 张闻风不忍心看着二师兄钻牛角尖出不来,用命令语气吩咐。 二师兄闷不做声,捡一张从山顶拿来的麦草蒲团,放到石壁边角面壁打坐。 张闻风脸色平淡,心中默叹了口气,修自身既对又不对,这种有悖道门的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重新拿起书册,慢走翻书打发时间。 洞窟内药香雾气弥漫,静得能够听到炉子内“咕嘟”水响声。 将近子时,岳安言自山上下来,替换二师兄回去歇息,明日白天里二师兄有许多事情要忙。 张闻风与师姐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他也走出洞窟,上到山顶去透透气。 月光如水清凉,遍洒大地上。 黑驴自树荫暗处悄无声息走来,咧嘴露牙,雪白牙齿反射月光,看着怪异至极。 这货怪模怪样笑着,走近来也不说话。 张闻风笑了,传音道:“你的落雷术学会了?” 这货欲说还休便秘般的面部表情,他哪能看不出,驴子学会了雷术! 故意憋着装深沉,等他问话求表扬来了。 雷术在所有术法类别中是最难修炼,才一天一夜就学会,何况驴子与人类经脉大不相同,又没有手指可以施展法诀,确实是一头另辟捷径天才般的驴子。 “学会了。” 驴子忍不住“啊呃……啊呃”叫着大笑,一幅“我很厉害吧”的畅快表情。 后院茅屋内睡着的老瘸子被吵醒。 人老睡觉浅,再想睡着不知要翻滚多久。 气得老瘸子破口大骂:“驴日的,深更半夜又发春乱叫,赶明儿老子请镇上的骟猪佬,割了你的驴蛋……” 驴子赶紧闭嘴,骂道:“驴日的老货,天天就不惦记些好的。” 张闻风憋着笑,往山下去,传音道:“恭喜啊,又学会一门术法,另外一门《九霄百劫缠雷术》是护身术,等你练熟落雷术,再传授你。” 驴子自不会与它心中的落寞草莽英雄老瘸子计较。 那是它江湖梦的启蒙先生,喜道:“好哇好哇,练会了护身法术,再也不怕刀砍剑刺。”又加一句:“煽猪佬都割不动。” 张闻风差点笑喷。 这货的格局被老瘸子带偏了,怨念颇深啊。 “也得你体内的妖力深厚才行。”泼了一小瓢冷水,好奇问道:“你的落雷术威力如何?等下施展给我瞧瞧。” 话说他还没见识过雷术。 驴子怎么施法,用嘴喷出来的吗? 驴子眼中出现尴尬神色,道:“我的妖力不够厚实,只能施展五次落雷术,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威力嘛……还有待提升,暂时只有麦秆粗细,稀薄不实,连一只野兔子都不能雷晕。” 它没说准头还忒差,施法速度慢,太丢驴脸。 连续五道落雷术追着野兔屁股后撵,只有一道击中目标。 还是碰运气慌里慌张打在前面撞上的,野兔被烤焦一些皮毛,打了两个滚,颤抖着屁事没有逃进林子深处。 张闻风心道这货与野兔有仇啊,每次都是野兔遭殃。 “所以说嘛,修为是根本,术法是枝叶,你要加紧修炼,勿要懈怠偷懒,待修为提升后,雷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逮着机会对驴子一番耳提面命,张闻风心满意足又返回后山的炼药洞窟。 岳安言照看着炉火,轻声问道:“二师兄怎么了?看着似有心事。” 张闻风便将二师兄在界桥村遇到的糟心事一说,他和师姐身世相差仿佛,道:“二师兄的潜意思,还是想收留那个没有修道资质的小孤儿,你怎么看?” 岳安言将面孔藏在背光下,有些愣神,好半响后,语气萧瑟道: “我明日下午,和二师兄一起去另外一个村子考核招收学徒,不让他太难做。二师兄看着不近人情,实则心软,看不得可怜人。” 她自去角落麦草蒲团打坐。 张闻风瞥一眼盘腿闭目调息的师姐,说得好像就他心硬一样。 一晚上轮流照火,两人交谈不多,时间倒是易过。 十一日下午,洞窟内药气越发香浓,炉灶内已经改为小火添炭,晚上得到休息的张闻风精神熠熠,他手中的书册早就收了,全神贯注倾听药炉内的动静。 看了眼沙漏壶,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把下方炉灶内红通通火炭用小铁钳夹出来。 他张开双臂,将烫人的铜炉合抱。 双手掌心贴在炉身突出的半圆铜扣上,身为初阶修士,对于高温、冰寒的抵抗力自是远远超出后天境武夫。 他缓缓将元炁灌注进炉子两个铜扣内。 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不急不躁催动元炁化作药炉能量,进行最后炼制焙烤。 这是炼制“清气散”最关键的一步,和以往他师父炼制药物,从这里开始手法不再相同,他除了从典籍书册上学得的经验,没有任何借鉴。 时间慢慢过去,心神静到极致。 他发现自己透过暗黄色的厚重炼药炉子,“看到”了药炉内里高温蒸腾的混沌情形。 雾气翻涌,变化万千。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嘴角挂一丝会心微笑,口中默念经文。 他觉得这次自己应该能把握这种让他变强的神奇状态,即使在清醒时候也能展现,而不是像抹去记忆一样让他抓不住,摸不着的难受。 …… 第60章 药成而地动,是何故? 也许是一刹那,也许过去了许久。 待张闻风从道境中清醒,他嗅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药香,心头一喜,借助那种神奇境界,这炉清气散应该是成了! 体内元炁空空如也,只剩一个树状元炁模糊虚影。 张闻风心情却极好,瞥一眼沙漏壶,过去了约一刻钟,药炉外表的温度已经不再烫人。 他伸手抓住盖耳,双臂较劲将炉盖掀开一道口子,很有经验地放出热气高温。 稍过片刻,将炉盖完全拿下放到石案上,用手扇几下驱去药炉内的雾气,定睛看去,炉子下方的丹室积有一层淡黄色细腻粉末,色泽纯正,他一下子心定。 第一次炼制清气散,成了! 九个丹室,多少不一都分布着一层漩涡状药粉。 张闻风再才有时间,拿起石案上的葫芦,灌了一大口清凉泉水,取下药炉侧面插着的佩剑,摆一个青木桩,准备恢复一些消耗的元炁,顺便等一等开盖的炉子彻底冷却。 感觉洞窟突然一震,放置在石案上的炉盖和佩剑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张闻风一惊,闪身便掠出洞窟。 是地龙翻身吗? 他连药粉都顾不得收拾,往山顶方向飞掠。 隔得老远,便听得老瘸子的喝声:“日怪了,怎么感觉山头在震动?” 张闻风赶到山顶场坪上,抬头望天。 秋空晴朗,太阳西斜,怎么看都不是大灾害发生的征兆。 他正待招呼从厨房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中还拿着菜刀的老瘸子,脚下感觉一阵震动,听得道观黑瓦发出“咔咔”轻微碰响。 “瘸叔,快过来!” 张闻风招呼老瘸子到场坪中间。 真要是地震,空旷处安全。 震动来得突然,去得很快,就一下便停止。 四处树木唆唆摇了摇,震落一些枯黄叶片飘飞如雨。 山下传来阵阵“快跑,地龙翻身”的惊呼,矮山处做工的十余人,丢下手头活计,亡命往山下南边跑去。 夹杂一声“啊呃……啊呃”的驴子嘶叫,却是往山上跑来。 张闻风心头一动,他记起前世曾经看到的一篇科普文章,大地震来临之际,会有几种征兆异常,他记得最清楚的是生物异常,像牛、马、驴、骡子的感觉器官特别灵敏,地震前会惊慌不安,造成嘶叫、刨地、挣脱缰绳逃跑等异常行为。 还有穴居在地下的动物,比如老鼠、蛇、兔子等,往往会提前逃窜。 他没有听到后院牲口棚的牛叫声,驴子不逃反而往山上来,更没看到有老鼠踪影,山上有粮食仓库和厨房,老鼠是少不了的。 传音问道:“黑驴,你有不有心头不安悸动的感觉?山下有没有看到成群的老鼠、野兔从洞里逃出来?” “心头悸动不安?没有啊。大白天的,老鼠很少见。” 驴子边爬坡,边气喘吁吁传音回答。 张闻风基本上放心了,不会有大地震,接着胡乱猜测,莫非与他炼药成了有关? 不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炼制的又不是甚么稀罕药物。 典籍中记载的炼丹劫动,地动山摇,那是炼出了天地不容的逆天丹药。 老瘸子谨慎观察,听到了山下的大呼小叫,问道:“要不,咱们也下山去躲一躲?”他腿脚不便,担心真要是来事儿了,会拖累风哥儿。 张闻风微微摇头,目光仍然四处扫视,解释道:“据古籍记载,地龙翻身前往往会有预兆,牛、马、驴都会躁动不安,老鼠成群钻出洞逃命,目前这些征兆都没有,不像是地龙翻身,咱们再观察下,真要是有事,我负着你走来的及。” 他体内恢复了一点元炁,逃命不成问题。 说话间,驴子自山坡下蹿了上来,张开嘴巴先来一嗓子,“啊呃……啊呃……” 它就喜欢这般昂首敞亮吼叫。 多么爷们气概! 多么豪迈不羁! 老瘸子听风哥儿分析得有道理,心下稍定,感慨还是要看得书多,见多识广,其中地龙翻身会造成牛马和老鼠异动,他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刚才情急,一时间哪想得起来? “驴日的,够义气啊,老子喂你的酒水没有白喝,还跑上山来同甘共苦,好样的,不愧是有卵蛋的爷们!” 老瘸子很赞赏驴子的灵性,没嫌弃那货吵人,笑着大肆表扬。 驴子腿脚轻快跑了前来,好话谁都喜欢听。 它蹭了蹭老瘸子的肩膀,这老货,昨晚还嫌它的蛋碍事,今儿又是另一番说辞。 所以有时候人类是善变的。 “观主,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似乎就咱们这一片震动,镇子方向没有传来吵闹动静。” “还真是啊,莫非……地下有甚东西捣鬼?” “不可能,谁能拱动一座百余丈高的山头?” 一人一驴传音交流几句,张闻风否定了驴子天马行空的乱猜,虽然心中疑惑不解,却也越发肯定不会有地震发生。 哪家的地震这么小气,不出五里,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吧? 也太瞧得起他们几个了。 “瘸叔,我后山还在炼药,得去收尾,您先在场坪上等一等再进厨房。” 老瘸子挥手,“成,我知道,你去忙。” 张闻风返回炼药洞窟,探头查看药炉,还好,顶上没有掉下来石粉、碎石。 他从石案的包裹中摸出一只干净小毛刷,和一个乌黑小木盒,动作迅速探身炉子内,将九个丹室内炼制成的清气散全部扫进木盒,顾不得收拾工具,合拢木盒揣进怀里,收了青铜八卦镜,吹熄油灯,关上石门一脸轻松重回山顶。 老瘸子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胆子大得很,又进厨房忙去了。 驴子在厨房外舔着喝酒,是老瘸子没到饭点特意赏它的,为了爷们义气。 张闻风听得从矮山逃走的十多人,议论纷纷,又重新走了回来,是虚惊一场,张闻风笑了笑,打开东殿径直走进药房,找出戥秤,将裁小的白宣纸放在秤盘上,从木盒内倒出清气散,并用刷子扫干净称量一下,总共得二两八钱三分,刨去纸张份量也足足有二两八钱。 开门红啊。 忙完手头事情,出门叫上鼻孔喷着酒气的驴子,绕着仙灵山上下攀爬搜寻,试图找出地动缘由。 连前后左右的山包林子全部找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只找到几个碗大野物洞穴,没有新鲜痕迹,驴子说是兔子和黄皮子藏身处。 对于仙灵山一草一木,驴子熟悉得紧,这里是它的地盘,它最有发言权。 当晚霞漫天时候,二师兄和岳安言踏着长长淡淡的影子上山来。 “观主,你的药炼制得怎样,成了吗?” 二师兄见观主在晒麦场忙碌收拢没打粒的菽豆杆,很关心地问了句。 昨天晚上讨论的没有结果糟心事,已经被他轻轻放下。 男儿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张闻风放下手头豆杆,直起身,偏头看去,只见师姐在霞光的映照下,脸颊若涂抹胭脂,嘴角挂着一丝俏笑,竟是美得不可方物,正注视着他。 便起了沉寂已久的玩闹之心,笑道: “你们猜!” 第61章 灵泉喷涌,识海开启 晚膳后,西殿内。 三人对坐喝茶,这种膳后饮茶轻松交流的方式,慢慢地形成了习惯。 “回来的路上,听收工的二狗他们说,今日咱们这一片发生了地动,相继有两次,明日里他们都不敢来了,想歇几天看看情况。观主,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六里外的下林村,没有察觉到地动。” 吃饭的时候不说正事,此时二师兄问出了心中疑惑。 张闻风也是满脑子的困惑,只是脸上不会表露,道:“确实发生了两次地动,我当时正好炼药完成,出来查看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将他分析给老瘸子听的理由,以及他搜寻仙灵山上下之事说了一遍,道:“今日晚间咱们警醒着点,看看有什么情况发生。对了,二师兄你占一卦问问吉凶。” 看了一眼岳安言。 占卦之人不问自身,示意问师姐。 二师兄点点头,起身净手,在案桌铺一张干净宣纸,用尖毫在纸上勾画半响。 待墨色干透,再从怀里取出六枚古钱币,课算金钱卦。 卜算了半刻钟,收起铜钱,将课算过的宣纸折叠装进腰间布囊,摇头道:“扑朔迷离,算不出来,我道行低了,此事透着古怪蹊跷。明日上午,我也绕前后山搜寻一番。” “咱们道观立足此地五百余年,历任观主的纪实簿,没有记载过此等怪事,此事咱们心中有数就行,不必为此乱了心神。” “是,观主言之有理。” 两人微微欠身。 张闻风从口袋掏出两个小瓷瓶,放到茶几上推给两人,笑道:“瘸叔说过,见者有份。我查看过典籍,清气散对于你们突破有帮助,你们一人四钱,间隔三日服用一钱,切不可多,还有,此药服用后会腹泻排出体内杂质毒物,是正常情况。” 清气散对于后天境的他们来说,即使一钱,药性还是太猛。 他是提醒一声,免得师姐措手不及尴尬。 房间内静默半响,二师兄抱拳示意,收下瓷瓶,笑道:“早知道,我就包下照火守夜的活计,让观主多歇息了,不让费累。” 岳安言白了开玩笑的二师兄一眼,意思是你包了就没我份了。 她拿起瓷瓶,揭开瓶塞好奇地往里瞧,嗅了嗅,忍不住道:“好香!” 赶紧盖上瓶塞,免得走了药性,把瓶子收进袖内,取出一个小青布包,打开捏一颗酥枣放进嘴里,含糊道:“都把我看馋了。” 两人哑然失笑,岳安言爱吃零嘴的毛病,是改不了啦。 自家人不言谢,给他们就受着,不给他们也不会惦记。 事情说完,三人起身灭灯去做晚课。 张闻风走在前头,出门却看见月色下驴子在冲他咧嘴露牙怪笑,知道驴子找他有事,便对二人道:“你们先行准备,我看看驴子闹甚名堂?” 对于驴子的怪异灵性,以及瘸叔把驴子宠得没边有酒分一半的做法,二师兄和岳安言两人都熟视无睹,见惯不怪了,微微点头往大殿走去。 张闻风走去驴子跟前,摸了摸驴子顶门,传音问道:“有甚么好事与我说?” 他对驴子的脾性,基本上摸清楚了,这货存不住话,又想忍着免得被他训。 “我应该是找到今日下午地动的缘由了。” 驴子咧着嘴,就差像人一样得意的嘿嘿笑,它特意卖了一个关子。 在观主面前,它觉得这种机会不多,得珍惜着用。 “哦,说说,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张闻风当然要满足这货小小的虚荣心,很配合地发问。 他心底也很好奇,什么东西能造成下午那般动静? 难道真像驴子说的,有东西在地下捣鬼? 看驴子的小表情,又不太像,驴子胆小,真见了能让山头震动的玩意,早就吓尿,还能站这里与他扯闲谈嚼舌头。 “我去喝水时候发现的。” 驴子一脸神秘,传音道:“那潭底下不时冒起水泡,比卵蛋还大的泡,咕咚咕咚,吓了我一跳,后来我尝了尝水,太好喝了,比以前的好喝多啦。所以,我猜是那口灵泉爆发,造成地动异常。” 张闻风稍愣了愣,没想到今日地动,还有这般好处。 “不错,胆大心细能独立分析。待我晚课结束后去瞧一瞧,你今晚费点心,多绕着咱们地盘山上山下转一转,多份小心!” 驴子的发现算是意外之喜。 他却比驴子明白,是地动造成的灵泉水增多,而不是灵泉水喷涌造成的地动。 两者因果顺序,驴子想差颠倒了,倒也不急着纠正,让驴子高兴高兴。 驴子得到表扬,满心欢喜撒蹄子在场坪蹦圈。 张闻风按部就班进行晚课,神色从容,内心波澜不惊。 晚课结束,汇合在殿外台阶下听经的驴子,一起下山来到灵泉处,张闻风嗅了嗅空中活跃的灵气,看着水中偶尔泛起的水泡。 月光下,潭水幽深,水花碎裂如颗颗明亮珍珠,转眼即逝。 掬一捧清水尝了尝,品味半响,灵气足了约倍余。 也就是说这眼灵泉的出水量,相较以前大了至少一倍有余,这是好事。 得想法子,用阵法将这一片遮掩,否则,迟早被人察觉异常。 特别是来年春天,明显的草木生长区别,容易遭来有心人注意和惦记,他即使买下这片地头,恐怕也保不住秘密能守多久。 一口灵泉的价值,比之他腰间的碧竹剑,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仙灵观现在弱小,哪里能守护得住如此有利修行的珍宝? 他现在迫切需要有人破境,帮他分担一部分。 道观密室中就有初级阵法典籍,他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都学。 他也初略看了,典籍内各种复杂的五行演算,天干地支推衍变化,随形就势等专业术语,让他这个文科生看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太复杂了。 他前世记住了几种阵法简略套路,比如驱鬼辟邪法阵,五行八卦阵,画地为牢阵,封魂阵等,当然他只懂一些皮毛,不通变化之道。 待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琢磨领悟。 打了一葫芦新鲜灵泉水,嘱咐驴子几句,没有多待,神色淡然返回山上去。 关好西殿门,张闻风举着灯盏,拿着葫芦走进静室。 默默调息一阵,平静心绪,他恢复了约两成的元炁,内视神庭窍穴。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模糊混沌一团,范围不太大。 是他进入那种状态开启的神识之地,名为“识海”,是修士重要的精神来源。 他能够透过厚重药炉,查看到炉内里情景,便是神识之功。 典籍中记载,修士想要从化炁境突破到渐微境,最重要的一关,便是开启“识海”,他算是提前扫平了今后破境的障碍。 在识海中漂浮有一卷式样古朴古册虚影,上面字迹若隐若现。 这才是他今日进入那种神秘境界中最大的收获,而不仅仅是炼成一炉清气散。 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定能看清古册虚影上的文字,随时能够进入那种使他修为增强,炼药顺利、法术一看就会的玄妙状态。 所有的收获,都需要付出时间和汗水,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还需要加强修行! …… 第62章 师姐破境若等闲 一夜无事。 早课不见岳安言参与,张闻风虽觉奇怪,却不怎么在意。 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来了月事见红,不能进正殿拜祖师这是规矩,在自个住处茅屋打坐念经做功课,也是一样。 待天亮了吃早膳的时候,还是不见岳安言出现,张闻风与二师兄相视一眼,默契起身往外走。 两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必须得去看看确认一下。 “哎,你们两个干嘛去?炊饼和稀饭端上桌冷得快。” 老瘸子忙叫道:“喊四丫头用膳,去一个就行了,怎么两个都去?” “瘸叔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声音从门口飘进来,人已经走远,两人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老瘸子探头到外面瞄了一眼,回头摸摸蹭他肩膀的驴子,道:“还是你好,不管野多远,到了饭点准时回来,不用人操心。来,今儿瘸爷给你准备了好料,多吃点,晚上守夜也辛苦。” 驴子在讨瘸子欢心这点上,无师自通,吃香的喝辣的(酒)。 张闻风和二师兄站在岳安言茅屋门外,默听了片刻,张闻风能察觉里面有人的气息,他不便偷窥,问道:“师姐,是给你留膳,还是现在一起用膳?” 很快,里面传出岳安言的声音:“麻烦帮我留膳。” 停了片刻,岳安言的声音再次传来:“观主,我破境了,稳一稳修为,等下就来。”清淡声音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 “恭喜师姐破境成功,福生无量天尊!” “恭喜师妹破境,道祖慈悲!” 门外两人再次相视一眼,果然如同他们猜测,岳安言昨晚服用一次清气散,顺利破境,两人抱拳道贺,这对仙灵观是大喜事。 “同喜同喜,福生无量天尊!” 屋内的岳安言回应一声。 张闻风和二师兄不便过多打扰,两人转身离去。 二师兄眉宇间有些羡慕,他原本想调理几日,待心绪更加平和,挑选本月吉日十五晚上吉时服药,没成想师妹连一日都不肯多等,直接服用药物,并且还一举成功。 “二师兄,你且莫急,保持平常心做事修行,此刻更能磨砺心性。” 张闻风瞥一眼身边不出声的二师兄,轻言提醒一句。 “罢了,等再过几日服药,我不急于一时,这么多年都等了。” 二师兄想通后,神色间恢复轻松。 出了后院,见驴子在厨房屋外侧面,就着一口木槽埋头大嚼,吃得很香,听得两人回来,摇了摇尾巴,头都未抬,也不知吃些什么好东西? “瘸叔,师姐突破了,麻烦您帮她留一份早膳热着,她等些时候再用。” “啊……大喜事诶,好嘞,我给她留一份,就说今儿个早上喜鹊子在枝头不停蹦叫,果真是报喜来了,哈哈,咱们道观行大运咧。” 老瘸子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醒起张闻行还没有破境动静,忙安慰道:“老二,你也甭急,好饭不怕晚的。” “不急,我稳得住。” 早膳后,两人在西殿喝茶闲聊,顺便等岳安言出关。 约辰时六刻,洗沐一新换身崭新靛青道袍的岳安言,用完早膳,跨过门槛走进来,脸色红润,未语先笑,道:“劳你们久等,观主炼制的清气散果真厉害,助我一举突破关窍,也实属侥幸!”说着冲观主抱拳感谢。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高兴,平日的恬淡清冷气质冲淡了几分。 张闻风起身抱拳回礼,伸手示意落座,道:“师姐你先稳一稳修为,待过几日,我与你去一趟城里,考核散人身份。” “我先修炼几日,不急着去城里。” 两人没有多交流晋级化炁境的新奇,须得顾忌到二师兄的感受。 待两个葫芦装的灵泉水烧着开水泡茶全部喝完,二师兄起身,外面太阳升高到树梢,他要去把收拢的豆杆上面的稻草抱走,将豆杆铺开晾晒。 “师姐,你且等等,我与你说件事情。” 张闻风叫住要跟着出门的岳安言,示意再坐坐。 他自己却走向对面,用钥匙开门,走进静室去,关门并上闩。 岳安言坐下等待,作为道观弟子,多多少少听闻过静室里面别有玄机,有机关能够下到密室。 据说早年间,还发生过下山弟子偷偷回山,趁着夜晚潜入西殿密室,却触发机关死于非命的故事,不知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到一个字时间,张闻风从静室拉开门走出来。 岳安言起身双手接过一本厚册《弱水潮生还丹术》,和一本《元炁化水符咒浅析》,便听得观主嘱咐: “师姐,你花些时间将这两本书册,抄录一份,师祖留下的原本,我要存放回去,其它的典籍书册,等你学会基础法术,我再拿给你看。” “是,我会小心翻阅。” 两人略略交流几句,岳安言便捧着书册出门,眸中有一丝激动。 不到化炁境,终究不算修行中人,她终能修行真正的法术,踏上了寻长生路。 张闻风随后也出门,他再次来到后山炼药洞窟,却不是草率地一鼓作气炼制第二炉清气散,他花了一些时间,将用过的药炉拆卸成几个部件,仔细清洗去掉悬药鼎内的药物残渣,将洞窟清理干净,随后带着没用完的药包和佩剑回山顶。 无端端的地动问题不弄清楚,他暂时不敢启火炼药。 至少也得过几日再说,左右无事,便与忙完在正殿修行的二师兄打个招呼,又与瘸叔说一声中午不用做他的饭,牵驴下山。 今日矮山没有人来开工,也没甚好说的,径往城里去。 到了道录分院,照例先去与伍乾平问好。 “张兄弟来了,先坐下烧壶茶,我忙完手上杂务,有件事与你说。” “成,院主您先忙,我不急的。” 张闻风答应一声,便自己动手倒茶叶加水添炭烧茶。 待茶水烹好,伍乾平也忙完事情坐过来。 “有两件事情,要拜托你去调查一下,老傅昨日回来一趟,今日一早又匆匆离开,这段时间,到处都是怪异事情,咱们希岭县道录分院能动用的化炁修士人手,严重不够。” “西河洲镇附近的西河山出了些怪事,镇里的乡耆、里正报案到县衙,说附近村民上山采药,碰到了‘鬼打墙’,从夕阳下山时候一直困到第二天上午太阳老高,才得以脱困。不是一起,而是接连发生了三起,现在西河山靠近河面向阳那一片坡地,都没人敢去,说是有脏东西做祟。 镇上游檄与附近清水观两位当家道士前去探查,也被困了一晚,所幸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最多是精神萎靡,大病一场,我已经派遣道录分院的两名道士前去,先行探查。” “另外一件事,就在西河山不远的一座土山,叫‘土鸡岭’,只四十余丈高,前几天夜里发生震动异响,连续三晚都是如此,吓得住在山脚下的十几户人家,不敢再住,村正请了清水观道士去查看做法,也没找到缘由,想请你代劳跑一趟,查查两件事情,到底是何缘故?” “若是看出不妥,觉得没有把握对付,尽管用信鸽传讯回来,我再跑一趟。” 张闻风听得土鸡岭也发生震动,还接连几晚如此,起了兴趣,接过伍乾平递来的卷宗,拿到手上细看,翻完两份卷宗,道: “成,我回去做做准备,明日跑一趟,查查是什么情况?” 看卷宗上的描述,没发现甚危险,只有“鬼打墙”和震动巨响声。 若是鬼怪做祟,他正好捉了换取功德助益修行。 有驴子同去,他实力和手段大增。 那次纠缠游檄顾全的红衣女鬼,换现在的他和驴子出手,不会再给对方出大招的机会。 …… 第63章 赠剑学法,提前做些准备 张闻风返回道观的途中,掏出上次抄录的《九霄百劫缠雷术》,逐字逐句传授给驴子,能够多学会一门护身法术,让胆小的驴子多一分信心。 他炼制出了清气散,关键时刻,若是驴子的妖力,或他元炁耗尽,可以救急。 驴子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呆头呆脑往前方闷头赶路。 有过上次修炼落雷术的经验,驴子思索揣摩的同时,还能够分心兼顾赶路,没撞到行人或撞树上去,让控着缰绳的观主啧啧称奇,这货潜力无穷啊。 回到山上,已是未时末,二师兄外出考核招收学徒,岳安言在大殿伏案抄写书册,兼顾着守殿,两人略交谈几句,张闻风回西殿调息片刻后,画了十多张各类型的黄符,以备不时之需。 翻开他抄录的《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册子,对照着他今天从道录分院抄回来的“木刺符”和“缠绕符”,这是化炁阶段能够修习的两门初阶木行符箓。 去一趟城内,总不能白跑,顺手抄点有用的东西带回山上。 积少成多,集腋成裘。 师祖留下的册子,记载的与普通木刺符相对应的是“青木攒刺符”,有单木刺符,双木刺符和多木刺符的各种绘制方式,由简入繁,循序渐进,控符手法也多种多样。 这就是有传承的好处,不单单是修一门孤立符术。 而是系统地学会整个一套思路。 与缠绕符相对应的是仙灵观独有的“青木缠绕符”,也分单缠、多缠等方式。 张闻风暂时放弃学习,得等他晋级化炁境后期才行,修为不够,强行绘制难度较大的符箓,成符率太低,很不划算。 他可以修炼抄回来的轻身术,和普通木行缠绕术,弥补攻击手段单一的缺陷。 从道录分院的珍阁,他特意花费一颗灵气石购买了一打空白符纸。 这些专门用来绘制修士所用符箓的符纸,色泽淡黄,光滑厚实如玉质,是用专门的麻类灵植打浆,秘制成符纸。 那些大宗门、道宫早就先行一步。 利用资源优势,发展起了完备的低级灵植种植到符纸制作等一系列的体系。 张闻风没有急着用新买的十二张空白符纸练手。 他比照着符纸大小裁切了一叠空白宣纸,调制好朱砂墨,用符笔勾画练习普通木刺符,以及青木攒刺符的单木刺符和双木刺符,修士所用符箓大都不需要咒语驱动,而是凭着使用者本身的元炁激发,打出去即可使用。 全神贯注练习了百多张符文,直到成竹在胸才罢手。 张闻风用晚膳的时候,有些精神不济。 饭后喝茶闲聊,张闻风将他明天要去西河洲镇,探查案子的事情与师兄师姐讲了,拒绝岳安言与他同去的建议,起身从案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柄黑色剑器,交与岳安言。 “这是师祖留给你的水行法器,名为‘清净定波剑’,请收好。” 他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密室,除了剑器上布置的禁制,以他现在修为能破除,其它的法盘、法钟、法索、葫芦等法器,仍然不能打开取用,只能望而兴叹。 岳安言眸中出现一抹亮色,赶紧起身,双手捧接剑器,微微躬身行礼:“仙灵观弟子岳安言,恭领法器,拜谢师祖厚赐!” 交接完毕,张闻风笑道:“师姐,你在道观镇守,同样任务不轻。” 他是意有所指,昨天的震动,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观主放心,安言明白!” 岳安言得了法器,悄悄背转身,“锵”一声,拔出半截剑器。 附近丈许内温度顿时低了许多,剑气森寒,她还没有祭炼剑器,修为薄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归剑入鞘,心中欢喜。 二师兄起身站得不远,他知道这丫头的性子,忍不住会要悄悄先睹为快。 他从侧面看了一个正着,赞道:“好剑!” 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法器必须修士才能发挥威力。 “走吧,做晚课去。” 张闻风适时提醒,率先往外走。 若不是这趟急着外出,不知道要在外耽搁几天才能归来,他原本的想法是过些天再将剑器交予师姐,或许几日后,二师兄也尝试破境成功,一就二便的事情,不用接二连三刺激到二师兄的心绪,罢了,就当是对二师兄心境的磨砺吧。 岳安言给了二师兄一个鼓励的手势,二师兄微笑点头,熄灯出去。 晚课完毕,张闻风独自飘然下山。 山风清凉,月色皎洁。 秋虫声此起彼伏,进行着它们入冬前不多的几场演奏。 驴子遗世独立般昂首望月,站在水潭边的岩石上,深沉如一座黑雕。 张闻风对于驴子的用功颇为认同,没有这股子投入精神,哪能轻易掌握号称最难的雷行术法? 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驴子看到他来了,这是一种感觉。 林子里树叶稀少,月光婆娑,所有出没的野物已经被驴子清空驱逐,几只屡教不改的野兔、黄皮子、雀鸟,早就成了老瘸子的下酒菜。 除了虫声唧鸣,无人打扰。 他背靠一颗大树面朝灵泉摆一个青木桩,平心静气,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灵泉边上灵气充沛,非常活跃,恢复他下午画符损耗过度的精神和元炁,见驴子还在坳造型不动,便沿溪边溯流而上。 运转元炁于双脚,轻落足,低拔步。 身形微微晃动出一定的节奏幅度,默默拟想身体飘飘然,轻若无物。 他从道录分院藏书室抄来的轻身术,正合现在修炼。 比之江湖上的轻功,高下立判。 仙灵观不知是甚么缘因,缺少了一部分基础典籍和基础功法,幸亏有道录分院书册可以弥补,即使得到的是普通版轻身术法,亦让他很满意了。 轻身术是一种元炁的运用法门,上次经由傅孤静指点过,他很快掌握其中诀窍,沿着溪水上下来回十多趟,便能够做到“轻身如羽,草茎不弯”,速度一下子提升三两倍。 整个人飘飘欲飞,心情大为舒畅。 驴子不知何时醒转的,踏着溪水“哗啦”响,见到观主的第一句话便是:“观主老大,教我会飞的术法嘛?” 它倒是很识货,咧着嘴巴凑过来卖萌。 “这个……你应该可以学。” 张闻风想着轻身术是元炁的运用法门,所有修士都能学,应该是没有属性要求,问道:“你的缠雷术学会了?” 这才几个时辰,就学会了吗? 驴子“昂”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很容易的,比落雷术简单,我先前是在琢磨怎样把缠雷术运用到身体某一部位,进行小范围防御,那玩意施展起来实在太耗妖力,得节省着用,现在弄懂了,没甚难的,是我想得太复杂。” 张闻风拍了拍驴子顶门,这货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还准备以过来人身份,指点指点驴子,进行灵活多变的缠雷术防御运用。 现在不用了,驴子自个悟通,他一口老糟憋着无处可吐:这货已经不是普通天才驴,而是妖孽驴了。 前人留下蠢笨如驴的俗话,他怎么感觉是一种讽刺,嫉妒呢? “成,我教你轻身术,你听好了……” 一头驴子,不能觉醒血脉妖术,身上妖力不显,学得一身的人类法术,不知今后被发觉之后,会引来什么样的轰动? …… 第64章 鬼打墙案子另添变数 看着驴子以飞快的速度学会轻身术,在林子妖娆穿行,张闻风已经麻木。 他都不知这货是什么时候达到相当于化炁境中期的修为,妖类的境界划分很简单,从一阶至六阶,与人类境界相对应。 估计是人类前辈敷衍了事,懒得帮妖类想境界名称。 驴子更不清楚它自身修为境界,反正对于它来说,每天就是听听经,发发呆,尽着肚皮喝饱灵泉水,稀里糊涂修为便上去了。 考虑那么多干嘛? 张闻风在灵泉水潭附近,找一兜青翠草丛,修炼青木缠绕术。 和驴子的修炼法术速度一比较,张大观主觉得很羞愧,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和草丛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有找到沟通的一丝灵光感悟。 看来这门法术,他一时半会修炼不了。 和驴子在一起,他太难了。 张大观主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度人,面对驴子凑过来的长脸,好奇询问他在拉屎吗的幼稚问题,他强忍着没有赏这货一巴掌,站起身,风轻云淡道: “修炼闭口玄功,说给你听也不懂。” 转身留下一个潇洒背影,披一身清淡月光,特伟光正形象离去。 他实在没脸和驴子待一块修法。 驴子好奇地蹲在那处,修炼到四肢快抽筋才抖着身体站直。 低头一口咬去盯了快半个时辰一直馋着它的那丛青草,边嚼边感叹:“观主老大厉害,一言一行,透着琢磨不通的玄机。” 不错,老大盯着看了好久的青草,味道是要好吃一些。 张闻风返回山顶,二师兄仍然在大殿打坐苦苦修炼,师姐得了法器,晚课结束就回茅屋孤芳自赏去了。 老瘸子一贯睡得早的。 山顶浸泡在月华之下,显得格外宁静。 进西殿,张闻风调息一阵,只花两刻钟,便心平气和完成了十二张符箓的绘制,成符七张,失败的那五张,大都是折损在他挑战高难度青木攒刺符的多刺符上面。 失败乃成功的娘亲,下次他就有经验了。 收拾收拾,回自己茅屋,宽衣上床榻修炼,直到酣然睡着。 有驴子勤勤恳恳巡夜,他能睡得踏实。 短短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对驴子已经放心。 十三日上午。 张闻风戴着半旧斗笠,骑着驴子行走在往西去的官道上,驴子一日间学会落雷术和轻身术两门术法,心情大好,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它知道观主耐心比老瘸子好,怎么问都不烦,更不会爆粗口骂它“驴日的”。 观主在驴背上摇摇晃晃“嗯嗯”作答,偶尔设个小圈套,借机训驴子一通,讲讲大道理,能够耳根子清净一阵。 西河洲镇位于希岭县最西端,离县城约百十里。 隔一条峣西河对面是千岩县,属两县边界地域,有码头舟船,往来人员复杂。 驴子以三十码的速度,近一个时辰赶到西河洲镇,气不喘汗不出。 张闻风跳下驴背,拍了拍身上新袍沾染的灰尘,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很轻易便找到一个牵狗巡视的游檄。 没束绳的驴子在后头东张西望,对着冲它呲牙的狗子轻轻瞥了一眼。 吓得狗子可怜巴巴躲去游檄背后,不敢再放肆。 出示令牌,由恭谨哈腰的游檄前头领路,在一家小酒肆,找到提前一天到了此地查案子的道录分院两名道士,其中一个是带着他跑过县衙买山的吴有得。 “哟,是张大人您来了,老吴有礼!” 吴有得是其它道观下山的散居道士,在道录分院谋一份差事,但是已经磨砺得不像个道士,更像世俗商人,做人圆滑世故,会来事儿,穿着一套寻常灰布长衫,抱拳笑嘻嘻行礼。 桌子对面另外一名冷峻面孔汉子赶紧站起行礼:“车胜见过张大人。” 张闻风挥手让不自在的游檄走人,回礼道:“找处清净地方说话。” 这里太乱了,什么人都有,肯定不是了解案子的场所。 已经到午时饭点,吴有得殷勤地安排在街尾的一座酒家二楼雅房。 一顿饭吃完,张闻风对于西河山鬼打墙和土鸡岭震动异响案子,又多些了解,特别是西河山今日还出了人命,吴有得和车胜刚刚从那处回来。 有两个外地行商听闻鬼打墙的怪事,仗着有几分武力,不信邪,于昨日太阳西沉时候,携带武器好奇(作死)跑去西河山。 两人同伴见他们亥时初还没有返回,才慌忙向镇上游檄报案。 老吴和车胜接到信,连夜与两个游檄去了一趟西河山,见山上蓝色、绿色鬼火隐约飘荡,楞是没敢上去,在山下烧起几个火堆喊话,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没听到山坡上有甚动静,人也没见下来,便回了。 今日上午再去,发现两人已经死于非命,其同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暂时将两具尸体停放在镇上公所院子内。 “走吧,去看看死者。” 张闻风往外走。 案子多了一分凶险,和不可捉摸的诡异。 他今天下午需要提前去实地探查一番,不可能等到太阳落水时候再去。 明知有危险,没搞清状况头铁蛮干,他肯定不会,他惜命得很。 吴有得会了账,笑着与这位不苟言笑的张观主攀谈。 不多时,三人走进镇上一座红砖墙围着的大院子,这里是乡耆、里正、游檄处理各种纠纷的所在,也是游檄关人、打人、审讯的地方。 镇上人说起红院子,脸色都不自然。 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泥砖茅屋内,见到用白布盖着的两具尸身。 驴子背上驮着观主的行囊包裹和一应物品,它理所当然也钻进茅屋看热闹,陪着的两名游檄对于这位不束绳的驴爷,哪敢出声驱赶。 一名游檄上前揭开白布,露出两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男子赤果尸体。 张闻风从口袋内掏出一个瓷瓶,倒些粉末在手心揉抹,他上次看过傅孤静如何验尸,流程自是知道,昨天回山前,特意从道录分院领取了一应物品。 这个瓷瓶装的粉末,能够预防尸体表面可能沾染的毒物,接触了会变色。 蹲下来,先小心在两具尸体几个部位轻轻按压接触,他手上涂抹的药粉没有变色,口中问道:“发现的时候,他们的衣物在何处?” “回大人,今日巳时发现他们时,两人身上不着寸缕,手中的刀剑分别砍刺在对方身上,看情形是双方突然反目成仇,互相搏杀致死。” 游檄恭谨回答,尽量简单全面。 “以前困在那里的百姓,还有上次去探案的两位道士和一名游檄,脱困时候,也是不着寸缕吗?” “那倒没有,以往只是困在那片山坡,走不出来。” “脱困后,可有神志不清发生?” “没有。” 张闻风边问边飞快地查看尸体上的伤口、淤青、头顶、嘴巴等部位,完成之后用游檄递给的毛巾擦拭几个手指,站起身又去检查边上摆放的刀剑,以及一堆破烂衣袍。 他发现衣袍碎片上没有大片血迹,便走过去抖开破成布条的衣袍和中衣。 能够看出,两人的身家不错,穿着的衣袍是织锦料子。 从衣袍碎片中抖落出一些碎叶片和碎花瓣。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凝,盯着地上的暗绿叶片,特别是那半片颜色黯黑,有丝丝暗红纹样的奇怪花瓣,上前一步,用手背轻轻触碰之后,再捡起花瓣。 他手背涂抹药粉的皮肤,接触花瓣处变作了淡青色,像碰伤后留下的一道淡淡淤青。 …… 第65章 初步判断,抓个贼人 将证物分门别类封装,双手就着递来的木盆清水,仔细清洗干净。 从驴子背上一个袋子内取出空白尸格卷宗,用一截黛石条,在屋内的破旧木桌上写完验尸结果,递给吴有得。 “尸体装袋,和证物一起送城里道录分院。” “是,我们马上办。” 吴有得从腰间布囊里取出折叠的薄薄油布袋,和车胜手脚麻利干活。 两人亲眼目睹,这位听说加入道录分院不到半个月的客卿执法卫查验尸体,手法老到,尸格卷宗写得井井有条,他们心下服气,不能因为对方年轻,便认为没有办案经验是个外行。 张闻风走出茅屋,手中虚握着收集到的几块花瓣碎片,到阳光下细看。 驴子凑近前用鼻子嗅了嗅,嫌弃道:“有股……不好闻的怪味。” 它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味。 反正不香,有些微腥气。 张闻风把驴子脑袋摁开,传音吓唬道:“也不怕中毒,什么都要闻一嘴。” 驴子咧嘴,露出一个嗤笑,传音道:“花花草草的我见多了,有没有毒,毒性厉不厉害,我闭着眼睛都知道,观主你吓不住我,这是天生的本事。” 它是吃草的生灵,吃过的草比观主……反正这话说得很权威。 张闻风抛了抛手中在强烈阳光下迅速收缩枯萎的残碎花瓣,笑道:“那你说说这种花瓣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闻味道就不好吃,有些微毒,这玩意我肯定不会吃。” “说你没见识,你还别不服气,这种花很好吃,结出的果子能馋得你流口水……算了,暂时不说,到时你就知道。” 说话间,吴有得两人忙完,在所有袋子打上蜡封,交付镇里游檄,将这几样特殊物品装马车送走。 张闻风不与驴子扯谈了,将枯萎花瓣放进袖袋,对走出来的两人道:“陪我去一趟西河山案发地,走吧。” 这种奇怪花瓣,道观密室中的《灵植本草录》上册有记载,叫醉心花。 他大致已经判断是醉心花作祟,但是还得实地去勘察一番。 没有什么鬼怪害人,他放心不少。 驴子被观主吊着胃口不上不下,不满地用脑袋顶了一下,作为它的报复。 “是,大人。” 吴有得不再嘻嘻哈哈,叫了一个本地姓钟的游檄做陪。 四人一驴走出繁华热闹的西河洲镇,沿着河堤,往东南方去。 快进入冬季枯水季节,水面不宽,河洲沙滩露出,长着稀疏绿色杂草,有好些镇上孩子在沙滩疯跑玩闹。 走出镇子不远,跟着张闻风身边的驴子,突然传音:“那家伙身上就有那种不好闻的花味。” 它回头示意是刚才与他们错身过去的灰衫男子,炫耀它有过鼻不忘的本事。 张闻风一愣,站定脚步,传音问道:“你确定?” “当然能确定,他刚刚过去,从上风头吹来的气味,只有他一个。” 驴子说完,后知后觉传音问道:“他有问题吗……” 张闻风已经转身,朝走过去三丈远,也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的男子突兀喝道:“站住!” 那男子听得与穿游檄号服一起的人冲他呼喝,没有一丝迟疑犹豫,撒腿就往前方镇子奔去,是个会轻功的练家子,速度极快,反应敏捷。 张闻风故意喝一声打草惊蛇。 他不可能驴子说那个人身上有醉心花气味,便直接动手抓人吧?还真让他诈出一个做贼心虚的家伙,只是对方再提前逃蹿,又能跑到哪里去? 黑驴这家伙有狗鼻子的本事,不,比狗鼻子还厉害! 他身形一晃冲了出去,传音驴子:“你别乱用雷法,别暴露了。” 他担心这货一个冲动,嘴巴一张,嗷呜吐出一道雷法,好生快活得意。 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下,妖驴现世,就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驴子一撇嘴:“我有那么蠢吗?” 它懒得去追,在它眼里一个小小蟊贼而已,要速度没有速度,要修为没有修为,它本份点看戏就好。 吴有得和车胜反应过来,拔剑紧追大叫:“贼子休走!” 他们不知张大人是如何发现贼子的破绽,一起走过,他们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落在后面的游檄目瞪口呆,继而最后反应过来,赶紧追向镇里。 现在的贼子都这般大胆了吗?敢大白天的与游檄朝面,哦不,与道录分院的大人走对面,真是找得一手好死啊。 张闻风几个纵跃,已经追到灰衫男子的身后,探手虚晃。 灰衫男子拔刀回身猛劈,这么几个人追他,特别是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高手,以为谋划出了篓子,哪敢不拼全力。 刀光反射炽烈阳光,划一道破空声弧形,雪白耀眼。 “大人小心!” 吴有得忙大叫提醒。 只见张大人身形鬼魅般转去那个灰衫男子的身后,一掌挥过,砍在对方脖颈。 “啪”一声脆响,灰衫男子刀子撒手,“哐当”砸地上,人已经翻着白眼软踏踏往地面栽倒,他们后面三个打酱油的都没赶上趟。 张闻风将地上躺着斗笠掉了的男子脸孔摆正,端详一下面貌,快速在男子身上摁压几下,确认没有毒虫藏着害人,手法极快搜查起来,找到一朵完整的没有开放的黑红色醉心花,三块碎银和两张用油纸包着没吃完的胡饼,身上再没有多余物品。 将碎银、油纸包着的胡饼和醉心花收进自个口袋,张闻风随手卸掉打晕汉子的下巴,起身问本地游檄:“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没见过他。” 游檄对城里来办案子的这位道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敬回答。 张闻风稍一思索,快速安排后续: “车胜,你和钟游檄一道将贼子押送回镇上公所,你们用点手段审一审贼人,他去西河山所为何事?是否与人命案子有关?我现在要赶去西河山,若是审问出紧要事,遣人告诉我一声,我在西河山应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张闻风没想到出了这趟子事,刚才这边追赶打斗,已经吸引镇尾闲人扎堆,只是看到钟游檄在,没人敢过来看热闹。 他现在必须赶去案发现场看看,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是,张大人放心,我会守着贼子直到您回来。” 车胜抱拳应承,从腰带内抽出一截绳索,解成一根长长捆人细索,利落的把地上晕过去的贼人给五花大绑。 张闻风冲吴有得道:“咱们走,速度赶路。” “是!” 吴有得率先往东南奔去,拿出他能施展的最快速度。 他刚刚见识过张大人的速度,太快了,出手更是神鬼莫测,特别是那一手虚晃,很是阴险,不,很是高明,声东击西的手段。 张闻风闲庭胜步般跟在吴有得左近,驴子嘚嘚哒哒装着在后面卖力追赶。 河风在耳畔呼啸,景物迅速倒退。 没多长时间,两人一驴赶到镇外四里的西河山。 因为这些日子西河山闹鬼,附近一带,半个人影都不见,即使要办事的也宁愿绕点远路,使得此地多了几分荒凉,和阴森之气。 …… 第66章 蛛丝马迹中有发现 张闻风察觉此地阴气过重,没多说什么,跟着吴有得登上西河山,绕去东南坡。 映入眼帘的是满山坡灰白乱石,和灌木杂树,间或掩有几座残缺石碑和坟包。 灌木枝丫还飘着各式各样褪色残破的挂山纸串。 风吹破纸,哗啦啦着响。 大太阳底下,普通人定会心头瘆得慌。 吴有得指着前方残留有几滩干涸血迹的灰石,道:“那两个外地汉子,便是死在这里。附近的乱石和杂树,留有刀砍剑刺的痕迹。以前被困的人,都在这一片半山乱石坡头,他们不停地走一晚上,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张闻风目光仔细扫视。 乱石堆,杂草丛,灌木下,有好多尺余高的暗绿叶片和暗绿杆径的植物。 枝头孤零零半垂着一个鸡蛋大黑红色的花苞,很是醒目扎眼。 勘探看过案发现场,沿着山坡空隙落脚,往上继续走,问道:“老吴,你来往西河山好几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吴有得四处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大人,您是指此地阴气过重?” 他作为散居道士,自然能看出如此明显的东西,见张大人微微点头,解释道: “这座山头离镇子近,又是碎石子山,不便开垦,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便将此地当做了乱葬岗,淹死在河里的浮尸,拖到这里直接埋了,常年月久,此地便成了这样。 平素上山的人很少,只到了秋尾快入冬的时候,才有附近村民前来采药。据说此地出产草乌子、千斤拔几味药材,品质不错,能卖上好价钱,村民都是三两个结伴,一个人不敢上山。” 张闻风指着一株醉心花,问道:“这个有人采吗?” 吴有得脸上有两分不自然,道:“我前天来的时候,看到这种东西挺多,问了带路的本地游檄,他们说这个叫‘鬼眼花’,是死人花,有毒,不吉利,没人采摘的。” 他也看到张大人从抓获的贼人身上,搜出来一朵鬼眼花,低声问道:“大人,这花是不是有甚么问题?” 张闻风知道鬼眼花,与花瓣合拢的醉心花有几分像,但是花瓣的形状、中间花芯、花瓣数等大有区别,还有气味也不同,鬼眼花散发淡淡腐臭味。 他没有答复老吴的问题,问道:“以前这里可有什么古怪?比如闹鬼什么的。” “有,隔那么两三年,总要闹一两次鬼,吓得附近村民,不敢上山采药。” “哦,后来怎么解决的?” “每次闹鬼,都是请的清水观道士前来做法收鬼,一直都很顺利,唯独这次,连清水观的道士都被困在山上一晚,实在没撤了,镇上才向道录分院报上去。” “清水观离这里多远?规模怎样?” 张闻风继续发问。 他停下脚步,前面有一株长在草丛中的草乌子,茎叶已经枯萎。 边上长着一株差不多两尺高的暗绿色耷拉着的醉心花,较普通醉心花高出近半,杆茎也比其它的粗大近倍,显得特别茁壮,花苞比婴儿拳头略大。 他用灵眼术看去,醉心花散发一层淡淡黑红毫光。 这是一颗醉心花灵植。 醉心花比较少见,它要长在阴气较重的向阳坡地,对土质也有要求,可一旦变异成了灵植,成熟的醉心花能够结出醉心果,果子可以入药炼制灵丹,价值很是不菲。 他有些怀疑,这么大片的醉心花,只怕不是偶然的野生之物? 醉心花灵植的成熟期,恰好是三年。 而此地每两三年闹一次鬼,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吴有得看着伸手捏住枯萎茎叶的张大人,道:“清水观在西河洲镇往西北去,离这里差不多十里远,规模一般吧,好像有五个道士。” “哦。这里发生鬼打墙,有几天了?” “好像是六七天……”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往山下转弯的路上看去,有一个游檄打扮汉子飞奔而来。 “大人,不好了,那个贼子被人抢走,车大人也受了伤。” 听得游檄的呼叫,张闻风喝一声:“走!回镇上!” 那人身上有醉心花,其同伴胆子大到光天化日下闯进公所,打伤车胜,抢走那个贼人,这是不打自招,那些人与案子恐怕脱不开干系。 驴子在向阳山坡四处乱走,听得观主招呼,它撒开蹄丫子斜刺蹿去。 这地方让它呆得不舒服,空气不好闻,感觉更加怪异。 待跑到山脚,驴子便没有了似乎被谁在暗处窥探的阴森感受,真是个古怪地方。 “怎么了?后面有鬼追你?” 张闻风见驴子频频回头,传音调侃一句。 “好像还真有鬼,在山坡上逛的时候,老觉着有什么东西在‘看’我,阴森森的,背脊骨发凉,又找不到那东西在哪儿猫着?” 驴子不藏话,脚下跑得飞快,口中神叨叨的不停。 张闻风顿了一下,传音道:“先料理镇上的事,等得闲了再来。那东西没偷窥我,估计是想把你吓得炸毛,从山坡上惊走,让我们追你离开……这样就对了!” “什么对了?观主你现在说话不爽落,老是说半截话,用老瘸子的话说,叫拉屎拉一半又收回去,很难受的……” “好的不学,尽学些浑话。” 张闻风训了驴子一句,传音解释道:“我察觉到了鬼气,原本想转一转,四处寻一寻,你倒是提前帮我找到了。咱们回头再来,想个法子,抓到那头躲起来的鬼。” “好哇好哇,敢吓唬我,抓到了给它下油锅。” “……” 赶回镇上,张闻风没发现镇子的闲汉议论镇公所出事,偶尔听到的都是西河山鬼打墙,有些家伙闲得蛋痛,在打赌谁敢去西河山呆一晚赔多少文钱等等。 走进红院子大门,乡耆、里正、另有三个游檄都在。 吴有得介绍着匆匆客套打过招呼,张闻风走进药味颇重的一间房子,车胜露出一身腱子肉,光着上身,脸色很不好看,已经清理创口,上了金疮药,有两名镇上郎中在给他腰腹伤口包扎。 “张大人,属下失职……” 见张闻风和吴有得进来,车胜忙站起来请罪。 张闻风摆手:“你且坐着先疗伤,别崩了创口,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是,多谢大人体谅!” 车胜待裹完伤的郎中出门,将事情说来。 他也没有料到,大白天的会有人胆敢到公所抢人,才将贼人身上检查完,包括嘴里有无毒药,给贼人下颌骨复原,刚刚问几句话,刑具都没用上,就有个蒙面汉子从院子后面翻墙进来,破窗而入。 他只挡了两招便中一刀被踢出门,半响爬不起来,而陪同审问的钟游檄被一拳打得背过气去,更是没有抵抗之力。 张闻风沉默半响,问道:“来人是化炁境修士?” “应该是,他速度极快……就跟您擒获贼子的时候差不多,快得眼珠子都有些跟不上。” 车胜打了个譬如,稍抬头觑一眼张大人脸色,看不出表情变化。 他出了这趟子事,可大可小,希望张大人能帮他在伍院主那里说几句话,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求人。 “修士!” 张闻风暗自摇头,县域境内没有登记,不愿受管辖的修士,实际上比登记了的要多啊,这个发现令他心生警惕。 不受管辖的修士,大多没有敬畏之心,或者是另有目的。 西河山那片醉心花,不是无主之物,牵扯到了突然冒出的修士。 事情变得越发复杂,麻烦起来。 …… 第67章 藏身之所 瞧了瞧被利刃切断的捆人细索,张闻风让车胜穿上衣袍,安心养伤,便转身走出房间。 身后的吴有得跟了出来,关上房门,低声道:“大人,车胜做事很卖力的,还是第一次出岔子……” 想着事情的张闻风回头看去。 吴有得赶紧讪笑着住口,担心给自己招麻烦。 “老吴,你去将信鸽拿来。” “是,您稍等,马上来。” 张闻风摆摆手,在堂屋靠墙壁的椅子对着大门坐下,从袖袋里摸出一小截黛石,和一张小纸片,写上几行细字,将纸片卷成小条。 吴有得匆匆进隔壁房间,取出他们出任务带来的信鸽笼子。 捉出鸽子,接过小条塞进鸽子腿上绑着的铜筒,打上蜡封,走出门往空中一抛。 黑驴在红院子里呆头呆脑地溜圈。 它不进旁边的牲口棚子,又没母驴娘子可以深入交流,进甚棚子? 和那两匹丑马,莫得共同语言,在外面晒太阳多舒坦。 乡耆、里正几人等到道录分院负责案子的正主来。 出了这号麻烦事,几个老狐狸早就借故外出躲清闲,只留下五名游檄听从吩咐。 张闻风让吴有得找来几张宣纸,由老吴在门外守着,他将宣纸折叠裁切,垫几张在桌子上,用黛石在面上的宣纸飞快勾勒描绘,将被抢走的贼子面容画下来,不到两刻钟,完成两幅画像。 驴子能过鼻不忘气味,他也有看人能记住面貌特征的本事。 不像有些人,一个新同事见过几次面,换了发型或衣服,在街上对面碰到,对方热情招呼,却半响都认不出来好生尴尬。 “老吴,你进来下。” 将画像递给跨进门槛的吴有得,张闻风吩咐道: “让游檄两个一组拿着画像,不要声张,去客栈、酒楼、茶舍找掌柜的看看,还有码头,也一并问问,这人既然在镇上出没,肯定有人见过,或许知道是什么来路?多找找线索,让他们注意保密和安全。” 他在想,若是傅孤静在这里,应该处理得比他更有条理。 幸亏他上次学到一些经验,要不然两眼一摸瞎。 查案子和修炼不同,用傅孤静的话说,查案子要“敢于怀疑,细心观察,善于发现,顺藤摸瓜”,他觉得很有道理,而且颇有心得的能够举一反三。 吴有得看一眼画像,顿时惊为天人,太像了,这位年轻老沉的张大人深藏不露。 想起了十多天前剿灭鸡鸣山贼窝那次,有消息灵通的在传,院里请了个画像高手,将一个死了的女贼画得栩栩如生,案子才能那般快速破掉。 “是,我会与他们交代清楚,让他们找到线索也不要打草惊蛇。” 老吴是道录分院的老人,知道怎样办案子。 原以为张大人要等到伍院主的回信再行动,毕竟面对新出现的胆大包天贼修士,小心无大错。 张闻风点点头,在堂屋内踱步思索。 他已经将最新出现的情况汇报上去,他先按自己的方式继续查案,若是能够在镇上找到贼子的落脚地最好不过,打听清楚贼子有多少同党,他再相机行事。 不冲动,不冒进,大致摸清楚情况,做好规划,觉得有七八分把握了,选在晚上夜深人静,率着老吴、游檄、乡勇等人采取突袭,乡勇即使派不上大的用处,呐喊壮声势看守俘虏还是能行。 做贼的面对官府总会心虚,未打便要气弱一头,这也是傅孤静和云秋禾敢率着五六个道录分院的人手,外出独自巡查办案,一出便是多日的缘由所在。 执法卫磨砺的是胆气,胆壮则气强,气强于修行破境有利。 他有驴子暗中帮衬打闷棍,对付两个化炁境修士问题不大,三个他也不怕,最多只是让贼人跑掉,不能抓获或斩杀贼人,要另外寻找线索比较麻烦。 这等小地方,再出现三个贼子修士的可能,低到几乎没有。 灵气潮涨才多少年呢? 典籍中记载,大量涌现修士,得是在数十年、百年以后,不论是灵气浓度,还是野外的天材地宝以及修炼功法,相比现在要多,要普及,才有可能。 真当修士是菜地里的大白菜,一脚能够踢到几个? 鸡鸣山圣芝观那一窝子贼修士聚会,凑齐三个是极个别的特例。 在镇公所看书枯等半个时辰,仍然没有飞鸽讯息传回。 院子里响起一阵紧急脚步声,在堂屋陪着安静坐着的老吴赶紧起身,一个游檄闯进来,压抑不住激动,低声叫道:“大人,找到贼人的藏身线索。” 张闻风站起身收了书册,脸色看不出变化,问道:“在哪里?” 吴有得有些兴奋,案子越大,奖励越丰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反馈。 “镇西头的解老财家。刚好有码头掮客认得画像上的人,说是昨天上午,有从上游元阳郡方向的客船到,他看这位客人穿着得体,戴着斗笠,上前去抢生意,客人被他缠得不耐烦,偏头呵斥了他一句,那眼神跟画像上的人一样,很凶恶。” “后来他看到客人上了码头,和等人的解老财接上话,一同走了。” 游檄快速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给了老刘三个大钱,让他不要嚼舌头,借他几个胆子都不敢乱说出去,他知道厉害的。” 张闻风思索着问道:“当时与解老财一起走的,有几个?” “老刘只瞥了眼,没注意到底有几个跟着解老财走,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暂时不用。你做得很好,这件案子记你一功,现在你去悄悄把拿着画像找人的另外那两个谁,都叫回来,一定得确保不要打草惊蛇!” 张闻风与贼人交手时间极短,对那人斗笠下凶狠桀骜的眼神,印象深刻,画的时候特意夸张了一点。 看了一眼老吴。 老吴笑呵呵拍了拍年轻游檄的肩膀,塞了一把十多个铜钱,道:“不能让你自个掏腰包办事,快快去吧!” “是,是,我去了。” 看着游檄高兴跑出门,张闻风对老吴道:“有了目标,方便咱们下一步布置行事,你去把受了伤值守的钟游檄请来,咱们了解下解老财家的情况。” “大人稍等,我马上叫他来。” 吴有得刚刚跑出门,惊喜道:“诶,信鸽飞回来了。” 一阵翅膀扑腾声,老吴双手捧着信鸽又跑进门,给张大人验看鸽子腿上铜筒蜡封完整,这才捏碎蜡皮,取出一张折叠的小条递给张大人,他自己拿着鸽子返回房间装笼子内去了。 张闻风抖开回信纸条,看了两遍,将纸条揣进袖袋。 伍院主让他便宜行事,务必保证自身安全,明日中午,云秋禾事情忙完,将前来西河洲镇援助这边,回信没有提及他顺便写了一笔的醉心花。 他猜测伍院主可能不太懂灵植药材方面的东西。 修士精力有限,不可能样样涉猎,而他是因为感兴趣,有意往炼药炼丹方向发展,修行时日虽短,看得却比较多一些,恰巧就从师祖留下的《灵植本草录》中看到了醉心花的记载。 知道醉心花在太阳下山暮色时开放,日出则收敛。 醉心花成片后,其花香浓郁有毒,误吸了能够让人产生各种奇怪幻觉。 被误认为是遭了鬼打墙,原地打转也就不奇怪。 他只没想到那山上还真藏了个鬼,不知是凑巧,还是人为的? …… 第68章 夜里抓贼,紧追不舍 夜色降临,镇公所内东边单独院子,灯火通明。 张闻风手中有一摞零零散散的纸笺,都是他和老吴、车胜商议后,指示镇里的五个游檄,用撒铜钱给好处的法子,通过街头闲汉青皮,以各种方式暗地收集而来。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游檄想要了解本地某家的一些情况,有他们的门路。 比如通过询问贩子,知道解家这些日子买菜的种类、数量多少,等等方式。 将一叠纸片,分开递给对面坐着的吴有得,和精神好了不少的车胜,笑道: “你们再看看,如果解老财家里真的只有三个外地人,下午一直没有离开,那咱们今晚早点收网,他们基本上跑不落。”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他一个人懂的办案手法有限,很自然地便与老吴商议对策。 让老吴觉得受到重用,受宠若惊。 再则见识了张大人的手段,哪还敢不尽心尽力帮着出主意,想法子,争取能够多立功劳,以为张大人故意考较他的办案子水平,不敢疏忽。 后面将养伤的车胜也叫出来,一起出谋划策。 吴有得看完所有纸片,思索一阵,道:“应该是没错了,只有三个外地人。”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道:“大人,若是三人里面有两名修士,咱们前去捉拿,事情可能要遭。” 车胜点头赞同,修士的实力他亲身领教,太厉害了,他挡不了两招。 今日抢人的那个修士没有动杀心,估计是怕惹上麻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判断是他们只有一名修士,即使有两名修士,交给我便是了,你们尽管负责擒拿解老财一家和那名被抢走的贼子,不要走落一个。” 张闻风说得很平常。 他没有交代什么不许伤人性命之类的言语。 慈不掌兵,对于胆敢白天闯进镇公所伤人抢人的贼子,他不会手软。 解老财一家若是敢反抗拒捕,有所杀伤就难以避免,具体细节,经验老到的吴有得自会传递交代下去。 他必须对率领去执行公务的手下,游檄、乡勇的性命负责。 “属下明白。” 吴有得和车胜其实不太明白张大人的信心来自何方,抱拳领命。 他们只希望解老财家里藏着的三个贼人,真如大人所言,只有一个修士。 “行了,通知下去,让钟游檄他们分头准备,戌时三刻,他们在解老财家正门造出动静,咱们从西厢翻墙冲进去执行公务,免得夜长梦多,须得防着走了风声让贼人躲起来。” 计划早就商议过多次,外面布围多少人,哪处虚张声势,都有交代。 吴有得抱拳一声“得令”,匆匆离开。 月亮挂在树梢高处。 镇上除了几家客栈、酒楼,以及做夜生意的半掩门,街上行人稀少。 镇子的繁华热闹,只在白天,与县城不能相比。 大部分谋生活的人家,灯都舍不得点,免得费油费蜡,早早就睡下了。 解家是两进独门院子,铺子在宅院侧面街尾巴上。 依靠水运便利,经营各种药材开着药堂铺子,坐诊开药齐全,还收购十里八乡山民采摘的药草,生意做得不错。 张闻风与吴有得、车胜三人来到解宅二进西厢客院墙外,已经打听清楚,三名外地人就住在客院楼上。 钟游檄领着一人从昏暗巷子走出。 他们负责暗地监视,打手势示意贼人没有走脱。 接着便听得正门那边传来拍门吆喝声:“奉县城道录分院令,搜查解宅!解有财,你窝藏三名贼人的案子犯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其他人拔出兵器举着火把,纷纷大喝助威。 有人已经从正面围墙翻进去打开正门,众人一涌而进。 这叫亮明身份,师出有名,用官府名义进行威慑,敢反抗就是与官府作对,即使惊动左右邻舍,也没人敢帮忙窝藏,至于那个守在耳房的看门老头,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张闻风率先纵跃上墙头,看到客房楼上有人影晃动。 他眼神犀利,见那人穿着方便行走的灰色劲装,一声暴喝:“哪里走?”脚下轻点,便到了二楼。 碧竹剑出鞘,挥洒一片淡青剑光。 “铛铛”几下急速交手,剑光映照出对方面孔,是一个三十余岁精悍汉子。 身形闪动间,剑如梅花绽放,挡住对方的快刀。 脚随身动,旋转如鞭,带着风声劈在从门内跳出的另外一个汉子头颈侧面,这一招有个名号,叫“抽腿别”,是老瘸子的绝杀招式之一,也顺势让过侧面偷袭的一刀。 挨了一脚的汉子手中刀子抛去一边,如一截木桩子撞破走廊木栏杆,直直往地面掉落,人在空中便晕死过去。 跟着翻进院墙的吴有得,赶紧落到院子里,忙一探手,抓住那汉子胸襟衣物,消去冲劲,再丢在地上补了两指头,确保贼子即使醒来也无反抗之力。 他借着月光瞧清地上汉子的面孔长相,不由乐了。 还真是巧得很,是那个被抢走的家伙,再次被张大人给逮了活口。 “你们已经被包围,敢反抗者,杀无赦!” 吴有得一声呼喝,镇住后院和东厢房传来的骚乱哭喊声。 他飞身而起,纵跃上二楼缺口处,自后面夹击被车胜截住的另外一个穿黑色劲装汉子,心中暗道,张大人算得真准,三个贼子只一个修士,而张大人已经追着贼修士飞掠出了院墙。 也不知张大人能否抓到那名敢闯镇公所,犯下刺杀公差罪名的贼子? 看到几个游檄带着乡勇冲进二院,他知道这边大局已定。 就看张大人能否如嘴上说的那般轻巧,抓到最大那条鱼? 张闻风踩低跃高,身形轻巧如燕,紧紧缀着越过院墙,往镇子西北河堤方向逃窜的黑衣劲装修士,口中呼喝:“贼子哪里走?还不束手就擒,等候发落!” 他故意叫得大声,通知在解宅巷子附近游荡的驴子,与他前来汇合。 不暴露驴子本事有一桩大好处,没人会防备一头看似呆头呆脑普普通通的驴子。 前方奔逃的黑衣修士嗤笑一声,交手几招,他已经看破身后家伙的虚实,希岭县道录分院这个愣头青胆子不小,化炁境中期修为,连个修士帮手都没有,就想生擒活捉他,也不知是谁给的狗胆? 看来是当官府公差肆意横行惯了,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是不方便在镇上伤人,嫌麻烦。 待引出镇子,到了偏僻河滩上,定叫那小子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等下返回去再抢回两个累赘,至于后续,自有其他人来料理。 月光下,嘚嘚的冲来一匹背上驮着行李斗笠的驴子。 跑得很欢快。 …… 第69章 背后偷袭驴立功(求追读) “叮叮当当”,两人一路刀剑交锋,一路各有谋算往西边河堤而去。 驴子紧赶慢赶地没有落下多远,它得装成一头正常驴子速度,跑得气喘吁吁,真是难为它本色出演,连眼珠子都显得呆滞无神。 离镇子已经三四里外,除却明月照河滩,江水哗啦流,四下里杳无人烟。 黑衣修士往前冲的脚下猛地一顿,踩得松软沙子陷出一道滑坑,扭身改变冲劲,手中长刀借力划一个斜弧形,“呼”,劈向刚刚拉开丈许距离的身后小子。 月光照耀下,刀出如残影,既快且狠。 这一刀是他经过推演,为后面不知死活穿道袍家伙量身定做。 不论是修为、刀技还是速度,他自信皆是胜过对方一筹有余。 他一路都在示之以弱,其实肚子里憋了一腔火气,被一个乡下地方的执法卫堵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当贼捉拿,传出去都没脸见人。 却见那小子剑式花哨,晃出绚丽剑光迎着连刺。 “叮当”几响,连消带卸,那小子滑溜地用一种像野猫蹦跳的身法,闪去侧面,躲过了他一刀狠杀,路子很野,剑术是正宗的道家法门。 黑衣修士眼眸一眯,对方和他装蒜,隐藏了不少实力,剑法很是不俗,难怪敢单人独剑前来追他。 借着双方刀剑相击短暂分开的时机,黑衣修士喝道:“等等,我有话说!” 他左手不动声色一抖,从袖袋内取了一张符箓在手心,他不想与对方过多纠缠,等会还有正事要办,先料理眼前这个麻烦再说。 “说什么,劝你最好是弃械……哈!” 张闻风脸上露出胜利者高高在上,智珠在握的那种微笑,突然一声大喝。 从河堤奔过来的驴子配合着自侧面张口一哈,它现在的攻击范围,经过它孜孜不倦的修炼琢磨提升,从最初的三丈左右,提升到五丈之远。 黑衣修士哪里防备着一头没有妖气波动的普通驴子,以为是对方的坐骑,再则他已达成目的,拖延了些许时间,见那跟了一路的傻驴子冲来,不急着避让劈杀,手中激发的符箓往大喝的张闻风当头砸去。 火光砰然爆发。 黑衣修士还不及抢步挥刀攻击,他左边耳孔一声炸响。 似在脑子里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震响,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趔趄倒退,知道中了那小子暗算,他心下大急,挥刀乱劈,忙运转气机试图平息干扰。 张闻风被火焰符一冲,身上有青光波动一闪,往侧面让开。 脚下一弹,绕到乱砍乱劈的黑衣修士身后,一剑不带烟火气,刺向黑衣修士右背神堂窍穴,既然能够活捉,他当然不介意生擒,多换些奖励什么的也好。 “砰”,剑尖刺中黑衣修士,有道火红光芒自对方身上一闪。 月色下,尤为刺目耀眼。 一剑无功,对方竟然在遽然遭受偷袭的状态下,能够激发一张火行护身符。 黑衣修士转身一刀照着身后斜劈,状若疯虎,左手抓了一张符箓,试图吓退进攻的对手,只要再争取三五息,他便能恢复过来。 碰上这么一个滑溜无比的野路子,偏生还会一手音波攻击秘术的家伙,他在心中破口大骂。 太特么倒霉了,差点阴沟里翻船。 张闻风轻易闪身到了侧面,大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不会与对方硬碰硬拼命,他手中抓出三张亲手绘制的符箓,元炁稍一灌注,劈手打向行动不便的黑衣修士。 驴子在河滩上两人身周五六丈外乱转,不时蹦跶一下,它在等待观主号令,再配合攻击。 它释放爆音术目前有个弊端,不能连续施用。 至少得五息以上,方能压缩音波发起攻击,它也莫得办法。 学会了缠雷术,驴子胆子大了不少,敢于直面明晃晃的刀子而不心怯。 “木刺符……不对……” 黑衣修士跟着转向,一搭眼见一张符箓化作一道模糊青刺,以为是最普通的木刺符,想抗一抗,哪知另外两张符箓却飚射出两道、三道尖刺,吓了他一跳,忙挥刀抵挡。 他身上激发的护身符能够多保留一些,是最好不过,不想耗在符箓的攻击下。 他耳孔中招,导致行动不便,见识却不差。 只怪自己大意之下,上了乡下小子一个恶当,太特么阴险。 六道模糊尖刺眼见要撞上刀光瞬间,随着张闻风左手掐指微微动,尖刺往左右一分,眨眼间闪开去,“砰砰”几声,刺在躲闪不及的黑衣修士左右侧肋。 黑衣修士身上红芒连续闪烁消耗,护身火光迅速黯淡。 “看打!” 张闻风欺负对手行动不便,趁机近身。 手中碧竹剑往前疾刺再一绞,将连连受挫的黑衣修士手中长刀,用巧劲打脱手,抢步撞肘狠击,打在黑衣修士右胸口,将其打得踉跄后跳出数步。 接到信号的驴子,见那人类刀子脱手,心下大定。 它迅速撂转身躯,后肢腾空,两颗硕大驴蹄轮番踢向退来的黑衣修士后背,又快又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它在林子里可没少练习后踢阴人的绝招。 “咚咚”,连续两击踢得黑衣修士往前扑飞起,身上护身符光彻底黯淡。 “砰”,一道火焰符光猛然爆发,炸起一片璀璨火雨,密集如星落。 迫得准备补一剑的张闻风脚下连退,纵跃闪避,暗道贼子身家好生丰厚,可惜了一张比火焰符更加厉害的火焰爆裂符,也幸亏火焰爆裂符没有受到操控,威力大减。 “噗通”,黑衣修士以头抢地,扎进沙子里,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大坑,双手支撑着想爬起身。 他脑子里嗡鸣平复不少,身上却接连遭受打击,气血翻涌,散架一般无处不痛。 他晕头转向,都不知刚才是谁从背后袭击的他? 希岭县道录分院埋伏的另外一名执法卫修士吗? 力道大得他差点吐血,身上虚弱不堪。 他想翻身爬起,表明身份,他可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片风水不错的河洲子上。 败了还有机会从头再来,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从此与长生大道无缘。 丢人折面子,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张闻风闪过差点溅射烧到他衣袍的爆裂火焰,脚下小碎步一绕,快速到了还在挣扎的贼子背后,一剑刺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我是九……” “噗”,剑刺元炁到。 黑衣修士刚刚摇晃着抬出头,沙子迷了眼睛睁不开。 他嘴巴里微弱叫着,背后刺痛,眼前一黑,脑袋重重砸进坑里,啃一嘴沙子。 …… 第70章 抓了一个寂寞(求追读) “管你是谁,敢到希岭县放肆!” 张闻风拔剑而立,神色淡然:“定也将你生擒活捉!” 他这一剑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刺入对方神堂窍穴制住黑衣修士。 身家比他阔气得多,手中用的长刀是一柄不错法器,他猜测这家伙来历很不一般。 归剑入鞘,在黑衣修士后背窍穴又补了两指头。 用元炁截脉手法封闭对方的元炁行功。 将俘虏翻转过来,别憋死在沙子里,速度极快搜查一遍,找出来一面青铜腰牌,正面赫然篆刻着“元阳郡,九鹤宫”几个字。 张闻风嘴角抽了抽,捉了一个烫手山芋啊。 九鹤宫大名鼎鼎,他还是托了奇岳上人施法纸符金鸡的福气,才从冥域鬼门关闯出来,得以还阳重活一回,没成想又与九鹤宫沾上了因果。 他恨不得一脚踩死眼前这家伙,太他么欠了,你来办事鬼鬼祟祟干嘛? 还大白天的闯进镇公所砍伤道录分院公差,抢走疑犯,这不是给自个身上贴“贼子匪徒”“穷凶极恶”标签吗?拿着腰牌走正门,谁敢不卖九鹤宫一个面子,坐下好生谈谈呢? 将堂堂正派身份做成贼古佬。 千古奇闻,世所罕见,得有多么奇葩才能办成? 生气归生气,可又不能真的将这家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他还没被这货带得愚蠢到那份上,翻转牌子,记住上面的职务姓名:外事采办,解智权。 摇摇头,这缺心眼家伙应该叫解智障才对。 猜测与解老财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 “怎么,有甚问题吗?” 驴子见观主打了胜仗,行侠仗义擒获贼人,似乎不太高兴。 张闻风将青铜牌子原样放回,默念清心诀,迅速平复心绪,恢复冷静,道:“你的鼻子好使,记住这人的气息,下次再遇到,提醒下我,小心他害人。” 捉住黑衣修士胸襟提起来,扔稻草一样丢到驴子背上。 他气量再大,也有三分火气被激发。 从黑衣修士身上“叮当”掉出来几块碎银子,和一张绘制火红纹样的符箓。 张闻风弯腰捡起,是一张火焰爆裂符,便将物品收进自个口袋。 浪费他三张符箓,找补回来一张高级货,也行。 “哦,放心,记住了。” 驴子回转脖颈,仔细嗅了嗅背上晕死过去的人类。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息,只要它留心记住,即使时隔多年,它都不会忘记。 从老瘸子那里接受的恩怨分明、有仇当场报,实在没条件就忍辱负重十年后再报的江湖启蒙教育,它觉得对抓到手的坏人应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而不是用鼻子记住! 这地方多好,随便用蹄子刨个坑,就地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再踩平踏实,齐活。 当然它不会质疑观主的吩咐。 每次它用老瘸子那一套和观主对线,好像从来没赢过。 让它很怀疑老瘸子的江湖经验,是不是蹲茅厕拉不出屎憋出来的? 张闻风捡起斜扎进沙子的长刀,没心思打量欣赏,他在思索推敲一些线索,道:“走吧,回镇上去善后,等下还要跑一趟西河山,解决几个问题。” “啊,不会吧,这么晚了,还去那座阴气极重的怪山?” 驴子目前实力不错了,可它对自身认知不够,还停留在老早以前。 对于窥探它的鬼物有些心怯膈应,不想大晚上的前去招惹。 张闻风呵笑一声,道:“怕了?瞧你没出息的样,你学的雷法是鬼物克星,亏得和我混了这么久,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嫌丢人。” “呃呃……嗝,对哦,我学的是雷法,怎么能怕鬼呢?嘿嘿,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会怕鬼吗?笑话。” 驴子就吃这一套,跃跃欲试,很想用它修习的落雷术烤只鬼开开荤。 一人一驴驮一个活口俘虏,返回镇尾解宅。 门口有一名乡勇值守,不许镇子里惊动的好事泼皮窥探看热闹,见得城里大人回来,忙要上前殷勤牵驴绳子,才发现这头老实跟着的驴子没束绳,他差点把马屁拍在驴脸上,赶紧行礼吆喝一嗓子:“大人回来了。” 吴有得从洞开的门口跑出,见张大人果真带回来穿劲装的贼人头子,他先探手试了试贼子的鼻息,还好,是活的,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这才低声道:“大人,咱们进去说话。” 张闻风淡然点头,没有多问,很沉稳走进大门。 车胜坐在屋檐走廊椅子上,光着膀子,任由一名乡勇替他上药,包扎裂口伤处。 “你别动,坐着裹伤,砍伤你的贼子,我擒回来了。” 张闻风压手示意车胜不要多礼,自是察觉到车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道:“你好生养伤,回头我给你在院主面前请功。” 与吴有得走进二进院子,驴子驮着晕死的解智权跟在后面。 院子的环形走廊上,黑压压蹲着一排男女老少,还有女子孩童压抑的抽泣声,几个游檄举着火把,和四处站着的持刀乡勇一起看守。 “什么事?莫非走落了一个贼人?” 张闻风偏头问道。 吴有得压低声音,愁眉苦脸道:“大人,我们可能抓错人了,他们……不是贼人。” “不是贼人?” 张闻风提高声音,口水喷了吴有得一脸,喝骂道: “你是不是受了他们好处,敢睁着眼睛当面说瞎话?车胜兄弟伤口还在流血,是谁砍伤的?他们闯进镇公所光天化日之下刺杀道录分院公差,还不是贼人?钟游檄挨了一拳,打得背过气,右胸口处还伤肿未消,你敢与我说他们不是贼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一顿严厉不留情面的呵斥,吓得吴有得面无人色,双手连摆: “大人误会了,小人怎敢收他们的好处,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啊,他们……唉,大人,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大人您还不知道。” 吴有得都快急哭了,张大人一身正气扑面,能压死个人。 张大人有修士身份,受院主看重,不怕得罪人。 可他一个混口饭吃的小人物,不敢招惹这伙不是贼子却他娘做着贼子勾当的家伙啊,他上有老,下有家小要养,他出了差池,家里那么多嘴巴谁来养? “哼!” 张闻风跟着吴有得走进一间敞开的房间,冷声道:“到底甚么事?” 目光不善,神色怀疑,几乎是将吴有得当贼子同伙看待了。 演戏嘛,要做全套,谁叫他抓了一个寂寞呢。 …… 第71章 醉心花开月夜下,万物萧杀 吴有得关上房门,外面有火把光晃动着照进窗棂,房间内不显昏暗。 他赶紧低声道:“大人,他们真不是贼人……” 见正义感扑面的张大人又瞪眼,忙解释道:“他们是元阳郡九鹤宫的人,负责外出采卖事宜,大人您生擒回来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叫解智权。 解有财是他们安在西河洲镇码头的线人,专门帮忙收集信息和一些民间稀罕货物,我验看了他们的身份牌子,千真万确啊大人,咱们惹麻烦了。” 张闻风顿了顿,压低声问道:“你们这边没有出人命吧?” “没有,那个叫解智开的贼……不是,那个人见打不过,又跑不掉,便公开了身份,任由我们捆绑,大人,这下可怎么办啊?” 吴有得平素的机灵圆滑,都给惶恐不安给吞噬,他越想越害怕。 替罪羊什么的,他们这号小人物,长短大小似乎正合适。 张闻风在房间内踱了几步,脸色一沉,喝道:“偌大个人,遇事便慌了手脚,今后还如何办案子?他们是九鹤宫的人又怎样?到咱们希岭县地头行事鬼祟,公然刺杀公差,他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道律约束,还守不守大安王法?我说你怕他们什么?” 吴有得被训得一愣,半响才苦着脸道:“大人,咱们该如何善后此事?” 只要不要命,明儿有时间,您可劲儿骂一天都成。 先紧着把屁股擦干净吧。 “善后什么?咱们按律行事,又没伤人性命,官司打到京城道录院,咱们都占理,他们是理亏的一方,这事等明日早上请示院主,再做定夺,今晚时间太迟了,暂且先将他们关在解宅,供他们吃喝,不许拿他们的任何东西好处,否则到时惹祸……明白吗?” “是,是,属下明白!” 吴有得有了主心骨,狠狠点头,心下一琢磨,嗐,是这么个理儿。 对方被他们拿住痛脚,只会息事宁人,不敢追究不放。 他算是稍放心了。 “你辛苦一下,带着兄弟们在这里守着,搞点好吃的宵夜犒劳兄弟们,另外,将贼人的所作所为写成卷宗,咱们这边的人证物证,包括郎中治疗的供述,今晚抓贼经过等等,全部整理齐备,你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大人您放心就是,保管不会出差错。” “院主明日派人将三个贼人接走之前,不要让其他人接触他们,不与他们说话,也不要打听他们来此地目的,明白吗?” “明白了,我和车兄弟亲自看押他们三个,晚上不合眼。” “成,辛苦你们了。” “属下不辛苦,是大人辛苦了。” 目送张大人和那匹木头木脑的黑驴走入阴暗中远去,吴有得舒了口气。 他抹一把额头上的黏糊糊冷汗,转身进大门,手中抛着一颗张大人刚才给他的碎银,扔给钟游檄,笑道:“今日还要辛苦一晚,明日白天,院主会遣人把他们拉走,你带几个弟兄,去搞点热乎好吃的,大鱼大肉,不要酒水,犒劳犒劳兄弟们。” “好嘞,吴爷您先歇会。” 钟游檄接着银子笑嘻嘻一欠身,再一挥手,两个乡勇嘻嘻哈哈跟他出门弄吃的去了。 车胜穿上外袍,走近吴有得,低声问道:“大人与你怎么说?” 吴有得哈哈一笑,拍了拍车胜肩膀,“安心啦,大人刚才……走,我与你细细掰扯一下这其中的关窍和道理,是咱们想复杂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再则天塌不下来。” …… 往东南方向出了镇子,月朗星稀,河风寒面。 驴子支棱着长耳朵,探头探脑,四处黑黝黝的像是哪里都有鬼要害它。 “观主,太晚了,要不咱们明儿白天……再来捉鬼。”被观主用淡淡的眼神一瞥,驴子越说声音越小。 它也想豪气,奈何胆子不允许。 “正因为天晚,才能捉到鬼,大白天的日头烈,鬼躲起来了。你不相信我捉鬼的本事?” “相是相信,不过……那地方要是有一群鬼怎么办?大头鬼、吊死鬼、饿死鬼、落水鬼,一起扑来,咱们双拳难敌众鬼……被困在山上且不是很麻烦?连个帮手都没有。” 驴子数落着它知道的鬼名称。 说得它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毛骨悚然的感觉。 屁股上似乎有冷风吹了一下,吓得它忙回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观主捉鬼的本事上次见识过一次,好像、似乎也稀疏平常得紧,弄一个女鬼,半天都还在鬼叫。 它很关心观主的安危,自身安危附带担心一小丢丢嘛。 “别怕,有我在呢,你别自乱方才,来一群鬼就捉它一群,我这次做足了准备,带了好些黄符和法器。” 张闻风安慰几句,又道:“鬼其实更怕活着的生灵,特别是像咱们这样学道的,斩妖除魔诛鬼……抱歉,老是忘了你是妖,除魔诛鬼是咱们修道之辈行走江湖的道义,你要跟着我走江湖,怎能惧怕区区鬼物?” 驴子思索良久,四处张望一下,咬牙道:“行吧。等下,我走你后面。” 那座怪山简直给它极大的恐惧和阴影,它觉得很惭愧,关键时刻看出差距,它的道心不如观主坚定,还欠磨砺。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张闻风没有责备驴子的胆怯和遇事打退堂鼓。 谁都有一个心坎,趟过去了,今后再遇到才不会退缩畏惧。 他必须帮助驴子渡过这道难关。 这次轮到观主絮絮叨叨一路讲大道理摆小道理开导。 驴子“嗯嗯啊啊”听着,神色有些紧张,长耳朵警惕竖起,随着临近西河山,古怪的“呜哇”老鸹子叫声,使得驴子心头发毛。 张闻风轻抚驴子头顶,他用前世语言低声念诵清心诀。 抑扬顿挫的经韵腔调,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一下子,缠绕在驴子身上的不适和阴影驱散不少。 驴子使劲抖了抖背脊上的毛发,感觉轻松了几两,随着观主身后步步蹬山。 张闻风左手出现一支白色蜡烛,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蜡芯子,轻轻一搓,用元炁点燃蜡烛,山坡上阴风阵阵,烛光摇曳,如风雨里一叶起伏扁舟,却坚定地照亮附近三丈范围,不被夜风吹熄灭。 漫山绽放黝黑如小碗状的醉心花,黑得令人心悸。 花朵朝向月亮,随着月亮移动缓缓改变方向,尽情释放它们的另类美丽。 花瓣上丝丝暗红,月光下,诡异如微微凝固的鲜血,似乎还在蠕动。 阴风吹拂,树摇影晃,气氛森森。 沁人心脾的奇异幽香弥漫山坡,偶有挂山纸串发出碰撞声响,四下里死寂一片,除了无情众生树草生存,连秋虫子都绝迹。 醉心花开月夜下,万物萧杀! …… 第72章 招魂引鬼,大开方便之门 用干艾叶混合甘草丝绞合做芯点燃的烛光,散发出阵阵草药味,驱散减淡了花香的侵扰。 张闻风用元炁控着摇曳烛光不熄,闲庭胜步,上到半山坡处,停在他白天发现的那株醉心花灵植前。 碗口大的黑色花朵参差张开,像噬人的怪兽牙口,露出中间一颗黝黑的鸡蛋大果实。 月光照耀下,偶尔有幽幽如鬼火光芒,在果子表面一闪即逝。 他一路走来,用灵眼术扫视,已经发现三颗这样的果实。 普通醉心花年年开花,却不结果,唯有醉心花灵植,开花三次结出一次醉心果。 醉心花于夕阳落山时绽放,早上太阳初升时候合拢。 花香弥漫,醇厚如老酒,人畜误吸了花香能致幻,山坡上鬼打墙的异状,便是由此而生,加上醉心果散发的独特气息,加重幻觉,使得困住的人怎么都走不出去。 唯有日头高了,花香淡去才能走出。 至于两个外地汉子困在山坡脱去衣物自相残杀而死,分明是有暗鬼在捣鬼。 醉心果成熟在即,暗流涌动,他怎能错过今晚的收获? 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 九鹤宫外事采办解智权是为了醉心果而来,他们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才行事鬼祟,不与道录分院打交道,宁愿冒险闯进镇公所抢人。 他们做梦都没料到,张大人有一手画像绝活,可以在短短时间找出他们的行踪,顺藤摸瓜并一网打尽。 这些事情,都是张闻风根据现有线索,在事后串联思索推测出来。 解智权他们三个被抓时候,都是穿着方便晚上行动的劲装夜行衣,心思根本就没在镇公所上面,没有防备,也瞧不起乡下人办案水平,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张闻风观察醉心果片刻,横着往东继续搜寻,看是否还有其它醉心果。 机会只此一次,三年后此地的醉心果肯定与他无缘。 “小心,有滚石!” 驴子突然出声提醒,它没有观主的闲情雅致,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它在时刻警惕周围的异状,特别是黑黝黝山头方向。 两颗水桶大的石头自上方滚落,诡异的是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张闻风一个纵跃,往前三丈,落到一颗灰白岩石上,他手中烛光晃了晃,驴子紧随着没拉下半步。 石头砸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碰撞着发出两声轰然巨响。 张闻风托着蜡烛的左手食指,笼罩在蜡烛光亮的阴影下,对着落石处扑来的稀薄黑雾一指,白无常赠与他的鬼气稍稍显露,黑雾扑进烛光范围,顿时被镇住如陷泥淖。 “灭!” 随着一声轻喝,观主右手指头一弹,两道纤细模糊青木刺击中两道黑雾。 “噗噗”两声,若气泡破灭,黑雾中有隐约哀嚎,袅袅逝去。 驴子支棱长耳朵,听着石头一路砰砰啪啪往下滚去,直到被灌木和嶙峋树干挡住,途中不知砸碎多少花花草草,它疑惑传音:“这鬼……好像不经打也?” 观主诛鬼的手段,看着还不赖。 张闻风瞥一眼山头方向,传音道:“是两只小鬼试探,老的还在上面。你听我信号行事,节省着雷法使用,等下还得仰仗你的落雷术诛那头老鬼。” 驴子信心大增,传音道:“得令!” 观主都要仰仗它的落雷术,这话听着真得劲。 张闻风目中有微弱青芒闪动,他用灵眼术往四处打量一圈,轻轻叹息一声:“聚阴之地,罪孽深重,不得解脱,终将为患。” 他脚下踏着奇特步子,口中用古怪腔调念诵前世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随着他的经文吟诵,四周阴风中有鬼哭声隐约,凄凄切切悲鸣。 起初不显,后面渐渐变作百鬼哀嚎、林石震嗦的声势。 整座西河山鬼火点点,各种残魂游鬼全部从地下冒出,随着吟经声飘荡,将这片小小烛光团团围住。 驴子吓得一头的瀑布汗,好多鬼! 它都不敢轻易落脚,生怕下一步,被地下鬼抓着脚杆不放。 观主招鬼的本事,绝对是一流水准,比诛鬼手段强多了,驴子刚刚升起的信心,一下子跌落低谷。 这么多鬼,该怎么诛啊? 它再多几张嘴都不够用。 它想用蹄子狂扇自个几巴掌,乌鸦嘴,说好的不灵坏的全中。 没事非得说这破山坡上有一群鬼,这下好了,真的有一大群! 好大一群鬼啊。 群鬼起舞,阴风呜呜呼啸。 鬼火点点飘荡,声势越发浩大。 张闻风手中烛光始终不熄,他脸色温和,带着一丝怜悯慈悲之色,口中吟经声不急不缓,如古韵歌谣,安抚着困顿山上不得进入轮回的残魂游鬼。 经由白无常指点,他念诵的经文具有一种奇特安魂力量。 左手戴着冥气指环的食指伸出,烛光随手指上下挥舞,拖拽出丝丝光芒,空中出现一个四方形幽深模糊鬼门。 张闻风缓缓后退,口中经文声颂不停。 他右手挥动一个复杂古老手势,那是请众鬼进入幽冥之地的礼节。 他用白无常赠与他的临时鬼差身份,在山坡上开了道后门,等若是临时破去山坡上不知何时布置的聚阴手段。 肯定不是近十年的事情,这山头困顿的群鬼之多,不知有几百年了。 现今灵气潮涨,再过得十数年,这群鬼得了灵气滋补,后果不堪设想,假以时日,甚至能养出世所罕见的鬼王,到时破山而出为祸一方,附近几个州县都得遭殃。 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设下困鬼聚阴之地。 附近的清水观,估计是脱不了嫌疑。 他中午来此,日头正烈,一天阳气最盛时候,没察觉此地会是如此盛况,只嗅到一丝不同寻常鬼气,如此阴地,有鬼藏匿不稀罕,只没想到会是一座鬼山。 幸好鬼物虽多,奈何不了身为修士拥有鬼差身份的他。 这也是他敢夜闯西河山的底气依仗所在。 若是换个其他化炁境修士,法力再强,手段再多,贸然打扰群鬼安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以脱身。 …… 第73章 捣鬼者终显形 众鬼魂浑浑噩噩捱日子,本能觉察那道幽深鬼门是它们的希望,纷纷涌去。 其中有数个鬼物,已经具有灵智,它们在空中飘荡着化作模糊人形,男女老少皆有,朝不停吟经超度,给它们慰藉的托烛道士作揖躬身行礼。 张闻风微微挥动右手,示意快走,他坚持不了多久。 山顶方向传来一声沉闷愤怒嘶吼,像是猛兽发怒,那几个鬼物不敢多留,对出声的存在显得颇为畏惧,化作黑雾冲进模糊的鬼门。 招出来的其它鬼物前赴后继,不多时,尽数遁走干净。 山坡令人窒息的阴气稀薄不少,飘荡着慢慢往地面沉落,张闻风口中经文念完,挥手间,鬼门消失不见。 他一脸平淡神色,睥睨间尽显高深莫测。 山顶不知是鬼还是兽的存在,闷吼了一声,却始终不见下来。 驴子对观主的佩服,尤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观主托着烛光,在荒野坟山沉静漫步,悲天悯鬼的高大形象,深刻印在它的脑子里。 太了不起,太太太厉害了! 那么多鬼物,观主挥手间用法术画一道门,口中念经,不动干戈就简单解决。 它觉得像是做梦。 有这份本事,区区鬼山何足为惧,还不是如趟大路。 “跟上,不要发呆出了烛光范围。” 张闻风回头嘱咐一句,脚下慢步,继续搜寻醉心果。 先摸清楚山坡上醉心果的方位,等会子时一到,醉心果随时都会成熟,很可能会产生争夺,时间无多,他不奢望将所有果实全部揽入囊中,暗处不知有些什么在窥探呢。 他打开鬼门时候,感知陡然提升,隐约察觉到了有三处偷窥。 除了山顶那个老鬼威胁最大,还有下方山脚两处地方,也潜藏有什么古怪? 现在情形等若是他在明处,另外三方分别藏匿暗中,不过他露了一手神秘收鬼术法,震慑住了三方,应该没有谁蹦出来敢与他抢夺,至少先打起来的可能不大。 这小小地方,哪来这么多的化炁境修士? 或者是出了妖物? 驴子赶紧跟上观主的脚步,耳中听得观主细细传音叮嘱,它立刻变得木头木脑,不再饶舌打扰观主。 群鬼太多使它心虚,现在只剩老鬼和两个躲起来的家伙,怕个屁啊。 黑灯瞎火的抽冷子用雷术来一下,谁能怀疑到它头上? 绕着山坡转了两遍,没有太过接近山顶,每回稍一接近,张闻风便察觉到山上藏着的老鬼露出要拼命气息,他不想提前冲突,见好就收,大致摸清山坡上醉心果数量,共五颗。 算上驴子一份,其实都够分了。 只是谁会嫌弃多拿多占呢? 当然得靠抢了,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张闻风返回他发现的第一颗醉心花灵植半山处停下,从口袋取出一支新蜡烛,给差不多烧完的蜡烛续上。 山坡清净寂冷,偌大的山头,连只虫子都不见叫,更别说野物出没了。 默默调息刻余钟,耳中听得镇子方向传来隐约梆子声,“咚——咚,咚。” 三更天到了,张闻风睁开眼眸,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木盒,是他下午在镇公所,让钟游檄遣人去药铺子,购买的花梨木盒子,用来装醉心果,另外两个木盒在驴子背上袋子放着。 顺便买了些艾叶、甘草等物,用现成的蜡烛拔掉烛芯,制作了几支有特殊用途的药蜡。 醉心花已经转向往南方偏西,黝黑果子有一层霜白月华像水一般渗透。 奇异果香味逸出,引得驴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味道闻着太好吃了,要不是观主需要的物品,它忍不住一口就吞了。 听得山上有窸窸窣窣动响,下方也有轻微动静发出,驴子耳中听得观主传音:“张口,嚼烂在嘴巴里,能管一个字时间。” 它刚张口,观主便塞了它一截药材,赶紧嚼烂,一股甘草混合了艾草的古怪药味在鼻腔弥漫,好难吃的味道。 观主吩咐道:“快去,抢右下边那颗,抢到归你。” 驴子唰一下便冲出烛光范围,杀气腾腾,自上往下奔向最近的那颗醉心果,观主喂它嚼药,短时间不受这片山坡能令人致幻花香影响。 月华很快没入果子,霜白色消隐,果香收敛。 张闻风毫不犹豫用右手指头一摘,将冰冷坚硬似铁的果子拿到手上,沉甸甸的扎手,果子装入垫了麻布的木盒,合拢木盖,耳中听得下方已经打了起来,尖锐兽吼叫和碰撞声,争斗得异常激烈。 还真是两头妖物。 他迅速收起木盒,脚下一点,轻飘飘往驴子方向汇合。 视线所及,山坡上盛开的黝黑醉心花开始凋零,花瓣一片片往下掉落。 花开七次,不见天日而谢落。 他算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得了一份机缘。 却见驴子那货口中嚼着果子,嘟囔着“太好吃了,一颗不够”,提前他一步,往接近山脚处争斗的位置冲去。 为了一口吃的,这货与先前怕鬼的样子判若两驴。 果子壮怂驴胆,真没说错。 “黑驴,回来,不要冲动!” 张闻风传音喝道,能抢一颗果子吃到嘴里,已是落下实惠赚到,还去搅合啥? 他察觉山上的老鬼冲他来了,或者说是冲他收起的果子而来,一道黑影自斜上方毫不掩饰,速度极快杀来。 群鬼他已收了,剩下一头孤掌难鸣的老鬼,他没什么怕的。 驴子在空中一蹄子踢踏岩石,急拐弯返身,斜刺里往山上奔跑,它看到观主掌着烛光,右手挥剑,身形飘逸轻灵,与一个黢黑的人形怪物斗做一团,看着不是鬼物。 “小心,是一头黑僵尸,比白僵尸厉害!它爪子有尸毒!” 张闻风传音告诫驴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山上潜匿的是一头黑僵,先前感觉出了偏差,还以为是一头老鬼。 这具黑僵长期吸食阴气,吞噬鬼魂,身上鬼气森森,眼眶内有两团幽火,全身长满黑色绒毛,修炼得皮肤坚硬胜铁,爪子乌黑,尖锐如短匕。 他的长剑犀利,灌注了元炁,也才堪堪能破皮,轻易不能对黑僵造成伤害。 依仗灵巧剑法以及新学会的轻身术,与身手灵活出手狠辣的黑僵周旋。 他准备了一捧从道观正殿香炉请出的糯米,在驴子背上的袋子内放着。 饱经香火熏陶的糯米,能够克制普通白僵尸。 对付厉害的黑僵,应该也有用处? 第74章 破尸傀,擒老鬼 驴子冲到附近,几步纵跃绕到山坡上方。 却不近前,黑僵尸的速度极快,两双尖锐微微弯曲的爪子,划破空气“呜呜”直响,它在等适合的机会,配合观主发起偷袭。 黑僵尸对于普通驴子不知死活在附近蹦跶的行径,不太在意。 以为是牲口护主又不敢近前,等结果眼前这个横插一脚坏它风水的道士,它将把驴子当作大补血食吃了,因为驴子啃食了一颗醉心果,还有山下争夺果子的两头不知死活小妖物,它都不会放过。 张闻风手中碧竹剑陡然大放青光,化作一片呼啸剑影,狠刺向黑僵的面孔。 黑僵赶紧出爪护住眼眶,另一只爪子横扫,试图抓着剑身。 “哈!” 张闻风知道对方的弱点在双眼眶内,他一声大吼,撤剑避过爪子。 驴子趁黑僵身形稍顿瞬间,张口用爆音术偷袭,然而让一人一驴大出意外的是黑僵根本不受影响,眼眶中的幽火没有受到攻击后的剧烈波动,动作仍然迅速。 张闻风当机立断往后急退。 他不退直线,脚下连点,踩着碎石往上方弧形纵跃,接连闪过激发凶性狂暴的黑僵迅猛扑击,尖锐爪子破空声不离他身周左右,一时间惊险到了极处。 驴子急得团团转,情况很不妙,它几次差点用出雷法救急。 不得观主号令,它不敢贸然动手,担心坏了观主谋算。 “嗤擦”声响,道袍撕破几处。 张闻风左手掌心黏着蜡烛,用元炁护住烛光不灭。 他食中二指自腰间布囊灵巧夹出三张符箓,元炁灌去,曲指一弹,符箓化作数道淡青木刺,“啾啾”射向黑僵头脸眼眶,攻其必救。 黑僵被逼腾出一只爪子护住双眼,连受六道青木刺攻击。 “砰砰砰”,几声清脆爆响,符箓攻击化作道道青色光芒溃散空中,也迫使黑僵攻势和速度一滞。 张闻风再次扬手,扔出两张新夹出的符箓。 青木刺符的攻击力道让黑僵起了轻视之心,手臂挥舞护住面孔,脚下一蹬往前疾冲。 “轰”,一团火光猛地爆开,将前冲的黑僵烧了个正着。 虚者实之,出其不意,观主很擅长这一招。 他在青木刺符中夹了一张从解智权那里捡来的火焰爆裂符。 火焰爆裂符威力不俗,可惜张闻风没能提前祭炼一遍,再则他不懂掐诀控火,不能控制爆开的火焰团团围困攻击黑僵,威力分散了。 “看雷法,打!” 张闻风喝一声,左手扬起一挥。 一道筷子粗细的雷光自空中出现,狠狠劈中陷入炽烈火焰往后仓皇后退的黑僵头顶。 “砰”,黑僵一个踉跄,身上涌出浓浓腥臭黑气。 “噗嗤”一阵雾气升腾,火焰就此熄灭。 一张火焰爆裂符和驴子一道加强版的落雷术,居然没对黑僵造成太大伤害。 令张闻风和驴子同时吃惊,这头黑僵尸太古怪了。 自从驴子稀里糊涂晋一小级,它已经能施放十多道灯草粗细的雷法,而筷子粗细的雷法,是它目前能控制的上限,只能释放四道。 张闻风不敢抢前用剑攻击,这头黑僵很不好对付。 他脚下轻点,到了驴子身边,“嗤擦”一声还剑归鞘,探手从驴子背后的口袋里抓出一个小布包,只能试试糯米的威力。 若还是不行,他和驴子必须跑路,待天亮了,再请救援对付这头厉害的黑僵。 山脚下传来几声古怪巨响,夹杂着“吱吱”惨叫,争夺果子的两头妖物,似乎搏杀得相当惨烈,不比山坡上的争斗逊色。 黑僵接连遭受打击,咆哮一声,裹着浓郁黑气,往张闻风方向纵跃扑来。 它双爪张开,干瘪的口中露出尖锐獠牙,它已经处于极度愤怒状态,速度更为快速,月光下出现了残影。 “看打!” 张闻风脚下一点,往斜下方闪避,扬手间,布袋抛出震破,一片米粒密集如雨点,啪啦打中只护住眼眶面孔的黑僵。 驴子与观主分道往坡上奔走。 它口中酝酿雷法,准备随时出击。 米粒大多沾染着香灰,每一颗米粒击中黑僵身上,那处便冒起一点青雾,黑僵始料不及,会遭受如此阴险打法,口中发出凄厉嘶吼,一道黑雾从它头顶逃出。 零散糯米抛洒连续打中黑雾,鬼嚎声不绝,黑雾变化方向往左右狼狈躲闪。 “鬼物!尸傀!” 张闻风恍然明白,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嗅到的是鬼气,蹦杀出来的是一头黑僵尸,而且这头僵尸厉害得过份,既不怕爆音术攻击,又不惧爆裂火焰焚烧,还不惧雷法,原来是这么回事。 背后都是那头老鬼附身尸傀在操控。 所有能对付僵尸的手段,都没甚效果,要不是香灰沾染糯米,只怕也不起作用。 三清殿供奉的香火灰,沉淀在香炉中不知多少年,对孤魂野鬼杀力巨大。 只一招米雨梨花开,便将借助尸傀躲藏捣鬼的鬼物逼出原形。 张闻风左手托着蜡烛,返身纵跃,绕过动作变得迟缓蹒跚的黑僵尸,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他左手食指一弹,喝道:“定!” 对付鬼物,当然还是白无常赠与的冥气管用。 他手指上的透明扁扁指环显露形迹,一缕冥气打在接连遭受糯米攻击逃不到两丈远的鬼物身上,化作若有若无细线将鬼物束缚在空中。 鬼物极力挣扎扭曲,突然口出人言,对着张闻风尖叫:“噗他!” 张闻风心头一悸,他想也不想,便往侧面一纵。 “噗”,一股浓郁黑气自僵尸口中喷出,追着他差了一点没有击中。 所有被黑气喷中的灌木花草,尽皆枯萎化作灰烬,树干瞬间腐烂枯朽,就连地面突起的岩石,都留下腐蚀的深黑色痕迹。 “雷法,打!” 张闻风大叫,要不是反应够快,他差点就中招。 如此恐怖的尸毒,防不胜防,幸亏他先前一直是与黑僵游斗,以快对快,从没有在一处地方多做片刻停留,让控制尸傀的老鬼,始终找不到机会使用如此阴险毒招。 想想都后怕不已。 一道筷子粗细的银色雷光,自天而降,劈在差点摆脱冥气控制的黑雾正中。 雷光如利刃,轻易没入黑雾,然后在中间猛然爆发。 丝丝细微雷光,绽放在黑雾中如火树银花。 “嗷呜”,老鬼没有尸傀保护,脆弱得很,直面雷击,让它痛不欲生,差点被至阳雷光烤得外焦里嫩。 霸道雷光将黑雾击毁小半,打落到地面。 还不待老鬼从麻痛中醒神,一只手掌迅速探出掐住它,令它恐惧的是那根指头上传出的令他本能颤栗的森寒气息,使得它几无反抗之力。 它一身本事半点不能发挥,便被生擒活捉。 “等等,请听我一言,我以前也是仙灵观道士……” 察觉掐着它的道士愣神,老鬼忙用尖细声音叫道:“我这些年收集了好几颗醉心果,还有一些藏起来的道门秘术,全部给你,与你换一次机会,请看在昔日同道份上,送我入冥域如何?” 命悬他人手,它不得不低声下气用宝物换命求饶。 …… 第75章 迟到的清理门户 张闻风原本就没打算诛杀老鬼,他是准备将生擒的老鬼打入冥域,换取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 他先前打开收鬼通道,超度收走约一两百残魂游鬼,获得了不小的好处。 功德虽然无迹可寻,然他一次赚得太多。 还是能察觉自身多了些许不同,脑中清宁,浑身通透,就连识海中那本虚幻古册上的字迹都清晰一两分,他能切实感受到。 手中抓到的老鬼,生前死后不知做下多少恶孽,打入冥域能换来不少功德吧? 听得对方原来是仙灵观道士,他暗吃了一惊。 不会这么巧吧? 他通过查看仙灵观历任观主留下的纪实薄笔录,发现第三任观主无缘无故失踪,第四任观主在笔录中提了几笔,语焉不详。 密室中蹊跷失踪的典籍、书册,以及灵气石应该是与之有关,还好仙灵观的传承没有断绝。 他早就将药烛换到右手掌控,左手食指稍稍放松,正待细问。 突然感觉眼前一花,他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窟中,四处红艳艳的大火袭卷而来。 “幻术!” 张闻风知道中了令他分神的老鬼的奸计,喝道:“雷,打!” 他手指头着力一抓,掐住一块冰冷坚硬之物。 对于真实得皮肤灼痛、头发焦臭的幻术,他有法子破除,心中保持清明,口中默念清心诀,眨眼间恢复清醒。 大火来的突然,瞬间去得无影无踪。 有一丝灵光在他脑海中划过。 他似乎抓到了一点幻术的感悟,时间太短,不及花费时间去细细思索,还有诛杀老鬼的正事要做。 瞥见丈许外一道雷光击中一团稀薄黑影,打得黑影惨叫往地面落去。 他左手中不知啥时掐着一块岩石,被他抓得碎裂,却见驴子那货释放落雷术后,迅速撂转硕大屁股,两个后蹄子对他胸口连环踢来。 张闻风脚下轻点,抢先往斜刺里闪了开去,忙喝道:“快躲开!” 只见那头黑僵尸姗姗来迟,张口一喷,显然是接到老鬼的命令,要用尸毒攻击陷入幻术的他。 驴子两个后蹄子落空,借着弹跳之力往前一个蹦跶,颇有些狼狈躲过一道稀薄不少的尸毒攻击,屁股差点遭了殃。 它刚刚看到观主中了老鬼暗算,用雷术击中逃遁的老鬼后,察觉黑僵要攻击陷入恍惚的观主,情急下只能用它的蹄子踢开观主解围。 还好观主片刻就清醒过来,叫道:“别让老鬼走了!” 急切间,它释放不了第二下落雷术。 雷法杀力大,施法速度相对要缓慢,它还做不到释放随心地步。 张闻风右手掌控的剩余不多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 他将蜡烛和左手抓着的碎石块一抛,“噌”一声拔剑,身如灵猿,纵跃着刺向中了一道雷法,在地面挣扎着想要逃遁的只剩海碗大一团黑雾。 “饶命,你我皆是仙灵观同道……” “死!” 张闻风眸子冷漠,一剑刺入黑雾,元炁爆发狠劲一绞。 老鬼连遭重创,哪还抵挡得住,彻底魂飞魄散,连进入冥域的机会都失却。 黑雾溃散,化作道道阴气飘荡着沉入地面,生于斯归于斯。 “嘭”,失去控制的黑僵尸摔倒碎石坡上,往下翻滚几圈,被残余灌木丛挡住,眼眶中的幽火熄灭。 张闻风脸上殊无半分灭掉鬼物的愉悦。 不为功德,诛杀鬼物所得功德,固然比活擒鬼物投入冥域要少许多。 他是替仙灵观玄木师祖清理门户,不值得高兴,心头稍显沉重。 随着老鬼讨饶叫出“仙灵观”三字,他已经完全清楚老鬼的跟脚,就是曾经拿走密室灵气石,和一些典籍书册的仙灵观第三代观主,或许还拿走了一些法器。 老鬼通过他的剑法和手中碧竹剑,其实早已经认出他的身份。 危急关头,老鬼故意叫出自己是“仙灵观道士”身份,让他惊愕、放松,取得可乘之机,用鬼法幻术暗算并脱身,试图让不那么灵活了的尸傀喷尸毒扭转局面。 只没想到他还有一头驴子同伴,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普通,能够释放雷法帮忙。 当然更没料到他能够有办法,那么快从幻术中清醒。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心中默叹,为了熬过灵气没落时期,寻求长生,将自己变作鬼魂,不择手段制造聚阴地养尸傀,困住鬼魂做养分,杀人害命。 很可能水中一些浮尸,都是老鬼做的孽。 最终落得这样下场,可悲可叹,却不可怜! 这段隐秘,就这样不光彩过去吧。 驴子见观主脸色不好看,凑了近前,又看一眼没有响动的山脚下,提醒道:“观主,快点亮蜡烛,小心别中了花香之毒!” 张闻风摇摇头,道:“无碍,醉心花已经凋零,阴气沉落,花香留不住多久,对咱们造不成影响了。” 于他来说,并不受花香影响,他默念道经能破。 他点亮特制烛芯的蜡烛,更多的替驴子着想,免得这货出现意外。 当然也有迷惑山顶老鬼的考虑,所以他故意小心保护烛光。 老鬼处心积虑灭掉他手中蜡烛,其实不起作用。 驴子吐出口中药物残渣,还别说,这玩意越嚼越有余味,满口清爽,提议道:“咱们下山去瞧瞧,说不定,争斗的那两个,半斤八两斗了个同归于尽?” 张闻风笑了笑,“瞧瞧去。” 他没去搜查倒地的黑僵尸,那家伙一身黑毛,不着片缕,身上不可能藏着果子。 也没有用手中剑剁下黑僵尸的干瘪头颅永绝后患什么的,用不着了,老鬼死去,剩下的尸傀成了一具无主之物,能废物利用换取功劳。 他不会为了贪图一具尸傀偷学邪术操控。 有仙灵观传承,足够他修炼。 有时候因为贪心,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贪心无边回不了头。 再则尸傀需要聚阴地滋养,不是谁都能控制的。 有驴子这个可骑可使唤还听话的同伴,足够他行走江湖。 他行的是正道,稳即是快。 从驴子背后取出一个折叠的油布薄袋,将黑僵尸装了放到驴背上。 一人一驴下到山脚,下方战况狂野惨烈,出乎他们的意料。 四处留下一道道抓痕坑洞,岩石碎裂飞溅,树木划倒无数,在山坡一块岩石上,看到一头双眼圆瞪胸腹洞开惨死当地的怪模怪样瘦小猴子。 遍地狼藉,有两种兽毛混杂地面血迹中。 “水猴子!” 张闻风一眼认出毛色青黑泛着水渍光泽、爪子锋利如耙的猴子来历。 与典籍中记载的形象相差不大,这等水怪成妖,是这一带水域的祸患,而且极难抓获剿灭,没成想它被醉心果吸引上岸,落得如此下场。 倒算他无意中捡了一个不小的功劳。 小心试了试水猴子的气息,再掏出一个油布袋,将水猴子装了放到驴子背上。 岩石地面洒有一行血迹,往山脚的东南方向去了。 张闻风与驴子相视一笑,两妖还真是斗了个两败俱伤,半斤八两。 “啊呃……快追,我这嘴开了光的,不管说好的还是坏的都灵光,说不定,还能抢到一颗果子。” 驴子很是得意,抢着一驴当先,追了前去。 …… 第76章 修道之人,责备求全要不得 张闻风和驴子循着血迹,月色下,寻了约三四里,来到一座不高的土山。 对照记忆中看过的地形堪舆图,猜到此地是土鸡岭。 原本还想着等到天亮了跑一趟,寻一寻弄出异常震响,吓得山脚村民搬家的是何方神圣,没成想土鸡岭的怪物被醉心果吸引,自个蹦跶出来,与水猴子拼了一个你死我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提前破案。 跟着断续血迹,攀到接近山顶处,眼前是一个长长杂草遮掩的洞口,很不起眼。 像这样类似的洞穴,土山上下不少,是一些小兽藏身处。 要不是草叶上沾染了点点鲜血,很难想到一头妖物会混迹在普通野兽中。 给驴子一个眼神示意,驴子往边上退去,口中酝酿法术准备,张闻风用手中剑器慢慢割开草丛,左手两指掐着微曲,随时能释放青木刺法术,防着受伤的妖物蹿出攻击。 随着杂草清理,只见洞内黑暗中,趴着一只黑棕色脑袋上有条纹的野兽,眼珠子瞪得溜圆,望着洞外,一动不动,身下地面浸透暗色血迹,气息皆无。 “死球了!” 驴子探头一看,呲牙咧嘴:“就说嘛,为一个果子抢得命都丢了,不值当。格局小了,小了!”摇头晃脑批判洞内的妖物,突显它格局高雅。 张闻风偏头鄙视了这货一眼。 也不知是谁,吃了自个那份,心急火燎要去山脚下抢别个的。 要不是他阻止,早就打出狗脑子来了。 现在说这种便宜话,良心不痛吗? 他认出洞内是一头修炼成妖的山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亦然。 剑尖刺到妖獾散开的瞳孔前试了试,确认妖獾已经死透,不是装死,正待用剑将妖獾扒拉出来,不损坏妖獾皮子,再查看一下洞穴中是否还有其它妖物。 便见一个毛茸茸的黑棕色条纹小家伙从侧面翻滚着挤出来,口中还吧嗒黑色的果肉,汁水滴答,眼睛都没睁开,跌到洞口草丛中,是一头巴掌大的幼獾崽子。 “我的果子!” 驴子急眼了,丢掉格局探头前去,一口将幼獾咬出来放到坡地上。 张闻风默然,这头死去的妖獾是为了给幼崽抢一颗果子,才刚生产不久,实力大损,而水猴子上岸实力也不济,双方半斤对八两,拼了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见驴子用舌头在妖獾幼崽嘴巴边一通舔砥,笑了笑,没管这头搞笑驴子。 用剑将妖獾拨弄出来,洞窟内里不小,灵眼术扫视一遍,有些枯草鸟羽零散碎骨,没发现有其它幼崽和成年山獾,看到洞内还有半个新鲜残缺的醉心果,用剑拨拉出来。 拍了没出息的驴子一巴掌,真是没脸了,抢一个小不点嘴巴边残留的果肉。 “它们给你留了半个果子,你要不要?” “要……嗷噗。” 驴子一点都不嫌弃半个果子沾了泥土草屑,和幼獾的口水,直接一口闷,嘟囔道:“好吃!这趟跑得不亏!” 那头幼獾脑袋的毛发被舔得湿哒哒的,小家伙抱着驴子前肢蹄子往上当树爬。 驴子半眯着眼珠享受果子的香甜,没管小幼獾其实是在它身下寻找乃头,前一个果子吃得太匆忙,狼吞虎咽,它没尝出太多味儿。 这半个果子细嚼慢咽,灵气充沛,香味悠长,回味无穷。 它一边嚼一边吸收着果子的灵气,化作自身妖力。 张闻风将死掉的妖獾塞进装水猴子袋子里一起,没打扰驴子的吸收。 看一眼跌倒了又爬起来,锲而不舍往驴子腿杆攀爬的妖獾幼崽,这小玩意肯定是要带走,他在考虑,幼獾吃了小半个醉心果,或许能开智成妖物? 私自豢养妖物其实不是不行,得先认主,然后到道录分院登记。 妖物闯祸其主人得负责,他目前是不想给驴子登记,反正驴子的妖气不显,只要不在外人面前释放雷法。 心底里其实还是有给自己留下一张底牌,缺乏安全感的考量。 等到什么时候驴子暴露,他再带驴子去登记不迟。 等了约半刻钟,驴子将体内囤积的醉心果灵气吸收了七七八八,意犹未尽打个饱嗝,咧嘴道:“舒坦!我感觉再吃一个果子,都能晋级了。” “你就做梦吧。” 张闻风一句话断掉驴子的妄想,天材地宝且能当大白菜吃? “这个小东西怎么处理?” 张闻风故意问道。 “放野外会死球,我能不能带回去当个小耍玩意?” 驴子吃了别个口中剩下的半个果子嘴软,也很喜欢一直爬它腿杆的妖獾幼崽,一口就决定了幼獾今后的命运。 “成,你养着吧。” 张闻风腾出一个布袋,捏着幼獾后颈皮塞进去,挂到驴子鞍背上。 一人一驴再次返回西河山,四处仍然寂寂无声,却不会有那种压抑阴沉的感觉。 张闻风弯腰拾捡凋零掉落地面的醉心花瓣,用一个布口袋装起来。 驴子好奇问道:“这玩意好像有毒,能吃吗?” “炮制过后,可以当药材,顺便捡一些,太阳出来就浪费了。” 张闻风是秉持走过路过不错过的行事方式,忙活小半个时辰,将这片山坡大致扫荡一遍,装了差不多一布袋子,顺手挂到驴子背上,反正又不用他背。 花瓣隔布袋放在驴子背上受体温烘烤,慢慢晾干,估计到天亮时候,便只剩下半袋子了。 驴子鼻子好使,循着黑僵尸气息,寻到山顶找到一处黑乎乎山洞。 洞内洞外堆着好些破败坟包,荆棘枯草丛中有杂七杂八的骷髅枯骨,其中几个坟包露出了腐朽的棺材,更里面有几具斑驳旧黑棺材半打开摆着。 一般人看到这般阴森架势,便也熄了探幽访胜的心。 哪会往里去寻晦气? 张闻风和去掉畏惧阴影心理的驴子,他们连鬼都收了,自不会在乎这个。 观主用剑劈断挡路的荆棘,钻进山洞寻找。 驴子跟着一路嗅,用嘴巴示意一下,道:“这具石头棺材,是老鬼的藏身地。” 它闻到了极恶心的黑僵尸气味,有时候鼻子太灵,也是自找麻烦。 张闻风推开没有合严实的黑色石棺盖,里面除了臭味和一些黑毛,空空如也。 不多时,驴子咧嘴叫一声:“果子藏这儿。” 用蹄子踢开一个覆盖在地面的破瓷碗,露出一颗用白布包裹着的黝黑果子,老鬼没来得及匆忙吃掉醉心果。 张闻风上前捡起果子,扔掉破旧白布,取一个木盒装起来,笑道:“你鼻子好使,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它宝贝?要不明天其他人上山,就没咱们的份了。” 若是能找到遗失的典籍书册,那便是意外之喜,估计这么多年过去,又是这么个恶劣环境,当初被老鬼带走的书册,能幸存下来的机会不大。 拍了拍眼中有些小哀怨的驴脸,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知道甚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我怎么会贪心呢?就是闻闻果子味儿。” 驴子讪笑着退开。 观主曾经与它讲过,做人做妖都要懂得适度控制心中贪欲,否则,总有一天会被膨胀的贪心给害了。 讲了一堆的大道理,举了无数小例子,听得它脑壳青痛。 山顶的山洞有三个进出口,洞口都有堆叠坟包挡着,似乎组成某种阵势。 点燃普通蜡烛,在山洞来回搜寻半个多时辰,找到一些破败纸片,张闻风排列组合半天,看不出这曾经是一本什么书册,只得放弃。 随后失笑摇头,他又何必纠结三代观主曾经带走的典籍书册呢? 灵气潮涨,机会层出不穷,今后能够弄到的功法、典籍数不胜数,再则玄木师祖留下的传承完整,基础典籍不缺。 他步步稳当往前走就是,不必在意曾经失去的东西。 先前还教训驴子不要太贪心,轮到自个身上,又差点灯下黑看不到。 修道之人,责备求全要不得啊。 …… 第77章 耍狠,那就比比谁更狠! “黑驴,不找了,歇歇脚,快五更天了,等下天亮回镇子。” 张闻风想明白之后,便对驴子打声招呼。 他也不准备追查清水观道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近十多年来,那些道士隔三两年前来西河山抓一次鬼,每次都能安然而退,哄鬼呢。 他猜测老鬼与清水观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鬼山之事他已经解决,留下些许蛛丝马迹,由得伍乾平、傅孤静他们去追查,没一个是容易糊弄的主,他把事情包圆了,真的好吗? 话说他还抓了一个麻烦,在解宅等着处理呢。 驴子答应一声,嘚嘚跑出洞口。 它嫌弃山洞内里气味难闻,阴气重,与从口袋爬到它背上的小不点玩耍。 每次小山獾没抓紧从它背上掉下来,它探转脖子一口叼住,又将小家伙撂回背上,玩得不亦乐乎,抽空问走出来的观主。 “观主,你一肚子墨(坏)水,麻烦给小耍玩意取个名呗?” “……叫山獾不错啊。” “你又来。拜托认真想想,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那就叫驴獾,跟你姓,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可以取谐音嘛,驴与闾同音,獾与欢同音,叫‘闾欢’,听着上口好记,还喜庆有特色,特正式。” 张闻风盘坐石棺盖上,一本正经扯谈。 “驴獾,闾欢……嗯,这名字取得有水准,不愧是观主老大。” 驴子很是满意观主替小不点取的名号,点了个赞,又觍着脸凑近道:“观主,帮我也想个响亮点,威风点的大名呗?” 对于名号,它内心其实耿耿于怀,走江湖的亮不出炫酷吊炸天名号,像什么话? 那些阿猫阿狗打酱油的都有个张三李四的名字呢。 张闻风难得清闲,想了想,慢悠悠道:“旺财、来福、进宝……” 驴子拉下驴脸,呲牙不满叫道:“观主,我真翻脸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是狗子的名字,镇上一条黄狗就叫‘旺财’,你还蒙我!” 张闻风轻轻瞥一眼,杀伤力极大。 驴子缩了缩脖颈,知道又要挨训。 “我说你这急躁驴脾气啥时候能改改?我还没说完,你翻个驴脸给我看看,昂?” “不敢啊观主,我皮厚,哪翻得过来?” “我是说‘旺财、来福、进宝’这些个狗名字怎么能给你用,俗不可耐,庸俗不堪,配不上你的高贵(絮叨)气质……嗯,以‘闾’为姓倒还独特,名字嘛……” “一定要大气,气魄极大,还好听……” 张闻风瞥一眼插话的多嘴驴子:“闾子进(宝),朗朗上口,很好的名字!” 他真是很喜欢闾进宝、闾旺财这类通俗易懂的名字,叫着打心眼的喜庆。 驴子念叨“闾子进、闾子进”,回头一口叼住差点摔到地上的小不点,撂起来丢到背上,咧嘴笑:“还不错,多谢观主赐名,以后我就叫‘闾子进’!” 总比它自个瞎琢磨的驴黑子、驴蛋、驴大容易往下三路联想的名号强。 内心感叹,取个上心的名字真不容易。 驴子突然发现,小不点睁开了乌黑的眼珠子,微弱摇曳的蜡烛光照下,抓着它背上的毛发与它对视,萌萌的,好生可爱。 “观主,闾欢睁眼了,它在看我!” 驴子大惊小怪,分享着它的新发现和新奇心情。 张闻风愣了半响,才想起“闾欢”是他刚才给小不点胡诌的名字。 听着真别扭,没有识辨性。 差点以为这地方又来鬼了,叫山獾多好。 他口中敷衍:“那好啊,你们玩,我修炼一会。” 他身上道袍多处破裂,掐一个青木无忧诀,气定神闲闭目打坐调息。 清气徐徐来,薄雾渐渐起。 黑夜过去,新的一日开启。 码头小镇在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已是很热闹。 乡下挑菜的山民,河里网到鱼的船上人家,早起的码头伙计,开门卖汤饼、炊饼的早膳铺子,唤起了镇子的生活气息。 镇上消息传得飞快,大都知道镇西解老财家倒了大霉,好些人幸灾乐祸在交头接耳传播听来、或臆测的小道消息,精神头十足。 对于财主家遭祸,特别是被官府抄家,他们喜闻乐见,又可添些茶余饭后谈资。 张闻风戴上系在驴子背上的斗笠,压低帽檐子,手中抓着干荷叶包着的热腾腾冒着麦香味的炊饼,边吃边穿过人群,走向虚掩的解宅大门。 身后驴子木头木脑跟着。 在各色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他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谁……哦,哦,大人来了。” 缩在耳房打盹的乡勇被惊醒,放开去摸刀柄的手,忙冲院子方向吆喝一嗓子。 所有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慌不迭各忙各的走开,免得惹祸上身。 吴有得以最快的速度从二进院子跑过来,见张大人一身狼狈,似乎与谁恶斗了几场,他愣了愣,不便打听大人的事情,凑近前低声道:“那个人醒了,他吵着要见咱们这儿主事的,还威胁说……” 后面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张闻风扫一眼站得东倒西歪的乡勇,吩咐道:“兄弟们辛苦了一晚,钟游檄,麻烦你带人跑一趟,弄点好吃的来,不能亏待兄弟们。”扔了一颗碎银子。 钟游檄接住银子谢一声,笑得合不拢嘴,一挥手,带着两个乡勇出门。 走进院子,听得楼上西边房间传出的喝骂威胁,不堪入耳。 张闻风瞥一眼讪笑的吴有得,大声道:“给他们脸不要脸,再胡闹,拉他们几个去镇上转转,帮他们敲锣打鼓,多喊些人瞧瞧,做贼还做出脸来了?” 他用元炁截脉手法,封闭贼人几处重穴,六个时辰内,解智权休想冲得开。 和他耍狠,那就比比谁更狠! 不惯着。 楼上瞬间安静。 真要是被拉着在镇上游一回街,被看热闹的乡下人耍猴一样,砸一身烂菜帮子狗粪泥巴,都不用回山,自个找颗歪脖子树挂死了干净。 吴有得笑得贼兮兮,冲张大人比一个大拇指,还是您有办法。 这法子他可不敢想,更不敢用。 太狠了! 张闻风转身又往前院走,大声道:“给伍院主发信,兹事体大,请院主做主如何善后,咱们这些办事的,只管听吩咐跑腿抓人,不能逾越规矩。” 他就是要说得楼上听到。 “是,您请过目。” 吴有得早已经整理了事情的经过卷宗,按张大人吩咐一样不拉下,各处证据都有画押签字摁指印,事情做得老到滴水不漏。 张闻风走进前院堂屋,接过吴有得草拟的传讯纸笺,又翻了翻卷宗,仔细看一遍,点点头:“很好!”接过毛笔,在几处位置签字,道:“飞鸽传讯,咱们在这儿等着院主前来。” 谁都不愿意招惹麻烦,是麻烦自个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落。 那就只能请背景深厚的院主大人前来解决麻烦。 他是管抓不管埋的。 否则他全做完了,还要院主做甚么? …… 第78章 大收获,实打实的功劳 接到飞鸽传讯的伍乾平来得很快。 码头那拨卖早菜、卖鱼的才散场,各家铺子陆续拆下门板准备做生意,解宅院子内有些手脚慢的乡勇还没喝完手中碗内的残汤,伍乾平、傅孤静和另外一人闯了进来。 张闻风负手在前院慢慢散步思索,见状忙迎上去抱拳见礼。 跟在伍、傅二人后面的是一个卖相极佳的年约三旬道士,头戴道巾,身穿青布道袍,脚踏十方鞋,手中拿着一柄白玉拂尘,神色温和,口宣道号单手回礼。 伍乾平打量一番破衣破袍的张闻风,能够生擒活捉九鹤宫的外事采办、有化炁境后期修为的解智权,仅仅只破了点衣服没有受伤,已经是让他很吃惊了。 他觉得自己和老傅还是小瞧了张兄弟的本事,特别是打架方面。 几人走进前院堂屋落坐,吴有得闻讯匆忙跑来,在门外打个招呼行礼后,又跑回去恪尽职守。 “说说事情经过,解智权没甚事吧?” 伍乾平接过卷宗,随口关心一句俘虏的情况,飞鸽传的信息简单不详实。 他得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考虑清楚之后才能做决定如何处理。 今日一大早接到如此震撼信息,他懵了三息才反应过来,张闻风办案子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揪出了九鹤宫的解智权,让他吃惊非小。 他上任前曾经随师父去九鹤宫拜访过一次。 拜码头是人情世故,他认得作为九鹤宫外事采办的解智权,因为在隔得不远的地方上任,今后难免会与九鹤宫的修士打交道。 九鹤宫外事采办可不是闲差,权限不小,很有油水的管事,非亲信不能担任。 他是提前与人交往,免得到时仓促要用到人家,再去结交不妥。 张闻风神色平和,他没有立刻就说,而是看了一眼坐在下首位置的陌生道士,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外人说,吴有得特意将前院的人都赶开了,方便他们密谈说话。 傅孤静笑道:“忘了替你介绍,这位是清水观现任观主陈青桥,他已破境晋级化炁境,昨日下午到道录分院考核办理了散人身份,有意加入道录分院谋一个客卿执法卫,昨晚陈道友住在县城,今日院主特意叫上一起过来。” 言下之意,还不是道录分院的客卿,在考察期,没具体说对方何时破境。 “张观主,久仰大名,福生无量天尊!” “陈观主,客气客气,道祖慈悲!” 两人站起身,相互客气重新见礼,算是正式认识了。 张闻风明白伍院主是想要接纳陈青桥成为道录分院的客卿,希岭县修士人手严重短缺,抓到篮子里就是菜,他却认为陈青桥选择登记的时间太巧了。 他昨天中午刚到查案子,陈青桥下午就去了县城。 而且看陈青桥流露出来的气息波动,显然不是化炁境新手。 当然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只不知等下知道西河山的老鬼被剿灭,这位突然冒出的陈观主,又会作何感想? 便将昨日他到了之后,与吴、车二人汇合,发现线索等等,包括下午他安排布置,在晚上一举擒获三名贼人的事情,统统道来。 傅孤静笑着给了个赞赏表情,这事情办得利落。 伍乾平合上卷宗,事情并不复杂,只是涉及到九鹤宫有些顾忌。 那几个蠢货嚷嚷得院子内的游檄、乡勇都听到了,处理起来稍微棘手。 总的来说,张兄弟这事办得漂亮,真要是让解智权将人抢走,还屁事没有,那才丢了道录分院和他的脸,说都没处说。 与傅孤静传音商议几句,傅孤静起身独自去往后院。 先聊一聊,将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对谁都不利。 这就是伍乾平的处理法子,解智权那没脑子的家伙被拿住了刺杀公差的把柄,若是不乖乖就范,那么就怪不得他们公事公办,看谁的麻烦更大。 伍乾平没再多问这事,转而关心西河山死了两个外地人的案子,问道:“怎样?昨天你去案发现场,可勘察出什么有用线索?老傅昨晚上回的城,陈观主是本地人,今日咱们这么多人到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张闻风瞥一眼微笑点头赞同的陈青桥,传音道:“院主,我昨晚这边事情结束,又连夜赶去西河山寻访线索,凑巧将案子破了。” 陈青桥微微郁闷,过份了啊,这位张观主怎么老是看我? 要不要回避一二? 当然他不会主动回避。 伍乾平哈哈一笑,心情大好,传音道:“快说说,你怎么破的案子,对了,与解智权他们几个可有什么干系?” 有干系就是有麻烦,他很担心这点。 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在坐的陈青桥,有外人在,真不好说事。 张闻风思索着传音道:“解智权他们与命案之间没有牵扯。” 若不是他逮住解智权他们仨,现在三人必定成为了新一桩命案的主角,是摆在地上冰冷的受害人了。 醉心果有那么好抢的吗? 陷入一座山的鬼物包围,加上一头能操控黑僵尸的老鬼,再多三人都不够咬的。 两头妖物觊觎山脚处的两颗醉心果,估计是打着抢了就跑的主意,根本不敢在山坡呆着,能打起来,也是因为所有鬼物被他超度收走,没有了外部威胁所至。 听了个半拉子消息,陈青桥看了两次眼色。 他不走都不成了,毕竟还要脸。 再则他在这里,这位年轻的张观主,不会说任何重点,即使说也是传音。 他只得起身,单手为礼,借故风度翩翩离开堂屋。 张闻风便传音将他夜探西河山,发现鬼山蹊跷,消耗法力念经超度鬼魂,诛杀积年老鬼,顺便捡到两具两败俱伤妖物尸体,再顺便将土鸡岭案子也破掉的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通。 伍乾平错愕不已,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传音道: “张兄弟,你可真是咱们道录分院的福将,每次出马都是大案子,好啊,一天就将事情办熨帖,让咱们白跑一趟,不,没有白跑,这一趟非常值当!” 又目光灼灼传音问道:“你是怀疑清水观,在其中有参与?” 难怪一定要让陈青桥回避,这事确实不宜对方听去。 张闻风腹诽一句,我可没说,是您在怀疑,他摇头传音:“我从来不说没有根据之事,陈观主应该是个正派人。” 应该是,不一定是,您今后自会知道。 伍乾平用指头虚点耍滑头的张某人,笑着传音:“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很好!清水观到底有没有参与,我会着人暗中调查,但是他陈青桥说大前天晚上去西河山做法,被鬼打墙困一晚上,愣是没找到一个鬼,我看他是心中有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伍乾平通过张闻风所说种种细节,他大致有了自己的判断,传音问道:“黑僵尸和两头妖物尸体现在何处?” 这才是他跑一趟的最大收获,实打实的功劳。 完整的黑僵尸上头非常需要,解智权三个解除命案嫌疑,反而成了此行附带的搭头,很容易化解矛盾。 “您稍等,我坐骑驮着的,就在外面,我唤坐骑进来,老吴他们还不知道此事。” “你办事稳妥,很好,这事目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闻风走到门口,对院墙边不起眼呆立着的驴子招了招手。 驴子驮着货物嘚嘚上台阶,登堂入室,看得在绿植花圃边转悠的陈青桥有些愣神,随即见堂屋大门关上还拉栓。 他心头预感只怕是出大事了。 …… 第79章 皆是好本事 傅孤静不认识九鹤宫的解智权,他是大宗门出身,见多识广,自身底气十足。 与狼狈不堪头发里还有河沙没抖落干净的解智权一番言语交锋,针锋相对,继而解开对方身上的禁制,坐下来开诚布公密谈,大致达成初步意向,又返回前院。 见堂屋大门紧闭,而伍院主的座上宾陈观主在前院独自转悠。 傅孤静听见里面传出伍院主的轻笑声,心下不免奇怪,敲门道:“院主,方便谈几句吗?” 大门拉开半扇,伍乾平将人让进来,对看过来的陈青桥给了个歉意的眼神。 门再次无情关上,陈青桥的心沉到谷底,他不敢轻易离开。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真出事了就面对吧。 现在走了,将会是另外一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局面。 傅孤静扫一眼看到堂屋内还有一匹黑驴子,杵在墙边动也不动,认得是张观主的呆驴坐骑,只奇怪他们谈事情叫驴子进屋,倒是让陈青桥回避,两人一驴关着门做什么? 他不信驴子还能参与机密商议。 给它嘴,它会说话吗? 见伍乾平神秘兮兮将盖着的油布袋子揭开。 好家伙,地上摆着两具妖物尸体,和一具只在典籍中见过的黑僵尸。 难怪进门就闻得气味不对,好大手笔啊。 伍乾平将事情传音简单一说,最后笑着传音道:“所以啊,解道友他们三个都要感谢张兄弟,阻止他们上山,这可是救命大恩。张兄弟担心解道友找麻烦,老傅,你多担待一点,就说是你在暗中安排布置,昨天你也参与了,掰扯道理打擂台你不怯解智权。” “没问题啊。难怪他刚才侧面打听,道录分院派了几个执法卫参与行动,还在抱怨有人从背后打他闷棍。” 傅孤静一口应承,笑道:“有了这些实打实证物,我可敢跟老解开口讨要报酬,还能落得一份人情,哈哈,张兄弟,到时咱们二一添作五,没老伍的份。” 他与伍乾平关系非同一般,开玩笑自不在话下。 他底气足,与什么人都能拉上关系,刚才与解智权斗了几句,聊不到一会,便称兄道弟了,对付大宗门出来心气儿高的家伙,他很有经验。 张闻风谦逊几句,有傅孤静揽去麻烦,他是求之不得。 不是他胆小怕事,他没有强横宗门做依靠,所考虑的事情哪能任意豪气? 该退让时候退让,又不丢人,闷声发大财得实惠才是正经人考虑的。 他不在乎那些个虚头巴脑东西。 随即心头恍然,解智权没有发现是驴子从背后用蹄子偷袭,以为是道录分院埋伏的修士下的阴手,很好! 傅孤静将地上的证物一一收进油布袋子。 指了指门外,用眼神询问是什么意思? 伍乾平传音说了几句,商议片刻,两人开门出去,见陈青桥神色平常在院子里不急不躁走动,伍乾平笑着解释两句,让陈青桥稍等片刻,他与提着两个袋子的老傅往后院去。 张闻风在堂屋找出一张半干抹布,三两下将沾染血迹的地面擦干净,放回抹布,走出堂屋,屋内留下的僵尸臭气,等下自会消散淡去。 陈青桥见了上前笑着打招呼攀谈,两个貌合神离的观主,倒是很谈得来。 天上地下,道典论述等等,很会找共同话题。 驴子暗中翻了个白眼,虚伪的人类啊,哦不,观主是在虚与委蛇,顾全大局。 它嘚嘚走去墙边,回头嗅了嗅背上袋子内睡得很香的小不点。 对了,等下哪来的奶水给幼獾醒后吃? 它不是母驴娘子,可没有那玩意。 它有些小忧愁,早知道就不贪吃那半个果子。 老瘸子经常说,吃人嘴软拿人的手短,欠债不怕就怕欠人情。 它当然不会承认有丁点喜欢养着这个小耍玩意,它将来要走江湖,做豪情万丈驴大侠,哪能窝在家里带小东西耍,太幼稚不像话了。 约半个多时辰,伍乾平、傅孤静和新换了一套袍服的解智权走出后院拱门。 三人爽朗交谈,不时打着耿直豪爽的哈哈。 仿佛什么误会事情都没发生,如同久别重逢的好友,难分难舍。 后面跟着鼻青脸肿两个跟班,和一个身材富态、脸色憔悴受了一晚上惊的中年男子,都陪着相亲相爱的笑脸。 老吴和车胜提着油布袋子,后院看守的乡勇早在伍院主进去不久,都撤了出来。 张闻风心道和和睦睦的多好,看着喜庆整齐。 他与礼貌微笑点头打招呼的陈青桥站一处,证明是一伙的,他在侧面靠后,将卖相极好上前一步的陈观主突出来一些。 解智权目光一扫,在不认识与他装客气的陈青桥脸上多停留了两息。 希岭县小破地方的道录分院由伍乾平掌控才多久? 满打满算一个月,就招揽了不少执法卫修士,听说还有一个悬云观出身的女子执法卫,打架本事厉害,难怪能够轻易剿灭西河山上作怪的鬼物和黑僵尸,还捎带灭掉两头妖物。 对于“打”过交道的张闻风,倒是不甚在意,他最恨背后使坏打闷棍的家伙。 咬人的狗不叫,太阴了。 他背后现在还作痛,只做不得声。 “打扰,打扰,解兄留步,请留步,今日确实公务缠身,就不多打扰,改日到了县城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客气,客气,两位老兄慢走,依我说要不今日就在这里摆一桌酒席,你看你们又忙,真是过意不去,好,慢走啊!” 张闻风传音呆头驴,随他与游檄、乡勇们一起撤出解宅院子。 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功成身退。 对于伍、傅二人和解智权的拉拉扯扯、客套热情,他是大为佩服,虚情假意的东西能够演出兄弟真情,双方都是好本事。 活到老学到老,他深感自个道行太浅,不能翘尾巴。 出了解宅,走到码头附近,伍乾平与老吴、车胜传音聊几句,摸出二十两银票交给老吴,让老吴、车胜带着战利品袋子,先回镇公所,与游檄、乡勇们如何交代封口,照着他的吩咐好生办妥。 这等小事对老吴来说自不在话下,抱拳满口应承。 张闻风拍了拍驴子屁股,将驴子托付给老吴,麻烦带去镇公所好生喂食,一晚上没合眼还要当奶爸,驴子也不容易。 伍乾平笑道:“走吧,咱们去办正事,陈道友,路程你熟,请!” “请,请!院主大人客气。” 一行四人,谈笑着穿过镇子,走河堤来到西河山。 隔得还有些距离,傅孤静往山顶指了指,道:“上面有人,做道士打扮。” 伍乾平也看到了,笑道:“有人捷足先登啊,走,会一会去,是谁这么早到山上做法?”脚下速度提起,回头招呼神色微微不自然的陈青桥:“走啊,问问他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上山的闲杂人等,都是往自个身上揽怀疑和麻烦。 闹鬼呢,还出了人命的地方,跑来干嘛? 看风景也得挑地儿时辰是吧。 第80章 这片山坡,才是最大的功劳 见伍、傅两人当先快速包抄上山,张闻风“很贴心”地陪着陈青桥一起走,不让陈观主清冷地落到最后。 山脚到山坡十余丈高处,留下好些处搏杀的新鲜痕迹。 灌木树干折断无数,碎石坑洞遍布,爪痕清晰如刀刻,鲜血斑斑洒落,残留的兽毛沾着露水还没干,如此种种,看得陈青桥眼角直跳。 昨晚争夺醉心果,战况激烈啊,看这情形,至少还有两头妖物参与。 普通野兽可不敢走近阴气极重的西河山。 行到半山坡,又一片地方留下战斗痕迹。 糯米撒得到处都是,火焰烤过的树木花草,岩石碎裂,还有什么厉害毒物喷过留下的看着骇人黑色残痕。 必定是有修为极高的道士参与进来,会是谁呢? 陈青桥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会是身边的张观主,在他的认知中,化炁境修士凭一己之力,于昨天晚上闯西河山,无异是找死,他都不敢在醉心果成熟的日子上山。 山上有什么恐怖存在,他得师父告诫,隐约知道一些。 山顶上,伍乾平已经与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朝面搭上话。 “老修行请了,怎么称呼您?” 老者年岁颇老,面上起了老人斑,皱纹堆叠,身上一股衰败之气,眯眼打量从山下纵跃上山,没花多少时间的高手,抱拳回礼:“老朽清水观韦光宗,可是伍院主当面?” 他没有自称贫道、老道之类,而是用了“老朽”这个词。 傅孤静看出老人不是修士,从另一边钻进山洞查看去了。 伍乾平瞥一眼山坡处还未走上山的陈青桥,冲老者点点头,笑道:“我是伍乾平,您老这个时候上山,可是有事?听说这山上不怎么干净,师父有事,可以让弟子服其劳嘛。” 他昨晚特意翻看陈青桥和清水观几位道士的卷宗,知道韦光宗老道与陈青桥是师徒关系,是清水观的前任观主,卸任不到一年时间。 在剿灭鬼物之后的第一个上午,山顶上见到这位。 他不得不怀疑清水观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老者脚下踩着枯草中的瓦砾残砖,笑着摇头:“不用,他有正事忙,再说从此以后,山上已经变得干净,上来走走看看,无妨!” 陈青桥上到山顶,躬身行礼:“师父,您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张闻风抱拳行礼,却不出声。 刚才山顶上两人的对话,他已经听到,倒要看看清水观如何解决自身的麻烦? 老者让陈青桥起身,笑道:“伍院主,不知可有闲暇,听听老朽讲一些陈年往事?西河山鬼物作祟不是一年两年,有数百年了,这期间,清水观每隔数年都要派遣道士,前来做法镇压或诛杀鬼物,清水观为此,折损了不知多少先辈。” 老者讲了个话题引子,便住口不言。 伍乾平笑道:“洗耳恭听。是非曲直自有公道,老修行请说!” 老者冲张闻风抱歉笑了笑,与伍乾平伸手做请,跳下丈余高的坡坎,身手还矫健,当走进堆着坟包的山洞,看情形是要单独说话。 伍乾平稍一迟疑,跟着跳下去往山洞里走。 张闻风听不到故事无所谓,他事情已经办完,战利品上交,善后的事情有伍院主和老傅经手,他没那么多好奇心参与。 口袋里装着两颗醉心果,是额外所得,他不可能脑门被驴子踢了拿出来上交。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很快,傅孤静从山洞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一些黑色泥土。 陈青桥再也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显得有些沉默和一丝急躁,在杂草荆棘丛生的山顶走来走去,不知思索着什么。 傅孤静与张闻风聊聊外出巡查的见闻,轻松气氛。 真相未曾明了之前,清水观与西河山鬼物有勾结的事情暂时不能下定论。 出于隐秘和安全考量,剿灭西河山鬼物、妖物的大案,张闻风和伍、傅二人商议达成一致,主动隐瞒他一个人独自所为的功劳。 对上头递呈的卷宗,将会是以伍乾平亲自指挥,傅孤静布置安排并动手的皆大欢喜的故事,一些细节补充,做上司的擅长,借调宗门好手什么的,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上头不会深究,功劳扎扎实实的就行。 张闻风落到实惠奖励,伍乾平、傅孤静在各自宗门得名声好处,各取所需。 伍、傅两人见张闻风不肯透露用什么法子收走的鬼物,也就不多打听,再小的道观,或许五百年前都有大名鼎鼎的存在,留下一些独门秘籍,很是正常。 收鬼的法门,在目前灵气潮涨环境下,不是各家追求。 约两刻钟后,伍乾平手中提着两个油布袋子,装得鼓鼓囊囊,自山洞走出来。 陈青桥忙迎上前,往洞内看,没见他师父走出来。 “你师父下山提前回去了,他让你返回道观,说有些事情与你交代。” 听得伍院主如此说,陈青桥匆匆抱拳,与几人打个招呼,往山下急掠而去,显得有几分迫不及待。 伍乾平看着陈青桥下山远去,他举了举袋子,道:“清水观与西河山上最厉害的鬼物,确实有勾联,是灵气没落年代的陈年旧事,我会根据韦光宗所言,从侧面进行查证。 这里还有两具黑僵尸,是鬼物炼制,韦光宗交代出来希望能减轻清水观的罪孽。 他说会拿出诚意,给死去的两名外地人一个交代,说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命案,最多只有小鬼闹腾,他原本想等昨天过去,再向道录分院汇报详情,却不想今日太阳出来上山查看,老鬼已经被咱们剿灭,嘿嘿,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难说了。 这座鬼山,形成年代久远,被鬼物加以利用变成聚阴地,使得那头老鬼能够长期沉睡,山坡向阳这面的醉心花,也是那个年代栽种,但是直到灵气潮涨,近些年才进化出醉心花灵植,每三年一开花结果。 陈青桥能够破境晋级,是他师父与鬼物交易,换到一颗醉心果服用的成效。 所以,这里面是一段长达四百多年的隐秘,不择手段为了寻求突破长生,双方都是够隐忍。张兄弟你进山用手段收走鬼山的鬼魂,等若是破去老鬼最大依仗。 韦光宗还在找我打听,是谁有这等本事,能够收走山上众多鬼魂?哈哈,他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知道的。 张兄弟这次最大的功劳,还是咱们脚下这片山坡,每三年能够产出醉心果的地方,对了,张兄弟,昨日晚间你可探查清楚,山坡上共有几处醉心花灵植?” 伍乾平心情极佳,三具黑僵尸和两具妖物可以上交。 但是这片宝地,他所在的宗门登天楼,和傅孤静所在的悬云观,必须分一杯羹,今后几家势力将轮流派遣修士据扎在西河山,个人之力不可能再染指醉心果。 先前与解智权交流了解到,是解老财听说西河山接连出现鬼打墙的怪事,飞鸽传讯报上去,解智权闲着无事前来碰碰运气,发现是一片醉心花闹出的幺蛾子,而且醉心果快成熟了。 作为九鹤宫外事采办的解智权,哪还不欣喜若狂? 他以为捡到宝了,想一家独吞,不让道录分院知晓分润,最后闹一个灰头土脸,差点连命都丢在山上,吃一个大亏做不得声。 傅孤静目光扫视山坡,醉心花昨晚凋零之后,茎叶在太阳照射下枯萎倒地收缩,再也分辨不出其中失去灵气的醉心花灵植。 对于这种奇花异果,他和院主一样缺少认识。 听得解智权和方才的解释,才明白他们似乎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张闻风拍了拍身上破裂的袍子,笑道:“昨晚实属侥幸,我是秉持着一股心气上山,没料到会是如此惊险场面? 用手段将众鬼魂超度去冥域之后,便与山顶藏着的老鬼,和山下虎视眈眈妖物僵持住了,谁都不敢先动,我探查发现有五处醉心花灵植,山脚处的两头妖物争夺厉害,让我捡了个现成便宜。” 他没有多说醉心果下落。 水猴子被利爪掏开的肚腹,有果子残渣留下,这做不了假。 妖獾在土鸡岭的洞窟,也有碎片血迹混合在地面。 他出大力气得一颗两颗果子怎么了? “能有五处醉心花灵植,很不错了。张兄弟放心,你的功劳不会少你丁点半分。” “多谢多谢!” “是我们该谢你才对,哈哈,同喜同喜!走,咱们再去土鸡岭瞧瞧。” …… 第81章 差一点点就成了 返回仙灵观时,太阳不高了,岳安言在用木耙子收拢黄灿灿的菽豆,身姿绰约,踩着长长的影子,偏头看向气定神闲上山的观主,脸上露出恬淡笑容。 她身上的清冷气质,中和在秋日残阳暖色里。 “啊呃……啊呃……” 驴子驮着小不点蹿到观主前头去,咧嘴扬头,有事没事来一嗓子秀它的大嗓门。 宣告它闾子进回来了,把小不点吓得掉进口袋里,差点尿了。 “就说今儿早上树枝头喜鹊子闹腾,是有喜事。风哥儿事情办得利索,这么快回了,好啊,要不山上怪冷清的,一天没听到驴叫,浑身不得劲,睡觉都不踏实。” 老瘸子颠出厨房门,双手湿漉漉的往围裙上擦拭,眉开眼笑。 道观东边林子有一个喜鹊窝,天天在枝头闹。 每逢有喜事,老瘸子都拿喜鹊说事。 “哟,驴子还带了下酒菜,这也太小了,不够一盘嚼头。” 驴子蹭到跟前,老瘸子拍了拍驴子顶门,看到布袋内探头探脑的幼獾,笑着伸手去拎,被驴子回转脑袋顶开,不让他碰。 “瘸叔,那是驴子捡到的干儿子,不能吃。” 张闻风从驴子背上其它口袋掏出酒坛、熟食荷叶包,递给老瘸子。 老瘸子笑呵呵接过,赏了驴子屁股一巴掌,手感扎实,心情极爽骂一句“驴日的”,进厨房去了,“我去抓紧做饭,晚上一起喝点。” 也不知是跟驴说话,还是和风哥儿说的。 张闻风又拿出两个油纸包,走几步递给岳安言,道:“码头康家铺子从郡城贩来的果脯,看着还好吃,给你带了点。” 岳安言接了,纸包侧面戳着“什锦果脯”的红印子,笑道:“观主有心了。” 看一眼天色,道:“二师兄快回了。观主路途辛苦,先去洗涮,等会我忙完了将两本书册还你。” 张闻风低声问道:“这两天,山上可察觉到震动?” 将驴子背上的袋子、斗笠、鞍子等物卸下来,留了一个装幼獾的布袋给系着。 他在码头买了几斤绵果,幼獾喜欢吃,当小家伙的食物。 岳安言微微摇头,道:“没有。我和二师兄山上山下仔细寻了几遍,兔子洞都翻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你去土鸡岭,找到那边发出震动异响的缘由了没?” 张闻风指了指爬着布袋露头的幼獾,道:“是一头产幼崽的妖獾弄出来的动静。等晚上,喝茶的时候,我与你们讲讲。”又问道:“山下什么时候能复工?” “二师兄上午去了一趟张家庄,中午回来,说加了两成工钱,那些人答应明日复工,这两天他们在家里忙农活,他们会多请些人手,争取在下月初提前完工,瘸叔知道了,有些生气,骂那些人钻钱眼里去了。” “没甚可气的,天晴久了,担心变天耽误时间,提前完工很好。” 张闻风心无波澜。 山上山下,是同一个世界,又不是在一个世界。 他在外出前,交给两人各五十两银票,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办了,二师兄能够想到多加工钱将事情提前完工,他很宽心,钱不钱的他现在不太在乎了。 他提着东西往茅屋走,驴子驮着小不点嘚嘚平稳下山去。 晚膳后,三人围坐在西殿烧水泡茶聊天。 油灯下光照暖黄,茶香融融。 岳安言发现观主在与不在道观,氛围全然不同。 昨天晚上,她和二师兄竟然对坐无言,喝的茶水也感觉寡淡无味。 张闻风将这次出任务大致讲了讲,省却一些无关事务,他没有说醉心果。 二师兄稍讲了去张家庄办事经过,接着讲这两日跑两处村子,考核招了多少苗子,最后请示道:“我今天测试遇到一个十岁孩童,竟然是罕见的冰行,不知咱们道观收不收?” 他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道观没有专门的风、雷、冰三行修炼功法。 不知密室中可有适合的修行法子? 他没与观主说从张家庄听到的一些妇人闲言碎语,什么平白便宜外人,也不多照顾庄子里十几个学徒名额,都是张家人为甚胳膊肘往外拐等难听的话。 他心中有大志向,不与那些俗人计较,相信观主更不会在意,不说也罢。 张闻风看了一眼师姐,笑道:“尽管收下,即使咱们道观没有相应功法,我可以去道录分院抄来,到时师姐带着指点修行。风、雷资质都可以收。” “成,我知道了,明日再跑一趟。” 正事说完,又说些地里的栽种,时间到了三人去正殿奉香做晚课。 晚课结束后,张闻风提着小布袋内装着的已经风干的醉心花瓣,来到东殿药房,在铜炉点起银骨炭,用微微火慢慢焙烤醉心花瓣。 这玩意还只能晚上焙制,花了一个多时辰,得到一把烤干像茶叶的干丝。 腥味尽去,异香扑鼻,用一个瓷瓶装着贴上标签存放在药柜。 十五日上午二师兄外出跑一趟,回来后便不再出去,下午也没有去其它村庄测试学徒苗子,他养精蓄锐,为晚上吉时吞服清气散药粉做准备。 翌日早上,二师兄照常早课,他第一次服药冲击破境,以失败告终。 神色稍显憔悴和失落,掩饰得很好。 张闻风和岳安言好生安慰了一阵,他们知道,二师兄年岁偏大,能否跨过眼前的坎还是未知,他们都希望二师兄能够成为同道。 不离不弃,风雨同行。 山上日子照常过,驴子驮着它的干儿子到处跑,自从有了幼獾玩耍,除了饭点和早晚课上山,平素难以看到影子。 张闻风放松休整两天,自己用铜钱卜算吉时,于十七日巳时四刻启火,东南方位悬镜,开始炼制第二炉清气散,他必须趁着新鲜感觉在,加紧积累炼药的经验。 有师姐帮着照火、守夜,一切进行顺利。 一天一夜过去,炼药洞窟药香弥漫,张闻风默默估算时辰,撤掉炉灶余炭,双手掌心贴着半圆铜扣,缓缓催动元炁化作药炉能量,进行最后炼制焙烤。 他内心平静无杂念,很快用神识透过炉子“看到”内里高温蒸腾氤氲景象。 气雾盘旋翻涌,粉尘相互融合。 种种细微变化就在眼前,呈现自左往右很规律的漩涡状。 体内元炁快速消耗,待他察觉无以为继时候,炉内的气雾陡然失去控制,漩涡散开四下里乱滚乱撞。 他再也看不到内里情景,嘴角泛起一丝无奈涩笑。 听着炉子内不规律发出的震颤嗡鸣声,他知道这炉药已经废掉。 功亏一篑,差一点点就成了。 放开贴着铜扣的双手,绕着慢慢平息的炉子转圈。 他上次能够成功,其实是进入神奇境界,能够控制体内每一丝元炁运用的功劳,那种境界下帮他开启的神识,对他今后炼药,是大有裨益。 元炁不够支撑,下次再炼药,大不了关键时候,提前服用一份清气散。 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罢。 …… 第82章 投桃报李,细水长流的积累 返回山顶,张闻风见西殿门开着,有女子笑谈声传出,便走了去。 “怠慢,怠慢,傅兄和云道友什么时候来的?” “张观主客气,我们刚到一会,听岳师姐说你在炼药,便没去打扰,对了,你的药炼成了吗?” 云秋禾与岳安言坐一处,很不见外地笑着问道。 张闻风微微摇头,“炼药不易,还在摸索当中。” 从袖口掏出一个木盒放到茶几上,揭开盖子,有股焦糊味飘出,笑道:“两位能否指点我这个末学后进几句?帮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能看到的问题或许不是所有问题,有现成的熟人上门,他得抓着不吝请教。 上次伍乾平指点他几句关于法术困惑方面的常识,让他获益匪浅。 傅孤静瞥一眼盒内焦黄粘连块末,笑道:“炼器方面我还略懂一点,炼药我是门外汉,让云师妹帮你瞧瞧。你不错啊,这么快便自己开始上手炼药。” 他上次在西河山,就瞧出张兄弟的修为小晋了一级。 云秋禾口中谦逊:“我学过炼药、阵道、制符,样样水准稀疏平常,目前还炼不出丹,只能炼几样药粉,咱们可以交流一二。” 她拿起盒子,仔细看了看,诧异道:“你火候掌握得不错啊,这已经快炼成了,是你的元炁不继,你可能是前面灌注的元炁过急,催动炉子内里的旋速太快,那样缓不下来,非常消耗元炁。” 指点的几句,都是她失败无数次的经验之谈。 其实上手炼药最好是等修为再高一点为好,容易控制,云秋禾通过报废的药粉看出,这位张观主以神奇的速度晋级到了化炁中期,否则达不到这种程度,而且炼药天赋太好了,才尝试便接近成功。 人比人气煞人,她还能怎么规劝别人等等? 张闻风抱拳真心实意感谢:“多谢指点,我下次再试试。” 云秋禾笑嘻嘻摆手:“别介,等会我也有问题向你请教,你帮我指点指点?” 张闻风笑了,这位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当初拉他当挡箭牌也耍不出太高明花招,打交道多了,他不再拒绝,很爽快道:“成!” 他知道云秋禾想要他指点画像,还真是锲而不舍,逮着机会便不放过。 岳安言瞥一眼师弟,看来观主上次炼药成功是个偶然。 不知观主能够指点化炁境圆满、离渐微境只半步之遥的云秋禾什么技艺? 傅孤静插话道:“张兄弟,你别教她画像,她什么都想学,她师父气得要打她,骂她乱耗精力,瞎胡闹耽误修行……” “傅师兄!” 云秋禾见张观主好不容易松口答应教她学画像,正高兴呢,讨厌的师兄从中作梗,还是不是同门啊?忙嗔怪打断,叫道:“我在多方面尝试寻找修行突破契机,你别乱说话!” 举起小拳拳做威胁状。 傅孤静无奈,便转了话题:“岳道友,你什么时候去城里考核登记散人身份?现在咱们道录分院差缺人手,正是求才若渴时候。” 岳安言笑了笑,道:“稍等几天再去考核,我才晋级,想先稳一稳境界。” 张闻风插话问道:“陈青桥道友不是申请了客卿执法卫吗?” 傅孤静传音道:“咱们离开的当天晚上,他师父,就是那个与西河山鬼物有勾连的韦光宗,坐化了,欠债还钱,欠命还命,韦光宗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还清水观一个清净。陈青桥这些天正在操办丧事。” 为死者讳,有些话不适合公之于众。 张闻风默然,那老头没几年活头,以死抵罪,好生厉害啊! 生死看淡也是一种能耐。 傅孤静见扯了这么久的闲篇,快中午了,道:“张兄弟,你这次案子破得漂亮,院主该呈报的已经报上去,奖励还得等些时候,这次我来是有件事与你商议,登天楼和悬云观有两样灵植,有意出售,价格适中,不知你可有需要?” 张闻风明白了,这是送他的额外好处,笑道:“多谢美意,正好需要。” 灵气潮涨初期数十年内,每一株灵植皆是不可多得的珍稀物。 修行路上,都是如此这般细水长流的积累,好处赚积多了,道观底蕴和自身修为实力水涨船高提升。 两家宗门在投桃报李,或者说是伍乾平和傅孤静还他人情。 “行,等开春时候送来,你准备好地方栽种。” 傅孤静说完正事。 云秋禾迫不及待拉着张观主请教如何用木炭条画像的问题,她是真的喜欢画画,其它的炼药、阵道、制符等都是为了修行,画画是她的兴趣爱好。 张闻风得了两株灵植的好处,面上虽然不会表露,心情自是快意。 从案桌下取出裁切好的宣纸,云秋禾已经从随身腰囊内摸出一包粗布裹着的柳枝炭条,是她特意烧制练手之用。 张闻风挑选一根软炭,偏头打量云秋禾正面和侧脸,神色认真。 这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皮肤白嫩,五官精巧,脸庞秀气,眉毛弯刀样多了一份锐气,性子活跃直爽,当然也会耍小心眼坑人。 云秋禾被瞅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笑又不敢笑。 她知道张观主要给她画像。 岳安言见观主这般近距离盯着一个女子打量,显得很是无礼,见云秋禾没有意见,她便没有吭声。 她知道小师弟在画画方面得了师父真传,但是用那么小根的木炭画画,她还是第一次见识。 张闻风收回目光,盯着案桌上的白纸思索了一阵。 “要画好看点啊!” 云秋禾小声提醒,她从一个学画者身份转为被画者,理所当然关心好看。 张闻风没有搭理她的无礼要求,手起炭落,“擦”,浓墨重黑刮出秀发的走向转折,口中道: “画者要善观察,会观察,画得好与坏,技法固然重要,但是对一件事物的认识更重要,‘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其中画人是最难的,因为人的情绪随时在变化,不管是画者还是被画者,我的建议是你真想学这门技法,得从基础开始练习。” 手中炭条不停,大起大落,笔笔精到。 一个女子的四分之三侧面形象,很快勾勒纸上。 那种强烈的炭条黑白对比,给人极为震撼的视觉感受,随着五官完成,背景添上模糊窗棂格子,一副画竟然就完成了。 没有过多细节雕饰,极少过度灰调,宛如黑白木刻,又比木刻多了灵动。 可就是很像云秋禾,而且画得极美。 是那种明快、干脆的美。 张闻风没有添补修改一笔,轻轻放下炭条。 刚才沉浸其中,时间不长,他差点就触动了那种神奇的心境,识海中漂浮的古册虚影字迹亦清晰了一点。 下次或许可以试试,将一副画完成得深入,时间拉长一些。 好半响,傅孤静赞叹着打破沉寂:“看你画画,是一种特别不同的享受!” 他说不出那种韵味,朦朦胧胧的让他有所感悟,没能抓住。 云秋禾从来不知她可以漂亮得让自己着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她眼眸晶亮,拉着边上的岳安言,细声问道:“像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忸怩了。 “太像了,真的好美!” 岳安言不说假话,只还有一句没说出来。 比真人还像! 观主深藏不露,可算见识了。 …… 第83章 又发现邪道法门 云秋禾欣赏着自个的画像,美滋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张观主,你先前建议我从基础学起,我对这门技艺一窍不通,你能否教教我如何打基础?我可以用会的技艺与你交换。” 她学过山水花鸟,知道基础的重要,入门后的修行反而在个人。 但是不得其门而入,使得她束手无策,怎么画都不对。 张闻风笑道:“到时岳师姐遇到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你不吝指点,咱们就当是相互切磋技艺,太正式了反而拘谨。” “好啊,张观主这话说得中听,咱们以朋友相处,都自在些。” 云秋禾听得对方愿意教,还设身处地为她作想,心下欢喜,拉着岳安言的手臂,笑道:“我与岳师姐一见投缘,她今后在修行上遇到难题,我自不会袖手。” 张闻风微笑点头,到时师姐学习阵法,有懂行的云秋禾给予入门指点,要少走许多弯路。 他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一颗绵果(苹果),放到案桌空白宣纸上简单摆布下,找出光影效果最好的角度。 离得有六尺远,在案桌这头摆一张宣纸,用炭条起稿。 讲解上面一横和下面一横定形的意思,再左右各一短竖,确定绵果的大小和粗略形体,然后用短直线切形,整体比较观察,一步一步,画出绵果的形状和明暗转折结构。 用正规的方式画了一张结构素描,讲解这样做是为了认识眼前的物体,多余的线条不要擦拭,锻炼观察和分析、造型能力。 方法不复杂,就像同样的书册,有些人学习了能考状元。 有人十年寒窗,写出来的文章还是不堪入目,名落孙山。 云秋禾有多年的山水绘画基础,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子的。 将一个绵果分解得像切皮一样,却立在纸上有强烈突出感。 让她找到了入门的法子,终于不再困惑。 随即她又有些苦恼,这两张范画,她是肯定要带回去,以便时时观摩,可是柳枝炭条画的图形,不小心一蹭就擦模糊一块,且不能卷起,该如何带走? 她目前还不懂高深的元炁禁制法术,只会简单的隔音。 听得云秋禾的问题,张闻风想了想,道:“我可以调制一种有粘性的特殊水液,你能否有法子,将水液均匀喷洒到纸面上,细若雨雾?待得彻底干透,便可以将炭画收卷。” 云秋禾笑道:“我会‘清水化雾’术法,应该能达成效果。” 张闻风便将他的法子传音讲给师姐听,让师姐去东殿药房取些收集做药材的桃胶,用温水泡开去杂质,然后用多少比例的水在干净锅内慢慢加热熬化,再用白布过滤一遍,将得到水一样的桃胶稀释液。 木炭画喷胶保存的法子,他前世便做过。 异界没有乳白胶,因地制宜用桃树胶代替也不差,浓度不用太讲究,只是稍麻烦一点,他懂的杂学颇多。 不轻易告诉外人所谓的秘法,符合这个世界的行事准则。 岳安言认真记下来,师父传给小师弟的本事她能学到,是一种极大信任,她心头很暖,出门准备去了。 西殿内,云秋禾另外用一张白宣纸,在相同角度,对照着绵果起稿画着,不时参看一下张闻风的画作,她抓紧难得的机会学习请教,不可能时常来的。 张闻风与傅孤静喝茶闲聊,除了他的随身葫芦装着灵泉水,西殿早上都会准备一木桶待客的清水,没客人来时,晚课前他们舀了在木盆净手,师姐便是用的清水烹茶。 云秋禾画了四张绵果结构素描,到后面这张竟然画得有模有样。 造型基本准确,大关系处理得不错,表现出的绘画天赋,让张闻风小小惊讶了一下,指点一些诀窍,又示范了如何画宗果(梨子)、桃子的结构。 他不需要实物对照,信手而画,转折结构块面分析得清清楚楚。 有这三种常见水果的范画,够云秋禾练习一阵子。 他教云秋禾学画,也有卖傅孤静面子的意思,与大宗门修士交好,水到渠成。 约半个时辰,岳安言调制好一大碗清亮桃胶水液端来。 云秋禾先用她自己的拙作试手,施法裹一小团水液弄出如丝细雾,这属于小雨术的变异法术,需要极强的控法能力,给炭画均匀快速喷一层,不完全润湿纸张,等后面几张一一喷过一遍,稍干一些,再从头喷一次,共三遍而成。 用完午膳,画作干透,果然定住了炭墨,喜得云秋禾连说这法子好。 她再也不用担心炭条画的画面擦花损坏,心花怒放。 送走傅孤静、云秋禾二人,张闻风和二师兄一起下山去矮山工地转了转,查看工地进度,与手艺师傅们沟通一些问题,随后返回山上抓紧时间修炼,恢复损耗的元炁。 每一次炼丹,耗神费力,特别是最后一步元炁控火,对修为有良好的促进作用。 当然不能次次失败,还找不着缘由。 否则不叫促进,而是对整个身心和信心的摧残。 丹药炼制得顺利,修为和境界增长比同阶快是不争事实。 二师兄准备第二次服药冲击破境,他已经选定吉日吉时,下午没有外出,由岳安言拿着法器,去周边说好的村子考核筛选学徒苗子。 夕阳还有树高的时候,岳安言提前完工回山。 她今天去了东南边八里外的泥潭村。 在西殿坐下喝了一杯茶,从袖袋内取出青帕,打开拿出一张折叠的黄纸,不显陈旧,上面还沾着些许污垢泥点,递给观主。 “泥潭村一个小孩拿手上玩耍,我发现不对,用一文钱换了过来,观主你瞧瞧,这上面似乎有些邪性?” 张闻风接了折叠的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看。 黄纸折叠得前端伸出有点像纸鹤,有一个角没合拢,翘起来了。 放鼻端嗅了嗅,黄纸上除了师姐身上留下的淡香,他还嗅到一丝不正常的类似鬼气的泥腥味。 “这东西是哪里捡来的?是小孩自己叠的,还是原本就这样?” 用灵眼术查看,能看到黄纸上有丝丝若隐若现的毫光,他暂时没有拆开整个折叠的黄纸。 岳安言说道:“小孩说是从村东头的路边捡到的,他拆了一次,按原样没能完全折叠回去,这边露了一角。观主,这是什么东西?我当时第一眼见了便觉着不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张闻风神色有些慎重,站起身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一张‘魍魉掠魂折纸成金咒符’,只不知这张咒符,是掠魂用的,还是折纸成金的障眼术?这是邪道法门。” 他上次从匪首栾廷三身上搜出的《炼尸真经》中有图形和记载,没有具体的绘制符文秘法,他只能确认一个大概。 这就是多看书的好处,开卷有益,邪书也可以有正经用途。 …… 第84章 与主人家讨碗水喝 慢慢拆开黄纸咒符,张闻风用灵眼术仔细查看,符语毫光若隐若现,似文似图形,与他熟悉的符文截然不同。 又用他目前还不太熟练的神识,将咒符合在掌心探查一遍,分析出绘制咒符者,修为应该是相当于元炁中期。 这是通过神识“观察”后的感应,准不准还有待验证,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 咒符上面留下的气息太古怪了,不是元炁,也不像妖气,更不是鬼气,引起了他的好奇。 “今晚我得去一趟泥潭村。” 张闻风将黄纸咒符按痕迹原样折叠回去,用一张白纸包起,收进袖袋内。 他遵守着一些故老相传的规矩,事情发生在道观十里范围,他既然知道了,有必要去瞧瞧。 对方不是甚么厉害角色,他去赚点功德,顺便瞅瞅那是个什么古怪玩意? 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非人东西能够绘制出害人的咒符? 除非他搞不定,才会上报道录分院,请求援助。 邪道之所以是邪道,心思都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害人东西上,不管是修炼还是法术,都想着投机取巧走捷径。 “我知道小孩家位置,我与你一起去。我修为已经稳固,这些天学会了基础的法术、剑法和元炁运用,你给我的轻身术也能施展,多个人去相互有照应。” 岳安言放下茶盏,不紧不慢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重新回山后,感觉观主行事沉稳得像是她师兄,而不像当年那个性子有些腼腆的小师弟,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张闻风这次没有拒绝,道:“成。我绘制几张符箓。” 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叠空白黄符,他手头目前没有那种一颗灵气石一打的符纸,只能将就用师父留下的最好黄符试试手。 道观底蕴不厚,当年留下的一些不多家底,也让三代观主给祸祸。 导致他修炼初期,筚路蓝缕,过一过艰苦创业日子。 岳安言在案桌边帮着调制朱砂墨,观主没有避着她制符,就是同意她观摩。 张闻风默念三遍心诀平静心绪,消除杂念,用符笔扁了扁殷红如血符墨,提笔绘符,道家修士所制符箓,仍然是三勾打头,以示礼敬三清祖师,符胆部分则多了不同秘文变化。 下笔如走龙蛇,元炁自笔端随符墨流淌,顺畅圆转。 符脚最后一笔完成,朱墨淋漓符纸上有微微淡青光芒一闪,墨迹瞬间渗透入纸。 感觉很好,第一张青木攒刺单符成了。 他控制了元炁的灌注,担心黄符纸承载不起,算是个尝试。 将单刺符放到岳安言手边,岳安言拿起符箓查看欣赏。 观主继续不急不躁制符,后面八张只成了两张,他也掌握了黄符能承载的元炁多寡上限,材质所限,炼制不出双刺符,总共制出十张单刺符便住手,威力有大有小。 分给眼神中有丝跃跃欲试的师姐三张符箓,聊做应急备用吧。 上次画的驱鬼、破邪黄符他没用上,估计今后用不着了。 他有白无常送他的鬼差冥气,是鬼物克星,在西河山用过两次,非常不错! 吃完晚膳,与老瘸子和二师兄打声招呼,两人打坐休憩片刻,没有做晚课,趁着天还未黑透下山去,张闻风打了声呼哨,驴子驮着利索不少的幼獾自林子里奔出。 张闻风掏出邪道咒符,凑到驴子鼻端,道:“有邪道在咱们地头搞事,咱们去会一会,你先认一认上面留下的气息。” 驴子嗅了嗅,将脑袋伸向一旁看着的岳安言,示意上面有她的气味。 岳安言笑着摸了摸灵性十足的驴子顶门,观主要带驴子过去查案,自有观主的道理,她不会有任何反对。 收了咒符,张闻风将手中提着的布袋绑到驴子背上,他多少还是准备了一些家伙什,传音问驴子道:“你确定要带着幼獾去捉贼?” “怎么能呢?跑江湖打架,不兴拖家带口的。” 驴子驮着幼獾嘚嘚跑去灵泉水源,不多时又回来,它将幼獾安置在灵泉边的岩石洞穴,洞口用大石块堵住了,径往前方官道跑去,到路口又停下来等着。 路上行人稀少,暮雾渐浓,不多时广袤原野陷入黑暗,月亮还未升起。 “观主,你说我除了学习符箓,还选择哪门技艺合适?” 岳安言突然出声,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张闻风稍一沉吟,道:“你是水行体质,带一点土行,选阵道、炼丹皆可。” 看一眼走在右边的师姐,笑道:“我建议你选阵道,咱们道观的阵法防护可以交由你着手布置,待以后修为提升,有闲暇时间你再选炼丹。二师兄是土行带一点火行,到时除了符箓,建议他主修炼器,咱们三人可以做到技艺相互补充。” “行,我选阵道。” 岳安言其实猜到会是如此。 今日白天,观主指点云秋禾习画,说的那番话就意有所指。 她本人其实更倾向于炼药,这是她熟悉的领域。 据说,阵道不容易入门,属于难学难精费时耗精力的修仙技艺。 她可能要吃一番苦头,好在云秋禾答应给予指点。 既然道观需要,目前她便选择修习阵道,吃苦什么的她倒是不怕,就担心学艺不精,耽误道观防护大事。 片刻后,岳安言似与观主说话,又似自语:“二师兄今晚将服用清气散,尝试第二次冲击破境,也不知能否成功?” 透着几分担心,二师兄性子敦厚耿直,行事稳重,有侠义心肠。 她不希望二师兄与他们在修行路上渐行渐远。 “二师兄毅力和韧性极强,四次服药机会,他应该是能成的。” “希望他能破境成功。若是再早些年就好了。” “是啊,早些年机会更大,修仙破境,宜早不宜迟,但也讲机缘。” 两人脚下赶路,话题渐次说开,又交流一些修行感受和轻身术的运用,时间不觉过去,待月亮自东边升起时候,他们来到了泥潭村的村西头。 村子里亮灯的人家不多,只有零星几处。 夜色下,村子显得很寂静,偶有孩子哭闹和隐约呵斥声。 在村子前方,有一条数丈宽的小河,河两边种着杨柳树,这个时节,杨柳树只剩光秃秃的长长枝条,村中间有一座石桥连通河对岸,那边也属于泥潭村。 张闻风从驴子背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折叠着淡黄风纱旧灯笼,支棱起来,点一支蜡烛装进去,提在手上,风灯可以照亮两三丈方圆,光色暖黄柔和,免得吓到别人引起误会。 有风灯亮着,经过的农户院子,狗子只象征性叫几声。 走了一阵,在一座院门对面长着一颗歪脖子刺枣树的宅院前,岳安言停下脚步,院子柴门上贴了两幅门神,历经春夏风吹雨淋,门神画像早已褪色破损不堪。 岳安言打量几眼,道:“就是这家。” 她心思细腻,早就从那个小孩口中打听了其住处。 透过柴木门缝隙,能够看到东边卧房有微弱灯光透过窗棂,还有男女说话声音,这家还没有睡下。 张闻风上前拍响柴门,他用灵眼术扫视,这家院子西屋有丝丝不起眼的黑气,从窗口飘出。 可以确认,他手头这张黄纸咒符,是掠魂用的,小孩已经中邪。 院子里传出男子声音:“谁啊?” “仙灵观张道士,打扰了,赶夜路口渴,与主人家讨一碗水喝。” 张闻风没有直接说是前来驱邪。 道家有言,“师不顺路,医不扣门”,没有得到邀请,不会轻易上门出手帮别人,涉及到一些隐晦规矩。 他找了一个讨水喝的借口,作为迂回,主人家若是客气开门,后面自是好说。 若是对方拒绝,他和岳安言不会多说,自会离去,选择潜匿在附近,等待邪道上门。 但是那样难免有失,却也怪不得谁。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能怪自身积德不够。 …… 第85章 命灯微弱,凶险之兆 屋子里稍沉寂片刻,接着传出男子有些惊喜声音:“可是仙灵观的张观主?” 有脚步跑动和拉栓开大门声,这一家竟然非常热情,那男子高声吩咐:“堂屋里快点多两支蜡烛,有贵客上门。” “正是,这么晚打扰主人家了。福生无量天尊!” 张闻风略有些诧异,回应一声,偏头看向岳安言,见师姐微微摇头,示意不解。 柴门拉开,一个穿着褐布短衣的粗壮汉子,打量一眼门外提着风灯的张闻风和稍后面的岳安言,见两人都穿着道家衣袍,神仙般的气度相貌,忙站定了双手抱拳,行一个道家礼:“仙灵观外门信士韦兴德,见过张观主。” 张闻风心中恍然,所谓的外门信士是指在仙灵观学道那些人,下山后开枝散叶的后辈,一般是三代以内,过了三代基本上就不认了。 难怪听到他自报山门,对方会显得异常的热情。 “韦居士客气。” 张闻风还了一礼,又介绍岳安言:“这位是岳道长。” 韦兴德忙又见礼,客气几句,伸手请客人进院门。 待驴子跟着进来后重新关上柴门,他小跑着将两人引向堂屋,请去东边的椅子落坐。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中年女子给堂屋点亮了蜡烛,低声客气称呼“道长稍坐”行礼后,走东屋侧门,转去外面厨房烧热水待客。 另一个十三四岁皮肤黝黑少年,揉着眼睛从西边屋子出来,见到气度高雅的陌生客人有些怯生,在粗壮汉子的吩咐下,躬身作揖行礼,羞赧小声叫人,随即又缩去汉子的椅子后面站着。 “敬杰,你阿弟怎么不出来见客?还这么早,他肯定没睡着。” 黝黑少年见两位客人面色温和,目光落到他身上,口中嗫嗫道:“阿弟睡着了,叫不醒来。”身体往椅子后面光照不到的阴影缩了缩。 张闻风心中有数,笑着打断道:“韦居士上过仙灵山?” 粗壮汉子瞪了一眼出不得众的自家大儿,转头换了笑脸,坐得笔直,道:“两年半前,十代观主羽化仙去之礼,我得了信,上了一趟山,进正殿奉过香,所以认得张观主您。” 张闻风点点头,那七日上山的人多,大都是师父的故交朋友亲戚,再就是得了信的弟子,以及没出三代的外门信士,又问道:“是尊父还是尊祖上山修过道?” 粗壮汉子认真回复:“是我祖父,当年拜在九代观主门下,在山上修过十年道,张观主请稍等!” 汉子起身,走去堂屋供奉着的神龛牌位,微微躬身拜了拜,从神龛内里取了一面小碗口大的黄铜镜,用衣袖稍稍擦拭上面沾染的香灰,转回来双手捧着铜镜递给起身的张观主。 张闻风接了铜镜,翻过来,背后中间阴刻着“仙灵”二字,默默一数,“靈”字的第九画似缺又未完全缺笔,确实是九代观主留下的信物,这个秘密由历代观主口口相传。 比如他这个十一代观主今后留下的信物,“靈”字的第十一画将做缺笔记号。 将铜镜还给韦兴德,让韦兴德把铜镜归位。 这面当年的法器,多年过去,已经失去了其中蕴养的一丝香火灵性,只能当信物使用,没有了沟通神道的媒介法力。 道观下山的弟子,大多不会将学自山上功法传给子孙后辈。 法不乱传,没有检测法器,不知子孙具体的资质。 体质不合修不出名堂,再则修炼法术要念经打坐修心,锤炼心境,没有受过山上正宗道家熏陶,自家教的东西后辈不会重视,修炼容易出事。 一些拳脚刀剑技艺和医术、卜算等却无妨,可以往下传承。 但是除非是用来谋生糊口,否则后辈越学越丢,不出三代,便将祖辈传的需要持久努力的技艺给丢光了。 既然确认对方是仙灵观没出三代的外门信士,张闻风也就不多绕圈子,帮自家人,他出手责无旁贷,道:“今日前来,是为了你家小公子,能否方便,让我们去房间看他一看?” 韦兴德心头一惊,原本还奇怪两位突然上门的山上道士,这么晚了,不像是走夜路讨水喝的样子,身上衣袍干净,原来是为了小儿子来的。 现在农闲时候,他白天跟着村里人一起去临近镇上做工,回家已是天煞黑。 听得今日下午仙灵观的女冠坤道,前来村庄考核小孩学道资质,他还颇为遗憾小儿资质不够,没有被仙灵观挑中,而大儿被他带去镇上做学徒帮工,错过了考核。 他早年间经常听祖父讲一些山上事情,和神鬼妖邪传说,家学传承,他多少懂一些简单玄学,吩咐大儿子:“你去厨房给你阿娘帮忙烧火,等会我喊了再送茶水,不叫你们,便在厨房呆着不要出来。” 半大少年似懂非懂答应一声,跑出堂屋大门。 韦兴德将大门上栓,伸手做请,“观主,岳道长,这边请!” 从侧门走去西屋偏房,推开门,紧走几步,韦兴德用手中拿着烛光往床榻照去,只见躺在床上的九岁小儿,盖着粗布衾睡得脸颊通红,叫了几声,又推了推,竟然是沉睡不醒,没有反应。 张闻风示意稍安勿躁,他用灵眼术看去,小孩额头处蒙了一层淡淡黑雾。 人有三盏灯,分别在左右两肩和头顶。 若左肩灯灭会生病,右肩灯灭则病入膏肓,顶灯若灭人之将死。 所以老辈子相传,不要在鬼节那几日从后面拍别人的肩膀,很容易使人受惊吓导致灯熄而生病。 此时小孩头顶命灯微弱,摇曳不稳,是凶险之兆。 张闻风瞧过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道:“出去吧,有我们在,无妨的。” 转身往外走,低声解释道:“今日下午,岳道长在村里见过你家小儿,瞧出不对,回去与我说了,所以我们晚上特意前来,会一会下邪术害人的家伙。” 韦兴德对一直未说话的岳安言,很感激地躬身道了一声“多谢岳道长”,又道:“需要怎么做,观主和岳道长尽管吩咐。” 正因为懂一些,才更加识得其中凶险厉害。 自家小孩在天刚黑他回来时候,还好端端的,才睡下去不久,就出这个状况,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张闻风道:“施法的邪道将在子时梆子声过后,会前来收魂害人,讲与你听,是让你心里有数,不要惧怕,等下叫你家娘子和大儿在东边房安顿,岳道长会在东房门窗布置两道符,子时后,不论外面发生什么响动,不得我的招呼,让他们不要惊叫外出。” “是,必定遵照观主的嘱咐。” “好了,放松点,打开大门,你去与他们说话交代,不要闹出动静,用干净空碗装一勺子盐粒拿来,还要一碗清水,待会有用。” …… 第86章 救人容易,难在抓获邪道 张闻风出门,叫来在院子黑暗角落呆着的驴子,取了几张黄符拢进袖口收了,与驴子传音交代几句,驴子呆头呆脑转去黑暗中继续呆着。 听得厨房传出妇人压抑惊叫和韦兴德的低声呵斥,张闻风没做理会。 跨过门槛进大门,将堂屋的蜡烛吹熄只剩油灯,太通亮了,邪道看到反而不好。 岳安言见观主取了物品,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在堂屋椅子坐下,传音问道:“观主,请教一下,邪道在暗处是怎生进行收魂害人?又该如何应对?” 她不擅法事一类,当年没有太多涉猎。 她懂的黄符大都是镇宅、怯邪、止血之类,与医道配合居多。 张闻风传音回道:“掠魂咒符害人大致分三步,瞧准了目标,先下符,让目标接触,其他人捡到咒符效果不大,这其中涉及到一些比较偏僻的因果,譬如说韦居士一家与对方存在仇怨,但是仇怨大小很难说,或者是仅仅犯几句口角,如果没有仇怨,掠魂咒符害不了人。” “其二是目标打开咒符,诅咒邪力上身,途中不能被其他人抢先打开,否则也害不到人。第三步便是子时到五更天这个时辰范围,下符者前来收魂,具体的收魂距离,我也不太清楚,估计不会离得太远。” “掠魂咒符比较偏门,小孩不懂事,好奇心强,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容易中邪。若是察觉及时,在天黑前给小孩用艾叶盐水洗沐,可以去邪气。若是天黑睡下了叫不醒,三更前可以用盐水涂抹额头三遍,用叫魂术唤醒,但是中邪之人会大病一场,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用黄符先稳住魂魄,再用驱邪手段。” 听了观主的解释,岳安言思索着点头。 知道了法子,她下次单独遇到这种状况便能够及时应对,传音道:“也就是说,下符者今天下午到了泥潭村,很可能看到了我在村里考核选择学徒?” “小孩是在村东头捡到的咒符,下符者肯定出现在村东,你是在村正家的院子里进行考核,下符者除非是本村人,否则不会进村乱逛,村子里进一个陌生人太扎眼,容易留下线索隐患。” 听了观主的缜密分析,岳安言点点头。 她发现观主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不仅是懂得多,身上有一种内敛的自信。 才几年没见,让她这个师姐刮目相看。 正待再交流,韦兴德双手托一个木盘,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瓷碗走了进门,身后跟着低着头的妇人和皮肤黝黑少年,少年双手也捧着托盘,上面有两个碗分别装清水和粗盐。 将瓷碗分别放到观主和岳安言面前的桌上,是霜糖水煮蛋。 两个碗中各有三个剥掉蛋壳的鸡蛋,这是乡下给予最尊贵客人的礼遇。 “观主,岳道长,请用茶!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请慢用。” 韦兴德退开几步,拿着托盘笑得有几分拘谨。 张闻风知道这叫“蛋茶”,而且算时间是韦兴德的娘子进厨房就开始烧水煮蛋,他站起身道:“嫂夫人太客气了。” 那妇人抬头一瞥又赶紧低头,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口中只说:“不客气,没招待,没招待呢。” 脚下像扎根一样,不往东屋去,更不敢看当家的脸色,她想去看看小儿,又不敢出声。 张闻风对韦兴德道:“茶等会再用,咱们去瞧瞧你家小儿。” 韦兴德赶紧放下托盘把大门关上,见观主走在前头,便对自家婆娘低声嘱咐:“等下见了不许哭,办正事呢。” 手头取了一支熄灭的蜡烛点亮,给观主和岳道长照亮。 妇人进了西屋,见小儿脸色通红,沉睡不醒,想伸手去摸额头,被韦兴德一瞪眼,又马上缩回,眼泪珠子再也止不住流淌下来,用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生怕烦了观主,耽误救人的大事。 张闻风温声道:“嫂夫人莫急,有我在不会有事。若不是要帮你们揪出暗处害人的贼子,我现在就可以帮小公子驱邪救醒来,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这次不将贼子抓获,下次贼子再害人,更难防备了。” 妇人呜咽着转头,道:“多谢观主……现在不用……” 她明白道理轻重,只是内心担心得不行。 岳安言拉着妇人往外去,口中低声安慰,她性子清冷,却知道人间困苦。 韦兴德讪笑道:“孩他娘没见过这种场面,吓着了,观主见谅。” 其实他自己又何曾见识过邪道害人场面,作为家里顶梁柱,硬撑着不敢露怯罢了。 张闻风从袖口取出一道黄符,让韦兴德和捧着盐碗清水的少年稍退后,口中念念有词,没用浆糊之类,凭着一点元炁,将激发的“甲辰非卿护神符”啪一声贴在床头墙壁上,是他上次画的护元神之类黄符,这次正好可用。 从少年手中接过盐碗,将盐粒细细地绕着旧床榻撒了一圈。 “放心吧,我用‘护神符’护住了他的魂魄,贼人不可能得逞,韦居士,麻烦拿一盏清油灯来。” 张闻风把差不多空了的盐碗,就着清水兑了两个半碗的盐水,床榻的前面和后方各放一碗。 又在南边的小窗口上方,贴了一张普通的镇宅符。 韦兴德口中道:“那就好,那就好。”转身出门,很快取来油灯。 张闻风点亮了油灯,放在床榻后的盐圈之内,将光照挡住,道:“韦居士,蜡烛吹灭了,你在房间内守着,不要进我画的盐粒圈,子时到了后,如果看到油灯的灯光无缘无故摇摆,便招呼我们一声。” 韦兴德忙吹掉蜡烛,连声道:“好,好,我在房间一直盯着。” 少年鼓起勇气,道:“我陪着阿爹一起守油灯。” 张闻风转身往外走,淡然道:“你去东屋陪着你娘,别让你娘一个人担心。” 他其实只是给韦兴德找点事情做,免得闲着三心二意乱想。 有驴子在院子外面守着巡视,贼人只要出现,便会被驴子提前发现,再则他也能通过黄符察觉到贼人接近施法。 韦兴德对着少年一瞪眼,低喝:“快去!我先前叮嘱你的别忘了。” 少年拿着盐碗,跟着观主身后出门,到了堂屋,少年躬身低声道:“多谢!”匆匆进东屋,不多时,岳安言从东屋出来,顺便将门关上。 张闻风坐下用瓷勺舀糖水喝,招呼师姐吃蛋茶,主人家一番心意,必须得领了。 两人吃完茶,张闻风吹灭油灯,黑暗中各自端坐椅子闭目调息养神。 乡下的深夜,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非常寂静。 时间慢慢过去,月亮偏移。 还不到子时梆子响起,张闻风耳畔突然传来驴子的声音:“观主,贼人来了,我闻到了他的气味,贼人绕着院墙转了两圈了,要动手吗?” 张闻风睁开眼眸,他感知到驴子就在大门外左边的屋檐下,离得不到三丈,传音问道:“贼子有几人?” “目前只发现一人,痩高个,穿着黑衣,手中拿着一个瓶子……呃……” 驴子传音没说完,突然中断。 张闻风察觉驴子气息竟然不稳,惊了一下,起身往大门口跃去。 …… 第87章 一逃一追,防了一手 “师姐,贼人来了,你且守着屋子不要出去!” 张闻风传音给睁开眼眸的岳安言,飞快伸手拉开门栓,打开单扇门,闪身出去。 他看到有好多的小东西自泥墙院子翻过来,有些从柴门缝隙钻进来,是老鼠,不知多少老鼠进了院子。 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压压的一片,往堂屋大门方向奔来。 紧着张闻风发现驴子状态不对,驴子脑袋斜朝大门,眼珠子里一片茫然。 门内传出岳安言的一声轻呼,她透过门缝发现外面的老鼠,心惊这次遇到的邪道不知是什么来路,居然能驱使如此多的老鼠,她“噌”一声拔剑出鞘。 “关门,不要让任何东西进西屋!” 张闻风低喝一声。 门“砰”一声关紧,传出师姐的传音:“观主小心!” 面对院子里出现的如此异状,张闻风很冷静,左手掐青木无忧诀,此法诀乃是师祖留下的木行功法中记载,他当本命诀修炼,可辟邪祟、稳守心神、怯除杂念,平常修炼经常用到。 灵眼术扫去,涌来的老鼠受威慑纷纷止步。 无形中围出一个圈子。 他看到驴子头顶上蒙了一层淡淡灰色雾气。 所有老鼠皆是如此,雾气缓缓旋动,像是戴着的一顶草帽,在灵眼术下毫光稀薄黯淡,他猜测这应该是一种控魂邪术,并不是很强大,只是诡异难防。 驴子那货心性尚有缺陷,他告诫过驴子,让其少些杂念,谨修心神。 否则以驴子的修为和雷术,这种程度的邪术,不可能中招。 他翻看过的修仙典籍和游记书册,记载有五百多年前的见闻和修仙轶事。 邪术害人的例子在书册见得多了,同等境界修为情况下,被邪术抓到破绽,实力强者上当甚至丢命的比比皆是。 他手中出现一张黄符,口中腔调一变,他用元炁催动吟唱清心诀,颇有节律又显得含糊经文声,有种神奇力量,随着他脚步走下屋檐台阶,驴子头顶灰色雾气溃散,眼眸恢复正常。 “啪”,张闻风将护神符贴到驴子额头上,微微摇头,阻止驴子发作。 脚下用力一跺,“咚”,元炁爆发,院子地皮震了一震。 老鼠太多了,他不可能用经文一一唤醒,再则夜长梦多,耽误时间久了,会走脱暗中捣鬼的贼子,他采取了消耗元炁的暴力法子,直接而突兀来了一脚。 加上他的经文吟诵声,大部分被控制的老鼠顿时醒神。 乱做一团,四处乱蹿。 老鼠本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的不可侵犯,纷纷爬墙逃走,其它没醒的也因为众多老鼠的冲撞,加上暗中异术中断而醒来,吱吱叫着逃蹿。 驴子踩死几只晕头转向冲到它脚下的老鼠,看向观主老大,没敢自作主张追出去,它额头贴着黄符,挂在两眼之间,显得有几分滑稽。 张闻风察觉有人影从柴门外面一闪往东逃遁。 奇怪的是邪术破掉,施邪法的家伙居然没有受到影响。 他急速传音交代师姐几句,脚下纵跃,对驴子传音喝道:“追!” 刚才灵眼望气术匆匆一瞥,对手气息不是很强大,他自不能放任对方逃掉。 三两步自南边院墙越过去,看到一道瘦高身影在数十丈外,往村东头掠去。 驴子憋了一肚子火气,紧随观主,跃过八尺高的泥墙往东追贼。 它先前突然感觉脑子一晕沉,飘飘忽忽,出现在梦寐以求的宽广无边大草原上,阳光明媚,身边簇拥着无数漂亮的母驴娘子,个个热情似火,蹭它这里,蹭那里,它差点就兴奋得提枪上驴。 幸亏观主将它叫醒,要不然得出个大丑,没脸做驴大侠了。 观主曾经说它心无定性,需要谨守心神,少乱想母驴娘子,得多加磨砺去掉轻浮,它还有丢丢不服气的,现在吃了个教训。 它都不知怎么着的道,愤怒之后飞快冷静下来,心性是个大破绽啊。 村里的狗子被惊动三三两两开始吠叫,很快便变作从西往东的一片叫声。 吵醒的汉子们摸起锄头、铁锹纷纷起床查看,相互在院子里喊叫,村里遭贼了。 守在西屋的韦兴德听得一连串的异常响动,观主开门吟经声,拔剑声,窸窸窣窣跑动声,不知多少老鼠的吱吱乱叫声,紧着又是狗子叫,他知道是贼子来了,紧张得抓起凳子。 若是贼子敢进来他就拼命,幸好床榻后的油灯没有异常摇摆乱动。 听得左右院子的邻居在相互大声招呼,他身体稍稍放松。 “岳道长,外面怎样了?” “别出声,继续守着,等观主回来。” 岳安言持剑守着西屋门口,盯着大门处,传音告诫韦兴德。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与观主一起的时候没觉得,待观主离开,她才感觉压力。 狗子吠叫渐渐停歇,汉子们打着哈欠回屋继续睡觉。 村里打更的梆子声自西头传来,三更天了。 韦兴德放下手中凳子,才坐下不久,突然看到原本静静燃烧的灯光,晃动了一下,他擦了擦眼睛,以为是盯着看花眼了,然而令他感觉毛骨悚然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 豆大的橘黄色灯火,往左右两边大幅度摆动。 那个东西来了! “岳……岳道长……” 听得韦兴德的声音低哑颤抖不对,岳安言闪身进西屋。 她目光一凝,只见灯火摇曳欲灭,是邪道贼人在近处做法收魂。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贼子不止一人,幸亏观主谨慎,让她守着屋子没有出门。 “嘘!” 比划一个手势,岳安言用灵眼术扫视屋子,见窗户上贴的镇宅符在飞快失去一丝灵性,颜色渐褪变淡,而贴在床榻泥墙上那张她看不懂黄符,无风自动,瞧不出有灵性流失,显然还能抵挡一会。 岳安言从袋内取出一张她自己绘制的怯邪黄符,口中快速念诵咒语。 泥墙上贴着的符纸“哗啦”声响开始剧烈,地面撒着的盐粒化作水一样的液体,在缓缓消融,清油灯火疯狂摇晃,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韦兴德抓着凳子的一条木足,手背青筋鼓起,他退到墙角落,紧盯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心脏砰砰急速跳动,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岳安言口中咒语念完,跨过半融化的盐粒圈,一步来到床榻边缘。 左手捏着的黄符“啪”一下贴到躺着的小孩额头,元炁输入,喝道:“醒来!” 脸颊鲜红像要滴出血来的小家伙,应声睁开眼眸,懵懵懂懂,一时间还不知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茫然道:“岳道长……” 他还记得用一文铜钱换他一个耍玩意的女道长。 泥墙上贴着的黄符,停止异常响动,床榻后的油灯也恢复正常,不再摇晃。 “没事了,用碗中盐水给他洗洗脸,呆在屋里不要出去。” 岳安言迅速传音两句话交代,人已经掠去堂屋,拉开门栓冲到院子里,观主离去前,传音嘱咐她,若是发现不妥,先用怯邪符救人要紧,抓贼人为次要,防着贼人有同伴杀一个回马枪。 外面传来尖细的类似兽叫,收魂邪术被她破掉打断,施法者受到影响。 但似乎不太严重,与她所知道的反噬很不相同。 院子外传来古怪的叫骂声:“可恶,还藏了一个牛鼻子臭道士,坏了本大仙的好事,你们这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家伙,会后悔的!” 岳安言跳到院墙上,看到路对面的歪脖子枣树上,藏着一团黑影,有两点黄澄澄的光芒,闪动了一下,是一对眼珠子。 也不知是什么路数的妖物? 一个对视,岳安言身上道袍无风晃了晃。 她左手掐弱水怯邪诀稳住心神,不受对方妖术影响,也探出对方的道行深浅。 不过如此而已,装神弄鬼的东西。 “休走!” 足下往泥墙一踩,岳安言身如轻燕,飞掠过三丈有余,剑刃寒光映着月光一闪。 “咔嚓”,枣枝断去半截。 那团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88章 将计就计,出其不意 岳安言用足尖轻轻一踢光秃秃刺枣树干,整个人轻巧翻回落到院墙上,手中黑色定波剑顺势挥舞,道道剑光如水纹往外扩散。 “砰啪”几声响,数截自下方投射的尖锐树枝被剑光绞碎。 被她劈断的枣树枝干,这才哗啦着掉落到地面,附近的狗子又开始狂叫。 岳安言剑尖指向河岸边一颗枝条垂拂晃动的杨柳。 那团黑影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躲去了数丈远,用散发黄澄光芒的眼珠子,凶狠瞪视着卓立泥墙的女子。 “一头成精的黄皮子,糊弄愚民也就罢了,还敢妄称大仙,不怕笑掉人大牙?” 岳安言没有继续发起攻击,而是冷笑嘲讽道。 在来的路上,观主与她解释,像这类与人有冤仇,用邪术收魂报复的家伙,也得遵从某些古老规矩,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害人见血,否则收魂邪术今后将失灵。 但面对一个非人存在,她还是小心守护院子,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黑影怒了,用古怪尖细声音骂道:“你眼睛瞎了,敢污蔑我是肮脏的黄皮子?它给本大仙提鞋都不配……” 突然一个男子惊叫声传来:“喂,你是甚么人?” 是左近院子没睡着的邻居,听到响动重新起床,开门迈出门槛便发现月光下,远处墙头有一个持剑的女子。 就在此时,黑影陡然从杨柳枝丫间消失。 尖锐破空声响起,夜色下,无数细碎暗影急袭向受到干扰的道袍女子。 那个自称大仙的家伙,偷袭来得一点也不含糊。 丝毫不顾自封的大仙身份。 岳安言挥舞定波剑,脚下轻踩院墙砖头,用小碎步纵跃闪躲,口中喝道:“快进屋去,休要聒噪!” 争斗之际,闯进来的无干人等被邪物杀了是白死,对邪物不会造成丁点影响,更破不掉邪物的收魂邪术。 剑光搅碎暗影,“砰砰”声爆响,如急雨敲打芭蕉叶。 有一些从背后偷袭的暗影尖刺,没有被剑光搅碎挡住,稀疏打到岳安言身上,泛起点点水纹,被她用护身水行法术化解。 众多打在院墙上的暗影,只是瞬间,便将泥砖院墙打得千疮百孔。 “轰”一声响,院墙不堪重负倒塌丈余宽一截,灰尘扬起。 “抓强盗……来人啊!” 临院汉子惊骇得叫声变调,强盗太猖狂了,把院墙都打垮,他仓皇后退,绊在门槛上往堂屋摔倒。 村子里四处的狗叫声猛然激烈。 岳安言冲出数丈,足下用力一踩,身形纵跃。 挥剑劈向路对面河岸下一颗杨柳树,那上面垂拂的秃条树枝丫处,有一团突兀出现的黑影,洗脸盆子大小,很是诡异神出鬼没。 她眸子坚毅冰寒,左手掐诀,殊无半分惧色。 越发肯定对方是一个虚张声势的邪物。 黑影不敢直面剑器,沿着杨柳树枝化作一股黑气,迅速逃走。 一剑斩断无数枝条,及杨柳树往河边倾斜的主树干。 身形纵跃,再度借助一踩翻落回院墙。 她走了几年江湖,剑技千锤百炼,经验足够,不给邪物丝毫可趁机会,青灰色道袍在月色下飘飘,剑光如波挥洒,再次化解邪物自四处发起的木刺偷袭。 她已经看到河对岸,一道身影和一匹驴子下河堤,往这边跃来,便冷笑道: “你不是黄皮子成精,又是个甚么东西?” 邪物不喜欢听的,她偏偏要讲,偏生以此激怒对方。 在另外一颗杨柳树上出现的黑影,似乎很讨厌别人将它与黄皮子相提并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才是黄皮子,你全家都是黄皮子……” 村子里已经出现连续惊呼声:“遭贼了,快抓贼啊!” 不少人家点亮了油灯,有好些汉子拿着锄头、铁锹、木棍、简单长矛,呐喊着,往持剑在墙头的女子方向赶来。 贼人太大胆了,敢站到高处招摇。 “给我……定!” 猛然一声大喝,从干枯的河边传来,是张闻风和驴子悄无声息从对岸赶到了。 他左手食指与大指相扣一弹,一丝无形冥气,飞出数丈,没有攻击盘踞在树枝丫上的黑影,而是落到下方靠近根部尺余的树干上。 黑影被岳安言牵扯注意力,突兀喝声吓得它化作一道黑气,沿着树干往下遁去。 正好被冥气撞上缠住,显出一个矮小模糊人影,约三尺左右。 人影拼命挣扎,发出尖细愤怒的叫骂:“混蛋,敢阴我……” “鬼物,吃我一雷!” 张闻风纵跃着装模作样大叫。 一道银色雷光约筷子粗细,突兀出现。 “霹咔”一声打在矮小人影头顶,将那邪物打得惨叫,从一丝冥气束缚挣脱,跌落地面往下方滚去。 呼喊着冲到近处的村里汉子,听得河边传来的喝声,特别是“鬼物”二字,尤为刺耳,顿时止步,紧着见到杨柳树上方落下一道雷光,声势不烈,却也把他们吓得够呛。 “道士抓鬼,尔等还不回避!” 岳安言故意以抓鬼来恫吓乡人,免得纠缠不清,她飞身从院墙上方跃向河边。 众多前来捉贼的村人汉子吓得寒毛倒竖,发一声喊,掉头往自家跑去。 自小到大,谁还没听过几个鬼故事? 有人认出女子声音,是白日里来村子考核的仙灵观道士,更加深信不疑。 张闻风抢前几步,右手持剑往翻滚的黑影刺去。 对付鬼物他很有经验了,待先刺个半死,再用左手一掐,准能生擒活捉。 他先前和驴子去追杀作祟的痩高个,一路追出村东头,追进半里外一片光秃秃的杨树林子,突然失却了痩高贼人的踪影。 驴子用鼻子嗅来嗅去,传音说贼子还藏身林子内。 那种带有泥腥的古怪气息还在,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不大的林子躲着他们找不到。 张闻风怀疑这片树木有问题,正待将树木全部砍倒,突然察觉他留在韦家的护神符被触动,隔得不到两里,他还有微弱感应,护神符在消耗灵气。 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算计。 贼子至少有两个,一个引他出村,另外一个趁机去收魂,时间刚好过三更。 他当机立断,从驴子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三张黄符,花了一点时间念咒语,将激发的黄符分别贴在三颗杨树上。 一张破煞,一张诛邪,一张困鬼。 总有一张适合躲起来的家伙,能够多拖住潜藏的贼人一些时候。 他已经肯定,对方是非人存在,模糊痩高人影只是障眼术而已。 他特意跃过小河,从对岸赶到,远远地将师姐与邪物的争斗瞧在眼里。 有些手段再怎么神秘诡异,只要看到,便能找到相应的破解办法。 而且驴子传音告诉他,它顺风闻到了一丝隐藏得极好的鬼气,所以他用冥气偷袭,打了能快速消失的邪物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令张闻风没有想到的状况发生,他一剑刺中翻滚的矮小人影。 意外地刺了一空。 剑锋灌注元炁一绞,青芒爆闪一下。 那个人影化作虚无黑气,消散空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 第89章 捡一个瓶子,发现邪物跟脚 张闻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手中碧竹剑刺中刚刚邪物被困住的树干位置。 “咔嚓”,树干爆裂,碎片木屑飞溅。 细密枝条轰然砸向堤岸。 一道三尺人影尖叫着仓皇遁出,往堤坡杂草一滚,狼狈躲过紧跟的一剑刺杀。 陡然化作黑气,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快,东边杨柳,砍倒!” 听得观主的呼喝,飞掠而来的岳安言,足下轻踩正倾倒的树枝。 借力折转方向,剑光挥洒,斩向东边两丈外的另一颗垂杨柳,她已经明白,那邪物能够借助树木遁走,难怪能够神出鬼没。 只是仍然不知怪物是什么来路? 张闻风连续两剑没有刺到矮小人影,脚下突地朝后一跳,挥剑劈向西边与他临近的那颗杨柳树。 声东击西的把戏,他用得纯熟,信手拈来。 “咔”,杨柳树齐根砍断,一团黑影狼狈地从树枝顶梢显形,掉落到岸上,化作矮小人影,往东边跑去。 “哈!” 随着观主一声大喝,驴子开始了它的表演。 那个矮小人影尖叫着挪动小短腿,忍受痛苦继续踉跄奔跑,速度顿时慢得感人。 驴子额头上还贴着黄符,非常拉风地抢先蹿到岸上。 对于害得它差点出丑露乖的邪物,它哪里会讲客气。 两个纵跃,便从空中超过了矮小人影,漆黑的蹄子狠狠往斜后蹬去。 然而志在必得的两击,连续落在空处,驴子惊讶不已,觑见右前方的河边,一颗杨柳树枝丫间,探出那个先前被他们追赶的痩高人影,手中抓着一个黝黑瓶子,正冲这边得意地摇晃。 瓶口冒出一股黑气,化作矮小人影。 那矮小人影攀在痩高人影肩头,冲着这边疯狂挑衅:“来呀,来打我啊。” 气得驴子将口中蓄势的落雷术,狠狠地喷了过去。 脾气来了它自己都管不住,不满足那小贼求着挨揍的愿望,它心气儿不顺。 知道驴子秉性的张闻风,提前大叫:“落雷!” 左手做势往空中一扬,吸引两个黢黑模糊人影的注意。 他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这玩意应该是典籍中记载的“古树魍精”,能化人形,能收魂魄,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木行术法。 “走!” 矮小人影吃过雷术的亏,识得厉害,尖叫道。 正因为它吃了一击雷术,才被两个人类,用砍树的笨法子逼得显形。 痩高人影带着矮小人影往树枝间一缩,身影迅速消失,“霹咔……砰”,比筷子粗了倍余的雷光准确击中树干。 驴子愤怒之下,这一击又快又狠,威力不俗,差点耗空它体内妖力。 树干冒起黑烟和火光,隐约中听得一声惨叫,从树干上滚落下一样东西。 岳安言离得近,她在那个小人嚣张挑衅时候便冲了过去。 手起一剑,齐根部砍断着火的杨柳树。 用脚踩住掉落地面还滚了一圈的黝黑瓶子,她谨慎地用水行法术护身,不敢轻易上手去拾捡瓶子。 暗道观主几时学会的雷术? 看着不像木行雷法啊? 张闻风纵跃到了近前,他察觉那两个邪物已经借助杨柳树遁走离开,纯粹是一种感觉,便传音喝止驴子,不做无谓追赶,示意师姐高抬贵脚。 他探出百无禁忌的左手,捡起半陷沙地里的黑瓶子。 是个细颈木瓶,木纹流畅精致,约五寸高,三寸多直径的圆肚,瓶壁颇厚,里面空间不大,黑洞洞的往外冒着丝丝寒气,但被他掐在手中后,再无异常。 踢些沙子,扑灭雷击燃起的火焰,道:“走吧,回韦家院子。” 狗子叫声仍然热闹,村子里几乎家家亮灯,再没人出门查看。 乡下人深信鬼神,敬之畏之,轻易不敢招惹,遇着了会烧香请祖宗保佑平安。 张闻风和岳安言从垮塌的院墙,走进溅得一地泥砖碎片、狼藉不堪的韦家院子。 驴子很不甘心地回头张望了几次,那两个邪物再没有出现。 点亮堂屋油灯,张闻风走去西屋,见韦兴德手中提着凳子,紧张地挡在床榻前,便笑道:“没事了,我们已经将那两个邪物赶走。” 韦兴德忙放下凳子,外面的动静他都听到。 院墙垮塌,尖细惊悚的叫声,激烈争斗动静,让他提心吊胆,还不敢表现出来,得护着床上受到惊吓的小儿。 “观主,没抓到邪物吗?” “没抓到,两个邪物术法诡异,只把它们赶走了。” “这……它们下次还来,可怎么办?” 韦兴德很着急,也顾不得小儿听着,求道:“观主,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是吧?” 不由得他不着急,一家子性命攸关啊。 张闻风略一思索,道:“天亮后,你们一家可随我们去山上,暂且住上几日,这两个害你们的邪物,与你们家里不知什么人结了冤仇,瞧这架势,它们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明说。 邪物这次用收魂阴损手段不成,下次可就换其它法子了。 包括放火,动用邪法,见血等,属于不死不休。 古树魍精的规矩他了解有限,他和岳安言不可能时刻守着这里,瞧着有师门渊源的份上,收留韦家四口,护他们几日平安还是能够做到。 待天亮了,他去一趟城里寻求援助,没必要和两个邪物在此地死磕。 他是有靠山有组织的人。 韦兴德大喜,他就担心观主不管他们一家死活。 忙作揖躬身连连道谢,没有搞定两个邪物之前,他真不敢回家住了,接着疑惑道:“我们两口子,在村里很少得罪人,应该不会和邪物结冤。” “可能是你们上辈,上上辈与邪物结的仇怨。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张闻风问道,手中拿着擦去沙子的黑木瓶,扫一眼泥墙上的黄符,和地面融化了一半的盐粒,有些邪物的冤仇,能祸及三代。 “呃!” 韦兴德确实没有兄弟姐妹。 他是独子,他爹也是单传,只他祖父兄弟极多。 张闻风瞧其神色,猜到只怕是韦兴德的祖父,那位曾经在山上待过的道士,与邪物有过节,转身往堂屋走,道:“等下可能会有村里人上门,你想好与他们怎么解释,我们就不出面了。” 他不想与人多费口舌。 被人围着像看猴子一样还要解释半天,他发现自个没那个耐心了。 或许是脱凡一次心态有所不同,他除了与同道、熟人能相处,心底隐约间有些排斥凡俗。 “对了,韦居士你懂木工活,能分辨木料吧?” 堂屋西墙边的篓子里,有几样木匠工具,斧头、锯子、刨子等。 韦兴德跟着走到堂屋,有观主在,他不担心邪物上门。 听了观主问话,他才醒起先前太过紧张慌乱,乱了分寸,家里有斧头不用,他却拿着把凳子防身。 “是,懂木匠活,一般的木料能认。” “你帮我看看,这个瓶子是什么木料做的?不要用手碰触。” 韦兴德缩回手指,就着灯光,换着角度偏头仔细打量瓶子上的细腻木纹,分辨好半响,道:“这是柳木做的,奇怪,怎么会有黑柳木?雕琢的手工太好了,年头有些久,是个老物件。” 听得韦兴德的答复,张闻风对古树魍精的跟脚,心中大致有数了。 明天以古柳树为线索,可以好生查查。 …… 第90章 化解不了索性一肩挑 张闻风将柳木瓶放到桌子上,贴了一张镇邪黄符在瓶口,继续问道:“附近可有什么古树,年头至少几百年的那种?” 韦兴德不假思索道:“咱们泥潭村有颗胡桃古树,在村北山坡上,可能有两三百年了,逢年过节的,有老人去烧香进贡。”又小声问道:“不会是它成精了吧?” 目光往左右斜瞟,生怕精怪上门来。 张闻风瞥一眼柳木瓶,摇头,“不会。待天亮了,你带我转去瞧瞧。” 让韦兴德去东屋安抚还在担惊受怕的妻儿,他在椅子坐下,从怀里取出一本手抄册子,慢慢翻看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阵,狗叫声渐渐停歇。 村里的几个老人叫了好些青壮汉子,手拿铁器,举着火把寻到韦家院子。 院墙垮塌一截,泥墙上好些新鲜坑洼痕迹,院子里踩得肚破肠流的死老鼠,河坡上刺枣树、杨柳树断裂横倒的景象,刺激得围观的人们心惊肉跳,也不知仙灵观的道士捉到鬼物没有? 外面吵吵闹闹,呼叫韦兴德出门。 韦兴德打开紧闭的堂屋大门,又随手关门,他走出破败狼藉院子,与众多村人交涉解释。 听得高高低低的吵闹声,有些人不依不饶,非得讨一个说法,岳安言见观主翻着书册没有出门的意思,她便起身,打开大门走出去,闹声顿时一静。 她随便捏造一个黄皮子成精,与韦兴德祖上结冤,报复在第三代的故事。 言简意赅,将这群与韦兴德多少沾亲带故的村人打发回去。 她哪不懂这些人不想沾惹,免得精怪鬼物报复到自家头上的小心思。 面对外人,所有村人可以齐心协力对抗,比如争水。 遭了精怪,他们也无能为力,最多出出主意烧香服软,或者请高人降服,更多的还是不能说出口的自求多福吧。 屋里屋外重新安静下来。 五更天梆子声响过后不久,端坐椅子上调息的张闻风,突然睁开眼眸。 昏暗的油灯照耀下,那张贴在瓶口的黄符,两端无风飘动,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瓶口缝隙溢出,显得很是诡异。 在桌对面坐着的岳安言,也豁然睁开眼睛。 张闻风伸出左手食指搭上柳木瓶,飘出的黑气,在他注视下扭曲着化为乌有。 外面传出一声隐约兽叫,那个想要施法的邪物,吃了一记暗亏。 张闻风用眼神示意师姐守着屋子,他左手握着木瓶,起身拉开单扇大门,走出门,看到东南边厨房的院墙上,蹲着一高一矮两团黑影,墙上斜搭着好些杨树枝条。 驴子额头顶着黄符,在院子里瞪着眼珠与黑影对视,没有轻举妄动。 “将瓶子还来,咱们之间结下的冤仇,可以一笔勾销!” 矮小人影用尖细声音冲张闻风叫道,显得有几分焦躁不安,天就快亮了。 它们不知那个人类有什么古怪,可以轻易镇压它们的瓶子。 “你们与韦家的冤仇,又怎么说?” 张闻风不为所动,问道。 “休想!当年那个臭道士在我讨封口之际,横插一嘴,坏了我百年修为,还追杀我,这笔账必须算。” 矮小人影愤恨不平,讲出了事情的缘由。 张闻风盯着矮小人影,缓缓摇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只是一面之词,真相如何已无对证,当年的道士身死仇消,不如听我一句劝,就此罢休吧,你已经重修回来,去寻你的大道,莫在此地纠缠了。” 魍精山怪在修为突破之际,有与人类讨封口的传统。 多半是在晴日的早上,或黄昏时分,在某个路口遇到有眼缘的路人,用障眼术法假装成人类,头上戴着草帽遮掩,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人?” 诸于此类。 “你这道士好没道理,还怪我纠缠?我数百年道行差点损失殆尽,连性命都丢了半条,如何罢休?不收尽他家后辈魂魄报仇,不了却当初发下的心誓言愿,我还修甚么道?你将瓶子还来,我不与你计较。” 矮小人影怒不可竭。 若不是下方的道士厉害,它们一时间对付不了,哪会如此多的废话。 早就扑上去大杀特杀,用法术说话。 张闻风见对方扬言要收尽韦家四口人命,知道没有回旋余地,他的道理当然在人类一方,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淡然道:“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为你好。我与当年那道士有渊源,这场梁子,我替他接下了。” 他不可能见魍精杀人害命,而无动于衷。 若是怕了区区魍精山怪,将到手的瓶子还回去,他这道也不用修了。 反正梁子结下,不如连韦家事情一肩挑下。 躲清静是修行,斩杀为害人间的妖魔鬼怪邪祟,也是修行,两者并不矛盾。 “好,好,我便找上你了,走着瞧。” 矮小人影盯着张闻风,狠声道,与痩高人影往杨柳枝条一钻,瞬间消失不见。 张闻风对魍精山怪修行的一些占口规矩,了解一些,从今往后,与这两个精怪已经是不死不休。 他也没有放过两个精怪的意思,先前的劝和,只是缓兵之计。 岳安言手按剑柄留在堂屋,没走出门槛,看着观主与邪物言语交锋,她没有出声,心底对观主的豪气好生佩服,这才是修道之士该有的气度。 不惹事,不怕事,敢担事。 张闻风走下台阶,抚了抚驴子头顶。 驴子咧嘴露牙,传音道:“放心,它们的邪术再也迷惑不了我。” 它修雷法,居然着了一个小矮子的道,让它引为奇耻大辱。 观主用一张黄符掩人耳目,它刚才凭自个的本事,没让再次对它施法的两个家伙得逞,还装出是黄符的功劳,它给自己的表演点赞。 “很好,多修心性,磨砺神魂。” 张闻风转身走上台阶,进堂屋关上大门,将木瓶放在桌上,继续闭目静坐。 天蒙蒙亮,雾气清凉如水。 韦家四口背着大包小包,随着观主身后出门。 倒塌的院墙和断树顾不上收拾,亲近族人自会帮他们打理,看护院子田地等,这些小事,已经拜托了两家亲戚。 路上遇到早起忙碌的村人,皆是纷纷提前避开,不与他们朝面打招呼。 韦兴德低声嘱咐两个儿子不要叫人。 这个时候的礼貌,是对别人的麻烦。 走了一阵,转小路往北面后山去,张闻风独自走到半山坡瞧了瞧,用手探查一阵,胡桃古树生机旺盛,却没有成精迹象。 能够成精的古树,大都有些天降机缘,或者遭高人点化。 不是随便一颗存活得够久的树木,都能成精得造化。 一行六人一驴,走小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不多时,消失在秋凉薄雾中。 泥潭村的村人纷纷扎堆议论,闹得动静那么大,他们又好奇又心惊。 村正与族长,会同几名老者,商议后准备小三牲、香烛等物,让几个年轻汉子们提着,上了一趟北山坡,朝胡桃古树烧香跪拜一番,请求古树爷爷保佑,希望被赶走的黄大仙不要再来,云云。 日上三竿的时候,村正由人陪着往镇里走去。 心底还是不踏实,告诉镇上一声为好,顺便打听下,附近哪家道观的道士厉害,仙灵观两名道士到底年轻了,收不了精怪,只是赶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