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 第一章 求生 雨还在下。 陈庆伸手接了一点雨水,洗去糊住双眼的脑浆和脓血,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上的几具尸首掀开,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但陈庆还是咬牙站起身。 “我在哪里?” 陈庆只记得毒贩卡车撞上来的瞬间……… 但现在呢?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着大地,四周是一望无边的尸山血海,脚下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和劈开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流满一地。 人和马的尸体交缠在一起,血肉模糊,层层叠叠,分不清人还是马匹。 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满地堆积的内脏,破碎的兵器上挂着肠子,连雨水也冲淡不了弥漫在天地间……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之气。 就在不远处,一匹被斩断前腿的马匹伏在血泊中,目光悲伤望着陈庆。 陈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难道……..这就是地狱? “陈伍长,救我!” 身后传来一个低微的声音。 陈庆回头,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一只瘦弱的手露出在外面,微微动弹一下。 陈庆连忙搬动尸体,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将一匹战马的身躯拖开,又奋力搬开三具尸体,他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 求救者是一个少年,看脸庞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像一只即将要宰杀的羊,无助地躺在血泊之中。 看到少年的身体,陈庆的心一下子沉入深渊。 少年竟被一支长矛从小腹刺入,钉在地上。 少年已经气息奄奄,声音越来越低微,“伍长,救救我!” 他竟然叫自己伍长,陈庆蓦然醒悟,这不是地狱,这是战场………. 陈庆连忙握着少年的手大喊:“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我在哪里?” 少年微弱的眼光忽然变亮了,闪过一丝惊诧,这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回光返照的一刻,他嘴里艰难吐出了四个字:‘建炎四年……..’ “啊!” 陈庆惊呆了,建炎四年,那不是北宋刚刚灭亡吗? “你坚持住,挺住!” 陈庆把少年慢慢抱出尸堆,少年的头软软耷拉下来,他早已经没有呼吸了。 ………… 泥泞和血浆混在一起,一步一滑,陈庆用一根折断的长矛当拐杖,跌跌撞撞在尸体堆里行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 一回头,蒙蒙雨雾中,一名骑兵出现数十步外,身披铁甲,头上帽子就像两片香蕉皮倒扣,还有两只牛角。 他腰挎长刀,手提一根长矛,后背利斧,阴冷的目光透过了雨雾,俨如一只发现猎物的豹子,冷酷而凶悍。 战马颈下和马鞍两边挂着十几颗人头,高大的战马喷出白气,粗壮的铁蹄敲打着地面。 陈庆忽然明白了,这一定是女真骑兵。 他掉头便逃,女真骑兵尖利地大叫一声,纵马追杀而来。 片刻,陈庆便被战马追上,女真骑兵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高高举起长矛,狠狠向他后背刺去。 陈庆并不是第一次杀人,无数次面对穷凶极恶的毒枭,他有着山一般的冷静沉着和猎豹般的敏锐。 他身体一闪,一个后侧翻,躲过女真骑兵雷霆一刺。 女真骑兵一矛刺空,用力过猛,只听‘咔嚓!’一声,长矛刺入一具宋军将领尸体的铁鳞甲中。 女真骑兵抽矛反刺,不料矛头却被铁鳞甲卡住了。 机会在瞬间到来,若不抓住它,它也会在瞬间失去,陈庆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抄起半截长矛狠狠刺去。 雨雾模糊了女真骑兵的眼角余光,他没有发现、也没有意识到猎物在反噬。 ‘噗!’ 锋利的长矛刺透了女真骑兵的铁甲,刺进他的后腰。 女真骑兵惨叫一声,调马便逃,片刻便消失在灰茫茫的雨雾之中。 陈庆也完全脱力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痛得他浑身都痉挛起来……… 休息半个小时,体力稍稍恢复了一点。 陈庆站起身,将这名无头将领的身体翻过来,把铁鳞甲从他身体上剥了下来。 陈庆脱去身上厚重的皮甲,抹掉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将铁鳞甲穿上。 其实近身战两种盔甲效果都差不多,都防不住脖子和脑袋,但铁鳞甲能给他稍多一点安全感。 陈庆从将领怀中摸出一包干饼,随手塞入怀中。 他又看见对方腰间有块铜牌,也一把扯下。 ‘呜——’ 远处忽然传来鹿角号声,陈庆感觉到骑兵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他一阵心惊,撒腿向北方逃去。 ………… 天快亮时,雨却越下越大,陈庆终于走出了战场。 这时,陈庆意外遇到了四名和他一样侥幸活下来的宋军士兵。 四人不安地望着陈庆,陈庆他的身上的铁鳞甲使对方误会了。 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几人确实需要一个首领。 “你们叫我陈虞侯吧!” 陈庆语气平静,他不懂宋朝兵制,只得记得《水浒传》中有个陆虞侯,好像是一名低级将领。 “陈虞侯,我们该往哪里走?” 四名淋成落汤鸡一般的士兵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有点糊涂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富平县啊!” 陈庆脑海电光石火般闪过了‘富平之战’。 建炎四年,金兵进攻川陕,二十万宋军在关中富平县和完颜娄室统领的数万金兵展开决战,以宋军惨败告终,数万将士战死沙场。 他们就是数万阵亡将士中的幸存者。 陈庆忽然发现自己应该向南走,向北走不对,宋军主力是向四川方向撤退了。 但此时他已身不由己,不远处传来了数声低沉的鹿角号声,他们被女真游哨骑兵发现了。 “快走!” 陈庆带着四名宋兵向北面一片树林奔去。 三名女真游哨骑兵从侧面疾奔而来,满脸狰狞,杀气腾腾,手持锋利的斧头,距离越来越近,他们距离树林还有一百多步,但骑兵距离他们只剩下二十步。 “不要跑了!”陈庆大喊一声,停住了脚步。 “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他一挥长矛,一声怒吼:“杀——” 陈庆义无反顾地向迎面杀来的女真骑兵冲过去。 四名宋军士兵被陈庆的决然震撼住了,最年长的士兵忽然举矛大喊:“和他们拼了!” 四名宋军士兵也跟着冲了上去。 游哨骑兵是女真军的精锐斥候,三名骑兵个个膀大腰圆,武艺精熟,尤其擅长弓马骑射,可惜雨下得太大,弓弦被雨水浸透变软,骑兵们无法使用弓箭。 为首女真骑兵见几名宋军残兵向自己冲过来,他脸上带着傲慢,冷笑一声,收起利斧,摘下了长矛,加快马速,一矛刺向对方。 陈庆冲到眼前,人却蓦地不见了,女真骑兵一矛刺空,忽然右肋下一阵剧痛,痛彻心扉,女真骑兵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不等他落地,陈庆便在空中一矛刺穿了他的太阳穴,女真骑兵当场被刺死。 陈庆长矛一挥,又迎向另一名女真骑兵。 四名宋军士兵士气大振,围攻一名女真骑兵,只片刻,战马被刺倒,将女真骑兵掀翻在地,四名宋军士兵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正和陈庆激战的女真骑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便逃,同时吹响了求救的号角声。 “呜!呜!” 陈庆振臂一挥,投出了长矛,长矛划出一道抛物线,从后面刺穿敌军的身体,矛尖从前胸透出,巨大的惯性将女真骑兵带下战马,钉死在地上。 精彩一击使四名士兵激动得欢呼起来。 忽然,南面传来了应答的号角声,刚缴获的战马猛地挣脱刘五的手,向号角声处奔去。 “虞侯,他们来了!”赵小乙指着远处恐惧大喊。 茫茫雨雾中,上百名女真骑兵从南面奔来,声势骇人。 “快跑!” 陈庆扔下长矛,带着四名手下向树林狂奔。 第二章 反噬 片刻,百名女真游哨骑兵奔至近前,为首百夫长颜术烈望着被杀的三名士兵,顿时大怒。 一名什长隐隐认出了为首宋军士兵的背影,似乎就是昨天刺伤自己之人,仇恨的火苗在他心中燃起。 “谋克,让卑职去斩掉他们人头。” “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跟我追!” 女真骑兵什长命令手下携带上投掷短矛,他一策战马,率领手下九名骑兵催马狂奔,向奔逃的几名宋军士兵追去。 陈庆率领众人奔进了树林,仇恨驱使着女真什长不顾伤痛,率领手下也冲进树林,紧追不舍。 一支短矛‘嗖!’地从陈庆头顶射过,插在前方的大树上。 “啊!”年纪最小的李环惨叫一声。 他被一支短矛刺穿后背,被活活钉死在地上,女真骑兵风驰电掣般杀上,战斧一挥,李环的人头被劈掉,成了女真骑兵的战利品。 “快跟上我!” 陈庆咬牙狂奔,用‘之’字形在树林中奔跑,一边跑,一边甩掉了铁鳞甲。 李环的皮甲挡不住对方一击,他的铁鳞甲一样挡不住,穿在身上还耗费体力。 三名士兵也跟着陈庆脱掉盔甲,加快了奔跑速度。 短矛‘嗖!嗖!”射来。 “啊!” 瘦高个胡三郎被一支短矛射穿了大腿,‘咔嚓!’一声,骨头碎裂,他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陈庆停住脚步,“胡三,快跟上!” “我的腿骨断了,你们快跑,我来拖住他们!” 十名女真骑兵杀到了。 另外两名宋军士兵刘五和赵小乙跑回来,拉着陈庆便跑。 “再不走全死在这里!” 陈庆一边跑一边回头,他眼睁睁看着胡三用短矛刺中一匹战马,却被几根长矛同时刺死在地上。 陈庆眼睛红了,一种同血脉同民族的悲怆感使他泪水忍不住潸然流下。 ………. 天雨路滑,树林越来密集,战马也快不起来,双方距离一直胶着在二三十步左右。 不多时,陈庆和两名手下奔到了山脚下,沿着一条小溪向山上爬去。 陈庆回头,他发现对方也弃马了,就像一群不肯舍掉猎物的狼,紧跟在自己身后。 陈庆咬牙暗骂,眼一瞥,发现小溪里有一块滚圆的鹅卵大石,足有两三百斤。 “砸死这群狗日的,刘五,小乙,来帮帮我!” 三人一起用力,将这块两三百斤重的鹅卵大石从小溪里推出来。 “一二三,推!” 鹅卵大石沿着泥泞的山道向下翻滚砸去。 为首女真什长一抬头,见一块大石迎头砸来,带着呼呼风响,气势惊人,吓得他一翻身,滚倒在小溪里。 后面的女真士兵却躲闪不及,三名士兵先后被大石砸中,当场被砸死两人,另外一人受了重伤。 女真什长大怒,拔出刀大喊几声,剩下的六名女真士兵跟着拔刀狂吼,不顾一切地继续向上攀爬。 陈庆暗暗叫苦,这些女真人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士气高涨,麻烦大了。 再寻一圈,小溪内已没有大的鹅卵石。 “我们走!” 两名士兵跟随陈庆继续向山上攀去。 攀爬了半里左右,小溪消失了,前面出现一条沟壑,约两丈宽,一根树干放倒在沟壑上作为临时桥梁。 机会终于来了,他们三人从树干上过了沟壑,一起用力,将树干拉掉,粗壮的树干坠入数十丈深的沟壑。 三人转身刚要跑,陈庆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根腐烂的树干。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 刘五和赵小乙都认为陈庆疯了,万一这根腐朽的木头不断,他们不是又入虎口了吗? 但陈庆认为它一定会断,不下雨或许木头纤维还能支撑一下,但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腐木已经湿透,它怎么可能还支撑得住两三百斤的重量? 陈庆是虞侯,两名士兵只能服从。 不多时,七名女真士兵追来了,为首什长踩上腐朽的木头,竟然冲过了沟壑,腐朽的木头只是变得弯曲了。 趴在上方的陈庆心中一沉,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紧接着,三名女真士兵同时冲上了腐木,他们犯了一个思维定势的错误,这么多人都过去了,这段木头肯定没有问题。 三人跑到一半,腐木终于断裂,三名女真士兵惨叫着跟随腐木坠入了二十余丈深的沟壑,当场摔死在乱石上。 后面三名女真士兵吓得纷纷止住脚步,他们过不来了。 女真什长惊愕地望着身后一幕,却不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将他扑倒在地,陈庆按住他,狠狠一拳打在他腰间伤口处。 女真什长痛不欲生,嘶声惨叫,陈庆一连十几拳猛击,女真什长痛得晕死过去。 对面三名女真士兵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他们轻装爬山,没有携带短矛,眼睁睁地望着首领被三名宋军捆绑着带走了。 ......... 翻过了大山,他们来到了北面山脚下,在一条小溪边休息。 女真什长倒在地上,用破布堵住嘴,双眼被布条捂住,手脚反绑。 刘五和赵小乙不理解虞侯为何不一刀宰了这个女真骑兵,留着一个累赘。 他们确实不理解,陈庆在一天前还是一名缉毒警察,刚刚才到这个朝代,自然还保留着前世的思维。 俘虏要比尸体的价值高得多。 陈庆坐在小溪边啃着干饼,把弄手中的铜牌。 铜牌一面写着‘环庆军’三个字,后面一边写着将虞侯。 阵亡的宋军将领还真是一名虞侯,隶属于环庆军。 陈庆苦笑了一声,他借尸还魂的这个伍长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 还有他冒充的这个虞侯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甚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切都稀里糊涂,包括眼前的局势。 建炎四年,黄天荡之战刚刚结束,江南那边应该比较安全了,在以后的几年,整个关中和汉中都会反复拉锯交战,陷入动荡之中。 陈庆并不害怕动荡,作为特种缉毒警,他这些年就一直生活在极度危险之中,屡破大案,抓捕了无数凶穷极恶的毒贩,短短三年时间便被提拔为中队长。 形势越是复杂,时局越是动荡,他就越能如鱼得水,他仿佛就是为了乱世而生,在乱世中寻找希望和出路。 陈庆甩甩头,仿佛将大脑中的杂念甩掉,以后该怎么办他暂时不愿多想,他现在必须先在惨烈的战乱中活下来。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前面拐弯处转了出来,足有二十人。 这队骑兵来得太突然,陈庆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 “是宋军!” 刘五和赵小乙认出对方,挥舞着双手迎上去。 ……….. 这是宋军的一支斥候队,为首将领叫做李绛,是一名指挥使,他们奉主将之令,前去打探敌军情况。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陈庆三人,居然还抓了一名女真游哨骑兵什长。 李绛大喜,有了这名女真游哨什长,他们就不用去战场冒险了。 他立刻带着众人返回驻地。 宋军藏身之地距离富平战场约五十里,这一带是乔山余脉,丘陵山谷纵横。 众人沿着一条小河骑马疾奔,李绛指远处一条长长的丘陵道:“越过那条丘陵,我们就到藏军山谷了。” “等一等!” 陈庆大喊一声,众人纷纷勒住马匹。 “陈虞侯,发生了什么事?”李绛不解问道。 陈庆指着远处一片树林,目光犀利。 “前面树林上方群鸟惊飞,树林内有异常!” 李绛吃了一惊,连忙令道:“杨伍长,你率几名兄弟去看一看。” “李将军,这样会打草惊蛇,被他们逃走,不如让我先去西面拦截!” 李绛点点头,派十名手下跟随陈庆去西面拦截,他自己则带另外十名士兵列队上前,做好了战斗准备。 距离树林约三十步,从树林西面忽然奔出三名骑兵,果然是女真游哨骑兵,正好被陈庆率军拦截住。 陈庆满腔仇恨,大吼一声,长矛疾刺,正中为首骑兵的马头。 战马一声惨嘶,扑倒在地,马上骑兵甩出去一丈多远。 “把他绑起来!” 陈庆高声喝令一声,又向另一名骑兵冲去。 这也是一名游哨骑兵什长,剃着光头,两边各留一根小辫,相貌凶悍,女真什长狞笑一声,挺矛便刺,陈庆挑开他的长矛,两马并拢,陈庆狠狠一脚向对方腰间踢去。 女真什长极为敏捷,一翻身躲到马肚下方,顺势抽出一支短矛,从马肚子下方狠狠一矛向陈庆小腹刺来,矛速迅疾无比。 一般宋军恐怕躲不过这一记偷袭,但陈庆却经过千锤百炼的训练,反应远远超过常人,他猛地向后一躺,对方短矛刺了个空。 陈庆不再给女真骑兵任何机会了,双臂较力,狠狠一矛刺中马肚。 ‘噗!’ 战马的肚子被刺穿,锋利的矛尖从另一边透出,血淋淋的矛尖也刺进了对方的头颅,女真骑兵连人带马翻滚在地上。 第三名游哨骑兵也被其他宋军士兵挑翻落马,生擒活捉。 第三章 排挤 “这次多亏陈虞侯,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李绛着实很担心,对方探子出现在主力藏身谷五里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他们? “我只是稍微帮忙,就算没有我,相信李将军也一样会发现他们。” 李绛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们斥候营已经全军覆灭,我被大帅派来组建临时斥候营,我之前是步兵指挥使,从未接触过斥候,包括五十名手下也是从骑兵中挑选出来,大家都没有经验,根本没有注意到惊鸟。” “你们是哪支军队?” 陈庆这才想起,富平大战一共有八支宋军参战。 “陈虞侯知道这个吗?” 李绛掀开头发,陈庆看清了他额头上的八个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陈庆目光凝固了,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字军啊! 连岳飞也是出自这支军队。 李绛心中已动了爱才之念,这个陈虞侯智勇双全,又有经验,正是他们斥候营最需要的将领啊! 李绛想了想道:“陈虞侯是环庆军的人吧!” 陈庆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军,既然他拿了这名虞侯的铜牌,也只能承认了。 “我给你一个建议,到了军营,你最好不要提自己是环庆军的人。” “为什么?” “这次兵败就是环庆军导致的,所有人都对你们恨之入骨!” 陈庆愕然,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 王彦的军队藏身在五十里外的一座山谷内,这次富平惨败,他的八字军同样损失惨重,一万三千军队只剩下六千人,损失了一半多。 陈庆在一顶行军小帐外等了片刻,帐帘一掀,走出来一名大将,他身穿乌锤甲,头戴凤翅兜鍪,腰佩一把战剑,年纪约三十七八岁,长一张长脸,相貌英武,目光锐利。 “你们谁是陈虞侯?” 陈庆却不知道该怎么行礼,他眼角余光一瞥,见几名将领都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他也有学有样,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陈庆!” “我是都统制王彦,听说你不仅干掉了九名女真游哨骑兵,还在我们附近发现了女真探子,并抓住了他们!” “不是卑职一人的功劳,若不是李将军派卑职去及时拦截,他们就跑掉了。” 王彦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哪里人?从军几年了?” “回禀大帅,卑职太原人,从军三年。” 停一下,王彦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识字吗?” 陈庆一头雾水,抱拳道:“卑职是虞侯,当然能读能写!” 王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机会是留给有勇气的人,如果你认可八字军,那就留下吧!” 陈庆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如果王彦再问下去,他就要露馅了。 ……….. 雨终于停了,天空阴沉沉的。 王彦望着天空,目光中充满焦虑,他们虽然抓住了女真探子,之前却有两名探子先走了,对方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 “大帅,今晚必须出发了。”副将傅选在一旁小声道。 王彦犹豫一下,他也知道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只是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大帅还是想公选?”傅选很了解主帅的心思。 王彦点点头,索性坦率道:“直接任命傅墨山会让别人不服气,还是按照规矩公选吧!” 他们的斥候营全军覆灭,需要重新组建,李绛是斥候营指挥使,但他们还需要一名斥候都头。 副将傅选便推荐了自己的侄子傅墨山。 但王彦很了解傅墨山,目不识丁而且鲁莽少智,做一名冲锋陷阵的悍将可以,出任斥候都头却不适合。 斥候营指挥使李绛也极力反对任用傅墨山。 傅选见主帅不肯松口,只得无奈道:“公选当然最好,卑职就怕时间来不及了!” “一共只有四个人选,几场比武而已,完全来得及!” 傅选一怔,“不是只有三个竞争人选吗?” 王彦笑了笑道:“就在刚才,李绛推荐跟随他一起回来的环庆军虞侯陈庆出任斥候都头。” “什么!” 傅选脸色一变,李绛居然推荐一个环庆军的虞侯来竞争斥候都头,他疯了吗? 傅选冷冷道:“八字军的规矩是嫡系优先,大帅觉得让一个环庆军的败将参与竞争合适吗?” 王彦很清楚陈庆能带领四名老弱残军不仅逃脱女真游哨骑兵的追杀,还反杀九人,在归途同样表现出色,这是一名智勇双全的虞侯。 从陈庆冷静的目光里,王彦看到了一个优秀将领应有的潜质。 王彦看了傅选一眼,淡淡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破格提拔也未为不可。” 傅选还想再反对,王彦却摆摆手,“我们没有时间了,召集所有指挥使来商议吧!” ……… 陈庆的晚饭依旧是干饼,只是配了一碗热汤。 他目前还是虞侯,虞侯属于军吏,级别等同上士,并不掌兵,相当于排长下面的专业士官。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士官还是冒充的,他前身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名伍长。 但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能在女真骑兵的追击下活下来,他已经很感激上天的开恩了。 刘五和赵小乙依旧是他的手下,刘五是凤翔府麟游县人,从军十几年的老兵油子,所以他能活下来。 赵小乙只有十七岁,刚从军半年,是刘五的外甥,非常机灵,瘦得像猴子一样,他紧紧跟着刘五,也侥幸活下来。 陈庆学着刘五把饼掰碎,泡在热汤里,又撒了点盐末。 别人都是一营一部地坐在一起,唯独他们三人孤零零地坐在山崖边,无人理睬。 刘五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陈庆道:“小乙听到了一些消息,小乙,告诉虞侯!” “听到什么?”陈庆疑惑望着赵小乙。 “卑职的钱袋掉了,便去小帐那边寻找,士兵不让我靠近,但我听见小帐内有人在争吵,声音很大。” “争吵什么?” “那个带我们回来的李绛说,‘他有资格参选,有勇有谋,干掉了九名女真游哨骑兵’,旁边立刻有人大吼,说什么脸上没字,不够资格,还有人破口大骂,骂环庆军的人都是狗,只会坏事!” 陈庆心中暗忖,这是在争论自己吗? “然后呢?” “然后好像是主帅说了一句,‘按照规矩来!’帐里的几个人便怒气冲冲走了,我也吓得连忙跑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刚才……虞侯,他们来了!”赵小乙吓得脸色都变了。 陈庆一回头,只见五六名身穿山字甲的将领快步向这边走来,为首将领是一名彪悍大汉,身高至少有一米九,长得像黑熊一样,脸上横肉乍现,眼露凶光。 几名将领走到陈庆面前,为首彪形大汉双臂环抱,下巴一扬,“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自诩杀了九名金兵的环庆狗?” 陈庆没理睬他,他用两根小木棍将浮在汤上的饼摁到碗底。 “老子问你话呢!”彪形大汉眼睛一瞪,凶相毕露。 刘五连忙站起身,点头哈腰陪笑道:“将军,我们杀金兵只是侥幸。” “滚开,老子没问你!” 彪形大汉一把将刘五推个趔趄,又冷冷对陈庆道:“老子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给老子乖乖站起来回答,再敢装蒜,一脚踢爆你的卵子。” 陈庆还是没理睬他,把最后一块饼撕碎了,放在汤里。 彪形大汉恼羞成怒,上前一脚将陈庆的碗踢飞,碗里的汤饼也泼洒一地。 陈庆霍地站起身,捏紧了拳头,怒视眼前的彪形大汉。 彪形大汉伸出斗大的拳头,在陈庆眼前晃了晃,一脸戾气道:“环庆狗不配吃我们的粮食,只配吃老子的拳头。” 说完,他狠狠一拳向陈庆脸上打来。 陈庆一侧身,躲过了凶狠的一拳,脚步敏捷后退几步,脱离了彪形大汉的打击范围。 陈庆冷冷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稀罕吃你们的军粮,是你们主将让我留下来,如果你们不欢迎,我这就向王将军辞行!” 彪形大汉回头对几名同伴笑道:“听见没有,环庆狗还想去告我黑状!” 一名矮个子将领怂恿道:“墨子,理他做甚,把他屎打出来,扔出去就是了。”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劝道:“老傅,稍微称量一下就行了,不要太过分,免得有人说咱们八字军心胸狭窄,容不下外人。” “怕个屁啊!环庆狗害咱们打了败仗,还要照顾他们情绪?” 话虽这样说,彪形大汉还是担心主帅责罚,便横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脸庞,“环庆狗听着,老子叫傅墨山,第一军第三营的骑兵都头,正宗的八字军嫡系,老子准备竞争斥候营都头,听说你这条环庆狗也想来竞争,老子心中不爽,要么你拿出本事来给老子看看,要么你这条环庆狗有多远就滚多远去。” 对方一口一个环庆狗,陈庆心中怒火燃起。 但既然事出有因,他也不想计较,便克制住内心的怒火,摇摇头道:“我对你们的都头没有兴趣,也不想和你打架,请你走吧!” 傅墨山得到叔父的指示,让他来试探一下陈庆的底细。 他怎么可能因为对方说两句软话就放弃试探。 “还挺会装,老子已经给你下战书了,人证都请来了,环庆狗,你想耍我是不是?” “我再说一遍………” 傅墨山却不给他机会了,上前狠狠一脚向陈庆裆下踢去。 第四章 竞技 陈庆见他出脚狠毒,终于忍无可忍,左脚蹬地起跳,身体腾空,一记漂亮的空手道旋风踢,‘啪!’一脚精准地踢在傅墨山的脸上。 傅墨山‘嗷!’一声惨叫,身体‘蹬!蹬!蹬!’连退一丈远,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陈庆并没有用全力,否则对方半边脸的牙齿都保不住。 只是这一脚陈庆就摸透了对方的老底,身体笨拙,下盘虚浮,武学基础太差,只是长得吓人,空有几斤笨力气罢了。 “狗日的,老子要杀了你!” 傅墨山如野兽般咆哮,拔出腰间战刀便要冲上去杀人。 “傅墨山,你在干什么?” 脸色阴沉的李绛快步走了过来。 几名将领见势不妙,私下斗殴会受军法处置,他们连忙架住傅墨山,硬把他拖走。 “环庆狗等着瞧,看老子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傅墨山远远挣扎着大喊。 李绛冷冷地望着傅墨山走远,这才取出一卷软饼递给陈庆,笑道:“这是我从伙头兵那里搞来的软饼,吃吧!” “多谢李将军!” 陈庆也不客气,接过软饼分给刘五和赵小乙一半,坐在一块石头上吃了起来。 李绛坐在他身边淡淡笑道:“知道这个姓傅的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他说了,好像是竞争什么斥候营都头,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向主帅推荐了你!” 陈庆一怔,“将军觉得我合适吗?” 李绛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这个傅墨山合适吗?” 陈庆摇摇头,“此人很鲁莽,不适合当斥候!” “他不仅鲁莽,而且骄横,他若成为我的副将,我非被他害死不可,陈虞侯,我推荐你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这也是你的机会!” 陈庆沉思片刻问道:“怎么竞争?” “一共四名竞争者?傅墨山目前职位最高,他出任擂主,其他三人攻擂单挑,最后胜出者出任斥候都头。” “这叫车轮战吧!傅墨山如果连胜两场,再对阵第三场,体力上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你以为他会吃亏?” 李绛冷笑一声道:“如果他真的连胜两场,第三场败了,他还有一次机会。” 说到这,李绛满怀期望地问道:“怎么样?” 陈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参加!” 陈庆已经意识到,自己想在八字军中立脚,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 大帐前的空地挤满了数千将士,饶有兴致地观战这场攻擂赛,在沮丧枯燥的日子里,能让将士们兴奋的事情并不多。 此时空地上,傅墨山正和一名将领激战,傅墨山手执一杆金背大刀,大刀上下翻飞,气势猛烈,另一名将领也用一把大刀,但被傅墨山压制住了,明显力量不支。 陈庆暗暗点头,这个傅墨山力量不错,或许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李绛在一旁道:“他这柄铁杆金背大刀重达四十斤,没有强劲的臂力休想挥得动它,所以傅墨山号称八字军第一神力,当悍将可以,当斥候将不行,他连字都不认识,怎么传送情报?” “确实不太合适!” 李绛又笑问道:“陈虞侯最擅长什么?” “我?”陈庆想了想笑道:“我比较擅长剑术、射弩和象棋。” 陈庆从前号称三绝王,他的三绝是指击剑、射击和象棋,他甚至杀进过全运会男子重剑前三,只是他把击剑和射击改成了剑术和射弩。 “呵呵!我也喜欢象棋,有时间我们杀一盘!” 陈庆微微一笑,“将军喜欢,我随时奉陪!”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主看台,其实就是几块大石,王彦和几名重要的将领都坐在大石上观战。 有一个瘦长脸将领不时向自己看来,不知是不是傅选? 陈庆笑问道:“李将军这里有没有趁手的兵器?” “兵器当然有,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矛和枪都可以!” “我正好多出一支铁枪,送给你!” 李绛吩咐手下士兵一声,士兵跑去取来一支长枪。 “我原本是岳指挥使的部将,后来岳将军和大帅意见不和,他率军去投东京留守宗泽,临行前他把这支铁枪送给我,它对我稍微沉重了一点,就转送给你吧!” 居然是岳飞的铁枪,陈庆顿时有了兴趣,连忙接过铁枪细看,这支铁枪连枪头带杆都是用镔铁一体铸成,长约一丈八寸,重约四十斤,对陈庆还比较趁手。 他站起身挥枪摆动,立刻发现长枪和长矛的不同之处,长矛是硬头,矛尖无法抖动,而枪尖可以抖出几个枪头,这更适合擅长击剑的陈庆。 竞技场上鼓声大作,喊声震天,傅墨山已连胜两场,下面便是最后一场。 傅墨山凶狠的目光盯住了陈庆,提刀大喝:“环庆贼,放马过来!” 周围顿时嘘声四起,士兵们将手含在嘴里拼命打着唿哨。 陈庆翻身上马,轻轻挥一下长枪。 主看台上,傅选低声对王彦笑道:“大帅,他拿的枪好像是岳飞留下的那支镔铁枪!” 王彦淡淡一笑,“他能用岳飞的丈八镔铁枪,说明他力量不弱,你侄儿可要当心了。” “若真的技不如他,我也心服口服!” 话虽这样说,傅选还派一名心腹去告诉傅墨山,千万留意陈庆的镔铁长枪,不可轻敌。 赛场上,监赛官举起两面旗帜道:“两位将军听好了,比试武艺不许伤人,制住对方者为胜,否则军法不容!” 他手中旗帜一挥,“比武开始!” 四周鼓声大作,士兵们拢嘴高声大喊:“砍掉他的脑袋!拦腰斩为两断!” 唯恐天下不乱。 陈庆镔铁长枪一挥,腰挺得笔直,目光冷厉地盯着对方。 他双腿一夹,战马疾奔冲出,傅墨山催动战马也冲了过来。 片刻奔至眼前,傅墨山大吼一声,照准陈庆的肩膀就是一刀,没有半点容情,他宁可军法受惩也要斩杀对方,报一脚扫脸之仇。 陈庆早料到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待大刀快到自己脖子的瞬间,他猛地低头,‘呼’一阵狂风,大刀从他头顶上劈了过去。 两马交错刹那,陈庆忽然放弃了长枪,从马上一跃而起,竟然将傅墨山从马上扑翻落地,他早就发现傅墨山下盘不稳的弱点,站不稳,坐也不会稳。 不等傅墨山挣扎,一把锋利的匕首已顶在他的脖子上,陈庆冷冷道:“再动就割断你的喉咙!” 傅墨山感觉到了冰冷的刀锋,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脖子上传来,他不敢动弹了。 监赛官看了一眼主帅王彦,傅选急了,“大帅,这明明不是单挑,也能算吗?” 王彦冷笑一声,“他们是竞争斥候都头,斥候用这一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傅将军觉得呢?” 傅选一时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的镔铁长枪误导,上当了。 “大帅,墨山连战三场,按规矩,他应该还有一次机会吧!” 王彦眯眼点了点头,“可以!” 监赛官见到主帅点头,立刻挥旗大喊:“第三阵,陈虞侯胜!”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了口哨,没有了呐喊,所有将士都茫然望着这一幕,太出乎人意料了。 李绛一颗心放下,自己没有看错人。 避开了自己力量稍逊的短处,抓住对方身体笨重的弱点,一招制敌,这就是最优秀的斥候。 陈庆站起身,却又迅疾无比向后一挥匕首,恼羞成怒的傅墨山刚想抓住他,锋利的匕首却出现在手边,若再向前,手掌便会被匕首刺穿,傅墨山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这个小动作让周围将士一片哄笑。 王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头脑差得远啊! ……….. 按照攻擂规矩,之前傅墨山连胜两场,所以他有机会和陈庆再比一次武艺。 傅墨山提出的追加比武是步弓,他下盘不稳,骑射一塌糊涂,只有步弓才能有机会获胜。 只是陈庆没有练过弓,他只射过弩,便提出使用步弩,虽然傅选坚决反对,但王彦却一口答应了。 王彦拎着一支军弩走到赛场上,指着山崖上一株小树对二人道:“那颗小树约八十步远,你们就比试射中小树,射中树干者为上,射落树枝者为上上。” “我先来!” 傅墨山不服气地走上前,他选了一张两石弓,张弓搭箭,拉开了步弓。 步弓是练武的基础,北宋边境曾有几十万个弓箭社,农闲时,农民们都会组织起来练习射箭。 更不用说战斗力强悍的八字军,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擅长步弓,都有发言权。 傅墨山张弓搭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好力气!” 弦一松,一支箭划出一道抛物线射去,箭射中了小树,却没有能钉住,擦过小树落了下来。 四周一片遗憾的叹息声,但已经很不错了,八十步外射一棵茶盏口粗的小树,圆形树干不像平面靶,它的受力面只有细细一条,要正好钉在树干上,谈何容易。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庆。 王彦把手中军弩递给陈庆笑道:“这既是弩,但也是弓,所以我不算你违规,试试看吧!” 陈庆接过军弩稍稍看了看,一颗心放下,结构和后世的弩几乎没有区别。 后世的弩身采用铝合金,而宋朝是用枣木制作,只是他第一次看见弓背这么宽大的弩。 恐怕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拉开,而且这支大弩很沉重,至少要有二十斤了。 陈庆左手托着弩身,右手拉动钩弦,双臂较力,大喊一声,弓弦吱嘎嘎拉开了。 傅墨山脸色都变了,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天啊!他竟然用臂力拉开了神臂弩。” 陈庆根本不知道自己用的弩就是宋朝威名赫赫的神臂弩,也叫神臂弓,一般士兵根本拉不开,专业弩手靠蹶蹬开弩,就算傅墨山也要借助腰部力量才能用臂力开弩。 而陈庆无知者无畏,竟然直接用臂力拉开了弓弦。 王彦为之动容,他想考一考陈庆的力量,才特地拿出神臂弩,对方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陈庆上了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弩稍稍有点费力,让大帅见笑了。” 王彦不露声色道:“射一箭给我看看!” 陈弩举起弩箭瞄准了山崖上的小树。 陈庆目光冷静,手稳如泰山,王彦暗暗点头,这么稳的手,不下十年苦功休想做到。 所有士兵都倒吸一口冷气,单臂托起二十斤的神臂弩,手臂还这么稳,整个八字军恐怕无人能办到。 步弓很简单,但要做到极致也一样很难。 陈庆扣动了悬刀,‘嗖!’一支弩箭如闪电般射出,正中小树的树枝,‘咔嚓!’树枝断裂,从山崖上坠落。 欢呼声、喝彩声响彻军营,已经没有人在意他出身环庆军了,他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围观的将士。 傅墨山满脸沮丧,傅选冷冷看了一眼陈庆,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王彦递给陈庆一面铜牌,注视着他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八字军斥候营第二部都头!” 第五章 狭路 陈庆没有时间和上司、手下磨合,他一上任就要出发了。 李绛交给他一支令箭,“统制今晚要率军西撤大散关,必须斥候先行,探查有无敌军埋伏,你率斥候二部探查京兆北线,若有发现,立刻派人回来禀报!” “遵令!” 天还没有黑尽,陈庆率领二十二名斥候骑兵离开了山谷,向西南方向奔去………. 时值晚秋,天气阴沉,连续两天的大雨使空气里变得湿漉漉的,萧瑟的大地上笼罩着一层灰茫茫的雾气。 战争并没有结束,一支支女真骑兵在关中平原上抢掠杀戮,搜寻败退的宋军残兵。 陈庆就像做梦一样,两天前他还率领一支缉毒小分队深入边境,可一转眼,他又带着一支宋朝的小分队深入战区。 九百年的时空就仿佛被一根命运之绳贯穿在一起。 ………… 次日天刚刚亮,陈庆率领小队从南面渭水迂回而来,奔上了一座小土丘,远处是一条蜿蜒的河渠,河渠两边则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金黄的麦子早已经成熟,尽管战争还在延续,但心如火焚的农民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到地里抢收麦子。 连续的大雨使麦子遭了殃,再不收割,麦子就全部霉烂在地里。 这些抢麦农民就仿佛煤矿井中的金丝雀,金丝雀能证明井下有没有毒气,这些农民则能证明附近没有凶悍的女真骑兵。 但陈庆和手下不能离开主力军队太远,现在虽然没有敌军,不等于接下来没有。 陈庆看见远处有一片树林。 “我们去树林内休息!” 陈庆率领骑兵向西面的树林奔去。 就在他们距离树林还有数百步时,陈庆忽然大喊一声,“停住!” 众人纷纷勒马,“都头,怎么回事?” “地上有马蹄印!” 众人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杂乱新鲜的马蹄印,从西北方向过来,绕了一个圈子,一直延伸到树林内。 “啊!有敌情。” 众人都紧张起来,陈庆大喝道:“不要乱,准备弓弩作战!” 众人立刻摘弓取箭,队伍分散开。 ‘呜——’ 号角声吹响,从树林内冲出来一支女真骑兵,大约也是二十人左右,个个赤着上身,披头散发,脸上涂成黑色。 他们也并非不想穿盔甲,只是发现敌军有点晚,他们怕惊动宋军斥候,让这些宋军士兵跑了。 正如宋军斥候想抓他们问口供一样,女真骑兵也想抓住对方追问主力下落。 二十名女真骑兵埋伏在树林内,等待宋军上钩,没想到被宋军骑兵发现了。 陈庆暗暗庆幸,自己险些犯下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认为农民在地里劳作就没有敌情,殊不知现在天色刚亮,敌军半夜进入树林休息,麦田里的农民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 “放箭!” 陈庆大喊一声,举起军弩,射出一支弩箭。 二十余支箭矢从空中飞掠而去,射向女真骑兵,但女真骑兵却蓦地从马背上消失了,他们躲在了马肚下,二十余支箭只射倒了两匹马,女真骑兵却毫发无损。 待二十支箭射过,女真骑兵又纷纷出现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向宋军射来,骑射非常娴熟,弓箭的威力极大,两名宋军斥候被乱箭射中,惨叫一声,栽落下马。 这样站着不动就是活靶子,也会遭受到敌军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必须迎战上去。 撤退更不可能,敌军的马术比他们娴熟,速度比他们快,他们会被敌军在后面追杀射击,最后一个都活不了。 陈庆当机立断,大喊道:“跟随我杀上去!” 他一挥长枪,率领二十名手下冲了上去。 两支骑兵小队硬碰硬撞击在一起,‘轰!’的一声巨响,泥土飞溅,战马嘶鸣,士兵惨叫,远处的农民吓得撒腿逃命。 双方激烈地厮杀在一起。 女真游哨骑兵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马术也极为熟练,但他们几乎没有配合,都是各自作战。 而这支宋军斥候虽然是临时拼凑,马术也不高明,但他们毕竟都是从军队中挑选的精锐,首先便是训练有素,讲究阵型,讲究配合,加上他们盔甲坚固,装备胜对方赤身一筹。 一时间,两支斥候军竟然打成了平手,惨叫声不断,双方伤亡渐重。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陈庆镔铁长枪一挥,向对方的百夫长杀去。 陈庆没有练过枪法,他用的是击剑中的重剑之术,讲究寻找破绽,一击而中。 两马相迎,对方的狼牙棒狠狠向陈庆砸来,刮起一阵疾风。 陈庆侧身躲过,一枪刺向对方的小腹,速度极快,不等对方撤回狼牙棒格挡,他长枪的方向突然变了,竟然是刺向对方的战马。 太出人意料了,战马躲闪不及,‘噗!’被一矛刺穿了头颅。 战马当即倒地,将百夫长的一条腿压在身下,不等百夫长爬起,陈庆便从后面一枪刺穿了他的背心,百夫惨叫一声,当场惨死。 首领的阵亡,极大影响了女真骑兵的士气,这是所有游牧士兵的共同特点,他们没有国破家亡的仇恨,他们来中原只是为了抢掠财富和女人。 士兵们全靠抢掠的欲望来支撑士气,锐气强劲,但韧性不足,一旦士气消退,他们感觉得不偿失,就不想再战了。 女真骑兵也不例外,首领阵亡,士兵们发现自己身处下风,便开始有了撤退之念。 宋军斥候却士气大振,越战越勇,配合默契,往往形成三个战一个的势态,只片刻,又有几名女真骑兵被刺落下马。 “撤退!” 一名女真什长大喊一声,众人纷纷调转马头便逃。 陈庆早就盯住他,举弩瞄准了对方战马,一箭射出,正中战马后腿,战马委顿倒地,将女真什长甩出一丈远。 剩下的八名女真骑兵已经逃远了,陈庆没有下令追赶,他们抓住了三名战俘,足够了解敌情。 “把他们带下去分头审问!” 宋军斥候揪住他们头发,将三人拖了下去。 陈庆有些疲惫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杀敌三千,自损两千,这一战他们干掉了九名女真骑兵,活捉三人,但他们自己也损失了六名弟兄,只能算惨胜啊! 要不是自己干掉对方的百夫长,要不是女真骑兵有点轻敌,没有穿盔甲,今天败的肯定是他们。 体会到了女真骑兵的强悍,如果八字军和敌军骑兵主力遭遇,一定会全军覆灭,陈庆心中焦虑起来。 ……….. 审问的结果让陈庆大吃一惊,完颜宗弼率领一万骑兵主力就在东面三十里外,他们昨天确实发现了八字军踪迹,就在等八字军的出现。 时间异常紧迫,陈庆草草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杀掉三名战俘,立刻率领手下向北面疾奔而去。 一刻钟后,陈庆迎到了正列队向西南方向行军的八字军主力。 李绛听完陈庆的汇报,也吃了一惊,立刻把他领到王彦面前。 “启禀大帅,陈都头得到情报,完颜宗弼率领一万骑兵就在东面三十里外。” 王彦神情凝重,这个情报十分及时,事态严重,一旦敌军骑兵杀来,他们就会全军覆灭。 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这一劫他们躲不过了。 陈庆在路上就想到了一个对策,他抱拳道:“启禀统制,这里距离渭水也只有三十余里,那边正好有一座浮桥,如果我们分一支军队阻挡敌军,给主力争取时间撤退,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副将傅选眼睛一亮,连忙低声道:“大帅,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王彦心中叹息一声,这就是让少部分弟兄去死,换取大部分士兵活啊! 王彦心中虽不忍,但他还接受了这个唯一的可行方案。 “拿生死签来!” 第六章 死士 傅选来到陈庆身边,冷笑道:“你想不到自己会作茧自缚吧?” 陈庆取出自己抽到的签,竟然是一支生签,傅选愕然,“那你为何要留下?” 陈庆把签折断了,平静地注视着傅选道:“在生死关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趋利避害,掩护主力撤退,是斥候的职责,若不幸为国阵亡,更是我陈庆的荣耀!” 说完,陈庆不再看傅选一眼,转身催马走了。 傅选呆呆看着地上断成数截的生签,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催马向南方奔去。 ......... 士兵们在奔跑中抽签,抽到死签的人留了下来。 没有告别,也没有壮勉,生死就在抽签的一瞬间决定了。 五千主力奔跑而去,将一千士兵孤零零地丢在旷野里。 陈庆忽然发现李绛也留了下来,“指挥使,你怎么也留下了?” 李绛淡淡一笑,“我抽到了死签,当然要留下,再说,总要有一名指挥使来统领一千弟兄!” “狗日的傅墨山,他明明抽到了死签,却不肯留下!” 说话是刘五,赵小乙抽到了死签,他没有抽签就选择留下了,他们本来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对生死已经看淡。 李绛摇摇头,“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会自己的选择,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陈都头,让兄弟们集合吧!” ……….. 一千士兵迅速集结。 “我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么?死并不可怕,国难临头,每个人都会死,但死也有区别,是像蝼蚁一样被践踏而死,还是像大丈夫一样轰轰烈烈去死?” 李绛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我们都是军人,军人能战死沙场是何等幸运,弟兄们,后世的子孙会记住我们,今天,就让女真鞑子尝尝我们的厉害吧!” 李绛举矛大喊,“杀女真鞑子!” 一千士兵一起举矛大喊,“杀女真鞑子!!” 这一刻陈庆热血沸腾,他就恨不得立刻投身战场,和敌军决一死战! 李绛高高举起陈庆的手喊道:“弟兄们,这是陈都头,从现在开始,他是我的副将,我若阵亡,他就是主将,大军出发!” 李绛和陈庆率领军队向东面奔去,奔出还不到十里,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只见远处数里外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上空是一片红黄色的泥尘。 完颜宗弼率领的一万骑兵终于杀到了。 “列长矛阵!” 一千宋军迅速列成一个三十乘三十的长矛方阵,这是步兵对阵骑兵的最佳战术,利用集体的力量和敌军骑兵抗争。 李绛和陈庆立马在军阵中间,望着越来越近的女真骑兵,杀气弥漫天地。 李绛淡然一笑,“陈都头,你抽到的是生签吧!” 陈庆点点头,坦然道:“这是我的计策,我当然要留下!” 李绛取出他的抽签,赫然也是一张生签。 陈庆一怔,“将军为何?” “你是我的手下,你留下,我岂能独跑?” 两人相视大笑。 陈庆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不光刘五和赵小乙在,他的十几名斥候手下一个都没有离去,都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陈庆鼻腔猛地一呛,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 ……….. 一万骑兵铺天盖地杀来,他们发现了对面的宋军,迅速放慢速度,最终在一里外停下,女真骑兵皆头戴皮帽,身披铁甲,手执弓箭和长矛,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黑墙,旌旗招展,杀气滔天。 一千宋军在他们面前,就仿佛一只蚂蚁面对一只巨型甲壳虫。 主帅完颜宗弼冷笑一声,螳臂也想挡车? “大帅,这些宋军一定是王彦派来拖延时间。” “这点小伎俩我当然知道,但他们以为自己能拖延多久?” 完颜宗弼举起战刀厉声大喝道:“出击!碾死这群蝼蚁。” 一万女真骑兵再度发动,俨如势不可挡的黑色大潮,向一千宋军步兵席卷而来。 首先来临的是铺天盖地的箭矢,黑压压的向他们射来。 生死关头终于来临,李绛举矛大喊,“弟兄们,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一千宋军齐声高喊,他们纷纷举起盾牌抵挡着密集如蝗虫的箭矢,一根根长矛迅速结成军阵,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身体半蹲,用锋利的矛尖抵挡骑兵的强大冲击。 战马如狂风席卷而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撞进了宋军士兵的长矛阵中……… “啊!”数十名前面两排的宋军士兵惨叫着被撞飞,身体在空中撕裂,血雾弥漫,但一匹匹战马也被长矛刺翻,马上的金兵惨叫着落地,被后面战马践踏成泥。 宋军士兵不断被奔来的战马撞飞,但阵前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宋军阵亡近两百人后,女真骑兵的强大冲击波终于停止了。 李绛大喊一声,“向帅旗出击!” 八百宋军士纷纷起身,踏着满地的尸体向正前方的敌军主帅大旗杀去。 “不!” 陈庆大喊:“向东北方出击!” 李绛愕然,陈庆观察入微,他发现帅旗周围至少有三千铁甲骑兵,他们过去就是送死。 相反,东北方向的敌军骑兵都是皮甲,应该不是女真骑兵。 “东北方不是女真骑兵,有突围的希望!” 李绛心中苦笑,难道他们还有活的希望吗? 但他还是改变了命令,“向东北方向出击!” 八百宋军士兵改变方向,跟随着主将向东北方向杀去,完颜宗弼冷然令道:“包围他们,杀绝他们!” “呜——” 低沉鹿角号声响彻大地,一层层骑兵包围上来。 片刻,八百宋军士兵便被一万骑兵完全吞没了。 ………. 宋军士兵被一万骑兵包围厮杀,人数越来越少,他们拼死而战,没有一个人畏惧,更没有一个人退却,他们勇猛无比,很多士兵是和对方同归于尽,敌军的伤亡并不比他们少。 完颜宗弼心中微叹,‘如果宋军都这样悍不畏死,宋朝岂会覆灭?’ 叹息归叹息,完颜宗弼还是摘下强弓,搭上狼牙箭,瞄准了宋军主将。 ‘嗖!’一支冷箭射去。 正和数十名敌军激战的李绛躲闪不及,被完颜宗弼一箭射中额头,他惨叫一声,不幸落马,瞬间被数十支长矛刺穿了身体。 “将军——” 陈庆嘶声大喊,他眼睁睁看着敌军挥斧劈下了李绛的人头,这一刻,陈庆眼睛都充血了。 他一回头,手下只剩下两百余人。 “跟我冲出去!” 陈庆强忍悲痛,大吼一声,连杀数人,杀开一条血路,率领宋军士兵拼死向东北方向突围。 东北方向确实不是女真骑兵,而是投降的契丹骑兵,约两千人,由千夫长完颜婆卢火率领。 陈庆率军杀进契丹人的军队中,立刻感到压力小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契丹人虽然强悍不亚于女真骑兵,但他们并不肯卖命。 面对玉石俱焚的宋军士兵,他们一战即退,更多是在远处向宋军士兵射箭,箭矢密集如雨,宋军士兵虽然也有伤亡,但不会像刚才那样全军覆灭。 杀死了敌军主将,完颜宗弼便没有再把剩下的两百残兵放在心上,他把彻底歼灭了宋军残兵的任务交给了契丹部。 但完颜宗弼在远处看得清楚,契丹士兵不肯卖命的态度令他勃然大怒。 “去告诉婆卢火,若让宋军突围,他提头来见!” 完颜婆卢火心中惶恐,率领数百骑兵杀了上来,他挥舞着铜锤,一马当先,迎面遇到了陈庆,完颜婆卢火大吼一声,双锤砸了下去。 陈庆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根本不躲闪,狠狠一枪刺向对方胸膛,和对方同归于尽。 完颜婆卢火感觉到了对方的决然,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该避开对方的拼命? 一念之间,双锤在空中略略迟顿,陈庆的铁枪却毫不迟疑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噗!’枪尖刺穿了心脏,完颜婆卢火大叫一声,当即阵亡。 “千夫长死了!” 契丹骑兵一阵大乱,陈庆看到了最后的一线机会。 他大吼一声,连杀十几人,宋军士兵士气高涨,跟随陈庆杀开了一条血路,陈庆率领一百多名手下冲出了敌军的重围,向北方奔去。 这一刻,完颜宗弼也不想再拖下去了,再拖延下去,王彦真有可能会逃脱。 “全军集结,向渭水追杀敌军主力!” “呜——”号角声吹响。 女真骑兵纷纷重新集结。 但这并不代表完颜宗弼就放过了突围的残军,尤其是杀死完颜婆卢火的敌将,他更要将其碎尸万段。 “完颜阿鲁何在?” 千夫长完颜阿鲁上前抱拳,“卑职在!” “你率三百游哨骑兵给追杀残军,务必给我斩尽杀绝,拿敌军主将人头来见!” “遵令!” 完颜阿鲁率领三百游哨骑兵向北追击而去。 完颜宗弼则率领九千余骑兵向渭水方向狂奔追赶。 但完颜宗弼的大军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八字军的五千主力军队刚刚渡过了渭水,宋军士兵斩断铁链,泼上火油,浮桥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第七章 绝境(上) 陈庆率领一百三十余士兵冲进了树林。 进入树林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有一种从阴曹地府爬回来的感觉。 陈庆的战马一头栽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着不行了。 伍长杨桦奔上前建议道:“都头,穿过树林,河对岸的山上就是二郎军寨。” 陈庆见士兵们有些松懈,急声喊道:“敌军要要追来了,大家不要休息,继续向北撤离!” 士兵们又强打精神,站起身奔跑。 “都头,刘五不行了!”赵小乙在后面悲伤大喊。 刘武小腹被长矛刺穿,肠子挂在外面,血快流光了,他一直坚持到现在,进入树林,意志一松,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陈庆蹲下替他包扎伤口,安慰他道:“你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不要想得太多。” 刘五胸口剧烈起伏,已处于垂死状态,他紧紧抓住陈庆的手哀求道:“都头,求你…..求你一件事!” “你说!” “求你告诉我儿子,他爹爹没有给他丢脸,是为国捐躯,一定要告诉他……….” 刘五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陈庆克制住眼中泪水,伸手将刘五的双眼闭上,点了点头,“我一定办到!” “都头,他们来了!”一名士兵指着树林外惊恐大喊。 只听马蹄声如雷,一支数百人的女真游哨骑兵出现在百步外。 陈庆奋力将刘五的尸体掀入旁边的泥沟内,厚厚的泥浆把尸体吞没了。 “我们走!” 陈庆率领其余士兵向树林深处奔去。 不多时,三百女真铁骑如狂风般地冲了树林,他们控马娴熟,在树林内奔驰如飞。 女真骑兵疾奔中张弓搭箭,一支支利箭射向落后的宋军士兵,不断有士兵中箭惨叫,栽倒在地上。 不少宋军士兵伤势较重,跑不快,最终还是死在女真骑兵箭下。 眼看被射杀的伤兵越来越多,陈庆心揪了起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全部杀死。 “都头快看!”赵小乙忽然指着树上高声道。 陈庆看见了,前方大树上挂着两只巨大的蜂巢,就像两个巨型灯笼挑在一根树枝上。 陈庆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赵小乙连忙道:“让我来吧!我从小会对付它们。” “你当心!” 赵小乙非常灵活,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撕下军服将脸和脖子包住。 他向陈庆挥挥手,陈庆调头便跑。 片刻,三百女真铁骑杀到了,赵小乙挥剑猛劈,两个巨大的蜂巢连同树枝一起坠落………… 赵小乙转身抱住一支粗壮的树枝,宽大的树枝挡住了他瘦小的身躯。 ‘噗!噗!’ 两个巨型蜂巢重重摔落在骑兵队伍中,旁边正是完颜阿鲁,密密麻麻的马蜂腾空而起,向周围的骑兵扑去。 战马惊恐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骑兵们捂着脸四散奔逃。 追赶的女真骑兵很快乱成一团,后面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知所措地望着树林内漫天飞舞的野蜂。 抓住了这个时机,宋军士兵一口气冲出树林,向河中奔去,纷纷跳入河水,前面是两座大山,河水从两座大山中间穿流而过。 河水宽约十丈,此时已是枯水期,河中央也只刚漫过膝盖,但水流还是很湍急,他们伤兵太多,战斗和奔跑已让士兵们精疲力竭,在河中行走艰难。 可对方铁骑却渡河容易,加上强大的弓箭,不等他们上山,恐怕全部都被射杀在山脚下。 如果能再有一个像蜂巢一样的东西,稍微阻碍对方,他们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陈庆大脑迅速转动,他要寻找一个简易有效的阻挡办法、 历史上对付战马最有效的办法的就是铁蒺藜,但别的呢?绊马索、陷马坑…….. ‘陷马坑!’ 陈庆脑海里如电光石火般地想到了。 这是最适合眼前的困境的办法,简单而有效。 “伤兵先走,没受伤的弟兄跟随我布置!” 陈庆带着数十名士兵在骑兵必经之路上用匕首迅速挖了数十个深坑,泥沙地非常容易挖坑,然后将箭矢掰断,箭头朝上,倒插在深坑里,再用一堆堆树叶遮住洞口。 “都头,会有用吗?” 陈庆摇摇头,“不知道,能争取一刻算一刻了。” 陈庆抬头看了看后方的树林,心中着实担心,不知道赵小乙能否逃过一劫? 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已从树林里传来,女真骑兵追来了。 “走!” 陈庆一跃跳起,带着数十名士兵跳入河中,快速向对岸淌去。 只片刻,女真铁骑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没有减员,却被耽误了时间。 主将完颜阿鲁脸上红肿,心中恨极,他望着在河中奔逃的宋军士兵,挥刀大喊:“追上敌军,斩尽杀绝!” 数百铁骑加快速度向河中奔去,突然,奔在前面的十几名骑兵纷纷栽倒,后面骑兵躲闪不及,又有数十匹战马被绊倒。 后面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敢再上前。 “怎么回事?”完颜阿鲁厉声问道。 “千夫长,地上有陷马坑!” 十几匹战马腿骨折断,箭尖深深刺进了马蹄中,战马就算废了,还有数名骑兵受了重伤。 完颜阿鲁见宋军都已经上岸,向数百步外的山上奔去,他急得大吼,“别管什么陷马坑,快追上去!” 女真骑兵硬着头皮冲向小河,又有一名女真骑兵不幸踩中陷马坑,战马惨嘶摔倒,女真骑兵直接滚翻进河中。 防不胜防,另一名骑兵也踩中了陷马坑,尖锐的箭头刺穿了马蹄,战马重重向前倒地,将骑兵压在身下。 但其余骑兵都冲进河中,一匹匹战马在河中奔跑,河水飞溅。 女真骑兵张弓搭箭,射向冲进山林的宋军士兵,陈庆挥舞大枪拨打箭矢,边走边退。 女真骑兵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陈庆带着几名士兵最后冲进了山林,背影消失在山林的黑暗之中。 女真骑兵在山林前勒住了战马,战马上不去了,只能下马追踪,完颜阿鲁搭手帘向山上眺望,他隐隐看见半山腰有一座木制营栅。 “山上有营寨,全军休整片刻,他们跑不掉!” ………… 陈庆已经无法再让士兵们继续逃命了,大半士兵都有伤,再跑下去,就算不被女真骑兵杀死,他们也会因伤情恶化而死掉一半。 他们急需休整疗伤。 二郎寨是都统制曲端部署关中防御时留下了一座小军寨,这样的军寨在关中有不少,驻扎士兵,囤积粮草物资。 西北军主帅张浚一心部署富平会战,反对曲端坚守防御之策,几乎所有的军寨都被放弃了。 军寨位于半山腰,不大,从天空俯望,整体呈月牙形,空地约五六百个平方,最多可容纳两百人,驻军在山壁上挖了二十几口窑洞,算是军营和储存物资的仓库,然后又在前端修建了一圈营栅。 另外还有一条山泉从山上潺潺流下,这是最重要的,必须有水源才能修建军寨。 进了军寨,筋疲力尽的士兵们纷纷躺下来,伤痛和极度疲惫使他们再也动弹不得,没有受伤的士兵用布条浸湿泉水,给伤兵们清洗伤口包扎。 士兵们打开窑洞,里面没有进雨水,也不潮湿,通风良好,温暖而干燥,他们将十几名伤势最重的士兵抬了进去。 士兵们饥寒交困,伤势严重,他们没有金疮药、也没有粮食。 没有伤药,伤兵熬不过今晚,没有粮食,他们一样过不了今晚。 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兵器,士兵们的盔甲和长矛在树林里都扔掉了,都只剩下随身匕首和少量弓箭,全军只有主将陈庆携带的一杆铁枪。 一旦女真人攻来,他们只能分头逃亡,军队散了,建制随之消亡,那就意味着他们全军覆灭。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 众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窑洞仓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陈庆命令士兵撕掉封条,挥锤砸打大锁,伍长杨桦笑道:“将军不用担心,一定有兵甲物资!” 陈庆将信将疑令道:“把锁砸开!” 大锁终于被砸掉,门开了,大片光线射入,窑洞内的情形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 陈庆长长松一口气,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对前驻军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第八章 绝境(中) 窑洞仓库内有大量物资,粮食、盐、伤药、长矛、战刀、皮甲、弓弩、箭矢,他们需要的一切都有。 或许是驻扎在这里的宋军撤退时很仓促,以至于大部分储存物资都没有来得及拿走。 陈庆不解地问杨桦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兵甲物资?” 杨桦解释道:“卑职之前驻守坊州的升平军城,当时我们离开时,上面就有命令,所有物资不准销毁,全部封存起来留给义军,当初我们八字军撤离上党时也是一样,大量兵甲物资留给了当地义军。” 原来如此,陈庆理解了。 他上前拾起一把高大的步弓,准确说这不是步弓,而是守城弓,外形和后世的英格兰长弓很像,约有一人高,用的是三尺长的兵箭。 不过这种长弓兵箭目前只能对付身穿皮甲的普通步兵,还是射不透女真游哨骑兵的黑漆铁甲。 对付女真游哨骑兵,必须用透甲力更强劲的军弩。 陈庆放下了步弓,另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最里面的墙边整齐竖放着十架木拖车,陈庆之所以把它当做是拖车,是因为下面还有四个木轮子。 “那是什么?”陈庆指着十架木拖车问道。 “啊!”几名士兵惊喜叫喊起来,“是床子弩!” 床子弩就是床弩,两汉时期就有了,诸葛亮的连弩就是利用床弩制造,一次能发射十支弩箭。 而宋朝的军事科技达到顶峰,制作的床子弩更加精良,一次能射五支铁箭,五百步外能射穿敌军的铁甲,但操作简单,五名士兵就能操纵一部床弩。 居然在军寨内发现封存的床子弩和大量兵器物资,这让陷入绝望的宋军士兵再次看到了希望。 ……….. “各位弟兄,我们从万马军中杀出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追兵人数虽然是我们的三倍,但女真人的优势是骑射,攻城不是他们的长处。 我们居高临下,有防御工事依靠,有床子弩,有粮食,这是上天留给我们的生路,弟兄们,我们不负苍天,一定能获得最后胜利!” 陈庆高举长矛厉声大喊:“苍天有命,我们必胜!” “必胜!必胜!” 九十八名士兵一起振臂高喊,士气高涨。 陈庆将九十八名士兵分为五队,任命作战经验丰富的伍长当押队。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一捆捆长矛和箭矢被搬出,数十把军弩和十张床子弩也被搬了出来。 “都头,他们来了!”哨兵在眺望石台上高声喊道。 陈庆大步走到营门前,探头向山下望去,他看见了山道上密集的女真士兵,距离军寨约一百余步,他们手执盾牌和长矛,一排约六七人,正一步步向军寨走来。 但从陈庆的角度,看不清对方人数。 “对方具体有多少人?怎么部署的?” 上方的哨兵回答道:“前面大约五十人左右,拿着盾牌和长矛,主力在后面,相隔数十步!” 陈庆略略沉思片刻,对方也是斥候,斥候最大的特点就是谨慎,不会轻易冒风险,陈庆决定赌这一把,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毅然下令道:“将营门敞开!” ……….. 完颜阿鲁率领三百女真士兵小心翼翼向军寨攻去,他是游哨骑兵千夫长,十分狡猾,他不会率军鲁莽冲上去,而是让五十人在前面试探对方,他率两百多名主力在后面跟随。 “千夫长,军营大门开着,看不见人影,敌军会不会都逃掉了?” “不可能,他们那么多伤兵,在树林、河滩上都没有丢下,更不会在山上丢下,他们一定在军寨内,或许还找到了兵器。” 说到这,完颜阿鲁喝令道:“通知前面弟兄,盾牌举高一点!” 完颜阿鲁并不担心对方的弓箭,他们的铁甲足以抵御普通弓箭,除非是军弩,但有盾牌防御,军弩也一样伤不了他们。 对方最终只能用长矛和他们决战,这正是他所期待。 三百最精锐的游哨骑军如果还敌不过百余伤残宋军,他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五十名女真士兵距离营门越来越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就在这时,营门口忽然出现五架床子弩,陈庆大喊一声,“发射!” 五部床子弩同时发射,二十五支床弩铁箭强劲射出,这种铁箭又叫寒鸦箭,实际是一种带翎的小铁矛,长三尺,三百步内无坚不摧。 女真士兵手中盾牌碎裂,寒鸦箭透体而过,紧接着又射穿后面一人的盾牌和身体。 五部床子弩推开上弦,后面又有五部床子弩推上发射,二十五支寒鸦铁箭再次强劲射出。 女真士兵一片惨叫,纷纷倒地,血雾弥漫,死伤惨重,瞬间便超过二十人被寒鸦铁剑射杀。 “是床子弩!” 女真士兵们惊得胆寒,转身便跑,就在这时,两边石台上的宋军士兵纷纷露身,举弩射击,数十步内,强劲的弩箭射穿了敌军的铁甲,不少士兵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完颜阿鲁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居然有强大的床子弩。 他反应极快,当即令道:“进树林!” 山道两边都是树林,女真士兵一头冲进了树林内,躲在大树后面迅速向下撤退。 “跟我杀出去!” 陈庆带着三十名手下执矛冲了出去,八名受伤尚未死的女真士兵嚎叫着举矛相迎,但他们已不是宋军士兵的对手。 只片刻,八名女真士兵悉数被刺死。 首战大捷,营门前丢下了三十七具女真士兵尸体,宋军却毫发不损,百名宋军一片欢呼,士气大振,他们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信心。 陈庆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他发现了军寨的最大弱点,那就是山道两边的松林。 对方如果藏身在松林内怎么办? 军寨修建之时也考虑到了树林的风险,所以军寨前后左右,十丈内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 十丈也只有三十步,三十步外就是树林,女真人完全可以藏身大树背后,抵消了自己床子弩的威力。 索性再狠一点,放火烧山,浓烟和热浪炙烤也会使自己无法在军寨内呆下去。 或者从侧面迂回上山,在山上切断自己的水源,或者居高临下放箭,配合下方的进攻。 这些攻打军寨的办法自己能想得到,难道敌军就想不到? 陈庆再次意识到,他们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干掉对方主将,使对方群龙无首退兵。 …………. 夜幕降临,天空阴云密布,山寨周围一片漆黑,非常有利于偷袭,而不利于防守。 这时,军寨西北角跳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被哨兵发现了。 “是什么人?” “是我,赵小乙!” 陈庆听说赵小乙没有死,顿时大喜,连忙迎上来。 “小乙,他们没有发现是你放的野蜂?” 赵小乙挠挠头,笑嘻嘻道:“他们发现了,但是奈何不了我,又急着追赶,所以只好放过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小乙回头一指西北角,“那边有个缺口,下面是块大石,我顺着大石攀上来,我看到了女真骑兵,他们却没有发现我。” “他们在哪里?” “就躲在树林内!” 赵小乙的发现让陈庆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 女真人一定是想趁夜间偷袭军寨。 “还有多少寒鸦铁箭?” “还有六十八支!” 寒鸦铁箭虽然威力强大,但数量并不多,一架床子弩配十支寒鸦铁箭,可以射两轮,他们又捡回来十八支铁箭,还能再多射半轮。 陈庆心中叹息,对押队郑平令道:“寒鸦铁箭留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 “卑职遵令!” 第九章 绝境(下) 陈庆没有猜错,完颜阿鲁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树林内。 完颜阿鲁也发现了军寨的弱点,四周山林茂密,他们只要不走山道,或者在山道上匍匐前进,对方的床子弩就奈何不了他们。 完颜阿鲁躲在一棵大树背后,观察军寨周围的地形。 军寨围栅下是一丈五尺高的陡坡,按照今天的标准高四米五,倾斜度在八十度左右,女真士兵根本爬不上去,最终还是得走营门。 但他们完全可以用绳索将营栅拉倒,再用弓箭压制住对方,掩护士兵的正面进攻。 完颜阿鲁一招手,将三名百夫长叫上前。 “我们没有时间和宋军耗下去,今晚一战必须全歼对方,你们三人听我的部署,颜术烈率一百名弟兄从正面进攻,具体怎么进攻我等会儿再说,银牙和勃尔特各率五十名士兵从左右策应,我们首先要摧毁敌军的营栅。” …………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山道两边的树林内有黑影出来了。 两边各有数十人,举着盾牌,拿着长矛,在泥泞的地面向上攀爬。 百名敌军士兵也出现在山道上,他们匍匐在山道上,等待着进攻的时机。 宋军哨兵立刻发现对方的情况,士兵们纷纷就位。 陈庆注视着敌军的动静,但夜色一片漆黑,没有星光月色,他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敌军从正面进攻他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攻两侧,一丈五尺高的斜坡,几天的大雨使斜坡上全是稀泥,滑腻无比,他们根本爬不上来,女真人想干什么? 但形势发展已不容陈庆细想,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已经逼近了。 “射击!” 陈庆一声令下,宋军士兵蹲在营栅前举弩射击。 一轮弩箭射罢,只听见几声惨叫,最多只有四五人被乱箭射倒,对方有盾牌和盔甲,箭矢射不透。 “都头,他们用绳索!” 一只只绳索从下方飞来,准确地套在营栅上。 陈庆忽然明白了,对方是想拉倒营栅,营栅是士兵屏障,没有了营栅,对方的弓箭就能把他们压制住。 “第一队跟我斩断绳索,其余士兵射击!” 陈庆大喊一声,挥刀向一根绳索斩去,‘咔嚓!’一根绳索被斩断了。 下方的女真士兵爬起身一起用力拉拽绳索,营栅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十名宋军士兵纷纷挥刀斩向营栅上的绳索。 与此同时,其余宋军士兵也抓住了对方无法使用盾牌的机会,密集的箭矢射向敌军……….. 军寨的营栅并非一体,而是由二十段拼接而成,每段长约两丈,陈庆及时发现了对方的企图,指挥得当,大部分绳索都被斩断。 但还是有三段六丈宽的营栅被拉倒,尤其东面的两处缺口连在一起,宽达四丈,敌军可以通过缺口用箭矢封锁营栅大门。 为了这三段缺口,女真士兵也付出近二十人伤亡的代价,连百夫长勃尔特也连中两箭,身负重伤。 “射箭!” 完颜阿鲁大吼一声,百名女真士兵同时集中向东面缺口内放箭。 箭矢如疾雨,几名宋军躲闪不及,被乱箭射中,惨叫着倒下。 “杀上去!”完颜阿鲁看到了机会,厉声大喊。 山道上进攻营门的士兵纷纷起身,举盾一步一步向营门走去,但床子弩却推不过来,从缺口处射来箭矢正好封锁了营门口。 形势危急,陈庆对押队杨桦大喊:“上十名盾牌手,堵住缺口!” “遵令!” 杨桦分兵两路,十名士兵举盾奔上去,用盾牌堵住了缺口。 但这只是权益之计,杨桦又率领另外十名士兵,将堆在西北角落里的女真军尸体拖出来。 这是白天被床子弩射杀的三十几名女真士兵的尸体,盔甲已经被剥掉。 他们将尸体拖到缺口处,将尸体层层叠叠堆积起来。 这叫人靶,又叫做肉垛,是当年辽国军队发明,充分利用阵亡敌军的尸体来抵挡弓箭。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来,箭矢悉数钉在尸体上,缺口堵住了,无法再射进大营。 “千夫长,那些尸体……好像是我们的人!” 百夫长银牙发现了人靶的奥秘。 完颜阿鲁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牙齿咬咯咯直响。 他原本是想利用夜色偷袭对方,没想到偷袭被宋军识破,导致进攻两侧的代价太大。 而且好不容易才打开的缺口,却被对方用一种耻辱的方式堵住了,他的计划完全得不偿失。 完颜阿鲁不由恼羞成怒,喝令道:“集中兵力,攻进敌军大营” 原本一百人的进攻队伍增加到一百五十人,由百夫长颜术烈和银牙统领。 就在士兵用盾牌堵住缺口之时,十架床子弩已经推上来,瞄准了山道上的女真士兵,女真士兵已杀到十步外。 “射击!”陈庆大喊一声。 床子弩强劲射出二十五支寒鸦铁箭,奔在前面的女真士兵纷纷倒地,惨叫声一片,很多人被铁箭射穿了身体。 紧接着第二轮床子弩射出,混乱之中,两边弩箭齐发,山道上女真士兵伤亡惨重。 床子弩需要上弦,出现了短暂的停歇,百夫长颜术烈大吼一声,“跟我上!” 他挥矛冲了上去,后面的百名女真士兵纷纷跟着冲向营门。 形势危急,陈庆大吼一声,挥矛迎战而上。 陈庆穿着女真阵亡士兵的黑漆铁甲,这种铁甲实际上是辽国御林军的制甲,由幽州最精良的汉人工匠打造,比女真普通骑兵的黄茸铁甲还要坚固结实,能有效抵御女真骑兵的透甲箭。 陈庆后面三十名宋军士兵也都换上了女真游哨骑兵的黑漆铁甲,虽然两支军队的铁甲完全一样,但头盔不一样,宋军士兵里面戴着束发铁盔,外面再戴一顶笠子。 陈庆大吼一声,大铁枪快如闪电,直刺对方的将领。 陈庆的对面正是百夫长颜术烈,对方的铁枪太快,颜术烈举矛架挡,不料对方是虚招,他架了一个空,心中暗叫不妙,急向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胸口一痛。 ‘噗!’铁枪刺穿了颜术烈的胸膛,颜术烈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颜术烈的毙命使女真军士气一挫,被三十几名宋军士兵杀得连连后退。 完颜阿鲁大怒,厉声喝令,“全军押上去!” 完颜阿鲁孤注一掷,将最后五十名女真士兵也押了上去,山道上的女真军士兵达两百人,完颜阿鲁在后面亲自指挥。 “呜——” 女真士兵号角声劲吹,响彻山林。 山道上的女真士兵如惊涛骇浪般涌上前,两侧士兵举盾防御宋军的弩箭,无数根长矛在军营前拼杀。 “前面闪开!” 后面是押队郑平大喊,宋军士兵纷纷闪开一条缝隙,几架床子弩从缝隙中先后冲出,十八支寒鸦铁箭悉数射出,迎面的二十几女真士兵被铁箭射倒,惨叫声一片。 陈庆回头大喊:“床子弩继续!” “都头,寒鸦铁箭没有了!” 陈庆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 在最关键的时刻,宋军的床子弩不再射击,完颜阿鲁意识到对方的床子弩箭射光了。 他兴奋大喊:“宋军没有床弩了,冲上去,杀绝对方!” 女真士兵攻势如潮,宋军也全部押上,他们已无路可退。 陈庆挥枪大喊:“弟兄们,我们大宋儿郎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 “绝不后退!” 宋军士兵们齐声怒吼,奋力向女真士兵杀去,连窑洞里重伤的士兵也投入战斗,双在军营大门前展开了血腥厮杀,一批士兵倒下,又一批士兵杀上去。 ………. 陈庆腿上了中了一矛,血流如注,被士兵拖了下去。 他简单包扎一下,起身查看战况,宋军伤亡近半,只剩下五十余人,可对方还有一百余人,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全军覆灭。 “杨桦!” “卑职在!” 陈庆把自己长枪交给他,“你率领士兵抵挡,我给争取时间,我绕出去干掉敌军主将。” “遵令!” 杨桦接过长枪冲了出去。 陈庆拾起仓库里唯一的一支神臂弩,对赵小乙道:“你给我带路,我们绕出去!” 第十章 人心 赵小乙带着陈庆从西北角翻出去,下面是一块光滑的巨石,陈庆在上方拴一根长索,攀着绳索慢慢滑了下去。 “都头跟我来!” 赵小乙在前面带路,他们穿过一片松林,沿着一条溪水南下,随即又迂回北上,距离军寨大约有一百多步,竟然绕到了敌军的后方。 陈庆看见了敌军主将,他躲在一株大树后面,望着两军激战的形势,不断指挥女真士兵作战,旁边竖起几支火把,他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陈庆拉开弓弦,放下一支弩箭,举弩瞄准了六十步外的完颜阿鲁的侧脸,生死在此一举,陈庆扣动了悬刀,一支致命弩箭‘嗖!’地射出。 完颜阿鲁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主将已经绕到他身后,他忽然听见弩机声响,一回头,‘噗!’狼牙箭正中他的眉心。 强劲的弩箭射穿了完颜阿鲁的头颅,血沫飞溅,箭尖从后脑勺透出。 完颜阿鲁眼睛瞪大,仰面倒地,就此毙命。 “千夫长死了!千夫长死了!” 女真士兵大喊起来,士气迅速低落,百夫长银牙见势不妙,喝令道:“撤退!” 激战在最血腥之时嘎然停止。 一百三十余名女真士兵集结成方阵,一手执矛,一手举盾,面对着宋军开始缓缓后撤,退进了树林。 “回撤!” 杨桦一挥手,率领五十名士兵也撤回了军寨,关上寨门。 这时,陈庆返回了军寨,对士兵们笑道:“我射杀了敌军的主将,他们应该不会再战下去了!” 军寨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激动的欢呼声。 ………. 天渐渐亮了,血腥之气尚未消散,军寨大门前的山道上躺满了两支军队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泥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 士兵们都已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休息。 “都头,只剩下这面旗帜了!” 押队杨桦将一面残破的素黄旗交给了陈庆。 陈庆拔出匕首,刺破了手指,用手指鲜血在黄旗上写下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这就是八字军的军旗。 陈庆把军旗亲自插上眺望高台,山风吹来,千疮百孔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五十三名宋军士兵慢慢站起身,互相搀扶着,用长矛支撑着身体,他们仰头望着军旗,每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尽管他们伤痕累累,几乎全军覆灭,但只要军旗还在,他们就没有失败。 这是他们的军魂,是他们为国而战的决心,只要一息尚存,他们绝不言败。 树林中的女真士兵也看见了迎风招展的军旗,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无法战胜这支军队,哪怕对方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谈不上胜利。 三百名女真士兵阵亡了一百六十余人,百夫长银牙不想再伤亡下去了,他们是最宝贵的游哨骑兵,不能再这样窝囊的死去。 责任可以推给完颜阿鲁,百夫长银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传令全军,下山撤退!” 一百多名女真士兵抬着伤兵和主将的尸体黯然下山。 在他们身后,一面残破的八字军军旗依然顽强地飘扬在风中。 ……….. 富平会战,二十万宋军惨败,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下令斩杀败将赵哲,率残军退驻兴州,被形势所迫,不久又退兵到阆中。 张浚则令都统制吴玠聚兵扼险于凤翔府的和尚原以及大散关一线。 这时,八字军主将王彦率五千军队成功渡过渭水,退到了和尚原,和吴玠合兵一处,张浚随即任命王彦为副将都统制,配合吴玠守住蜀口要道。 王彦站在大散关关隘上,目光忧虑地凝视着北方。 主将吴阶缓缓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问道:“子才的手下有消息吗?” 王彦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千士兵去阻击完颜宗弼的一万铁骑,应该是全军覆灭了。” “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不是吗?” “他们阻挡了敌军一刻钟时间,但就是这关键的一刻钟,使主力军队成功渡过渭水,他们就算全军阵亡,也死得其所,只是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中好多人都抽中了生签,却自愿留下慷慨赴死!” 吴阶轻轻叹息一声,“也正是有这么多壮烈报国的将士,才使大宋不灭,才使我们还有机会站在这里继续抗敌。” “主将说得对,但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子才觉得他们还能突围?” “我有一种直觉,奇迹或许会发生!” 王彦想到了陈庆,这个年轻将领突然出现,给了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有奇迹发生,那一定是因为此人。 ………. 陈庆率领五十余名手下离开军寨后便向西北方向撤退。 他们人人带伤,不能高速行军,只能昼伏夜行,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抵达了淳化县。 淳化县是泾原路的军事重镇,环庆军统领张中彦率一千余败军在此临时驻扎。 这时,环庆军主将赵哲已被主帅张浚斩杀,其他主要将领也一并被杀,这个消息传出,败退中的各路环庆军大将惊骇不已,纷纷各寻出路。 统领慕容洮率军投奔西夏,而逃至淳化县的统领张中彦也决定投降金国。 张中彦年约四十岁,皮肤黝黑,刷子般的粗眉下长着一对三角眼,留着浓密的虬须,看起来很豪爽粗犷,但一双三角眼中却充满了奸诈之色。 房间里,张中彦听说有一支八字军残军到来,心中冷笑一声,他正愁没有交给完颜宗弼的投名状,一支八字军送上门了。 张中彦之前已得到消息,完颜宗弼悬赏重金缉拿一名叫陈庆的八字军残军将领,生俘者赏钱万贯,官升三级,献其人头者,依旧赏钱万贯,但官升两级。 据说此人手下只剩下数十人,很符合眼前这支八字军的特点。 “你们听我的命令!” 张中彦召集手下几名将领道:“一旦他们进城,立刻关闭城门,将他们射杀在瓮城内,不得有误!” 众将领都默默无语,张中彦厉声道:“投降金国的宋军至少有五六十万,何时才轮到我们出头?这是我们获得荣华富贵唯一的机会,不想跟我干,现在就提出来!” 副将李化举起手道:“我跟随指挥使投降可以,但杀宋军弟兄,我办不到!” “你!”张中彦大怒,手按在剑柄上,两边将领连忙劝住。 张中彦知道杀不了李化,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不愿干就到一边去,你若敢坏我大事,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李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中彦目光阴鸷地望着李化的背影,吩咐左右亲兵,“给我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 陈庆率领手下抵达淳化县城下,城门紧闭,城头上站着数十名头戴笠子的宋军,手握长矛,大宋的团龙战旗在城头上高高飘扬。 这时,城门开启一条缝隙,从城内跑来一名士兵,上前抱拳道:“我家将军说,你们可以入城,但不允许抢掠百姓,而且吃住需自理!” 陈庆就没指望对方会盛情款待,他急于让士兵们安顿下来疗伤,便点点头,“我们八字军军纪严明,不会骚扰百姓,也不会麻烦你们!” 士兵挥挥手,城门吱吱嘎嘎开启了。 陈庆招呼众人一声,“我们进城!”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向城内走去……… 城头上,张中彦阴险地望着下面的宋军,他十分狡猾,深知问得太多,过于关心反而会让对方疑心,索性表现的刻薄一点,对方才会放松戒心。 待最后一名士兵进城了城门,张中彦立刻回头使了个手势,士兵们开始推动绞盘,关闭城门。 城门里面是一座瓮城,就像一个很大的天井,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上城的道路,周围都是城墙,只有再进入前面一座城门,才算进入县城。 陈庆一行刚进了瓮城,身后城门轰然关闭,周围城墙上伏兵四起,上千士兵拉满了弓弦,一支支冷冰冰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手下们大吃一惊,杨桦急声道:“都头,我们被包围了!” 陈庆沉声喝令道:“大家不要慌乱,用盾牌防御!” 士兵们纷纷背靠背聚在一起,手执盾牌,围成一座盾墙。 陈庆缓缓看了一圈城头,高声大喊,“各位守军兄弟,我是看错了吗?你们身后的战旗难道不是宋军的团龙军旗? 你们还是穿着宋军盔甲,头戴宋军的笠子帽,但你们的弓箭却指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 我们和金兵浴血奋战,没有死在金兵的刀下,却要死在自己人的箭下,这难道就是你们抗金保国?” ======== 【哎呀!刚刚发现《封侯》可以打赏、投月票了!】 憋屈了一周,打滚求月票求打赏啊! 泪目! 第十一章 反戈 城墙上的宋军士兵有些犹豫了,弓弦略略放松,但弓箭并没有放下,他们得到命令,城下是一批女真人奸细。 这时,主将张中彦在城头上出现了,他冷笑一声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八字军陈庆吧!” “我是陈庆,你又是何人?” 张中彦心中大喜,果然是被悬赏缉拿的陈庆,他眼珠一转,假惺惺道:“我乃环庆军统领张中彦,我怀疑你们是金兵探子,企图混进城中埋伏!” “胡说八道,我们是堂堂正正八字军,什么时候投降了金兵?” “如果你们不是奸细,那就放下兵器,接受我们的仔细盘查!” 拿到陈庆的人头只能官升两级,但献俘给完颜宗弼却能官升三级,张中彦当然想活捉陈庆。 张中彦计谋虽然好,但他却忽略了一点,他应该不知道陈庆这个人,这便让陈庆起了疑心。 陈庆忽然想起了昨天在一个小村口看到的重额悬赏,完颜宗弼应该从自己战马的皮袋中找到了任命书。 他心念一转,便立刻明白了。 陈庆冷笑一声,“张将军是想活捉我,官升三级吧!” 张中彦老底被揭穿,不由恼羞成怒,大骂道:“混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就要你的人头!” 陈庆把衣襟刷地拉开,露出胸膛,厉声高喝道:“各位弟兄,我们一千大宋儿郎为掩护主力撤离,和一万女真骑兵拼死决战,杀敌无数,从万马军中突围,又杀死数百名女真游哨骑兵,一千弟兄只剩下这五十人了,如果你们想背叛自己的祖先,卖国求荣,我成全你们,这条命尽管拿去!” 五十名士兵也纷纷放下兵器,撕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昂首大喊道:“尽管来杀吧!我们大宋儿郎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小乙举起了战旗,千疮百孔的八字军军旗出现在空中,上面还有用鲜血写成的‘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 四周宋军士兵无不动容,他们终于得知了真相,纷纷放下了手中弓箭。 张中彦大怒,“王平、卢绍武、张群,你们敢违抗我的军令吗?给我下令放箭!” 几名将领保持了沉默,没有他们的命令,士兵都不会放箭。 张中彦无奈,转身喝令身边二十余名亲兵,“速去取军弩!” 亲兵们向城墙存放军弩的小石屋奔去,就在这时,大群士兵沿着甬道奔涌上城,这是副将李化率领百余士兵赶到了,他们瞬间将张中彦的亲兵团团包围。 张中彦大吃一惊,李化不是被自己软禁了吗? 他指着李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李化冷笑道:“张中彦,你以为将士们都会像你一样卖国求荣吗?” 张中彦有点慌了神,对周围士兵大喊,“谁射杀死陈庆,官升三级,赏钱三千贯!”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名将领高喊:“我来领这个赏!” 一道寒光闪过,将领手起刀落,从后面将张中彦的脖颈一刀斩断。 ………. 就在张中彦被斩杀的同一时刻,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向淳化县奔来。 这支军队装扮有些奇怪,他们不是女真人、也不是契丹人,看面孔都是汉人,也穿着宋军的黑漆皮甲,但头盔却是从前辽军的铜盔,军旗也是一面黑底白龙旗。 黑底白龙旗暴露了这支军队的底细,他们便是刚刚才建立的齐国军队,也就是历史上伪齐刘豫的军队。 进攻关中的女真铁骑只有三万余人,兵力不足,金朝皇帝完颜晟责令刘豫派兵支援。 刘豫不敢违令,当即派其弟刘益率五万大军进入陕西,只是他们来得太晚,富平战役已经结束,着实令完颜娄室不满。 这支两千人的伪齐军便是被完颜娄室打发前来淳化县受降张中彦的军队。 主将叫做王世杰,使一杆铁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距离淳化县不到五里,世杰命令军队就地休息,派一名虞侯先去淳化县接洽。 淳化县城内的斗争已经结束,张中彦和他的三十七名追随者悉数被斩杀,副统领李化接掌了张中彦的军队,任命陈庆和指挥使姚灵为左右副将。 陈庆本不愿意接受李化的任命,但他再三推脱不掉,只得勉强接受了。 城头上,陈庆在考虑下一步的去向,李化想走泾源道去平凉府投奔都统制刘锜,但陈庆不想去,等手下伤情得到治疗后,他还是要带大家去大散关和八字军主力汇合。 “陈将军!陈将军!” 一名士兵叫了两声,陈庆才意识到他在叫自己。 “有什么事?” “李统领请你过去,有急事!” 陈庆跟随士兵快步来到南城头,李化迎上前低声道:“南面来了一支军队,是刘豫的军队,完颜娄室派他们前来受降,使者已经在城下了。” 陈庆探头看了一眼城下,只见城下站着三名军士,为首是一名节级军官,正探头向城上张望。 “李统领是想歼灭这支军队?” 李化点了点头,如果是女真骑兵来受降,他或许没有勇气,但对方是伪齐军,而且只有两千人,他就有想法了。 陈庆微微笑道:“那就用计取。” “但张中彦已经死了!” “可他们并不认识张中彦啊!” 李化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脑门,真是糊涂了。 “我有办法了,这就安排!” 他们有一个都头,留着和张中彦一模一样的浓密虬须,身材也差不多,再把眉毛稍稍修得粗浓一点就很像了。 ......... 城门缓缓开启,‘张中彦’带着众将领迎了出来,抱拳笑道:“在下统领张中彦,请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卢新政,齐军帐下虞侯,奉我家将军之令前来联系受降之事!” “请问你家将军是?” “统领王世杰,奉完颜大元帅之令前来受降!” “卢虞侯请进城内细谈!” “请!”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把卢虞侯请进了县城...... 在城内喝了几杯酒,收了几十两银子,卢虞侯的态度就好得多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出城了,他嘱咐张中彦道:“就是我说的几点要注意一下,第一要易帜,可以暂时打白旗,但不能再挂宋旗了;第二,士兵左臂绑上白纱布;第三,准备营房和酒肉,多宰些猪羊,多准备点酒,再找百余个女人,我们从汴京长途跋涉而来,也着实需要休整。” “放心吧!这些我会安排好。” 走出城门,卢虞侯又想起一事,“对了,大军到来时,让弟兄们放下兵器,在城外集结,到时候一起整编。”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误事!” 卢虞侯带着手下走了,李化召集几名大将商议,“大家说一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兵马使姚灵道:“我倒有一计,在城内挑一千精壮,让他们冒充投降士兵去城外集合,我们正好有多余的盔甲,然后弟兄们埋伏在瓮城上方,等敌军入城,我们瓮城颇大,正好瓮中杀鳖!” 几名大将鼓掌,“好计策!” 李化见陈庆沉思不语,便问道:“陈将军的意思呢?” “我觉得此计虽好,但有漏洞!” 姚灵眉毛一挑,神情不满道:“会有什么漏洞?” “一千民夫都必须老实听话,不要出纰漏,不要被敌军看出来,十人还可以,百人就够呛了,可是一千人....姚将军觉得实现吗? 他们不是军人,是民夫,有人害怕被屠杀,有人想找机会溜回家,有人要趁乱逃跑,混乱起来肯定会露馅。” 众人都默默点头,让没有训练过民夫假扮士兵确实不太可靠,稍微有经验的大将一眼就能看出是假扮。 姚灵见众人不支持自己,心中暗恼,冷哼一声,“我倒想听听陈将军的高见!” 陈庆不慌不忙道:“任何计策越复杂就越容易露马脚,简单才是王道!” 姚灵撇撇嘴,“说得倒轻巧,那你说怎么把他们诱引入城?” 李琇淡淡一笑,“利用人性的弱点!” 第十二章 分歧 半个时辰后,王世杰率领两千军队赶到城下,远远看见城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隐隐还听见有女人的哭喊声。 王世杰手下面面相觑,心中暗叫不妙。 “怎么回事?” 王世杰见对方军队没有如约在城外集结,顿时脸一沉,喝问卢虞侯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要在城外集结?” 卢虞侯结结巴巴道:“卑职给他们说了!” “既然说了,那人呢?” “卑职去问一下。” 卢虞侯撒腿向城门跑去,城门敞开着,外面坐着两个老军头。 卢虞侯问了一下情况,又跑了回来。 “将军,张中彦纵兵大肆抢掠县城,想捞一笔再投降。” 王世杰勃然大怒,“放他娘的狗屁!他捞足了,我们吃什么?” 王世杰就想着接管县城后,狠狠抢掠一通,钱财和女人都是他们最渴望抢掠的目标,没想到张中彦竟然抢先一步。 他顿时心急火燎,当即令道:“大军入城!” 所有将士都心急如焚,撒腿向县城大门狂奔而去。 两千士兵冲进了瓮城,瓮城对面内城门也同样开启,能看见大街上的情形,只见大街上浓烟滚滚,堆满了大箱子,不少衣裙艳丽的年轻女子哭喊着东奔西跑。 伪齐军们眼睛都急红了,争先恐后向城内狂奔,就在他们快到内城门时,内城门却轰地一声关闭了。 士兵们大怒,冲上去踢打城门,“开门!快开门!” 王世杰也进了瓮城,旗帜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前方发生的情况,急忙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士兵跑回来禀报,“不知怎么回事,内城门突然关闭!” 王世杰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速速撤退!” 不等他的命令传出去,城门上方忽然抛下十几桶火油,木桶坠地,顿时摔得粉碎,下面士兵吓得纷纷躲闪,黑色的火油向四处流淌,紧接着上方又扔下几根火把,地上火油轰地燃烧起来,火焰迅猛蔓延。 城门洞内的士兵惊恐万分,拼命向瓮城内涌去,站在吊桥上的士兵也向外奔逃,短短瞬间,城门内外再无一名士兵。 没有了阻碍,外城门吱吱嘎嘎关闭了,瓮城城头上伏兵四起,一起向城内放箭,一片片伪齐军哀嚎着被射倒。 骑在马上主将王世杰首当其冲,连中数十箭,被射成刺猬一般,连声惨叫着摔落下马。 ………. 这时,陈庆率领三十名骑兵绕到了南城门外,外面还有两百名士兵,都是负责后勤杂务的老弱士兵。 这些伪齐士兵正不知所措,见一支骑兵队风驰电掣般杀来,惊得他们掉头便逃,但双腿跑不过战马,片刻被追上,骑兵从后面挥矛捅杀,片刻被杀了数十人。 陈庆挥枪大喊道:“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 剩下的老弱士兵纷纷跪地求饶,还有十几人不肯投降,被骑兵追上杀死。 陈庆催马追上一名没命狂奔的军吏,他认出了此人,正是之前来接洽的卢虞侯,陈庆一挥大铁枪向他背心刺去。 卢虞侯听到了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心中慌乱,一脚踩空,重重摔倒在地,一转头,只见锋利的枪尖向自己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大喊道:“我有重要情报!” 锋利的枪尖在他脖颈处停下,陈庆冷冷问道:“什么情报?” “是京兆城的重要情报,京兆城空虚,女真士兵不足千人,汉军三千人。” “你之前说有数万齐军支援关中,怎么又只有三千人?” “完颜娄室坚决反对齐军入关中,怕他们摘桃子,不准他们来京兆,数万齐军还在同州,只有五千齐军被调入京兆维持秩序,去掉我们,就只剩三千人了。” “这个情报换不了你的命!” 卢虞侯惊恐万分,忽然大喊道:“还有.....还有完颜娄室病重,就在京兆城内。” 陈庆盯住他眼睛半晌,一收铁枪,“将他绑了!” 卢虞侯心中一松,瘫倒在地上。 .......... 瓮城内尸体堆积,血流成河,每具尸体上都插满了箭矢,数十名宋军士兵在瓮城内翻看尸体,很多没有断气的伪齐士兵也被补上一刀刺死。 “找到了!”一名神情激动的士兵高高举起了王世杰的人头,周围士兵顿时欢呼起来。 李化站在城头上冷冷望着瓮城内阵亡的伪齐军士兵,听到城内有抢掠,便一个个争先恐后冲进城,这些人不知抢掠多少城池,凌辱了多少女人,死不足惜。 陈庆快步走了过来,李化赞许地向陈庆点点头,陈庆看透人性,用一个极为简单的计谋便将对方引诱入城,就算谋士也未必能用此计。 “怎么样?城外敌军有逃脱吗?” “抓了一百七十名战俘,杀死二十九人,一个都没有逃脱。” 李化欣然笑道:“这些战俘正好交给刘都统,证明我们的功劳!” 陈庆迟疑一下,“有一个重要情报,关于京兆城的。” 陈庆便把卢虞侯提供的情报说了一遍。 李化眯起眼睛问道:“你觉得这个情报可靠?” “卑职再三盘问,数万伪齐军还在同州,只有他们五千先锋军进入京兆,今天的两千人就是其中一部分,消息应该可靠,将军,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李化沉默片刻道:“大家一起商议吧!” .......... 淳化县并非坚城要塞,也不是战略要地,放弃是迟早之事,但在下一步的行动上,众人却产生了分歧。 “将军,京兆城内空虚,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立绝世之功,可使环庆军再次扬名,一扫憋屈!” 陈庆极力劝说李化,李化却面露难色,他是想率军从泾源道向西撤离,可陈庆却劝他奇袭京兆城,着实让他左右为难。 姚灵冷笑一声道:“陈将军太想当然了,京兆城的所谓空虚也只是没有之前的几万大军驻扎而已,光千余人女真士兵就不是我们能对付,何况还有几千伪齐军。” “千名女真士兵是保护完颜娄室,并非守军,真正的守军只有三千汉军,我们有一千五百精锐士兵,完全可以将其一击而溃,至于女真军队,又不是平原骑兵作战,在城内巷战,我们何惧之有?” “以少胜多只是侥幸,陈将军却把它当作常态,我真佩服陈将军无知无畏的勇气!” 陈庆怒视姚灵,“我们在暗,敌军在明,我们知己知彼,谋算在手,敌军却懵懂无知,这难道是侥幸吗?” 这时,李化长长叹了口气,“陈将军的勇气令人钦佩,只是弟兄们能从大战中侥幸活下来,已经是无比幸运,他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陈将军,关中大势已去,我们不必和大势抗争。” “将军,我们并非和大势抗争,京兆是敌军的后勤重地,京兆若失,前方女真大军必然回撤,这会为我们的主力大军赢得宝贵时间。” 李化不为所动,他去意已决,只有姚灵满脸嘲讽地望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八字军都头,他以为自己是谁?还能改变全盘战局? 陈庆无语地望着李化,李化原本坚毅的脸庞已经变得松弛下来,锐利的目光也黯淡了,怯弱击垮了这位宋军将领的防线。 陈庆不再劝说,人各有志,他也不想勉强对方了。 “李将军能给我多少兵力?” 李化沉吟一下道:“我最多只能给你五百士兵,陈将军,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陈庆默默地点了点头,五百士兵,已经超过他的期望了。 ……….. 五百士兵集结在城外,陈庆向城头抱拳道:“无论如何,李将军的救命之恩我陈庆铭记于心!” 李化点点头,“将军保重!” 陈庆调转马头,带着五百余士兵义无反顾地向南而去,他的五十余名旧部,除了十几名伤势较重的士兵留在淳化县养伤外,其余士兵都毫不犹豫地跟随他继续南下。 城头上,李化望着陈庆义无反顾地走了,不由摇摇头。 姚灵冷笑一声,“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将军不必为他遗憾!” 李化叹息一声,“此人有勇有谋,勇毅果绝,他若不死,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姚将军,我们确实不如他。” 姚灵嘴角微撇,“未必!” 李化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的家族背景,便不再多说什么? “传令军队集合,准备北撤!” ……….. 第十三章 天助 淳化县距离京兆城并不远,也就一天的脚程。 陈庆虽然勇气足够,但并不代表他鲁莽无智,陈庆心里很清楚,一千五百人也未必能攻下京兆城,更何况他现在只有五百士兵,这样冲上去只能被别人一口吞掉。 他需要寻找出击机会,若条件不允许,他也必须果断放弃这次行动。 京兆城就是唐朝的长安,经历了唐末的浩劫和五代十国战乱,今天的长安城早已经没有了汉唐的辉煌,无数壮丽的宫殿都已在残酷的战争中烟消云散。 关中平原经过北宋上百年的休养生息和商业发展,又恢复物宝天华,富庶繁荣的景象,可惜金兵的数次入侵,反复扫荡和杀戮,近百万人口惨遭屠戮,关中大地饿殍遍野,百姓尸骨沉积于沟壑,到处是满目疮痍,吃人的野狗在原野里成群结队。 入夜,五百士兵在距离京兆城约十里的一片树林内休息,沿途的悲惨景象让士兵们都十分沉默,无人说话,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啃食干饼。 “大家都听我说!” 陈庆站在一块大石上,五百士兵都围拢上来。 “我们这次去京兆城,最终目标是为了杀死完颜娄室,这是一次机会,但风险很大,很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包括我也是一样,所以我要给大家一个选择,如果家里还有父母妻儿,还有牵挂,大家现在可以离去,我绝不勉强!” 所有士兵都沉默了,片刻,一名士兵问道:“将军,有希望杀死完颜娄室吗?” “有三成的希望,但我们要迎战他的一千护卫军,这将是一场殊死之战,很可能我们会全军覆灭,但我们也可能杀死完颜娄室,所以我让大家选择,愿意跟我前往,我们将直面生死。” ......... 陈庆站在树林边向远处眺望,夜色中依稀可以看见京兆城的轮廓,像一条灰黑色长龙横卧在平原上。 副将杨元清走到陈庆身边,沉声道:“所有弟兄都愿意跟随将军,就算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结果出乎陈庆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会有至少三成的士兵离去。 “为什么?”陈庆不解地问道。 “因为将军的目标是完颜娄室,他是几次入侵陕西的金军主将,屠城无数,数百万无辜百姓惨死,几乎所有士兵都有家人死在他手中,弟兄们都愿意跟随将军,都是因为国破家亡的刻骨仇恨,要和完颜娄室以及他的护卫军决一死战。” “杀死完颜娄室是我的最高目标,但并不是唯一的目标!” 陈庆沉吟一下,给杨元清解释道:“我把这次任务分为上中下三个目标,最下一等的目标我希望能焚毁敌军的粮草物资,使西进金兵的后勤出现困难。 而中等目标就是全歼伪齐军,并焚毁粮草物资,造成京兆府被攻占的假象,迫使西进金兵回撤。 最高的目标当然就是斩杀完颜娄室,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肯定很艰难,其实我觉得就算我们完成最低的目标,战果也一样辉煌,我没法给士兵们详细解释,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杨元清点点头,“将军说得对,我们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这时,两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前去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了。 两名斥候看见了陈庆,翻身下马,牵马上前道:“将士,情况属实,上东门还没有修造起来,只是用沙袋堵住了城门!” 卢虞侯告诉他们一个重要情报,上东门在金兵攻打京兆城时被摧毁了,他们昨天出城时还没有修起来。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将解决他们入城的大问题。 另一名斥候道:“启禀将军,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我们回来时,发现一支饥民队伍,约有数万人之多。” 陈庆眼前一亮,这个消息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这是上天在助他啊! .......... 数万饥民是从同州逃来,五万伪齐军杀进关中,驻留在同州,他们并没有携带后勤军粮,便在同州大肆抢掠百姓的粮食,不光是抢掠粮食,还杀人掠财,奸**女,数万百姓逃出同州,向京兆逃难。 数万百姓扶老携幼辗转数日,终于抵达了京兆,但京兆一带也同样满目疮痍,饿殍遍地,让这些同州百姓陷入了绝望。 旷野里寒风瑟瑟,细雨纷飞,数万饥民聚集在一起,里面有大量的老弱妇孺,也有不少青壮男子,沿途挖的草根树皮都被吃尽,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加,哭声震天。 七千余名饥民青壮男子聚集在一起,一名宋军将领站在人群中振臂大喊:“我们都有父母,有妻子和孩子,没有粮食、没有衣服,饥寒交迫,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冻死吗?我们不能!我们绝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妻儿活活饿死!” “不能!”数千饥民振臂怒喊,几天来憋屈在他们心中的怒火都爆发出来。 这名将领正是陈庆,他让士兵们将所有青壮男子都召集起来,陈庆亲自动员他们参战。 “大家听我说!” 陈庆高举双手,神情激昂喊道:“京兆城内有几十万石粮食,有上百万布匹,但只有两三千士兵镇守,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是八字军的陈庆,我愿带领大家去夺取粮食布匹,我们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宋男儿,我们就算战死,也绝不让自己的父母妻儿饿死,要粮食、要衣服,大家就跟我走!” “要粮食!要衣服!我们要活下去!”七千青壮男子激动万分,振臂大喊, 在绝望中,饥民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万饥民浩浩荡荡跟随着陈庆的五百军队向东城奔去,七千青壮男子走在最前面,他们拿着木棍、出头,也有人扛着长矛、铁叉,形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洪流。 城内的三千守军齐聚上东门,大将杨瀚急忙派人去向完颜娄室禀报,完颜娄室住在原魏王赵廷美的王府内,就在唐朝太极宫这个位置,王府占地数百亩,一千女真士兵保护完颜娄室。 京兆城内兵力空虚也只是暂时,原本是有六千女真军守卫,由于商洛县投降的宋军再次造反,完颜娄室便派大将完颜木脱率五千军队赶去商洛镇压反叛,考虑到维持秩序需要军队,完颜娄室又从同州调来五千齐军参加协防。 完颜娄室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派两千齐军去淳化县接受宋军投降,却引来了一场灾难。 完颜娄室身穿盔甲站在台阶前厉声道:“告诉杨瀚,不要瞻前顾后,下手要狠,管他男女老幼,一概杀绝,敢进城抢粮,就是他们自寻死路!” 尽管完颜娄室病情很重,但他依旧杀气腾腾,声如洪钟,一双豹子眼凌厉得让人胆寒。 “要重点防范仓库,胆敢让粮食被抢,把你们全部剥皮充草!” 吓得这名军士连声答应,转身飞奔而去。 护卫将银木牙低声道:“元帅,这帮汉军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卑职担心他们挡不住饥民,不如卑职率军去协防仓库!” 完颜娄室一摆手,“先不要急,看看形势再说,他们好歹是军人,若连几万饥民都挡不住,我看他一个个都该抹脖子自尽了!” 完颜娄室虽这样说,心中还是有点担心,便派两名士兵去查看形势......... 天已经黑了,东城上东门外站满了黑压压的饥民,点燃了几千支火把,黑暗中,饥民们眼中闪烁着怒火,头顶着举着密密麻麻的锄头、铁叉、木棍,城门虽然损毁了,但吊桥却高高拉起,使饥民们一时冲不过去。 城头上也站满了一千伪齐军士兵,手执弓弩和长矛,严阵以待。 三千齐军士兵分三处布署,一千人士兵在城头,一千士兵在城门内的大街上,还有一千士兵防御仓库。 仓库就是原来的长安东市,距离上东门只有一里,周围都有高大的围墙,占地千亩,形成一座城中之城。 仓库内,一千士兵也在严防死守,守将忽然发现,不光是饥民威胁仓库,连城中百姓也开始蠢蠢欲动。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他手下的士兵居然也在窥视钱库....... “冲啊——”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上东门外数千饥民中的青壮男子发动了,黑暗中人群奔涌,无数人奋不顾身向前奔跑,跳进护城河向城门处游去。 “射箭!” 城头上乱箭齐发,射向奔跑的难民,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但箭矢吓不到饥民,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奔跑,不是战死就是饿死,他们也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城头上一阵大乱,陈庆率领五百士兵杀来了,三千守军集聚上东门,导致其他城门无兵把守,陈庆率军从南面一里外的下东门入了城,沿着城头杀来。 陈庆冲在最前面,他手执大铁枪,上下翻飞,俨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血雾弥漫,横尸累累。 五百宋军士兵士气高涨,杀得伪齐军士兵哭爹喊娘,四散奔跑....... 第十四章 单挑 “不要慌乱,顶住!给我顶住!” 主将杨瀚在城楼前奋力挥刀指挥士兵抵抗。 “将军当心!” 一名亲兵大喊,杨瀚一回头,只见一名杀气凛冽的宋将出现在自己左面,手中一根镔铁长枪如长蛇一般向自己太阳穴刺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 杨瀚大吃一惊,挥刀格挡,‘当!’他的战刀被震开,长枪却纹丝不受影响,‘噗!’锋利的枪尖刺穿了他的头颅。 杨瀚一声惨叫,当即毙命。 陈庆奋力一甩,将尸体甩入护城河中。 “杨将军死了!” 主将被杀,城头上伪齐军的防御阵型瞬间瓦解了,士兵们丢盔卸甲向北面狂奔逃命。 “放吊桥!” 陈庆大喊一声,十几名士兵冲上去,推动绞盘,铁链哗哗落下,下方的吊桥开始吱嘎嘎放下了。 吊桥放下,饥民门的生命之门被打开了,数万饥民激动得大喊大叫,争先恐后向城内涌去,原本用来堵门的沙袋被推翻了,饥民们如溃堤的洪水,汹涌入城,怒吼着向前方的一千士兵冲去。 一千伪齐军被山呼海啸一般冲进来的饥民们吓傻了,在数万愤怒的饥民前面不堪一击。 士兵们丢掉兵器转身逃跑,跑得稍微快一点,能逃得性命,稍微慢一点,便直接被雨点般的锄头和乱棍打死,很多士兵被冲倒后来不及爬起身,被蜂拥而来的饥民活活踩踏而死。 城内也出现了异动,数万名城内百姓也纷纷离开家,拿着米袋和箩筐从四面八方向仓城赶来。 京兆城内的粮食已经卖到斗米千钱,城内无数百姓也不得不喝野菜粥度日,现在突然有了机会,同样饥寒交迫的居民们哪里还忍得住。 仓城大门前被数千支火把照如白昼,外面的大街上和广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饥民,同州难民和城内的十几万百姓混在一起,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望着大门处。 “一!二!三!” 数十名青壮抱着一根粗大的撞木,呐喊着向大门撞去。 “咚——” 一声低沉而强烈的闷响,大门剧烈晃动,尘土和木屑扑簌簌落下。 “再来!” 数十名青壮后退数十步,再次大喊着向大门冲去....... “咚——” 仓城大门被撞开了,前方的数万饥民沸腾,争先恐后向仓城内冲去,守在仓城内一千士兵再也按耐不住,纷纷脱去军服,他们看不上粮食,而是向钱库内冲去........ 大街上,一千女真骑兵在列队疾奔,这是完颜娄室强支病体率领一千女真士兵前来镇压饥民。 他着实没有想到齐军这么稀松,三千军队居然被数万手无寸铁的饥民击溃,令完颜娄室惊怒交加,如果粮食被饥民抢走,各路大军的后勤就没法保障了。 一个个都不让自己省心。 完颜娄室手提一杆金背大刀,眼中喷射出怒火,他已远远看见仓城已失陷,无数饥民扛着粮袋从仓城里出来。 “给我杀上去,一个不留!”完颜娄室下达了杀绝的命令。 骑兵骤然发动,如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向数百步外的仓城席卷而去,但他们奔出不到三十步,街道两边巷子里和屋顶忽然乱箭齐发,一支支弩矢十分强劲,将奔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射得人仰马翻,瞬间死伤近两百人。 完颜娄室大吃一惊,原来有宋军参战,难怪饥民能够冲进城? 他不知宋军虚实,大声喝令道:“停止前进,立刻后撤!” 这时,一支弩箭‘嗖!’向完颜娄室的咽喉射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完颜娄室吃了一惊,挥刀格挡,‘当!’一声,弩矢被荡开,后面一名亲兵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前胸,强劲的弩矢贯穿铁甲,射透心脏,亲兵惨叫一声,坠落下马。 完颜娄室被这一箭震得右臂微微发麻,心中暗暗吃惊,好厉害的一箭。 剩下的八百骑兵纷纷举盾后撤,屋顶上的数百宋军士兵放下军弩和箭壶,换上盾牌和长矛迅速跳下屋檐,从两边巷子里冲出来。 为首将领骑在马上,手执大铁枪,冷冷道:“完颜元帅,我等你多时了!” 完颜娄室惊愕地望着他,长刀一举喝问道:“你是何人?” “八字军斥候都头陈庆!” 完颜娄室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兀术悬赏一万贯取你的人头,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 “不错!大宋一个小小的都头特来向你挑战!” 陈庆大枪一挥,昂然道:“完颜娄室,可敢和我单挑?” “你们都统制吴阶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单挑?” 陈庆仰头大笑,“我听说你是病猫,所以趁你病来取你的人头,你若不敢战,无所谓,让你的手下放马来吧!” 完颜娄室被誉为完颜山之虎,最恨人说他是病猫,他顿时勃然大怒,长刀一挥,“好!本帅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 护卫将银木牙大惊,“元帅,对方只有几百人,我们一次冲锋就能消灭他们,您病体沉重,不可再和宋军赌斗。” “放屁!” 完颜娄室眼睛一瞪,“老夫纵横天下三十年,杀人如麻,什么时候败过,你休要坏我的名头!” 完颜娄室一催战马,提刀向陈庆冲来,陈庆大喝一声,挥枪冲了上去。 两马相迎,完颜娄室大吼一声,挥刀便砍,这一刀来势凌厉,刀法平奇,没有半点取巧,但力量强大。 陈庆大喊一声,“来得好!” 他横枪格挡,‘当!’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两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 双方交错,陈庆反手一枪,枪尖快如闪电,直刺完颜娄室后背,完颜娄室却不躲闪,单臂一甩,一道寒光闪过,金刀如水银泻地,劈向陈庆的左肩,这看似同归于尽的打法,但结果必然是一死一伤,陈庆占了便宜。 陈庆心念一动,抽枪横拨,又是‘当!’一声巨响,双方差点兵器齐飞,战马随即分开了。 完颜娄室嘿嘿一笑,“小子,反应倒挺快,可惜你错了!” 陈庆在关键时刻意识到,对方一定穿了内甲宝铠,这一枪未必能刺穿背心,但自己的手臂就没了。 但完颜娄室却告诉他,自己没有穿宝铠,他判断失误。 两人大吼一声,再次催马冲上,两人皆是力量强大,速度疾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大战了十个回合,完颜娄室毕竟病体沉重,开始渐渐有些不支。 但陈庆的弱点也出来了,那就是战马,他的战马很普通,速度较慢,而且有点承受不住双方的力量相拼。 完颜娄室经验何等丰富,他心中已经了斩杀对方之策。 两马再次靠近,完颜娄室大吼一声,拦腰横劈,一股凌厉的寒风扫来。 陈庆蓦地从马上不见了,完颜娄室嘴角露出一声冷笑,‘咔嚓!’这一刀竟直接砍中了陈庆战马的头部。 但就在马头被大刀劈中的一瞬间,一支短矛忽然从马肚子下闪电般刺出,瞬间到了眼前,完颜娄室的身体前倾,大刀被战马头骨嵌住,无论躲闪和回挡都来不及了,就算弃刀坠马也只能避开要害。 完颜娄室稍微犹豫一下,‘噗!’短矛刺穿了他的咽喉,矛尖从后颈透出。 陈庆一个翻滚落地,单膝跪地,右手紧握长枪,冷冷地望着完颜娄室慢慢从马上栽落。 “这一招拜你手下所赐!” 两人这个回合如兔起鹘落,同时见血,两边士兵都没有看清,直到完颜娄室从马上栽落,陈庆提拔的身躯执枪而立,众人才知道陈庆战胜了完颜娄室。 “大帅——” 护卫将银木牙悲声大喊。 陈庆翻身上了完颜娄室的战马,挥剑斩下完颜娄室的人头,长枪一挑,将完颜娄室的人头挑在空中。 五百宋军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直冲云霄。 “为大帅报仇,杀光他们!” 银木牙狂叫一声,纵马疾奔,挥舞狼牙棒向陈庆冲来,八百女真骑兵也狂呼乱叫,带着满腔仇恨杀向宋军士兵。 这才是五百宋军面临的生死决战........ 第十五章 决战 陈庆冷静地望着冲上来的女真骑兵,他们可以从两边狭窄的巷子里撤走,骑兵只能赶去城门绕堵,但是....... 他们身后百步外的广场上站满了老人和孩子,每个孩子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欢天喜地等待父母回来,还有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 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们吧! 五百士兵手执长矛和盾牌,半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着骑兵冲击波的到来。 首先是数百支箭如暴风骤雨般射来,宋军士兵举起盾牌,抵挡密集的箭矢。 但女真骑兵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射箭的影响,他们加速狂奔,每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还有五十步了。 陈庆忽然冷笑一声,催马疾奔上前,长枪一挑,将完颜娄室的无头尸体挑飞到三丈高空中,‘扑!’尸体重重落在地上。 望着尸体飞起,又向下坠落,所有女真骑兵都跟着大叫起来,拼命勒住战马,唯恐自己马匹会践踏主公的尸体。 银木牙抢先一步,探身抓起了完颜娄室的尸体,避免了战马的践踏,但原本狂暴的龙卷风也瞬间变小了,箭矢也停止了。 陈庆抓住了这个机会,厉声大喊,“让女真鞑子尝尝大宋勇士的厉害,杀啊!” “杀啊——” 五百士兵纷纷站起身,扔掉盾牌,手执长矛冲了上去。 陈庆一马当先,长枪横扫,三名女真骑兵惨叫落马,旁边有人大吼,“还我主公首级!” 护卫将银木牙挥舞狼牙棒直向陈庆冲来,他愤怒之极,恨不得一棍将陈庆的人头打得粉碎。 陈庆冷笑一声,长枪一抖,大铁枪压住对方的狼牙棒,枪尖如闪电般刺向对方的咽喉。 银木牙向上格挡长枪,不料长枪俨如千斤压顶一般,纹丝不动,银木牙心知不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噗!” 枪尖从银木牙口中刺入,瞬间刺穿了头颅。 陈庆挑翻他的尸体,长枪一摆,向敌军最密集处杀去,所到之处,杀得女真骑兵人仰马翻,死尸遍地。 陈庆之所以敢率军和一千女真骑兵决战,也是因为地形不利于骑兵作战,上东门大街宽只有十丈,三十米,一名骑兵若想完全施展开,至少需要三丈的宽度,而战马需要奔跑冲击,十丈宽的街道上更不可能了。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巷战,步兵反而占优势,至少和敌军势均力敌,步兵和骑兵挤在一起,长矛施展不开便用战刀砍,用匕首捅,用牙齿咬,狭窄的街头上血肉纷飞,尸体堆积。 但女真骑兵也有优势,那就是骑射,后面骑兵冲不上来,纷纷摘弓放箭,他们居高临下,箭无虚发,宋军士兵没有盾牌,不断中箭倒地,只一轮箭,便有五六十人被女真骑兵的箭矢射倒,伤亡惨重。 陈庆心中着实焦急,他忽然看见后方几名女真骑兵中箭落马,眼一挑,陈庆这才发现房顶上的十几名宋军利用屋脊掩护,从容用弩箭射杀敌军,而女真骑兵同样拿他们没有办法。 陈庆狠狠一拍脑门,大喊道:“杨桦、郑平,你们各率一百弟兄上房射杀敌军!” “遵令!” 杨桦和郑平当即各率一百士兵迅速攀上了屋顶,趴在屋顶上用弩箭射击女真骑兵,宋军士兵居高临下,占尽优势。 黑暗中,女真骑兵不断翻身落马,或者战马被射倒,逼迫女真骑兵不得举盾抵挡,骑射也施展不开,战斗又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就在这时,从两边巷子里忽然冲出无数的黑影,用长矛、用锄头、用木头如雨点般向女真骑兵打去,这是难民和城中百姓赶来助战了,人数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杀来。 “撤退!” 一名百夫长见势不妙,大声喝令。 一百多名骑兵调转马头跟随百夫长向西面狂奔,西面的百姓还没有合拢,他们冲开了一条路,仓惶逃走。 剩下的女真骑兵再也没有机会逃走,渐渐被愤怒的人群淹没,悉数惨死在百姓们的锄头和木棍下。 .......... 天终于亮了,一队队宋军骑兵在城内高声呼喊:“女真人要杀回来了,请大家尽快离开京兆城,向汉中方向转移!” 陈庆带着几名手下来到仓城,广场上,很多饥民家庭正在打包粮食财物,孩子们抱着粮包,小脸上笑逐颜开。 仓城内各大仓库已经被难民和城内十几万百姓席卷一空,一些老人还在拾捡地上零星的铜钱。 “几位老人家,赶紧走吧!”陈庆提醒几名老人道。 “将军,陕西路真的保不住了吗?”一名老人不甘心地问道。 陈庆点了点头,陕西路确实大势已去。 虽然他偷袭攻下了京兆城,但富平一战,西军精锐损失殆尽,金国将很快增兵关中,凭现在宋军实力和士气,无法再和女真骑兵抗衡。 “好吧!我们听将军的,赶紧南下关中。” 在陈庆和手下们的催促下,一群群难民开始源源不断离开京兆城,沿着子午道向汉中方向转移,不光是同州过来的饥民,有很多京兆城的百姓也跟着离开家园南下。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抢掠了金兵的后勤粮食物资,一旦金兵主力杀回来,必然会百倍千倍地报复他们。 就算不愿离开家园的百姓,也开始离开城池向乡下转移,整个京兆城都动员起来。 昨晚的一场恶战,虽然借助地形之利和百姓帮助全歼了一千女真骑兵,但陈庆的手下也同样伤亡惨重,近两百士兵不幸阵亡,一半以上都是被女真骑兵的箭矢射杀。 也是这一战让陈庆深深体会到了骑射的厉害,难怪汉唐以来,弓马娴熟是一名将军必备的基础,没有骑射,就等于折掉一只翅膀,自己也要寻找机会练习骑射了。 中午时分,陈庆和手下也要撤离了。 副将杨元清催马上前高声道:“将军,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他们缴获了六百多匹战马,后半夜又清理了完颜娄室的府宅,每个士兵都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众人欢天喜地。 陈庆原计划是去大散关和八字军主力汇合,但子午道上盗匪横行,他不放心百姓南下,便决定率军先走一步,替百姓们清扫盗匪。 “出发!” 陈庆一声令下,率领三百骑兵向子午道方向疾奔而去。 .......... 金兵主力在攻占京兆城后,主力大军一路向西,攻克耀州和凤翔府,在攻克凤翔府后,金兵便兵分两路,一路由完颜宗辅率一万女真骑兵和数万降军,继续进攻平凉府和泾州,那里有刘锜率领的万余泾源军。 另外还有完颜阿鲁率一万大军在渭州和刘子羽的残部作战。 而另一路则由完颜宗弼统率两万女真军队和三万汉人降军,从凤翔府向南进逼大散关,和吴阶、王彦的一万三千军队在和尚原一带对峙。 此时,主帅张浚已率宋军的残余军队南撤汉中,金兵还没有完全占领陕西路和熙河路,加上吴阶和王彦还率军驻扎在和尚原和大散关,随时有反扑关中的可能。 大帐内,完颜宗弼负手来回踱步,心中十分不安,他昨天上午和今天一早先后向京兆发了两份鹰信,询问粮草安排情况,应该昨天下午就有回信,但现在天色已近黄昏,依然没有京兆的任何消息,着实令他担心。 按理,京兆的兵力应该不少,有六千女真士兵,同州那边还有五万齐军过来协防,应该万无一失才对,但为什么京兆那边迄今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是鹰信半路被宋军探子拦截,京兆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不可能,就算拦截了一次,也不可能两次都拦截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自己大帐附近停住了,紧接着有人带着哭腔大喊:“我要见四王子,紧急情况!” 完颜宗弼快步走出大帐,见一名士兵几乎瘫倒在地上,两名游哨骑兵扶持着他。 “究竟出了什么事?”完颜宗弼厉声问道。 士兵跪在完颜宗弼面前大哭,“京兆被偷袭,元帅.....元帅阵亡!” 完颜宗弼惊得瞪大了眼睛,哪里来的宋军偷袭京兆?元帅阵亡什么意思?难道是完颜娄室........” 完颜宗弼上前一把揪住士兵的衣襟,厉声大吼道:“把话给我说清楚,再不说,一刀宰了你!” “一支宋军偷袭京兆,他们带来几万难民,守城军队抵挡不住,难民抢了仓城,完颜元帅率护卫军去镇压,在半路遭遇到宋军,宋将和元帅单挑,元帅不敌阵亡!” 完颜宗弼双目尽赤,咬紧牙关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 完颜宗弼要气疯掉了,拔出匕首一刀削掉报信人的耳朵,“你再胡说八道,我挖出你的心!” 送信士兵痛得惨叫,跳脚嘶声大喊道:“我没有胡说,对方就只有五百人,我们城内只有一千女真军,五千人被元帅派去商州镇压反叛了,齐军也只有三千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宋军的对手,被五百人击溃了。” 完颜宗弼终于听懂了,他捏紧拳头问道:“同州的五万齐军呢?” “元帅说他们是来摘桃子,不准他们来京兆,他们还在同州!” 完颜宗弼眼前一阵阵发晕,士兵连忙搬来一把椅子,完颜宗弼慢慢坐下,半晌他叹口气问道:“宋军主将是谁?” 送信士兵也快支撑不住了,趴在地上喘息道:“回禀四王子,宋军主将就是您之前悬赏万贯通缉的八字军将领陈庆,就是他挑战完颜元帅,元帅不幸惨死在他的枪下!” “啊!”完颜宗弼惊得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第十六章 鹊起 当天晚上,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撤军,金兵撤军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全部撤军完毕。 与此同时,外围的宋军斥候也得到了重要情报。 情报迅速传到了和尚原军寨。 王彦快步来到中军大帐,有士兵高声禀报,“王都统来了!” “请进!”大帐内传来主将吴阶的声音。 “晋卿,听说金兵撤退了?”王彦走进大帐问道。 吴阶站在地图前,微微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王彦有点糊涂了,“什么意思?” “斥候得到的情报,一支八字军奇袭京兆城,斩首了完颜娄室,金兵后勤粮食尽失,当然不得不撤军!” “完颜娄室死了?”王彦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已。 他随即眉头一皱,“你说什么?八字军干的,不可能吧!我的军队都在大散关,哪里还会有八字军?” “情报是这样说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吴阶停一下就补充道:“好像是一个姓陈的将领,率领几百士兵,你想想会是谁?” “姓陈?” 王彦猛地一拍脑门,脱口而出,“陈庆,一定是他!” 他再也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定是他,我们八字军的斥候军都头,和李绛一起率领一千士兵迎战完颜宗弼的骑兵主力,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一千士兵迎战完颜宗弼骑兵主力,居然还能活下来?不可能吧!”吴阶不太相信。 “别人不可能,但他很传奇。” 王彦便将陈庆从战场上逃出游哨骑兵追击之事详细告诉了吴阶,最后道:“唯一让人困惑的是,五百士兵是怎么回事?一千军队应该剩不了这么多,他或许从哪来又搞来一支军队,只是他居然能斩首完颜娄室,简直不可思议啊!” 完颜娄室居然被斩杀了,着实令吴阶惊喜万分,这个消息若传到朝廷,肯定会轰动朝野。 吴阶忍不住感叹道:“一个小小的斥候都头居然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子才,我还真羡慕你啊!八字军居然有这么一个传奇将领。” 王彦连忙谦虚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说不定和他无关,等形势明了后再说!” 话虽这么说,吴阶也动了心思,捋须笑而不语,这么好的将才,他一定要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反正这个陈庆原本是环庆军的将领,和八字军无关。 王彦也警惕起来,他很了解吴阶,这家伙忽然若有所思,十有八九是打主意把陈庆夺过去,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 入夜,灰蒙蒙的寒气笼罩着子午谷,南下逃难的十几万难民拥挤在短短的十里山谷内,这一段山谷风比较小,但还是很寒冷,妇女们用破烂的被褥裹住孩子,紧紧搂在怀中,老人也抱着布匹,却舍不得拆开,咳嗽声此起彼伏, 青壮男子则自发组成夜巡队,拿着京兆仓城内得到的兵器,警惕地望着一条条阴暗的峡谷小道,那无尽的黑暗中隐藏着危险,不仅是噬人的野兽,也有凶残的山贼。 陈庆带着一队士兵骑马沿着谷道巡逻,白天发生了抢夺事件,一名妇人受伤,一百二十两银子也被抢走了,盗贼尝到了甜头,夜里一定还会再来。 陈庆在马上研究一把弓,这是完颜娄室使用的弓,被他缴获了,这把弓是两石骑弓,普通将领拉不开,但他用正好,也说明他的力量和完颜娄室差不多。 相对于弓箭,弩还是很不方便,尤其在疾速奔跑中根本没办法使用弩,而骑射则是一名大将的基础,要想在宋朝混下去,骑射这一关他必须得过。 “将军!” 都头杨桦从后面催马追了上来,抱拳道:“最南面来了一支宋军,为首将领要见将军!” “我知道了,你继续巡逻,拿好盾牌,当心盗贼射冷箭!” “卑职遵令!” 陈庆将弓放入袋中,调转马头向南面奔去。 最前方的难民队伍距离子午关不到十里,这支宋军应该是从子午关过来,远处灯火通明,一百多名士兵举着火把,最前面是一名骑在马上的大将,身穿山纹甲,头戴凤翅兜鍪,年约三十岁左右,身材十分高大威猛。 陈庆握紧了铁枪,心中十分警惕,关中的兵器盔甲唾手可得,难民中不少人就穿着军队皮甲御寒,盗贼若要扮作宋军轻而易举。 “你们是哪里的宋军?”相隔五十步,陈庆高声问道。 “在下朱百锦,是宣抚使帐下牙将,难民们都说陈将军是护卫主将,请问阁下属于哪支军队?官任何职?” 宣抚使就是宋军主帅张浚,他官任川陕宣抚处置使,目前就在汉中,这个朱百锦应该就是张浚的亲兵将。 陈庆淡淡道:“我是八字军王都统帐下斥候都头陈庆。” 朱百锦听说对方只是一名斥候都头,不由一怔,又问道:“将军可有上司?” “我的上司是指挥使李绛,我们负责断后,李将军已经阵亡,我率残军南下,担心子午谷内有盗匪,便主动护卫这些难民。” “原来如此!” 朱百锦沉吟一下,又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可去过京兆城?” 他见难民手中都有粮食和布匹,而且是从京兆城中仓库中所得,着实令他惊诧不已。 “去逛了一圈,干掉了几千敌军,顺便斩了完颜娄室的人头。” “什么?” 朱百锦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斩首完颜娄室?” “一介病夫而已,胜之不武!” 陈庆说得轻描淡写,但朱百锦却如耳边惊雷,他连忙道:“宣抚使就在子午关,能否请将军随我过去一趟?” .......... 陈庆带着几名手下跟随朱百锦前往子午关,陈庆好奇笑问道:“安抚使怎么在子午关?” 朱百锦苦笑一声道:“安抚使正好在洋县巡视关防,听说子午谷内来了十几万难民,他担心是完颜娄室的计策,便急急赶到了子午关。” 子午关不远,奔行一刻钟就到了,只见一座高大坚固的雄关扼守住了子午谷的出口,关城上站满了手执弓箭长矛的士兵,火光通明,将关城内外照如白昼。 “将军稍等片刻,我进去禀报!” 朱百锦让陈庆稍等,他先进关城去汇报。 这时,陈庆也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如果自己不跟难民南下,不把事情讲清楚,这十几万难民根本就进不了子午关,最后从哪里来,还得回哪里去,如果完颜娄室派一万军队混迹在难民中,汉中就完了,宋军怎么可能不防备? 不多时,朱百锦出来,抱拳道:“请将军随我来!” 陈庆跟随他进了关隘,不多时,来到一座大帐前。 “启禀宣抚使,人带来了。” “请他进来!”里面的声音很柔和、清亮,应该是个中年人。 朱百锦指了指陈庆腰间之剑,歉然笑道:“大将不可带剑进帅帐!” 陈庆解下腰间长剑递给了他,随即挑帘走进了大帐,一眼便看见了主帅张浚,果然不是大将,而是一名文官。 陈庆上前单膝跪下,沉声禀报,“末将八字军陈庆参见大帅!” 张浚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白面长须,目光明亮,相貌颇为清瘦,看得出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他是进士出身,原本是朝廷的礼部侍郎,参与平叛刘、苗之乱有功,升为知枢密院事,成为继李纲和宗泽之后朝廷主战派领袖之一。 完颜宗弼败走黄天荡后,张浚便意识到金国的下一步战略目标一定是川陕,必须加强川陕防御,防止金兵进入四川。 他的想法得到了天子赵构的支持,便封他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全权负责川陕军政。 这就是宋朝的特点,不管军队怎么作战,主帅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文官,只是川陕诸军运气还不错,张浚是主战派,也比较精明通达。 但张浚毕竟是文官,不了解川陕实情,书生意气,喜欢大兵团作战,加之决战心切,最终导致富平之战惨败,这一战也葬送了大宋最精锐的西军。 富平惨败后,他立刻向天子写了请罪书,目前还没有消息,但他还要写一份详细战报,战报该怎么写,着实令他心中烦恼。 就在刚才,张浚听到一个消息,富平之战的金兵主将完颜娄室被斩杀了,简直令他不敢相信,又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张浚看了一眼陈庆,长得很雄壮的一名年轻将领,张浚点了点头,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朱百锦手中的长剑上,他‘啊!’的一声惊呼起来。 第十七章 晋升 张浚快步上前取过宝剑,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又轻轻抽出剑,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可是将军之剑?” 陈庆点点头,“原本是完颜娄室的佩剑,被卑职夺取,用它斩下了完颜娄室的人头。”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卑职只知道它是一把名剑!” 这是废话,完颜娄室的佩剑怎么可能是凡品。 张浚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这就是名剑湛卢,同时也是太上皇的佩剑!” 原来是宋徽宗赵佶的剑,陈庆心中明悟,看来这柄剑不属于他了。 “完颜娄室的人头在哪里?”这一刻,张浚终于相信了。 陈庆将一只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正是完颜娄室的人头,用石灰封住脖子,面目依旧栩栩如生。 这时,走进来一名官员,躬身施礼道:“宣抚使找我?” “武参军,你来看看这颗人头,是不是完颜娄室?” 这名官员叫做武渠,原本是鄜州长史,颇受张浚器重,现在出任张浚帐下录事参军。 他在鄜州多次见过完颜娄室,比较熟悉。 武渠神情严峻,上前仔细打量一下面孔,又看了看耳后,点点头对张浚道:“没问题,确实是完颜娄室!” “能肯定?” “可以肯定,完颜娄室的耳后有一个很大的梅花红痣,这是他独有的特征,所以卑职能肯定是他。” 张浚大喜,笑眯眯对陈庆道“恭喜陈都头立下不世之功,这颗人头和宝剑,我要立刻派人送去临安,不知陈将军那边还有什么别的信物?” “还有就是完颜娄室的金牌、官印还有他的金背大刀,卑职立刻让人送来,只是完颜娄室的弓箭,卑职用得很适手。” “弓箭、马匹之类陈都头可以留下自用,关键是金牌和官印,大刀也拿给我,我一并送去临安。” ………… 和主帅张浚的见面无疑是皆大欢喜,张浚可以在他的正式报告中添上几笔浓墨重彩的功劳,使报告不至于那么难看,可以说,陈庆这次功劳对张浚的仕途至关重要。 张浚也欣然同意接受难民入川,陈庆本人也得到了嘉奖,张浚正式封他为正将指挥使,赏银一千两。 这等于是官升三级,跳过了准备将和副将两步,一步到位升为正将,这也富平之战后,唯一一位被张浚亲自升职的将领。 当然,这只是军中职务,还得兵部认可后授予相应的官阶,这才是关键,就像军衔一样, 陈庆次日上午离开了子午关,率领三百士兵前往大散关。 三天后,陈庆率部抵达了大散关。 ……… 吴阶和王彦亲自迎接这位传奇的年轻将领到来。 王彦随即陪同陈庆了解宋军的部署。 “都统,为何营寨不驻扎在大散关,而是驻扎在北方二十里外的和尚原?” 和尚原是终南山向北突出的一个凸点,就像鳄鱼将嘴伸进了关中,虽然这里地势也很险要,但比起大散关的险要还是逊色了不少。 王彦微微笑道:“这其实是吴都统的高明之处,你说说看,在和尚原驻军和在大散关驻军有何不同?” 陈庆望着远处的关中平原,沉吟片刻道:“在大散关是取守势,而在和尚原驻军是攻守兼备。” “你看得很准!” 王彦赞许地点点头,他也望着远处的关中平原感叹道:“和尚原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女真人的后背,虽然从关中去汉中还有骆傥道、子午道、褒斜道等等要道,但金兵如果不拔掉和尚原这根威胁关中的毒刺,它们能杀去汉中吗?” 陈庆这才明白,难怪金兵能横扫宋朝,却始终无法夺取四川,根子就是吴阶在和尚原布下的这颗棋子。 “都统准备怎么安排卑职?” 王彦想了想道:“李绛阵亡,我就决定任命你继任八字军斥候营指挥使,正好大帅晋升你为指挥使,你执掌斥候营就名正言顺了,吴都统还会再拨给你两百精锐,你手下就有五百人了,足以独当一面。” “吴都统是想把卑职放在外围?”陈庆明白了他们的战略意图。 王彦注视着陈庆道:“你在京兆城的行动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我和吴都统一致认为,如果有一支军队在外围骚扰敌军的后勤和粮草运输,将直接影响到金兵对和尚原的进攻,而执行这个任务的主将,非你莫属。” 陈庆无言以对,桃子捡软的捏,而且是两只手一起捏。 ........ 次日一早,陈庆率领五百骑兵从大散关北上。 王彦站在关隘上目睹陈庆北上,吴阶也慢慢走上前笑道:“听说完颜宗弼和完颜宗辅联合悬赏他的人头,价格已增至十万贯,而你我的人头价格加起来还不到他的一半,还不到二十四岁,后生可畏啊!” 王彦也感叹道:“每当国家面临危亡之际,都会有像他这样的年轻俊杰横空出世,这是我们大宋之幸也!” 吴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刚刚得到消息,金兵从河东、中原向关中增兵五万,女真人的兵力达八万人,加上五万齐军和数万关中降军,关中的敌军总兵力将接近二十万人,这恐怕是要打通进入四川的道路。” 王彦也脸色一变,急问道:“大帅知道吗?” “就是大帅派人告诉我的。” “那朝廷呢?” “朝廷应该也知道金国的战略西移了,但粘罕的东路大军还在江淮,朝廷无暇西顾,川陕这边只能靠我们自己,不过刘子羽在熙河路还有八千军,刘锜在秦凤路还有一万军,也能牵制一部分金兵。” 王彦眉头一皱,“你把西夏军队忘记了,他们岂能不趁火打劫,刘锜的军队是要对抗西夏,刘子羽军队要守熙河路,恐怕无法支援我们。” 吴阶哈哈一笑,“金兵来二十万又如何?和尚原可装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只要准备充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何惧之有?” .......... 黄河蒲津关通往京兆的官道上,运送粮草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挤满了官道,铺天盖地,一眼望不见边际。 这是金兵强征二十万民夫,向关中运送三十万石粮食和二十万担草料。 由于关中空虚,完颜宗弼又下令从陕西路北部押送数万户百姓充填关中,命他们屯田种地,给金兵提供粮食。 金国大举增兵关中,打通前往四川之路固然是他们的战略企图,但全面占领陕西路、秦凤路和熙河路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虽然富平之战金兵获胜,但吴阶军队依旧占据和尚原,威胁关中,刘锜军队在泾州、刘子羽军队在渭州,继续对抗金兵。 光靠关中的三万金兵和几万降军是达不到金国占领西北的战略目的,金国皇帝完颜晟这才下令,向关中增兵五万精锐,同时派使者前往西夏,命令西夏也配合出兵。 这天上午,一支数千人的女真骑兵从蒲津关奔出,风驰电掣般向西疾奔,为首大将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凶悍,手执一把金背大刀。 此人正是完颜娄室的长子完颜活女,是金国赫赫有名的猛将万夫长,出任太原留守,他听闻父亲被一宋将斩杀,悲痛万分,征得金帝同意,从太原赶来京兆,特来为父亲报仇雪恨。 完颜活女率军穿过一座小镇,他忽然在小镇口一堵高墙前勒住了战马,高墙上贴着一张悬赏布告。 悬赏金额竟然是十万贯,这恐怕是金国开出的最高悬赏。 ‘宋将陈庆,获其首级者赏钱十万贯!’ “陈庆!”完颜活女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不要什么悬赏,我要在战场上亲手斩下他的人头!” 完颜活女咬紧牙关,猛抽一鞭战马,向镇子里疾奔而去。 ======== 【新的一周开始,老高向各位书友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打赏!大家也看得出,老高写这本书非常用心,尽量每个细节都考虑到,老高一定会殚精竭虑写好这本书,不让大家失望!】 第十八章 阻击 从和尚原向北二十里外是陈仓山,过了陈仓山便是渭河,渭河北岸则正对着虢县。 下午时分,陈庆率军渡过渭河,抵达了虢县,他不急于前往县城,完颜宗弼主力虽然撤回京兆,但依旧在凤翔府部署了数万女真军和汉军的混合军队,由万夫长完颜没立统领。 渭水北岸是著名的粮食产地,虢县四周也不例外,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都已被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田野。 灰蒙蒙的天空,大地苍凉、萧瑟,看不见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一座村庄,只有一群群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陈庆率军在虢县东面的一片树林内休息,陈庆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两里外的县城,县城大门紧闭,城头上隐隐有士兵来回巡逻,直觉告诉陈庆,那一定是女真士兵。 金兵主力从和尚原撤军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凤翔府。 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被陈庆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两名手下回来,后面还跟着三名宋军骑兵。 三名宋军骑兵是吴阶部署在外围的情报斥候,和陈庆的任务不是一回事。 为首斥候姓蒋,他向陈庆行一礼道:“吴都统派出一百多名斥候,我们三人负责虢县的情报,在下押队蒋青!” “请说说虢县的情况?” “回禀将军,金兵实行坚壁清野,县城周围二十里内的百姓全部迁入城内,城内有金兵一千人左右,五百女真军和五百汉军,扶风、岐山和宝鸡县也都是这样,而主力大军则驻扎在凤翔县。” “哪里能搞到粮食?” “只能去凤翔府北面的麟游县或者普润县,那边只有少量汉军驻扎,据卑职所知,没有实行坚壁清野,而且据说附近还有义军活动。” 陈庆想找一处有粮食保障的根基之地,虢县显然不适合,女真数万大军杀来,随时将他们碾为齑粉,只有在外围才适合。 陈庆笑着问旁边赵小乙道:“我记得你就是麟游县人,你建议我们去麟游县,还是普润县?” 赵小乙笑道:“当然是去麟游县,虽然北面是山区,但南面却是平原,杜河穿过大半个县,自古就是产粮大县,而普润县没有河,平原也不多,太穷了。” 关键是粮食,陈庆最终决定去麟游县。 蒋青提醒陈庆,“将军要当心金兵游哨,若被他们发现,麻烦就大了,建议将军最好夜行。” “多谢提醒!” 夜幕降临,五百骑兵继续北上。 ........ 三更时分,雍水大桥下,正在熟睡中的几名金兵游哨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他们连忙爬起身向远处眺望,发现了一支宋军骑兵,约五百人左右,从南面向雍水桥疾奔而来。 为首游哨什长盯住这支骑兵,见他们过了桥,向正北方向疾奔而去,大约有四五百人。 游哨什长当即令道:“向岐山县发射五支火药箭!” 五支火药箭先后腾空而起,赤亮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将军,快看!” 杨桦指着后方大喊。 骑兵们纷纷勒住战马,只见他们身后飞射起五支火药箭,在夜空中清晰可见,而十里外就是岐山县,他们被发现了,敌军探子正向岐山县报警。 所有士兵望着主将陈庆,是绕过岐山县,还是直面挑战。 “我们不是斥候!” 陈庆冷静地对众人道:“我们任务是袭扰敌军,如果攻占岐山县能打乱敌军的部署,那正是我们的要做的事情。” 副将杨元清沉吟一下道:“或许对方斥候只是在提醒岐山县守军,当心我们夜袭县城,岐山县的守军很可能就不会出城!” 陈庆微微笑道:“不管什么可能,只要我们有准备,知己知彼,就算难免一战我们也不会失败!” 他随即对都头杨桦令道:“你带十几名弟兄前往岐山县,观察敌军的情况,若敌军出城,立刻通知我们!” “跟我走!” 杨桦带着十几名士兵向县城疾奔而去。 陈庆随即带着士兵向数百步外一片树林奔去。 ......... 岐山县同样有一千金兵驻守,包括五百女真士兵和五百汉军士兵。 主将叫完颜克力,是一名猛安大将,也就是千夫长。 “确定只有五百骑兵?”完颜克力高声喝问道。 “只有五支火药箭,应该不超过五百人!” 外围探子以发射火药箭的数量来确定敌军的人数,上限是九支火药箭,那意味着敌军人数超过千人。 完颜克力当即下令,传令全军立刻集结,迎战宋军。 汉军主将施飏大惊失色,连忙道:“将军,现在还是半夜啊!” 完颜克力牛眼一瞪,“放屁!数百宋军半夜过境,去哪里?想干什么?四王子若追问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掉脑袋吗?” 施飏无奈,只好跑去召集军队,事实上,他们只是凤翔厢军,不是主力禁军,厢军的任务是守城、架桥、运输等等后勤事务,他们没有参加富平之战,当金兵掩杀而来,他们纷纷望风而降,被编为金兵汉军。 让他们和宋军精锐作战,一是心中有愧,其次也是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尤其是晚上作战,从来就没有训练过。 但五百汉军士兵没有选择,他们只能跟在女真骑兵后面,沿着官道向南奔跑而去。 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宋军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施飏心中稍稍松一口气,低声对完颜克力道:“会不会宋军也发现了火药箭,绕开岐山县走了。” 从时间上算,确实很有这个可能,完颜克力还是有点犹豫,如果能抓到一名落单的宋军,得知敌军的去向,他也可以向上面交代了。 就在这时,有士兵忽然指着岐山县城大喊:“火光!有火光!” 岐山城墙上一道火柱熊熊燃烧,那是岐山县的烽燧点燃了。 “不好!” 完颜克力大叫一声,县城内只有百名守军啊!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一千金兵迅速掉头,向县城方向狂奔。 距离县城还有一里时,三十步外的一片树林内传出一声喝喊:“射!” 密集的箭矢如一阵暴风骤雨般射出,基本上都是射向骑兵,骑兵顿时措不及防,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数百骑兵随即杀了出来,像一把匕首插进了女真骑兵队伍中。 副将杨元清率一百骑兵向后面的汉军队伍杀去,汉军都是步兵,从他们列队跑步就看出来,缺乏士气和训练。 但用一百骑兵对付五百汉军还是比较危险,只是陈庆没有选择余地了,只能孤注一掷,如果宋军骑兵不敌,就立刻撤退! 完颜克力已经从混乱中反应过来,情急之下,他反复大喊:“宋军人数不多,儿郎们振作起来,将敌军全部歼灭!” 但完颜克力只喊了第二声,陈庆便挥枪杀到他眼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直是陈庆作战的首要原则。 完颜克力的大喊暴露了他的位置,长枪刹那间刺到了他的眼前,完颜克力大吃一惊,举矛向外格挡,不料这是虚招,他架了个空。 完颜克力暗叫不妙,身体急向后躺,但来不及了,敌将的长枪太快了,他只觉胸前一阵剧痛,锋利的枪尖刺穿了他的铁甲,狠狠地扎入他的前胸。 陈庆能感觉到对方心脏爆裂的瞬间,他一抽长枪,血浆从枪孔里喷涌而出。 陈庆头也不回地向敌军最密集处杀去....... 两名宋军士兵斩掉完颜克力的人头,用长矛挑起奔跑大喊:“敌军主将死了!敌军主将死了!” 这不仅是打击敌军士气,同时也是振奋自己的军心。 五百宋军士气高涨,个个骁勇无比,杀得女真骑兵节节败退。 施飏听得真切,他一眼看见了挑在长矛上的人头,便知道此战大势已去,无论结局如何,女真人都会杀他泄恨,还不如先走一步。 他也不管手下士兵,调转马头向西狂奔而去,几名亲兵急忙跟随他逃跑....... 施飏的逃亡使汉军士兵俨如被打断了脊骨,数百人瞬间塌陷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卸甲,亡命奔逃,只很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只脚。 “不要管他们,杀女真鞑子!” 杨元清率领八十几名宋军骑兵掉头杀了回来,一群正苦苦抵抗的女真骑兵腹背受敌,终于抵挡不住,在一名百夫长的率领下,向西面败退。 “杀鞑子啊!” 陈庆大吼:“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手执长枪率先追杀女真骑兵,马速疾快,不断将奔跑中的女真骑兵挑翻下面,一连刺杀二十余人。 “将军当心!” 杨元清大喊一声,黑暗中一支狼牙箭疾射而来,瞬间到眼前,陈庆本能一侧头,狼牙箭擦着他的耳廓射过,惊出他一身冷汗,他反应稍慢一点点,这一箭就爆头了。 杨元清奔至近前,注视着逃远的女真骑兵道:“女真骑兵虽然溃逃,却不可追赶,他们的骑射着实厉害,若是诱敌之计,往往会反败为胜,我们不可不防!” 陈庆暗叫一声惭愧,穷寇莫追,他把这一点忽略了。 第十九章 军寨 战场清理得差不多,天也渐渐亮了,这一战他们损失八十余名士兵,女真骑兵也战死二百余人,加上一百多名金兵汉军。 一比四的战果,已经堪称辉煌大胜了。 但陈庆却高兴不起来,这样的战斗他们会经常遇到,一次就损失七八十人,他的五百人能拼几次? 副将李清远明白他的心情,安慰他道:“女真骑兵确实非常强悍,光凭骑兵一对一作战,宋军从无胜算,如果不是夜战,如果不是半路袭击,打他们措手不及,如果不是将军杀死了对方主将,导致金兵没有了指挥,这一战我们必败,那就不是七八十人的伤亡了,其他宋军但凡有我们三成的战果,大宋就不会亡国了。” 陈庆点点头,“其实我也明白,只是.....我还可以做得更好,算了,一步一步来吧!” 几百具金兵尸体被剥去盔甲,赤条条地堆积起来,下面架着干柴垛焚烧,一时间烈火滔滔,浓烟冲天,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这时,杨桦带领士兵揪来几名官员。 “将军,城里的士兵都跑掉了,卑职就找到这几名官员。” 为首县令王苗磕头哀求道:“将军,我们也没有办法,金兵来得太快,守城军队又开城投降,我们若不委曲求全,全城百姓怎么办?” 陈庆淡淡道:“你们的表现朝廷会清算,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刘都统之令去大散关,路过岐山县而已,你们给我准备五十辆大车,其他就与你们无关了!” “愿为将军效力!” 几名官员跑回去准备大车,陈庆把金兵的兵甲和粮食装满了大车,大军离开岐山县向南而去,走出二十余里又走另一条小路折道向北,绕道前往麟游县。 一路上没有发现金兵探子的踪影,估计情报有误导致金兵战败,他们也吓得逃掉了。 下午时分,凤翔府主帅完颜没立率领三千余人赶到了岐山县。 县令王苗被抓到完颜没立面前,完颜没立手执皮鞭,半坐在凳子上冷冷问道:“那支宋军呢?” “回禀万夫长,他们带着粮食和兵器向南去了!” “他们是什么人?” “好像.....好像是刘锜的军队,奉命去大散关,路过岐山县!” “胡扯!” 完颜没立眼睛一瞪,“刘锜的军队在泾州,怎么可能过得来?” 县令王苗吓得连忙道:“是他们自己这样说的,卑职哪里知道真假?” “简直一派胡言,他们去大散关走岐山县做什么?这不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吗?” 旁边一名将领自作聪明解释道:“渭河那边防备严密,绕道走岐山县虽然远一点,却没有什么阻碍,要不是被发现,完颜克力率军拦截,他们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完颜没立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嘴的将领吓得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完颜没立心里清楚,从泾州确实可以翻山越岭来到凤翔府,但对方是骑兵,显然这个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这里面疑点颇多,必须谨慎对待。 完颜没立沉思片刻又问道:“战死士兵的尸骨呢?” 县令王苗战战兢兢道:“被宋军烧成黑炭,卑职又带百姓挖深坑掩埋了,尸骨首级都在,完好无损。” 女真人本来就崇尚火葬,完颜没立只是担心首级被割走,听说首级都在,他也松了口气,回头对副将道:“立刻各派一千军队去麟游县和普润县追查。” 麟游县和普润县只有少许汉军驻防,维持秩序,虽然有一些义军,也不成气候,但完颜没立压根就不相信县令的话。 他对这些汉人官员从骨子里不信任,哪怕他们再奴颜婢膝,他也会提防。 尤其这支宋军骑兵很强悍,居然以五百人击败了一千金兵,里面还包括五百女真骑兵,对方首领杀死了千夫长完颜克力,着实令完颜没力震惊,他很怀疑,这支骑兵会不会就是偷袭京兆,斩杀都元帅完颜娄室的那支骑兵? 如果因为自己的大意让这支骑兵漏网,四王子追查起来,恐怕自己小命难保。 想了想,完颜没力又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凤翔府各地再增加一倍的探子,并悬赏三千贯寻找这支宋军骑兵的下落。” ………. 麟游县是关中著名的风水宝地,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山,两座山脉像凤凰的两只翅膀将麟游县环抱其中,这里青山绿水,风景秀丽,南面又有大片麦田,农业十分发达。 隋朝最著名的仁寿宫就位于童山和凤凰山之间的天台山上,隋文帝杨坚就驾崩在仁寿宫内。 只是几百年过去了,曾经壮丽的仁寿宫早已在唐朝毁于洪水,已荡然无存,只是在天台山仁寿宫的原址上修建了一座军寨,叫做麒麟寨,最多时有上千士兵驻守。 之所以在山上修军寨,是因为山中有多条秘密山路直通百里外的泾源道,只是这些小路十分险要,既不能走粮草大车,也不能走骑兵,所以金兵不感兴趣,在麟游县也没有驻扎女真士兵,只驻扎了两百名投降的汉军,让他们维持县城秩序。 陈庆没有直接去县城,而是绕过县城来到了天台山麒麟寨,军队穿过一条长长的山谷,山谷地面平坦,夯得十分结实,这是隋朝的遗迹,迄今地面寸草不生。 两边都是参天大树,藤蔓茂盛,走了数里,便来到山谷尽头,士兵们纷纷下马,牵着战马,赶着牛车,沿着低缓的斜坡盘旋而上,不多时,便到了位于半山腰的麒麟军寨。 这里气候凉爽,夏天最高温度只有二十度左右,是避暑胜地,但现在是初冬,关中今年秋冬格外潮湿寒冷,麒麟寨也同样寒气渗人。 杨桦带来一名守寨老者,老者跪下磕头,“小人杨三,参见将军!” “老丈不必多礼,请起身说话!” 士兵将老人扶起,老人叹口气道:“自从义军走后,老儿一直担心金兵会来烧寨,担心了五六天,没想到宋军先来了,万幸啊!” “义军有多少人?为什么会离去?” “义军有百余人,首领叫杨果,其实是小老儿的远房侄子,他听说刘都统在招募散军,便带着弟兄们翻山越岭去泾州了。” “不是因为遭到金兵围剿?” 杨三摇摇头,“金兵都呆在县城内,其实都是以前的宋军,也就两百余人,两个月前双方打了一仗,各伤亡十余人,然后一直相安无事。” “以前义军靠什么为生?” “乡亲们支援一部分,然后在山中打猎,这一带猎物很多,鹿、山羊、獐子、野猪,关键是他们成立的时间也不长,才几个月,所以粮食不是大问题,只是想谋个前程才去了泾州。” “烦请老丈先带我看看军寨吧!” 天台山位于凤凰山脉的半山腰上,形成一片很大的平缓之地,故名天台,这片空地足有数百亩之大,隋朝的仁寿宫便修建在这片空地上,仁寿宫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空地变成高山牧场,十几户农民住在这里,靠养羊为生。 军寨只占半山小平原的一小部分,约四十余亩,修建了五十多间房屋和练兵场。 在驻兵最多的时候,军寨内甚至还开了瓦子,也就是商业区,酒馆、妓院、脚店、杂货铺都有,现在军寨内已经空无一人。 士兵们在忙碌收拾营房,杨桦带着数十名士兵出去打猎,同时查看地形。 陈庆站在悬崖边,极目远眺,可以看见远处二十里外的县城,再向南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杨三指着远处县城道:“将军,今天是十一月初二,已经算是入冬了,再过一个月,整个关中就开始下大雪,我们这里的降雪量很大,道路都被冰雪封锁了,将军需要什么东西,赶紧派人去县城买回来。” “什么时候河水结冰?” “一般是十一月中旬,但我这里会早几天,估计过两天河面上就会有薄冰了,彻底冻住要到十一月中旬。” 杨元清笑道:“指挥使,要不明天卑职带几个弟兄去县城买点油盐和灯油吧!” “还有草料,咱们带的草料不多,坚持不了几天。” “指挥使,买草料的话,恐怕很容易暴露。” “我知道很容易暴露,但咱们不能因噎废食,暴风雨迟早会来,但咱们必须准备充足。” “卑职明白了!” 陈庆笑了笑道:“所以还是我去吧,我还想顺便逛逛县城呢!” 他虽然率军杀进了京兆城,但那是半夜,天刚亮又离去了,他还真没有逛过宋朝的城市,令他十分期待。 第二十章 买粮 当天晚上,陈庆下令杀了十几头牛犒劳士兵,虽然北宋律法杀牛要得到官府的批准,但现在是战乱时期,一切从权。 次日一早,陈庆带着几名士兵步行下山去县城,自然是本地人赵小乙给他们当向导。 “小乙,你家在哪里?” “在西面的崔模镇,距离这里也差不多二十里。” 陈庆想起刘五临死前拜托自己的事情,他好奇地问道:“刘五为什么一定要我告诉他儿子,他是为国阵亡?” “哎!刘五是我大舅,从小就是地痞无赖,后来成婚了也死性不改,整天游手好闲,后来我外公托人让他进了厢军,他还是好吃好赌,当兵十几年,没给家里拿过一文钱。 他儿子很看不起他,甚至不认这个父亲,有一次他被儿子痛骂,说他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养家糊口,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刘五受了很大刺激,便跑去加入环庆军,一心想和西夏人作战,结果西夏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让他儿子知道,他能报国杀敌,不是废物。” 陈庆点点头,“过两天,我们去一趟刘五家!” ………… 麟游县是一座中县,约数万人口,关键是它远离战场,还没有遭到金兵的摧残,基本上保持了宋朝的风貌。 金兵在和尚原和宋军交战,南部各县都受到了影响,大量百姓逃亡到麟游县,使麟游县城内挤满了逃来的数万难民,县城内喧杂吵闹,脏乱不堪。 城门处站着几名士兵,虎视眈眈盯着每一个行人,赵小乙很机灵,上前给每人塞了一把钱,为首士兵掂了掂钱,一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进了县城,一股温热带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叫骂声,男人不耐烦的怒吼声以及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城门内好像是一个集市,挤满了附近乡村跑来卖菜的农民,泥泞遍地,被踩得稀烂的菜叶和鸡鸭粪便,臭气熏天。 赵小乙用胳膊肘碰了碰陈庆,向旁边一努嘴,陈庆这才注意到,旁边城墙上贴着一张悬赏布告。 ‘通缉五百宋军骑兵,知其下落者,当立刻报告官府,情报属实,赏钱三千贯,胆敢私通、隐瞒不报者,灭全族!’ 陈庆哼了一声,带着众人快步离去,离开城门一百余步,陈庆这才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县城门处的空气太污浊了。 “东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赵小乙问道。 陈庆想了想,对两名士兵道:“你们去买四头骡子,等会儿用来托运油盐,顺便把油盐和灯油一起买了吧!” “我们知道了!” 两名士兵快步走了,陈庆这才对赵小乙道:“我想买草料,去哪里?” 他们有六百匹战马,每天耗费的草料惊人,从陈仓带来的草料最多够战马吃十天,接下来怎么办? 战马草料问题是陈庆最挂心的大事。 赵小乙挠挠头,“我记得瓦子旁边倒是有一家专门卖草料的,不知道现在还开没开?” “带我去看!” 瓦子就是大宋的商业综合体,吃喝玩乐货物商铺一应俱全,妓院客栈也分布其中,基本上每座县城都有。 麟游县的瓦子位于县城中部,占地近两百亩,有大大小小一百五六十家店铺,看外表很像后世小县城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瓦子大门前是一片广场,铺着石板,周围都是好几家大酒楼,大户人家的房舍也不错,看来确实是县城的商业中心,只是广场上搭满了难民的帐篷,乞丐和小商贩挤在周围吆喝,显得道路十分拥堵。 大门左侧是一排粮铺,大概有七八家,最边上的一家,挂着白底黑字的大牌子,‘乔记畜粮!’ 就是这里,专卖牲畜粮食的店铺。 陈庆带着赵小乙走进了店铺,店堂内面积颇大,但光线昏暗,墙边摆放着两排箩筐,几名难民模样的男子在凑钱买黑豆,店伙计很不耐烦,一脸鄙视。 身材干瘦的掌柜探头看了一眼陈庆,粗气粗气道:“会子不收,陕西钱不收,川钱也不收!” 陈庆一怔,没听懂什么意思? 赵小乙哼了一声,“我们用宣和钱和银子,你以为呢?” 掌柜眼睛一亮,立刻陪笑上前,“客官莫怪,小店难民来得太多,不堪烦扰,请到里屋坐!” 赵小乙低声给陈庆解释,“会子是朝廷发行的纸钱,已成废纸了,陕西钱和川钱都是铁钱,五文钱才能抵得上一文宣和铜钱,大店都不收的。” 原来如此,陈庆这下听懂了。 里屋算是贵宾会客室,有桌椅,宽大的桌子也摆满了小簸箕。 掌柜给他们倒了两盏热茶,笑眯眯道:“本人姓汪,是小店掌柜,看看客官需要什么,需要多少量,我们会尽力满足。” 陈庆瞥了一眼小簸箕内的畜粮,粗料、细料、干苜蓿、黑豆、大麦,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陈庆抓起一把像豌豆模样的豆子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野菜豆,河边长满了这玩意,算是最便宜的,几文铜钱就能买一斗,小店原本有几百石,都被难民买光了。” “黑豆呢?” “黑豆三十文一斗,大麦也是一个价,但基本上也被难民买光了,这帮人就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都一扫而空。” “那就买草料吧!”陈庆很反感他对难民的态度,懒得和他啰嗦,直接进入主题。 “细料和粗料都有,干苜蓿保证是河西的紫花苜蓿,价格可以商量,看看客官要买多少?” “我打算要五千担细料,你们负责送货!” 汪掌柜瞪大了眼睛,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现在根本没有地方进货,小店细料、粗料和干苜蓿加起来,一共只有三千担,而且我不可能全部卖给你,最多给你五百担。” 陈庆取出六锭五十两的官银往桌上一放,“三百两银子,三千担我全买了,你卖不卖?” 汪掌柜盯着银子,眨了眨小眼睛,我的乖乖,这可是五倍的价钱啊! “卖!客官这么有诚意,我怎么能不卖?不知客官要送到哪里?太远可不行。” “不远,二十里路程!”陈庆淡淡道。 ………… 夜里,汪掌柜在县衙台阶前来回打转,心事重重。 今天三千担草料居然全部卖光,而且卖出了高价,他个人至少可以赚到几十两银子,但汪掌柜今天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三千贯钱啊!他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 作为卖了二十年草料的行内人,凤翔府谁会买草料?需要买多少?他心里清清楚楚,但今天卖了三千担草料,从对方想买黑豆的需求,应该是喂马。 对方最少也有三四百匹马,谁能有这么多马匹,除了金兵,但金兵会买马料吗?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悬赏三千贯通缉的那五百名宋军骑兵,对方就躲在麟游县,十有八九就在麒麟寨内。 发财的渴望终于压倒了作为宋人的良知, 汪掌柜走进了县衙…….. 县令李伯良眯着眼睛问道:“你确定对方是悬赏通缉的那支宋军骑兵?” “小人不敢保证,但一次买几百匹马的草料,除了他们,卑职想不到还有什么人?” “说不定是杨果那支义军呢?他们也在囤积草料,也很正常嘛!” “县君,杨果他们哪里有什么马匹,他们囤积草料有什么意义,有那么多钱还不如买粮食,不可能是他们。” 李伯良心中暗骂一声,只得勉强道:“我过两天会派人去麒麟寨探查一下,如果真是他们,我自会向上禀报。” “还有小人的赏金!” 李伯良冷冷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如果是真,少不了你一文钱。” ====== 【感谢大家支持,加更一章,老高存稿确实很少,新书期间不能太多加更,望大家见谅!】 第二十一章 清剿 李伯良着实很头疼,作为县令,他当然不希望女真人来麟游县,那不光是百姓的灾难,也是他们的官员的灾难。 他们在两年前完颜娄室经略陕西时就投降了金国,宋军又杀回来,凤翔府和京兆府官员重新起义投宋,紧接着宋军又在富平遭遇败仗,金兵再次横扫关中,大肆屠杀,凤翔府尹吓得丢印而逃,搞得他们这些地方官无所适从,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偏偏这个草料店的掌柜多事,跑来报告有宋军骑兵藏在麟游县,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幕僚杜琎给他出谋划策道:“如果县君真不想多事,其实也容易,让这个掌柜拿出证据来,或者让他写下保证,如果不是他所说的宋军骑兵,他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李伯良左右为难道:“话是这样说,我就怕万一真是那支骑兵,以后金人追究起来,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飞奔而来,“县君,来了一支金兵,已经进城了!” 李伯良头‘嗡!’一声,这下麻烦大了! ………. 次日天刚亮,一支两百人的军队离开了县城,向麒麟寨方向奔去,后面远远跟着一千金兵。 这支金兵还是一半女真人,一半汉人,为首大将叫做萧延陀,是一名契丹贵族,很早就投降女真,灭辽国时立了功,也封为猛安之职。 他这次是奉命巡查麟游县地界,准备呆上两天就回去,没想到一到县城便听到了那支宋军骑兵的消息。 尽管还不明确,但直觉告诉萧延陀,就是那支骑兵,除了他们,没有人再会买三千担草料,养牛养骡子也没有。 萧延陀当即派人赶回凤翔县向完颜没立汇报。 最前面带兵之人便是县尉闵武,麟游县的两百士兵就是由他统领,负责维护地方治安。 闵武心中大骂汪掌柜多事,却又没有办法,他们被金兵驱使,不服从就杀,他只得率领两百士兵一路浩浩荡荡向北奔跑。 金兵靠近峡谷,立刻被峡谷口的哨兵发现,三支火药箭先后腾空而起,‘啪!’在空中炸开,响声清脆。 萧延陀眯起眼睛,居然是火药箭,这可不是义军能拥有,他立刻喝令道:“传令前军加快速度上山!” 这时,军寨内的四百余宋军也迅速集结,他们分为八支小队,扼守住了上山的盘旋山道。 陈庆站在悬崖边注视着山谷内的情形,远远看见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向山上奔来,盔甲依旧是宋军的厢军皮甲,但后面还有一千士兵,旗帜却是铁浮屠五色旗,这是完颜宗弼军队。 陈庆很清楚这一战迟早会来,所以他到山寨的第二天就去购买物资粮草,即使被金兵发现也不在意了。 士兵们将一捆捆弩箭和兵箭搬来,两百多把守城弓也被搬过来,士兵们拉弓上弦,严阵以待。 陈庆又指着一堆木头,“把它们完全锯短,等会儿用得着!” 他们昨天砍伐了几十棵大树,准备冬天的烧柴,还没有来得及锯开,正好可以做成滚木。 数十名士兵架上锯子迅速锯木头,很快便多了几十根三尺长的滚木……… 副将李远清指着下方拐弯处建议道:“卑职带一队兄弟在那里建立一处防御点,阻击敌军,减缓敌军上山的速度。” “你拿什么防御?” “用泥土袋子!” 陈庆仔细看了看地形,便欣然同意了,杨元清当即带领士兵扛着泥土袋奔了下去,在最后一个转弯处构筑了一道泥袋墙,他亲自率领五十名士兵用弩箭和长矛建立了第一道防御线。 ………… 两百麟游县的士兵率先上山,他们地位最低,紧接着是五百汉军,而五百女真士兵则在山脚下休息。 天台山并不高,垂直高度也就两三百米,但它是盘旋上山,至少绕十几个弯才能到山顶。 两百士兵手执长矛,弯腰一点点向上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后面的五百汉军士兵倒是手执盾牌,但他们盔甲依旧是皮甲,挡不住强劲的弩箭。 两百士兵拐了一个弯,上方五十步外便是泥袋墙,他们已经进入了宋军的打击范围。 陈庆注视着几乎在泥泞中爬行的两百士兵,毫不怜悯地下令:“兵箭射击!” 两百四十名身材高大的士兵拉开了守城弓,箭尖倾斜向上,两百四十支兵箭同时射出,长达三尺的兵箭划出无数条弧线,俨如雨点般地向两百名汉军士兵头顶射去。 .......... 凤翔县以北的官道上,三千女真骑兵和三千契丹骑兵正疾速向麟游县杀来,为首大将正是完颜娄室之子完颜活女,他是女真万夫长,以悍勇闻名于女真诸部,他出任太原留守,但为了报父仇而特地率军支援关中。 完颜活女是昨天抵达凤翔县,但也就在昨天,完颜没立终于确认了袭击岐山县五百宋军主将的身份,正是杀死完颜娄室的宋将陈庆。 确认理由有三个,第一,有汉军士兵听到对方主将叫陈将军,姓陈。 第二,宋军主将使用丈八镔铁枪,和刺杀完颜娄室大铁枪一致,这可不是制式长枪,而是特殊兵器,恐怕天下没有几支。 但最关键的是第三个理由,女真百夫长完颜乌怀认出了宋将所骑的马匹,正是完颜娄室的白龙驹。 刚刚确认宋将身份就是陈庆,完颜活女便赶到了。 与此同时,完颜没立收到了萧延陀从麟游县发来的鹰信,在麟游县发现一支宋军骑兵,高度疑似袭击岐山县的宋军。 完颜活女几乎没有休息,立刻率领六千骑兵赶往麟游县。 这个消息甚至连金兵主帅完颜宗弼也惊动了,他带着五百亲兵连夜赶往凤翔。 ........ 仅仅半天时间,七百汉军被女真士兵用利斧逼迫着进攻了四次,阵亡超过五百人,山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被射死、砸死的汉军士兵的尸体。 汉军的战斗力十分不堪,四次进攻,连第一道防线都没有突破。 其实也很正常,他们在当宋军时也毫无战斗力,金兵杀来便望风而降,成为了金兵,装备和待遇都饱受歧视,被女真人视为军奴,他们怎么可能为金兵拼命? 宋军伤亡不到十人,几乎都是被流矢射中,其中阵亡一人,被流矢射中后坠下山崖身亡。 “猛安,要继续进攻吗?”一名女真百夫长询问主将萧延陀。 萧延陀摇了摇头,他看出来了,地形对进攻非常不利,他手下只有五百女真士兵,如果强攻的话,恐怕不但攻不上去,而且还要赔上几百人。 “我已经向万夫长汇报,等万夫长的消息吧!” 说到这,他又对县尉闵武道:“给我寻找附近的乡人,我要知道,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别的上山之路?” 半个时辰后,陈庆得到谷口的哨兵消息,女真人已经退出谷口,向县城方向撤退了。 他随即下令士兵们下山清理尸体,收集箭矢和兵器。 所有士兵都很清楚,金兵绝不会甘心惨败,一定会卷土重来,甚至会大规模进攻。 所有士兵都投入到积极备战之中。 陈庆找到了老汉杨三。 “杨老丈,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一个熟悉山路的向导,我会重重酬谢!” “陈将军客气了,钱不重要,要不让我儿子来当向导吧!他是猎户,对山里的路况了如指掌。” 陈庆大喜,连声感谢,“多谢老丈!” 杨三又指着东北角道:“那边还有一条小道通往山脚,一般人不知道,我担心金兵找了当地人带路,就会知道这条小路,你们可要防备啊!” 陈庆极为重视这个情报,他连忙让杨桦带几名弟兄跟随杨三从小路下山走一趟,评估这条小道对防守的影响。 黄昏时分,副将杨元清率领三百名士兵伐木归来,他们用绳子拖来几百根木头,士兵们点燃火把,连夜锯木。 事实证明,滚木是坡道防御的利器,今天至少一半敌军士兵都是被滚木砸死,他们需要准备上千根滚木。 夜已经深了,夜里十分寒冷,已经到结冰的程度,但士兵们还在忙碌地备战,木头已经锯了大半,泥袋也装了上千只,每个士兵累得筋疲力尽,但依旧咬牙坚持着。 陈庆在东北方向小道半山腰处查看防御准备,这条小路确实可以从背后偷袭宋军,为了堵死这个漏洞,士兵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小道的半山腰处已经被铲平,这里是整个小道最险要之处,有七尺高的陡坡,把陡坡上方铲平后,层层堆砌泥沙袋,这样便使陡坡延伸高达一丈五尺,彻底断绝了金兵向上攀爬的可能。 陈庆望着泥袋墙皱眉问道:“如果敌军用长矛刺穿泥袋,会怎么样?” 都头杨桦笑道:“将军不用担心,泥水混合在一起,到天亮时就会结冰,长矛就算刺穿袋子,泥冰也不会坍塌,除非他们准备梯子,但上面的弟兄也会把梯子掀翻。” “结冰!” 陈庆眼睛一亮,结冰可以使上山道路变得十分湿滑,这是个好办法。 这时,一名士兵在上面喊道:“将军,杨老汉带儿子来了,还带来了重要消息。” “我这就过去!” 陈庆急忙返回了军寨......... 第二十二章 血战(上) 杨老汉的儿子叫做杨大志,很豪爽的汉子,三十余岁,身材中等,但十分健壮,浑身肌肉带着一种爆发力,感觉像头豹子一般。 杨大志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猎户,从十四岁就跟随父亲进山打猎,打猎二十年,对大山内的各种情况了如指掌。 “今天下午县尉来我们村子,正好我不在家,他找了另外两个猎户,要求给金兵带路,但两个猎户不愿给金兵带路,县尉把他们家人抓走了。” 杨大志带来的情报很重要,意味着女真骑兵并没有撤走,很可能女真援军正向麟游县赶来。 陈庆又问道:“如果我们想撤退到泾源道,现在这个时候是否可行?” 杨大志点点头笑道:“目前是可行的,但半个月后开始下雪,如果雪不大也还好,就怕下暴雪,肯定封路了。” “战马可以通过吗?” 杨大志面露难色,“这个可以说完全不可能,三条路都要攀越岩石,而且不止一处,战马肯定过不去。” 陈庆想了想又问道:“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山谷或者空旷地,我们可以带着战马藏身在山中,等到下雪后再返回军寨。” 杨大志苦笑一声道:“是有两处地方可以藏身,但我可以告诉将军,这两处地方并不难找,几乎所有的猎户都知道,如果宋军的战马消失,那么女真人就会知道将军的去处。” “我明白了!” 陈庆站起身,让杨大志去休息,他随即命令全体士兵停工休息........ 天蒙蒙亮,完颜活女率领六千大军杀到了麟游县,六千骑兵铺天盖地,杀气冲天,早已等候在城门处萧延陀迎了上来,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万夫长!” “那支宋军情况怎么样?”完颜活女冷冷问道。 “回禀万夫长,他们在麒麟军寨,从各方面的情报分析,应该就是他们,卑职的手下监视山谷,目前他们没有离开。” “战斗力如何?” “昨天卑职试探进攻了麒麟寨,损失了五百余名汉军,对方训练有素,是强劲之敌!” 萧延陀的态度让完颜活女很满意,他淡淡道:“天子已经下旨,活捉此人或者献其人头者,封万户,萧将军,这是你的机会!” 萧延陀心中凛然,知道今天自己必须全力押上了。 “卑职将全力以赴!” “很好!” 完颜活女凌厉的目光转向李伯良,“你是县令?” 李伯良早已听过完颜活女杀人如麻的凶名,他心惊胆战道:“卑职是县令李伯良!” “中午之前给军队准备一万只羊,两千石粮食,迟一刻,全家处斩!” 李伯良只觉裤裆一热,尿都吓出来了。 完颜活女却不管他,对萧延陀令道:“前面带路,去麒麟寨!” “遵令!” 萧延陀率领五百骑兵在前面带路,六千大军跟随在其后,浩浩荡荡杀向麒麟寨........ 李伯良腿一软,摇摇欲坠,幕僚杜琎连忙扶住他,“县君,千万保重!” 李伯良欲哭无泪道:“一个上午,让我去哪里找一万只羊?县仓库内也只有一千石粮食,坑杀我也!” “县君,羊肯定很多人家都有的,只能挨家挨户去搜,如果实在没有那么多羊,就用猪牛来顶,或者用鸡鸭鹅来充数,至于粮食,几家粮铺凑一凑,应该凑得出来。” 李伯良想想也能这样了,他忽然咬牙切齿道:“让乔氏畜粮倾家荡产买羊,还有那个姓汪的混蛋,就说他是宋军探子,给我抓起来斩首示众!” .......... 军寨房间内,几名主将将领聚集一堂。 陈庆对众人道:“金兵主力已经到了,大概有六七千人,现在需要我们做一个决定了,是和金兵一战,还是保存实力先撤离,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杨桦举手道:“这个问题我昨晚和弟兄们聊过,弟兄们的意见都一致,宁愿战死,也绝不临阵脱逃。” “辛都头,你那边呢?” 都头辛烈笑了笑道:“金兵还真看得起我们,派六七千人来,不陪他们玩一玩,真是对不起他们。” “郑平的意见呢?”陈庆又问都头郑平。 郑平微微笑道:“这是一个好买卖,我只知道,我们绝不会吃亏!” 另外两名都头也一致表态,愿和敌军决战,绝不撤走! 众人意见完全一致,也在陈庆的意料之中,待众人散去,副将杨元清提醒陈庆道:“弟兄们虽然都愿意决一死战,但这只是他们的意愿,作为主将,将军必须保持理智。” 陈庆点了点头,作为主将,他确实需要在决一死战和全军覆灭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 “呜——” 麒麟寨的号角声吹响,四百多宋军士兵迅速集结,陈庆站在一块大石上对众人高声道:“刚刚得到消息,六七千金兵杀来,都是骑兵,而我们只有四百三十五人,平均每个人要对付十几人,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它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我们有后路,我们可以穿山而走。 但为什么我们不走,相信所有弟兄和我所想一样,我们是军人,军人绝不会临战逃脱,我们要让麒麟寨成为女真人的噩梦,要让女真人明白,在他们面前的,是顶天立地的大宋军人.......” 陈庆振臂高呼,“弟兄们,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杀女真鞑子啊!” 每个士兵的热血沸腾了,他们一起振臂大喊,“杀女真鞑子——” 高呼声直冲云霄。 ......... 六千五百名金兵浩浩荡荡杀进了山谷,在山脚下扎下大营,完颜活女抬头望着上山的道路,他当年参加过攻打辽国上京的战役,那是一场最艰苦的攻城战,完颜活女迄今记忆犹新,看到这条盘旋山路,他也立刻意识到,这也将是一场惨烈之战。 而对方只有几百人,若是平常,这几百宋军不值得他耗费兵力去苦战,但现在是杀父之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对方,哪怕六千军队拼光,他也在所不惜! “萧千户,你率两千人攻头战,若能攻上山顶,我算你首功,保你官升一级!” 萧延陀连忙躬身道:“卑职遵令!” 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根本容不得他说个不字,他很清楚完颜活女的残暴,也知道对方话语中未尽之言,如果攻不上山顶呢? 完颜活女大喜,厉声喝令道:“给我擂鼓!” “咚!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敲响了,萧延陀身披重甲,手执盾牌和长矛,他将亲自出战,在他身后是两千名契丹士兵,很正常,汉人拼光了,就轮到契丹人了。 契丹士兵的装备比汉军好一点,虽然也是皮甲,但每人手执盾牌,还有长矛,他们结成长队,高举盾牌,沿着山道向山顶一步步杀去。 从上方向下看去,只看见一片起伏的盾牌,士兵就躲在盾牌下面,就像一只长满了鳞片的穿山甲。 宋军重点防御最后上山的一条斜坡,大部分士兵都集中在这条斜坡上,在这里,巨木向下方坡道滚砸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而且斜坡上修建五条防御线,斜坡最下面转弯处是第一道防御线,然后每隔二十步就是一道用泥袋堆砌的防御线,事先留了口子,便于下方士兵撤退。 陈庆注视着俨如虫一般蠕动向上攀爬的两千敌军,很有意思,最前面两排士兵竖举盾牌,抵挡正前方的弓弩,而后面的士兵都是在头顶上托举着盾牌。 杨元清低声道:“将军,高度足够的话,兵箭可以洞穿女真人的盾牌!” 陈庆赞成这个判断,虽然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一支兵箭重达两斤,越高的地方落下,冲击力就越强,木制的盾牌确实挡不住兵箭的冲击力。 “守城弓准备!” 守城弓一共有两百五十把,每把配十支大兵箭,这是从岐山县仓库得到的利器,可惜没有陈庆心心念念的床弩。 两百五十名士兵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两千士兵进入第三个坡道,距离山顶还有五个坡道,距离山顶还有六十米的高度,相当于二十层楼,这个高度足够射穿敌军盾牌。 “兵箭发射!”陈庆下达了发射命令。 二百五十名士兵都是苦练过步弓的高手,对距离感掌握得很好。 两百五十支兵箭同时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笔直地向金兵头顶射去........ ‘嗖!嗖!嗖!’ 强劲的兵箭如雨点般落下,盾牌破裂,或者被直接洞穿,兵箭继续射穿了下面士兵的盔甲,惨叫声起此彼伏,上百名士兵中箭摔倒。 完颜活女目光凌厉,他想起了进攻上京城时那恐惧的一幕,数千金兵被辽军的兵箭射穿了盾牌和身体,士兵像割草一样,一片片倒下。 但又怎么样?上京城一样被他们攻下。 “继续擂鼓,让他们奔跑起来!” 战鼓声变得急促起来,‘咚!咚!咚!咚!’这是催战的鼓声。 萧延陀一咬牙,大喊道:“跟我冲!” 既然盾牌挡不住宋军的箭矢,契丹士兵也豁出去了,纷纷大喊着向上奔跑,进攻速度骤然加快。 第二十三章 血战(中) 第二轮和第三轮箭雨依次落下,密集的箭矢射穿了盾牌和盔甲,射穿了头颅,伤亡的士兵在人群中翻滚哀嚎,没有人顾及他们,很多士兵血流如注,挣扎着向山下爬去,最终是爬向死亡。 山道变得一片混乱,在混乱中奔跑,士兵们躲闪推攘,不断有士兵被兵箭射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千多名契丹士兵在坡道上疾速奔跑,推进很快,片刻跑过了两个坡道,在倒数第三个坡道时,地面忽然变滑了,这是宋军在地面上泼了大量的水,夜里结冰后,地面光滑无比,对布鞋还好一点,但对皮靴却是致命的挑战。 士兵们纷纷滑倒,手中的盾牌失去了作用,山坡上,宋军的弩箭乱箭齐发,伴随着巨大的滚木从头顶落下,滚木将一片片金兵砸得骨断筋折,到处是中箭的哀嚎声和坠下山崖的惨叫。 强烈的恐惧感占据了每个金兵的内心,队伍大乱,进攻的意志瞬间崩溃,士兵争先恐后向山下逃去。 萧延陀再三叫喊不止,他虽然是契丹贵族,但这些契丹士兵和他没有关系,根本就不理睬他。 万般无奈,萧延陀也只得跟随士兵向山下撤退. ........ 第一轮进攻,两千契丹士兵付出伤亡六百余人的代价,以失败告终。 这虽然在完颜活女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伤亡六百多人,却连宋军的边都没有摸到,他满脸狰狞地盯着萧延陀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败,我必军法从事!” 萧延陀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顶撞道:“万夫长必须给我资源,没有资源,就算给我十次机会我也胜不了。” 完颜活女盯了他半晌,冷冷问道:“你要什么资源?” “第一,把我的五百女真士兵给我,我需要用他们押阵;第二,山路太滑,我需要在山道上铺大量干草;第三,契丹士兵的盔甲太薄,挡不住兵箭,我要女真士兵的铁甲。” “前两个条件可以给你,第三个条件不行,我不可能让士兵把盔甲脱下来,最多给契丹士兵每人披一张羊皮。” 完颜活女心里有数,这么高的山上射下的兵箭,可以轻松射穿一头牛,力量比城头上的兵箭又强大无数倍,就算披上羊皮也没用,甚至普通的铁叶甲也挡不住,除非是游哨骑兵的黑漆铁甲。 当年他们就是用数万辽国降军耗光了上京城内的兵箭,这次他也准备如法炮制,他赌宋军的兵箭数量不会太多,按一把守城弓配十支兵箭,宋军最多有两千多支兵箭,用三千契丹士兵去耗光它。 他当即下令两千骑兵去周围村庄强征麦秸,大半个时辰内,骑兵们强行征集到了上万担麦秸。 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萧延陀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又重新制定了新的进攻方案。 第二次进攻,萧延陀命令五百女真士兵在后面压阵,前面是两千四百名契丹士兵,又命令百余士兵在前面铺设麦秸,士兵们挑着麦秸担子,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前行,一段一段将麦秸铺设到结冰的地面上。 契丹士兵们依旧高举盾牌结阵而行,但萧延陀做出了两个重大的决定,第一是士兵们尽量靠山壁行走,这样一来,无论兵箭还是滚木,杀伤效果就会减少一半。 其次是设立了二十名哨兵,只要对方兵箭射出,哨兵立刻大喊,士兵们就会迅速向山壁收缩,或者直接趴在地上。 “兵箭来了!”哨兵齐声大喊。 士兵们吓得纷纷向山壁涌去,挤成了一团,兵箭‘嗖!嗖!’落下,深深的插在泥土里,原本应该落在他们的盾牌上,现在大部分被躲过了,只有极少数士兵躲避不开,被兵箭射中,盾牌和盔甲接连被射穿,数十人惨叫倒地。 尽管伤亡比第一轮进攻减少了很多,但在宋军一轮一轮密集如雨的兵箭下,契丹士兵的伤亡渐渐加重,萧延陀终于承受不起了,士兵已不足两千人。 就在这时,宋军兵箭数量迅速减少,萧延陀立刻意识到,宋军的兵箭已快耗尽。 “冲啊!” 萧延陀大喊一声,带着士兵向上狂奔,铺草的士兵已经到了倒数第二段斜坡上,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就算靠着山壁也没有,宋军士兵就在他们头顶上。 宋军的兵箭已经耗尽,陈庆冷冷下令道:“用军弩射击,滚木准备!” 上方的泥袋掩体上,五十名宋军士兵一起射出弩箭,十几名铺草的士兵纷纷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在地上。 决战的一刻到来了,萧延陀挥刀大喊,“最后的八十步,弟兄们,杀上去!” “杀啊!” 凶悍的契丹士兵手执盾牌和长矛向山坡上冲去,头顶上弩矢如雨发,紧接着一根根滚木砸下,滚木将敌军士兵的头颅砸得稀烂,翻滚着向密集的人群砸去,契丹士兵纷纷举盾抵挡,但还是挡不住滚木的强大冲击力,一片片士兵被砸翻。 这时,铺路的稻草也不需要了,士兵的尸体成了垫脚石,契丹士兵杀红了眼,踩踏着尸体向上冲锋,很多受伤来不及爬起的士兵也被活活踩踏而死。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契丹士兵疯狂进攻,伤亡惨重,但也距离第一道泥袋墙越来越近。 陈庆手执神臂弩瞄准了队伍中间的敌军主将,萧延陀十分狡猾,他穿着和士兵一样的盔甲,不时向山壁边躲闪。 但萧延陀手中的战刀还是把他暴露了,所有士兵中,只他一人拿战刀,指挥士兵向上冲击。 陈庆的弩箭终于锁住了敌军主将,他果断地扣动了悬刀,‘咔!’弩机声响起,一支弩箭如一道闪电射向对方的头颅,速度疾快。 萧延陀仿佛被死神从后面拍拍了肩膀,他一回头,‘噗!’这一箭正中他的眉心,强劲的弩矢射穿了他的头颅,箭尖带着脑浆从后脑透出。 萧延陀一头栽倒在地上,当即毙命! 主将身亡,周围的士兵一阵大乱,他们如泄气的皮球,士气和信心迅速消退,无数士兵掉头便逃,前面和后面的士兵也受到影响,跟着向下奔跑。 宋军趁机乱箭齐发,上百根巨大的滚木砸下,一时间,契丹士兵鬼哭狼嚎,伤亡惨重........ 但撤退的契丹士兵没有能退下去,只转了一个弯,躲在山壁边督战的五百女真士兵手执利斧冲上来,将逃在最前面的数十名契丹士兵当场劈死,逼迫他们继续进攻。 契丹士兵被被凶残的女真士兵激怒了,一名契丹将领大喊:“我们不是替死鬼,兄弟们,冲下去!” 契丹士兵用长矛冲杀女真士兵,企图杀开了一条血路,但女真士兵强硬无比,用长矛刺杀,用利斧劈砍,眨眼间便杀了上百人,为首的契丹将领也被砍掉了脑袋。 剩下的千余名契丹士兵终于被杀怕了,不得不再度掉头,踩踏着阵亡士兵的士兵重新冲了上去。 巨木横飞,乱箭如雨,山道上血肉淋漓,死尸堆积,契丹士兵已经没有退路,他们拼死呐喊,举着盾牌长矛不断冲锋,不断倒下,一步步接近了最后一段坡道的转弯处,这里被一道泥袋墙阻拦住了。 上百名宋军士兵手执盾牌和长矛已严阵以待,一瞬间,无数根长矛撞击,两支军队终于面对面地交手了。 完颜活女冷冷地望着山顶,一切如他所料,他用近三千契丹人的性命铺出了一条上山的血路,他已经看到了攻上山顶的希望。 完颜活女战剑一挥,“出战!” ‘呜——’ 女真士兵低沉的号角声吹响,完颜活女亲自率领三千女真士兵向山上杀去。 ........ 与此同时,另一支三百人的金国奇兵在猎人的带领下,从东北角的小道上山,这里地形十分险要,不能一群士兵冲上去,只能一个接一个向上走。 尤其半山腰处的那道悬崖,更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正因为地形险要,宋军在这里只部署了二十人,五支神臂弩。 高高的泥土垛下堆满了三十几具金兵尸体,这里曾经爆发一场激战,企图攀援而上的金国士兵全部被宋军刺杀,但二十名宋军也阵亡了七人,几乎都是金兵用箭矢和短矛射中。 金国士兵被赶了下去,不久,又开始重新组织进攻。 一名宋军士兵瞄准了慢慢爬上来的金兵,扣动了神臂弩的悬刀,‘咔!’弩机声响起,一支强劲的弩箭射向三十步外的女真士兵。 女真士兵手执盾牌艰难上爬,‘咔嚓!''盾牌被弩箭射穿,‘噗!’弩箭射穿了咽喉,女真士兵闷叫一声,滚翻下山。 后面的士兵吓得不敢再动,上来一个被射杀一个,短短半天时间,已经被射杀了近四十余人,加上两轮激战的三十五人阵亡,女真士兵已经阵亡七十余人。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至,高举一支令箭道:“万夫长有令,放弃从小道上山,全部转移到正面!” 山上的两百多名女真士兵如释重负,纷纷下山,向正面的盘山道撤去。 正面战场的激战已经进入最后的厮杀,没有必要再从后面上山了。 第二十四章 血战(下)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山顶上不断吹响,两千名女真士兵同时放箭,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山顶。 不断有宋军士兵中箭倒下,宋军士兵被压得抬不起头。 三千契丹人几乎伤亡殆尽,进攻一方变成女真士兵,他们远比契丹人骁勇,更加悍不畏死。 宋军已处于全面劣势,山顶上的两千多根巨木已经耗光,剩下备用的几百支兵箭也全部射光,宋军的兵器只剩下军弩和长矛。 宋军投入三百人在最后一道斜坡上和女真士兵激战,他们在斜坡边缘修建了四尺高的挡箭泥袋墙,可以挡住女真人的箭矢。 但一千女真士兵投入了最激烈的白刃战,他们虽然付出了四百余人的伤亡,但已夺取了三道掩体,宋军只剩下在最后两道掩体。 此时宋军同样伤亡惨重,阵亡士兵超过了两百人,山道上每一步都有士兵血肉模糊的尸体。 陈庆想射杀金兵主将,但金兵主将完颜活女被三十名亲兵用铜盾护卫,无懈可击。 他见敌军攻势如潮,越战越勇,剩下的数十名宋军士兵已经支持不住了,陈庆当即立断,回头对杨桦喊道:“去通知东北小道的弟兄,向后山撤军!” “遵令!”杨桦飞奔而去。 在倒数第二道泥袋墙前,都头辛烈率领十几名士兵死战不退,陈庆大吼,“辛都头,我再次命令你撤回来,你要违抗军令吗?” 辛烈回头对十几名士兵道:“将军有令,立刻撤退!” 十几名士兵举着盾牌迅速向后撤退,但辛烈却没有半点退意。 “都头,快撤!”士兵们急得大喊。 辛烈惨笑一声道:“我父母妻儿都死在女真人刀下,我就在等今天为他们报仇雪恨!” “杀!杀!杀!” 辛烈连声怒吼,长矛刺杀了数人,但数十名女真士兵一拥而上。 他被数十根长矛刺穿了身体,身体被高高举起。 辛烈长矛落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爹娘,娘子,春儿、三郎,爹爹来陪你们了!” ........ 泪水流满了陈庆的脸庞,他大吼一声,挥舞铁枪冲上去,迎面一枪,将跳上泥袋墙的一名百夫长刺穿了胸膛,随即将尸体甩下山崖。 他长枪如暴雨梨花,连杀十几人,使女真士兵的攻势为之一滞。 “撤退!” 他喝令最后二十几名宋军士兵撤退。 二十几名宋军士兵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向最后一道泥袋墙撤退。 副将杨元清率领一百多名士兵守在最后一道泥袋墙后面,长矛如林,严阵以待。 陈庆回头大喊,“杨将军,带弟兄们向后山撤退,快走!” 杨元清也知道山顶守不住了,他大喊一声,“跟我撤!” 他率领士兵纷纷向军营内奔去,穿过军营,向后山撤退,这时,陈庆也要撤退了。 他大吼一声,长枪快如闪电,一连刺穿了七八人的胸膛,速度之快,力量之狠,惊得女真士兵纷纷后退。 陈庆转身飞奔,一跃跳上最后一道掩体,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嗖!’的射来,陈庆心知不妙,这一箭太快了,躲闪已经来不及,‘噗!’一箭正在他的右腿。 力量迅速消退,陈庆腿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强忍箭伤,纵身跳下掩体,向军营狂奔而去........ 完颜活女收起弓箭,狠狠一拳砸在山壁上,心中悔恨万分。 他是到最后才认出陈庆,他没想到主将居然会亲自出战,他一直以为站在后方,被士兵们簇拥的杨元清才是陈庆。 直到陈庆下令撤退,完颜活女才反应过来,这名孤身掩护士兵撤退的大将,竟然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陈庆。 要是再早那么一点点出手.......杀父仇人就这么错过了。 完颜活女又悔又恨,咬牙大喊道:“抓住此宋将,封万户!” 女真士兵嗷嗷大叫,争先恐后向山顶冲去........ 这时,宋军大营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士兵们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草料,火势迅猛蔓延。 陈庆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战马群,心中长叹一声,一瘸一拐冲进了山林........ 这场惨烈的大战从上午开始,到黄昏时结束,激战了整整四个时辰,金兵最终以损失三千六百人的代价拿下了麒麟寨,如果算上昨天的伤亡,金兵损失超过了四千人,其中契丹人就有三千三百人阵亡,女真士兵阵亡也接近五百人,其他都是汉军士兵。 而宋军也伤亡过半,只剩下两百余人撤进了后山,向山峦深处撤退......... 如果能杀死陈庆,哪怕全军覆灭完颜活女也在所不惜,偏偏还是让陈庆逃走了。 完颜活女看到自己伤亡如此惨重,他心中开始疼痛起来,宋军和金兵一比二十伤亡,让他简直无地自容,消息肯定会传出去,那时他还有什么脸号称女真第一勇士。 一时间,他沮丧无比,甚至有了横剑自杀的冲动。 “万夫长,要不要追赶?”几名大将问道。 完颜活女摇了摇头,进了山林,他们只会伤亡更多,况且对方把战马留下,就意味着对方向泾源道撤退了,没必要再追赶下去。 这时,他远远看见了父亲的白龙驹,心中一痛,快步向马群走去。 ......... 陈庆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向导杨大志用猎刀剜出箭矢,将伤口清洗干净,敷上自己配制的伤药,一边包扎一边笑道:“不是我吹嘘,我这伤药连县的郎中们都眼红,都是用珍贵的药材制成,结痂生肌比一般伤药快得多,就算伤到筋骨也不怕!” “我伤到筋骨了吗?”陈庆担心地问道。 “没有!就是皮肉之伤,箭矢上也没有毒。” 陈庆拾起箭矢,见箭杆刻着几个女真文字,他递给旁边的都头郑平笑问道:“据说你见识广博,这几个女真文字认识吗?” 郑平是河北沧州人,从小跟随父亲去辽东做生意,确实有些见识,他接过箭看了看笑道:“前面几个字是万户的意思,后面是人名,读音是活女,连起来就是万夫长完颜活女。” “完颜活女是什么人?”陈庆有点糊涂。 几名大将都笑了起来,“将军杀了他的父亲,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啊!他是完颜娄室的儿子?”陈庆瞪大了眼睛。 郑平点点头,“他号称金国第一勇士,杀人如麻,他应该是想为父亲报仇,但最后居然没有亲自出战,让人费解。” 陈庆淡淡道:“或许他没有想到我就是陈庆吧!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不过此人弓箭确实厉害,速度太快,我看到了都躲不过。” 杨元清在一旁道:“据说他和他父亲完颜娄室都是用两石弓,两石弓的箭速确实要比八斗弓快一倍。” 陈庆心中一动,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休息了半个时辰,士兵们要动身了,杨元清问道:“将军,我们真要去泾源道吗?” 陈庆摇了摇头,“我没有携带马匹,又放火烧了军寨,就给女真人造成了我们前去泾源道的假象,但事实上,我们在山中躲上几天,再返回麒麟寨,等大雪封路后,我们就能在麟游县呆一个冬天了。” ........... 宋军士兵在距离麒麟寨约十五里的一座山坳内扎营,士兵们用木头和树枝搭建了十几座木屋,每个人都携带了十天的干粮,也有水壶和药品,耐心地在山谷内驻扎下来。 这天上午,杨桦带着二十几名弟兄去附近打猎,陈庆腿上的伤已渐渐愈合,他也想去打猎,但众人一致反对,他也只能在木屋里休息。 他索性取过弓箭,摸索感受,慢慢寻找手感。 陈庆从来没有练过弓箭,只练过弩,他可以在高速奔跑中使用马枪,百发百中,这和骑射不太一样,但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主要是指双腿控马,保持马背上的平衡,这是射击的基础,同时也是骑射的基础。 “好弓!” 杨元清笑着走了进来,他接过陈庆的弓细细看了看,”这是完颜娄室的弓吧!应该是一把两石弓,可惜我拉不开。” “有什么诀窍?”陈庆笑问道。 杨元清一怔,“将军不擅长骑射吗?” “不是不擅长,压根就没有练过,我练的是弩。” “骑射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主要难在控马和协调上,其实将军用弩也一样嘛!” 陈庆摇摇头,“还是不一样,骑射可以在奔跑中随时发射,用弩就不行,必须停住瞄准,讲究姿态要稳,这次我挨了一箭,速度之快我竟然避不开,痛定思痛,如果将来我和完颜活女在战场上再见,我若不会骑射,一定会死在他的箭下。” 杨元清沉吟一下道:“我最早曾是刘子羽将军的部下,他号称西军第一箭,他曾经在军营内开课,传授将士们骑射之法,我很清楚地记得他说过几句口诀,叫做,‘势如追风,目似流电;满开弓,紧放箭’,他说这就是骑射的精华,理解得越透彻,骑射水平越高。” “他是怎么解释的?”陈庆笑问道。 “他说拉弓要满,放箭要快,满弓没有丝毫停留,什么寻找目标、瞄准等等,都必须在拉弓之前要完成的,‘射箭之时,目标是在心中,而不是在眼里’,这是他说的原话,我一直不理解这句话。” “射箭之时,目标在心中,而不是在眼里。”陈庆默默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用心来射箭,他若有所悟,但一时又抓不住要点。 这时,一名士兵在门口高声汇报,“启禀指挥使,向导杨大志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重返 杨大志昨晚前往麟游县打探消息。 他神情黯然道:“女真人追查是谁给宋军带路,有人把我父亲出卖了,我父亲不甘受辱,一头撞死了。” 陈庆心中歉然,他没想到杨三还是被连累了。 杨大志摇摇头,“没什么,父亲虽然死了,但至少他死得堂堂正正,没有当金人的走狗,” “你妻儿情况如何?” “他们没事,我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亲戚家,躲过一劫。” “金兵已经撤了?” 杨大志点点头,“第二天就撤了,在县城驻扎了五百人,一百名女真士兵和四百名汉军,只是………” 陈庆的眼睛眯了起来,“只是什么?” 杨大志叹口气,“只是阵亡的宋军士兵都被砍下首级,挂在县城内示众。” “砰!”杨元清狠狠一拳砸在木板上,眼中喷射出怒火。 怒火也同样在陈庆心中燃烧,好一会儿,他克制住滔天的怒火,淡淡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也以人头计功!” “下雪了!”外面忽然传来士兵们的喊声。 陈庆起身走出木屋,仰头向天空望去,灰蒙蒙的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杨大志凝视着灰暗的天空半晌道:“今晚恐怕会转为大雪!” ………..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来了。 十一月初十当然是指农历,如果转换成阳历就是十二月中旬了,麟游县海拔较高,无论入冬还是下雪都要比关中腹地早几天。 这是一场大雪,白天还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到了夜里便转为鹅毛大雪,北风呼啸,一团团雪球如扯絮般的落下,大地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到了五更时分,积雪已经到了小腿肚。 两百三十名士兵列队在大雪中行走,杨大志认为今年的雨雪很反常,上个月连续下大雨,这场大雪很可能也会连续下几天。 如果再不走,大雪封路,他们就会被困在森林内。 更重要是,他们的干粮只剩下两天了,在森林内呆了九天,该出发了。 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在山林里行军,杨大志熟悉地形,尽量带他们绕过悬崖,就在天刚亮,众人终于回到了麒麟寨所在的天台草原。 草场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远处是面目全非的军营,只剩下一些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 陈庆随即派郑平带着赵小乙前往麟游县探查情况,又找了一处避雪的林地,安排士兵们休息。 在军营的一片残垣断壁内,杨桦带着一群士兵挖出了事先埋藏在地下的粮食、油盐、肉干,还有不少兵器。 中午时分,郑平回来了,赵小乙则留在县城继续打探情报。 “将军,雪下得很大,城楼上都没有士兵了,连守城门的士兵都躲在城下背风处烧火取暖,据说刚开始女真士兵和汉军整天巡逻,这些天他们收刮了不少钱,昨天一下雪,他们影子都见不到了,都躲在军营内赌博吃喝,今晚如果大雪不停,就是夺取县城的机会。” “士兵人数和杨大志说的一样吗?” 郑平点点头,“没错,女真士兵一百人和汉军四百人,由一名女真百夫长统领!” “他们军营在哪里?”杨元清问道。 “在县城的西南角,就是原来的城隍庙,搭建了几十顶毡帐,汉军和女真人都住在一起,原本有座小军营,女真人嫌那边条件太差,小军营已被难民住满了。” 陈庆拾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座县城,他把西南角画了一个圈,问道:“我想知道,这个西南角有没有直接靠城墙?” “有!南面和西面都靠城墙。” 陈庆负手走到树林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止的迹象。 他回头对众人道:“今天晚上夺取麟游县城!” .......... 入夜,雪越下越大,数十步外已经看不清人影了,厚厚的积雪已经到了大腿,三更时分,陈庆率领两百余名手下抵达了麟游县城外。 此时,护城河已经完全结冰,士兵们意外发现了一根绳索,从城头上坠下,几乎凝结成冰柱,一个黑影从城头抱着绳子滑了下来,正是赵小乙。 他穿着厚厚的羊皮袄,依旧冻得直打哆嗦。 “将军,城....城头没有人,简直.....简直冻死人。” 一名士兵递给赵小乙一只酒葫芦,他连喝几大口,身体回暖一点,又继续道:“城下也没有士兵,城内连更夫都看不见,都完全沉睡了。” 陈庆眯着眼望着城墙,尽管漫天风雪遮住了视线,但他还是看到一个个小黑点悬挂在城墙上。 那就是他手下的人头,两百多名为国阵亡的将士,竟然被女真人斩下首级示众,陈庆慢慢捏紧了拳头。 “行动!” 陈庆紧咬的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杨元清当即率领士兵攀着绳索上城,随即又扔下几根长索,士兵们都一个接一个地迅速向城头攀去。 城头上的积雪也同样过了膝盖,能见度极低,灰暗的天空漫天飞雪,三十步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凭借没有火光来判断是否有士兵在点火取暖。 这样恶劣的天气致使守城失去了意义。 陈庆带着士兵们迅速来到西南城角,下面似乎是一片空旷之地,可见看见空中有几盏大灯笼,灯光映照着飞雪,在灯笼的余光边缘,依稀可以看见帐篷的影子。 这里就是城隍庙,也就是金兵的驻营之地。 下方有一堆篝火,能看见几个人聚在篝火旁烤火,他们应该就是巡逻哨兵。 “注意不要有漏网!” 陈庆叮嘱一声,杨桦点点头,带着十几名士兵下城去了。 不多时,篝火两边传来几声闷哼,巡逻哨兵被解决了。 士兵们纷纷借助绳索下城,在城下迅速集结。 陈庆对四名都头道:“按照我们之前制定的计划,各自负责一片,记住,尽量一刀剁头,下手要狠,要快,不留一个活口。” “遵令!” 四名都头各自带着手下飞奔而去。 陈庆带着十几名手下靠近了一座大帐,毡帐是用羊皮缝制而成,有两道皮帘,从里面系紧绳子,寒风灌不进去,十分保暖。 每座大帐有一百多个平方,女真士兵十人住一帐,汉军士兵则三十人挤一顶大帐,待遇十分悬殊。 陈庆率领士兵闯入的,正是一顶女真士兵的大帐。 外面寒冷,帐内温暖,女真士兵都在熟睡之中,大帐内顿时刀光闪烁,血浆四溅,连闷叫声都没有,短短十几秒钟,十名女真士兵都已在熟睡中尸首分离。 陈庆带领手下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又前往另一座大帐,这时,惨叫声不断传来,从汉军大帐方向传来,但片刻又寂静了。 又传来一群年轻女人的嚎啕大哭声,士兵们在城隍庙大殿发现了被掳掠的年轻女人。 四更时分,军营内彻底安静下来………. 五百名金兵全部被杀,同时解救了两百多名女子,缴获了大量钱粮兵甲,还缴获了一百二十匹战马。 但这只是开始。 ……….. 天渐渐亮了,雪势开始变小,还是有稀疏雪片落下,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大雪。 街上的行人出现了,很多卖菜农民赶着驴车急急地向城内赶来,急着买菜买米的人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很多人意外发现,悬挂在城门上方的宋军士兵首级变成了女真人的人头,剃发、小辫,相貌凶悍,非常鲜明的特点。 不仅如此,守门的士兵也不一样了,从前的宋军士兵又回来了,很快,一面宋军的团龙大旗在城头上飘扬。 百姓们开始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在城内奔跑,大喊大叫,“宋军杀回来了!宋军杀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家里跑到大街上,开始敲锣打鼓,整个县城即将沸腾起来。 县令李伯良刚出家门,站在台阶上准备上马车去县衙,忽然见一群百姓跑来,大喊大叫,“宋军杀回来了,女真人全死了。” 李伯良俨如五雷轰顶,他呆立片刻,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向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大喊道:“娘子,快收拾细软逃命啊!” 第二十六章 安民 李伯良最终没有能逃脱,他被宋军士兵拖到陈庆面前,吓得瘫软在地上。 “将军,我也没有办法,女真人太狠了,宋人在他们眼中就像猪狗一样,我也想保民,保不住啊!” 金兵撤退时一路烧杀抢掠,三千多百姓被杀,数百名年轻女子被掳走,无数人家破人亡。 陈庆注视着他冷冷道:“你但凡稍有点血性,就会弃官而走,而不是在金人面前卑躬屈膝,为了取悦金人,不断出卖百姓利益,这九天来,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是被逼的,将军,那个卖畜粮的掌柜出卖了你们,最后是我把他杀掉的,我....我也有功劳啊!” 陈庆上前逼视着他胖脸道:“你知道我什么一定要杀你吗?因为我很清楚,你一定会出卖我!” 李伯良慌忙摆手,“我不会,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出卖将军!” 陈庆摇摇头,目光变得残酷起来,“我的原则是,宁可错杀,绝不会放过,况且.....你本来就该死!” 陈庆站起身,一挥手,“推出去,斩!” “将军,饶命啊!饶命!” 李伯良被拖了出去,一路哭喊,最终被宋军士兵摁在地上砍掉了脑袋,人头悬挂在县衙上,还是有无数百姓跑来用石头砸他的首级,将他恨之入骨。 这些天,李伯良带着一群汉军士兵挨家挨户去搜年轻女子,进献给女真士兵糟蹋,这些女子又继续被汉军士兵糟蹋,最后上吊、跳井死了一半。 至于收刮猪羊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百姓们准备过年的肉食几乎都被他抢光,献给金兵挥霍。 陈庆不仅杀了县令李伯良,同时还杀了县尉闵武以及李伯良的幕僚杜琎,同时任命前宝鸡主簿韦清为临时县令,并搭棚熬粥,赈济大雪中断粮的难民。 韦清出身京兆韦氏家族,不过他是庶出,宣和六年进士,授宝鸡县主簿之职,建炎三年,完颜娄室率大军杀入关中,先后攻占京兆府和凤翔府,韦清带着妻儿老母弃官逃到麟游县,开了一家私塾养家糊口。 这次是韦清主动挺身而出,帮助陈庆重建县城秩序,他在麟游县生活了一年多,对麟游县的情况非常了解。 县衙内,韦清给陈庆倒了一盏热茶。 “指挥使,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百姓尤其是难民的吃饭、居住问题,住在街上的难民都被大雪掩埋了,昨天晚上就冻死了七十多人,很多人家都断粮了。”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其实办法很简单,就是筹备钱粮,目前县仓库有粮食七百六十石,铜钱三百五十贯,还差得远,还得从其他渠道筹钱筹粮。” “需要粮食我能理解,为什么还要筹钱?”陈庆不解地问道。 “指挥使,解决难民住宿最好的办法还是帮他们租房居住,其实县城内很多人家都有空房间,只是不愿白白拿出来。 现在房租非常便宜,一个月只要五十文铜钱就能租到一间屋子了,一贯钱可以租一年半,但就算五十文钱大部分难民人家都拿不出,只能露宿街头,所以必须由官府筹钱。” 陈庆想了想道:“军队手中还有两千多两白银,都是从金兵手中缴获的,如果再抄李伯良和闵武的家,估计还能搞到几千贯钱,应该可以解决租金不足了吧!” 韦清大喜,白银可是硬通货,一两白银可以兑五贯钱,“指挥使,光银子就足够了!” “但白银我只能给你一半,我留一半准备用来招兵,倒是可以把李伯良和闵武的家产全部充公,包括粮食,李伯良仓库内的粮食就超过了五百石,他在县里还有一座小田庄,我估计还藏有钱粮。” 韦清猛地想起一事,一拍桌子道:“指挥使说得对,他之前强征了三千石粮食,说是给金兵军粮,但最后金兵只耗用了两三百石,其他粮食在哪里去了? 我问过县吏,县仓库的粮食一直就没有动过,所以我敢肯定,剩下大部分粮食一定被他和闵武贪污了。” 陈庆冷冷道:“只要粮食还在,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它挖出来!” ........ 军队开始行动起来,查抄了李伯良和闵武的家,连同李伯良在城外的一座几百亩地的田庄,由都头郑平率三十名骑兵前去抄查。 与此同时,在县城门处,应募宋军的青壮排成了长队。 陈庆骑马来到了城门处,远远听见杨元清大喊:“参加我们军队,不要想着当兵吃粮混俸禄,我们的军队是要和金兵血战,是要保家卫国,随时会牺牲在战场,每个人都考虑清楚了。” 一些排队的青壮离去了,但大部分青壮男子依旧没有离去。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年轻男子抱拳道:“在下鹿贵,华州渭南县人,原是泾源军的一名伍长,富平兵败后,我逃回家中,不料父母妻儿都被金兵所杀,房子也被烧成白地,我一心要为家人报仇,恳请将军收录!” 陈庆和杨元清商量过,这次招募新兵以散卒优先,尤其西军士兵都普遍训练有素,十分善战,陈庆是张浚亲自任命的营指挥使,专门给了他一千人的编制,只要兵力达到一千人,他们的腾挪余地就大得多了。 杨元清点点头,问道:“可会骑马射箭?” “卑职会骑马,会步弓!” 西军士兵大多会骑马,这倒是事实,杨元清一指地上的石锁,“将它双手举过头顶,举三次!” 鹿贵上前抓住六十斤重的石锁,大喊一声,高高举过了头顶,一连举了三次。 六十斤的石锁一般身强力壮的男子都能举起,这里主要测试身上有没有带伤。 “你被录用了,去帐篷内登记吧!” 鹿贵大喜,连忙抱拳行一礼,到后面大帐内登记去了。 这时,杨元清看见了陈庆,让杨桦代替自己,他笑着走上前,“我还以为指挥使在县衙呢!” 陈庆翻身下马,把缰绳仍给身后的赵小乙,笑道:“杂事都交给韦县君了,我还是更关心招兵,情况如何了?” “还不错,从上午到现在已经招募了三百余人,基本上都是散兵,也幸亏有那么多难民,光靠麟游县,散兵不多。” “安家钱给了吗?” 杨元清点点头,“按照指挥使的吩咐,每人给三两碎银子,让他们安顿好家小。” 三两银子可不是小钱,靖康以后,为了南逃,豪门富商都在甩卖房产土地,大量兑换金银,导致金银价格暴涨,最高时,一两白银可以换十几贯钱,现在虽然有所下降,但一两白银依旧能兑换五贯宣和铜钱。 宣和年间发行纸币会子已经成为废纸,陕西路发行的铁钱也贬值厉害,一文铜钱可以兑五文铁钱,以至于很多店铺都不收铁钱,只认铜钱。 三两银子可以兑换十五贯铜钱,一万五千文钱,够普通人家用几年了,这也是陈庆一直以来的理念,只有厚待手下,在关键时刻,他们才能卖命和敌军血战。 这时,杨元清想到一事,对陈庆道:“早上招募的事情,好几个应募士兵都提到县城内有一家箭馆,听说馆主是一个专门教射箭的禁军教头。” 后面赵小乙脱口而出,“徐神枪!” “你知道?”陈庆回头望着他。 赵小乙挠挠头,上面大将说话,他不敢随便插嘴,他不好意思道:“其实麟游县人都知道,徐神枪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靖康后回家乡开了一家箭馆,对了,刘五也在他的箭馆里学过步弓。” 陈庆哑然失笑,‘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一个很唬人的名头。 “他叫什么名字?” “叫做徐宁!” 陈庆一怔,《水浒传》中有个金枪将徐宁,和此人有关系吗? 不过《水浒传》中的金枪将徐宁在征讨方腊时阵亡,会不会这位神枪徐宁就是金枪将徐宁的原型? 但不管怎么说,他想练习骑射,最好有一位名师指点。 陈庆颇有几分兴趣,便微微笑道:“那就去看一看!” 第二十七章 神枪 箭馆位于城北,占地约三亩,有一片狭长的射箭场,尽管宋朝百年来普遍重文轻武,但靖康之后,国破家亡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头上,习武保命几乎成了每个家庭的选择。 不说保家卫国,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危险来临时比别人跑得快一点,只求在乱世之中有一点点保护家人的力量,不再沦为金兵或者盗贼刀下的猪羊。 各种武馆、刀枪馆和箭馆在长江以北各大城市内迅速崛起,徐氏箭馆也在血雨腥风中诞生。 陈庆见到了馆主徐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话不快,语调温文尔雅,如果不见其面,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但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才知道他的人生早已写满了沧桑。 “我知道你!” 徐宁的目光极有穿透力,仿佛看透了陈庆的一切秘密。 “你的人头价值十万贯,堪称天下第一首级。” 陈庆冷笑一声,“你以为金人会兑现吗?” “那你就错了,女真人一向重诺,这一点比汉人好,他们会兑现,至少会赏你一块价值十万贯的土地。” “所以阁下看到了发财之路?” 徐宁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这么多钱,每天有两碗饭一壶茶,养活我这残废之躯,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宁慢慢卷起袖子,他的左手齐腕而断。 陈庆的目光凝住了,“这是.......” “拜女真人所赐!” 徐宁长叹一声,“靖康之变,我护卫太子和皇后北上,刚出城,金人就前来抢夺,我死死拉住车辕不放,被女真人一刀斩断左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丢在死人堆里,太子早已不见踪影......后来我逃回家乡,开了这家武馆糊口,了此残生!” 说到这,徐宁眼角已泛泪花,他拭去眼泪继续道:“我只恨自己当时太软弱,为什么不抢一匹马,带着太子逃走,我只恨自己没有血性,不敢反抗,堂堂的金枪班首席教头竟然被一个女真小兵一刀斩为残废......” 说到最后,徐宁胸脯剧烈起伏,无语凝噎。 陈庆默默看着他,他理解徐宁的痛苦,这几年他都在自责中度过,才四十余岁,头发已经花白。 “其实你还有机会!” “机会?” 徐宁回头望着陈庆,“我一个残废之人,还会有什么机会?” 陈庆淡淡道:“你既然能开武馆,那就可以做我军队的教头,教授我的士兵们武艺,助我们驱除鞑虏,光复大宋河山,用你的余辉,燃烬它,你会死而无憾。” 徐宁浑浊的双眼渐渐变得明亮,他笑了起来,从兵器架抽出一支短矛扔给陈庆,自己也抽出一支。 “我知道你杀了完颜娄室,让我看看你的枪法,你尽管使出全身武艺,放心吧!伤不了我。”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陈庆低吼一声,短矛一摆,如暴风骤雨般刺向徐宁,徐宁一边后退,单臂挥洒短矛,如行云流水,将陈庆招数一一破解。 徐宁笑道:“你既然不肯使出全力,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短矛划出一个圆弧,快如闪电般刺向陈庆的右腿外侧,所刺之处正是陈庆之前被箭射伤的地方。 陈庆暗叫一声眼光毒辣,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当!’一声巨响,徐宁短矛捏拿不稳,被震飞出去。 “很抱歉,用力过猛了!” 徐宁微微一笑,把短矛扔给徒弟,摆手道:“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小丫鬟给他们上了热茶。 徐宁笑道:“我发现你其实不会枪法,没说错吧!” 陈庆不得不佩服徐宁的目光,他确实不会枪法,用的是重剑之术,把它揉成枪法,所以有点不伦不类。 “我从未练过枪法,都是剑法!” 徐宁注视着陈庆道:“你的剑法其实很简单,快如疾风,一剑致命,但你为了掩饰,又添加了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你想想看,你杀死完颜娄室,是靠这些招式吗?” 陈庆点点头,“你说得对,和完颜娄室对阵,根本没有机会使出这些招式,生死就在一招之内,当然还有计谋,我让他斩杀了战马,却一矛刺穿他的咽喉,以快致胜。” “所以你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扔掉,根本没有必要,剑和枪都是杀人利器,只要快就足够了,大道至简,任何武艺,力量和速度才是王道。” 徐宁见陈庆还有些迟疑,理解他的心思,又笑道:“我会一百多套枪法,其实只是为了混碗饭吃,在官场,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别人看不透我,但在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女真人不会跟你玩虚的,什么神枪无敌都是狗屎,女真人一刀足以杀了你,你明白吗?” 陈庆点了点头,他完全明白了,之前他还有点担心别人耻笑他不会枪法,徐宁的一席话将他的担心彻底打消了。 徐宁见他领悟极快,心中暗赞孺子可教。 “明天一早我去你的军营报道,至于报酬,你每天管我两顿饭就足够了,士兵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为我加餐!” “多谢先生慷慨相助,另外,我个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的武艺不用我教了。” 陈庆摇摇头,“我不是指枪法,而是骑射,我从未练过骑射,我只会射弩。” 徐宁哈哈一笑,“你是指挥使,把弩练到极致就足够了,不一定非要会骑射。” 陈庆苦笑一声道:“我和完颜活女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迟早会在战场见面,若我不会骑射,我必死于他的箭下。” “倒也是,和女真人作战,不会骑射确实很危险,你准备好弓箭和战马,明天我过来一并教你,练习骑射,必须从步弓开始。” 陈庆想到一件事,笑问道:“徐馆主和水泊梁山有关系吗?” “你说的是宣和年间在梁山造反的宋江等三十六人吧!” “正是他们,徐馆主和他们有交情吗?” 徐宁微微一笑,“交情谈不上,倒确实和他们打过交道,宣和三年,我在海州跟随刺史张叔夜练兵,就在海州,我和张刺史把宋江等人剿灭了。” ……….. 陈庆回到军营,他们军营依旧在城隍庙,依旧是金兵的四十顶大帐,陈庆的主将营帐不大,是最小的一顶营帐,同时也是全军的指挥中枢。 都头郑平和县令韦清在帐内等着他。 “抄查结束了?” 陈庆看到这两位,就知道一定是抄家有结果了。 “回禀指挥使,我们抓住了一只大硕鼠!”郑平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道。 “不仅是不错,简直出人意料!” 郑平将一份抄查清单放在桌上,解释道:“李怀良府中还算正常,抄查出七百石粮食,四千六百贯钱,白银一千二百两,黄金三百两,布匹绸缎两千匹,还有几箱金玉首饰,关键是庄园,我们挖到了三个地窖仓库,粮食三千三百石,包括前些天他贪污的粮食,还有铜钱,竟然挖出了两万八千贯,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两万八千贯!陈庆也着实震惊,他看了看清单,目光转向韦清,“韦县令应该知道原因吧!” 韦清点点头,“卑职查了前两年的县衙记录,从靖康二年到建炎三年,整整四年的税赋县里都是正常收取,但是没有上缴,不管是大宋还是金国,都没有看见上缴记录,我又问了县吏,县吏说年初被一支金兵抢走了,运走了整整二十大车的钱,还烧了钱库,卑职觉得这里面疑点颇多。” “具体说说!” “一般税赋既有钱,但更多是布绢和粮食,金兵抢走的只是钱,而且几乎都是铁钱,因为陕西百姓铜钱不多,但这次挖出来的两万八千贯钱全部都是铜钱,说明税赋中的布绢和粮食部分都被李伯良私下卖了,他只要铜钱,卖得的钱就藏在田庄内,如果指挥使需要,卑职可以彻底把事情查清!” 陈庆点点头,“确实需要查清,但不一定现在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租赁房子,天黑前把露宿街头的难民都安置进去,我不希望再有冻死近百人的惨剧出现。” 第二十八章 境界 钱是好东西,它能使人心向善。 官府拿出了黄澄澄的宣和铜钱,吸引了众多城内居民踊跃参与,不到半天时间,便租赁了几百间空屋,将露宿街头的数千百姓都安置进了空屋内。 有了遮风挡雨的墙壁,当天晚上,再无一个难民在寒夜中冻死,有了军队赈粥,饥寒交迫的老人和孩子也有了一口热粥果腹,不再被饿死。 入夜,雪彻底停了,一轮皎洁的月色挂在天空,黑青色的夜空格外干净,但也更加寒冷。 陈庆手执骑弓站在百步外,他注视着远处的一个草人靶,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陈庆深深吸一口寒气,猛地拉弓如满月,几乎不加思索地一箭射出,箭从草人靶侧面擦过。 如果是用弩,他可以轻松地命中草人靶眉心,但他现在用的是骑射法,没有时间给你瞄准,张弓就必须放箭,没有时间瞄准,首先是目光的敏锐,其实是要寻找到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必须要千锤百炼才能慢慢找到。 这种奇妙的感觉陈庆在练习马上射击时曾经找到过,但要把它转化成骑射,难度非常大,甚至从前的感觉反而会成为一种障碍,他需要去克服这种状态。 这就是他一连射了十几箭,双臂都酸麻了,依旧一箭都没有射中箭靶的原因。 陈庆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抽出一支箭,搭箭在弓弦上,他稍稍休息片刻,又再次拉满了弓弦......... 次日上午,新招募的八百名新兵整齐地站在军营前,他们军服颇杂,有宋军的铁甲,有原来辽军的黑漆皮甲和金兵的黄皮甲,但所有士兵都戴着宋军的笠子帽,手执盾牌和长矛,整齐而统一。 “该说的话,昨天晚上我都说过了!” 年轻的主将陈庆站在一块大石上给众人训话,“今天我要讲的是训练,我知道大家都是从军队出来的,现在又重归军队,每个人都有基础,但你们能保证自己可以轻松战胜女真骑兵吗?如果打不过,那在战场上还是死路一条,这个冬天,我要强化各位的格斗基础和体力训练,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大家在战场上活下去!” 陈庆回头一招手,徐宁走了上前,陈庆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徐馆主是我特地请来教授大家一些基础武艺,他曾是东京八十万禁军金枪班首席教头,是凤翔府有名武术大家,希望大家能刻苦学习、训练,学到一点能上战场的真本事.......” 徐宁身穿黑色的武士服,什么兵器都没有拿,他说话依旧不急不缓,对众人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是军人,既然指挥使已经下令,那各位必须服从,因为我的训练方式很枯燥。 从现在开始,大家给我蹲两个月的马步,每天必须蹲够四个时辰,轻蹲、深蹲、负重蹲,逐步加码,然后晚上跑步练体力。 至于矛法,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如果下盘不扎实,再花哨的矛法也顶不住女真骑兵的一次冲击。” 徐宁回头把自己的大徒弟招上前,嘱咐他道:“你给大家做好示范,如果有人偷懒,你直接告诉杨监军!” 监军是杨桦,他抿着嘴,神情严峻,他同时也是军法官。 八百新兵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都老老实实跟随徐宁的徒弟蹲下练习。 陈庆一点都不奇怪,他蹲过几年的马步,知道蹲马步的效果,傅墨山就是因为下盘不稳,空有一身力气,却被自己轻松战胜。 “指挥使想练骑射,现在就开始吗?”徐宁笑着走了过来。 “随时可以!” 陈庆从弓袋里取出骑弓,徐宁瞥了一眼,眼中露出惊奇之色。 “这....这是你从完颜娄室手中缴获的吧!” “馆主怎么知道?” “这是太上皇三把收藏的御弓之一,叫做定远,被完颜宗弼掳走,你也只能从完颜娄室手中得到。” 看来金国皇帝把一套宋徽宗的宝贝赐给了完颜娄室,不光宝剑,还有弓,很有可能那匹白龙驹也是。 徐宁单手接过弓,啧啧称赞,“果然是好弓,这么好的弓在皇宫里摆了二十年,从未用过,胡人只会玷污它,看来指挥使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他把弓还给陈庆,笑道:“不过,我想先看看指挥使射弩!” “馆主请!” 陈庆将徐宁带上射箭场,从桌上取过神臂弩,他双臂较力,拉开了神臂弩,徐宁心中暗暗夸赞,难怪能用定远弓,果然是好神力。 陈庆瞄准百步外的箭靶,一箭射出,正中草人眉心。 陈庆又连射三箭,箭箭射中眉心。 徐宁欣然点头道:“骑射讲究稳、快、准,在马上首先身体要稳,也就要控马技术要过关,其次快和准,准头是最难的,必须从步弓开始训练,至少要练三年,做到十箭九中,才能开始训练骑射,我觉得指挥使稳和准都不是问题了,剩下就是快,拉弓快,放箭快,手眼协调要好,我估计指挥使的问题也出在这里。” 陈庆苦笑一声道:“不瞒馆主说,我射箭一般是后瞄准,但骑射是先瞄准,早在拉弓前目光就锁定了对方,所以才能迅速拉弓放箭,我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这种,目标已被双眼锁定的感觉?” 徐宁微微笑道:“可惜我只有一只手,没法亲自给你示范,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诀窍。” “请馆主赐教!” “我曾请教过弓箭班首席教头周侗,他被誉为天下第一箭,他的两个徒弟岳飞和刘子羽都是骑射名将,堪称箭如闪电,弓似霹雳,但周侗告诉我,骑射有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是箭在眼中,拉弓寻敌,目光瞬间锁定对方,一箭命中; 第二个境界是箭在心中,你在决定射杀对方的同时,你的眼角余光就已经锁定了对方,对方一直在你的心中,所以张弓搭箭,根本就不用瞄准,向自己心中的目标射去,百发百中,实际上是你的眼角余光一直在感受对方,所以他跑不掉; 第三个境界是箭在天地之间,这不是虚空的说法,我这样告诉你,在你进行战争策划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射杀对方。” “第三个境界其实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陈庆笑道。 “可以这样说,但你要知道对方的武艺、习性,知道他的亲兵护卫,知道大战时的天气情况,知道周围地形,能否居高临下,当对方完全进入你事先预料到的环境中,那时,他就必然死在你的箭下了,说起来很简单,但能做到的,从古至今就只有孙膑一人,你想想他是怎么射杀庞涓的?” 陈庆哑然失笑道:“这样说起来,我要追求的,就应该是第二个境界,对吧?” 徐宁点点头,“若你能做到第二个境界,你就可以和岳飞、刘子羽比肩了,但你现在首先要做到第一个境界,凭借你的射弩基础,我认为应该不难,你的眼力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一种.....调整,尽量把瞄准时间缩短,然后多练习,让自己习惯骑射,找到骑射的感觉,我觉得,一个月后你就能达到第一个境界了。” 陈庆翻身上马,大笑道:“多谢馆主开导,我知道该怎么练习骑射了,若我在一个月内成功,我封五十两银子的酬谢!” 徐宁也大笑道:“若指挥使能做到,我送你两根虎筋,天下最好的弓弦。” 第二十九章 警讯 中午时分,杨元清找到了陈庆,陈庆正在吃午饭,他和士兵们的伙食一样,软饼卷腌肉干,加一碗冬瓜热汤,只是陈庆食量颇大,一顿要吃两斤面食才能填饱肚子。 陈庆见他愁眉苦脸,便笑道:“这么苦着脸做什么,是怕我午饭菜不够,想再添一份苦瓜?” “唉!卑职失职了。” “怎么回事?”陈庆放下手中热汤。 “城头上原本有一只鹰,装在木笼子里,当时没有我没留意,后来我想起时,鹰已经被士兵放飞了。” “你是说,那只鹰是信鹰?” 杨元清点点头,“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一定是麟游县和凤翔县之间的联系手段,结果信鹰飞走了.......” 说到这,杨元清长长叹息一声。 “你是担心金兵由此发现麟游县失守,知道我们又回来了?” 杨元清点点头,他确实担心这件事。 陈庆沉吟一下道:“对方知道也很正常,当时我们是赌大雪封路,他们过不来,这两天的雪很大,路应该被阻断了,我们有一个冬天的时间。” “可事实上,骑马还是可以在雪原上行走,我问过韦县令,这里要两场大雪后才会彻底封路,指挥使,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陈庆负手来回踱步,最后点点头道:“我们确实不能大意,派两个弟兄去青松岭监视,如果第二场大雪到来,让他们立刻撤回来!” 青松岭位于麟游县南面二十里外,位于前往麟游县的必经之路上,那里有座宋军烽燧,现在已经废弃了,但还可以重新建立起来。 杨元清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陈庆沉思片刻,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低估女真人抓捕自己的决心,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匆匆吃了午饭,陈庆找到了韦清,将一份图纸递给他。 “这是......斗篷?”韦清看了半晌问道。 陈庆画的确实是一件战术斗篷,用于冬天在雪地上作战,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及时制作完成? “我希望两天之类完成一千件白色斗篷,能不能完成?” 韦清想了想道:“简易斗篷比较容易,我多组织一些妇人缝制就是了,反正仓库有不少布匹,正好也让她们挣点钱。” “最好让她们多缝制一些冬衣鞋袜。” “我马上就安排人手招募,应该问题不大,保证两天内交给指挥使一千顶白色斗篷!” .......... 杨元清的担心并不多余,金兵当然有他们的联络体系,一般是靠鹰信和联络暗语,使用女真文。 所以就算那只信鹰还在,麟游县的情况也必然会暴露,知道联络暗语的女真百夫长已经被杀死。 凤翔主将完颜没立收到了一只没有携带任何信件的信鹰,从身上的编号来看,这只信鹰来自麟游县。 这个情况顿时让完颜没立紧张起来,完颜活女率军撤回京兆府,完颜宗弼也来凤翔府巡视,并留下一道金牌,一旦发现宋将陈庆的踪迹,立刻出兵,不惜一切代价抓捕他,这是狼主亲自下达的命令。 完颜没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心中焦虑,难道陈庆又重新返回了麟游县? 可完颜活女明明说他们放弃了战马,烧毁军寨,必然是去了泾源道,莫非这只是陈庆的计谋,其实并没有前往泾源道,给完颜活女造成了错觉。 也有可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信鹰腿上系的信筒在半路掉了,从前也有过先例。 旁边副将折合劝道:“如果将军觉得有问题,那么明天放信鹰回去询问,看看麟游县守军怎么答复?” 完颜没立摇摇头,“万一答复是假的呢?对方冒充金兵主将给我们答复.......” 折合很清楚主将的担心,万一真是陈庆杀回来,而他却没有任何抓捕行动,被四王子知道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要不将军先派一队骑兵前去探查?如果真是陈庆返回,我们再派大军杀过去也不晚。” 这个办法不错,与其各种猜测,不如派军队去实地探查,完颜没立当即派一支两百人的骑兵赶往麟游县。 ........ 军营内,陈庆策马疾奔,在奔跑中,他侧身搭箭,用双腿控马,弓弦迅速拉满,双眼微眯,一箭射出,箭速快如闪电,一箭射中百步外的草人靶左肩。 校场外,徐宁敲响了小鼓,‘咚!咚!咚!’一共三下。 满分是五声鼓,现在只有三声鼓,表示刚及格。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陈庆才练了四天,就已经达到徐宁的及格标准了。 陈庆策马上前笑道:“徐馆主,我觉得这一箭应该算四声鼓吧!” 徐宁摇摇头,“我让你射草人要害,你却只射中左肩,这就要扣一鼓半,还有,你瞄准时间偏长,再扣去半鼓,我给你说过,眼到箭出才算合格,其实严格说起来,你的射箭姿态以及马速都不完美,应该再扣去半鼓才对,我是照顾你面子,才给你三声鼓。” “可比起昨天,我进步很大,至少五箭射中了四箭!” 徐宁还是摇头,“没用的,我只看结果,不管过程,还有,你最好再练练左手执弓,如果做不到左右开弓,也进不了第二个境界。” “好吧!我们再来。” 这时,杨元清骑马飞奔而来,远远大喊道:“指挥使,烽燧起烟了!” 陈庆脸色一变,金兵果然来了。 ………… 陈庆快步走上城头,注视着南方,只见远处出现一柱狼烟,这是青松岭发出的警报,一柱狼烟表示对方兵力在五百人以下,相距他们约二十里。 人数不多,应该只是来试探他们,这在陈庆的意料之中,陈庆当即立断下令道:“执行第一个方案!” 茫茫的雪原上出现一队小黑点,行军速度不快,厚厚的积雪使战马难以奋蹄疾奔,待黑点走近,正是一队两百人的女真骑兵。 女真骑兵始终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官道两边的树木成了他们的参照,对骑兵而言,走官道非常重要,厚厚的积雪下很可能是一根根锋利的麦秸,稍不留神就会刺穿战马的前蹄。 为首是一名百夫长,他不断回头望向东南方向的一座山岭,山岭上,一条狼烟直冲天际。 他们被宋军的烽燧发现了,这说明麟游县确实有宋军存在。 只是....... 百夫长心里很清楚,他不能凭借一条狼烟就回去汇报,将军非宰了他不可,他必须到城下,确认城上旗帜,守城的士兵等等标识,才算完成探查任务。 “百夫长,这里距离县城还有十几里,宋军会不会出来迎战?”一名女真什长高声问道。 百夫长冷笑一声道:“我倒求之不得他们出来迎战,放心吧!狼烟一起,他们肯定关闭城门,手执弓箭在城楼上等我们。” “百夫长说得对!” 另一名女真什长笑道:“四周白茫茫一片,他们若出现,我们会立刻发现,完全不用担心!” 百夫长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低垂,阴沉沉的天空让他心中发慌,他高声大喊,“加快速度!” 积雪厚达两尺,再快也快不起来,骑兵在官道上列队而行。 距离县城越还有五里,远处已隐隐能看见县城,两边是低缓的土坡,和别处一样,同样被茫茫大雪覆盖。 但如果靠近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山坡上的积雪还是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有一些褶皱起伏,再细看,这才会发现端倪,原来竟是一群士兵匍匐在斜坡上,手执弩箭和长矛。 对面的山坡也是一样,各埋伏了四百名宋军,他们穿着白色斗篷,匍匐着雪地上,不近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山坡的八百宋军用弩箭对准了进了埋伏圈的女真骑兵,目标是马上的士兵,而不是战马,等待射击命令下达。 杨元清注视着官道上的女真骑兵,他的手一挥,急促梆子声骤然响起,‘梆!梆!梆!’ 八百支弩箭如暴风骤雨般射向马上的女真骑兵,女真骑兵措不及防,强劲的破甲弩矢呼啸而至,射穿了骑兵的铁甲,两百骑兵纷纷惨叫落马,一轮箭便射杀了一百多人,女真骑兵一阵大乱。 “杀上去!” 杨元清大吼一声,八百名宋军士兵拾起雪地中的长矛向官道上冲去。 百夫长身中两箭,但都不是要害,他强忍疼痛,大喊道:“撤退!” 剩下的八十余名女真骑兵调转马头向回奔逃,百夫长跑得快,带着十几名骑兵在宋军包围合拢前冲了出去,其余骑兵则被宋军团团包围,无数根长矛向他们刺去....... 但百夫长和十几名骑兵跑出不到百步,前方忽然杀出一支宋军骑兵,约百余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大将身穿铁甲,头戴凤翅兜鍪,手执一支混元镔铁枪,正是主将陈庆。 百夫长绝望地大喊一声,掉头向原野里逃去,陈庆纵马追赶,他摘下定远弓,抽出一支破甲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百夫长左肋,百夫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陈庆策马赶去,见百夫长还想挣扎着爬起,长枪一挥,将他刺杀在雪地里。 其余骑兵被宋军骑兵包围,纷纷被挑翻刺死,连同官道上的女真骑兵也悉数被杀,没有能逃走一人。 杨元清骑马飞奔而来,在马上抱拳道:“启禀指挥使,两百女真骑兵已全歼,没有留活口,缴获战马一百七十七匹,还有盔甲兵器和一些财物。” 陈庆望着天空低垂的乌云,下令道:“割下女真人的人头,尸体焚烧后就地掩埋,另外,派人去通知两名青松岭的弟兄立刻回城。” 第三十章 推荐 从凤翔县到麟游县约有两百里的距离,骑马前往需要一天一夜,考虑到下雪影响,那么来回两天时间也足够了。 距离完颜没立派出两百骑兵已经过去了五天,骑兵始终一点消息都没有,两百人俨如石沉大海。 完颜没立基本上可以断定,两百人已被全歼,麟游县藏身着宋军,极可能就是陈庆,完颜没立当即发鹰信向都元帅兀术请示。 完颜兀术就是完颜宗弼,他接任了完颜娄室的都元帅之职。 城头上,完颜没立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看到太阳,一直就这样阴云密布,云团低垂,仿佛在城头上架一只梯子就能触摸到乌云。 “将军,卑职问过当地官员,他们都说这是暴风雪前兆,现在十一月下旬了,随时会有暴雪袭击,我们要当心!” 完颜没立目光严峻地注视北方,半晌无奈道:“军令如山,由不得你我。” “但四王子也不能胡乱下令啊!” 完颜没立冷笑一声,“他马上要回中都述职,拿不到陈庆的人头,他怎么向狼主交代?娄室都元帅的灵柩还没有下葬呢!” 就在这时,一只信鹰从东面飞掠而来,在县城上空盘旋几圈,落在北城墙的鹰塔上,鹰奴取了鸽信交给士兵。 很快,一名士兵飞奔跑到完颜没立面前,单膝跪下,将信筒高高呈上,“京兆急信!” 完颜没立取过信筒,慢慢打开一卷鹰信,上面只有一个血淋淋的汉字,“杀!” 完颜没立没有选择余地了,他命令副将折合守凤翔城,自己亲自率领四千女真骑兵和四千汉军,合计八千军队,诈称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麟游县杀去。 ......... 次日下午,八千金兵抵达了五将河,这是岐山县和麟游县的界河。 此时寒风凛冽,金兵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行军,完颜没立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乌云变换,云团翻滚,和前两天死气沉沉的天空不一样了,云团忽然变得活跃起来。 他忽然脸上一凉,伸手拈过,一片雪花在他手指尖上融化了。 “下雪了!”有士兵大喊起来。 天空终于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 完颜没立当即下令道:“传令大军原地驻营!”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在完颜没立心中涌起,他需要观望一下天气再做决定。 积累了十几天的阴云终于发威了,寒风裹夹着雪团,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集,再也看不见远山和树林,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场百年不见的暴风雪席卷关陇大地........ 陈庆站在城头上,仰头望着漫天飞雪,寒风呼啸,暴风雪遮蔽了视线,城外的村庄和山峦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县令韦清走过来笑道:“指挥使,我在关中生活了三十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一场暴雪,今年天气反常,之前连续暴雨,现在又下了暴雪。” 陈庆淡淡一笑,“这就是天意,估计女真大军已经到半路了,这场暴雪迫使他们不得不撤军,至少天气暖和前他们都不会来了,大伙儿可以安心过一个好年。” “指挥使,仓库内还有几千石粮食,一直赈粥也不是办法,索性就把粮食散发给百姓吧!” “可以!你自己看着办,需要多少人手我都拨给你,直接去找杨副将。” 陈庆对繁琐的政务着实没有太多的兴趣,他现在所有心思都在练习骑射上,这两天他感觉自己快要突破了。 .......... 一批宋军的粮草物资抵达了大散关。 主帅张浚也跟随这批物资一同来到大散关。 自从他把完颜娄室的首级献给朝廷后,天子特地下旨嘉奖,这让张浚的腰板比富平惨败后稍稍硬气了一点。 他也开始关注和尚原的防御之战,时隔数月,他再一次踏上了关中的土地。 大帐内,都统制吴阶、王彦、曲端、吴嶙、孙渥等五名大将聚集一堂,虽然他们官职一样,但品阶不一样,以吴阶的正四品忠武将军为最高。 张浚平静地听完了吴阶的汇报。 他负手在地图前站立良久,问道:“各位将军都认为金兵会从西路包抄和尚原?” 吴阶平静地说道:“和尚原最大的软肋就是西谷,一旦敌军绕过陇山,从西谷进攻大散关或者和尚原,就意味着我们将腹背受敌,完颜宗弼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王彦在一旁也补充道:“中线和东线敌军绕去陇山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路途遥远,后勤补给困难,卑职和吴都统都认为,完颜乌鲁一定会从西路进军,同时建立西部后勤补给通道。” 虽然曲端和吴阶关系不和睦,但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他也赞同吴阶的判断,金兵一定会从西路包抄。 只是在一些重要将领的任用上,他却有自己的想法。 张浚仔细看了看地图,点点头道:“你们说得对,这对金兵是最合适的战略,相信完颜宗弼也一样能想到,那吴将军是打算分兵驻守西谷?” 吴阶拾起木杆,指着和尚原背后的西谷道:“以西谷的开阔,一两千士兵驻防肯定不够,至少要六千人以上,但我们兵力有限,不可能分出这么多兵力。” “你们的意思是说,让巴蜀分一支军队来和尚原?”张浚冷冷道。 他手下还有四万军队,其中一万军队分守汉中各处隘口,另外三万军队是保卫四川的最后本钱。 张浚无论如何不会再增兵和尚原,这一点在座的将领都很清楚。 “大帅,其实我们的意思是主动出击,拒敌于千里之外。” “什么意思?” 吴阶用木杆指向西北部陇州的一座关隘道:“这里是箭筈关,是西路金兵南下凤翔府的必经之道,地势险要,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目前这座关隘已被金兵占领,如果我们能夺取这座关隘,并死死扼守住它,金兵的西线战略就会失败,我们将后背无忧。” 张浚看了看箭筈关,也赞成这个方案,“不错,不光阻挡西路金兵南下,还能接应刘子羽和刘锜的军队回归,他们粮食困难,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张浚又问道:“打算派谁去执行这个阻挡任务?” 吴阶看一眼众人,很无奈地对张浚道:“在派将守箭筈关上,我们的分歧较大,卑职推荐统领王庶率军前往,王都统推荐指挥使陈庆率军前去驻守,吴嶙将军推荐部将杨政前去驻守,曲都统和孙都统也有大将推荐,都是善战的将领,卑职也一时拿不定注意。” 张浚负手走了几步,又问王彦道:“镇守箭筈关意义重大,都统为何推荐陈庆,他有这个守城能力吗?” 众人脸色都不自然起来,大家都听懂了,张浚显然是更偏向陈庆,只要王彦能拿出充足理由,张浚必然会答应。 看来完颜娄室的首级效果很不错。 王彦不慌不忙道:“回禀大帅,陈庆在麟游县麒麟寨率五百军队抗击完颜活女的六千大军攻山,并歼灭了三千军队,最后全身而退,此事轰动了整个关中,凭此一战,卑职就认为他有能力守住箭筈关。” “你们觉得呢?”张浚又问其他四人。 吴阶和吴嶙兄弟对陈庆印象很好,既然王彦全力保举,他们也就不反对了,曲端和王彦私交不错,这个面子他要给。 只有孙渥有些不服,他冷冷道:“陈庆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且不说能力如何,就算排资历也轮不到他去独挡一方,再说麒麟寨攻防战我们也只是听传闻,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谁知道是真是假?” 王彦怒道:“这是金兵自己承认的事情,难道他们还能编故事来长我们威风,堕自己的士气?” “毕竟只是传闻,如果他守不住箭筈关,破坏了整个战局,王都统可担当不起!” 王彦向张浚抱拳道:“大帅,卑职原替陈庆担保,若他失守箭筈关,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张浚捋须沉吟道:“本官也认为传闻是真,能以五百人对阵六千人,就凭这个勇气,守箭筈关非他莫属!” 第三十一章 金钗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了,陈庆依旧和往常一样在校场上练习骑射。 他在二十天前便突破了射弩的桎梏,找到了骑射的感觉,进入第一层境界,标志就是获得了徐宁的四声鼓,徐宁让他射头部,他不会再射胸部,而且做到了眼到箭发, 二十天来他一直在苦练骑射,既要巩固成果,又要尽快突破第二层境界。 如果是新手,一两个月就想练好骑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陈庆不一样,他骑术上佳,眼光锐利,射箭稳健,力量强大,且准头百发百中,成为一个优秀骑射手的各种条件都具备了。 陈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优秀的条件组装起来,就像组装一台机器,而其中最关键的步骤就是磨合。 千锤百炼,最终会水到渠成。 陈庆纵马疾奔,平弓斜射,箭如闪电,百步外,一名士兵举着木人靶在壕沟里奔跑,‘咔!’一箭正中木人靶,强大的力量使壕沟中的士兵险些将靶脱手。 士兵张大了嘴,“乖乖,这一箭又是眉心,这是第二箭了。” 他不敢抬头,下面还有一箭,士兵举着木人靶继续奔跑。 这时,陈庆换了右手执弓,左手拉弦,在疾速奔跑中又是一箭射出,这一次没有能射中眉心,射中了木人靶的左脸。 士兵挥了挥手,大喊道:“第三箭左脸!” ‘咚!咚!咚!咚!’徐宁找场边敲响了四声小鼓。 陈庆策马上前笑道:“馆主,既然已经完成了左右开弓,应该算四鼓半吧!” 徐宁摇摇头,“正是完成了左右开弓,所以才能算四鼓,要获得四鼓半,那就要换靶子,木人太大,而且速度太慢。” 停一下,徐宁又道:“你进入四鼓已经二十天了,但始终没有突破到五鼓,你应该知道差距在哪里?” 陈庆默默点头,他还是做不到箭在心中,始终需要一个瞄准的动作,哪怕时间再短,他也需要瞄准。 “馆主觉得我该怎么突破呢?” 徐宁想了想道:“这几天我考虑了一下,我觉得还是靶子的问题,这个木人靶太大,而且移动速度慢,让你射箭太舒适了,我已经让徒弟去准备了,明天让你尝试一下新的靶子,倒逼你突破。” .......... 不远处,八百新兵依旧在苦练马步,每个士兵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短裤,纹丝不动半蹲在地上,身体和大腿呈九十度直角,双拳握紧放在胸前,腿上还挂着一块数斤重的石头。 苦练一个多月,每个士兵的马步都练得十分扎实,加上夜里的跑步,使士兵的体力和平衡力都大大增强。 按照计划,新年后他们将开始练长矛,扎实的马步、充沛的体力再加上精湛的矛法,会使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大大提高,甚至可以和女真骑兵单打独斗。 这时,杨元清快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晚上的酒宴,指挥使可别忘了!” 陈庆微微笑道:“放心吧!这么大的喜事,我肯定忘不了。” ......... 今晚是杨元清的婚礼,作为顶头上司,陈庆当然要有所表示。 他自己也有钱,张浚赏了他一千两银子,但陈庆有点纠结的是,宋朝结婚的规矩是直接送钱,还是送礼? 他特地咨询了赵小乙。 赵小乙笑嘻嘻道:“送钱送礼都可以,送礼的话,对方如果不知道价值,以后就不知道怎么还人情,所以小户人家送钱更实惠,大家都高兴。” “那一般送多少钱?” “小户人家送几百文钱,条件好的,送一贯两贯钱,大户人家婚嫁送礼,十贯钱起步,豪门权贵,贺礼低于百贯都拿不出手。 另外还要看和对方关系如何,比如我们也就送给杨副将三五百钱就够了,毕竟没有请我们,随个份子钱就行了,可如果给了请柬,至少要两三贯钱。” “那你说我怎么送贺礼?” 赵小乙想了想道:“我觉得指挥使最好钱也送、礼也送,钱是人情,礼是心意,作为人情往来,指挥使要按照规矩送礼钱,但作为私下交情,指挥使再送一份礼物,意义就不同了。” “有道理!” 陈庆沉思片刻道:“结婚送兵器之类确实不太吉利,最好是珠宝翠玉比较合适。” “县里最有名的珠宝铺叫十珠铺,就是刘五儿子当伙计那家铺子。” 说起刘五的儿子,陈庆颇为唏嘘,他前两天见到了小伙子,把父亲刘五的事迹告诉了他。 小伙计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现,但当天他就踩着大雪前往富平县寻找父亲的尸首了,赵小乙特地给他画了一幅草图,又给了他几两碎银子。 “就是那里!” 赵小乙指着瓦子大门旁一家不大的店铺,门口还停着一辆牛车,正好把门挡住了。 店铺的门很小,也没有柜台之类,挂了一个小牌子,‘王记十珠铺’,店铺显得很低调。 兵荒马乱的时代,不低调会引来金兵抢掠。 “王大婶在吗?” 赵小乙笑嘻嘻推门进去,“我给你带来大主顾了!” 陈庆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赵小乙以前很可能也是一个无赖地痞之类,或者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掮客,整天不务正业,所以家里才让舅父刘五带他去当兵。 大堂内光线稍暗,靠窗处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给两个年轻少女介绍珠宝。 赵小乙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进来,把三个女人吓了一跳。 中年妇人认出赵小乙,双手叉腰,脸一沉,“原来是你这个小猴子,又想来偷我的珠子?” “王大婶太小瞧人了吧!我现在好歹是堂堂的宋军副都头了,而且我兜里有钱,不稀罕你那些小珍珠了。” 赵小乙指指身后的陈庆,“这是我们指挥使,来你这里买点东西,拿点好货出来,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听说是指挥使,中年妇人立刻换了副笑脸,“原来是陈将军,稍等一下,我去拿点好货!” 好东西当然不会摆放在大堂,都藏在后面内室呢! 中年妇人转身走了。 陈庆走到窗边,这才注意到两个少女,应该是一对姐妹,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很小,大概只有八九岁。 或许正在发育的缘故,年长的少女显得比较瘦弱,穿一件半旧的淡青色褙子长衣,头梳单环发髻,斜插一根铜钗。 细长眉毛,鹅蛋脸,纤秀的小嘴,长得很清秀,只是身体稍微瘦弱一点,显得脸色苍白,目光也不够明亮。 她见陈庆站在自己不远处,心中有些慌张,连忙捏紧了手中的小锦袋,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不敢和陈庆对视。 她虽然长得瘦弱,但气质很好,文静淑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或者官宦人家女儿。 这还是陈庆来宋朝后近处所见的第一个年轻女子,看得出是一个秀外慧中的淑女,可惜就是身子骨显得稍微娇弱了一点。 旁边小妹却完全不一样,一双大大的眼睛,苹果般红润的小脸,她梳着双环望月髻,穿一件青色貂皮袄,浑身上下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活力,小时候肯定很调皮。 她上下打量陈庆,黑亮亮的双瞳像宝石一般漂亮,她眨眨大眼睛问道:“大哥哥是来买首饰吗?” 旁边少女吓得一哆嗦,连忙拉住妹妹,“小妹,别乱说话!” “姐姐,王大婶给我们价钱太低了,给大哥哥看,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阿珠,你....我们明天再来吧!” 少女坐不住了,拉着妹妹要走,不料她太慌张,手中小锦袋掉在地上,从里面滚出一支金钗。 小妹拾起金钗递给陈庆,笑嘻嘻道:“大哥哥喜欢的话,价格可以商量哦!” 旁边少女一把没有抓住妹妹,吓得她腿一软,又坐了下来。 小女孩的天真活泼让陈庆哑然失笑,陈庆接过金钗仔细端详,是一支用纯金打造的凤钗,体态修长,颇有魏晋神韵,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尤其一对凤眼是用红宝石镶嵌,更是传神,看得出不是新物,很有些年头了。 制作得非常精致,虽然陈庆并不懂首饰,但他也能看出来这是不凡之物,可以传家的那种。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中年妇女回来了。 少女鼓起勇气对陈庆道:“将军,王婶回来了,你能把金钗还给我吗?” 陈庆笑道:“这凤钗我挺喜欢的,你打算卖多少钱?” “将军,不是钱的问题。” 少女咬紧嘴唇,她不知该怎么说?但在别人店里卖东西,会得罪人的,他不懂吗? 小女孩眼珠一转,“我姐姐想卖三十贯钱,大哥哥喜欢,二十九贯就可以了。” 少女急得一跺脚,“阿珠,求求你别再多嘴了,王婶会生气的!” 中年妇人笑了起来,“萧姑娘,我不会生气,不是王婶故意压你的价,现在首饰都是当纯金变卖,没人买首饰了,我按市价收已经是一文不赚,你若去钱铺,他们最多最多只给你十五贯钱。” 陈庆这才明白少女是担心得罪王婶,看她年纪不大,还蛮懂人情世故的。 “姑娘别误会,王掌柜的东西我是买来送人的,你这支金钗我挺喜欢,我想自己留着,就按小妹妹的开价,二十九贯钱如何?” “好呀!” 小姑娘欢喜得直拍手,晃着姐姐的手央求道:“姐姐,就答应吧!别人都不肯买的。” 少女也知道这个机会难得,她的金钗正好重一两,市价一两黄金兑二十贯钱,但一般百姓谁家拿得出二十贯钱,只能卖给钱铺或者质库,但这些店心太黑,质库甚至只给十贯钱。 王婶人不错,答应按照黄金市价二十贯收,这可是祖母给的家传首饰啊!南朝皇宫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爹爹说在宣和年间可以卖五百贯钱。 但现在是乱世,爹爹又急着凑钱离开麟游县,这个将军肯以二十九贯钱收,确实很不错了。 少女心中叹口气,恋恋不舍看了一眼金钗,“那....那就多谢将军了。” 陈庆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这一锭银子正好六两多一点,不用找零了,你拿去吧!” 小姑娘伸出小手笑嘻嘻捧过银子,“谢谢大哥哥,哎呀!姐姐,银子好重哦!” 少女连忙给陈庆施个万福礼,拉着妹妹慌慌张张走了。 第三十二章 婚礼 入夜,县令韦清府上张灯结彩,今晚是韦清寡妹韦素的成婚之日,新郎正是杨元清。 韦素的前夫是一名太学生,靖康二年死于东京汴梁,守寡了四年,韦清一心想给妹妹找个合适的人家再嫁。 一个月前,杨元清带领士兵帮韦清搬家,韦素一眼看上了高大英武的杨元清,杨元清也出身太原名门,家世不错,在韦清的撮合下,杨元清一口答应迎娶柔美文静的韦素。 战乱之时,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举办婚礼,只能尽量从简,办两桌酒席,请一些亲朋好友前来赴宴并证婚。 作为主将,陈庆当然要来参加婚礼,他今天难得穿上便服,头戴纱帽,内穿厚实的羊皮袄,外套一件深衣,没有了宋将的杀伐,倒也显得几分温文雅尔。 天刚擦黑,陈庆便来到了韦清的府宅,韦清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韦清笑眯眯迎了上来,“指挥使来了,我还准备去军营请你!” 陈庆取出一个只小布包,里面是五锭十两的银子,还有一对二十两银子买的玉镯子。 “这是我的贺礼,一点心意,请收下!” 韦清吓一跳,竟然送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对玉镯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他连连摆手,“太多了,指挥使不必这样破费!” “放心吧!这银子是宣抚使张浚赏赐我的,是我的私人财物,可不是缴获的银子,玉镯子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韦清推迟不掉,只得收下,连忙将陈庆请入后堂。 陈庆发现后堂的花园内躲着几名容颜俏丽的年轻女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自己。 这时酒宴还没有开始,韦清请来二十几名宾客几乎都到了,其实也就六家人,有韦清昔日同窗,还有关系不错的地方大户,还有县里的两名押司文吏。 陈庆走进后堂,后堂同样张灯结彩,摆好了香案喜烛,还有斗大的囍字,两边侧堂内是客人的酒宴,都是从县里酒楼买来的酒菜。 “指挥使来了!” 正在闲聊的客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这些人除了两名县吏,其他陈庆一个都不认识,韦清给他一一介绍,其中一人引起了陈庆的注意。 此人叫萧容,和韦清是同科进士,年纪比韦清大几岁,曾官任华州郑县县丞,金兵杀进关中,他弃官带着家人逃到麟游县。 陈庆之所以对他注意,是因为陈庆在自己的内衣上发现一块缝制的布,布上写着‘陈上元,华州郑县少华乡人。’ 这个名字应该就是陈庆的前身,那个被夺魂的伍长,他家在郑县少华乡。 尽管有关这个陈上元的一切记忆都在脑海里消失了,但陈庆还是想了解一下这位前身的情况。 萧容带着妻子女儿一起来赴宴,陈庆在他身边坐下。 “刚才听韦县令介绍,萧先生原是郑县县丞?” 萧容含笑点点头,“正是!” “是这样,我本人虽然是在太原长大,但我祖籍在郑县少华乡,我曾打听过郑县亲戚的消息,但一无所获,不知道现在郑县是什么情况?” 萧容捋须笑道:“原来是指挥使是少华乡人,陈姓可是少华乡的大姓啊!至少有上百户人家,基本上都是猎户,不过少华乡在郑县南面的少华山脚下,地势十分险要,应该没有遭受金兵的扫荡,我去年特地打听过,金兵只穿过了郑县县城和渭河沿岸。” 陈庆也只是问一问,他可不敢跑去少华乡认亲,万一大群孩子抱着他喊爹怎么办?然后再冒出一个娘子。 那场景想想都害怕。 萧容的妻子王氏对陈庆倒颇有兴趣,她笑问道:“请问指挥使今年多少岁了?可否婚配?” “我过了年满二十四岁,尚未婚配。” “二十四岁还没有婚配,很少见啊!” 陈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萧容给他解了围,“现在是战乱,从靖康到现在五年了,军人要保家卫国,战场上更是朝不保夕,陈将军哪有心思考虑成家?” 王氏之所以问陈庆婚配之事,是她长女今年十五岁了,尚未许人,她见陈庆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是一千人的指挥使,她就有点动心了。 但萧容却明白妻子的心思,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王氏断了这个念想。 ‘战场上朝不保夕!’ 萧容在暗示妻子,军人风险太大,不适合自己女儿,王氏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指挥使什么时候离开麟游县?”王氏岔开了话题,不再提婚姻之事了。 陈庆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婚姻之事,他上辈子连女朋友都没有,这辈子更不想过早地被婚姻所困。 “我当然是开春后离开,这样可以避免金兵对麟游县的打击。” 萧容呵呵一笑,“我们也打算开春后离开麟游县。” “哦?不知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想去临安,不瞒指挥使说,我原籍就是杭州,麟游县只是暂时落脚之地,最终还是要返回家乡。” “那怎么过去?” “我就在发愁这件事啊!指挥使能不能给我一个建议?” 陈庆想了想道:“开春后,金兵要全力攻打大散关,我建议先生带着家人走子午道去汉中,再去巴蜀,然后再从巴蜀坐船去江南。” 萧容沉吟一下道:“听说子午道和骆傥道内盗贼横行,我很担心家人安全。” “骆傥道我不清楚,但子午道的三股盗贼都被宋军清理干净了,我之前就是走子午道,一路很安全,而且一旦大散关爆发战争,必然会有很多关中百姓从子午道逃往巴蜀,先生可以考虑。” “指挥使的消息太及时了,让我有了方向。” 这时,时辰已到,新人要开始拜堂了,从外面花园进来一群少女,各自坐回了位置。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居然坐在陈庆的身边,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坐在王氏的身边,她偷偷看了陈庆一眼,一张俏脸忽然红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下午在珠宝铺相见,原来她们就是萧容的女儿。 小女孩调皮地向陈庆眨眨眼,姐姐刚才再三嘱咐她,千万不要说出下午的事情。 虽然不能提下午的事情,但不代表萧小妹就会安静地闭上嘴。 “姐姐,你们刚才聊得就是他吧!”小女孩口无遮拦,出卖了一群少女的秘密,几个少女的脸都红了起来。 “阿珠,你在胡说什么?”少女胀红了脸,低声娇嗔道。 陈庆对小妹妹微微一笑,又问萧容,“这两位都是令爱?” 萧容点点头笑道:“两个都是,大的叫萧萱,小的叫萧珠儿。” 小女孩撅起小嘴,一本正经地对陈庆道:“我是萧何的萧,明珠的珠,可不是‘小猪儿’的意思。” 陈庆哑然失笑,“我明白,不会弄错的。” “吉时已到,新人进场!” 司仪一声高喊,穿着喜服的新郎杨元清牵着绣球红带,新妇韦素牵着另一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正堂,婚礼确实比较简单,结发、喝合卺酒、拜堂,就这三个步骤。 这时,陈庆忽然看见堂外赵小乙在向自己招手。 他连忙走了出去。 “怎么了?” “指挥使能不能现在回营一趟。” “出了什么事?” 赵小乙附耳小声道:“王都统派人来送信了,说有重要情报。” 陈庆吃了一惊,王彦派人送信来了,这可是大事。 这时,韦清也走了出来,“指挥使有事?” 陈庆点点头,“我确实有急事要回去,很抱歉了!” “无妨!就是没有让指挥使吃好,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改天我再来打扰,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送指挥使出去!” 陈庆向萧容挥手致意,他转身快步离去了。 望着陈庆远去的背影,王氏笑着低声问女儿,“你们觉得这个陈将军如何?” “李倩她们几个对他评价很高,说他勇武英俊,在他身边很安全。” “那你呢?” “我啊!”萧萱慌乱地摇摇头,“我….我对他没有任何评价!” “尽胡说!” 萧珠儿在旁边小声嘟囔道:“我就不知道下午是谁在感慨陈将军心底宽厚,有君子之风?” 萧萱顿时又羞又恼,瞪了妹妹一眼,“你赶紧吃东西吧!别再乱嚼舌头了!” 萧珠儿吐了一下舌头,伸手便抓起一个黄澄澄的大梨,一口啃了下去。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 陈庆在中军帐见到了送信人,他认识来人,是王彦的亲兵刘向。 “都统制不知道将军在哪里,一直很担心?正好斥候得到消息,说将军在麟游县,王都统便派我来给将军送信。” “应该大雪封路了吧!你是怎么过来的?” 刘向微微一笑,“大雪是封路了,战马也难行,但如果换乘骆驼,就不存在封路了,我和两名手下乘坐三头骆驼过来。” 刘向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陈庆,“两位都统交给将军的任务都在这里,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陈庆默默点头,他何尝不想早点平安回去呢? 刘向又笑道:“你们在麒麟寨的事迹已经在金军中传开了,吴都统和王都统都知道了,宣抚使对你赞不绝口,五百人杀死三千余金兵,还能全身而退,宣抚使要给你请功!” “谈不上全身而退,我们也损失了一半弟兄。” 陈庆不想多谈此事,他便岔开话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烦请指挥使给我一封回信,我明天一早就走。” “明天是除夕,最好过了年再走吧!” 刘向摇摇头,“正因为过年才安全,我们也担心被女真游哨抓住,那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他又指了指角落的鹰笼道:“那是两只信鹰,夺取关城和失守关城时各用一只,事关重大,一定要及时和大营联系!” 第三十三章 任务 王彦的信虽然很厚,但主要是一张地图,任务命令只有一句话:二月中旬左右夺取箭筈关,截断完颜乌鲁大军东援。 下面有一个印章,陈庆还以为是都统制王彦或者都统制吴阶,但当他仔细看清,竟然是川陕宣抚使张浚的印章,这是张浚亲自给他下达的命令。 陈庆连忙在桌上铺开地图,是一张关陇军力分布地图,上面标识得很清楚,女真万户完颜乌鲁率两万金兵在陇右和河湟一带,凤翔县的金兵兵力已增至两万,还有一万金兵驻扎在郿县和扶风县一带。 地图上画了三个箭头,一个箭头从陇州指向和尚原后背,一个箭头从凤翔县指向和尚原,还有一个箭头从郿县指向和尚原。 三路金兵将会战和尚原。 陈庆注意到了陇州的箭头,在箭头中部有一个红色的三角符号,旁边有备注,‘箭筈关’ 也就是说,箭筈关正好扼住了金兵从陇右南下之路,而陈庆的任务就是要率军在箭筈关阻击西路金兵。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这还只是张浚对形势的判断,他们判断金兵会从三路进攻和尚原,时间在明年春天。 所以张浚才命令陈庆在开春前后拿下并占据箭筈关. 当然,这只是陈庆的猜测,或许张浚还有更深的战略意图,比如给刘子羽和刘锜的军队南撤创造条件。 陈庆默默估算了一下,他在麟游县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 次日便是除夕,除夕和正月初一,陈庆给士兵们放了两天假,还给每个士兵发了两贯钱,允许他们出去寻欢作乐,享受人生。 军营和校场上空空荡荡,将士们都结伴去逛县城了,除夕是县城各商家最后一天营业,也是最热闹的时刻。 但徐宁显然没有给陈庆放假的意思,一早,他带着几个徒弟赶着一辆牛车来到了军营。 “你少给我讨价还价,我在东京当禁军教头之时,你还在吃奶呢!” 陈庆无奈苦笑,他以为徐宁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来了,今天可是除夕啊! 陈庆连忙举起双手,“你老人家别生气了,我练就是了,我这就换上盔甲!” 他已经换上便服,准备上街去逛一逛,现在也只能在徐宁虎视眈眈的逼迫下,重新换上盔甲,取弓上马。 “徐大教头,我该怎么练?” 徐宁一挥手,“抬上来!” 几个徒弟抬上来两只铁笼子,里面全是一只只肥硕的田鼠,挤在一起叽叽吱吱乱叫。 陈庆眉头一皱,“用老鼠当靶子?” 徐宁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懂什么?这个办法还是周侗教我的,让你脱离舒适区,能倒逼你尽快实现突破,我徒弟抓这些田鼠可费了不少力,别废话了,五十步外开射!” 陈庆无奈,只拨马奔到五十步外,徐宁徒弟放出第一只田鼠,肥硕的身体在枯草中乱窜,陈庆催马疾奔,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箭头很准,可惜慢了一点,箭矢擦着田鼠的身体钉在泥土里。 “再来!”徐宁大喊一声。 陈庆再次引弓疾射,这一箭还是慢一拍,和奔跑中田鼠失之交臂。 “停!” 徐宁叫停了骑射,示意徒弟把田鼠抓回去。 他走上前注视陈庆道:“这两箭为何都没有射中,你找到原因了吗?” 陈庆沉吟一下,“我看得很准,应该不是眼力问题,而是判断不及时。” “说到关键处了,第二个境界,箭在心中,实际上就是指判断力,你第一眼发现目标,然后张弓搭箭射击,这个时候,你应该判断出目标最新的位置会在哪里?他是怎么移动,移动速度如何?会不会突然转弯等等,所以你的箭射出,就不能在原位了,能不能射中就看你的判断力是否准确。” “等一等!” 陈庆忽然有点明悟了,“你的意思是说,其实还是要瞄准,不能闭着眼睛射,只是瞄准后要判断目标的移动轨距,这不是和我射移动靶一样吗?” 徐宁微微一笑,“不一样,移动靶有规律,田鼠奔跑可没有规律。” 陈庆还是有点糊涂了。 徐宁耐心地给他解释道:“你在张弓搭箭之前已经瞄准了,心里很清楚目标的精准位置,同时也开始初步推算目标会怎么移动,然后你开始拉弓。 切记!你拉弓之时并不是为了瞄准,而是在做第二次判断,把第一次的推算继续精细化,能够准确判断出目标的移动轨迹。” 陈庆完全明白了,骑射张弓搭箭就是一个不断明确目标行动轨迹的过程,并做出最终的判断,而瞄准锁定目标,在看到目标第一眼时就完成了,但这又怎么能做到? 徐宁笑着点点头,“所以你需要苦练眼力和判断力。” “怎么苦练,有办法吗?” 徐宁点点头,让徒弟拿来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肥肥胖胖的田鼠。 徐宁注视着陈庆的眼睛,“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陈庆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一只田鼠!” 徐宁摇摇头道:“我看到的是四个尖锐的爪子,一个长着六对胡须的尖嘴,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一条细长的尾巴,还有一个圆圆滚滚的身体。” 陈庆怔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射击教官对他的怒吼,“笨蛋!要具体化,你射击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额头,一个胸脯,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陈庆豁然领悟,要具体化,要有细节,目标才会深刻印在脑海里,那就叫用心来瞄准。 “我再来!” 又一只田鼠奔跑而出,在枯草中狂奔,陈庆策马奔驰,这只老鼠所有特征都清晰地落在他的脑海里,尖利的牙齿,惊恐的小眼,肥硕圆滚的身体,纤细的四个爪子,长而卷曲的尾巴,他锁定了这只田鼠。 陈庆迅速张弓搭箭,精准地判断出田鼠的奔跑速度和轨迹,箭尖略略左偏,一箭射出,‘吱!’一声惨叫,田鼠被箭矢钉死在地上。 “好箭法!” 徐宁由衷地夸赞道:“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看来你不仅基础深厚,而且领悟极快,已经找到了窍门,剩下的就是练习、练习、再练习,不断巩固,不断拉远距离,增加难度,以你目前的骑射水平,相信两个月内你就能完全突破,进入第二个境界,成为骑射高手。” ......... 新年来临,金兵北退,临安得以安定,大宋朝廷正式改元为绍兴元年。 但灭宋依旧是金国的最高目标,他们一方面在中原扶持刘豫建立伪齐,利用伪齐之军在东线对宋朝施压,而金兵的主力则投向西线。 一方面要占领整个秦岭以北,另一方面要打通入川之路,攻占四川,再从四川向东进发。 攻克大散关便成了金兵的重中之重,此时,金兵已在关中屯重兵十六万人,由四王子完颜兀术统领,此时完颜兀术在中都述职,短时间内也无法返回京兆。 攻打和尚原的重任便落在凤翔府主将完颜没立的身上。 新年过后,金兵在源源不断地向凤翔南部的金营运送粮草物资,紧张备战,这时,完颜没立已经暂时顾不上麟游县的陈庆。 二月的关中严冬已去,空气中虽然还有几分寒意,但已经明显能闻到温暖的泥土气息,冰雪已完全融化,流水潺潺,一群群小鸟在天空飞翔,柳树也吐出了新芽。 麟游县,宋军终于到了离开之时,在此之前,县令韦清一家和萧容一家已经先走一步,一旦金兵杀回来,韦清必然会被清算。 城头上,陈庆远远眺望着在农田里耕种的农民,这几个月是他最安定的时光,可惜安定已去,战争又即将到来。 杨元清慢慢走到陈庆面前,沉声道:“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陈庆看了他一眼,笑问道:“还在担心妻子?” 杨元清点点头,他的新婚妻子韦素跟随兄长一起向南撤离了,他们从乾州进入京兆府,然后再走子午道南下,一路都是金兵的地盘,杨元清怎么可能不担心? 陈庆安慰他道:“他们有普润县官府开出的通行证,应该没有问题,再说,现在也不像去年秋天那样混乱了,各地商道都比较畅通,还有二十名弟兄扮作汉军士兵护卫,你就不要担心了。” “担心是不可避免,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面对现实,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吗?” 陈庆点点头,按照计划,他们今天必须出发。 第三十四章 奇石 宋军的撤退惊动了全县百姓,麟游县万人空巷,数万百姓扶老携幼赶来送别宋军。 陈庆早已再三告诉全城百姓,他们必须离去,他们兵力太少,守不住麟游县,一旦金兵攻下麟游县,必然会屠城。 只有他们先一步离去,麟游县才会免受灭顶之灾。 尽管百姓们都能理解他们的撤离,但真到了撤离这一天,麟游县数万百姓哭声震天,跪在地上不舍他们的离去。 数十名长者跪在陈庆马前范放声大哭,“将军一走,我们皆沦为猪羊,谁还能来保护我们!” 陈庆的眼睛红了。 “请父老乡亲们放心,我保证一定还会杀回来!” 在一片哭声中,队伍越走越远,数万百姓渐渐成一片小黑点,着实令陈庆伤感不已,自己何时才能回来? 如果按照历史走向,这一离开应该就是永别了,自己能改变历史吗? 走了数里,队伍又停下来了,赵小乙喊道:“是徐馆主!” 陈庆看见了路边的徐宁,他带着几个徒弟,拱手向将士们告别,他既是新兵教头,同时也算是陈庆的骑射之师,把陈庆领进了骑射之门。 他已被县里乡绅们推荐为新的县令,已从韦清手中接过了县令之印。 陈庆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没想到临走之时,还能再见到徐馆主!” “箭馆已经关了,以后你要叫我徐县令!” 徐宁满脸苦涩道:“虽然我实在不想做这个伪县令,但为了麟游县百姓,我个人荣辱已经不重要了。” “前辈忍辱负重,我一定会向宣抚使说清楚情况。” “其实也无所谓了,我只需问心无愧!” 徐宁又道:“指挥使的骑射虽然已经勉强进入第二个境界,但和刘子羽、岳飞等名将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关键就是练习,熟能生巧,以指挥使的悟性和基础,只要持之以恒,骑射就会不断地精进!” 陈庆诚恳道:“前辈的每一句话,陈庆都会铭记于心!” 徐宁哈哈一笑,“记住我的话不会有错,来!我敬指挥使一杯酒,祝指挥使再立新功!” 徐宁从徒弟手中接过一杯酒,端给陈庆,陈庆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前辈,我们后会有期!” 徐宁肃然,用断手郑重作揖,“指挥使,我们后会有期!” 几个徒弟都跟随师父向将士们抱拳告别。 陈庆翻身上马,在马上抱拳行礼,告别了徐宁,队伍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 陇州汧源县,这是陇州第二大县,地势较偏,没有被金兵糟蹋。 这天中午,在汧源县城门旁的酒楼内,两个男子坐在一起饮酒。 其中一人明显有醉意了,嘴里啰嗦道:“不瞒老弟说,我家老太爷以前做寿,那简直是高朋满座,陇州、平凉府的高官都得来捧场,现在老爷想低调一点,下个月七十大寿,但请柬只发出去不到百张......” 对面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正是赵小乙,他现任斥候营副都头,是郑平的手下,他来汧源县是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 喝醉酒的男子叫做蒋富,是陇州大户蒋家的一名小管家,他也是麟游县人,和赵小乙同乡。 赵小乙刻意巴结请客,短短几天,两人便无话不说了。 “不知你家老爷有什么嗜好?”赵小乙给对方斟满一杯酒笑问道。 “嗜好?让我想想,对了,我家老爷喜欢石头,很痴迷,年轻时还常跑去汴梁买石头,府中后院都是他的石头宝贝。” “你家太老爷在哪里办寿,汧源县还是汧阳县?” “当然是州治汧阳县,那边也有府宅,过几天就出发了。” 赵小乙心中算一算时间,他也该出发南下了。 .......... 箭筈关位于汧阳县以南约二十里的箭括岭上,箭括岭地势较高,中间有一条长达十几里的峡谷,两边都是崇山峻岭,这条峡谷是陇右前往凤翔的必经之路,峡谷最窄处只有三十丈,宋军便在最窄处修建了一座关城,便是箭筈关。 箭筈关实际只有南北两座城墙,相距一里,东西两侧是悬崖峭壁。 关城内部狭长,其实并不大,占地只有三十几亩,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不仅有军营、仓库,还有一座瓦子,用木栅栏包围一圈,里面有十几座木屋,妓院、酒店、客栈、赌馆、杂货铺等等一应俱全。 箭筈关就是这样一座地势险要的军城,最多时曾驻扎宋军一千人。 可就是这么一座险关要隘,在金兵铁骑杀来之时,守将王涟率军出城投降,拱手把关隘白白送给了金人。 目前关隘内有驻军三百余人,除了三百汉军外,还有三十名女真士兵。 女真士兵的任务是监视这些汉军士兵,他们不管巡防,日常巡防都交给了汉军负责。 关隘目前也允许商队过境,但每支商队的人数不准超过十人,不准携带任何兵器,一旦发现,当场处死。 按照女真人的性子,军事关隘肯定不允许商人过境,但不允许商人过境,汉军士兵又没有俸禄,他们靠什么生活? 所以完颜娄室在三年前开始经略陕西后,也结合陕西路和秦凤路的实际情况,定下了商人过关的规矩,主要有三条,第一是人数限制,商队不能超过十人;第二是兵器限制,不允许携带兵器过关;第三是时间限制,不允许夜间过关。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如过关城不允许进关和出关城门同开,只能关一扇开一扇,再比如过关必须缴税,至于守城士兵怎么敲诈商人,那就不管了。 这些规定同样适用于箭筈关,箭筈关的守军每天无所事事,最盼望的就是商队到来。 这天中午,一个黑胖的中年男子骑一头毛驴飞奔向箭筈关的南城门而来,士兵们都探出头。 “都头,来了一个胖家伙!” 另一名士兵道:“看穿着打扮,像大户人家的管家!” “跑得这么匆忙,像是来打前哨的,老鼠拖木楔,大头在后面!” 士兵们眼睛都很毒,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猜到了中年胖男子的身份和来历。 男子穿一件黑色缎子深衣,头戴八角帽,这种打扮要么是大掌柜,要么是大管家,有一定身份,但地位又不高,有钱穿绸缎却只能穿黑衣。 “你是什么人?”守军都头在城头上问道。 中年男子满头大汗,跳下毛驴,仰头高喊,“我是汧源县蒋家的主事,在下姓王,有一个昂贵大物件要过关,我先来打个招呼。” 汧源县蒋家,陇州人都知道,陇州三大家族排名第二,仅次于汧阳王家,光土地就有几百顷,原来的陇州司马蒋环,就是蒋家嫡长子。 听说是蒋家之人,都头倒不敢怠慢,下令开城放中年管事进来。 不多时,管事被带到城楼上,守军都头问道:“什么大物件要过关?” 大管事压低声音道:“是从东京汴梁搞来的,太上皇的宝贝,一块石头。” “一块破石头,还是皇帝的宝贝?” “将军不知道,那皇帝不就是喜欢玩这种调调吗?是江南运到汴梁的太湖石,不瞒将军,我家老太爷也喜欢玩这种奇石,这是为了孝顺他老人家,特地花了大钱从汴梁买的,千辛万苦才运到关中,哎!要不是汴京被金兵攻破,我们老爷子哪有机会玩皇帝的东西!” 旁边一名士兵道:“我知道的,就是花石纲吧!” “对!对!对!就是花石纲,从江南运一块奇石来东京,要花几万两银子。” 都头动心了,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这就意味着今天自己要有一笔收入了,管他什么蒋家王家,雁过就必须拔毛。 “只要不是运送兵器,一般货物都能过关,但王管事应该也知道过关的规矩。” “规矩我知道,要交多少税?” “最高是五十贯的税,按照五千贯的货值来算,然后过关茶水钱是二十贯,你那可是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这个税钱已经很低了。” “不能这样算,皇帝是花几万两银子,里面有很多虚头,但我们只花了两千贯钱,应该交二十贯的税!” 都头摇摇头,“恐怕不行!” 管事把都头拉到一边,低声道:“要不这样吧!我给将军十两银子,货值就按两千贯算。” 这是典型的损公肥私,都头欣然点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管事迅速塞给他一锭银子,都头掂了掂头,差不多十两。 他揣进怀中,高声对士兵道:“先交税,货值两千贯,交二十贯的税!” ........ 不多时,十几头骡子拉着一家平板大车缓缓向城门驶来,两边有十名伙计帮忙推车,车上是一块巨石,足有七八千斤重。 都头出城,掀开石头上的油布,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们真他娘的搞笑,这也叫奇石?这种石头漫山遍野都是啊!” 管事嘿嘿一笑,“将军就不懂了,这叫溪山行旅石,和大画家范宽绘制的溪山行旅图一模一样,这块奇石宣和二年送到东京,轰动朝野,被评为当年奇石第一名。” “哦!还有这种说法,我这个大老粗看不懂,过关吧!” 就在这时,一名大将带着数十名士兵匆匆赶来,都头吓一跳,连忙上前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指挥使!” 第三十五章 夺关 箭筈关南面也是长长的峡谷,但峡谷比较宽,宽达百丈,百步外是一个转弯口,呈七十度的转弯,峡谷折向西南,走数里后再折向东南,整个峡谷就是一个‘S’型的路线。 此时,就在峡谷转弯处千余名宋军贴着崖壁而站,陈庆站在一块大石背后,注视着城门处的交涉。 杨元清的心悬了起来,“对方的主将怎么来了?这下恐怕糟糕了。” 陈庆摆摆手,“沉住气,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让弓弩手准备!” 杨元清回头低声喊道:“弓弩手准备了!” 三百名弩手手执军弩,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最后的命令。 关城边,主将王涟指着大石怒道:“这运的是什么东西?” 都头连忙上前禀报道:“将军,这是一块奇石,是蒋家老爷子派人从汴梁搞来的,以前皇帝玩的东西。” 王涟当然知道王老爷子酷爱石头,自称石痴,但他并不像都头那样没见识,怒道:“皇帝玩的是太湖石,你这是屁的太湖石,你以为我不懂?” 黑胖管事便是都头郑平装扮,他父亲和祖父都是商人,从小受到熏陶,他来装扮这种管事、商人,可以说惟妙惟肖。 郑平连忙上前道:“将军,这不是太湖石,这是灵璧石,它酷似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因而被称为溪山行旅石,宣和二年在汴梁轰动一时,是当时天子的珍玩,我们花了两千贯钱才买到的,它价值起码几万贯,下个月老爷子七十大寿,这就是给他的寿礼。” 这也是在欺负当兵的不读书、没见识,这种方墩墩的巨石怎么可能和溪山行旅图搭上关系? 蒋老爷子下个月的寿辰王涟也收到了请柬,按理他可以给个面子,直接放石头过关,但作为主将,他压力山大,他得给三百士兵找俸禄。 别的汉军可以抢掠县城发财,但他的军队什么机会都没有,就守着这座光秃秃的关隘,还有三十名女真士兵监视着他们。 仓库里的物资也休想变卖。 没办法让士兵发财,又没有俸禄,士兵都会逃亡,一旦士兵逃亡过多,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所以任何可以捞钱的机会,王涟都不会放过,哪怕是很熟悉的蒋老爷子。 王涟逼视着都头冷冷道:“价值几万贯的名石,你只按两千贯来收税,你觉得合适吗?” 都头额头上的汗流下来了,他心中暗骂王涟鼻子跟狗一样灵,他连忙道:“卑职是大老粗,不懂这种石头的价值,在卑职看来,它就一文不值!”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拿了多少好处,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这块石头必须顶格征税,你若不征,那差额就你自己掏!” “卑职明白了!” 都头满头大汗跑过来对郑平道:“王管事,真抱歉,将军说必须交五十贯的税,否则不能进关!” 想要钱还不好说吗?就怕他们不肯收钱。 郑平装作万分不情愿,磨磨蹭蹭补了三十贯税钱,还必须是铜钱,铁钱不要。 王涟这才算放过他们,他大喝道:“进关慢一点,当心别撞坏城门!” 伙计们在前面赶着毛驴,郑平也跑到前面去领路,大喊道:“走正中,当心,不要碰到城门!” 木拖车拉着几千斤重的大石一点点前行,慢慢进了城门,但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根车轴几乎同时断裂,巨石重重地坐在地上。 紧接着,五名伙计拔出匕首,狠狠捅进了毛驴头部,十几头毛驴同时被杀死,五名伙计撒腿便向关城内奔去 这一串变化来得太突然,几乎是同时发生,让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转弯处忽然出现数百名宋军士兵,一起举弩发射。 密集的弩矢射向城门,士兵们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下,王涟肩膀也中了一箭,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王涟趴在地上痛苦地大喊道:“快关闭城门!” “将军,城门被堵住了,关闭不了!” 王涟终于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狗屁奇石,分明就是用来挡门的普通山石,这帮混蛋!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身向城内逃去。 宋军骑兵出现了,三百名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来,激起滚滚黄尘,陈庆挥舞大铁枪,一马当先,百步距离对于战马只是瞬间之事。 陈庆大喝一声,用铁枪挑开大门,率先冲进了城内,三百名骑兵也如狂风一般从巨石两边冲进关城内。 在后面,七百名步兵也手执长矛疾速奔跑而来,虽然人数不多,却声势骇人,他们不比骑兵落后多少,很快也杀进了关城。 宋军骑兵刚杀进关城,迎面数十支箭矢疾速射来,几名宋军骑兵躲闪不及,中箭落马。 陈庆拨打掉几支射向他的狼牙箭,这才发现三十名女真骑兵迎面杀来。 陈庆大吼一声,迎战上去,铁枪如暴风骤雨般疾刺,四五名女真骑兵被他挑翻落马。 陈庆没有找到郑平等人,他眼光一扫,发现一名敌将正带着数十名士兵企图冲上城墙甬道,郑平和五名手下用长矛在甬道上方顶住。 他们都穿着平民衣服,没有盔甲,两名同伴已经中箭倒地,生死不明,形势十分危急。 “你们顶上去!” 陈庆让手下骑兵冲上去顶住金兵,自己摘下弓,抽出一支箭,拉弓疾射,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向敌军主将。 敌将王涟听到脑后的风声,但已经来不及,箭矢的速度太快。 ‘噗!’ 一箭射穿了他的头盔,箭尖从额头透出,王涟当场毙命,仰面栽倒。 甬道上的士兵这才发现大批宋军已经杀进城,他们纷纷掉头向城下逃去。 一千宋军士兵全部冲进了关城,三十名女真骑兵已悉数被杀死,剩下的汉军士兵丢盔卸甲,撒腿狂奔,向北城逃命。 但很快他们便被骑兵追上,跪下求饶也没有用,被骑兵一个个杀死,三百多名守军,一个都没有能逃走。 郑平的手下阵亡两人,他们穿着伙计的布衣,抵挡不住敌军的弓箭,郑平也中了一箭,只是没有伤及要害,他稍微包扎一下,便赶去了仓库。 ......... 杨元清负责带领士兵清理敌军尸体,陈庆却带着十几名手下来到了仓库。 仓库是用青石砌成,由二十几间屋子组成,分为前后两排,前面一排是粮草仓库,而后面一排是物资仓库。 周围再用原木和砖石修建了一丈高的围墙,由此可见仓库的重要,连营房也没有这个待遇。 士兵们打开了第一排的十几间粮草库,却从草堆里揪出一人。 “饶命.....啊!” 被揪住的人跪在地上,看服色应该是一个文吏,他拼命磕头求饶,声音带着哭腔,宋军不留活口,杀光了守军,着实把这个人吓坏了。 陈庆打量他一眼,见他约三十岁左右,体态清瘦,长一张长脸,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眼睛充满了惊惶。 “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库吏,管理这些仓库,记账盘点之类。”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人叫杜敏,就是汧阳县人,小人不是汉军,也没有投降金兵,原来的库吏被金兵杀了,小人是被他们抓来的。” 男子吓得浑身发抖,眼看着要哭出来了。 陈庆用长枪指着他冷冷道:“你最好说老实话,我随便审问几个人,就知道你的底细。” “小人没有说谎,小人是十天前被他们抓来的,家里还有娘子和儿女,不敢不从啊!” “你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男子战战兢兢起身,陈庆指着仓库问道:“有多少粮食,多少草料?” “回禀将军,有一千二百石小麦,三百石大米,十万担草料,还有三千斤腌肉和几百担腌菜。” 一石粮食够一名士兵吃两个月,一千五百石粮食足够他们吃三个月,草料也够了。 “地窖里应该还有粮食吧!”都头郑平在一旁忍不住道。 他事先做了功课,对城内的情况比较了解。 “地窖里有冰冻的羊肉和酒,女真人不吃腌肉,他们要吃新鲜羊肉,酒也是他们的,汉军没有资格享用。” 陈庆总得自己还遗漏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但一时头脑卡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三十六章 消息 陈庆又来到物资仓库,所有库房大门都被打开了,可以看见每个库房内都乱七八糟堆着各种兵器和守城武器,显得十分杂乱。 仓库里太乱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陈庆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乱成这样子?” 杜敏苦着脸道:“这些都是金兵在陇州缴获的各种兵器,没有放在汧阳县,全部堆放到关城,前任库吏就是因为东西太杂太乱被杀,我刚刚才把粮草仓库清点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这边,我这些天忙得连口水都没有时间喝。” “水?” 陈庆猛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想问的重要之事就是水。 “你们这里喝水问题怎么解决?” 杜敏一指仓库背后的崖壁,“那边有座山洞,山洞里有一股细泉水。” “去看看!” 众人一起向山崖走去,陈庆拦住郑平,“你受伤了,去休息!” “已经包扎了,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郑平满不在乎道。 陈庆眼睛一瞪,郑平小腿肚子颤抖一下,连忙行一礼,转身走了。 山洞里光线阴暗,十分潮湿,深约十几丈,可以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走了约七八丈,杜敏指着一处角落,“就是那里,当心下面有水潭!” 陈庆看见地上的水潭,呈不规则的八角形,常年被流水浸泡,四周长满了青苔,岩石也变得十分光滑,倒很像一只天然浴缸。 “水潭有多深?” “没量过,听士兵说好像四五尺深!” 没有看见哗哗的泉水,只见岩壁上长满了青苔,陈庆伸手在青苔上摸了一下,指尖处,一股水流顺着青苔流下,无声无息注入水潭。 “指挥使请看这里!”一名士兵指着一丈外的地上。 陈庆走过去,只见一股泉水从水潭那边流淌过来,最后潺潺流入石缝中。 从这股泉水就可以知道石壁上的水量了。 “有储存水吗?”陈庆有点心疼泉水白白流走。 杜敏摇摇头,“没有?” “那关城内有没有装水的容器?” 杜敏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有的,有几百个空酒坛子!” “把酒坛子好好清洗一下,全部拿来装水!” 走出山洞,陈庆又对杨桦道:“安排两名兄弟在洞口站岗,除了取水的士兵,其他人不准擅入。” 陈庆看了一眼杜敏,“尤其要留意此人!” “卑职建议把他放出城,留着他还是有点危险。” 陈庆摇摇头,“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底细,要么把这个杜敏杀了,要么留着他给我们做事。” “回禀指挥使,卑职刚才特地问他,他是汧阳县学教谕,卑职觉得.....杀了他恐怕不太好。” 陈庆想了想道:“这样吧!把他留下来,负责给士兵们写家信,仓库和水源都不准他靠近,不管是谁,进仓库和水源都必须有令牌。” “卑职遵令!” 陈庆翻身上马,这时,杨元清催马过来,远远笑问道:“指挥使,粮草足够吗?” “粮草倒是足够了,就是各种兵器物资太多太杂乱,你组织弟兄们好好清理一下,希望我们能收获到惊喜!” “那搜到的铜钱和金银怎么处理?” “都分给弟兄们,十几头毛驴也一并宰了,今晚好好犒劳大家!” .......... 无论张浚和还是吴阶,在判断敌军兵力分布时,都犯下了一个战略性的错误,他们大大低估宋军的投降人数。 富平之战后,完颜宗弼和完颜宗辅率领三万大军横扫关陇,一路势如破竹,各州各县的厢军望风而降,短短一个月时间,投降的关陇的禁军和厢军就达二十万之众。 他们投降后被金兵改编为各种各样的汉军。 陇右和河湟的女真军确实只有两万人,但除了女真军外,还有八万汉军,这是张浚和吴阶没有考虑到的意外因素。 甚至金兵攻打和尚原和大散关的计划中,也没有把这些汉军算在其中,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汉军当做军队去部署,只是把他们当做奴隶军使用。 但在整个战役中,这些汉军士兵却又不可避免的出现。 就在从陈庆夺取箭筈关的第三天,一支三千人的汉军押送着两万石粮食抵达了汧阳县。 这支浩浩荡荡的运粮队由一千辆大车组成。 如果是在唐朝,箭筈关价值不大,无论商人还是运输,都可以从汧阳县上船,走汧水进入渭河,那时关陇气候温和,降水丰沛,河道运输非常繁忙。 但到了唐朝末期,随着关陇气候变化,降水稀少,加上黄土高原的严重泥沙流失导致河道淤塞,以至于关陇地区的河道除了夏天外,其他季节基本都没有什么航运价值。 所有的货物、物资运输,只能靠骡驴等牲畜拉车走陆路,箭筈关的战略地位就开始凸显了。 上午,一名商人带着七八个伙计赶着一百多头毛驴想从北城进关,被士兵拒绝,但杨桦发现这名商人的货物似乎是他们所需要的,他立刻派一名士兵跑去把陈庆找来。 “指挥使,你看看他的货物,我们需不需要留下?”杨桦在城外问道。 陈庆走出城外细看货物,这名商人居然是卖水缸的,大缸套着小缸,足有几百只,确实是他们最需要的货物。 商人见货物被扣住了,他顿时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抱拳哀求道:“将军,小本生意,还要养家糊口,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陈庆哑然失笑,“杨都头,你没给他说清楚吗?” 杨桦上前笑着拍了拍商人的肩膀,“看把你吓的,以为我们要你的水缸不给钱?” 商人擦擦额头上的汗,“小人不敢,着实被昨天那些汉军吓坏了,他们在汧阳县到处白吃白拿,一文钱都不给,还打伤了好多家的掌柜和伙计,当地官府和驻军也不敢惹他们。” “哪里来的汉军?” 陈庆立刻听出了不同寻常,汧阳当地驻军只有两百人,口碑还不算糟糕,商人显然不是在说他们。 “昨天下午到的运粮士兵,都是汉军。” “有多少人?多少粮食?”陈庆追问道。 “听说有三千人,不知多少粮食,大概一千辆大车,估计要两万多石。” “你的水缸我们都要了,就按市场价,一文钱都不会少你。” 陈庆交代了杨桦几句,转身上了城头,目光向远处的汧阳县城望去,居然是三千汉军,考验这么快就来了吗? ……….. 押粮汉军的主将叫做夏进,他原本是泾源军的一名统领,富平之战中被俘投降,完颜宗辅见他有几分本事,便提升他为汉军统制,令他协助完颜乌鲁整编汉军。 这次夏进奉主帅完颜乌鲁之令,率三千军队押送两万石粮食去渭南大营,只是刚到汧阳县他便听到一个消息,箭筈关被宋军攻占了,城头上竖起了宋军的黄底飞龙旗。 夏进不知道宋军底细,立刻发一封鹰信到平凉府金兵大营,向主帅乌鲁请示下一步行动。 他毕竟是押粮军,不是作战军队,在他看来,保护粮食的安全远比攻打箭筈关重要。 要么他撤回平凉府,要么在汧阳县等候援军。 中午时分,夏进收到了主帅乌鲁的回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攻克箭筈关,继续南下!’ 第三十七章 首战(上) 箭筈关内,一千士兵正在忙碌备战,仓库内所有的兵器物资都清理出来,分类放好。 各种长矛、战刀数以万计,一捆一捆箭矢堆积如山,但陈庆更关心防御武器。 骑弓、步弓、守城弓、军弩、床弩都有,各种箭矢有二十余万支。 还有一百多桶火油,甚至还有二十桶火药,这是陈庆最看重的战略物资,可惜数量太少,只能在关键时刻使用。 陈庆尤其重视床弩,一共有四十八架,寒鸦铁箭两千支,他在床弩上尝过甜头,是对付女真铁甲士兵的利器。 不过,用它来对付汉军有点可惜了,汉军都是皮甲,守城弓和军弩就足够了。 关键还是关城自身要坚固,大门就不用说了,宋朝工匠精心制作的大门,光厚度就达四寸,一般的攻城槌未必能撞开它。 外面还有一条三丈宽、一丈深的壕沟,壕沟底部插满了尖桩,掉入壕沟必死无疑。 有壕沟自然就有吊桥,这也是一道保护城门的利器,使敌军攻城槌无法直击城门。 城墙高三丈,全部都是用当地的大青石砌成,坚固无比。 “这道墙怎么凸出去了?” 陈庆发现城门上方的城墙向外凸出五尺,颇有特色。 “指挥使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杨元清很惊讶地望着他。 “我当然知道它的存在,只是没有去研究过它,也不关心它的作用。” “看来指挥使没有守过城!” 杨元清笑着解释道:“这叫马面墙,外形像长长的马脸,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射击攻城敌军的两侧后背。” 陈庆站在马面墙旁,果然是站在两边城墙的外面了,他心念一转,笑道:“可以在这里安排二十名神弩手,专门射杀关键位子上的敌军。” 杨元清竖起大拇指赞道:“指挥使高明,确实可以这样部署!” 一直比较沉默的杨桦问道:“指挥使,能说说我们的任务吗?” 陈庆沉吟一下,吩咐手下道:“去把所有的都头都找来!” 陈庆一共任命了十个都头,其中杨桦、郑平和罗甘三人升为准备将,同时兼任都头。 不多时,十名都头都赶到了城头。 “我是在去年暴雪后不久便接到了安抚使张帅以及两位都统的命令,命令我们务必拿下并坚守箭筈关,我们的任务是拦截平凉府的金兵从西路进攻和尚原,减轻和尚原的压力。 另外我们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接应刘锜和刘子羽两位都统的军队南下,夺取箭筈关容易,但能不能守住关隘,却是整个战局成败的关键。” 说到这,陈庆看了众人一眼,又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们的拦截任务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和尚原保卫战,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这将是一场艰难无比的攻防大战,比麒麟寨之战可能还要惨烈十倍,所以我要求所有将士都留下遗书,在此我也郑重承诺,每一个阵亡的将士,我都会尽我所能,给他们家人以厚恤。” ........... 次日上午,三千人的汉军队伍出现在峡谷口,他们在峡谷外扎下大营,三千人随即缓缓向南推进,进入峡谷两里后,高大坚固的箭筈关城墙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关城在狭窄处,但前方却比较宽阔,宽达一里,但地势并不平坦,呈一个浅窝状。 这种地形有两大不利,一是会反衬出关城的地势比较高,城墙尤其高大,其次就是一旦下大雨,就会积成一个水塘。 这是常有之事,一旦积水,往来的商队就只能靠边走。 主将夏进绝对不想打这场关隘攻防战,但军令如山,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夏进骑马眺望着一里外的关隘,箭筈关地势稍高,更显得关隘雄奇坚固,难以攻克。 “让我们来试探,汉军的性命就不是命了吗?” 夏进恼火地骂了一声,又高声大喊道:“中军、后军集结,列弓箭大阵!” 两千汉军士兵迅速集结,以五百人为一排,排列成四行,全部换装成弓弩兵,还有一千士兵在原地待命。 汉军士兵头戴铜盔,身穿皮甲,手执弓弩,后背箭壶,身材普遍高大强壮,训练有素。 “前进!” 夏进一声高喝,队伍开始列队前进,脚下尘土迷漫,在峡谷中更有几分苍凉的杀气。 “咚!咚!咚!”战鼓声节奏感很强,两千汉军队列整齐,杀气腾腾。 夏进确实有点本事,把三千军队训练得颇为强悍,虽然军纪败坏,但士气高昂。 尽管汉军也临时制作了几架攻城梯,但夏进心里清楚,一上来就攻城,容易遭受重挫,不如发挥人多的优势和宋军对抗,先用弓箭压制住对方。 天空乌云低沉,早春的风还有一些寒意,一阵强劲的北风刮来,将城头上的黄底黑龙战旗吹得啪啪作响。 城头上,三百名守军手执军弩严阵以待,城墙只有三十丈长,宽三丈,最多可以容纳三百人在城头防御。 陈庆注视着远处黑压压的一千士兵,他们手中有攻城梯。 陈庆看懂了敌军主将的策略,先用弓箭阵压制住城墙上的士兵,后面一千人就会发动进攻。 “准备射击!” 指挥城头上的宋军将领是罗甘,也是陈庆早期的手下,二郎寨的幸存者之一,他一直跟随陈庆,现在已升任准备将,统率三百军队,同时出任第七部都头。 罗甘平时沉默寡言,但今天他却主动请缨,率军参与第一轮作战。 三百士兵纷纷半蹲,他们分为前后两排,前排从射击孔直线射击敌军,而后排是从空中射抛物线。 陈庆快步走到女墙边,对城下士兵大喊:“敌军箭矢要来了,向两边撤退!” 数百名士兵纷纷向两边悬崖处撤退,紧靠悬崖,露出大片空旷之地。 “梆!梆!梆!” 汉军中梆子声骤然敲响,两千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在六十步外停步,一起举起弓弩向城头乱箭齐发。 黑色的箭矢密集如雨点般射向城头,一部分射中城墙、垛口,但大部分箭矢都飞跃过城墙,向城内射去。 与此同时,罗甘大喊一声:“射击!” 宋军士兵开始反击,三百支弩箭射向排列整齐的汉军士兵。 三百支弩矢远远不能和对方两千人的密度相比,但它杀伤力更强,强劲的弩矢射穿了汉军士兵的皮甲,上百名士兵惨叫着中箭栽倒。 双方你来我往,一场箭矢大战率先爆发。 夏进见自己的士兵没有防护,伤亡惨重,对方躲在城垛后,从射击孔向下射击,几乎没有伤亡,他又是心痛又是恼怒,但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攻城方的劣势。 夏进当即下令道:“吹号出击!” ‘呜——’ 低沉的鹿角号吹响,一千士兵如潮水般杀上来,他们扛着八架连夜制作的攻城梯,战场上,手执长矛和盾牌的士兵在狂奔,踩踏着阵亡士兵的尸体,一口气冲到壕沟前。 城墙下的壕沟已经被射箭士兵搭上了木板,狂奔的士兵冲过壕沟,将八架攻城梯搭上城头。 这些攻城梯是由汧阳县的木匠制作,时间很短,制作也比较粗糙。两边和横梁上的木屑毛刺都没有去掉。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攻城梯顶部必须有一对钩子,钩住城墙,使城头上的守军没办法将攻城梯掀翻出去。 八架攻城梯都有钩子,用皮带捆绑在顶部两端,牢牢钩住了城墙。 汉军士兵一跃跳上攻城梯,开始向上攀爬,城头上箭矢如雨点般杀下,攻城士兵手执盾牌挡住头顶,一步步向上攀爬。 这时,马面墙开始发挥作用了,八名弩射高超的宋军士兵蹲在马面墙内,向八架的攻城梯上士兵射击,目标明确,都是攻城梯上的第一个攻城士兵。 另外还有十六名宋军士兵协助上弦装箭,使弩手射击不断,每一轮都有八名敌军士兵后背中箭,惨叫着从梯子上摔下去,这对攻城汉兵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第三十八章 首战(下) 城下箭矢如蝗虫一般密集射上城头,死死将城头士兵压制住,使城头上的士兵无法探身向下射击。 进攻速度很快,尽管身后被宋军弩手偷袭,不断有人中箭坠落,但攻城敌军人数太多,还是有数十名士兵率先攀爬到城垛上,和城头的宋军激战起来,一方要要跳上城头,另一方要将他们赶下去。 双方混战在一起,汉军弓弩阵也停止射击,开始迅速向后撤退,脱离宋军的射程范围,仅仅一刻钟的弓箭大战,汉军弓弩手便伤亡近四百余人。 但没有他们的掩护,汉军士兵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攻城,实际上是用弓弩士兵的伤亡换取了攻城顺利。 这也是敌军主将夏进长期作战积累的丰富经验,他很清楚,必须付出代价才会有所收获。 城头上的激战处于一种胶着状态,宋军士兵靠着顽强的意志和敌军激战,不断将一个个敌军士兵刺杀,掀出城外。 而守城士兵也不时被敌军长矛刺穿身体,倒下阵亡……… 守城宋军士兵都是新兵,没有守城的经验,甚至包括主将陈庆,也一样没有守城经验,他和杨元清各率三十名士兵作为机动增援,哪边出现危险,他们立刻冲上去支援。 这一场攻防战宋军打得十分被动,明明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却没有能充分发挥出来。 陈庆已经看明白了,根子还是在攻城梯上,如果不毁掉敌军的攻城,敌军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杀上来,最后靠优势兵力战胜自己。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大喊道:“指挥使,西城......突破了!” 陈庆一回头,只见最西面出现了溃堤,无数敌军士兵杀上城头了。 他大吼一声,“跟我来!” 陈庆大铁枪一摆,带着三十名士兵向最西面杀去。 只片刻,陈庆便冲到了溃堤处,城头上已经杀上来数十名敌军,最西面的通道完全被打开了,敌军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向上涌,二十几名宋军拼命抵挡,但敌军人数太多,他们被杀得节节后退。 一名敌将手执板斧上下翻飞,满脸横肉,相貌凶悍异常,在他脚下躺在五名宋军士兵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头被劈为两半,红白脑浆流满一地,死状极为凄惨。 “去死吧!” 陈庆大喝一声,长枪直刺敌军大将,这一枪快如闪电,力量凶猛。 “来得好!” 将领双斧一架,摁住了枪头,颇有几分力气,陈庆冷笑一声,双臂向上一挑,将领大叫一声,两柄板斧被挑飞上天。 ‘噗!’长枪已刺进了他的胸膛,将领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陈庆一把抓住空中落下一柄板斧,随手递给身后一名士兵。 “先拿着!” 他长枪一摆,如暴风骤雨般向敌军刺去,瞬间便刺杀了五六人,他的三十名手下也一拥而上,连杀敌军十余人,将敌军一隔为二。 陈庆将刚冲上城头的三名士兵刺翻下城,回头大喊:“斧子在哪里?” 士兵连忙将利斧递给了陈庆,陈庆探身出城,狠狠一斧劈去。 ‘喀嚓!’攻城梯的左边扶手被斩断,攻城梯一下子倾斜,摇摇欲坠,下面的十几名的士兵都吓得大喊起来。 陈庆毫不犹豫,手起斧落,将右边的扶手也斩为两断,他随即用力一推,攻城梯没有了铁钩,失去平衡向左边迅速滑落下去,梯子上的十几名士兵惨叫着落入了壕沟中, 攻上城头的最后十几名敌军士兵没有了退路,纷纷在绝望中被宋军杀死。 陈庆厉声令道:“传我的命令,尽快斩断攻城梯的捆绑皮带!” 攻城梯的铁钩是用皮带和梯子捆绑在一起,斩断皮带,就意味攻城梯失去固定,守军便可以将它们掀翻下城。 宋军找到了攻城敌军的软肋,他们配合默契,随着一根根皮带被锋利的战刀斩断,短短一炷香时间,剩下的七架攻城梯都失去了铁钩,纷纷被宋军掀翻出去,梯上汉军士兵坠下城去,伤亡惨重。 夏进在远处看得清楚,他知道今天已攻城无望,便下令道:“收兵!” ‘当!当!当!’ 收兵的钟声敲响,数百汉军如潮水一般撤退下去。 这一战,汉军士兵伤亡七百余人,而守城宋军士兵也付出了六十余人的伤亡。 ……….. 夏进率领汉军缓缓向峡谷外的大营退去。 陈庆下令开城门清理战场,尤其敌军士兵要焚烧深埋,防止疫病爆发。 城头上,杨元清叹口气道:“今天这一战打得很被动啊!想不到一支汉军居然会这么强悍。” 陈庆沉声道:“这次攻城战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的各种不足,但也给我们带来了宝贵的教训和经验,告诉我们,随时随地都不能轻敌,轻敌必败!” 杨元清惭愧道:“指挥使说得对,我们确实有点轻敌了。” 陈庆索性又派人去把杨桦等三名准备将找来。 “我想利用这次机会,给大家总结一下这场攻城战的经验教训,大家都可以补充。” 陈庆平静对众人道:“杨副将说这次攻城战我们打得很被动,确实很被动,我想主要有三方面原因吧!” 杨桦、郑平、罗甘三人都神情肃然,聆听主将的总结。 “一方面是对方主将布兵比较有经验,用弓箭压制住我们,开始我还不理解,我们弓弩手都躲在城垛后,他的弓弩阵有什么用,后来才知道,他的军队攻城时,就几乎没有压力了,很顺利地杀到城头。” 杨元清点点头,“对方主将有经验是一方面,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士兵很悍勇,和我们平时接触的汉军完全不一样。” 陈庆笑了笑道:“你没发现他们虽然叫做汉军,其实并不是汉人!” 杨元清愕然,他凝神想了想道:“指挥使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好像是这样,脸孔是和我们不太一样。” “他们应该是西军中的藩兵,羌人、党项人之类,善于山地作战,攻城也是他们的强项,他们的战斗力不亚于女真军,今天算是见识了他们的强悍。” 陈庆看了一眼旁边的郑平、杨桦和罗甘,又继续道:“第三个原因就是我们自身的守城经验不足,不知道对付敌军的攻城梯才是关键,而且我们明明在麒麟寨使用滚木发挥了巨大作用,在守城的时候,却没有想起来使用大石和滚木,真的不应该啊!” 说到采石,郑平最有发言权,他可是采到一块几千斤重的‘帝王之石’,骗过了箭筈关的守军。 他笑道:“指挥使,峡谷内采石很容易,伐木其实也不难,南面两里外的开阔处就有一片松林。” “你说得对,亡羊补牢,未为不晚!” 陈庆当即命令郑平和杨桦各带两百士兵去采石伐木,准备滚木礌石。 ............ 夏进的军队在试探性地进攻了关城后,便没有再继续进攻,夏进接到了完颜乌鲁的快马传信,命令他在陇州打造攻城武器。 夏进在陇州强征了三百多名木匠和铁匠,又命令士兵去四周伐木,搜集百姓家中的铁器,着手打造攻城梯。 与此同时,完颜乌鲁率领一万女真骑兵和两万汉军以及数千辆大车,离开了平凉府,浩浩荡荡向箭筈关杀来。 关道上,黑压压的金兵延绵十几里,旌旗招展,鼓声隆隆、号角呜咽,前面是一万女真骑兵,他们个个相貌凶悍,体格强壮,骑在战马上,后背弓箭盾牌,手执长矛,杀气腾腾,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残忍。 后面是两万汉军,他们既参与作战,同时也负责后勤保障,两万汉军盔明甲亮,精神振奋,每个人肩头扛着长矛,矛尖闪烁着寒光,密密麻麻的长矛变成矛的海洋。 后面则是三千多辆大车,运载着大量的各种军备物资,甚至攻城武器也有,但唯独没有粮草,夏进运送的粮草就在汧阳县,他们就没必要再带粮食了。 而此时,箭筈关城内的备战也到了最高潮的时刻。 第三十九章 备战 ‘叮当!叮当!叮当!’ 在一处山崖下,十几名会打铁的士兵正满头大汗挥打铁锤,火烧得正旺,一根根通红的铁条在士兵们的铁锤下反复锻打。 关城内没有生铁,他们便将一部分损坏的兵器熔解,得到了生铁,然后再打造成军队需要的兵器。 在旁边已经摆放着几把打好的兵器,士兵们全力打造的兵器并非长矛战刀,而是乡下用来叉稻草的V形铁叉,它将成为对付攻城梯的利器。 陈庆再稍稍改动一下,在底部留两个小横铁刺,这样可以防止铁叉底部嵌在梯子上。 陈庆拾起一把铁叉仔细查看,又询问为首的押队几句。 “指挥使!” 郑平兴冲冲跑来,抱拳行礼笑道:“卑职已经选出十名神射手,请指挥使检验!” 这些天陈庆发动士兵献计献策,一经采纳,将给予重奖,调动了士兵们的积极性,士兵们纷纷献计献策,使陈庆得到不少有益的意见。 比如,士兵们建议增加城头上医务兵的数量,使受伤的士兵能尽快得到治疗止血,这是士兵们用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大部分士兵都是止血不及时,失血过多而死,如果能够得到最快速度的救治,哪怕是包扎止血,也能救回很多人的性命。 再比如士兵们建议在水壶里加一点酒,虽然喝多误事,但适当少喝几口,能够让人战胜胆怯,激发士兵的勇气。 但这并非新办法,事实上,契丹士兵和女真士兵都携带了酒,喝几口烈酒不仅可以御寒,也能在关键时刻激发杀气。 还有一名叫做鹿贵的士兵提出在关键时斩断最上面两根横档,就会出现敌军上不了城的奇效。 别看陈庆两斧头斩断了攻城梯的扶手,那是因为他力量强大,而且那批攻城梯制作粗糙,完全不符合标准,真正的攻城梯扶手十分粗壮结实,很难砍断,铁钩也是多处捆绑,仅仅斩断一处也没有意义。 所以这名士兵另辟蹊径,提出斩断横档,就很具有操作性了。 陈庆为此亲自做试验,将唯一一架完整的攻城梯斩断两根横梁,虽然手还能碰到城头,但双脚却无从借力上攀了。 这个办法获得了最佳提案,士兵鹿贵也因此得到赏银三十两,提升为斧手押队。 但前提是要改造一批长柄大斧。 选一批神射手是陈庆提出的想法,也是总结了第一次守城战的经验教训,也是他后世的经验,建立狙击手。 陈庆发现突破城墙的敌军往往不是普通士兵,而至少是都头或者百夫长这样将领,这样的将领特别骁勇强悍,力量很大,一人能对付四五个敌人,这样就容易突破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敌将在城头战之前射杀,那么就需要一批箭术高强的士兵来充当狙击手。 郑平替陈庆挑了十名士兵,这十人都公认的射箭高手。 “我需要十名射虎手,就看你们合不合格!” 陈庆指着地上的神臂弩对十人道:“这就是你们的武器,百步外有木人靶,一个一个射给我看!” ……….. 箭筈关的备战在继续紧锣密鼓地进行,与此同时,和尚原之战也拉开了大幕,凤翔主将完颜没立,和东路主将完颜活女率领三万女真大军和数万汉军在渭南大营会师。 三月初二,副将折合率一万军向和尚原西线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统制吴璘率领三千军队依靠地形优势反击敌军。 双方激战两天两夜,金兵损失近半,不得不撤出了战场。 金兵大营驻扎在十里外的黄牛铺,与和尚原的宋军进行对峙,完颜没立每日派数千汉军轮番进攻和尚原,实施骚扰策略。 完颜没立已经意识到强攻和尚原损失太大,必须实施南北夹击才能取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金兵就等完颜乌鲁率领的西路军及时赶到。 吴阶站在营寨上眺望着远处十里外的金兵大营,他沉声问旁边的王彦,“你说,完颜没立在等什么?” 王彦淡淡一笑,“他在等西线的兵力抵达我们身后,事实证明,单面作战他们不占优势,只有我们腹背受敌,他们才有获胜的希望。” 吴阶深为赞同王彦的判断,他问道:“箭筈关那边有新消息吗?” “暂时没有新消息,不过我估计那边的大战也开始了,陈庆不会让我们失望。” 吴阶沉思片刻道:“我就担心他们兵力不足,如果完颜没立发现西线军被阻断,一定会派军队去从南面进攻箭筈关,箭筈关一旦腹背受敌,恐怕很难守住了。” 吴阶的头脑非常清醒,每个环节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呈现,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这盘棋他都输掉。 他看一眼王彦,见王彦没有反对,便果断道:“我立刻派兵支援箭筈关!” ………….. 箭筈关城头上,每个将士的心都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 关城下方,黑压压的大军列队在峡谷内,一眼望不见头,高举的长矛仿佛形成一片森林,杀气滔天。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数万人一起举矛大喊:“杀——” 喊声惊天动地,城头上的士兵皆变了脸色。 陈庆眯着眼注视远处,远处隐约出现了大型攻城武器。 这应该是对方用来攻打大散关的武器。 这时,从队伍里奔来一名骑兵,手执弓箭,箭头上穿着一封信,骑马催马向城头疾奔而来。 陈庆从士兵手上接过了神臂弩,举弩瞄准了骑兵,不等骑兵靠近关城,‘嗖!’的一箭射出,两百步外,一箭射中骑兵的咽喉,骑兵捂着咽喉栽落下地。 城头上宋军将士无不凛然,,指挥使这一箭就代表了宋军的意志,血战到底,没有任何谈判余地。 金兵却一片哗然,主将完颜乌鲁的脸色极为难看,冷冷道:“他们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们!” 他举起手令道:“后撤!” 四万大军示威结束,开始一队队缓缓后撤,返回山谷外大营。 此时后撤并非败退,而是像猛兽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向前扑杀。 “指挥使,敌军今晚恐怕会有行动!”杨桦走上前,指了指城下的壕沟。 陈庆点点头,他也想到了,敌军要进攻关城,第一件事必然是填平壕沟,三十余丈的壕沟,数千人一夜就能填平。 陈庆抬头看了看晴朗天空,今晚应该是好天气,他冷笑一声道:“他们实在要填我们也拦不住,但既然是战争,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 ……….. “万户,卑职不敢违抗军令,但卑职只有两千三百人,还要抽出一部分兵力保护填沟士兵,一夜之间恐怕无法填完壕沟,恳请万户宽限几日。” 完颜乌鲁冷冷看着跪在下方的夏进,不紧不慢道:“夏将军,我记得你是西夏人,原本姓李,为了不忘故国才改姓夏,我没说错吧!” 夏进沉声道:“卑职履历一直如实上报,从无隐瞒,但让卑职一夜填完壕沟,卑职的手下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军队训练不易,恳请乌鲁将军三思!” “西夏皇帝有句话怎么说?和主帅讨价还价者,可斩三次!你既然是西夏人,这句话应该很熟悉。” 夏进万般无奈,只能抱拳道:“卑职遵令!” 完颜乌鲁又哼了一声道:“天亮前尚未填满壕沟,全军皆斩!” ……….. 一更时分,夏进率领两千余士兵出现在城池一里外。 夏进脸色阴沉,他怎么没有想到完颜乌鲁会这样处置自己,就因为自己没有攻下箭筈关,便罚自己的军队今天负责填平壕沟。 两千多人怎么可能在天亮之前填完这么深的壕沟?尤其在敌军武力的威胁下,但夏进没有办法,完颜乌鲁是铁了心要收拾自己了。 第四十章 填沟 夜色清明,月朗星稀,一轮皎洁的半月挂在青幕一般的夜空,将清辉洒满了大地。 关城下,一场特殊的战争正在紧张地进行,两千三百余名汉军士兵分为两批,三百人负责挖土装袋,两千人分成二十队,扛着泥土袋向数百步外的壕沟疾奔,将一只只泥土袋扔进壕沟。 奔跑中不断有士兵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 强劲的箭矢在夜空中疾飞,射向每一个奔跑的士兵........ 城头上,四百名宋军士兵也分成两队,一半负责举弩射击,另一半负责上弦,这样就大大减少了弩手的足蹬上弦时间,基本上一支箭接着一支箭瞄准射击,加大了填沟士兵的伤亡。 东南角,十名汉军士兵扛着泥袋疾奔,距离壕沟还是三十步,十几支强劲的弩箭迎面射来,夜色大大降低了士兵们的视度,弩矢到了身前他们才发现箭头闪烁的幽幽绿光。 “啊!”几名士兵几乎同时惨叫,四名士兵被淬毒的弩矢射中,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别管他们,快跑!” 为首士兵低喊一声,带着其他几名士兵继续奔跑,距离壕沟还有十步,又是几支箭射来,又倒下了三人,最后三人将泥袋扔进壕沟,转身奔跑,没跑几步,三人先后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一队队士兵就这样被城头上的弩矢射杀,到了五更时分,壕沟填了还不到一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运送泥袋的士兵却已经不足千人了,壕沟前方横七竖八躺满了被射杀的汉军士兵,光阵亡这一千多名士兵就足以填满剩下的半条壕沟了。 “将军,弟兄伤亡太惨重,现在已是五更时分,才填了一半,恐怕完不成任务了。” 夏进看了看夜空,嘶哑着声音问道:“还有多少弟兄?” “已不到七百人。” 夏进心中猛地抽搐一下,一夜时间,就阵亡一千三百人。 夏进想到完颜乌鲁的残酷无情,心中恨得滴血,他当即喝令道:“传令全体士兵集结!” 不多时,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重新集结起来,每个人浑身都是泥土,脸上充斥着沮丧、劳累和对死亡的麻木。 投降宋军不可能,回军营也必死无疑,夏进心中一横,他没有出路了,只有率军逃亡西夏。 “我们走!” 夏进率领剩下的一千士兵迅速向谷口撤离,但他刚到谷口,两边忽然火光大作,数千汉军士兵从四周八方团团将他们包围。 为首大将是一名独目将军,正是女真军中赫赫有名的汉人大将韩常,他在富平之战中失去一目,但武力不减,目前出任西线左副将,统领两万汉军。 韩常一挥大刀,冷冷道:“大营在东,夏将军何故欲往西走?” 夏进心中胆寒,完颜乌鲁居然设下伏兵对付自己,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本是西夏人,既然完颜主帅对我不容,我只能返回西夏,将军也是汉人,望将军理解!” 韩常仰头大笑,他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主帅命你拿下箭筈关,你却一战了之,你耽误了大军南下策略,主帅岂能饶你?” “可主帅让我制作攻城梯,并未让我继续作战!” “那不过是怕你投降宋军,才故意稳住你,你是堂堂统制,难道不知道军令如山?” 夏进自知难以幸免,他忽然大喊一声,“突围!” 便拨马向西北方向杀去,韩常冷笑一声,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噗!’ 这一箭力可穿铁,狼牙箭射穿了夏进的身体,从前胸透出,夏进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韩常大喝道:“一个不留,全军杀绝!” ........... 天亮时,壕沟完全被填平了,最后由韩常出手,他派出一万大军,采用两人举盾掩护,一人背负泥袋的办法,一个时辰就将壕沟彻底填平,而中箭阵亡者也不过三百余人。 还把所有的阵亡士兵都收走了,韩常心里清楚,一旦爆发疫病,他们将首当其冲,在处理阵亡士兵的事情上,他比宋军还要小心谨慎。 城头上,鏖战一夜的士兵们都下城休息去了,城头又换了新的一批守城士兵,陈庆虽然参战到半夜,但他并不困倦,神情凝重地望着城下。 他意识到了盾牌对关城的威胁,对方穿的是硬铠皮甲,如果手执盾牌,步弓和弩箭都射不穿盾牌、皮甲,虽然他们麒麟寨利用守城弓射穿了对方的皮甲,但那是因为有足够的高度,从十层楼的高度向下射箭,兵箭的加速度足以射穿盾牌,但这里只有三层楼高,如果是向上抛射,兵箭或许有可能射穿敌军盾牌。 但不管怎么射,城头上只有三百士兵,最多能射杀千余人,但对上万人的进攻,却又无足轻重了。 关键还是在攻城的肉搏战,这才是主要战场,之前自己过去看重弓箭,有点避重就轻了。 “传令全部换成守城弓!” 至于四十余架床弩,陈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是他最后的杀器,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拿出来。 杨桦率领一队队士兵将巨石和滚木送上城头,这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 “呜——” 号角声在山谷外吹响,陈庆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战争再度爆发了。 “擂鼓,准备作战!” 关城上顿时鼓声大作。 ………… 六千大军喝喊着底沉口号,杀气凛冽,队列整齐,黑色盔甲的士兵组成的方阵俨如一幅黑旗覆盖在山谷中。 全部都是汉军士兵,他们原本是士气低落、军纪散漫的宋军,投降金兵后,跟着豺狼学会了抢掠和杀戮,他们身体内的兽性被激发,战斗力也随之变得强悍。 六千士兵手执长矛和盾牌在山谷列队而行,尘土飞扬,矛尖在阴暗的山谷中忽明忽暗,峡谷内杀气弥漫。 队伍中有数十架攻城梯,都是专业工匠制作的军用攻城梯,坚固结实,包裹着牛皮,汧阳县木匠们制作的攻城梯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指挥这支大军的主将依旧是大将韩常,在后面远远跟随着两千女真骑兵,手执长矛或者利斧,他们既是监军,也是护卫,人群中簇拥着主帅完颜乌鲁和数十名女真大将。 六千汉军士兵在距离关城一里外停下,韩常凝视关城片刻,关城狭窄,容纳不了太多军队,最多只能派出千余士兵进攻。 “攻上城者赏钱百贯,攻进城者赏美女十名,钱一千贯!” 金兵在战场上向来一诺如山,只要能活下来,悬赏一定能兑现,汉军士兵都激动得嗷嗷大喊起来。 韩常战刀一挥,喝令道:“擂鼓!第一营出击!” “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声骤然敲响,排列在前面的一千汉军扛着二十架攻城梯向关城冲过去........ 韩常一样身经百战,对方关城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三百人,他们的箭矢攻击不影响大局,何况士兵们都有盾牌,他用不着准备弓箭阵。 城头上,陈庆冷冷望着潮水般冲来的一千敌军,他回头令道:“城内的守城弓同时射击!” 第四十一章 狼兵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城头上,三百名士兵手执守城弓排列成两行,箭尖向上六十度角。 而在城内,五百名宋军士兵同样排列成五行,手执守城弓严阵以待,他们的箭矢将飞越城头,射向城外。 进入六十步线了,陈庆下令道:“射击!” ‘梆!梆!梆!梆!’ 梆子声敲响,城头和城内的八百支箭一前一后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高高的弧线,随即在空中掉头向下,相当于十层楼高向下坠落,穿透力更加强大。 完颜阿鲁凝视着射出的弓箭,淡淡道:“城内守军最多千余人!” “举盾!” 第一营统领薛勇大喊,奔跑中的伪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 强劲兵箭‘嗖!嗖!’落下,盾牌抵挡不住兵箭下坠的穿透力,纷纷被射穿,惨叫声响成一片,一百五十多名士兵被兵箭射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剩下的伪军士兵继续狂奔,城头上的第二轮兵箭射出了....... 陈庆手执盾牌和长枪在城头上评估兵箭的效果,两轮箭敌军伤亡目测接近三百人左右,和自己估计一样,射击角度偏高到六十度,兵箭就能达到足够破盾的高度,但这样一来也牺牲了距离,少射了轮箭矢。 “斧手准备!” 杨元清大喊一声,三十名手执长柄利斧的士兵站在城墙边,这时,进攻士兵冲过了已被填平的壕沟,蜂拥至城下....... 与此同时,韩常下令道:“第二营冲上去!” 鼓声大作,又是一千士兵向关城冲去........ 一架架攻城梯搭在城墙上,长长的铁钩钩住了城墙,手执长矛的伪军士兵举盾向城头攀去,城头上,一名斧手闪出,挥动大斧向横档劈砍,‘咔嚓!’一根横档被砍断了,接着着第二根和第三根也悉数被砍断,斧手闪身回去。 为首攻城士兵也迅速攀到城头,他却意外发现,攻城梯上少了三根横档,竟然上不去了,伪军士兵一时愕然。 “去死吧!” 城头宋军士兵一声怒吼,一根沉甸甸的滚木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为首士兵高举的盾牌上,盾牌被砸飞,士兵也站立不稳,向下滚落,连滚带撞,一连带下了五六名士兵。 “咚!”坠落的巨木翻滚着落下,重重砸中一名士兵的头部,士兵被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惨死。 这只是一架梯子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事实上,所有的攻城梯都在上演同样的剧本,利斧挥砍、横档断裂,滚木礌石如冰雹般砸下, 惨叫声不断,攻城梯上的伪军士兵有些胆怯了,薛勇大怒,吼叫道:“给我攻上去,谁敢后退一步,立斩!” 他话音刚落,三支强劲的弩箭从马面墙城头射下,他被三名射虎手同时锁定,三支箭都射向他的要害,头部和脖颈,这是暴露在盾牌外面的部位。 神臂弩力量强大,箭速太快,薛勇刚意识到危险,但已经来不及,他连中三箭,额头血浆飞溅,脖子也被一箭射穿,仰头倒地而死。 数百攻城士兵仓惶撤退,但第二轮一千人杀来了,在一千伪军士兵带领下,敌军再次向城头发动攻势,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砸下,士兵不断从攻城梯上砸翻,城下的士兵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就在这时,收兵的钟声敲响了,‘当!当!当!’ 韩常终于注意到了问题,城头上的二十架攻城梯已经成了废物,士兵再勇猛也攻不上去。 攻城士兵如潮水一般撤退,城头上乱箭齐发,不断有士兵中箭栽倒。 这时,一名女真骑兵疾奔而来,高声问道:“大帅想知道,为什么撤军?” “请回禀大帅,攻城梯已被敌军破坏,无法再上城,我只能重新调整战术!” 骑兵飞奔而去,向完颜阿鲁汇报,完颜阿鲁一时愕然,他没有看见梯子有什么变化啊! 女真千夫长完颜辛在一旁道:“主帅,刚才看见有敌军士兵在城头挥舞大斧,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攻城士兵,很可能就是在破坏攻城梯!” 完颜乌鲁低头想了片刻,忽然醒悟,“那就对了,对方一定是斩断了攻城梯的横杆,导致士兵无法上城。” 众人这才恍然,纷纷道:“宋军这一招够毒辣的,不知韩将军怎么应对?” 完颜阿鲁对士兵道:“告诉韩将军,不要考虑伤亡,必须用弓箭压制住对方!” …………. 完颜阿鲁的建议很正确,韩常也意识到自己轻敌了,他当即改变了策略。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吹响,三千名士兵手执盾牌和弓箭列队而上,面对城头飞蝗射来的兵箭,士兵的盾牌抵挡不住,不断有人中箭栽倒。 陈庆回头大喊道:“告诉杨将军,敌军弓箭阵来了,命令城内士兵立刻疏散!” 三千金兵弓箭手迅速到位,他们放下了盾牌,举弓乱箭齐射,一团团箭矢仿佛乌云一般射向城头,压得城头宋军抬不起头。 不少箭矢飞过了城墙,雨点般地落在城内空地上,正是刚才宋军士兵所站之地,片刻便插满了一大片,如果不是及时疏散,宋军必将伤亡惨重。 但城头上宋军依旧用兵箭还击,他们距离城头数尺,兵箭改成三十度斜角疾射,数百支强大的兵箭腾空而起,如飞蝗一般斜射入密集的敌阵,在一串惨叫声中,近百名伪军士兵中箭栽倒。 只是这点伤亡韩常已经不在意了,他战刀一挥,“出击!”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敲响了,两千金兵扛着三十架攻城梯如潮水一般向关城冲去。 “万夫长,让我上吧!”身后出现一名身高超过两米的大将,身穿重铠,手提一杆长枪,肩宽背阔,双臂肌肉暴起,强壮无比,远看去就像一头金刚巨猿。 他叫萧挞,是奚族黑山部首领,曾是辽军千夫长。 投降金国后,韩常便以他为中心,从辽军中专门挑出一批强悍的奚族士兵,绰号狼兵,个个身高在一米九以上,强壮无比,悍不畏死,身穿重甲狼盔,也不畏惧箭矢,专门负责抢占城头。 韩常手下有五百名奚族狼兵,但在富平之战中已阵亡过半,这次他只带了八十名狼兵南下。 韩常点点头,“你若能杀死敌军主将,我赏钱五千贯,美女百人!” 韩常还不知道,城内主将的悬赏可远远不止五千贯。 “遵令!” 萧挞率领八十名狼兵向关城奔去。 两千金兵已杀到城下,城头上之前的攻城梯已被宋军抽走,新的三十架攻城重新架上城头。 这时,数千支箭射向每一个垛口,几名斧手刚举起大斧,就连中十几箭,连人带斧惨叫着坠下城去。 陈庆大喊:“用盾牌掩护斧头!” 立刻有几名士兵举起盾牌,挡住了城垛,只露出一道缝隙,斧手挥动大斧砍了下去,‘咔嚓!’一根横档被斩断。 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斧手举斧再想砍,几支箭呼啸射来,正中执斧士兵的头部和胸口,斧手惨叫一声,仰面栽倒。 三十架攻城梯被砍掉八架,但弓箭大阵发挥了巨大作用,暴风骤雨般的箭矢死死压制住城头,使宋军再也没有了斩断横梁的机会。 城下数十名高大强壮的奚族狼兵手执盾牌,嘴里咬着战刀,俨如巨猿般攀梯而上…….. 城头上的滚木礌石砸翻了七八名狼兵,但还是有二十几名狼兵攀到城头,这时,射虎手的弩箭到了,十支强劲的弩箭分别射中他们脖子和头部,八名狼兵翻身栽了下去。 五十名狼兵源源不断杀上城,很多狼兵已跳上城垛,拼命要杀进城头,守城士兵杀红了眼,用长矛从四面八方捅杀,不断将敌军杀下城,但又有狼兵冲上来。 十几名狼兵已经跳进了城头,用盾牌和战刀和宋军士兵厮杀。 陈庆大吼,“各司其职,不准乱了阵脚!” 他率领五十名接应士兵杀了上去,长枪迎面疾刺,‘噗!’一枪刺穿一名狼兵的胸膛,枪尖一挑,狼兵惨叫一声,被挑落下城。 另一处垛口被杀开了缺口,冲上去已来不及,陈庆索性取下弓箭,张弓搭箭,一张张野兽般的脸孔在他脑海里出现。 他连射五箭,箭无虚发,五名刚冲上城头的狼兵咽喉和脸庞中箭,皆是一箭毙命,被杀散的宋军再度合拢,封住了缺口。 “指挥使当心!”一名士兵大喊一声, 陈庆本能向前低头,只觉后背重重一击,随即火辣辣地疼痛。 他一回头,身后是一名相貌狰狞的狼兵首领,头戴银色狼盔,应该是一名千夫长,他身高超过两米,手执战刀,眼中闪烁着冷酷残暴的目光,连挥两刀,将两名救援的宋军士兵劈飞。 千夫长萧挞一上城就盯住了陈庆,他连杀七八名宋军士兵,他极为狡猾,放弃了惹人注目的长枪,在混乱中绕到了陈庆身后,一刀向陈庆后颈斩去。 只是陈庆反应太快,躲过致命一刀。 陈庆毫不犹豫扑了上去,将这名狼兵首领扑倒,萧挞狂叫着挣扎,却被陈庆死死勒住脖颈。 陈庆腾出左手,抽出箭矢向萧挞脸庞狠狠刺去,‘噗!’箭矢插进了对方左眼,萧挞嗷叫一声,血浆喷出,溅了陈庆一脸。 陈庆拔出箭,箭杆上还插着眼珠,他又一箭向对方额头插去,萧挞歪头避散,一只耳朵被刺掉,他满脸血污,惨叫嘶吼,一只毛耸耸的大手捏住陈庆咽喉,企图捏碎他的咽喉。 陈庆用膝盖压制萧挞的脖子,右手掰断了他的手指,对方却死死不肯松手,陈庆猛插十几箭,‘咔嚓!’箭矢折断,箭尖插进了额头,萧挞渐渐没有了生息…….. 第四十二章 蹊径 主将的勇猛也激发宋军士兵的斗志,十几名冲上城头的狼兵也悉数被杀死,射虎手更是发挥出色,将二十几名攻城梯上的狼兵悉数射杀,使宋军士兵扛住了第一波冲击。 副将杨元清接过了指挥权,他大喊道:“指挥使只是受轻伤,大家不用担心。” 他及时稳住了军心,指挥士兵用滚木礌石向敌军头顶砸去,斧手抓住机会,不断劈砍得手,三十架攻城梯已经有一大半失去了两根横档,敌军只剩下九架攻城梯。 城头上砸下的巨石和滚木令进攻金兵伤亡惨重,城头尸体堆积如山,攻势明显减弱了。 主将陈庆靠坐在女墙边,浑身脱力,眼前一阵阵发晕,这是失血的前兆。 一名医兵正紧张地替他止血包扎,背后这一刀劈断了他的铁甲,砍出了一刀长三寸,深半寸的伤口,医兵担心不已,他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陈庆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金兵高举盾牌,缓缓向后撤退。 这是撤退,不是败退,金兵的规矩极为严厉,撤退之时谁敢背朝城墙奔逃,立刻会被监军斩杀,全家也会被充为奴隶。 城头上宋军士兵士气大振,举矛欢呼起来。 撤军令是完颜乌鲁下达的,韩常心中恼羞交加,他阵亡了两千士兵,还把狼兵千夫长萧挞赔进去了,还是没有能攻下城头。 但事实摆在这里,他再恼怒也没有办法。 韩常催马奔上前,抱拳道:“卑职无能,不能替元帅分忧!” 完颜乌鲁摆摆手,“这不怪你,是敌军太狡猾,竟然斩断攻城梯横档,你的手下就算再勇猛也杀不上去。” “卑职可以把攻城梯横档改成生铁棒,就能破敌军这一招了。” “暂时不急攻城,换一个策略!” 完颜乌鲁望着山顶,淡淡道:“他们虽然居高临下,但还有比他们更高的地方。” ………… 箭筈关位于陇山的一条支脉上,山势险绝,山顶上林木茂盛,人迹罕至,只有采药人和猎户才会下山林中出没。 一支由一百二十余名女真士兵和伪军士兵组成的金兵队伍在一名猎户向导的带领下爬上了箭筈山。 山上并无道路,荆棘遍布,怪石嶙峋,他们攀岩爬壁,穿过茂密的树林和荆棘丛,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才抵达箭筈山上方。 一名女真士兵站在山顶向下探望,关城内的宋军士兵俨如蚂蚁一般,关城就像一块方木块卡在峡谷中央。 “怎么样?”远处百夫长问道。 女真士兵点点头,“下方就是关城,如果有足够的石块和巨木,确实可以向下发动攻击。” “弓箭呢?” 百夫长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下方,眉头一皱道:“恐怕弓箭有点难度,但也不是不可以,关键还是要数量足够。” 勘察了半天,猎户看了看天色,委婉对金兵道:“现在天黑得早,要回去得抓紧时间了。” 百夫长并没有回去的想法,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山上有路进入关城吗?”百夫长问道。 猎户摇摇头,“路肯定没有,想下去,只能靠绳索一点点吊下去,这里到山脚至少有八十丈高,非常危险。” “如果我想去南面峡谷,有好走一点路吗?” “有倒是有,就是绕远三十里左右,有条小路可以下去,下面是一条很幽深狭窄的山谷,从山谷走出去,就是箭筈关南面五里处。” 百夫长看了一眼对面的大山,又问道:“那对面呢?” 猎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上山时我就说过了,东面要远比西面好走,西面想上山,至少要到几十里外才能找到小路,而且都是悬崖峭壁。” 女真百夫长出发前做足了功课,他们还特地从汧阳县找来原本驻扎在关城内的投降士兵一起上山。 百夫长将一名伪军士兵找来,问他道:“关城内的水源在哪里?” 伪军士兵抱拳道:“回禀将军,关城内的水源是在仓库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是一股泉水,但它的发源地在哪里?卑职确实不知。” 百夫长又向猎户望去,猎户满脸为难道:“山上确实有泉水,有三股泉水,可是我也不知道关城内的泉水是哪一股?” “带我们去一条一条找到它们!” .......... 夜里,女真大营内依旧灯火通明,帅帐内,完颜乌鲁正和将领们商议攻打关隘的对策。 “正如元帅的预料,对方的兵力最多一千人左右!” 韩常高声对众人道:“虽然他们战斗力很顽强,但毕竟人数有限,我们只要大举押上,昼夜不停地攻打,卑职相信三天之内我们就能拿下关城!” 完颜乌鲁摆摆手,“如果算上夏进的三千军队,我们损失已经到五千人了,其实兵力损失倒也无妨,关键是攻城武器,这是我们准备用来攻打大散关的武器,数量也不多。 可短短一个上午,我们就损失了六十架攻城梯,占了总数的三成,虽然我们还有楼车、撞车,但我不想把它们都损耗在箭筈关上,所以我们需要转换思路,用另一种攻城方式了。” 韩常很无奈,刚刚才找到一点攻城的感觉,又暂停了,自己的两千精锐士兵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心中不满归不满,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毕竟他不是主将,又是汉人,没有决策权。 这时,有士兵在帐外禀报:“大帅,探山队回来了!” 完颜乌鲁大喜,连忙道:“让首领进来!” 不多时,探山的百夫长快步走进大帐,他单膝跪下行一礼,将一张地图呈给了完颜乌鲁,“这是今天的收获,大帅关心的几个点都标注在上面了。” 完颜乌鲁连忙接过地图细看,他指下山箭头问道:“可以从山顶下到关城内?” “回禀大帅,只能用绳索吊下去,中间有一处稍微缓冲的地方,但至少需要三十丈长的绳索攀下去,很容易被敌军发现!” 这样就变成活靶子,不行!完颜阿鲁否决了用绳索下山的方案,又问道:“那去南城外的路有吗?” “有!只是比较绕远,路也不好走。” “还有关城内的水源呢,有没有找到?” “卑职找到三处泉水,最后都流入山体内,就不知道哪一口泉水是宋军的水源。” 一片的韩常终于忍不住道:“大帅,宋军必然会有储存之水,断粮断水一般都是几个月的围困,和尚原那边开战在即,恐怕我们没有时间拖下去。” “我心里有数,山上只是辅助手段,我们多管齐下,我倒要看看,宋军有多少军队和我对抗?” ........... 城内一样灯火通明,经过几场血战,陈庆和将领们也知道了他们的防御薄弱点在哪里? 归根到底,还是他们的兵力人数太单薄了一点,形成不了强有力的打击,而且他们军队已伤亡近两百人,让陈庆着实担忧,如果敌军采取消耗战,他恐怕坚持不了几天。 陈庆也很想发送鹰信向吴阶请求援军,但吴阶一共只给他两只信鹰,夺取关城时,已经发送了一只信鹰,剩下的一只信鹰是关城失守时发送,不是给他请求援军的。 “我们不要指望援军,就算援军到来,也需要十几天时间。” 房间里,陈庆对几名将领道:“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伤亡,当然我们不能指望敌军手下的留情,我的意思是说,尽量保护好士兵,比如盔甲、治伤等等,还有就是要严格防止出现意外伤亡。” 杨元清不解问道:“指挥使说的意外伤亡是指什么?” “如果不是战场上伤亡,都应该算是意外伤亡,比如,士兵在清理战场时被装死的伤兵所害,再比如士兵巡逻时,被城外敌军探子射冷箭等等,这些伤亡只要当心,都不会发生,我们要坚决防止。” 众人都默默点头,郑平道:“刚才指挥使提到了治伤,我们应该尽快让轻伤士兵恢复,重新投入战场,目前我们的轻伤士兵有三十七人,重伤士兵有十四人,这三十七人应该尽快救治。” “指挥使的伤情如何了?”杨桦忽然问道。 众人这才想起,陈庆也受伤了,竟然把他给忽略了,众人一起向陈庆望去。 陈庆微微笑道:“应该属于轻微伤,没有伤到筋骨,杨大志给我的伤药很管用,伤口已经结痂了,就等它尽快愈合。” “指挥使还是要当心,尽量这些天不要再动武,千万不要伤口迸裂,那就麻烦了。” 陈庆点点头,目光落在罗甘身上,他见罗甘若有所思,却一直沉默不语。 “罗甘,你也说两句!” 罗甘微微欠身道:“卑职在考虑,金兵会不会出奇兵来夺取关隘?” 陈庆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敌军出奇兵,连忙道:“具体说一说!” 罗甘想了想道:“对于我们这种关隘而言,奇兵就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地下,一个就是天上,我担心,敌军会不会从山上过来?” 第四十三章 火攻 沉沉的夜色中,陈庆凝视着谷口,或许谷口的金兵主将也在远处凝视着关城。 “指挥使觉得金兵会用奇兵吗?”杨元清走到他身边问道。 陈庆抬头看了看黑黝黝的山体,点点头,“我来关城的第一天就有这个担心了,如果敌军从我们头顶发动攻势,我们该如何应对?” 说到这,陈庆回头对杨元清道:“就算高空坠物我们也能躲闪,我担心的是敌军切断水源,动员士兵们,寻找一切容器装水,从现在开始,除了喝水做饭和治疗伤员,其他用水都全部停止!” ......... 陈庆的担心并没有错,次日下午,一名士兵飞奔而来,远远大喊道:“指挥使!指挥使!” 陈庆走出房门,“怎么回事?” “您最好去看一看,山洞那边。” 陈庆带着都头们来到了储水山洞,陈庆伸手触摸长满青苔的石壁,水流已经没有了,而另一侧流入石缝的泉水也已断流。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刚刚发现,立刻通知了指挥使!” 陈庆点点头,对罗甘道:“看来你的判断是对的,敌军确实在我们头顶上动手了。” “卑职建议仓库要转移,距离石壁太近了,很容易遭到攻击!” 罗甘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不过现在先要解决水的问题,陈庆又回头问杨元清,“士兵们有储存水吗?” “昨晚就开始了,所有的容器,甚至包括暂时用不到的头盔也用来储水,昨晚水池都快舀干了!” 陈庆见水池已经重新注满,他一颗心稍稍放下。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骚动,有士兵大喊:“又来了!” 陈庆带着将领们向洞口走去,刚到洞口,只见头顶上落下一个烈焰熊熊的大火球,大小如一个磨盘,重重砸在仓库的屋顶上,又弹飞出去,远处地上有两个正在燃烧的火球。 其中一个火球‘嘭!嘭!’连续炸开了,声音巨响,火焰迸射,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是火蒺藜!” 将士们都惊呼起来,他们太熟悉了,是火药武器中的蒺藜。 杨桦走上前捡起一枚黑色的颗粒递给陈庆,陈庆接过这颗沉甸甸的铁蒺藜,很像一颗小刺梨,只不过尖刺更细更长,人踩中就会刺穿鞋底。 “这就是铁蒺藜!” 杨桦沉声道:“是我们西军对付西夏骑兵的利器,主要是用来对付战马,用纸包火药炸开后抛洒,不过这铁蒺藜呈黑色,上面没有淬毒。” “如果淬毒会怎么样?”陈庆又问道。 “淬毒很麻烦,被一两颗射中倒问题不大,如果被射中多了,轻则伤残,重则丧命!” 旁边杨元清补充道:“并不是金兵心慈手软,没有淬毒,应该是他们帐中没有火药匠,无法重新炮制,只能直接使用缴获的宋军火器。” 这时,头顶上又抛下两个大火球,但这一次火球没有捆紧,落地后便砸散了,燃烧的火布抛洒一地,里面的火蒺藜都没有爆炸。 头顶上的金兵也发现出了问题,便停止了抛下火球,士兵们小心翼翼上前,收集到二十个没有燃爆的火蒺藜。 “指挥使,一共有二十枚火蒺藜。” 火蒺藜如拳头大小,用皮纸制作,上面有一根用来抛射的细绳,陈庆来不及仔细研究,便吩咐郑平道:“带十几个弟兄把铁蒺藜收拢起来,别踩着了!” “遵令!”郑平飞奔而去。 陈庆又对罗甘道:“现在撤离仓库物资来不及,你带士兵用石块把所有仓库门都砌封,不要让大火烧着门了。” “卑职明白了!” 敌军用火攻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点燃并烧毁仓库,铁蒺藜是想伤及救火的士兵,可惜想得挺好,但现实却很苍白,仓库都是用石头砌成,只要仓库门不被大火点燃,敌军用火攻毫无意义。 郑平带领士兵很快收集到一百七十多枚很小的铁蒺藜,还有二十几枚没有点燃的火蒺藜。 郑平将一堆用布包着的铁蒺藜放在桌上,满脸瞧不起这种火器。 “依我看,这种火蒺藜就是虚张声势,其实卵用没有,必须要先把烙铁烧红,烙铁捅进去点燃里面的火药,然后再甩出去,最多甩七八丈远,一只火蒺藜中只有八颗小铁蒺藜,你说多麻烦,我还不如用手直接抓一把铁蒺藜洒出去。” 北宋时期还没有发明导火索,所以点燃火器一直是件麻烦事,而且在战场上只起到一种辅助作用,不能直接杀伤敌军,所以各种火器发明了很多年,一直就是一种鸡肋的存在,刚开始靠爆炸声、浓烟和火光唬住了辽军和西夏军,但大家习惯以后,宋军的火器就根本阻挡不了辽兵和金兵的进攻。 除非是一桶火药发生燃爆,那种气浪和冲击波确实有一定的杀伤力,可是成本不合算,火药更多是时候是用来助燃,而不是爆炸。 杨元清看了看火器,对陈庆道:“其实我们更应该关注敌军在山顶上的活动,他们不光断了我们的水源,会不会夜里爬下山崖?我更担心敌军绕到南面去,向南城发动进攻!” “你说得对,我们必须要有所防备!” 这时,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陈庆脸色一变,敌军又要发动进攻了。 山谷内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不多时,十几名健牛拖拽着五架大型投石机,这种投石机是由金兵工匠们连夜组装而成,投石机高达一丈,长长的抛竿长达三丈,可将五十斤的重物抛出两百步远。 每架投石机需要二十余人操纵,后面还跟着数十辆骡车,满载着各种攻城的物资。 两千伪军和一千女真骑兵列队而行,今天的进攻主将是一名女真千夫长,叫做完颜赤木,是完颜乌鲁的心腹大将,善于用器械攻城。 不多时,五架大型投石机在两百步外一字排开,每架投石机的两侧各放一面巨大的挡板,挡板厚达三寸,上面还用两层厚厚的熟牛皮覆盖,即使宋军使用床弩或者神臂弩也未必能射穿它。 巨大的压力笼罩在关城上,面对五头巨兽一般的投石机,宋军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 陈庆注视片刻,随即令道:“命令射虎手射击投石机上捆绑的皮带!” 捆绑皮带或许是投石机的软肋,但想射断它,又谈何容易? 投石机吱吱嘎嘎拉开了,‘嘭!嘭!嘭!’ 连续发射了,五个黑点腾空而起,向从城头呼啸着飞来。 “快蹲下!”杨元清大喊。 城头上士兵纷纷卧倒,砰!砰!巨大的投石砸中了城墙和城头,发出一片木头的碎裂声。 “不对!不是巨石。” 陈庆一回头,只见一只大木桶完全碎裂了,只剩下两根铁圈,浓黑的火油流满了一地,城头、城墙上和城头,到处都是泼溅的火油。 “不好,敌军要用火攻!” 陈庆大喊一声,金兵的第二轮进攻来了,是五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熊熊燃烧,携带着烟火向城头飞来。 火球砸中城头,立刻碎裂成漫天的小火团,四下抛洒,还有点燃了火药小包,使火势更加炽烈。 “轰!”城头燃烧起来,士兵们纷纷躲闪........ 陈庆望着敌军的第三轮进攻投掷而来,竟然还是木桶,他当即立断大喊道:“全体士兵撤下城头!” 士兵们沿着甬道向城下奔去,投掷而来的五只木桶内有火油,也有助燃的火药,使城上城下的火势更加凶猛,渐渐将城头吞没了。 这是关城内的士兵也大喊起来,原来山顶上的金兵也抛下了一只只装满火油的大木桶,还有混合着火药的火球,跟着抛扔下来........ 不多时,整个箭筈关内外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火焰滔天,浓烟弥漫,声势骇人,外面喊杀声震天....... “指挥使,我们恐怕抵挡不住了,撤退吧!”几名都头脸色都变了。 “不!” 陈庆眼睛里赤焰飞腾,火光冲天,但他的目光却异常坚定,摇摇头道:“除非我们全部战死,否则女真人休想杀进关城一步!” 第四十四章 偷袭 金兵攻击了整整一夜,整个关城都被浓烟弥漫,士兵们用布沾水后捂住口鼻,在主将陈庆的指挥下和火焰抗争。 这就是完颜乌鲁使用火攻的图谋,迫使宋军在慌乱之中耗尽宝贵的水源,没有饮水,宋军只能弃关南撤,他们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占领箭筈关。 只可惜完颜乌鲁遇到的是比一般宋将多出八百年经验的陈庆,他根本就没有使用宝贵的水来灭火,而是用泥沙土,这才是对付油火的绝招。 罗甘率领八十名士兵用泥土不断掩埋仓库大院内的火油,从刚开始的混乱到后面渐渐配合默契,有人铲土、有人挑担、有人掩埋,各司其职....... 最让人担心的仓库没有任何损失,营房烧毁一半,各种物资都及时向南撤离,整个城墙被烟火熏成了黑色,上面布满一层黑灰,城内地上也是,十几间营房的大梁被烧毁,坍塌了,只剩下残垣断壁。 城头上来不及搬走的一百多根滚木被烧成了焦炭,城楼被彻底烧毁,变成一片白地,就连吊桥也被烧成焦炭,承受不住重量而轰然断裂,只剩下半个吊桥挂在城墙上,像门帘子一般,正好挡住了城门。 士兵们都熏得浑身烟黑,脸上、身上都是一片漆黑,只剩下眼睛是白色的,不过得益于主将陈庆的经验和将领们指挥得力,没有一个士兵伤亡,就算受伤的士兵也及时转移到了南面空地上。 清晨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是万物复苏的春水,士兵们都抬起头,享受着春水的滋润,让细雨洗去他们身上污渍,细细的春雨浇灭了每个人心中滋生的恐惧。 “指挥使!” 文弱的书生杜敏拿着一卷纸,找到了陈庆。 他忙着给士兵们写信,但写着写着,家信都变成了士兵们留给家人的遗言,这一封封平淡却又感人肺腑的家信,让杜敏彻底懂了,什么叫做家国情怀。 “杜先生,怎么了?”陈庆迎上前问道。 “我昨晚转移文书时发现了这个,我觉得蛮重要的。” 陈庆接过纸卷打开,竟然是一幅关城地图,虽然很简单,却把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都绘制出来了。 “这是........” 陈庆指着从山顶垂下的一条细线,底部是一个半圆的洞,“这就是山泉水源。”陈庆认出这条细线。 “指挥使,再看这条线!”郑平指着山顶上的另一条细线道。 这条细线绕了很大一个弯,最后从山顶上延伸向下,落入一条峡谷中,下面有标识,‘峡谷一线天,距离城南约五里,将军断碑处。’ 陈庆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条小道,可以绕到城南,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南北夹击。 杨元清也点点头,“应该是一条穿山密道,通往一条很窄的峡谷内,出口就在将军断碑旁边!” “指挥使,让我带弟兄们去吧!”郑平上前请缨。 郑平头脑灵活,他让处理这种突发情况确实比较合适,陈庆欣然答应了,“你带五十名弟兄前去,多带些军弩箭矢。” “指挥使再给我两桶火油,把我逼急了,烧他娘的。” 陈庆点点头笑道:“把铁蒺藜一起拿走,再带几斤砒霜,你自己看着办!” 郑平带着五十名士兵和十几匹马,驮着大量的箭矢物资走了。 就在这时,北面再度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呜——’ 摘果子的敌军来了! .......... 完颜乌鲁亲自率领三千骑兵来到关城下。 关城已经被烧得一片漆***桥也被烧成两截,极为难看地挂在城门前,城楼也不见了。 只是城头上的宋军战旗依然矗立,城垛前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 完颜乌鲁居然觉得很不爽,关城依旧矗立,士兵依然精神抖擞,盔明甲亮,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嘛! 千夫长完颜赤木低声道:“或许对方是在装样子给我们看,卑职认为,经过昨晚的烈火,他们的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完颜乌鲁点点头,完颜赤木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昨晚烈火焚城,对方会眼睁睁看着仓库被烧毁吗?不可能,他们必然取水灭火。 虽然是这样判断,但完颜乌鲁也知道他们耽误时间太久,攻打和尚原的战役应该已经爆发. 其实和尚原的输赢他并不在意,只是这帮宋军令人恼火,千余人便把自己的三万人死死挡住,着实让他脸上无光. 完颜乌鲁当即对韩常道:“本帅再给你四十架攻城梯,天黑前务必攻下关城!” ........... 在箭筈关以南约五十里外的吴家镇,一支两千人的宋军正疾速向北行军,主将是统领杨政,都统制吴嶙的心腹爱将,奉吴阶之令前去支援箭筈关. 虽然他的军职比陈庆要高,但陈庆才是箭筈关防御使,杨政不能喧宾夺主,最多是协助陈庆守城,出发前吴阶再三叮嘱过他。 他们刚经过吴家镇不到两里,后面忽然尘土飞扬,马蹄轰鸣。 “杨将军,是女真骑兵!”一名斥候奔上来大喊。 杨政脸色一变,急问道:“有多少人?” “五百骑兵左右!” 五百骑兵不算多,可以一战。 杨政当即喝令道:“全军列阵,准备迎战!” 两千宋军士兵迅速列阵,这时,女真骑兵也在一里外停止了奔驰,尘土散去,露出了他们的尊容。 很巧,这支女真骑兵也是赶去箭筈关打探情况,西路金兵迟迟未到,完颜没立也有点急了,他便派一名千夫长率五百骑兵赶赴箭筈关查看情况。 半个时辰前,这支女真骑兵便听说前面有一支宋军队伍,他们紧追慢赶,终于在吴家镇赶上了对方。 千夫长完颜立贵眯眼望着对面的宋军士兵,对方军队人数不多,还是步兵。 他挥刀大喊了:“杀光他们,以人头记功!” 五百女真骑兵手执长矛和弓箭,他们骤然发动了,骑兵纵马疾奔,箭矢铺天盖地射向对方大阵。 ............ 峡谷内,郑平率领五十名弟兄找到了距离军城约五里的将军碑,这原本是纪念唐初将领薛万钧率军平定梁师都而立下的记功碑,又叫薛将军碑。 只是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将军碑只剩下一小半残碑,之前还有一座木亭子,但木亭子也被金兵放火烧毁,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还是比较好找,郑平找到将军碑的同时,也发现了那条一线天峡谷,它叫碑亭谷,深约数里,最宽处可以三人并肩,但最窄处只能一人行走,上面是呈一条线的天空。 郑平率军刚到谷口,便听见峡谷内有人在大喊,“前面有亮光,应该就是出口了!” 郑平大吃一惊,急令道:“弓弩准备!” 士兵们也顾不得收拾,纷纷取下军弩张弦装箭,蹲成数排,一支支冷冰冰的弩矢瞄准了狭窄的山谷内。 山谷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深处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出现了几名伪军士兵。 “第一排射!”郑平冷静地下令道。 第一排五支弩箭射出,里面为首士兵一眼看见了谷口的宋军,吓得他大叫起来,随即变成惨叫,一头栽倒。 后面三名士兵转身就跑,但没跑几步,又是十几支弩矢射出,纷纷中箭栽倒。 “前面有宋军埋伏!” 山谷有人大喊,随即急促的脚步声向里面奔跑,约有四五人左右,脚步渐渐没有了声息,应该是跑远了,看样子,他们是一队负责打前阵的探哨。 “小乙,你赶紧熬毒!” 郑平吩咐一声,便冲了进去,很快便从里面拖出一名受伤未死的敌军士兵。 第四十五章 再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被抓获的伪军士兵身受重伤,临死前说出了敌军的情况,有一千金兵准备翻山越岭来关城南面实施偷袭,他们是前锋小队,只有二十人。 竟然有一千人,郑平暗暗吃惊,自己只有五十人。 他心念一转,骂道:“他娘的,人死鸟朝天,怕个屁啊!” 话虽这样说,他还派一名士兵赶回去向指挥使汇报,火油不够,他还需要一些。 这时,赵小乙已经用铁锅熬好了毒药,士兵们将数百枚铁蒺藜都倒了进去。 别看郑平长得心宽体胖,他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最擅长使用各种阴毒的手段。 他打量一下峡谷,见里面十分狭窄,通风不畅,郑平不由眼珠一转,回头吩咐一名伍长道:“你多带几名弟兄去砍一些松枝回来,要新鲜的松枝,越多越好。” “遵令!” 伍长行一礼,带着十几名士兵前往北面的松林。 郑平又带着十几名弟兄将数百枚淬毒的铁蒺藜撒进了峡谷一里内。 士兵们手执盾牌和弓弩,严阵以待。 餐桌已经布置好,刀箸也已在手,下面就等着上菜了。 等了半个时辰,敌军没有等到,松枝倒先来了,一百多名宋军士兵送来了大量的松枝,郑平的手下在松林内遇到了正在伐木宋军士兵,松枝有现成的,众人一起动手,送来了十几大车松枝。 “够了,够了,兄弟们去忙吧!这边我来对付。” 郑平说得言不由衷,他恨不得把这些士兵全部留下,但想想关城那边压力更大,他只好放弃这个非份的念头。 士兵们刚走,峡谷内便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踩中铁蒺藜了。 “快!堆上松枝。” 众人七手八脚在谷口堆上一人高的松枝,淋上火油,又撒了几大勺火药,郑平瞥了一眼铁锅剩下的毒药汁,眼珠一转。 “把这些毒药也倒进去!” 松枝点燃了,浓烟滚滚,向峡谷内灌去。 ........ 吴家镇的激战打了近一个时辰,双方皆伤亡惨重,金兵战斗力十分骁勇,虽然以一敌四,但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占据了上风,掌握了主动权。 他们借助高速机动的骑兵和强大的骑射能力,不断冲击宋军阵形,当形势对他们不利,他们立刻撤走,整顿好军队又卷土再来,如此反复,使宋军十分被动,短短一个多时辰,宋军士兵已伤亡过半,但金兵也损失了近二百人。 一名都头大喊道:“杨将军,这样打下去我们会全军覆灭,赶紧撤吧!” 杨政也身中一箭,他苦笑了一声道:“军队一撤才会全军覆灭,女真骑兵绝不会放过我们,再坚持下去,金兵不会死战,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呜!’ 远处的女真骑兵又开始集结了,杨政大喊:“弟兄们,和金兵拼了!” 宋军士兵齐声大吼,迅速结成长矛方阵。 .......... “咚!咚!咚!” 箭筈关的战鼓声惊天动地,金兵攻势如潮,韩常投入了八千军队,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关城。 他用铺天盖地的箭矢压制住对方,士兵随即扛着攻城梯大举押上。 韩常吸取了教训,他将攻城梯前四根横档全部换成精钢棍,宋军再也休想斩断它们。 这一招果然管用,宋军的利斧再也斩不断横档,还白白赔了几名斧手的性命,被乱箭射杀。 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攻城士兵不断惨叫着翻滚坠下,也有士兵攻上城头,站在城垛前和守军激战, 双方都杀红了眼,一名虬须伪军将领力量强大,他手握盾牌和短矛,在城头上一连杀死了三名宋军士兵。 一支弩箭从侧面‘嗖!’射来,正中虬须部将的脖子,他惨叫一声,身体摇摇欲坠,和他对阵的宋军士兵抓住机会,一矛刺穿他的胸膛,将他推下了城墙。 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正是蹲在马面墙边的射虎手,十名射虎手专门射杀敌军将领和骁勇士兵,事实证明,他们的存在对于箭筈关的防御极其重要,他破坏了无数次敌军冲上城头的机会。 陈庆后背有伤,无法使用兵器和弓箭,他只能指挥全体士兵防御城墙。 “传令给罗都头,再上五十名弟兄支援城东!” “第十个防御位形势不妙,增援军队给我杀上去!” “杨将军!” 陈庆大喊,杨元清抬头望来。 陈庆指着他身后道:“那个黑大个子,他要突破了,斩他的下身!” 杨元清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强壮的黑大个手执巨盾拼命向上攀登,射虎手的几支冷箭都被他巨盾挡住,防御他的三名士兵已经快顶不住了。 杨元清大吼一声,翻身冲了上去,一刀便从对方的巨盾缝隙下劈了进去。 ‘咔嚓!’ 这一刀抓住黑大个的防御漏洞,将他的右腿一刀斩断。 黑大个凄厉的惨叫一声,被三名宋军士兵掀了下去。 杨元清回头向陈庆竖起了大拇指,陈庆也笑着回敬一个大拇指。 战斗越来越血腥,陈庆却始终冷静如山,他眼光如炬,关注着每一个防御位的形势,一旦某个位置出现危机,他立刻调兵支援。 正是他的有力指挥,使得城头攻防战虽然险像环生,但宋军始终牢牢守住城头,没有给敌军突破的机会。 大将韩常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城头的攻防战,他心中着实有点沉重,对方虽然兵力不多,但城墙不宽,以至于几百人就能守住。 但就算这样,对方的士气也太高昂,坚韧不倒,宋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骁勇善战了? 他又看了看天色,太阳已西斜,韩常心中焦急起来,回头大喊道:“上攻城槌!” 两百名士兵抱着一根巨大的攻城槌出现了,这是一棵大树的树干,一头削尖,长约五丈,两边各有五十人托底抱着,另外一百人则高举盾牌护卫。 远看就像一只长满了鳞片的蜈蚣。 攻城槌立刻被城头上的士兵发现了,士兵跑去报告主将陈庆。 陈庆快步来到马面城头,马面城头正下方挂着半扇吊桥,两侧下方都是斜坡,不方便攻城,只有这里比较安全,没有敌军进攻。 几名士兵举着盾牌护卫着主将,陈庆向城下望去,一眼便看见蜈蚣一样的攻城槌队伍,正向城门奔来。 “指挥使,那是攻城槌!”杨元清也出现在陈庆身边。 如何对付敌军的攻城槌,陈庆和将领们专门讨论过,可以用兵箭或者神臂弩射穿对方的防护盾牌。 但最有效的还是用滚木礌石,他们为此制定了一套应对方案。 不过城门却意外得到了加持,那就是吊桥,吊桥被烧断成两截,其中半截吊桥被铁链拉拽着,正好吊在城门前,形成一个天然的城门防护壳。 这无形就增加了攻城槌的难度,它必须先砸碎半截吊桥,才能继续攻城。 陈庆点点头,对杨元清道:“按照既定方案对付攻城槌!” “遵令!” 杨元清当即命令十名射虎手道:“瞄准攻城槌射击!” 他又跑去墙边对十几名士兵喊道:“准备滚木礌石!” 射虎手个个箭法高强,他们使用神臂弩,每个人身后还有两名士兵专门替他们上弦。 ‘嗖!嗖!嗖!’ 十支强劲的木羽箭射出,前端是锋利的破甲箭头,是对付盾牌的利器。 攻城槌队伍中立刻倒下了十名士兵,槌头向下一沉,险些落地,前端的防护罩也被破开,露出了抱槌士兵。 射虎手们又各自换了一支已装好弩箭的神臂弩,再次瞄准射击。 攻城槌队伍中又有十人被射杀,攻城槌失去平衡,轰然落地。 韩常在远处看得清楚,心中顿时大怒,喝令道:“铜盾军上去掩护,给我继续冲门!” 两百名手执铜盾士兵冲了上去,这就是为了对付宋军的神臂弩而准备的一支特殊军种,人数并不多。 一方面是因为铜比较昂贵,不可能大规模锻造。 另一方面,一面铜盾重三十余斤,不是一般人能举得动,都是特选士兵,个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 韩常部下一共有三支特殊军种,除了已经全军覆灭的奚族狼兵,然后就是铜盾军,还有一支特殊军队是火器军。 在山顶上向下投掷火球的敌军就是火器营的士兵。 两百名铜盾军手举铜盾挡住了宋军的射击,士兵重新抱起了攻城槌,在铜盾军的掩护下,向城门处冲来........ 杨元清回头厉声大喊:“取几桶火油来!” 第四十六章 援军 碑亭谷内浓烟滚滚,还带着毒气,百余名伪军士兵被后面的女真士兵用弩箭威逼着一步步向谷口走去,浓烟弥漫,呛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只得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捂住口鼻。 但走了没多久,一名士兵‘咚——’地栽倒在地上,其余士兵吓了一大跳。 很快,又有四名士兵栽倒,浑身抽搐,为首将领忽然意识到,烟中有毒。 他转身摆摆手,让士兵向回走,但没有走多远,十几支箭矢呼啸射来,前面几名士兵惨叫着倒下。 女真士兵心狠手辣,伪军士兵胆敢后退,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狗日的,不把我们当人看,最好一堆石头把他们砸得稀烂!” 伪军士兵低声咒骂,不得不又转身向谷口奔去。 “啊——” 几名士兵踩中了毒蒺藜,痛得抱脚乱跳,拔下一只带着锋利尖刺的铁蒺藜,但不多时士兵便软软倒下,也不知道是被烟熏倒还是铁蒺藜中有毒,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查原因了。 这时,后面又涌来数十名伪军士兵,女真索性把伪军士兵悉数赶上去和敌军交战。 数百名伪军士兵被逼迫着快速奔跑,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前方弩矢‘嗖!嗖!’射来,就算手执盾牌也挡不住,不断有人栽倒,不知是中箭还是踩中了毒蒺藜。 伪军士兵终于冲到谷口,前面是正在燃烧的松枝,他们不顾一切踢开松枝冲出来,几根长矛闪电般刺来,为首部将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后面士兵冲上来一个刺杀一个,短短一盏茶时间,三十几名伪军士兵悉数被杀死,尸体堆积在谷口。 郑平呆了一下,忽然大笑道:“他娘的,竟然没有想到,我们可以把谷口封死啊!看他们怎么出来?” “将军当心!” 一名士兵将郑平扑倒,几支箭从他们头顶上强劲掠过。 郑平大怒,爬起身大吼道:“狗日的,乱箭射死他们!” 宋军士兵冲上前,一起向山谷里射箭,却没有什么声息,郑平忽然反应过来,“不好!” 只见黑暗中数十人手执大盾冲了出来,打得宋军措手不及,弓弩士兵放在洞口前失策了,应该是长矛手在前,结果被敌军抓住机会冲了出来。 二十几名手执长矛的宋军士兵冲了上去,和敌军搏杀,但敌军已经抢夺了谷口,从山谷里杀出的女真士兵越来越多,约有五六十人,个个拿着短矛大盾,和宋军士兵厮杀在一起。 后面紧接着又杀出一百多名伪军士兵,金兵总人数近两百人,宋军士兵只有五十人,兵力悬殊。 郑平懊悔莫及,大吼道:“直娘贼,跟他们拼了!” 他抡起大刀冲了上去,发疯般上下左右劈杀,竟把十几名伪军士兵杀得节节败退,弓弩手也换上长矛冲上上去,双方都无后路,殊死拼杀,伤亡惨重。 仅仅一刻钟,宋军伤亡过半,金兵也伤亡近五十人,但双方兵力差距更大了,郑平也受了伤,血流如注。 宋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在这时,南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弟兄们,杀鞑子啊!” 无数宋军士兵竟然从南面杀来,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数根长矛和战刀杀气腾腾向金兵杀来,为首一名大将骑在战马上,手执一把金刀,刀光凌厉,正是杨政。 吴家镇的战斗也结束了,宋金双方两败皆输,金兵南撤了,宋军也只剩下五百余人,杨政不敢久留,率领残军向箭筈关撤退,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他们竟然在关键时刻挽救郑平的军队。 数百名生力军投入战斗,瞬间便把南面的数十名女真士兵和伪军士兵分割包围,形势迅速逆转。 金兵被杀得节节败退,伤亡惨重,为首女真百夫长见形势不妙,大喊几声,剩下的金兵又迅速向峡谷内撤去。 郑平惊讶万分,这几百宋军又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又是对方的计谋,派一支伪军假装来骗城吧? ........ 天快黑了,箭筈关的激战也渐渐到了尾声,关城上,三百名宋军士兵依旧在顽强地反击敌军的进攻,城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城头已经被血浆染透,到处是士兵的肢体,以及没有人头的身躯,脖腔的血还在向外流,还有不少被斩成两段的身躯,各种器官滚落在地上,腥臭之气令人闻之欲呕。 三十架攻城梯已被宋军摧毁了二十五架,剩下的五架梯子下聚集了近两千士兵,他们攀着梯子拼命向上进攻,企图在天黑前夺下城头,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滚木礌石。 马面城下,一根巨大攻城槌滚落一边,上面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三十几名金兵士兵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烧成了黑炭,还有被箭矢射杀了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城门附近。 攻城槌完全失败了,连半扇吊桥都没有撞碎,两百士兵还没有实施攻击,上面便抛下十几桶火海,熊熊烈火将两百人瞬间吞没了。 这时一场极为惨烈的攻城战,从清晨激战到天黑,攻城伪军死伤近五千人,而守城宋军也伤亡超过三百人。 大将韩常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他前后投下了八千人,居然还没有攻下城头,对方真的是宋军吗?真的只有不到千人? 这时,一名女真骑兵疾速奔来,抱拳高声道:“元帅有令,将军已经尽力,请尽快撤军!” 韩常心中一松,似乎完颜乌鲁宽恕他了。 这一战确实无法再打下去了,最后两千士兵的精气神都不在了,士气低迷,只是行尸走肉般的向上攻击,只能是毫无意义地白送死。 “传令收兵!” ‘当!当!当!’收兵的钟声敲响,进攻的士兵仿佛听到大赦令一般,也不管后背朝前还是朝后,撒腿便向回狂奔,简直比退潮还快,受重伤尚未断气的士兵也没有人过问,将他们丢在战场上等死。 韩常带着数千士兵无比惆怅地向山谷外大营撤退,城头上一片欢呼,鼓声大作,这是胜利的战鼓。 一天的惨烈大战,宋军阵亡两百八十余人,伤一百一十人,近四百人的伤亡,这还不包括郑平守碑亭谷的伤亡。 能立刻投入战场的士兵只剩下四百人,形势十分严峻,如果金兵横下一条心,像今天这样连续大举攻城,箭筈关肯定守不住了。 城外,数百名宋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尸体拖走掩埋,身受重伤的伪军士兵一并杀死,他们都失血过多,就算抬进城也救不活,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兵器、盔甲以及财物都收集起来,还有滚木礌石也要运回城内重新利用,工作量相当大,就算忙到半夜也不一定完成。 “指挥使,明天金兵还会大举进攻吗?”杨元清担忧地问道。 陈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金兵还有不少压箱的宝贝没有拿出来,像楼车、投石机、火器等等,还有女真士兵也没有参与进攻,我们的严峻考验还在后面。” 杨元清心中沉甸甸的,就算部分伤兵投入战斗,他们也只有一半兵力了,如何应对后面更加强大的攻势?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奔来禀报,“启禀指挥使,郑都头带来一支宋军,约有几百人,说是从和尚原过来的。” 陈庆大喜,几百人啊!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和杨元清快步向城下走去,“主将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杨政!” “杨政?” 杨元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陈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此人?” 杨元清苦笑一声,“怎么会不认识,他是我族兄,他是杨家嫡子,我是庶子,五年前我们还为去哪里从军打了一架,我一怒之下去庆州加入了环庆军,他加入了泾源军。” “你们是哪个杨家?” “太原杨家,先祖杨公继业。” 第四十七章 攻心 陈庆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杨元清是杨家将的后人啊! “杨政是三世祖文广的嫡曾孙,一直是杨家嫡传,我就不是了,我先祖是老令公幼子延彬,现在杨政已经升为统领了,我还是个部将都头,没有他混得好。” 杨元清的副将是陈庆任命的,他的军方正式职务只是一名部将,在张中彦手下任都头。 陈庆笑道:“你的功劳已经足够了,等打完这一战,我一定会向大帅保举你为副指挥使!” 杨元清心中感动,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上马,催马向南城奔去。 刚到南城,便遇到了郑平带着杨政兴冲冲而来。 郑平看见了陈庆,连忙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指挥使?” “山谷那边情况如何?” “糟透了,对方人数众多,又拿着巨盾,弓弩没有效果,他们近两百人冲出山谷,我们人数太少,不是对手,眼看要全军覆灭,幸亏杨将军率军赶到了,关键时刻挽救了战局。” 杨政虽然是统领,比陈庆高一级,但主将吴阶再三嘱咐他,他只是去协助防御箭筈关,主将依旧是陈庆,不可喧宾夺主。 杨政上前抱拳行一礼,“在下杨政,给指挥使见礼!” “杨将军客气了,你们是吴都统派来的援军吗?” 杨政叹了口气,“很惭愧,我们确实是援军,我原本率两千军队赶来支援箭筈关,但在吴家镇遭遇了同样来箭筈关的五百女真骑兵,双方激战半天,对方伤亡过半,女真骑兵南撤了,而我们也只剩下五百余人,让指挥使失望了。” “五百人就很不错了,足以让我们支撑下去。” 陈庆又问郑平,“山谷那边谁在把守?” “小乙率五十名弟兄把守,我们用五块几千斤的巨石把峡谷塞死了,除非他们把巨石砸碎,否则肯定过不来。” “要嘱咐小乙千万不可大意,对方用梯子一样能翻越大石。” “指挥使放心,我反复交代他了,其实搭梯子也过不来。” 这时,杨政走上前对杨元清笑道:“老五,多年未见了!” 杨元清有些不好意思,“当年还年轻,确实有点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杨政拍拍他肩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这种小事情干嘛放在心上,富平之战我很担心你的生死,又害怕你投降金兵,后来听说你跟随陈将军,我总算一颗心放下了。” “大哥多虑了,我们杨家人,宁可战死,也绝不会投降!” ......... 金兵大营内,完颜乌鲁确实也没有责怪韩常,他也在战场上,看得很清楚,韩常各种派兵应对都没有问题,士兵攻城也很卖力,伤亡惨重也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再定韩常进攻不力的罪名,恐怕会寒了汉军将士的心,完颜乌鲁担心他们不肯再卖命了。 完颜乌鲁沉思片刻对韩常道:“烧也烧了,攻也攻了,始终拿不下关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很可能会耽误了四王子的大事,我思量再三,是不是可以采取攻心之策?” 韩常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完颜乌鲁目光一挑,有些不满道:“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别搞得像南朝人一样,什么话都不敢说,憋在心里!” “卑职是想说,我们一千步已经走了八百步,最后两百步应该加强攻势,用优势兵力将敌军压倒,卑职推断对方的兵力已经没有多少了。” “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情报上还是略有不足,你不知道宋军的援军已经来了吗?” “什么?” 韩常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下午,去南面山谷的军队遭遇到宋军阻击,本来已经成功冲出山谷,但突然从南面杀来一支宋军,使弟兄们功败垂成,这支突然杀来的军队应该就是援军。” 韩常一颗心沉入深渊,他不甘心地问道:“对方援军有多少人?” “应该没多少,箭筈关也没有那么大的容量,能来一两千人就顶天了。” 韩常咬咬嘴唇道:“要不然我们也向凤翔求援,请他们出兵从南面进攻箭筈关?” 大帐内顿时一片沉默,完颜乌鲁脸色阴沉下来,所有女真人将领怪异地看着韩常。 韩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女真各种制度脱胎于部落制,正是部落制度使得各个大将都有自己的部落子民和军队。 以至于军队内派系林立,宗翰、宗辅、宗弼三大派系,坐镇陇右的完颜乌鲁是宗辅派系,坐镇凤翔府的完颜没立是宗弼派系,这两大派系平时互不买账,富平之战全靠威望极高的完颜娄室才将他们扭合在一起。 自己居然让完颜乌鲁向完颜没立求援,简直脑袋被驴踢了。 韩常连忙岔开话题,“大帅想用攻心战术,是不是打算用之前我们准备的招降书?” 完颜乌鲁点点头,“用一筒就足够了!” 他们之前印刷了三万份‘给宋军将士书’,许以厚利宣召他们投降,原本是打算用在大散关,现在准备在箭筈关使用了,一筒是三千份,确实足够了。 .......... 夜已经很深了,箭筈关的几位主要将领还在探讨各种应对之策,杨政虽然是统领,但他并不取代陈庆的主将地位,他更多是作为一种顾问的身份来参与探讨。 “金兵如果被逼急了,确实会动用楼车,那确实是攻城的利器,听说辽国的中京就是被女真人的楼车攻下的。” 金兵的楼车就是隋唐的巢车,其实就是一部移动的楼梯,四周被木板和牛皮包裹,靠上城墙后,里面的士兵就会源源不断通过天桥蜂拥杀上城头,确实是一件攻城大杀器。 “有什么对付楼车的办法吗?”陈庆问道。 杨政想了想道:“我没有遇见过这种楼车,但我听吴都统说过,对付这种楼车,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攻。” 陈庆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他也想到了火,但除了火之外,他还想到了床弩。 “和尚原的战况如何?”一直沉默的杨元清问道。 杨政笑了笑道:“没有了西路金兵从背后进攻,和尚原的压力大减,敌军几次进攻也屡战屡败,这次我们准备充分,吴都统和王都统调度得当,关键还是西路金兵被阻挡了,否则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鹿死谁手还为未可知。” “关键还是箭筈关的作用吗?” “正是!” 杨政肃然道:“如果能拖的时间越长,对和尚原的大战就越有利,这次指挥使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啊!” 就在这时,外面空中‘砰!’地传来一声炸响。 众人一怔,纷纷走出房间,只见天上的纸片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足有几千份之多。 陈庆伸手抓住一张纸片,在灯下细看,上面竟是一份招降书。 ‘告宋朝三军将士书:关陇大势已去,必将属于金国之地,凡关陇宋军投降金国,赏家乡土地五百亩,免税十年,并给安家费百贯钱,金国一诺千金,绝不欺诈!’ “条件还让人蛮心动的。” 陈庆笑着把招降书递给杨氏兄弟,“我就想不通,给我们士兵厚利,他们的伪军士兵怎么办?阵亡的伪军士兵也没有见他们重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杨政看完招降书,问道:“指挥使打算怎么应对?” 不等陈庆开口,一名士兵跑来道:“城外来了一名汉人官员,说平凉府司马陶爽,特来给指挥使送信!” 陈庆微微笑道:“我正发愁没有蒋干,金人就送来了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蒋干是何人? 第四十八章 蒋干 陶爽年约五十岁出头,建炎年间出任平凉府司马,金兵攻克平凉府后,陶爽投降了金兵,被任命为平凉府长史,主管政务, 他今天正好押送数千只羊来到金兵大营,完颜乌鲁索性就让他进城去劝降敌军主将。 当然,如果完颜乌鲁知道宋军主将就是斩杀完颜娄室的陈庆,他根本就不会派人来劝降。 陶爽尽管心中万分不情愿,但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箭筈关。 一名宋军用黑布将他双眼蒙住,带着他向营房方向走去。 不多时,陶爽被带进一间屋子,给他拿下了黑布,士兵对他道:“请稍等片刻,指挥使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过来。” 陶爽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但比刚才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主将还肯见他,没有直接下令把他推出去斩了。 这时,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的士兵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是一杯水。 陶爽惊讶地看了一眼杯子,杯子里居然只有小半杯水。 他不解地问道:“这杯子里怎么只有......” “有这些水喝就不错了。”少年士兵不满地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陶爽不敢喝,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有招待客人只给一点点水的,万一这里面下毒怎么办? 士兵舔了一下嘴唇,怯生生道:“相公如果不喝,能赏给我吗?” “你想喝就拿去!” 士兵抓起杯子,咕嘟咕嘟两口就喝掉了,一脸陶醉。 “怎么,你们这样水不够喝?” “一言难尽,我们每人每天就只有这点水。” “为什么?” 士兵沉默不语,陶爽又问道:“你多少岁了,哪里人?” “小人十五岁了,凤翔府陈仓县人。” “你和我娘子是同乡啊!她是陈仓县黄溪乡人。” “就是我家隔壁啊!我是凤尾乡人。” “我去过,那里有有一座凤尾山,风景相当不错,尤其那条河,清澈见底。” “我家就在凤尾山脚下,相公说的那条河叫做仓水,就从我家门口流过。” “你家里还什么人?” “我父母都在!” “你父母都在,你还这么小,干嘛要来从军?” 小兵半晌低声道:“爹爹去年生病,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跟随陈将军打仗,给三两银子。” 陶爽忽然发现了机会,他摸出十两银子塞给小兵,“这个给你,拿回去还债!” “不!不!不!我不能要。” “让你拿就拿着,我娘子和你是同乡,说不定还和你父母认识。” “谢谢相公!” 小兵紧紧捏着银子,心中的激动之情难以掩饰,转身悄悄把它塞进怀里。 这些细节陶爽看得清清楚楚,他深谙人情世故,心里很清楚,这个小兵已经被自己收买了。 “小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啥只有这点水?” 小兵叹息一声道:“前几天金兵火攻烧城,仓库被点燃了,大家取水救火,终于把火扑灭了,第二天才发现泉水已被截断,只剩下半池子水,最多只够我们喝七八天,这几天陈将军到处在挖井,就是找不到一滴水,就连南面松林那边也没有挖出水,将军已派人去吴家镇取水,估计也取不了多少,偏偏今天又来了一千多人,本来水就紧张,大家怨声载道。” “你家将军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见我?” “刚才金兵投进来好多单子,将军带人去搜查去了,所有的单子都必须上缴,谁敢私藏就杀!” 陶爽理解了,原来是搜查招降书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只听一名大将怒斥道:”我下令把单子全部上缴,违令者斩,你身为堂堂都头,不以身作则,还暗藏招降书,你想干什么?” 陶爽连忙走到门口,只见远处数十名士兵举着火把,地上跪着一名宋军将领,双手被反绑,头盔已经被打掉了。” “指挥使,我不识字,我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才藏起一张。” “放屁!” 宋军主将怒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带上来!” 一名文士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宋军主将问道:“单子上的内容,他有没有让你读给他听?” “有!” “哼!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被反绑的都头豁出去了,他大声道:“所有弟兄都知道,箭筈关迟早会被攻下,现在连水也没有了,大家都劝指挥使撤退,指挥使死活不肯答应,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心思?” 宋军主将阴森森道:“你想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你想借此升官,但你不能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往上爬!” 宋军主将狠狠一个耳光打去,喝令道:“拖下去,斩!” 几名士兵拖住地上的将领便走,将领挣扎着大喊道:“姓陈的,我们都是父母养的,我们家里有父母妻儿,弟兄们都不想死,你不能这样.....啊!”随即一声惨叫。 片刻,一名士兵端着盘子上前,盘子上是一颗人头,似乎就是刚才的将领。 “将军,洪都头已斩!” “把它挂在城头,谁敢再言投降,同斩!” 陶爽看得惊心动魄,走回房间问道:“这就是你们主将?” 小兵点点头,“你是来劝他投降的吧!我劝你别想了。” “为什么?” “完颜娄室就死在我家将军手中,你说他会投降吗?” “啊!他就是陈庆?” “正是!” 陶爽心中恨极,打了这么久,完颜乌鲁居然连自己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还派自己来劝降,真的搞笑! 这时,外面有士兵大喊一声,“指挥使到!” 小兵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偷偷溜出去了。 陈庆大步走进房间,陶爽连忙行礼,“参见将军?” “你投降了金国?” 陶爽叹口气道:“没有谁想投降金国,但如果我们不投降,金兵就要屠城,为了百姓,我们只能忍辱负重!” “哼!所有投降的官员都拿这个当借口,我听得多了,但你是否投降和我无关,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你去告诉完颜乌鲁,有本事就来攻城,别来搞这些小动作,没用!” “下官一定转达。” “还有,我想问一下,泾州刘锜那边有动静吗?” 陶爽摇摇头,“没有任何动静?” 陈庆冷笑一声,“我看未必吧!” 不等陶爽说话,陈庆一摆手,“你回去吧!告诉完颜乌鲁,他有本事走泾源道去关中,想从我这里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 金兵大帐内,听完陶爽的详细叙述,关城内存水将断,将士人心不稳,已经出现了内讧。 完颜乌鲁得意万分,捋须对众将道:“你们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明知对方城内都是石制建筑,还要用火攻,就是为了耗费对方的水,等他们储水用光了,才发现水源被我们断了,我可以想象他们当场傻眼的样子,呵呵!” 众将一起躬身赞道:“大帅英明!” 完颜乌鲁很受用,他又道:“不过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我们的对手居然就是陈庆,各位,他的人头值十万贯钱啊!还能封万户,这可是狼主亲自下的悬赏,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就看大家能不能抓住了。” 大帐内众将激动得嗷嗷乱叫,完颜乌鲁目光一瞥,见韩常很沉默,若有所思,便哼了一声道:“韩将军又在想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言外之意就是在责怪韩常为什么不跟上自己的思路? 韩常连忙躬身道:“卑职在想,陈庆为什么提到刘锜,难道刘锜有趁机攻打平凉府的打算?大帅最好提醒赤盏晖将军,防止被刘锜军偷袭!” “有道理,我确实要提到赤盏晖,不过陈庆提到刘锜,他其实是在试探我们有没有走泾源道的意图,后来他索性就挑明了,他希望我们走泾源道,那样,他真的就能踩着手下将士的尸骨向上走了。” “那大帅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完颜乌鲁很希望自己的断水策略最后成功,既然他已经开了一个好头,那就应该坚持下去,使宋军因为彻底断水而不战自溃。 这当然也是陈庆‘蒋干之计’的精髓所在,成功地让完颜乌鲁相信宋军陷入缺水之困,数天后将彻底断水。 拖住西路金兵,给吴阶争取时间才是陈庆的真正用意。 完颜乌鲁欣然捋须道:“既然他的存水坚持不了几日,那我们索性再等他十天,等他的军队不战自乱,水尽而退,当然,继续用火攻,给我连攻十天,让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 “啊!”韩常大吃一惊,连忙提醒道:“就怕和尚原的战局拖不了这么久。” 完颜乌鲁冷冷道:“完颜没立难道不会和宋军对峙吗?对峙几个月都很正常,何况才区区十天,他都等不了?” “可是吴阶不一定肯对峙,再说,陈庆完全可以去吴家镇取水,一名骑兵可以取十几袋水,甚至用驴车去拉水,怎么可能水源断绝?” 完颜乌鲁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半晌,他目光阴冷瞥一眼韩常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我才是主帅,这间大帐内是我说了算!” 说完,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四十九章 攻防 从黄昏时开始,金兵再一次向箭筈关发动了猛烈的火攻。 五架大型投石机轮番投射,火油、干柴、麦秸、木头,各种燃烧之物铺天盖地向城头和城内投掷而来。 城头上烈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城头吞没了,不关是城头,城内也是火焰滔天,浓烟滚滚,一尺之上都被烧为焦土。 宋军已全部转移到了南面,烈火无法企及之地。 宋军搭建了一百多顶大帐,把仓库物资以及部分存水也搬了过来。 陈庆站在高处,目光凝重地望着关城内的烈火焚城。 他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 “指挥使似乎很焦虑?”杨元清看出了陈庆的担忧。 陈庆微微叹息一声,“如果这个时候金兵使用攻城槌,城门就破了。” 杨元清一惊,他也有担忧起来,“那可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把城门彻底堵死!” 陈庆指着不远处他们用来诈城的巨石道:“把那块巨石运过去堵住城门,再用泥沙袋堵住城门。” “可是金兵从外面也可以把赌城的巨石和泥袋拖走!” “卑职也有一个办法!”都头罗甘在一旁道。 “你有什么办法?”陈庆和杨元清一起向他望去。 “卑职观察过,城头上看起来火势很盛,实际上还是有地方没有烧着,我们可以选几名士兵披湿透的被子冲上城头,一旦敌军用攻城槌或者火器来攻,我们也使用火油烧他们。” “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但我们怎么知道对方的调兵遣将?” 罗甘一指左面悬崖道:“那里有一个山洞,崖壁上有不少藤蔓,我们可以选两名武艺高强的士兵攀上去,从山洞就能看到城外的动静。” 杨元清拳掌一击,激动道:“这个办法不错!” 陈庆也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他沉吟一下道:“双管齐下,门要堵,火油也要使用,另外,多准备一些砂子,铺出一条到城头之路。” 陈庆当即调集所有士兵,向城门处搬运沙袋,包括用驴车运送那块七八千斤重的巨石。 很快士兵又在南城外找到一块更大更重的巨石,重达数万斤,尤其它的尺寸很巧,可以塞进城洞,却正好卡在城洞内,外面也拖不出去,除非把它击碎。 但敌军士兵还是可以从缝隙里钻进来,还是必须用沙袋塞满缝隙。 宋军士兵紧靠着仓库背后的石壁行走,靠石壁没有被火烧,一直沿着石壁到城墙,再沿着城墙到城门。 整个关城内都动员起来,士兵们如蚂蚁一般扛着沙袋奔跑,其中数十名士兵扛着沙袋上了城。 城头上火势汹涌,热浪炙烤,让人简直无法忍受。 士兵们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挥动铁铲将沙子铺出去,上城甬道就紧靠城门,到城门上方也就很近,只有三十步左右。 很快,他们便铺出了一条一丈宽的沙子路,这条路上也没有了烈火,士兵们很快又发现另一个惊喜,马面城墙上竟然没有烈火燃烧,这也是城墙的结构使它没有被火油波及。 五名士兵也不用什么被子,用水浇透了身体,便抱着火油桶冲了过去了,直接蹲在马面城垛下,浓烟弥漫,热浪逼人,士兵们不得不屏住呼吸,片刻便汗如雨下。 马面城下方便是城门了,此时,半挂在城门前的半扇护城桥也被烧成焦炭,但它却没有散架,也正是它的存在,才使城门没有遭到烈火冲击。 时间已到了五更时分,城外金兵的第二批五部投石机运来,替换了损耗太大的前一批投石机。 接二连三的火油桶不断投掷而来,烈火依然在城上城下熊熊燃烧,就连城墙下方也是一片火海,进攻的士兵当然也无法靠近。 悬崖峭壁上,两名身轻如燕的士兵先后攀上了山洞,他们抛下一根长索,将各种补给物资拉了上去,宋军观察哨迅速建立起来。 这时,一队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伪军主将韩常。 韩常是燕山府的汉人,他还没有资格进入女真人的高层圈子,也没有资格参与女真人的派系斗争。 他很清楚完颜乌鲁的心思,他并不想参与四王子主导的攻打和尚原的战争,但又不敢抗令,能拖则拖,陈庆给了他一个缺水的理由,他就顺势‘相信’了。 但韩常不一样,他所思所虑都是金国大业,灭掉宋朝,统一天下。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攻下箭筈关,打通前往大散关的道路,就算完颜乌鲁再不满,他也要以大局为重。 韩常在睡觉时想到一个问题,之前他攻城槌失败,是因为城头上宋军使用了火油和滚木礌石。 现在金兵火烧城头,城上没有宋军士兵,那是不是他的攻城槌便可以大展神威了? 想到这里,韩常再也睡不着,率领一队骑兵赶来查看情况。 一里外,韩常注视着被烈火和浓烟吞没的城墙。 “将军,城门处火焰很弱!”一名骑兵奔回来禀报。 韩常随即下令道:“通知投石机,攻击目标不要对准城门!” ……….. 天刚亮,数千女真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了关城下,此时关城上的火势稍稍小了一点,两架投石机皮带断了,一群工匠正在抢修。 完颜乌鲁心中很不爽,韩常坚持要攻城,他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有韩常这个不稳定的家伙存在,一旦和尚原兵败,狼主追究责任,韩常很可能会在自己背后捅一刀。 完颜乌鲁凝视城门片刻,对韩常冷冷道:“你真的决定要攻打城门?” “卑职坚持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攻入关城就在此一举!” “假如你还是失败呢?” “卑职......愿承担一切责任!” “哼!如果这次你再败,我绝不饶你!” 韩常默默行一礼,催马疾奔而去,对两千汉军士兵大喊道:“准备攻城槌!” 这次用的攻城槌是正规攻城槌,带架子和轮子,巨大的槌体用铁链悬挂在架子上,由数十名士兵操控。 一架长达六丈的攻城槌率先出发了,两头健牛在前面拉拽,数十名士兵在两边推动,攻城槌缓缓向城门方向一步步走去。 悬崖上的哨兵立刻发现了敌军的行动,挥动红旗,并向下射出一支信箭。 有士兵急向主将陈庆禀报,不出自己所料,敌军果然发现了城门的漏洞,陈庆当即对罗甘令道:“罗都头带一百名弟兄负责接应城头上的守军,要保持沙道畅通!” 罗甘抱拳行一礼,匆匆走了。 陈庆又令杨元清率五百士兵维护城门的安危。 此时,城门已被两块巨石堵死,其中最大的一块重达两万斤,外形像头卧牛,卡死在门洞内,想拖走它,绝不容易,另外还有几千袋沙土分三层封死了城门缝隙,宋军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马面城头上的宋军已增加到八人,其中五名射虎手,三名火油操作手,八名士兵冷静地注视着城下越来越近的攻城槌,五名射虎手压制住射击的冲动,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 攻城车穿过了被烧得滚热的泥沙土,终于兵临城下,数十名士兵开始准备拉拽绳索,就在这时,头顶上三桶火油从天而降,重重砸在攻城槌车上,木桶碎裂,黑色的火油流满一地。 紧接着,带着火焰的沙土从城头上落下,轰地点燃了火油,火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 士兵们惊慌失措,转身要逃,一名将领大喊:“不要慌乱......” 话音未落,两支箭嗖地射来,同时射中的脖子,像叉子一样将他脖子射穿,将领闷叫一声,一头栽倒。 此时士兵们的感觉就仿佛进了陷阱一般,数十名伪军士兵争先恐怕逃跑,又射下三支箭将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射倒,痛苦的惨叫让士兵们愈加恐慌,拼命逃了回来。 突然发生的一幕让韩常目瞪口呆,他眼睁睁望着被烈火吞没的攻城车,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完颜乌鲁出现了,他冷笑道:“韩将军怎么说?” “卑职没有考虑仔细,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了。” “我已经给你三次机会了,都被你白白浪费,导致我们到今天还攻不下箭筈关,你罪不可赦,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 韩常忽然意识到,完颜乌鲁是想把夺不下关隘的责任栽在自己头上,他大喊道:“卑职攻城不利是真,但夺不下箭筈关绝不是卑职的责任!” 几名女真士兵已经将他拖下战马,向后面拖去,韩常大喊:“完颜乌鲁,你分明就是不想出兵,你藏有私心,耽误了狼主大事,你同样罪责难逃!” 这时,几名大将上前劝道:“韩常毕竟是汉军主将,杀了他会动摇军心,不如暂且饶他性命。” 又一名大将劝道:“杀了韩常,恐怕挞懒那边没法交代。” 大将所说的挞懒便是女真皇族完颜昌,目前出任南征诸军监军。 而韩常的后台正是完颜昌,完颜乌鲁确实想杀韩常,然后把拖延战事的责任栽在他头上,但完颜乌鲁还是有点忌惮完颜昌。 完颜乌鲁瞥了一眼数千汉军士兵,便哼了一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重打一百军棍,赶回平凉府!” ===== 【求票!求打赏!】 第五十章 破敌 和尚原的激战持续了大半个月,双方并没有出现完颜乌鲁所说的对峙,而是相隔三五天就是一场激战。 宋军没有了西路金兵的掣肘,全军驻防和尚原,一次次击败了金兵的进攻,金兵伤亡上万人,却始终难以攻入和尚原一步。 这天中午,都统制吴阶骑马赶到了西路大营,西路大营目前是王彦的驻地,王彦率领五千八字军负责西路抗击金兵。 王彦正在大帐内和副将傅选商议军情,有士兵在帐外禀报,“启禀都统,吴帅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 王彦笑着迎出大帐,吴阶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 吴阶快步走进大帐问道:“子才有什么急事?” 王彦微微笑道:“最近敌军攻势很急,我倒有了一个破敌之策。” 吴阶眼睛一亮,顿时有了兴趣,连忙催促道:“赶快说来听听!” 王彦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一处黑旗,“这是前天刚刚出现的一顶大帐,从这顶大帐的规格来看,应该万夫长的营帐,肯定不会是完颜活女,应该是完颜没立,我认为金兵把进攻重点放在了西路。” 吴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在想,完颜没立为什么把重点转到了西路,他是不是希望和完颜乌鲁的军队汇合,对我们进行腹背夹击?” 吴阶眉头一皱,“完颜没立会不知道箭筈关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箭筈关拦截了西路金兵,他一定会派军队去支援,但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派兵,我大胆猜测,他还不知道,而且他认为这几天完颜乌鲁的大军就会杀到西路,进攻我们的后背,他才亲自来到西路。”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个破敌的机会?” 王彦点点头,“如果我的军队突然仓惶后撤,完颜没立一定会认为是西路金兵杀到了,我们便可诱敌深入,然后主帅则从后面截断他们的退路,他们除了向西退守牛首辅,别无去路!” 牛首辅位于和尚原西面,地势低洼,战马难行,战略位置极为不利,宋军一直希望金兵进驻牛首辅,但金兵怎么可能上当。 吴阶当然知道这个方案比较冒险,但没有西路金兵的话,他们目前的军力和金兵也是势均力敌,只要自己军队配合得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关键是完颜没立上不上当? “你有多大把握让金兵上当?” “大概有七成把握!” 王彦又仔细看了看地图,考虑良久,缓缓道:“可以试一试!” .......... 这天上午,和尚原西部的宋军忽然仓惶撤退,监视他们的金兵探子急奔回大营禀报。 主帅完颜没立确实就在西面大营内,他这几天压力很大,四王子完颜兀术责令他尽快拿下和尚原,全歼吴阶的军队,但没有西路金兵的配合,他们想攻下和尚原谈何容易。 完颜没立这两天在西面大营,就是希望听到西路金兵的消息。 “什么?” 完颜没立腾地站起身,“你是说宋军仓惶撤退?” “正是!原本在各个关口的宋军纷纷撤退,甚至营帐都来不及收拾,就像遭到袭击一样,大队士兵乱队伍都没有整理好,就急匆匆向南面赶去了。” 完颜没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一定是西谷那边发生变故了,西路军杀到了。” “主帅,当心有诈!”一名大将劝道。 完颜没立摇摇头,“战机稍纵即逝,我们必须抓住,西路军再怎么慢也该赶到了,这是我们击溃宋军的天赐机会,传我的命令,大军杀上去!” 两万金兵也来不及收拾,他们在完颜没立统领下迅速向和尚原西部杀去,不多时,便占领了原来的宋军大营。 看得出宋军撤退很仓促,帐篷未收,很多士兵的毯子和私人物品也来不及收拾,中军大帐内更是乱成一团,满地的地图和文书。 这时,一队金兵抓到了一名宋军士兵,把他揪到完颜没立的面前。 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磕头求饶,“小人只是一名做饭的伙头兵,求大帅饶命!” “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杀你,你们为何仓惶南撤?” “小人也不能肯定,只是....听说昨晚西谷那边出事了,西谷守军被偷袭,全军覆灭,具体怎么回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完颜没立大喜,果然是西路金兵杀到了,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南北夹击的机会来了。 完颜没立立刻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向南追击!” ......... 两万金兵来不及收拾战利品,又继续向南追赶,一路上看见宋军遗失的物品,使金兵更加头脑发热,一口气追出十几里,他们奔入一条长长的谷口,这条谷口长约七八里,宽约一里,外形像一个三通,除了南北谷口,西面还有一条通道,通往洼地牛首辅。 完颜没立探头看了看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翻卷,像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他似乎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金兵的先头部队三千女真骑兵刚到谷口,忽然一声鼓响,数百部床弩出现在他们面前,寒鸦箭如暴风骤雨般地射向女真骑兵,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 女真三千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杀过半,两边埋伏的宋军杀出,女真骑兵被杀得鬼哭狼嚎,死伤无数,剩下的数百女真骑兵已吓破了胆,掉头便逃........ 完颜没立已经想到了哪里不对,不管是宋军大营,还是一路丢弃的物资,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粮食。 可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携带干粮啊!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惊恐大喊,后面也开始骚乱起来,有士兵奔来大喊:“元帅,前锋被宋军伏击,死伤大半!” 后面一名骑兵飞奔来报,“元帅,我们后路被宋军截断,后军兄弟伤亡惨重!” 前后报告将完颜没立惊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完颜没立当即下令,“传令全军向牛首辅撤退!” 刚踏上了逃往牛首辅的道路,一场山间大雨便席卷而来,风雨大作。 金兵又冷又饿,军心崩溃,宋军士气如虹,在后面追击不放,金兵全线溃败,争先恐后逃命,道路泥泞狭窄,士兵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这一战宋军诱敌深入,大胜金兵,两万金兵在牛首辅连战连败,最终只有一千多人从山路逃回大营,几乎全军覆灭,连同主帅完颜没立也死在乱军之中。 东路主将完颜活女听闻主力大败,主帅身亡,也顾不得收拾营帐,连夜率一万女真骑兵向京兆方向仓惶撤退,吴嶙军队随即占领了渭南大营,数千名来不及撤退的伪军纷纷投降。 在进攻和尚原二十天后,数万金兵最终以惨败告终,十几万石粮食和无数钱粮物资都被宋军夺取,宋军取得了富平惨败后的第一次大胜。 ......... 火攻箭筈关进入第八天,关城经过无数次战火洗礼,依旧傲然矗立,但木制的大门已经彻底烧毁,露出了城内的两块顶门巨石和密密麻麻的沙袋。 而完颜乌鲁携带的二十架投石机也彻底损坏,无法再实施火攻城池的计划,战场上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下午时分,陈庆一脸神秘地将几名大将找来,这里面除了杨政,杨政已经在五天前离去,返回和尚原报告箭筈关的战况,把增援的五百士兵留给了陈庆。 “指挥使,究竟有什么好事,神神秘秘的?”众人笑问道 “里面来看这个!” 陈庆从大帐内拿出用纸包好的一捆物品,小心翼翼放在一块大石上。 他把纸解开,里面是一根根长约一尺的绳子,约小拇指粗细。 “这是什么?”众人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前两天我在太阳下暴晒的东西,叫做导火索,或者叫做火绳。”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头雾水。 “就是用毛纸裁成长条,上面刷一层水,均匀撒上火药,边上刷一层浆糊,一卷就成一根根的绳子,再暴晒干透就可以使用了。” “可是,它有什么用?”杨桦忍不住问道。 陈庆取一根火绳放在地上,从士兵手中接过火把点燃它。 ‘嗤!嗤!’火绳迅速燃烧起来,片刻便燃烬了。 陈庆笑道:“把这种火绳插在火药桶内,就不用纸来点火燃烧了,用纸危险不说,还容易熄灭。” 众人恍然大悟,杨桦拍手笑道:“这样太好,十几桶火药有了用武之地,要不我们试验一桶?” 陈庆微微笑道:“我昨天在松林那边已经试验过了,火药数量有限,不用再试了,十几桶火药上我都插上了火绳,到时你们知道怎么用就行了。” “什么时候使用火药?”杨桦问道。 陈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形势危急使用。” 第五十一章 决战(上) 金兵主帅大帐内,完颜乌鲁捏着一份急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紧张。 完颜乌鲁怎么可能不紧张?他刚刚接到平凉府转来的军令,四王子完颜兀术令他二月底之前必须赶到西谷,若晚一天则砍掉他脑袋。 没想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完颜乌鲁心中懊悔了,韩常其实说得没错,一旦和尚原兵败,狼主一定追究责任,自己恐怕也罪责难逃,三王子也未必能保住自己。 完颜乌鲁终于意识到,在强大的王权面前,他之前那点小心思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现在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时间了,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这时,手下千夫长完颜辉劝道:“无论如何,我们这两天必须拿下箭筈关,这样,我们最多是进军迟缓,决不能说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箭筈关都拿不下来。” 完颜乌鲁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他可以把进军迟缓的责任推给韩常攻城不力,可如果连自己也攻不下箭筈关,让他怎么推卸? 完颜乌鲁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明天一定要拿下箭筈关。 ......... ‘咚——咚——’ 天还没有大亮,山谷外便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沉闷,节奏缓慢。 陈庆走出大帐,今天战鼓声有点不同寻常,声音格外沉重。 杨元清快步走过来,“指挥使,今天可能不是火攻了!” 陈庆点点头,他也有这个直觉。 目前关城内的宋军共有九百余人,如果金兵再次全力攻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陈庆迅速登上城头,在灰蒙蒙的谷口,隐隐可见大量军队正向山谷内浩浩荡荡杀来。 “呜——” 低沉的鹿角号声不断吹响。 敌军越来越近,前面是浩浩荡荡的女真骑兵,一队接着一队,不断发出低沉的喊叫声,后面则是数不清的步兵,密集如蚁群,寒光闪闪的长矛俨如悬浮在空中的森林,还有巨大的楼车,俨如黑色怪兽一般在队伍中缓行,无边无际的杀气弥漫着山谷。 半个时辰后,两万大军铺展在关城北面的旷野里,俨如四幅巨大的地图,一万伪军和一万女真士兵。 金兵所有的攻城武器都展示出来,一百二十架攻城梯、十部楼车、十二架投石机以及两部攻城槌,它们静静地矗立在旷野里,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凛冽杀气。 这一刻,连山谷里的春风也变得寒冷起来,整个山谷里仿佛没有了生机,只剩下死亡的气息。 城头上的三百士兵握紧了长矛,目光里充满了悲壮,在两边的甬道下各站着三百名士兵,只待城头上的士兵阵亡,他们再替补上去。 完颜乌鲁冷冷望着城池,战刀一挥,“弓箭手上!” “咚!咚!咚!” 战鼓声骤然敲响,两千伪军弓弩手如潮水般冲上去。 陈庆厉声高喊:“守城弓准备!” 三百士兵放下长矛,从后背取出守城弓,抽出一支又长又粗的兵箭,张弓搭箭,排成两行,箭尖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 “射!”陈庆一声令下。 城上的守城弓率先发射,三百支兵箭如雨点般落入弓兵队伍,一百多名士兵惨叫着栽倒,但对于三千弓箭手,一百多人阵亡波澜不惊。 他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向城头还击,实际上从他们的角度,完全射不中城头士兵,要么射在城墙上,要么就越过城头,射进城内。 但弓箭手的目标却不是放箭的士兵,而是主力大举攻城时,出现在城垛口向下射击抛石的宋军士兵。 这时,两千伪军士兵俨如第二波海潮涌来,扛着三十架攻城梯,眼看着要冲到城下,陈庆看得清楚,这三十架攻城梯居然还是木制横档,没有像第二次攻城那样换成铁横档,这是怎么回事,是金兵衔接出现失误了吗? 陈庆心中狂喜,大喊道:“斧手准备,盾牌掩护!” 他们还有十几名斧手,原本以为没有用武之地了,没想到敌军竟然犯下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确实,给攻城梯换铁横档只是韩常个人的想法,并没有在金兵中形成共识,高傲的女真人怎么可能采用汉人的思路? 只有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后,他们才会吸取教训。 两千敌军如狂风般地奔至城下,将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城头上率先出现的是十几名斧手,他们被左右盾牌掩护,高举斧子狠狠劈了下去........ 攻城士兵一跃而上,开始向上攀城,城头上宋军士兵已停止了射击,重新拿上长矛,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一群群伪军士兵被砸得骨断筋折,发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翻滚着落下城去。 城下箭矢密集如暴雨,尽管城头上有盾牌掩护,但还是不断有宋军士兵被箭矢射中,翻身栽倒。 第一天攻城出现的尴尬局面再一次上演,攻城士兵们顶着滚木礌石的威胁,好容易才攀爬到上方,距离城头还有至少一人高的距离,但楼梯横档却被斩断了,根本无法再爬上去,也下不去,下面梯子上爬满了不知情的伪军士兵, 要么自己跳下城,要么就被宋军的长矛刺翻下城,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三十架攻城梯,竟然只有三架攻城梯的伪军士兵在和城头上宋军激战,其他士兵都不上不下,不断被宋军的滚木礌石砸下城去。 完颜乌鲁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眉头皱成一团,喝令道:“楼车出击!” “呜——” 底沉的号角在战场上吹响,鼓声有节奏的敲响,金兵威力最大的楼车终于出击了。 两千女真士兵跟随着五架巨大的楼车前后,手执盾牌和短矛,这一次是女真士兵攻城了,完颜乌鲁势在必得。 陈庆神情严峻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楼车,楼车制作精良,用材厚实,四面覆盖着厚厚的牛皮,尤其正面都是用一根根原木拼接而成,就算用神臂弩也射不透,它的软肋是底盘,可是城头上的守军攻不到底盘。 按照陈庆和将领们之前的商议,对付楼车只能用火烧,可楼车里站满了手执盾牌的女真人,用火攻也不容易。 那么床弩呢?床弩能否大显神威,破了敌军的楼车? 城下的一千多伪军士兵潮水般退下,弓箭手也跟随着退下,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五座怪兽一般的楼车,轰隆隆向前推进。 “床弩准备!”陈庆大喊。 一架架床弩也推了上来,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楼车。 “床弩放箭!” 四十部床弩同时射出了寒鸦箭,强劲无比地射向楼车。 “噗!噗!噗!” 五百支铁箭强劲地射中了楼车,铁箭入木,但它们还是没有能射穿圆木,箭尾卡在圆木上。 十几支寒鸦箭射中最上面的挡板天桥,但天桥包着铁链,铁箭甚至射出火光,但依旧射不透,除非用重型投石机才能砸毁它们。 陈庆的心顿时沉下去了,居然连床弩都射不穿,难道只能用火攻吗? 他对火攻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此时陈庆已经没有选择了。 “准备火攻!” 一捆捆的麦秸送上来,上面还淋上了火油。 第一座楼车顶住城墙,竖起了天桥板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城头,碎石乱飞,气浪袭人,惊得四周宋军士兵纷纷后退,里面露出了身穿铁甲,头戴铁盔,手执短矛盾牌的女真士兵,黑压压的有至少三十人之多,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相貌狰狞,像一群聚集的野狼。 当天桥板刚刚落下,杨桦大喊一声,“扔进去!” 宋军士兵将数十个点燃的麦秸捆向楼车内扔去,连同七八个火油罐一起扔进去,火焰迅速蔓延,熊熊燃烧。 十几名女真士兵被火油泼中,浑身起火,他们惨叫着跳下城去。 但女真士兵人数太多,大部分人根本不理睬火焰,依旧奔跑着跳上城头,他们狂呼着杀向宋军士兵,宋军士兵也大吼着迎战上去,双方瞬间激战在一起。 源源不断的女真士兵杀了上来,他们个个体格强悍,盔甲坚固,而且悍不畏死,宋军陷入了被动,城头上的女真士兵越来越多,长矛和短矛都施展不开,双方改用战刀对战,双方伤亡都越来越惨重,受伤倒地就站不起来,最后被活活踩死。 杨桦被女真人盯上了,五名女真什长围攻他,他挥刀劈掉两名女真什长的脑袋,旁边另一把刀却无声无息刺入他的小腹......... 已经有三架楼车搭上了城头,冲上城头的女真士兵已经接近两百人,陈庆的伤势已痊愈,剑刺枪挑,连杀二十几人,眼睛也杀红了。 让陈庆心急如焚的是火攻也没有达到目的,虽然几架楼车都按照计划起火了,但他们还是经验不足,都把问题想得太简单,这些木头根根粗壮结实,没有半天时间休想全部烧毁,就算它们被烈火吞没,也不会影响敌军士兵使用它。 毁不掉这些楼车,关城必然失守,该怎么办? “杨将军不要!” 一名士兵狂喊一声,陈庆一回头,惊得他肝胆俱裂,只见杨桦浑身是血,右臂已经没有了,肠子还挂着外面,他独臂抱着一桶火绳已快燃烬的火药桶冲上楼车,一跃跳进了楼车内。 “轰!”火药桶剧烈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楼车炸成了两段。 陈庆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猛地睁眼大吼一声,“用火药桶炸毁它们!” 他抱起一桶火药,抢过火把点燃了引火火绳,快燃烬之时,陈庆疾奔几步,奋力投掷,火药桶精准地投入三丈外一部楼车的出口。 楼车内数十名女真士兵一起惊呼起来,只听‘轰!’一声巨响,黑烟弥漫,楼车被炸掉了一半。 宋军如法炮制,第三架、第四架楼车也被炸毁....... 第五十二章 决战(下) 杨桦用生命的代价让宋军找到了克制楼车的办法,断绝了后续女真士兵上城,但大量女真士兵已冲上了城头,和宋军士兵展开了血腥厮杀,城下还有一千多名女真士兵上了不城。 完颜乌鲁看得清楚,立刻喝令道:“支援二十架攻城梯!” 数百名伪军士兵扛着攻城梯冲来,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女真士兵攀城而上,忽然从城头上抛下几桶燃烧的火药,落在人群中,火药桶连续不断地轰然爆炸,数架攻城梯被炸断,数百名士兵被掀翻在地,强烈的冲击波和燃爆使近百人伤亡。 但区区几桶火药改变不了攻城形势,越来越多的女真士兵冲上城头,城头上的宋军已处于全面劣势,伤亡越来越大,已不足百人。 陈庆情急之下,一脚踢碎了火油坛子,火油四溅,陈庆随即将火把扔进了火油中。 “轰!” 火焰在城头上迅速燃烧,罗甘顿时醒悟,率领其他士兵砸碎了近百口火油坛,黑色的火油纷纷倾泄而出,流满了城头,火焰瞬间布满了城头,也点燃了数百捆麦秸,城头变成一片火海。 陈庆大喊道:“撤退!撤退!” 他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数十名士兵退到甬道口,两处通道口的四百宋军在杨元清的率领下,死死顶住了女真士兵向城内进攻, 城头上到处是烧得惨叫的士兵,无数女真士兵受不了大火的烧烤,浑身是火,连滚带爬地攀着城梯逃走。 这时,一名浑身是火的宋军士兵冲出来,指着东北角哭喊道:“罗都头还在城上!” 陈庆大吼一声,翻身杀进了烈火中,他一口气冲过去,东北方向火势稍小,只见罗甘浑身是血,掩护着几名受伤的宋军士兵后撤,浓烟中,十几名女真士兵手执战刀,像狼群一样盯着他不放。 陈庆冲上去,挥动长枪连杀数人,剩下女真士兵见他骁勇无比,纷纷后退了。 罗甘伤势极重,陈庆扛起他向甬道冲去........ 陈庆冲到城下,把罗甘慢慢放下,罗甘身上不仅有十几个刀口,血流如注,还被烈火严重烧伤,头发也没有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陈庆的手,吃力道:“无论.....如何,我们要守住.....守住.......” 他手一松,就此逝去。 陈庆的泪水已流满脸庞,他用手闭上了罗甘圆睁的双目,一串热泪流下,“你放心,除非敌军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陈庆站起身,抹去泪水令道:“杨副将,把剩下的火油全部扔上城去!” ........ 箭筈关城头上火势冲天,再没有活着的士兵,千余名女真士兵也撤退到数百步外,呆呆地望着被炸毁的五架楼车,以及城头上漫天的火光和浓烟。 完颜乌鲁震惊地望着城头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目光又落在城门处,城门被烧焦,破烂地挂在城门上。 “城门可攻吗?”完颜乌鲁回头问道。 千夫长完颜辉连忙道:“启禀元帅,城门内有一块数万斤大石卡在城门处,拖不出来,里面还有一块大石堵住了缝隙,然后是几千只沙袋........” “我就问你可不可以进攻?”完颜乌鲁怒吼着打断了完颜辉的话。 “回禀元帅,不可攻!” 完颜乌鲁捏紧拳头,重重哼了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我相信对方的火油已经耗尽,天黑后举着火把给我继续攻城,明天中午前,必须要把关城给我攻下来!” .......... 五名宋军士兵抽中了死签,陈庆判断敌军一定还会夜战,他们可以利用夜色掩护炸毁敌军的楼车。 楼车对他们的威胁太大,靠近城墙再炸不一定能成功,最好能先一步把它们炸毁。 陈庆对五名死士道:“夜晚作战非常混乱,机敏一点,生还的希望很大,不管你们是否生还,我都会重重奖赏!” 五名宋军士兵默默点了点头,在他们面前是五只火药桶,火药桶都不大,只能五斤装,可以背在身后。 “天黑后就出发!” ......... 入夜,上万女真士兵高举火把,将箭筈关照如白昼,战鼓声惊天动地,号角呜咽,女真士兵和伪军士兵如潮水般一轮一轮冲上去,完颜乌鲁投入了最后的六十架攻城梯,最后五架楼车也随时待命,准备冲击城池。 城头上的火焰早已熄灭,被烧焦的尸体也已清理干净,杨元清身先士卒,率领三百士兵重新投入战斗,而主将陈庆负责指挥着全局战斗,又令郑平率五十人为接应队伍。 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砸下,不断有士兵惨叫着摔落下城,不断有女真士兵冲上城头,又被英勇的宋军杀了下去........ 十名射虎手依旧埋伏在马面墙头,不断用神臂弩射击身强力壮的敌军将领或者士兵。 “指挥使,东面第三号防御位求救!” 一名瘦弱的士兵跌跌撞撞奔来大喊,陈庆认出了他,竟然是给士兵们写信的书生杜敏,他也穿上盔甲,手执一根短矛,他已受了伤,脸色惨白,浑身是血。 “把他扶下去止血!” 陈庆吩咐医务兵把杜敏带下去,他回头嘶哑着声音大喊:“老郑,支援东面第三号防御位!” 从清晨作战到现在,陈庆声音早已嘶哑。 郑平率领五十名冲向东面的第三个防御位,那是女真人进攻的位置,十几名强悍的女真人已冲上城头,守卫这个位子的宋军押队已经阵亡,只剩下七八名士兵,被杀得节节败退,形势万分危急。 郑平大吼一声,带着五十名士兵冲了上来,一鼓作气,又将十几名女真士兵杀下城去。 西面的第十五个防御位也出现了危机,一名身穿重甲的女真百夫长站在城垛上,俨如一头巨大的黑熊,手执狼牙棒在宋军头顶上横扫,十几名宋军头颅被砸碎。 三名射虎手都射中了他,但这名女真百夫长却浑不知觉,仿佛根本没有中箭一般。 陈庆心中大急,抄起一根短矛奋力掷去,短矛划出一条闪电,‘噗!’短矛穿透女真百夫的头盔和头颅,百夫长仰天嗷叫一声,向后栽了下去。 他虽然死了,但手下数十名女真士兵都已冲上城头,一个个凶悍无比。 “跟我来!” 陈庆手执盾牌,抢过一柄大斧冲了上去,身后跟随着十几名手下。 这个缺口已经被女真人打开,源源不断的敌军正向城头上涌来,陈庆首先要切断敌军上城之道。 他冲到梯口,用盾牌重重一击,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女真士兵惨叫一声,摔下城去, “掩护我!”陈庆嘶哑地大吼一声。 身后十几名士兵冲了上去,顶住了城头上一群女真士兵的反击。 陈庆用盾牌顶住向上攀爬的敌军士兵,他看见攻城梯横档已换成铁制,只能对付扶手,陈庆奋力举斧劈去,连劈三斧,‘咔嚓!’扶手被砍掉了,攻城梯剧烈晃动,几名女真士兵站立不住,纷纷摔下城去。 他随即斩断另一边扶手,用力一拉推,攻城梯失去重心,向侧面倒下,十几名女真士兵惨叫着跳下城去。 陈庆左肩一痛,被一支冷箭射中了,紧接着后腰也中了一箭,他连中两箭,女真人已经盯住了他。 他忍住两处箭伤的剧痛,拾起一根长矛,大吼一声,向城头上数十名女真士兵杀去......... 战场上忽然‘轰’的一声爆炸,五百步外的一架楼车倾翻倒下。 不等金兵反应过来,其他四架楼车都连续爆炸,或底盘被炸毁,或被炸成两截,这是所有金兵都没有想到之事,宋军主将竟然还派人下城毁坏了楼车。 完颜乌鲁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喝令投入所有的攻城梯,再投入三千军队,中午之间必须拿下箭筈关,否则攻城将士皆斩! ‘咚!咚!咚!’ 战鼓声彻夜不停,进攻的金兵一浪接着一浪,拼死攻打关城。 城头上的宋军浴血奋战,六百将士众志成城,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绝不后退一步。 激烈攻城战从夜里一更时分一直战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中午,金兵先后投入三千女真士兵和三千伪军士兵,伤亡四千余人,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六百宋军用生命重铸关城,他们阵亡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人人带伤,但箭筈关依旧昂然矗立,大宋的团龙军旗依旧飘扬在血雨腥风的关城之上。 完颜乌鲁要求中午前拿下箭筈关的命令再度破灭,完颜乌鲁杀红了眼,狂吼道:“再投入五千女真士兵,给我杀进城去!” “元帅,攻城梯已损耗殆尽!” 完颜乌鲁抓狂了,他望着五架损毁的楼车,大吼道:“汧源县征集两千工匠,天黑前造出两百架攻城梯,晚一刻皆杀!” 周围的大将再也忍不住,一名女真大将抱住他,“元帅,先冷静下来,就算晚上拿下关城,也来不及去大散关了,还会白白丧送弟兄们的性命!” 完颜乌鲁拔剑大怒,“混蛋!我的命令你们胆敢不从!”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举一封快信远远大喊:“平凉府急报!” 完颜乌鲁接过信细看,里面的内容顿时让他呆若木鸡,信滑落下地。 上面只有一句话:‘和尚原金兵惨败,主帅完颜没立阵亡!’ 第五十三章 撤离 完颜乌鲁终于撤退了,向平凉府撤退了,他们前前后后损失了近两万士兵,依旧没有能攻下箭筈关,没有了西路金兵参战,最终导致金国第一次入川之战的惨败。 而箭筈关一战,宋军先后投入一千五百名士兵,最后也只剩下一百八十人,其余士兵全部阵亡。 这是一场可以记入史册的抗金之战,主将陈庆和一千五百名宋军将士用他们的英勇、无畏和抗击金兵的坚定决心,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捍卫了大宋军人的尊严。 一只信鹰盘旋飞起,向四百里外的和尚原飞去,同时将捷报送去了宋军大营。 修养了三天,陈庆的伤情好转,可以下床走路了。 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巡视军营。 他看见了正在给几名士兵写家信的杜敏,杜敏也参与守城受了伤,但止血及时,并没有大碍。 陈庆认出其中一名写信的士兵,是派出去炸楼车的死士,幸运的是,五名死士居然全部活了下来,他们乔装成伪军倒在城下装死,女真人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陈庆又看见了郑平,他的肚子被敌军长矛戳了个洞,赵小乙拼死将他背出来。 他的伤势看起来很重,但最后却发现没有伤到任何器官,居然只是轻微伤。 此时郑平正躺在地毯上给其他几名士兵吹嘘,“我给你们说,胖就有胖的好处,我满肚子都是油,长矛扎进去还死不了……..” 陈庆哑然失笑,没有打扰他的吹嘘,又向另一边走去。 “指挥使!” 陈庆听见杨元清喊他。 陈庆停住脚步,杨元清快步走上前道:“刚才我去大帐找指挥使,士兵说在伤兵营这边,我又赶过来。” “有什么新的情况?” “宣抚使派人来了,在大帐等候指挥使!” 宣抚使就是张浚,他居然派人来了,必然是接到了自己的鹰信。 陈庆连忙赶回了自己大帐。 走回大帐,只见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正来回踱步,陈庆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张浚的亲兵牙将朱百锦,上次在子午谷见过他。 “让朱将军久等了!” 朱百锦微微笑道:“恭喜指挥使再立奇功!” 陈庆摆摆手,“都是将士们牺牲生命的战果,和我关系不大!” 现在陈庆最害怕别人说功劳是他的,一想到杨桦、罗甘和众多阵亡的将士,让他情何以堪。 朱百锦笑了笑,没有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道:“和尚原的战事也结束了,金兵大败,完颜没立阵亡,宣抚使论功,箭筈关阻击战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都统领王彦的诱敌深入之战,宣抚使自会有封赏,但你们现在还有一个任务,等这个任务结束,就可以放弃箭筈关,撤军回大散关。” “朱将军请说!” “接应刘锜将军部撤回汉中。” “为什么要撤回,现在金兵初败,不正好是我们反攻关中的机会吗?”陈庆不解地问道。 “完颜兀术率十万女真大军正在赶来关陇途中,他们必须尽快撤离。” 陈庆沉默片刻又问道:“我们现在不足两百士兵,怎么接应?“ “不需要你们出关去接应,只要守住箭筈关,他们很快就会撤回,宣抚使已经向他们下达了撤离命令,刘子羽将军部从凤州南撤入川,你就不用管了,只须接应上刘锜将军部南下。” .......... 两天后,刘锜率领三千军队抵达了箭筈关。 刘锜年约三十岁出头,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他出身西军将门世家,也是和岳飞、韩世忠齐名的抗金名将,他原本是泾源军副都统,富平兵败后,率残军撤到泾州,又招揽了一些散兵,最高时兵力达八千人。 怎奈军粮不继,士兵不断离去,他的军队最终只剩下三千人,要不是陈庆控制了箭筈关,要不是完颜乌鲁兵败退回平凉府,他根本无路可退,最终也将被金兵全歼。 陈庆下令将缴获的几百头羊全部宰杀,犒赏远到而来的刘锜军队。 刘锜歉然道:“我在泾州,明知指挥使守关艰难,却无法过来接应援助,实在惭愧!” 陈庆微微一笑,“将军不必自责,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刘锜心中释然,也哈哈一笑,“能和陈指挥使并肩作战,是我刘锜的荣耀也!” ......... 次日一早,刘锜军队要南撤了,陈庆也完成了他的使命,将率军一同南撤。 “指挥使,该走了!”郑平低声催促。 陈庆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千疮百孔的关城,还有一千多将士的埋骨之地,他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翻身上马,催马向峡谷南面疾奔而去。 ......... 两天后,队伍从西谷抵达了大散关,陈庆和他的将士受到了热烈欢迎,吴阶和王彦亲自出关迎接陈庆的归来。 吴阶随即下令,杀猪宰羊,犒劳为和尚原大胜立下汗马功劳的箭筈关守军。 酒宴还没有结束,远远还听见士兵们欢声笑语,月光下,王彦和陈庆站在大散关城头,眺望着远方夜色中的崇山峻岭。 “明天,你要去一趟兴州,宣抚使点名要见你,大家都看得出宣抚使对你很器重。” 陈庆一时沉默不语。 王彦看了一眼陈庆,又笑道:“其实这是好事情,跟着我前途不大,能得到宣抚使的器重,你迟早会成为与我并肩的大将。” 陈庆凝视着箭筈关方向,淡淡道:“无论何时,我都是八字军一员!” 王彦心中感动,他拍拍陈庆的肩膀,“说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我一定会替你完成。” “我只有一个愿望,阵亡的将士能得到抚恤,幸存的将士能得到提升。” 王彦点点头,“这次我们八字军能拿到一半的奖赏,我会替你完成愿望!” 陈庆沉吟一下又道:“另外我推荐杨元清出任八字军斥候营副指挥,他和我一样,都是环庆军出身,但他的才能和勇敢足以让他胜任,如果我回不来,希望由他接替我的正将之位,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都统失望!” 王彦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用担心老吴把杨元清抢走了。” “都统,我真的回不来了?”陈庆又问道。 王彦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这次金兵大败,富平战役才算正式告一段落,即使将来完颜兀术再攻大散关,也至少要准备一两年的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巩固对关陇的占领,这段时间宋军会发生很多人事变故,所以临别之时,我送你一句话。” “都统请说!” 王彦缓缓道:“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 回到军营,却见郑平在自己大帐门口,“老郑,怎么了?” 郑平一脸古怪道:“很奇怪,我居然接到一封家信!” “接到家信不正常吗?” “不!不!不!” 郑平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家信居然是从临安寄来的,是父亲写给我的信,让我去一趟临安府,这封信是托一名从临安府过来宣旨的官员带来的,我简直一头雾水,我爹娘怎么会在临安,他们怎么又知道我在关中,还活着!” 陈庆笑道:“你父亲不知道你在关中从军?” 郑平摇摇头,“我是赌气偷跑出来,在相州加入了八字军,后来辗转到了关中,我们应该没有我的消息才对啊!” “不管怎么说,能和亲人见面,这是好事情,正好明天我要去兴州,你和我一起去。” “叫上小乙吧!他也想和我去临安看看。” 陈庆点了点头,“他想去就去吧!” 赵小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看看东京汴梁,汴梁去不了,去临安也行,虽然临安现在还没有被朝廷正式定为都城,但天下人眼中,它就是都城了。 【第一卷西军新秀完,请看第二卷临安旧事】 第五十四章 名额 张浚官任川陕宣抚使,他的宣抚使临时官衙目前就在兴州南郑县,很快就会迁到成都。 虽然富平惨败导致张浚遭到御史台弹劾,相国范宗尹坚决要求追究张浚丢失关陇的责任,但完颜娄室的人头却让官家龙颜大悦,以胜负是兵家常事为由,驳回了御史台的弹劾,张浚逃过一劫。 这次和尚原大捷,张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去临安报喜,很快得到回信,官家要求他回京述职。 这天上午,陈庆刚抵达南郑县,还没有来得及安顿下来,便在宣抚使官衙被主帅张浚召见。 “卑职参见宣抚使!”陈庆单膝跪下行礼。 张浚笑眯眯道:“陈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快快请起!” “谢宣抚使!” 陈庆站起身,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很温文尔雅,应该是张浚的幕僚之类。 张浚给陈庆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幕僚王牧,刚从临安过来,先请王先生简单给将军介绍一下大宋新官职的情况。” 三人坐下,陈庆腰挺得笔直,神情严肃,一脸刚毅,王牧暗暗夸赞,这才是个军人的样子,还这么年轻,难怪大官人器重他。 王牧温和地笑了笑道:“陈将军应该知道,大宋官员一般都有两个官职,一个叫寄禄官,一叫差遣官,寄禄官又叫阶官,决定你的品级以及俸禄待遇之类,而差遣官是你具体做什么差事。 比如陈将军的正将指挥使就是差遣官,宣抚使有权力任命差遣官,但没有权力任命阶官,阶官必须由吏部任命,现在的问题是,你有差遣官,却没有阶官,我特地去吏部寻找你的档案,在环庆军中没有找到你的记录。” 陈庆心知肚明,找得到才怪,他连忙解释道:“我是建炎年间从军的,还没有来得及在吏部补上名字。” “我想也是这个原因,而且吏部的档案目前比较混乱,还是宣和三年的旧档案,找不到也正常,好在宣抚使在吏部有人情,又重新给你补了一个阶官。” 说得这,王牧将一枚铜牌递给了陈庆,正面写着‘横班副使’背面则刻着中卫郎,下面是从七品三个字。 陈庆接过牌子看了看,不解地问道:“横班副使是什么意思?” 王牧笑着解释道:“大宋的武阶官分为八级六十阶,横班副使属于第四级,这个级别包含从二十三阶到第三十四阶,你就是第二十九阶,从七品中卫郎,一般指挥使都是从七品。” “这是我最新的寄禄官?”陈庆问道。 “不!不!不!” 王牧连忙摇头道:“这只是你在和尚原战役之前的阶官。” 停一下,王牧又道:“今年一月,朝廷重开武学,共招收一百人,学制一年,川陕诸军得了三个推荐名额,宣抚使决定把其中一个名额给你。” 陈庆连忙起身向张浚行礼,“感谢宣抚使栽培!” 张浚微微笑道:“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没有箭筈关的战绩,你就不会有这个机会,这次箭筈关之战,你立下了最重要的功劳之一,我准备向兵部请奏你为统领。 但很操蛋的是,朝廷有严格规定,统领必须有从军十年资历,或者朝廷武学出身,地方武学还不行,要么就是官家破格任命。 正好这次朝廷重开武学,就是你的机会了,争取明年春天顺利结业,我正式向吏部保举你为统领。” 陈庆沉默片刻道:“当不当统领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在意阵亡的将士能否得到厚抚,幸存的将士能否得到嘉奖。” 这就是陈庆和别的将领不同的地方,他不想背负一个踩着牺牲将士向上爬的名声,虽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陈庆就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一坎。 张浚心中略有些不快,但还是很郑重地对陈庆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的手下,我作为主帅,该给你们的,绝不会少一分。” 从官衙里出来,陈庆头脑还是晕晕乎乎的,王牧给他说的一通官职,他一个都没有记住,但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他要去京城读书了。 .......... 靖康之后,康王赵构一路颠沛流离向东南逃命,先是在应天府登基为帝,改元建炎,又花两年时间向南转移,直到建炎三年才渡江到江宁,正式把江宁府改名为建康府,定为东都,也就是说,朝廷建炎南渡后最初是决定把京城定在建康。 可惜仅仅半年不到,完颜兀术率十万大军搜山检海来了,朝廷又被迫继续向南奔逃,在杭州建立了行宫,又将杭州升级为临安府,叫做行在,意思就是临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光复中原后再回去。 可这一住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绍兴八年,宋金议和成功,赵构再无北伐之心,正式将临安定为都城。 这会儿还是绍兴元年,临安府治钱塘县和仁和县还只是朝廷的临时驻地,官家赵构抗金意志坚定,励志北伐,也只是普通百姓把临安城当做都城看待。 四月的临安城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天气温暖,尚没有热起来,西湖边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山清水秀,景色怡人。 这天上午,临安城余杭门的外码头上,一艘客船正缓缓靠岸。 站在船头的年轻书生正在陈庆,他戴一顶黑纱幞头,身穿细麻蓝衫,腰束革带,配一柄宝剑,加上他身材高大,看起来器宇轩昂,人才出众。 这次来临安,他的长枪和战马都寄放在王彦那里,只带了他的弓,放在一只柳条箱内,再有一些碎银子和几件换洗衣服,这就是他的全部随身行李。 后面的黑胖子是都头郑平和副都头赵小乙,他们是请假来临安探亲,两个月后就要回去。 郑平打量一下县城道:“我还以为临安城是个小县城,看起来还不小嘛!” 陈庆淡淡道:“临安城南面是钱塘县,北面是仁和县,原本是五代十国的吴越国都城,一直就很繁华,只是被方腊造反破坏过,又遭到金兵抢掠,不过城内都是北方逃来的豪门巨富,应该恢复得很快。” “老郑,你父母住在哪里,你知道吗?”赵小乙问道。 赵小乙也想打扮成一个书生模样,怎奈气质不够,身材瘦小,怎么看都像个书童,而郑平大腹便便,身上穿金戴银,则像个暴发户商人。 郑平挠挠头,“信中留有地址,好像在保和坊,打听一下吧!” 很巧,他们要找的保和坊就距离余杭门不远。 “这京城的城门上还居然挂着十几颗人头?” 赵小乙发现城门顶上挂着一排木笼子,走近了看,原来笼子里都是人头,一个个面目狰狞,怪吓人的。 陈庆瞥了一眼笑道:“应该都是江洋大盗之类,斩首示众,安抚百姓!” 三人走进了县城,城内熙熙攘攘,热闹异常,大量从北方逃来的商贾巨富以及达官贵人从四面八方涌入临安,人口迅速超过百万,以至于临安地价暴涨。 各种商业也随之兴盛起来,新造的酒楼店铺一座比一座豪华,一座比一座精美,各种招牌旗帜铺天盖地。 三人一路打听,不多时便来到了保和坊,郑平站在一座大宅前发呆,父亲给他的地址就是这里,门牌上写得很清楚:郑宅。 正大门上方的门匾上镌刻了五个大字:河间县公府 “老郑,你家还是权贵?” 郑平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父亲只是河间府的药材商人,什么时候变成河间县公?我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走出一个老管家,郑平一眼认出,激动得大喊:“老王叔!” “哎呀!三郎回来了。” 老管家激动得抱住郑平,“五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老王叔,这是怎么回事?”郑平指着牌匾问道。 “一言难尽,进去慢慢给你说,你爹娘担心你啊!” 郑平又介绍了陈庆和赵小乙,老管家听说是自己公子的上司,顿时肃然起敬,抱拳道:“陈将军请进!” 陈庆对郑平笑道:“我还要赶去报到,小乙跟你去,改天我们再见吧!” 郑平点点头,“也好,等我先安顿下来,我带小乙来找你!” 三人分了手,陈庆拎着柳木箱子,很快便来到了太学,太学去年建立,占地约八十亩,几个月前成立的武学就是在太学中割了一角。 陈庆打听了一下,武学在东侧门,他绕到东侧门,只见门上贴了一张布告,上面写着:‘武学报道处,进门直走三十步,庆阳楼正堂,请各武学士子自备弓马,考试合格者方可报名。’ 陈庆愣了一下,还要考试? 第五十五章 考试 “这位兄台,烦请让一让!” 陈庆连忙闪到一边,后面居然来了一群人,请他让路的是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他把侧门推开,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后来四名年轻男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各自的随从。 四名年轻男子看起来都是二十余岁,个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们虽然都穿着一身武士服,头戴武士帽,但用料考究,清一色的苏湖上等绸缎,绣有麒麟、彩凤、花鸟等图案,做工相当精湛。 后背的弓和腰中长剑也镶金嵌玉,十分华丽,很显然,这是四个豪门权贵人家的衙内。 不过陈庆想想也是,就连自己进武学也是为了获得授官资格,别人何尝不是如此? 四名衙内神情傲慢,连正眼都不看陈庆一下,有说有笑走进了侧门,一群家丁随从跟在他们身后。 “一群纨绔子弟,还以为这是汴梁么?” 身后有人不满嘟囔一句,陈庆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穿着一身细麻武士服,牵一匹马,马上有弓箭和长刀。 “兄台也是来武学报到?”陈庆笑眯眯问道。 “正是!” 男子打量一下陈庆问道:“阁下也是吧!” 陈庆笑着点点头。 男子精神一振,连忙抱拳道:“在下呼延通,神武军韩都统麾下部将,请问阁下贵姓?” 原来是韩世忠的部将,陈庆也抱拳:“我是川陕军都统制王彦的部将,在下陈庆!” “原来陈老弟是八字军!” 呼延通连忙向陈庆额头上看去,陈庆淡淡一笑,“有的字不用刻在脸上,刻在心中也是一样。” 呼延通大笑,“说得对,是我见识短了。” 两人走进侧门,陈庆迟疑一下问道:“门口贴的布告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要考试?” 呼延通冷笑一声道:“说起来很滑稽,兵部重办武学的消息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各种送礼的、托人情的,找各种关系钻头觅缝,兵部王侍郎家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一共只有一百个名额,但想进来的至少有一两千人。” “这是武学,又不是太学,至于这么火爆吗?” 陈庆知道宋朝一向重文轻武,但武学居然会这么火爆,着实让他无法理解。 “那你就不懂了,太学读出来只能去各地官学当教授,官职低下,俸禄微薄,升官无望,但武学不一样,尤其第一批武学,已明确要派到各州掌管厢军,起步就是从八品,这可是肥差,权贵们争抢名额就可想而知了,不知你们川陕军得了几个名额?” “三个!” “就是啊!堂堂的川陕军只有三个名额,别的地方更不用想了,我们都统也只有两个名额,其他名额…….哎!你刚才也看到了。” “你们两个快点,报到在这边!”有官员在向他们招手。 两人快步向前面庆阳楼里走去…….. 现在只是预报到,验明身份,然后考试,考试通过后才能正式报到。 考试在太学的演武场上举行,这是太学和武学共用的演武场,占地不大,只有十亩左右。 一名主事官员高声道:“所有人请听好,考试的内容是弓箭和举重,弓箭没有要求,用我们的弓箭或者自己的弓箭都可以,要求八十步外射中木人靶,射三箭至少中二箭。 然后举重的要求是六十斤举过头顶,这样就算合格了,如果考试不合格,很抱歉!你只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今天一共二十一名武士参加考试,陈庆抽签为第九个出场。 “第一个出场,王薄!” 从队伍中走出一人,应该是四名权贵衙内的首领,呼延通压低声音对陈庆道:“此人原本是皇宫侍卫,殿前都指挥副使王珏的儿子。” “看他穿得这么光鲜,靖康之难没有被波及?” 呼延通冷笑一声道:“金兵第一次围攻东京后,你知道有多少权贵豪门逃出东京?很多人家早就把钱财转移扬州、苏州等地,他们家也一样。” 陈庆倒有几分兴趣了,这个王薄衣着虽然光鲜,但两臂有力,姿态矫健,他用的弓至少也是一石弓,又是将门世家,应该有点真才实学。 王薄快步走到射击线前,他后背箭壶,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射去,一箭正中木人靶咽喉,顿时赢得一片鼓掌声。 陈庆暗暗点头,箭法还不错,手也比较稳,不是那种只会玩鸟调戏妇女的衙内。 王薄又连射两箭,皆射中了木人靶咽喉,至于举重六十斤,普通人都举得起来,更不用说这些武者。 王薄第一个通过考试,洋洋得意地回来了。 紧接着后面的武士都一一通过,呼延通是第八个出场,三箭皆射中木人靶面门,赢得一片喝彩声。 呼延通向远处一名将领躬身行一礼,走回了队伍。 陈庆好奇看了看远处那名将领,此人年约四十余岁,长一张国字脸,剑眉虎目,颌下一缕青须,威风凛凛,他虽然和一群官员坐在一起,但看得出他和这次考试无关,只是过来旁观。 此人应该是呼延通的长辈吧! 陈庆原本想问一问,但裁判已经在喊他了,“第九个出场,陈庆!” 那名中年大将听到陈庆的名字,眼睛一亮,目光紧紧盯着陈庆的一举一动。 陈庆执弓走上前,他没有箭,便从桌上借了一壶箭,裁判官看了一眼他的弓,“为何不用步弓?” 陈庆用的当然是他骑射的定远弓,只是用来参加步射,稍稍会吃亏。 陈庆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笑了笑,走到射击线前,武士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家伙居然用骑弓,什么意思?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他以为别人都不会骑射,故意炫耀自己吧!” “老王,你觉得呢?” 几个衙内向王薄看去,王薄撇撇嘴,“估计刚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显摆显摆,咱们就当看猴戏就是了。”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说得对,这个猴戏还挺有趣的。” 话虽这样说,王薄却盯住了陈庆,上面说今天的考试只是走走过场,但他却得到消息,这次考试其实非常重要,成绩就直接放在官家案头上,第一名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考试,前几批考试成绩都很平平,他三箭皆中咽喉,目前算是最好的成绩了,呼延通虽然三箭中面门,但有一箭不算要害,严格较真起来,他不如自己。 王薄对这次入学考试第一志在必得。 今天所有参加考试的武士他都认识,唯独此人他一无所知,王薄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陈庆抽出一支白羽箭,他看了一眼木人靶,几乎没有瞄准,张弓便是一箭射去,箭如闪电,‘咔!’正中木人靶左肩,引起一片会意的笑声。 一本正经拿一张骑弓参加考试,居然只射中左肩,连要害都没有射中。 “呼延,他是哪里人?”一名叫齐云的衙内问道。 这群衙内都认识呼延通,从小一起长大,只是他们不是一类人,也玩不到一起去。 呼延通原本不想理睬此人,但想到他们两家父祖都是世交,他含糊回应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西军派来的吧!” 众人恍然,原来是西军,果然是从乡下来的。 西军地位低,一直就是大宋的传统,看看狄青和种师道的遭遇就可见一斑。 这也是因为地域遥远,通信不便,比如西军取得什么大胜,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都不太关心,毕竟和他们生活距离太遥远。 最典型就是南宋抗金四大名将,韩世忠、岳飞、张俊、刘光世,这里面没有一个西军将领。 明明金国人闻阶色变,吴阶的威名不亚于岳飞,但他却被朝廷忽略了,还有吴嶙、王彦、刘子羽、刘锜、李彦仙等等西军名将,最后都淹没在历史尘埃中。 连王彦、刘子羽都默默无闻,更不用说陈庆这样一个小小的西军指挥使了。 王薄心中也暗暗松一口气,此人只射中肩部,远不如自己,这次考试第一非自己莫属了。 这时,陈庆又抽出第二支箭,再一箭射去,第二箭依旧射中左肩,紧接着第三箭还是射中左肩,四周响起一片哄笑,此人这么喜欢左肩,莫非是左肩王? 城外大将却看出了一丝端倪,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考试结束,二十一人全部合格,去办理正式报到手续了。 演武场上的十几名考官还在争论今天的成绩谁能夺第一。 “王薄虽然三箭全中咽喉,但咽喉不如脸部,这是公认的,今天第一应该是八号呼延通。” “胡扯!面门中箭不一定死,呼延通第二箭就稍微射偏了,但咽喉中箭你试试看?他三箭皆中咽喉要害,肯定是王薄排第一,呼延通可排第二。” 这时,兵部侍郎王浩走过来,笑眯眯对旁边大将道:“韩都统,你的部将今天表现出色啊!居然三箭射中面门。” 中年男子正是名将韩世忠,他正好在临安述职,今天是他手下心腹爱将呼延通参加考试,他颇有兴趣,特地过来看一看。 韩世忠摇摇头,“呼延通的箭术也就一般吧!就算王薄也排不了第一,九号陈庆比他们强多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名官员惊诧地问道:“可是陈庆三箭都只射中左肩,为什么他最强?” “各位看看木头人靶就知道了。” 片刻,一名士兵把木人靶扛来,放在桌上。 韩世忠指着左肩道:“今天就只有他一个人射中左肩,连中三箭,应该有三个箭孔,可实际上呢?你们看看有几个?” 众人围上前仔细观察,左肩居然只有一个箭孔。 “奇怪了,明明三箭射中左肩,但只有一个箭孔,这是怎么回事?” 韩世忠淡淡道:“还想不到吗?他的三支箭都射在一个箭孔内。” 周围士兵和官员都一片哗然,他们都被震惊住了。 王浩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陈庆究竟是什么人,箭术这么强大? 韩世忠心中更有兴趣了,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个陈庆就是斩首完颜娄室那位。 不错,做人很低调,但做事却毫不含糊。 第五十六章 苍蝇 报了名,接下来是安排宿舍,陈庆是第三批报到者,不过朝廷给他们待遇还不错,食宿衣服都免费,陈庆又有点回到当年特种警校的感觉。 当然,想去外面喝酒喝茶,想去勾栏听曲,想穿光鲜一点,想住得更好一点,就要自己掏钱了。 住宿是三人一间屋,房间很宽敞,约有五十个平方,只摆放了三张床,床头各有一口箱子和一张书桌,各种洗漱用品都放在箱子上。 陈庆和呼延通分在一间宿舍,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名本地的武学生,比他们早来一天,已抢占了最好的靠窗位子,宿舍里最好的床,最好的箱子和书桌都被他换走了,还用屏风在四周围了一圈,俨然有了一个私密世界。 陈庆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呼延通,他选了在门边的角落,正常武学应该是三年,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学制只有一年。 “这位把我的箱子也换走了!”呼延通鄙夷看了一眼旁边的同舍,他们另一位同舍不在,估计出去喝酒了。 陈庆铺好床,笑了笑道:“我看其实都差不多,都挺旧的。” “你是这样想,但别人可未必,我这口箱子有七条裂缝,他换走那口箱子只有三条裂缝,少四条呢!” 陈庆哑然失笑,“呼延,你今天要回家吗?” 呼延通的家也在临安,他的先祖赫赫有名,大宋开国名将呼延赞。 呼延通叹口气,“我娘倒是希望我回去,但我爹不准,他说我不当上指挥使,就休想踏进呼延家一步。” “你现在是准备将,武学出来就应该是指挥使了吧!” “两位兄弟来了,真不好意思!” 人未至,声先到,从门外走进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武士,身材不高,长一张圆脸,细眉细眼,满脸堆笑。 “在下丁滔,痴长两位兄弟几岁,你们叫我老丁就行了。” “听口音,丁大哥也是汴梁人吧!”陈庆笑问道。 “哎!这临安城一大半都是汴梁人了,不足为奇,你是陈老弟吧!我看了你们的报名文牒,呼延老弟我可是久闻大名啊!当年汴梁的五把刀......” 不等他说完,呼延通便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年轻时不懂事,往事休提!” “呵呵!也对,以前的事太伤感了,最好不要再提,要往前看吧!我请两位贤弟去喝杯水酒如何?” “好意心领,我戒酒了。”呼延通一口回绝了他。 陈庆笑了笑,“刚来,还有多少事情要做,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好好痛饮几杯。” 丁滔一点都不生气,他呵呵一笑,“以后有机会再聚!” 他从箱子里取了几两碎银子,便匆匆走了。 呼延通望着他的背影冷冷道:“此人我也听说过,仁宗宰相丁谓的后人,他父亲巴结高俅当上了禁军高官,他本人也进宫当了侍卫,此人八面玲珑,一张嘴能说会道,你以为他真想请我们喝酒,喝酒可以,但最后掏钱的绝不是他。” “他一点长处都没有?”陈庆笑问道。 “他的长处当然有,消息很灵通,你想打听什么事情,找他准没错,但他也不会白白告诉你,你只要记住一点,此人无利不起早。” “这年头还有谁白白替人做事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庆一回头,只见王薄四名衙内就站在自己门口,王薄双手抱在怀中,身体斜倚着门框,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庆对这四人谈不上反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他们的生活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敬而远之就是了。 “四位有事?” “陈指挥使,你隐藏得蛮深的嘛!我们刚刚才知道你居然是考试第一,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配和你比箭,所有故意隐藏自己,不!用另一种方式羞辱我们?” 陈庆心中叹口气,有一种人就是你不去惹他,他也会来惹你。 “我射箭没有羞辱任何人的意思,我和你们素昧平生,甚至你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说我针对你们,那是你们想多了。” “可我们感觉到被羞辱了!” “王薄,你们想干什么?”呼延通满脸怒气走过来。 “呼延,这和你没有关系。”一名衙内劝阻道。 “什么没有关系!” 呼延通眼睛一瞪,“你们跑到我的宿舍来挑事,还说和我没有关系?” “呼延,让我自己来!” 陈庆拦住呼延通,平静地对王薄道:“这样吧!我请各位喝杯酒,把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咱们都是同窗,相信我们会愉快相处。” 王薄摇摇头,“请我们喝酒,你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还不配!” 饶是陈庆不想惹事,他也被王薄挑衅激怒了,他眯起眼睛冷冷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兵部官员把你定为考试第一,我们不服,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背后贿赂考官,我们想你和比武,除非你能胜过我们,你若败了,必须要去兵部说清楚。” 这时,几只苍蝇飞过来,围着陈庆的床边嗡嗡直叫,陈庆忽然出手,快如电闪,一手抓住了一只苍蝇。 他看了看两只苍蝇,随手将它们揉碎了,淡淡道:“天气还没有热,几只苍蝇就跑来骚扰,还真是恶心!” 三名衙内勃然大怒,刚要大声怒骂,王薄却拦住他们,他看得很清楚,陈庆刚才抓住苍蝇可不仅仅是手快,而是抓住两只苍蝇的翅膀,这种眼力和手速令他骇然,和此人比武只会自取其辱。 王薄深深看了陈庆一眼,“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就是了!” 他一挥手,“我们走!” 其他三人怒视陈庆,跟着王薄走了。 呼延通摇摇头道:“他们这些衙内在东京汴梁就是这样,自以为高人一等,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其实我也以前也是这样,只是经历了苦难,我改变了,但他们却没有变,依旧是这幅德性,以后你不要理睬他们就是了。” 陈庆笑着点点头,“我可没有这么多精神理睬他们,走吧!我们出去找家小酒馆喝一杯,我请客!” 呼延通眉毛一竖,“这话怎么说呢!我是地主,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 陈庆并不是第一次光临宋朝的小酒馆了,他在麟游县也去过几次,虽然一个在关中,一个在江南,但风格和布局也大同小异,都是一样的光线昏暗,一样的油腻满桌,酒也一样的发酸,浑浊不堪。 呼延通虽然是东京豪门人家子弟,但他从军三年,也早已适应了各种恶劣的环境,什么苦都吃过,这种酸浊酒他也不当回事了。 “陈贤弟表字怎么称呼?” 陈庆哪有什么表字,但既然在宋朝,朋友之间一般都称呼表字,没有还不方便,他早就想过,用上元作为自己表字,这是他身体前任的名字。 “我表字上元,你叫我陈上元也行。” “这个表字不错,不像我的表字季奴,太难听了,你还是叫我呼延吧!”呼延通对自己的表字很怨念。 “也不难听,不过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还是叫你呼延,有件事我找你打听一下。” 呼延通笑道:“你应该去找那位舍友打听,开个玩笑,你说吧!想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的俸禄该怎么领?” 陈庆的几百两银子都捐给阵亡将士家属,他只留了二十两银子,又付了船钱,只剩下八两碎银子了。 虽然武学包食宿,但要在临安度过一年时间,还是远远不够,好在他已经有了中卫郎的寄禄官,好歹也可以领一份编制内的工资了。 呼延通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贤弟是什么官阶?” “好像是中卫郎吧!” “中卫郎啊!” 呼延通咂咂嘴,语气酸溜溜道:“居然是二十九阶了,我现在才是四十五阶从义郎,哎!不能比,人比人要气死人。” “我只是运气好一点吧!” “你别谦虚了,我又不是傻瓜,你没有家世背景,能混到二十九阶,那就是用命换来的,不像王薄那些人,完全靠着祖荫混到三十几阶,他们恐怕连女真人都没有见过。” 陈庆不满地敲敲桌子,“我在问你正事呢!怎么领俸禄?” “这个容易,找武学出个证明,你不是有块武阶官铜牌吗?拿着它一起去吏部,在朝天门那边有个吏部和三司的对外窗口,就在那边办理,办妥了,以后每个月你就去那边领钱。” “每个月能领多少?”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去领了就知道了。” 两人喝了几杯酒,这时,小酒馆内人声鼎沸,居然都坐满了,基本上都是武学生,只是大家还不熟悉,各自以宿舍为群体喝酒。 “哎!没想到临安城的地价这么贵了,一亩地要几千贯钱,去年夏天才一千贯啊!半年时间就涨了四五倍,想在临安买宅子看来不可能了。” “一千贯不贵,去年金兵杀来的时候,临安地价才是最低谷,每亩跌到百贯钱,听说有个商人很有眼光,一口气买了几百亩地,一年时间就赚了几十倍,这种发大财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那是你孤陋寡闻,想发大财还有一个机会。” 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那名武学生。 武学生得意洋洋道:“完颜娄室你们知道吧!金国的都元帅,在京兆城被宋军一名将领斩首,听说金国狼主悬赏十万贯抓捕这名宋将,各位,十万贯啊!” 酒馆里轰地炸开了,完颜娄室被张浚的军队所杀,大家都知道,但细节却不了解。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高声问道:“那个宋将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听说是一名八字军的都头!” 居然是都头,议论声更激烈了。 呼延通瞪大眼睛盯着陈庆,“不会是你吧!” 陈庆淡淡一笑,“你觉得我这个左肩王有杀死完颜娄室的本事吗?” “也对,完颜娄室号称金国第一名将,真不知道杀死他的宋将是怎么一个天神般的人物?”呼延通满脸崇拜,眼中充满了向往。 其实陈庆这个名字还默默无闻也不奇怪,完颜兀术在关中各地张榜通缉陈庆,那时他还没有杀死完颜娄室,是因为他在二郎寨干掉了近两百名游哨骑兵。 第二次被通缉,也只是完颜没立通缉五百宋军骑兵,奖赏三千贯钱。 完颜娄室被杀,女真人讳莫如深,只有少数高层知道是陈庆所杀,而徐宁是通过定远弓猜到了是陈庆所为。 至于宋军这边也只有张浚、吴阶等高层知晓,甚至张浚发给天子的鸽信快报中也没提到陈庆这个名字。 韩世忠知道是因为他和张浚私交不错,张浚的幕僚王牧告诉了他。 陈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必须在亥时前赶回武学。 他一招手,“酒保,结帐!” 两人争执片刻,还是陈庆抢着付了钱,出乎他的意料,一壶酒三个菜,才四十文钱。 “这是浊酒,浊酒本来就很便宜,买清酒试试看,一壶酒至少一百文,还有江南这边水产和山货丰富,我们点的一盘油烩河虾,一盘西湖醋鱼,还有一罐炖山菇鸡汤,在当地都是最便宜的,小酒馆就这些东西了,下次我请你去虎口酒楼喝清酒吃羊肉,那才是享受。” 陈庆撇了撇嘴,“说得今晚好像我占了你便宜似的,下次还是我请!” 呼延通嘿嘿一笑,“我求之不得!” 两人刚回到武学宿舍,远远便听见大喊大叫,群情激奋,无数太学生在黑夜中将武学生宿舍团团包围,不断振臂喊口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七章 风波 一名县官带着一群官差从外面急急慌慌奔了进来,他们拿着水火棍,也就二三十人,能解决什么事? 一名管理武学宿舍的小吏气喘吁吁跑来道:“你们暂时不要回去,等事态平息了再说。” 呼延通一把抓住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吏苦着脸道:“武学生和太学生打架了,太学生被打伤,消息传开,太学生就开始闹事了。” 武学生和太学生是混住在一起,有矛盾很正常,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爆发了矛盾。 陈庆又细问,很快便知道了原委,原来是王薄等人惹出来的事端。 今年武学是第一届,管理比较严格,不准武学生在外面租房子居住,王薄这些衙内哪里愿意三个人挤一间,便打上了太学生宿舍的主意。 太学生宿舍中有十几座别院,是给上舍学生居住,三个人一间院子,每人单独一间屋,只是没有这么多上舍学生,有三座别院空关着,王薄等人便强行搬了进去。 这些单人别院其他太学生都十分眼红,怎奈没有资格。 自己都住不了,怎么会允许别人去住,十几名太学生跑去理论,结果双方动手了,太学生哪里是武学生的对手,吃了大亏。 消息传开,三千太学生群情激昂,将武学生宿舍团团包围起来,要求武学生赔礼道歉,滚出太学。 陈庆和呼延通面面相觑,今天才是报到第一天,后天才正式开学,居然就闹出这么一个妖蛾子。 ......... 到了一更时分,事情还没有解决,宿舍管理官员拿来几十条毯子,让他们庆阳楼内打地铺睡觉。 陈庆却睡不着,索性让官员把他的弓拿出来,又借了一壶箭,去小校场练箭。 这一个多月,陈庆可没有生手,每天苦练不缀,就算坐船来临安,每天晚上船只靠岸休息,他也要上岸练习射箭。 陈庆的骑射已经没问题了,但他弱点还是基础不够扎实,而基础就是眼力,练眼力的办法很简单,日射铜钱眼,夜射香头火,陈庆选了的是后者,每天晚上,他会点燃一炷香,在百步外射这一点香头明火。 四周格外寂静,只听见一片虫鸣,宿舍那边还在争执不下,陈庆则独自一人苦练射箭。 百步外,普通人早已看不见一点香头之火,陈庆却看得格外清晰,他紧紧抿着嘴,抽出一支箭,在横向疾步奔跑中一箭射出,香头火倏然消失了。 在不远处一棵大树背后,偷偷摸摸的呼延通看得张大了嘴,我的乖乖!陈大爷的箭法这么高明啊! .......... 天刚亮,呼延通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老陈,事情闹大了。” 陈庆摇摇头,把困意驱去,坐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呼延通左右打量一下,陈庆居然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睡了一夜,他瞪大眼睛。 “你还真能睡,这可是冰凉的大青石啊!毯子也没有,你居然能睡着?” “习惯了,说说正事。” “那些太学生要求赔礼道歉,王薄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赔礼道歉,官员们千哄万哄,好不容易把事态先平息下来,但官员们刚走,一群太学生又跑来声讨,结果双方再次扭打起来,十几个太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两人被打断了胳膊。” “然后呢?” “这下太学生们被激怒,全部跑去大内那边静坐示威,事情闹大了。” 陈庆一阵头大,这些太学生闲得蛋疼吗?为了几间破房子,还跑到行宫那边示威去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去前线支军。 虽然王薄很讨厌,但太学生却是针对全体武学生,也包括陈庆本人,涉及自身利益,陈庆当然也对太学生不满。 “这件事在年初就有伏笔,当初决定从太学中切一角出来办武学,就遭到了太学生联名反对,兵部再三保证,不会侵犯他们的利益,武学才办起来,结果昨天的事情一出,太学生就炸窝了,新帐老帐一起算。” 陈庆冷笑一声,“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我们赶走。” “没错!” 呼延通叹口气,“这件事一出,我估计武学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学。” .......... 事情确实闹大了,太学生的示威游行惊动了官家赵构,此时赵构正在垂拱殿御书房听取韩世忠汇报江北的情况。 赵构也很年轻,和陈庆同岁,身材中等,长得白皙文弱,相貌十分清秀。 赵构一点都不想打仗,当年他被金兵抓为人质,那段在金兵军营内噩梦般的经历,让他从骨子里畏惧女真人,但金兵攻势凌厉,非要灭了大宋,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咬牙抗金。 这时,相国吕颐浩匆匆走进御书房,他见御书房有人,迟疑一下准备退下去。 “吕相公有什么事?”赵构叫住了他。 “陛下,微臣有急事禀报! “你说吧!” 吕颐浩看了一眼韩世忠,便道:“陛下,太学生在东华门前面静坐示威! 赵构顿时一阵头大,靖康之难那几年,太学生运动一直贯穿其中,他的各种示威游行屡试不爽,已渐渐形成了一派政治势力,赵构绝不希望自己治下又出现了太学生运动。 “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太学生和武学生之间的矛盾导致。” 吕颐浩便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向赵构汇报了一遍,最后道:“这次是武学生比较骄横,强占宿舍引发了冲突,微臣认为,陛下应该以惩处武学生来平息这场示威。” 赵构眉头皱成一团,十分不满道:“朕办武学是要选拔人才,不是培养这种仗势欺人的混帐,武学第一次办就出现这种事情,让朕以后怎么坚持办下去?” 韩世忠在一旁忍不住道:“陛下,能否容臣说两句?” “韩爱卿请说!” “回禀陛下,这次武学微臣也很重视,正如陛下所言,这是在为大宋军队培养人才,为此,臣昨天还特地去了一趟武学,发现一些情况让人极为担忧。” “什么情况?” “陛下,臣发现第一个情况就是来自军队的武学生只占了三成,其余七成都是靠各种关系塞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宦官权贵子弟,大部分还都是从前的侍卫,他们显然只是来混一个武学的名头,然后授官上任,陛下,这样办学已经违背了朝廷办武学的初衷,也辜负了陛下的期待。” 赵构脸上有些发热,其实适当照顾一下功勋子弟也是他同意的,但他没有想到会塞进这么多人,七成名额都被这些权贵功勋子弟占满了。 “那依爱卿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 “办法有,有两个办法,微臣给它们起了通俗的名字,一个叫利刀法,一个叫钝刀法。” 吕颐浩也有兴趣了,笑问道:“韩帅能否详细说一说,何为利刀?何为钝刀?” 韩世忠微微一笑,“利刀法很简单,直接将这七成的官宦子弟割掉,赶出武学,这就叫利刀法!” “不妥!” 吕颐浩一口否决,他对赵构道:“陛下,既然已经招录了,再把他们赶出去,这会寒了很多大臣的心啊!” “朕明白,这个办法确实不妥,朕也不赞成!” 韩世忠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便又笑道:“既然利刀法不妥,那就试试钝刀法,强化训练,不断磨练他们的心志,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培养成为合格军人!”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接受!” 赵构欣然接受了钝刀法,不过远水不解近渴,怎么解决太学生示威才是当务之急。 “这些太学生是什么诉求?”赵构问道。 “陛下,太学生的诉求只有一个,要求武学生立刻搬出太学。” 赵构负手来回踱步,这件事年初就闹过一次,朝廷也决定在城外修建武学,文武混在一起,确实容易引发事端。 “南城外的武学什么时候建好?” “陛下,至少还要两个月时间。” “那就告诉太学生们,两个月后就让武学搬走。” 吕颐浩叹了口气,“陛下,恐怕不行,他们要求武学生今天必须搬走,他们怨恨极大,要求武学生今天就滚出去。” “难道朕就愿意文武混学?” 赵构着实有些恼火道:“若有场地,武学也不会和太学混在一起了,临安百废待举,现在去哪里找房舍空地,难道要朕暂时停办武学,让他们再回去?” 韩世忠笑道:“陛下既然同意微臣的钝刀法,不如现在就实施,先找一些有难度的事情给武学生们去做,他们就不用呆在太学内了,同时也考验他们的能力,磨练他们的心志,等他们把事情做完,武学新学校也该建好了,陛下需要的人才也会从他们中间脱颖而出。” 赵构和吕颐浩对望一眼,找事情给武学生去做,这个办法可行。 第五十八章 勇担 武学庆阳楼,百名武学生排列整整齐齐,默默听取兵部侍郎王浩的训话。 “昨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你们责任,关键是我们的武学没有自己的校舍,混居于太学中,发生矛盾也很正常.......” 王浩着实很憋屈,今天官家把他叫去训斥一通,又给他加了一个任务。 兵部在朝廷中属于很尴尬的角色,宋朝早期,兵部大权被枢密院夺走,人事权归吏部,兵部被戏称部之余,也就是多余的部门,直到元丰改制,兵部拿回一些部门权力,但还是很弱势,最重要的人事大权依旧被吏部牢牢抓住不放。 武举属于兵部负责,刚开始第一届就出了昨晚的事情,让天子不满。 不过韩世忠的建议王浩也赞同,先找些事情给这群混世魔王做,好好磨练磨练他们的心志,等两个月后新校舍建好再正式开学,否则还不知道他们会和太学生闹成什么样子。 “咱们的武举新校舍还在修建,大概还有两个月才能建城,官家的意思,我们可以迟两个月再上课.......” 武学生们顿时一片哗然,这不就是武学延迟吗?难道要把他们解散回家? “安静!”一名武官大喊一声,大堂上安静下来。 王浩摆摆手又道:“当然不会让大家各自回家,官家决定,这两个月时间给大家找些事情做,吕相公和枢密院以及各部商议,拟出二十个任务,分为甲乙丙三等,完成任务会有奖励,完不成任务也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考评会差一点。” 王浩一招手,让人把任务贴上墙,众人低声议论,呼延通用胳膊肘轻轻捅一下陈庆,低声笑道:“这位王侍郎说得很轻松啊!考评会差一点,你知道考评差意味着前途黯淡,首先第一步就会比别人低,官职低,分配的地方也不会好。” “完不成任务本来就该罚,不过我更关心怎么分配任务,才二十个任务,一百人怎么分?” “这倒是个问题。” 呼延通连忙举手问道:“请问王侍郎,一百个武学生怎么分二十个任务?” 这也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大堂上又安静下来,王浩笑道:“任务不是给一个人做的,每个任务需要一个团队去完成,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陈庆恍然,原来是要自己组团,这倒有点意思了,有点像后世的组团打怪。 这时,随从在墙上贴着三大张布告纸,上面写满了二十个任务。 众人一拥而上,将三张布告纸围得水泄不通,颇有点像科举放榜一般。 王浩得意地站在一旁,捋须暗笑,韩世忠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不错,若不好好磨练一下这帮纨绔衙内的野性,以后他们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任务分为三档,甲任务是剿匪,乙任务是练兵,丙任务是押运、屯田以及其他杂务,其中大部分任务都是练兵。 不过众人发现,关键的奖励却没有写出来。 “请问王侍郎,奖励一栏怎么都是空白?” 王浩笑着解释道:“奖励由天子决定,时间比较仓促,暂时还没有考虑好,不过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天子不会亏待大家,也不会让大家感到不公平。” 既然任务分为甲乙丙三档,大家都明白,甲任务肯定最难,但奖励也是最高,几乎所有人目光都向甲任务瞟去。 甲任务只有一个,率两千军队剿灭睦州乱匪张逵。 看到张逵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乱匪,分明是刘苗之乱的余孽啊! 刘苗之乱前年被镇压后,苗傅麾下猛将张逵率数百人逃亡深山,下落不明,年初,张逵窜到当年方腊起义的老巢睦州,勾结当年被镇压的方腊旧部和残余势力,很快纠集数千人,占山为王,不断骚扰附近州县,这几个月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 衙内齐云低声对王薄道:“咱们要不要把甲任务拿下,扬眉吐气一把!” 王薄瞪了他一眼,“你是傻子吗?朝廷打算派韩世忠率一万军队去镇压,现在让我们率两千人去,分明是去试探虚实,之前刘哲和姚骏是怎么死的,你忘了?” 刘哲是温州司马,率两千人去绞杀隐藏在雁荡山的张逵和数百手下,结果刘哲被张逵所杀,两千厢军大败,张逵由此得到无数盔甲,他又转战睦州,睦州兵马使姚骏也死在张逵刀下,要不是知州贺建死守淳安县,估计整个睦州都被张逵占领了。 刘哲和姚骏之死不光王薄知道,绝大部分武学生都知道。 一瞬间,甲任务榜文下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去看乙任务和丙任务,大家进武学是为了当官,可不是想去送死。 陈庆没有和众人争抢,他一直站在后面,等众人都离开了甲榜,他才不慌不忙走上前细看,其他两个榜的任务他根本看不上,倒是甲榜的任务他还有一点兴趣。 呼延通见陈庆久久站在甲榜下,他正要去提醒陈庆别做傻事,不料陈庆一步上前,伸手便把甲任务的榜文揭了。 呼延通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头皮差点惊得炸开,我的老天!自己就晚了一步。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陈庆望去,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掩口偷笑,还真有傻子,他以为是乌合之众的山匪吗? 王薄因为宿舍的事情暂时顾不上对付陈庆,不料他居然揭了甲榜,这让王薄笑眯了眼睛,直接收拾他会被呼延通告状,借张逵这把刀来杀他倒是个绝妙的办法。 呼延通顾不得众人怪异的眼光,把陈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不了解情况,他们不是山匪,是刘苗的叛军余孽,战斗力很强,他们谁都不选,会出大事的!” 陈庆笑了笑,再强能有完颜娄室强?自己几万女真人都不畏惧,何况一群区区的残兵败将。 陈庆淡淡笑道:“富贵险中求,你不冒险怎么可能升官加爵?” 他走到王浩面前,抱拳行一礼,把榜文递给他,“这个甲任务我接了!” “你是.......”王浩不认识他。 “在下陈庆,西军都统制王彦部下。” “原来你就是陈庆!” 王浩眼睛眯成一条缝,考试第一名,难怪此人敢揭甲榜,不过他从陕西路过来,不知道情况啊!这个张逵岂是箭法好就能对付? “那你准备和谁一起做这个任务?”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呼延通,呼延通心中发毛,你这小子不问问我就揭榜,现在还把我给卷进去。 “好吧!好吧!算我一个。” 呼延通万般无奈,只得举手,谁让他是呼延赞的子孙呢? “也算我一个!” 另一名年轻将领也举起手,他叫刘琼,都统制刘子羽的侄子,目前是吴嶙的部将。 这次张浚的三个武学指标,一个给了王彦部将陈庆,一个给吴阶,吴阶又将指标给了兄弟吴嶙,最后落在刘琼身上,还有一个指标给了成都府尹的儿子,和陈庆没有交集。 甲榜的任务是韩世忠提出的,天子御笔特批,王浩正不知该怎么安排,正好陈庆揭榜了,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王浩笑眯眯点点头,“好吧!你们三人明天一早去枢密院报到。” ......... 回宿舍的路上,呼延通一路埋怨,“老陈,你应该先问问我呀!你看所有人都躲开了,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个张逵原是禁军步兵指挥使,武艺高强,又善于带兵打仗,他可不是乌合之众,已经两次大败官兵,杀了两名重臣,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你先问问我,估计你就不会揭这个榜了。” 刘琼忍不住笑道:“呼延大哥,陈将军可是在箭筈关率一千士兵对抗三万金兵,金兵死伤上万人,始终攻不下关城,陈将军由此名震西军,你还不知道吧!” 呼延通顿时张大了嘴,一千人对抗三万金兵,天下还有这种事情?他被震惊傻了。 陈庆揽着他肩膀笑道:“你好歹也是呼家将的后人,跟着我去剿匪,我也让你名震临安。” 呼延通脸一红,“呼家将、杨家将,那些都是市井说书人编的,可不能当真!” “那你就争气点,把市井传说变成真人真事。” 三人回到宿舍,只见丁滔床边的屏风不见了,丁滔正忙着收拾东西,似乎准备搬宿舍。 “丁大哥,你这是.......”陈庆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我同乡让我搬去过和他一起住,我不肯,怎奈乡情难却,两位兄弟,真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正担心自己夜里打呼噜影响丁大哥休息呢!” “呵呵!你们先忙,我就先过去了。” 丁滔拎着皮箱和包裹干笑两声,快步走了。 呼延通一直冷冷看着他,直到丁滔走了,呼延通才哼了一声,“他是怕被你连累,赶紧和你划清界限。” “我怎么会连累他?” “万一你兵败,武学得一个极差评,他和你一个宿舍,也不会得到好评,当然要离你远一点。” 旁边刘琼忽然道:“既然有空位,要不我就搬过来吧!和巴蜀、荆州的两人住在一起,他们整天谈论女人,真的很不舒服。” 陈庆一挥手,“赶紧去收拾东西!” “哎!”刘琼高兴地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陈庆笑着对呼延通道:“别看他才十九岁,但家传武艺,箭术和枪法都很厉害,不亚于你们呼家枪。” “呵呵!改天我倒要和他比试一番。” 第五十九章 任务 房间里,王薄的脸色阴晴不定,按照惯例,武学考评第一名将授横班副使的前几阶,运气好还能封武翼大夫。 自己现在是三十级翊卫郎,只比陈庆低一级,而陈庆不仅武艺高强,而且颇有胆识,别人不敢揭的甲榜,他就敢拿下。 王薄已经意识到,自己争夺武学第一名最大的对手不是呼延通,而是这个陈庆。 不!他决不能将武翼大夫的机会拱手出让,这次陈庆去剿灭张逵,他一定要利用张逵之手收拾陈庆,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想到这,他向齐云招招手,齐云上前笑道:“哥哥有什么事?” “你父亲还在枢密院吗?” “他刚调走,不过没事,我父亲在枢密院有几个心腹,哥哥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安排!” “是这样,陈庆不是要率领两千军队去剿匪吗?这两千军队你托托关系……” ……….. 次日一早,陈庆三人简单吃了早饭,便雇一辆牛车来到南面的大内,昨天静坐示威的太学生已经回去了,朝廷承诺太学生,三天后让武学生出去训练,不会再出现在太学内。 这个回应虽然距离太学生的诉求还有点距离,但已经是朝廷能做到的极限了,太学生又顺带提出改善伙食等等附加条件,朝廷也一一允诺,数千太学生这才返回校园。 三人来到枢密院,此枢密院当然不能和东京汴梁的彼枢密院相比,只是一座平房大院子,有数十间小屋,条件比较艰苦。 一名官员在最左面的一间小屋里接待了他们。 他拿着一个档案袋,从里面取出几份牒文,笑道:“关牒是昨天才批准下来的,你们谁是陈庆?” 陈庆举手道:“我是!” 官员看了他一眼,笑道:“牒文上说,你是这次剿匪行动的主将,呼延通和刘琼为副,这次朝廷将拨付给你两千士兵,两个月的给养,配备正常的兵甲,你自己还有什么特殊要求?” “我想问一下,正常的兵甲是什么配置?” “厢军的配置,队将以上可以配锁子铁甲,对了,你在军队是什么职务?”官员又问道。 “我是正将指挥使!”陈庆将自己的军牌递给他。 “那就好,不用添麻烦,这次你依旧是指挥使,呼延通和刘琼是副指挥使。” 呼延通和刘琼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两人在军中都是准备将,没想到升为副指挥使了,虽然知道只是临时出任,但感觉还是很不错。 陈庆想了想又道:“我想要一些战马和兵器装备,不知能否满足?” “你把清单列出来,我们尽量满足。” 清单早就写好了,战马三百匹,弩一千支,守城弓一千把,神臂弩两百支以及床子弩五十架,各色旗帜一千面,还有火器、火油、攻城梯等等物资。 官员接过清单瞥了一眼,直接把战马一行划掉,淡淡道:“旗帜倒是足够多,其他我们尽量安排!” 陈庆眼角抽搐一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江南无马可用。 .......... 接下来就是去办各种手续,枢密院办理领兵手续,吏部的临时将领任命,军器监的兵器领用,还有太府寺领粮草给养,匠作监领帐篷、大车等等,各种填表,各种盖章,一直忙到中午才把各种繁琐的手续跑完。 走出枢密院,中午的阳光刺眼,陈庆着实一阵头昏眼花,早饭吃少了,饿得他前胸贴后背。 这时,呼延通满脸紧张地带着一名大将上前介绍道:“老陈,这位是我们的韩都统,他想见见你。” 正是前天比武时见到的那名中年将领,陈庆还以为是呼延通的长辈,没想到竟然是赫赫威名的韩世忠。 陈庆连忙抱拳行礼道:“末将是八字军麾下正将陈庆,参见韩都统。” 韩世忠捋须微微笑道:“陈将军的威名我已久闻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没有让我失望。” 陈庆听得一头雾水,韩世忠怎么听说过自己,他又不好多问。 韩世忠又笑道:“正好中午了,我请三位喝杯酒,聊一聊你们任务。” 韩世忠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叫做虎口酒楼,宋朝商铺和后世一样,都喜欢取一些惊悚的店名以博取眼球。 虎口酒楼内酒客满座,韩世忠事先订好了位子,酒保带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前坐下,陈庆打量一下周围,都坐满了,很多都是官员们聚在一起。 “你们随意一点,不用紧张,咱们大宋官兵在军营内有尊卑,出来了大家都是平民,我们就当是长辈和晚辈的聚会好了。” 韩世忠又对刘琼笑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祖父的部将,和你父亲和叔父都是世交,你就更不用见外了。” 刘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片刻,两名酒保端着酒菜如流水送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韩世忠给陈庆满了一杯酒笑道:“是不是感觉很突然,明明是来武学进修,怎么又跑去打仗了?” 陈庆点点头,“是有点突然!” 韩世忠笑了笑道:“其实并没有剿匪这一项,你们武学生怎么能带兵打仗?最多练兵屯田押送之类,是我特地给官家提出增加剿匪这一项,陈将军,这个剿匪任务其实是给你量身打造的!” 陈庆愕然,韩世忠举杯笑道:“来!来!为你们出征践行,我们干了这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刘琼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陈庆不解问道:“请问韩都统,怎么是为我量身打造?如果我不接这个任务,岂不是落空给别人了。” 韩世忠淡淡一笑,“我心里有数,这个任务非常凶险,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敢接,包括你旁边两位副将,他们都不敢出头担这个重任,我没说错吧!” 陈庆苦笑一声,“我是不知道张逵是何人,也不知道任务的凶险,无知无畏罢了!” 韩世忠注视着陈庆道:“陈将军,你明明知道京兆城的凶险,还率五百孤军英勇前往,我就知道,这个榜一定是你揭。” 陈庆有一种赌桌上被人看穿底牌的感觉,他不想谈及京兆之事,岔开话题道:“韩都统能否给我一点提示,该如何剿匪?” 韩世忠摇摇头,“这个任务虽然原本是交给我的,但我也一无所知,给不了你任何提示,但我提醒你,贺知州已经向朝廷求救了,你们必须尽快出发!” ......... 陈庆三人回太学收拾东西,刚到太学侧门,陈庆一眼看见了郑平和赵小乙,两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你们两个!” 陈庆喊了他们一声,两人一回头,看见身后的陈庆,顿时高兴跳了起来。 郑平笑道:“我还发愁,怎么进去找指挥使,小乙真没用,胆子比鸡还小。” 赵小乙不满道:“你不是一样吗?也不敢进去。” 几天不见旧部,陈庆倍感亲切,他又给呼延通和刘琼介绍了两名手下,大家都是军人,也不见外,郑平笑道:“晚上我请客,好好聚一聚。” 陈庆微微笑道:“看来确实发达了,说话都这么硬气,我倒是很想宰你一刀,可惜机会不凑巧。” “咋了,今晚有事?明天有可以啊!” 陈庆沉吟一下道:“老郑,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我要带兵去剿匪,可能今晚就要出发。” 郑平瞪大了眼睛,“指挥使,难道......你不回去了?” “不是!只是临时任务。” “那.....能不能带上我们?”郑平不露声色地踢了赵小乙一脚。 赵小乙也急道:“指挥使,我们都打过仗,有经验的。” 陈庆笑道:“带你们当然可以,但老郑,你这身行头,方便吗?” 郑平穿了一身上好的月白色湖绸长衫,头戴双翅纱帽,腰间还挂了一块美玉,手执一柄折扇,这是不折不扣的郑衙内啊! “去他娘的破衣服!” 郑平一把扯掉帽子,又要脱长衫,嘴里骂骂咧咧,“穿这玩意儿,别提多难受了。” 陈庆连忙拦住他,“先别脱衣,进去再说!” 众人回到房间,呼延通和刘琼开始收拾东西,陈庆让郑平和赵小乙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笑问道:“老郑,你家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家里发生了一件奇事,我爹不是河间府的药材商吗?前年他去辽东买人参,正好遇到拍卖汉人奴隶,都是从汴梁掳掠去汉人,他见一对母女着实可怜,又和自己是同姓,不忍她们被卖去妓院,便把她们买下了,又打通关系带回了河间府,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不会是宗室吧!”陈庆开玩笑道。 “一点没错,她们竟然是先帝郑皇后和成德帝姬赵珊儿。” “啊!”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郑平又道:“我父亲怕人知道告发,就索性认郑皇后做了大姐,然后花大价钱租了一艘海船,从海路把他们母女送到临安,天子欢喜异常,封我爹爹为河间县公,又赏了宅子,我爹爹索性把全家都接来,在临安开了一家大酒楼和一家药铺,皇宫里的药都是我爹爹药铺供应,我大哥和二哥也当了官,别提多风光。” 陈庆听得匪夷所思,这和历史好像不一样了,但又和自己无关,咋回事?不会郑平老爹也是穿越的吧! “既然你们家混得不错,估计你也很快要当官,何必再跟我冒险?” “冒险?” 郑平眼睛一瞪,气得脸上肥肉直抖,“我跟随你是抗金,不是冒险!我爹爹早年就是河间府巨富,还认识完颜阿骨打,可我却不齿他和金人的交情,宁可抛弃富贵,跑去相州加入八字军抗金,我郑平堂堂正正的男儿,自己的前途自己挣,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我的荣耀!” 陈庆笑着撵他,“行了!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去回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来找我。” 第六十章 报功 枢密院拨给陈庆的两千军队是一支厢军,临时军营安排在城南,平时就负责看守城门,巡逻治安,或者搬运物资之类。 这支厢军一共有六千人,枢密院从中抽调了两千士兵给陈庆,部将以上将领都没有,等剿匪结束后,还要各回各队。 营房由五排砖房组成,近两百间屋子,周围有围墙,还有一座足球场一般大小的校场。 陈庆带着呼延通等四名手下赶到了军营,却发现大门前挤满了做生意的小摊小贩,摆着小桌子炒菜温酒。 几十个小摊前都坐满了喝酒猜拳的士兵,远处小河边还有十几艘做皮肉生意的花船,每艘花船前都有士兵排着长队。 陈庆骑马从小摊小贩中经过,马匹是韩世忠借给他,虽然雄骏比不上陈庆自己的马匹,但也很不错。 周围的喧嚣热闹让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军队,若在西军,这样的军纪主将可是要被斩首示众。 呼延通见识稍多,对众人解释道:“厢军基本上都是这样,待遇低,士气不高,当兵都是混日子,禁军的俸禄高一倍,各种待遇都高,军纪就会稍微好一点。” “指挥使,要不要把他们都叫进去?”郑平低声道。 陈庆摇摇头,“先进去看看再说!” 军营大门也没有人看守,他们直接进了军营,军营内倒是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士兵,走过几排屋子,屋子里也空空荡荡。 正奇怪之时,前面一间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大!大!大!给老子来个大!”同时有无数人大笑。 陈庆走过去,却只见满满一屋子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张小桌子,几名将官在掷骰子,桌子四周押满了铜钱。 陈庆终于有些恼火了,不是赌就是嫖,要么就是吃喝,这就是要自己带去剿匪的军队? “去敲鼓聚兵!” 郑平跑到大鼓前,举起鼓槌敲打起来。 ‘咚!咚!咚!咚!”鼓声密集,这是一百零八声聚兵鼓,要求所有士兵集中,若故意不到或者逾时不到,将被杖打甚至处斩。 鼓声惊天动地,数里外可闻,士兵们都惊呆了,片刻,四处一片混乱,喝酒吃饭的士兵纷纷跳起身向校场奔来,在花船前排队的士兵也一哄而散,不多时,满脸通红的赌徒士兵也从房间里出来,惊讶地望着陈庆等人。 “在下陈庆,西军斥候营指挥使!” 陈庆面对两千士兵先自我介绍,唯一让他满意的是,两千士兵没有缺勤,都到齐了,虽然有不少人晚到了一会儿,但陈庆今天暂时不想拿他们开刀。 “从今天开始,由我来出任各位的主将,我们任务是剿灭睦州张逵的军队!” 陈庆话音刚落,士兵顿时一片哗然,居然是让他们去打张逵,他们还能活命吗? “陈将军,你没有.....开玩笑吧!”一名都头紧张地问道。 “我会开玩笑吗?” 陈庆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对两千人高声道:“很多人听到攻打张逵就以为是去送死,难道他比女真人还可怕?我陈庆率领一千军队在关中和陇州抗击数万金兵,屡战屡胜,杀敌无数,区区一个张逵就把你们吓破了胆子,同样是宋军,为何相差如此巨大?国难当头,难道你们就只会吃喝嫖赌?连最起码的军人血性都没有吗?” 几名都头惭愧地低下头,两千士兵鸦雀无声,陈庆又缓缓道:“我从不会勉强任何人,如果不愿跟我去攻打张逵,现在就可以离去,如果愿意跟我攻打张逵,我可以向大家承诺,剿灭张逵后,我会把他的钱财全部分给大家,我陈庆分文不取!” 恩威并施,两千人最终没有一个人离去。 陈庆随即将两千人分成四个营,他自己亲自带领一营,呼延通、刘琼和郑平各带一营,又挑出五十名精明能干的士兵组成斥候营,由赵小乙统领。 这时,军器监和匠作监派人送来了兵甲物资,还派来三百辆大车协助他们搬运物资。 尽管陈庆有心理准备,当他看到各种物资后,还是让他失望了,没有床弩,也没有神臂弩,攻城武器更没有,只有五百支半旧的军弩和五百副守城弓,半旧盾牌五百张,各色旗帜两千面,箭矢几万支,剩下的就是一千石米面、盐和一些干肉,还有几百贯钱,再有就是两千副旧皮甲,数十副锁子甲和铜盔。 士兵们目前穿的都是布铠,带着笠子帽,手执长矛和战刀,布铠不行,连普通弓箭都防不住,必须穿上皮甲,皮甲虽然防不住军弩,但至少可以抵御普通弓箭。 穿上盔甲后,天已经黑了,各种物资也不用卸下大车,休息两个时辰,陈庆率领两千军队和三百辆大车连夜出发,浩浩荡荡向西南方向的睦州杀去。 .......... 就在陈庆率军刚走的第二天,临安城内传出了一个好消息,西军在大散关大败金兵,歼敌数万,金兵主帅完颜没立被杀死,宋朝军民太需要这种振奋人心的消息了,哪怕是在遥远的关中,一时间满城欢腾,鞭炮声此起彼伏。 实际上,张浚已经用飞鸽传信的方式向天子汇报了和尚原的战况,这次是正式军报。 张浚本人也同时抵达了临安,准备向天子述职。 张浚在官场打滚多年,对官场各种规则十分圆熟,更是深谙规则外的官场窍门,他没有单独派人送正式报告,而是让正式报告和自己一起走,用和尚原大胜的捷报来衬托自己的述职。 要不然,等自己述职之时,胜利的热度已经过去了,述职的效果就会减半。 天子赵构听说张浚到来,立刻在御书房召见张浚,陪同天子一起接见的,还有宰相吕颐浩,以及两位副相国,知政事秦桧以及尚书右仆射范宗尹,知枢密院事李回也在坐。 君臣见了礼,赵构赐座,笑眯眯道:“上次富平初败,朕就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金兵在锋锐之上,兵败也正常,但爱卿后来的韧性就很好嘛!斩首了完颜娄室,又在和尚原大败金兵,对方的主帅也阵亡了,虽然是吴阶、王彦等大将的功劳,但更重要是你这个主帅很合格,调兵遣将有方,也证明朕让你去经略川陕,没有用错人。” “我们西军上下都深有感触,这次大胜是托陛下的宏福,没有陛下中兴大宋的决心,士气不会那么高昂,将帅再有才干也不会成功,我们也是借了陛下的上升之势。” 这个马屁拍得好,最后的功劳是天子的。 赵构着实高兴,自己远在东南,也能影响到遥远的西部。 这时,宰相吕颐浩问道:“我看宣抚使的军功簿,第一个是都统制吴阶,第二个是都统制王彦,这些我都能理解,他们是主将,当然要承受首功,但第三大功劳者是指挥使陈庆,我就有点困惑,一个区区的营指挥使,究竟立了何功,居然能排名第三?” 枢密使李回忽然道:“这个陈庆是不是斩杀完颜娄室那个陈庆?” 赵构脸上露出恍然之意,他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原来是斩杀完颜娄室的那名勇将。 “是因为他斩杀完颜娄室,才列功劳簿第三?” 张浚欠身道:“回禀陛下,他的功劳不是斩杀完颜娄室,而是臣在军报中所写,他率一千五百名宋军将士在箭筈关对抗三万金兵西路军,虽然他们最后几乎全军阵亡,但他们依旧守住了箭筈关,使西路金兵无法南下,为宋军主力在和尚原大败金兵创造了条件,若西路金兵南下,最后胜败也未为可知,所以他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营指挥使,但我们都一致认为,他才是真正的首功。” 众人默默点头,赵构着实感动道:“正是有这些忠贞报国的将士,大宋社稷才能在虎狼铁蹄下延续。” 吕颐浩略略皱眉道:“陈庆这个名字我怎么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不是完颜娄室那件事,好像就是最近。” 张浚微微笑道:“他现在应该就在临安吧!我推荐他来武学读书。” 赵构忽然恍然大悟,“朕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解围 赵构从身边的橱子里找出一份报告,对众人笑道:“这是武学入学考试的成绩,排第一名的正是陈庆,朕当时还说,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张浚连忙陪笑道:“陛下,他既然能斩杀号称金国第一猛将的完颜娄室,武艺当然可以排武学第一。” “不错!看来是名至实归,他现在何处?朕想见一见这位勇将。” 知枢密事李回在一旁笑道:“陛下,微臣刚刚想起来,这个陈庆揭了甲榜,应该率军去睦州剿灭悍匪张逵了。” 一环扣一环,不光天子赵构对陈庆更感兴趣,几名相国也都想见一见这位西军的传奇勇将了。 .......... 睦州就是浙西淳安县一带,今天的千岛湖地区,当然,宋朝还没有千岛湖,睦州州治正是淳安县。 陈庆率领军队行军两天,中午时分,他们距离淳安县城还有十里左右,陈庆命令士兵原地休息,又让赵小乙带着一队斥候前去查看情况。 既然韩世忠告诉自己,贺知州向朝廷求援,很可能是张逵下山了,自己倒不能大意。 松林内,士兵们都累得瘫倒在地,不少人鼾声大作,其实路上已经给他们休息了,昨晚还睡了一夜,但士兵们还是筋疲力尽,累得路都走不动。 陈庆暗暗摇头,这支军队训练严重不足,体力太差,凭这种状态和敌军作战,必败无疑。 打铁还得自身硬,要想灭匪,首先要有一支能作战的军队。 不多时,赵小乙带着手下飞奔回来,大喊道:“乱匪在攻打县城,大约有四五千人!” 旁边一群士兵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对方四五千人,他们才两千人,这怎么打? 陈庆倒没有犹豫,这种情况他有预案,陈庆当即对呼延通和刘琼令道:“按照之前预定的方案实施!” “遵令!” 呼延通和刘琼对士兵大喊道:“都起来,跟我去砍树枝!” 很快,士兵们砍来无数松枝,陈庆让车夫把骡子都解下来,每头骡子身上绑数根松枝,命令三百名车夫换上布铠,手执长矛,骑在骡子上冒充骑兵。 陈庆同时又让一千士兵每人举两杆大旗,为首帅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韩’字,周围镶嵌了金边,另一面是‘都统制’几个大字。 这是陈庆专门问韩世忠讨要的一面帅旗,也是为了实施他的疑兵之计,他早就想到了这个策略,才特地向枢密院要了两千面大旗。 “大家一起吹响号角!” 陈庆对五十名士兵做了一个手势,“听我的指挥,一、二、三,吹响!” 五十名士兵一起吹响了号角,“呜——呜——” 号声低沉悠远,县城那边清晰可闻。 “出发!” 两千军队出发了,旌旗招展,两千面大旗随风招展,卷成了旗云之势,三百头骡子跟着后面,松枝扫地,尘土飞扬,又形成了黄尘滚滚壮观景象。 巨大的战鼓声‘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远远看去,这哪里是两千人,分明就是一万人的规模。 正在攻打县城的张逵忽然听见了号角声,这是有军队到来了,他大吃一惊,急令手下去打探情况。 不多时,探子飞马来报,“大帅,东北方向发现一支官兵,约有万余人,正向县城方向杀来,约有七八里路程。” “有没有看清是哪里的军队?” “好像是韩世忠的军队,卑职看见了他的帅旗!” “确定是他的帅旗?” “确定!” 张逵心中着实有些不想撤退,眼前县城要攻下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援军又到了,居然是韩世忠。 要知道他的上司苗傅和刘正彦就是被韩世忠所杀,他既恨透了韩世忠,但又从骨子里害怕此人。 “传我的命令,大军列阵,准备作战!” 四千乱匪放弃了攻打县城,开始迅速集结,张逵疑心极重,他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韩世忠? 这时,陈庆率领已经杀到六里外,远远可以看见县城,也看见集结的军队。 赵小乙奔来大喊道:“启禀指挥使,敌军已经结阵,准备和我们决战!” 几名都头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小声对陈庆道:“指挥使,敌军一定看透我们的伪装,不如停下来吧!” 陈庆冷冷喝令道:“不准停步,骡子和车夫换到前面,给我加速奔跑!” 士兵们都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都在考虑交战时怎么逃命? 不多时,官兵队伍已经杀到五里外了,只见前面是骑兵,手执长矛,身后裹夹着滚滚黄尘,后面是铺天盖地的战旗,气势惊人。 张逵看清楚了大旗,果然是韩世忠本人的帅旗,他就在队伍中。 乱匪也被对方的气势惊倒,纷纷喊道:“大帅,快撤吧!我们跑不过骑兵。” “撤!” 张逵一声令下,四千乱匪早已心惊胆战,撒腿狂奔,向南面的千里岗方向奔去,不多时,便渐渐跑远了。 城头的一千守城乡兵顿时一片欢呼。 两千士兵已经跑到三里外,终于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吓得双股战栗,累得腿肚子抽筋,实在跑不动了。 三百名车夫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长矛捏不稳,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也幸亏树枝扫起的漫天尘土把骡子和车夫遮挡住了,对方没有能看清楚。 要是张逵事后得知所谓的骑兵居然骑着骡子,恐怕一口老血都要气得吐出来。 呼延通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指挥使这一招真是高明,几百头骡子居然把四千悍匪吓跑了。” 陈庆笑道:“这一招疑兵之计的关键就是不能有半点示弱,既然已经把筹码押上去了,索性就大胆梭哈,最后谁撑不住谁就输了。” “不错!不错!难怪我们韩帅夸你胆识过人,但什么叫梭哈?” 陈庆淡淡道:“梭哈就是把所有的家产,包括老婆孩子一起押上去,换文雅一点的说法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 淳安县城曾被方腊重新构建,城墙十分高大坚固,知州贺建动员一千乡兵和全城百姓上城死守,才守住城池不失。 贺建陪同陈庆巡视城墙,一边走一边道:“张逵十分残暴,很多百姓不愿跟他造反,他就将其全家灭门,睦州被他灭门就有几百户,至于稍有点家产的富户,也被他抢得干干净净,女人也被抢上山当押寨夫人,必须拿钱来赎,若赎不了,等他们糟蹋够了,再卖到外地的妓院。” 陈庆点点头,“也正是他肆无忌惮的抢掠杀人,他的手下才肯替他卖命。” “确实如此,他的手下都很彪悍,攻城时,个个都不怕死,幸亏他们攻城梯子不多,要是他们准备充足,全面开花,县城早就失守了。” 说到这,贺建有些担心地对陈庆道:“恕我直言,你们兵力太少,而且训练好像不足,恐怕还真不是张逵的对手!” 贺建说得很客气了,两千士兵进城时,一个个累成狗一样,路都走不动了,互相搀扶着,吐着舌头,拖着腿,盔甲都脱掉了,扔在地上拖着走,哪里还有半点军容,一看就是那种吃饱饭混日子的兵混子,着实令满城军民失望之极。 陈庆微微笑道:“所以我并不急于去剿匪,磨刀不误砍柴工,把刀先磨得锋利了,再对张逵下手不迟!” 贺建叹口气,“指挥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第六十二章 磨刀 次日凌晨,天还没有亮,军营里的鼓声便轰隆隆敲响了。 困倦不堪的士兵纷纷被惊醒,经历昨天的行军、战斗,他们多多少少收敛了之前惫懒习气,有了一点军人意识。 再困倦,士兵们也只得骂骂咧咧爬起身,胡乱穿上盔甲,连脸也来不及洗就向校场奔去。 陈庆已经有了一支可用之兵,就是赵小乙率领的五十名斥候。 这些斥候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体力好,身体强壮,虽然毛病也不少,但只要稍加点拨,他们就能成为陈庆的临时宪兵。 要不然拉下去打板子之类,还得刘琼和郑平来动手。 不多时,两千士兵都到齐了,陈庆看着最后十几名士兵跑来。 天还没有亮,士兵们举着火把,陈庆高声道:“先说说早上集结之事,我们第一次军营集结,有三十七人迟到,今天上午集结,人数少了,有十六人迟到,在任何军队中,点卯不到都是重罪,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不计较,但从明天开始,迟到一次,重打三十棍,迟到三次,斩首示众!” 两千士兵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主将的严厉。 陈庆又继续道:“我带你们来剿匪,不是带你们来送死,但以你们现在的体力,莫说打仗,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们练成一支真正的军队,就算只有两千人,也一样把悍匪打得屁滚尿流!” 陈庆在校场上竖起了一根高高的竹竿,对众人道:“现在开始跑步,围城跑一圈,从这根竹竿出发,也到这里终止,前十名每人奖励一贯钱,最后十名,我也不罚钱,但我会把你们的名字贴上耻辱榜全城示众!” 跑步开始了,两千士兵不管他们愿不愿,都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北城门跑去,几名大将骑马监视着士兵跑步,任何想偷懒耍滑之人都会被无情鞭打。 淳安县城周长约十八里,也就是说,士兵要跑大约二十里左右,比起西军几百里的拉练跑步,这点路程不值一提。 可就算是这样,这二十里奔跑依然把两千士兵累得死去活来,不少人累得蹲在护城河前呕吐。 还有不少士兵实在跑不动了,便化身为乌龟,在地上慢慢爬行,引来一群群小孩子拍手嬉笑,妇女们都掩口偷笑,简直太丢脸了。 陈庆规定的时间是半个时辰跑完,也就是一个小时跑十公里左右,但直到三刻钟后,第一个士兵终于跑回来了,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 士兵们终于陆陆续续跑回来了,所有人都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一个回来的士兵,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下面我报前十名的名字,每个人训练结束后,去军务帐那边领取一贯钱奖励,第一个,徐胜;第二个,家住武陵门的王平;第三个,马韶........” 报完了前十名,陈庆又冷笑道:“有前十名,自然有后十名,倒数第十名,王占江;倒数第九名,李八郎;倒数第八名,朱小宝.....倒数第一名,金灿。 你们每人赏一个蜗牛,你们的名字我也会贴在城门处,让全县百姓瞻仰,不想丢这个脸,明天就给我拼命跑,不要让我把你们的名字贴在家门口。” 陈庆这一招太狠毒了,居然把后十名士兵的名字写成斗大的字,贴在城门处,就像发榜一样,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如果说跑步让士兵们倍感痛苦和煎熬,那么,下午的蹲马步训练简直就是地狱般的折磨。 蹲马步的教官是郑平,别看他长得胖,他的马步却蹲得很好,连徐宁都对他赞不绝口。 更重要是他心狠手辣,对偷懒的士兵用棍子狠抽,绝不含糊。 “跟胖爷训练,你们就会觉得指挥使是活菩萨了,但胖爷会给你们保命,让你们在和敌人的搏命中活下来。” 郑平一边说着,手中的棍子狠狠向士兵的腿弯抽去。 练了不到半个时辰,很多士兵痛哭流涕,坚持不下去了。 “给老子练,谁敢偷懒,看胖爷罚死他!” 远处高台上,呼延通远远望着凶神恶煞般的郑平,笑着对陈庆,“一开始就练得这么狠,我觉得是不是循序渐进更好一点?” 陈庆淡淡道:“我也想一步一步来,但时间不允许啊!要不了多久,张逵就会知道真相,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他们有一个明显的提升。” “可如果他们临阵脱逃怎么办?” “这就是我训练他们的目的之一,他们从前没有训练,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自身的条件也差,没有一点信心,一打仗就想到逃,现在他们被严厉的纪律约束,再苦练体力,一旦他们感到自身的强大,他们就会有信心,有信心的人不会临阵脱逃。” “所以晚上还要训练,也是出于一种强化的目的?” “晚上训练是培养夜战的能力,西军士兵都有夜战训练,效果很好,每次夜里作战,西军都会保持不败。” 这时,不少练马步的士兵再也支持不住,纷纷倒地,陈庆吩咐士兵道:“去告诉郑将军,士兵可以暂时休息一刻钟。” 士兵飞奔而去,呼延通沉思片刻又问道,“刚才你说张逵很快就会知道真相,难道是指他们在县城内有眼线?” “哼!”陈庆冷笑一声道:“没有才怪呢!” “既然如此,卑职倒有个建议。” “你说!” “卑职担心士兵早上跑步的时候,会遭到乱贼偷袭,不如让他们在城头上跑步,不要再出城了。” 陈庆点点头,这个建议还不错,而且在城头上跑步也比较容易管理,“可以,从明天开始,士兵们就在城头上跑步!” .......... 经历一天惨烈的训练,每个士兵都睡得要死去,可惜好梦不长,次日卯时,激烈的战鼓声再次敲响,‘咚!咚!咚!咚!’ 鼓声惊心动魄,士兵们纷纷从梦中惊醒,尽管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想到指挥使的警告,众人还是用最快速度穿上盔甲,不少士兵连盔甲都没有脱,半梦半醒便向校场上跑去。 陈庆站在校场上,神情严厉地望着士兵们狂奔而来,一百零八通鼓声停止,还有五六名士兵仓惶跑来,却被执法士兵拦住了。 陈庆看了一眼六人,冷冷道:“我已有言在先,但还是有人迟到,那就按照军规来,拉下去,每人杖打三十棍!” 一名士兵挣扎着大喊道:“将军,我不想迟到,但鞋找不到了。” “你可以光脚来集合,拖下去!” 六名士兵被拖下去,按在地上重打,听见棍子的噼啪声和士兵的鬼哭狼嚎,士兵们脸上直抽搐。 “下面继续跑步,出发!” 两千士兵拖着酸痛不堪的双腿浩浩荡荡奔出军营,向北城跑去,他们今天不用出城,而是在城墙上绕城一圈。 又一天的噩梦开始了。 .......... 在城南靠近城门处,有一家肉铺,叫做王羊记。 这家肉铺牌子里有一个羊字,但实际上它卖的主要是野味,每天都会有猎人送货上门,偶然也经营皮毛,生意倒也不错。 官兵进城的第四天,一名三十余岁的猎人扛着一头鹿来到了肉铺。 猎人把鹿往桌案上一放,大喊道:“店主,接肉了!” 店主王隆快步走出来,看到猎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往两边看看,给猎人使个眼色,带着他向后院而去。 “将军,你怎么亲自来了?” 这位猎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次陈庆前来剿灭的匪首张逵,他平时穿着盔甲,但今天打扮成猎人模样,半络头发垂下,挡住了脸庞,倒没有人认出他。 张逵年约三十余岁,长一张长脸,皮肤黝黑,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使他相貌十分凶残,张逵曾是禁军的步兵指挥使,武艺高强,也和金兵有过交战。 前年发生的刘苗之变,他是重要的参与者,也是天子赵构最后定罪的七人之一,其他六人都被杀,只有他逃掉了。 张逵的核心是一支三百人的禁军士兵,凭着这支军队,他不断招兵买马,手下悍匪人数已达四千五百人。 最近他因为粮食不足,便打上了州治淳安县的主意,他一方面是想搞粮食,另一方面也想把淳安县建成自己的老巢。 淳安县高大坚固的城墙,非常符合他的要求。 张逵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他用袖子一抹嘴,问道:“我想知道新来的官兵情况!” 那天他仓惶南撤,越想越不对劲,对方明明有骑兵,居然没有追杀他们,有些不对劲。 张逵心中起了怀疑,索性亲自来打听消息。 第六十三章 兵器 “什么!” 张逵霍地站起身,满脸震惊,不可置信望着店主王隆。 “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将军做什么?全县人都看到了,他们牵着骡子,拖着盔甲进城,那个狼狈模样,就算打了败仗的士兵都比他们强。” “居然是牵着骡子!” 张逵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对方怎么不追杀自己,原来骑的是骡子,不是战马。 张逵心中恨极,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当啷!’大碗滚落下地,摔成了两半。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店铺王隆急忙道:“将军,他们来了!” 张逵快步走出店铺,大街上已经站了很多人,都在往城头上看去。 张逵也跟着众人望去,只见一支黑压压军队的从西面浩浩荡荡奔来,士兵们在城头上奔跑,虽然张逵只能看到一个头,但他看得很清楚,士兵们跑得很慢,脸上表情痛苦万状,很多士兵甚至扶住城墙跑步。 “这是跑了多远?”张逵困惑问道。 店主王隆冷笑一声道:“他们每天上午绕城跑一圈,现在只跑了半圈城墙,十里左右吧!” “什么!跑十里就累成这个鬼样子?” 张逵终于相信了,这支派来剿灭他们的官兵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就是那些混日子的厢军。 朝廷居然派这种军队来围剿他?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股强烈的杀机在张逵心中沛然爆发。 .......... 今天是第三次跑步,成绩已经上来了,前十名都不到一个时辰,路上已经没有在地上爬的乌龟了,再累也能跟着大部队跑完。 但最让陈庆感到欣慰的是,后十名的名字交替变换,第一天的后十名都不再出现,甚至好几个跑到了中段位子。 说明这些士兵还是要脸面的,谁也不愿自己的名字上黑榜。 才跑三天,士兵们的体力明显见涨,估计和蹲马步有很大的关系。 只要能持之以恒,这支军队一定能脱胎换骨。 今天时间还早,士兵们吃完早饭后,将由呼延通教士兵们练习呼家枪,一种很实用简洁的枪法,非常适合在战场上使用,下午才开始练马步。 “指挥使!”有人在叫他。 陈庆一回头,只见知州贺建带着几个随从站在校场边上。 陈庆连忙笑着迎了上去,“贺知州有事吗?” 贺建笑着点点头,“指挥使请我帮忙收集一些盾牌,我这些天收集了几百面,大多是半旧,但都还能用。” 这次陈庆的兵甲物资中只有五百面盾牌,他感觉偏少一些,便考虑来睦州收集,没想到真的收集到几百面,让陈庆大喜过望。 “多谢贺知州,我马上派人去搬运!” “不用,等会儿我安排乡兵送过来,我找指挥使是另一件事,我替指挥使找到一件兵器,看看指挥使是否喜欢?” 贺建一挥手,“拿上来!” 一名随从提着一根很长的铁兵器走上来。 陈庆的大铁枪和战马一起留在王彦那里,他没想到来临安还要打仗,手中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目前他用的是一根制式长矛,对用惯了长枪的陈庆,制式长矛很不适手。 他拜托贺建找盾牌的同时,也请他帮自己找一件重点的兵器,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陈庆一眼看见了随从手中的兵器,眼睛不由一亮。 他快步上前接过兵器,竟然是一支青龙戟,方天画戟是双面,而青龙戟则是单面。 长度和大铁枪一样,长一丈零八寸,重约五十斤,质地比不上自己的镔铁枪,只是用普通生铁打造,但重量很舒服,陈庆也觉得自己的大铁枪稍稍轻了一点,没有那种压手的感觉,这支五十斤的铁戟重量正好。 贺建在一旁笑道:“这原本是一户人家的房梁支撑,州衙花钱买下来,又找人除锈,希望指挥使能喜欢。” “我感觉正好,非常感谢贺知州!”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另外,我想和指挥使商议一下如何加强城防的问题。” “贺知州觉得张逵悍匪还会再来?” 贺建点点头,“我了解他们,城里有他们的眼线,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贺建的潜台词就是,如果对方发现来剿匪的官兵这么垃圾,他们一定不会甘心。 “我知道了,我稍微安排一下,下午我带几名手下来找贺知州。” .......... 贺建回去安排人送盾牌,陈庆提着长戟回到校场,他翻身上马,用长戟挥舞了几下,心中若有所悟。 “指挥使好像挺喜欢这种兵器?”呼延通笑着走了过来。 陈庆点点头,“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镔铁长枪缺了一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但用了这支青龙戟,我才意识到缺了什么?” 陈庆将青龙戟横扫出去,“就是缺少一种劈砍的功能,我之前长枪横扫,都是用枪尖划破对方的咽喉,或者用枪头打碎敌军的头颅,现在旁边有了一支戟刃,在混战中,我就能轻松劈砍敌军。” 呼延通接过青戟掂了掂,“这家伙有五十斤重吧!” “五十二斤!” “指挥使好强的臂力,不过这戟还不够完美。” “你也懂戟?”陈庆笑问道。 呼延通点点头,“我祖父对戟比较精通,这种兵器现在很少有人用,主要用在宫廷仪仗上,但那些都是木头做的长戟,如果你想用戟,我建议你用方天画戟,可以左右劈砍,我祖父给我说过,青龙戟重量不太平衡,会影响到刺杀效果,而方天画戟就平衡了,可以将刀法和枪法都融进去,但有弊端。” “什么弊端?” “我祖父说,用方天画戟就像穿铁鞋走路,稳倒是很稳,但会失去枪法的灵活,会失去枪法变化多端的特点。” 陈庆却很感兴趣,他的枪法就是简单、快速、凶狠,讲究力量,讲究一击而中,说起来方天画戟倒是很适合他了。 呼延通见他眼中充满了期待之色,便笑道:“回去我说说看,说不定老爷子头脑一热,就把他珍藏的一柄方天画戟送给你了,那可是当年高俅三次上门都不卖的宝贝。” ………. 下午时分,陈庆带着郑平和赵小乙找到了贺建。 对于防御守城,陈庆有足够多的经验和教训了,他知道该怎么部署兵力才能最为有效。 “悍匪虽然是从南面过来,但南面大多是乱石堆,不合适大规模攻城,相反,城北地势开阔,地面平坦,对攻城有利,我们再看城西是树林,城东则是河流浅滩,所以从总体看,如果我是张逵,我一定会选城北进攻,作为防御重点,城北应该部署重兵。” 贺建点点头道:“指挥使说得不错,前些天悍匪进攻,确实就是攻打城北,那这次要不要我再动员百姓,我觉得靠官兵守城,还是有点吃力。” 郑平和赵小乙心中都顿时恼火起来,这个知州态度很明显,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郑平立刻反驳道:“难道对方就有数万大军吗?也不过几千乌合之众罢了,难道两千军队还不够和他们一战?贺大官人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陈庆回头瞪了郑平一眼,郑平悻悻地扭过头去,不再多说了。 贺建连忙解释道:“郑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城墙太长了,部署两千军队会过于分散,多加一些壮丁,也防止悍匪偷袭。” 贺建提到了偷袭,陈庆心中一动,他沉思片刻便微微笑道:“其实我觉得我们在这里讨论如何防御部署,实际上没有必要。” 贺建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指挥使此话怎么说?” 第六十四章 偷袭 陈庆淡淡笑道:“道理很简单,对方拿什么攻城?” 一句话提醒了贺建,他顿时恍然大悟,“指挥使说得对,对方撤退时,十几架攻城梯都没有带走,这才几天,对方根本造不出来,造一批攻城梯,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看来是我多虑了。” 陈庆摇摇头,“贺知州并没有多虑,我认为这两天他们一定会来。” 贺建愣了半晌道:“指挥使,我现在有点糊涂了。” 陈庆微微笑道:“攻城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扛着梯子冲锋才叫攻城,偷袭也是攻城的一种。” “指挥使是说对方会夜里偷袭我们?” 陈庆点了点头,他对郑平笑问道:“如果让你偷袭淳安县,你会怎么做?” 郑平对刚才贺建小看自己还有点耿耿于怀,他恨恨道:“如果是我,我会先派人混进城埋伏,然后夜里里应外合,一举夺城,杀他娘,抢他娘,把那些当官的都剁成肉馅做包子!” 赵小乙‘噗!’地笑出声来,连忙扭过头去。 陈庆见贺建脸上有点难看,便笑着解释道:“我这个兄弟说话有点粗俗,贺知州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贺建只得苦笑一声,“刚才是我先说话不对,不过郑将军说得有道理,很可能会里应外合,我是不是关闭城门,不准外人进出?” 陈庆想了想笑道:“不如架起锅,烧开水,我们来一个清水炖王八!” .......... 淳安县北城门关闭,南城门开启,下午时分,一群猎户赶着大车送来一批野味,有鹿、有獐子、有野猪,还有竹鸡、野鸭等等飞禽,王羊记肉铺顿时热闹起来。 不多时,又有一批山人来送药材,这两批人加起来有三十余人,他们进城门之时,就被赵小乙和手下盯住了。 赵小乙急忙赶去军营向陈庆汇报,此时,军营内很安静,士兵们都破天荒的休息了,没有再继续训练,今明两天可能会有一场激战,陈庆要给士兵保留一点体力。 房间里,陈庆听完了赵小乙的汇报,问道:“只有王羊记肉铺和兴和堂药铺吗?” “没错,他们就去了这两家,而且这两家相距很近,就在一条街的斜对面,他们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 “有士兵盯着吗?” “卑职的手下盯着两家铺子。” 旁边郑平道:“这种收猎物收药的铺子我也知道一点,一般结了帐当天就要赶回去,如果留下来过夜,也是去青楼、酒楼混迹,要么就找一家便宜的脚店好好睡一觉,绝不会进了肉铺就不出来了,药铺也是一样,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陈庆想了想对赵小乙道:“去通知贺知州,让他安排精干衙役和我们一起抓人,具体动手时间商议后再定!” “遵令!”赵小乙匆匆走了。 陈庆又对呼延通道:“把士兵都叫起来,好好吃一顿,天黑后行动!” ......... 夜幕降临,关闭城门的鼓声敲响,南城门缓缓关闭了。 大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肉铺和药铺都早早打烊,紧闭店门。 郑平和呼延通各带三百人,将两座店铺团团包围起来,这时,一辆马车驶来,跟着几名衙役,马车在药铺门口停下。 一名衙役啪啪敲打药铺门,“开门!开门!” “什么事?” “县君有点不舒服,有请蒋东主赶紧去一趟!” “今天药铺不出诊!”里面的人一口回绝。 “混蛋!是县君生病了,你们还要摆架子?” 里面的人无奈,只得去禀报了,不多时,东主蒋名医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拎药箱的小童。 “既然是县君不舒服,那就赶紧去吧!” 蒋东主一脸不情愿地上了马车,马车随即向县衙方向去了。 只片刻,陈庆便拿到了蒋东主的口供,一共有十六名武士,都藏身在东厢房内,夜里两更时分开始接应。 陈庆眼珠一转,笑着对赵小乙道:“告诉蒋东主,给那些武士每人喝一碗酥软无力的补药,我可以放过他全家。” ......... 肉铺那边也是如法炮制,知州大人明天要请客,买一些上好的野味,东主王隆派两名伙计送去一些新鲜的鹿肉。 肉铺的情报也拿到了,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四名伙计。 半个时辰后,药铺内的十六人先解决了,他们喝了蒋东主熬制的清神醒脑汤,全部倒下,不费吹灰之力抓了起来。 下面便是抓捕肉铺里的二十四人,为防止他们逃跑,官府特地在肉铺周围准备了十几面大网,这样休想有漏网之鱼。 郑平手执盾牌和战刀从正门进去,后面跟着一百多名士兵,拿着盾牌、长矛和军弩。 片刻来到了后院,院子左边的屋子反锁着,郑平一挥手,数十名手执盾牌的士兵围城一个圆圈,他们身后则站着百名弩手。 举弩对准了窗户和大门,这时,数十名士兵后窗向房间内射弩,密集的弩矢射进房内,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房间内的悍匪像炸窝一般,从前门和窗子冲出来,却迎面遭到了弩矢密集的射击,十几名悍匪纷纷中箭栽倒,紧接着,第二轮弩矢射进房内,又传来几声惨叫。 郑平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最后三名悍匪企图顽抗,被郑平乱刀劈倒在地,房间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和伤兵,郑平只留了两名活口,其他伤兵皆喝令士兵杀死。 与此同时,店主王隆和四名伙计也被士兵抓住,捆绑起来。 陈庆和知州贺建一起到了,郑平上前禀报道:“启禀指挥使,所有的内应全部抓住,没有一个漏网!” “审问了吗?” “分头审问了,两更时分,开南城门,举两根火把为号!” 贺建饶有兴致问道:“下一步指挥使打算怎么干?” 陈庆微微笑道:“当然是清水煮王八,我请知州做的泥袋做好了吗?” “已经做好了,现在需要吗?” “请把它们送到城门处!” 一千名乡兵很快送来了五千袋泥土,陈庆用它们在城门内围了三面泥土墙,淳安县没有瓮城,只能用泥土袋人工造一座瓮城,就算敌军冲进城,也是被泥土袋围住。 锅已经支好,水也烧开了,下面就等城外的王八们自己钻进来。 ..........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张逵率领四千手下出现在南城门一里外,天空布了一层薄薄的云彩,月亮在云彩中穿行,使大地也变得半明半暗。 张逵兴奋地盯着南城头,他亲眼看见了两千官兵的软弱无用,又想到那天遭到对方的愚弄,他早憋足了一口气,一定要狠狠屠杀这些官兵,出心中一口恶气。 他们的手下更是有点急不可待了,他们想到了女人和钱财,半夜正是办好事之时,心中顿时像猫抓了一样,一个个心痒难耐。 “将军快看!” 一名士兵指着城头大喊:“火把点燃了!” 张逵看得很清楚,两根火把在挥舞,吊桥放下,城门也打开了。 “冲进去!” 张逵一声令下,数千悍匪呐喊着向城门处冲去,激动得嗷嗷乱叫,尽管地上凹凸不平,但这些小阻碍已经挡不住他们的一颗颗躁动之心。 城头上,一千乡兵和一千官兵手执弓箭蹲在城垛边。 而在城下的沙袋墙周围,陈庆亲自率领一千人手执弩箭严阵以待。 经过几天的苦练,士兵们都有一些变化,体质的加强也提升了信心和士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懦弱不堪,一打仗就想着逃跑。 他们心中也一样充满兴奋,设下埋伏来对付悍匪,他们心中充满了期待,一时间,士兵们士气高涨。 第六十五章 裙带 陈庆目光冷静地望着城外依稀可见的众悍匪,对方没有骑马,争先恐怕地向城门狂奔而来,这让他想起了关中遇到的那支伪齐军队,贪婪和**引导他们走向死亡。 四千余悍匪狂呼乱喊,为首数百人冲上了吊桥,冲进了城门,就在他们冲进城门的一瞬间,陈庆大喝一声,“放箭!” ‘梆!梆!梆!梆!’ 激烈的梆子声响起,城上城下士兵同时放箭,刚冲进城的一百多名悍匪纷纷被密集的弩箭射中,惨叫着一片片倒下。 城头上两千士兵也同时向城下放箭,箭矢密集如雨,铺天盖地地射向城下的悍匪,尤其正面城头上的五百名官兵手执守城弓,五百支粗大的兵箭射向密集人群内, 这一轮箭杀得悍匪措不及防,数百人中箭倒下,躺在地上痛苦哀嚎,或许是黑夜的缘故,很多悍匪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在继续向城内冲击。 这时,第二轮箭射出,如果说第一轮箭大家有点慌张,很多弩箭都射歪了,而第二轮箭大家就冷静了很多。 一千支弩箭如暴风骤雨射向冲进城内的数百悍匪,在惨叫和哀嚎声中,悍匪倒地无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收兵的锣声。 ‘当!当!当!’锣声急促,催促悍匪们立刻撤退。 张逵在后面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中计了,官兵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撤退!撤退!”张逵大喊。 悍匪们纷纷反应过来了,同时也听见了撤军的锣声,他们掉头仓惶奔逃,来时有多激动,退时就有多狼狈。 士兵又射出了第三轮,箭如疾雨,一两百名奔逃中的士兵后背中箭,纷纷栽倒。 悍匪仓惶逃远了,陈庆一挥手,“换了兵器,跟我来!” 一千士兵拿起长矛和战刀跟随主将出城,当陈庆用青龙戟将一名受伤的土匪狠狠刺死,士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去收拾那些受伤未死的土匪。 陈庆心硬如铁,对受伤的悍匪毫不留情,哪怕他们再哀求饶命,也一戟刺死,他心里清楚,这些悍匪争先恐后想进城来干什么?对他们慈悲,就是对无辜百姓的残忍。 不多时,杀死了两百多名伤兵,将各种战利品收集完成,陈庆喝令收兵回城,重新拉起了吊桥,关上了城门,一千多名阵亡的尸体明天再处理。 这一战对于两千名官兵产生了重大影响,这基本上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作战,便取得了辉煌胜利,全歼一千多人,自己方却一个不死不伤,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两千士兵士气高涨,将士们纷纷请愿去打张逵乱匪,连呼延通也动心了,劝陈庆乘胜追击敌军,一鼓作气将张逵乱匪全歼。 但陈庆却不为所动,责令士兵割下一千二百余颗人头,挂在城头警告睦州全境,再敢跟随张逵从匪者,杀无赦! 至于两千士兵,次日一早又开始跑步训练体力,上午练习枪法和弓箭,下午蹲马步,晚上练习夜战。 每天都让士兵们进行魔鬼般的训练......... 时间进入五月后,天气便一天天热了起来,陈庆来到睦州已经一个月了,除了设伏大败乱匪的偷袭后,他便再也没有对张逵发动进攻,而是一门心思地练兵。 但这并不代表陈庆不关注张逵的动静,相反,他利用各种渠道严密关注张逵一举一动,耐心等待剿匪的机会。 临安。 这天下午,参知政事秦桧的府中来了一名客人,正是武学生王薄,王薄来拜访相国府并不需要像别的官员那样递帖子,约时间,他的姑母便是秦桧的妻子王氏,王薄能进入武学就是得到了秦桧的推荐。 王薄接的任务也是训练厢军,但他哪里有心思去训练军队,甚至连军营的大门都没有进去过,这一个月他和几名衙内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但王薄也同样在关注睦州陈庆的情况,这几天他听到一个消息,剿匪官兵在睦州斩杀战俘一千余人,用他们人头构筑了京观,在朝廷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王薄便看到了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时,内堂传来了清脆的环珮之声,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这是姑母来了,王薄连忙站起身。 很快,大群丫鬟簇拥着一名贵妇人从内堂走出,顿时香气满堂。 贵妇人正是秦桧之妻王氏,王氏年约四十岁,高颧骨、薄嘴唇,眼睛细长,年轻时或许还算清秀,但年纪大了,刻薄的面相愈加明显。 王薄连忙跪下行礼,“侄儿给姑母请安!” 王薄是王氏二哥的小儿子,从小就甜言蜜语,善于讨人欢心,深得王氏的喜爱。 王氏笑道:“你这小猴子进了武学,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有时间过来见我?” “侄儿确实很忙,但再忙也不能忘记姑母,这是侄儿特地给姑母买的十锦堂的点心,里面的芙蓉双骄酥姑母一定喜欢。” 说着,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呈给了王氏。 怎么说王薄此人情商很高呢!他知道姑母喜欢甜咸口味,从前在东京汴梁就最嗜好十锦堂的点心,姑母流落金国这些年一定很怀念从前,十锦堂半个月前又重新在临安开业,姑母肯定还不知道。 东西不贵,但王薄知道它一定能打动姑母的心。 王氏接过点心盒子,顿时百感交集,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半晌,她长长叹口气,“薄儿有心了,坐下吧!” “谢姑母!” 王薄坐了下来,王氏又问道:“你父母身体如何?” “回禀姑母,父母身体都还好,父亲很快会调去宣州,出任宣州防御使。” 王薄父母在外地做官,他在临安是和祖父住在一起,深得祖父的溺爱。 王氏点点头笑道:“你从小就是这样,每次有什么事情就来讨好姑母,说吧!这次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没钱用了?” 王薄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王氏笑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说!” “是这样,侄儿在武学一心出人头地,夺取武学魁首,事实证明,侄儿也有这个能力,侄儿在武学遇到一个对手,自恃有些功劳,便对侄儿百般打压。 上个月,侄儿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去睦州平叛的任务,结果被他用关系抢走了这个任务,侄儿只能去练兵,哎!这些小事就不说了,听说他在睦州犯了事,御史台要去调查,他肯定又要找关系收买,侄儿心中着实忿忿不平。” “他有什么后台背景?”王氏冷冷问道。 “他在武学到处宣扬自己是张浚的心腹,武学官员个个都巴结他。” “张浚?” 王氏哼了一声,“一介地方大员而已,也谈不上什么高官吧!” “关键是,张浚在临安有人脉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侄儿就在想,既然是御史台调查,能不能让我的族兄王涣去,至少族兄不会被他收买。” 王氏明白了侄儿的意思,便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会给你姑父说一声。” ......... 入夜,秦桧听完了妻子的枕边风,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侄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啊!我估计朝廷那些传言,都是他通过各种关系散播的吧!” 王氏怒道:“薄儿有手腕有头脑不好吗?你安排他去武学不就是希望他能成为你的助手?难道要他蠢头蠢脑,像傻子一样你才高兴。”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薄儿有心机有手腕是好事,但睦州这件事是范宗尹亲自操刀,他最好不要参与太深,免得他被卷进去了,最后我也脱不了干系。” 王氏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薄儿,不要再参与此事。” “还有,我发现官家似乎对这个陈庆有点兴趣。” “为什么?” “还不是张浚天花乱坠吹嘘一通,说这个陈庆怎么怎么厉害,让官家动心了,现在官家很看重这些有能力的年轻将领,之前他破格提拔了岳飞,我估计他也有培养陈庆的想法吧!” “那薄儿和这个陈庆做对,会不会对他不利?”王氏有点担心起来。 “这倒没什么?学生之间的恩怨哪里没有,都是小事情,其实对薄儿也是一种锻炼,随他去,再说天子关注的年轻将领也不止陈庆一个,之前张俊也推荐了杨沂中,刘光世推荐了曹德,韩世忠推荐呼延通,所以陈庆只是诸多新秀中的一员,不见得他将来就能成功,成功也只是极个别,更多人是默默无闻。” “那睦州之事,夫君还要插手吗?” “谈不上插手吧!王涣本来就是监察御史,让他去睦州,举手之劳而已,再说,谁又知道王涣和陈庆之间的恩怨呢?” 秦桧望着帐顶,心中却在想完颜昌派人给他送来的一封密信,信中居然提到了陈庆这个名字。 第六十六章 特使 这天上午,东面官道上来了一行人,为首是两名骑马之人,后面跟着几名随从。 骑马之人是两名男子,年长一点的是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相貌清瘦,看外貌就是一名饱读诗书的文士。 年轻一点的男子约三十岁左右,身材也中等,但皮肤白皙,相貌俊秀,只是眉眼之间略有几分阴鸷之气,破坏了他清朗阳光的形象。 这二人都是从临安城过来,中年男子叫做徐蕴,官任谏院左拾遗,专门负责了解各地民风民情,这次也是公派来睦州了解民风。 而年轻之人叫做王涣,出任监察御史,他是奉御史台公派,前来调查睦州京观事件。 一个月前,陈庆全歼一千余名乱匪,将他们人头割下,挂在城头上示众,这件事在睦州没有什么影响,但消息传到朝廷后,却引起了朝廷的轩然大波。 但消息却是以误传误,到了朝廷就变成了陈庆残杀数千降卒,斩下人头构筑京观,引起相国的范宗尹强烈愤怒,要求御史台派人调查此事。 参知政秦桧暗中给御史中丞沈万求打了个招呼,改由监察御史王涣前往睦州。 徐蕴来睦州只是和王涣顺路,他是来考查睦州的民风民情,还要转道去严州,为睦州和严州合并做前期准备。 眼看要到淳安县,徐蕴劝道:“王御史,我的意思是说,不能听到一些传闻就过早地妄下结论,哪怕京观是真,也要结合现实来评判,它的存在是否合理,而不是不管其对错,先一棍子打死。” 王涣冷冷道:“京观是女真人残杀汉人的血腥之举,它居然出现在临安,这种残暴的行为若要纵容,又将我大宋的治国之本,礼义仁德置于何地?” “但这些只是传言!” “所以御史台派我来睦州调查,左拾遗不用多劝,我王涣公正严明,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徒!” 徐蕴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王涣的善恶立场本身就有问题,他的调查哪里会谈得上公正? 这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吓了二人一跳,他们闪到一边,军队很快奔上前,并不是冲他们来的,而只是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支军队约有两千人,个个精神饱满,士气高昂,每个士兵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盾牌,后背弓弩箭矢以及水葫粮袋,还有军用毛毯卷,各种负重加起来至少有三四十斤。 士兵奔跑的速度很快,虽然满头大汗,却步伐矫健,队伍整齐,徐蕴暗暗夸赞,“这支军队不错啊!堪称精锐之师了,这是哪里的军队?” “徐前辈!” 忽然有人喊徐蕴,徐蕴回头,见是一名骑马的将领在喊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你是——”徐蕴确实想不起他是谁了。 “晚辈呼延通啊!”年轻将领笑道。 “啊!你就是那个到处闯祸的呼延五郎?” 呼延通跳下马,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晚辈现在已经不闯祸了。” “好啊!这下就不用挨你父亲的板子了,听说你跟了韩都统?” 呼延通点点头,“正是!” 徐蕴指指军队笑问道:“这是韩都统的军队?” “不是!这就是我们带来剿匪的官兵,他们以前是西门厢军。” 徐蕴瞪大了眼睛,“这是西门厢军?” “以前是,现在训练得脱胎换骨了。” 呼延通见士兵跑远了,连忙道:“我先走一步,回头再来拜访前辈!” 呼延通抱拳行一礼,翻身上马催马追了上去。 王涣望着呼延通走远,好奇地问道:“徐拾遗和此人熟悉?” 徐蕴呵呵笑着解释道:“谈不上很熟,我和他父亲打过几次交道,也算认识,这个呼延通从前在东京汴梁号称魔王刀,整天惹事生非,我当时任京兆府任职,没少去他府上告状,他的伯父呼延德,曾任御史中丞,你应该也认识吧!” “听说过!但徐拾遗刚才说的西门厢军是什么意思?” “呵呵!西门厢军是临安出了名的垃圾军队,年年军队考评都排在最后,没想到刚才见到的居然是西门厢军?有意思,我倒真想见一见这个陈庆了。” 王涣却在打另一个主意,要不要通过徐蕴收买这个呼延通? ......... 徐蕴和王涣先见到的是睦州知事贺建,既然是朝廷派来的官员,贺建不敢怠慢,安顿他们在贵宾馆住下,随即又在州衙接见了他们二人。 徐蕴表示自己只是来考察民风民情,御史台的调查和自己无关,他坐在一旁喝茶,不参与贺建和王涣的交谈。 “调查睦州杀俘事件?” 贺建眉头皱成一团,“我有点不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确定是睦州的战俘,而不是别的地方?” “没错,就是睦州,时间是一个月前,前来剿匪的陈庆杀死了投降的一千多名士卒,并割下他们人头,构筑成京观......” “等一等!” 贺建打断王涣的话,“我明白王御史的意思了,朝廷听到的不是真相,是误传,真相不是这样的。” 徐蕴在一旁笑问道:“那真相是什么呢?” “一个月前,张逵率部夜袭淳安县,但被陈指挥使料到了,便将计就计,射杀了一千余名悍匪,并割下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安抚百姓,也并没有筑什么京观,那些人头悬挂三天后,是我带人把它们堆起来放一把火烧掉,尸体也一起堆起来烧掉了,估计是有人看见人头堆起来,就以为是构筑京观。” 王涣一拳打空,心中有些郁闷,他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要堆起来烧掉,不把它们好好掩埋?” “王御史有所不知,睦州气候潮湿,山高林密,野兽众多,这些尸体若不烧掉,容易被野兽拖出来,曝尸荒野会引发疫病,必须要烧成骨灰后深埋。” 徐蕴呵呵一笑,“原来真相如此,看来谣言害死人。” 王涣哼了一声,“真相到底如何,要详细调查后才能下结论。” 贺建心中着实有点不舒服,这位监察御史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话。 .......... 呼延通率军刚刚跑了一百五十里拉练回来,士兵们正在休息吃午饭。 呼延通说这支军队已经脱胎换骨,一点都没有夸张,一个月魔鬼般的强化训练,不仅是士兵们的体能充沛,而且武艺大涨,无论枪法和箭法都十分娴熟,尤其擅长夜战。 这支军队让呼延通十分动心,他可不想再还给临安厢军了,最好是韩都统收下,然后交给自己统领。 陈庆让呼延通坐下,笑问道:“刚才贺知州说朝廷派来一名监察御史,叫做王涣,就是你路上遇到的前辈吗?” 呼延通连忙摇头,“我说的前辈姓徐,他是谏院的左拾遗,监察御史应该是年轻那位,他来监察什么?” 陈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可能和我有关系。” 呼延通更是一头雾水,“指挥使又没有纵兵扰民,一直军纪严明,难道是觉得你剿匪时间太长,过来督促一下?” “不会,当时枢密院就给了我两个月时间,这才过去一半。” “他们说要见指挥使吗?” “这倒没有,好像说暂时不见我,不过,我可能也没有时间见他们了。” 呼延通精神一振,“有张逵的消息了?” 陈庆点点头,“刚刚得到内线消息,张逵要抢掠遂安县,然后向衢州转移,决战的时刻要到来了。” 一个月前,陈庆歼灭一千多乱匪,将他们人头挂在城墙上示警,引起睦州震动,没有人敢私通乱匪,还有不少人家劝说亲人下山,甚至还有两名头目偷偷派人来送投降信,成为陈庆的内应,使陈庆能够掌握张逵的一举一动。 张逵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不足,要撑不下去了,再加上收买不了睦州人心,转移南下已是箭在弦上之事。 呼延通兴奋地摩拳擦掌,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要到来。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陈庆沉思片刻道:“我打算今晚就出发,抢先到遂安县,布下陷阱等候张逵的到来!” 陈庆并没有把徐蕴和王涣放在心上,既然对方暂时不打算见他,他也没有时间应对,陈庆随即找到了贺建。 “今晚就要走吗?”贺建问道。 陈庆点点头,“对方已经撑不下去了,若被他们抢先,遂安县就惨了,但我们还是留一步后手,防止张逵用声东击西之计,今天开始,城门就不要开启了,一千乡兵要加强防御,如果张逵来进犯,知州可立刻派人通知我?” “我怎么找到指挥使!” “我会留一份行军地图,情况危急,可凭地图来找我。” 贺建默默点头,他本来还想和陈庆谈一谈御史之事,但想想还是不要让陈庆分心了,他会写一份详细报告给朝廷,把事情说清楚。 “那些匪众,如果投降了,能不杀就尽量不杀吧!” 陈庆笑了起来,“我并非嗜杀之人,之前人头示警只是为了震慑其他匪众,如果这些匪众投降,我会分辨,罪大恶极者杀,若没有人命或者奸**女之类,可以饶他们一命。” 贺建欣然笑道:“这样最好!祝将军旗开得胜,抓住张逵!” 当天晚上,陈庆便率领两千士兵离开了淳安县,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的遂安县进发。 第六十七章 遂安 徐蕴和王涣虽然是一起来睦州,但两人的任务完全不同,也互不关联,也各有各的手下,他们住在不同的院子里,见了知州贺建后,他们便各自行动了。 王涣这次来睦州是要抓陈庆的把柄,不光是从弟王薄的请求,同时也是秦相公的暗示。 一早,王涣把七八名手下都派出去,让他们分成几组从各个方面搜集陈庆的情报。 中午时分,手下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让王涣大失所望。 “没有士兵抢掠民财?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回禀御史,确实没有,陈庆治军很严,抢掠民财、奸**女都是死罪,士兵们都很畏惧,没有人敢乱来,而且我听说士兵们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估计也没有精力出去抢钱了。” 王涣又问另一名手下,“那贪污军俸呢?陈庆有没有把军队物资拿出去转卖?” “回禀御史,卑职询问县衙的两名文吏,他们被借调去掌管军队的俸禄和物资,他们记录的账本都清清楚楚,陈庆确实没有贪污一文军俸,也没有拿任何物资出去转卖,卑职还听说陈庆连伙食都和士兵一样,所以士兵们对他都心服口服,这是两个文吏的原话。” “真是一群废物!” 王涣恼火地骂了一句,这时,两名负责调查杀俘事件的手下飞奔而来,“启禀御史,卑职有收获了。” 王涣大喜,连忙让两人坐下细说。 “我们询问了一些乡兵,虽然陈庆没有杀俘,但他把中箭未死的伤兵都杀了,那些伤兵是想投降的,但他不接受投降,几百人都宰了。” 王涣精神一振,这确实是一个收获,说明陈庆的残暴嗜杀,虽然京观没有,但杀降卒这一条坐实了。 “还有呢?” 另一名手下道:“他收集了战死乱匪的战利品,至少有几千贯钱和几百两银子,卑职听说他把战利品都分给了手下,他自己分了多少,卑职不知道。” 王涣眯起了眼睛,这也是一条罪状,按规定,战利品是要上缴的,然后朝廷会拿出一部分来犒赏士兵,陈庆作为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居然擅自瓜分了战利品。 “再去调查,看看还没有别的,比如拿普通百姓的人头来冒充乱匪。” “遵令!” 两名手下飞奔而去,王涣心中冷笑不已,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他们可是监察御史,只要他们想查,哪怕是蚊子腿也能刮下几斤肉来。 哼!几千贯钱,陈庆和他手下将领至少要拿走一半吧! ........... 遂安县是一座小县,位于山区,地处偏僻,城池破旧狭小,人口只有几千人,几百户人家,普遍比较贫瘠。 张逵之所以之前没有抢掠遂安县,也是因为这里太穷,没有什么油水,而且他也想把遂安县当做自己的老巢。 现在不一样了,张逵已经决定转移去衢州,遂安县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多少能抢到一些粮食,还有女人。 更重要是,只有抢掠了遂安县,手下众匪才愿意跟随他走。 张逵的山寨距离遂安县约八十里,走官道还得先去淳安县,再从淳安县沿官道向西南走,要多走六十里的路程。 张逵便率三千手下沿一条小路向遂安县进发,队伍走走停停,第二天黄昏时分,军队抵达了距离遂安县约十里外的一片树林内。 张逵下令手下在树林内休息,又派人前去遂安县调查县城情况。 遂安县的情况其实张逵很清楚,城墙破旧矮小,最多只能防一防野兽,好几个地方只有两人高,搭人梯就上去了。 也没有乡兵,只有十几个老差役负责开关城门。 对他们来说,就是没有任何防御的县城,任他们蹂躏。 夜幕降临,他派出去的手下回来了,对张裘禀报道:“启禀将军,县城内没有任何军队,上个月这一带下暴雨,城墙东南角坍塌了,目前只是用破席子围起来,还没有修葺。” 张裘大喜,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收拾出发,去县城过夜! 三千匪众精神抖擞,胡乱收拾了东西,便跟随主将向县城奔去,要酒要肉要女人,所有人都急不可耐了。 队伍浩浩荡荡奔出约三里,进入一片宽阔地带,左面是遂安河,右面是茂密的树林,前方县城的轮廓依稀可见。 士兵们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危险,每个人对县城引颈渴盼。 就在这时,树林内忽然传来一阵梆子声响,‘梆!梆!梆!梆!'' 树林顿时乱箭齐发,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匪众,数千匪众措不及防,纷纷被乱箭射倒,惨叫声响成一片。 “杀——” 主将陈庆一马当先杀了出来。 “杀啊——” 两千将士大吼着跟着杀出来,一个月的夜战训练,他们终于发挥了作用。 陈庆冲进人群,长戟横扫,血光迸射,三名匪众被戟刃斩掉了人头。 陈庆更加兴奋,挥舞长戟向更密集的人群中杀去,他战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周围的悍匪就仿佛野草一般,遇到则死,挨着则亡,被陈庆刺杀劈死者不计其数。 主将俨如杀神,所向披靡,使两千士兵更加士气高昂,奋不顾身杀敌。 三千悍匪被一阵乱箭射杀了几百人,尤其是晚上,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尤其敌军主将强悍无比,让匪众们恐慌万分,队伍一片大乱。 两个暗中投降陈庆的匪将,一个叫杨柯,一个叫王云,他们知道立功赎罪的时候到了,命令手下大喊大叫,“官兵杀来了,快丢掉兵甲逃命啊!” 内部出现了反水,匪众更加惊惶,纷纷丢盔弃甲,扔掉兵器,争先恐后逃命,互相推攘,互相践踏,不少匪众在慌乱中甚至跳河逃命。 张逵大怒,他挥刀斩杀了正在煽动士兵逃命的杨柯,却怎么也喊不住混乱逃命的士兵。 张逵见大势已去,他也无心和敌军拼命了,这个时候走为上策。 他随即对数百心腹士兵大喊道:“向西突围,我们去衢州!” 张逵手下的三百名心腹都是他从临安带出来的禁军,战斗力极强,他们迅速组织起来,开始向西面突围。 这三百名心腹也是陈庆关注的重点,他一眼便看见了混乱的匪众中,有数百人队列整齐,装备精良,向西突围,显然是想逃了,西面是刘琼统领的第三营,恐怕挡不住他们。 陈庆大喊道:“第一营跟我上!” 他亲自率领五百士兵杀了上去,和刘琼的军队前后夹击对方,三支军队激战在一起。 陈庆见这三百人个个悍勇无比,都已把生死丢掉,就算战死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自己的一千士兵伤亡惨重,似乎还敌不过对方。 陈庆回头,见其他乱匪已完全溃败,交给郑平收拾便可。 他大喊道:“呼延通,速率第二营过来应战!” 一名士兵忽然大喊:“指挥使当心!” 陈庆也听到了破空之色,他头一偏,一支强劲的狼牙箭从后面擦着他的头盔掠过。 陈庆大怒,一回头,看见了射冷箭的敌将,也看见了他脸上长长的伤疤,面目狰狞,除了张逵,不会是别人。 陈庆一纵马,便向张逵杀去。 这时,呼延通也率第二营五百人杀来了,从北面包围了三百悍兵,局势变成了五战一,三百士兵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出现了败相。 张逵心急如焚,唯一的出路就是杀了对方主将,趁敌军混乱时突围。 张逵大喝一声,挥舞长枪向陈庆刺来,他武艺高强,枪法出众,可惜他遇到的是陈庆,陈庆根本不理睬对方繁杂的枪招,他长戟一压,平直地刺向对方前胸,这一招是花千万招为一招,大道化简,以无以伦比的速度和强大的力量把对方的招式都压制住了。 张逵大吃一惊,急举枪向外架去,不料对方长戟异常沉重,他竟然没有被架开,只略略抬高一点,戟尖指向他的脖子,已经到了眼前,张逵再想躲却来不及了。 ‘噗!’长戟刺穿了张逵的脖子,张逵双眼暴凸,当即毙命。 陈庆挥戟斩下张逵人头,用戟尖挑起,大喊道:“张逵已死!” “张逵已死!” 士兵们纷纷大喊,张逵的心腹士兵没有人投降,但陈庆的手下却士气高涨,越战越勇,渐渐将剩下的百余士兵吞没了。 张逵的副将李师宗落荒而逃,他曾是温州兵马副使,投降了张逵,成为张逵副将,若被此人逃掉,温州一带就别想有宁日了。 陈庆带着十几名士兵纵马追了上去,奔出不到两里,前面是官道岔口,眼看李师宗要冲上官道,忽然从官道上奔下来一人。 只见此人年约二十余岁,身材十分雄壮,骑一匹雄骏的白马,身穿银甲银盔,手执一支亮银枪,相貌十分英武。 这不是宋军的制式盔甲,属于民间盔甲,此人大喝一声,迎面一枪刺向李师宗,李师宗吓得挥刀格挡,却被此人用银枪挑开,伸出单手一把抓住李师宗腰间丝绦,将他拖下了战马。 男子将李师宗扔到陈庆面前,抱拳笑道:“某家北上夜宿遂安县,听说官兵剿匪,特赶来助战!” 陈庆喝令左右将李师宗绑了,却见男子骑马离去。 陈庆连忙追上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男子呵呵一笑,“在下太原杨再兴,他日有缘,我们必会再见!” 说完,他催马上了官道,打马疾奔而去。 啊!原来是猛将杨再兴,陈庆连忙追上官道,只见杨再兴带着两名手下向北方远去了。 杨再兴此时还是南方乱贼曹成的部将,他不愿为匪,脱离了曹成,只是他的身份还没有洗白,虽然助了陈庆一臂之力,却不愿和官兵相见。 陈庆没有能追上杨再兴,心中颇为遗憾,只得又返回了战场。 这一战只打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三千匪众被杀者超过千人,投降者一千七百余人,但还是有两三百人逃走了。 而剿匪官兵也阵亡了近三百人,主要是和张逵三百心腹军激战时阵亡。 陈庆随即下令,命令郑平率领一千士兵,以各部为队,向四面八方搜索乱匪逃兵。 呼延通不解道:“指挥使,他们应该是各自逃回家了吧!” 陈庆摇摇头,“如果是逃回家倒也罢了,我担心有些小头目带人逃跑,他们会重新集结,形成新的山匪势力。” “可是......有些可能已经逃远了。” 陈庆看了一眼四周的尸体,淡淡道:“我们尽力而为!” .......... 第六十八章 绸缪 陈庆率军回到淳安县已经是三天后了,回军营还不到半个时辰,监察御史王涣便不期而至。 “听说指挥使剿灭了乱贼张逵,可喜可贺!” 一进大帐,王涣便满脸虚伪地向陈庆表示祝贺,陈庆着实不喜欢王涣这个人,就在刚才,两位县吏告诉他,这个王涣逐笔核对士兵俸禄发放,还要核对士兵按下的指印,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说到底,就是在怀疑自己贪污士兵军俸,甚至怀疑自己吃空俸。 不管是不是他的职责,但这种监察御史没有人会喜欢,陈庆也不例外,但陈庆也不想刻意得罪这些监察官,一是没有必要,其次自己也问心无愧。 “多谢王御史,请坐!” 王涣也不客气,大刺刺坐下,开门见山问道:“刚才我看到有很多战俘,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千八百余人,当时战况很惨烈,对方阵亡一千余人,我们也阵亡近三百人。” 王涣并不关心官兵阵亡多少人,他只关心陈庆怎么处置这些战俘。 “这些战俘,指挥使打算怎么处置?” “王御史来找我,就是问这些战俘之事吗?”陈庆略略有些不快。 王涣的目光也冷了下来,脸上虚伪的笑容也消失了,“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问,请指挥使理解。” 陈庆注视他良久,这才淡淡道:“这些战俘会区别对待,手上没有人命、也没有奸**女的匪徒,我会释放,当然不是直接释放,而是交给当地官员,像睦州的匪众我会交给贺知事,其他各州我会派人把他们押送回去,至于犯过大罪的匪众,我会公开处斩。” “为什么不押送到临安去,却是自作主张处斩他们?” 陈庆听出王涣语气中的敌意,他心中更加反感,便冷冷道:“我出征只时,枢密院只要求我把匪首张逵和跟随他的三百名反叛士兵抓回临安,或者把他们人头送回临安,其他匪众由我自行处置。 而且我并没有滥杀无辜,这些匪众当然要严加审讯后才会处置他们,基本上会有人证和他自己的认罪画押,甚至还会有苦主指认。” “万一屈打成招呢?” 陈庆连声冷笑道:“王御史觉得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乱匪,可不是平民百姓,对乱匪还有什么屈打成招的说法?” “指挥使的意思就是说,谁该死,谁不该死,就由你来决定?” 陈庆也有点动怒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每个人的命运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就像有人决定去当山匪,有人却坚决不肯跟随张逵造反,既然选择当了山匪,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如果王御史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失陪了!” .......... 王涣走了,当天下午他便带领随从离开淳安县,返回了临安。 但就在王涣走了不久,陈庆又接见了一名访客,谏院左拾遗徐蕴,徐蕴是由呼延通陪同前来。 “指挥使既然已经剿灭了张逵,为何还不回去?” “稍微安排几天,把战俘遣返,再把阵亡士兵遗体送回临安,然后我就回去,其实也不会太久,三天后就班师回朝。” 徐蕴看了一眼陈庆,沉吟片刻缓缓道:“其实指挥使处境很凶险啊!” 陈庆眉头一皱,“你是说监察御史王涣?” “指挥使可知王涣来查什么?” 陈庆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从没有任何交集。” 徐蕴语重心长道:“指挥使还是年轻了一点,不知道官场险恶,包括像我这样十几年的老官僚,每天都战战兢兢,慎之又慎,唯恐说错话,或者和谁关系密切,稍不留神就会被牵连弹劾,相比之下,指挥使太掉以轻心了。” 陈庆笑了起来,“目前我只是一个武学生,有这么严重吗?” “现在问题是不大,但前途呢?你还要不要前途了?” 徐蕴目光肃然地注着陈庆,“只要你被定上一个罪名,哪怕现在暂时拿你没有办法,但以后你就休想再有好前途,一旦涉及提升,肯定会被吏部否决,你也不希望自己二十年后还是一个中卫郎吧!” 陈庆抱拳行一礼,“前辈教训得很对,晚辈愿洗耳恭听!” 徐蕴捋须点点头,“我先告诉你,王涣为什么来睦州!” .......... 徐蕴走了,陈庆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虽然听起来朝廷是因为一些谣言和误会才派监察御史来睦州调查自己,但陈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人在搞事情,在针对自己。 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武学生,但徐蕴说得对,一旦自己被定了滥杀无辜的罪名,就会让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层阴影。 说到底,宋朝还是文官的天下,文官只会按照自己的儒家理念来定义善恶是非,甚至是迂腐,只关心自己杀匪是否残暴,却不考虑这些乱匪给普通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这时,呼延通走了进来,他沉默片刻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陈庆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涣曾经找过我。” 陈庆眉头轻轻一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中午,我们刚回来,他就找到我了,他请我去天香楼吃饭,我没有拒绝。” 陈庆点点头,他能理解,呼延通毕竟是官宦子弟,他也不想得罪监察御史。 “他找你做什么?” “他就问我,分到了多少赏赐?” 陈庆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把缴获的战利品,包括钱财都分给了士兵,他问我分到了多少?” “你怎么说?” “我就告诉他,我们按照战功分配,我定为甲等战功,分到二百四十贯钱,一般士兵最少也能分到二十贯钱。” “他问到我了吗?”陈庆冷笑一声问道。 “问了,我告诉他,你一文钱都没有拿,但他显然不相信,说我太幼稚了。” 呼延通叹了口气又道:“这个王涣我觉得他不是正常的监察御史,他带有私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很多事情都是先入为主,认定你有罪,然后找各种证据去证明罪行,指挥使,你要当心,明显有人在背后整你。” 陈庆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问道:“这个王涣和王薄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倒不清楚,不过可以查一查,你的意思是说,是王薄在背后整你?” 陈庆负手望着帐外道:“我想不到还会有谁?我想了很久,目前我唯一得罪的人就只有王薄,他想拿武学魁首,我却挡了他的道。” “很有可能,拿到武学魁首阶官能升三级,而普通学生最多只能升一级,差距很大。” 呼延通着实有点担忧,“那指挥使打算怎么办?” 陈庆淡淡道:“我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有两件事我要请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全力。” “一件事是请你帮我调查王薄,我要了解他的家世背景,同时还要知道他和王涣是什么关系?第二,我这里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我准备给阵亡士兵家属的追加抚恤,我把银子和名单交给你,你来替我办吧!” 呼延通点点头,“没问题,两件事我都会替你办妥!” 第六十九章 凯旋 陈庆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则,他处死了两百四十五名有罪行的战俘,其余战俘都交给了知事贺建处理,三天后,陈庆率领一千五百名将士离开睦州返回临安。 在此之前,呼延通已率领两百多名士兵押着匪首李师宗先走一步,同时将阵亡士兵的遗体送回临安。 临安城市西桥,这里是临安城商业繁盛之处,商肆密集,酒楼林立,各种青楼教坊随处可见。 洛神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内,丝竹声悦耳,一个歌女弹着琵琶浅浅唱歌,酒桌上,王薄给族兄王涣斟满一杯酒笑道:“这次睦州之行,辛苦兄长了。” 王涣摆摆手笑道:“谈不上什么辛苦,本来就是份内之事,再说睦州挺近,让我去广州、雷州才是头大!” 王薄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这次睦州之行有什么收获?” “恐怕会让你失望!” 王薄心中一沉,“难道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倒不至于,谁会没有问题,哪怕他吃饭喝水我也能给他挑出毛病来,只是他的问题处于模棱两可之间,比如他私分战利品,你说他问题严重,大家都是这样干的,你说他问题不严重,但他确实违反了朝廷的规定,还有杀戮战俘,他确实干了,但没有京观的说法,贺建可以给他做证,其实这些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是否剿匪成功,剿匪失败,这些都是大问题,剿匪成功,再追究这些问题也没有意思了。” 王薄心中着实失望,“兄长的意思就是说,这次调查没有希望了?” “倒也不一定,就看范相公能不能容忍,如果范相公不能容忍他的残暴,不能容忍他目无朝廷,私分战利品,那么他就算剿匪成功,也会功是功,过是过,该表彰就表彰,改处罚则处罚。” “兄长是说,关键在范宗尹那里?” 王涣点点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我完成调查报告后交给他,然后由他来决定是否弹劾?” “那兄长觉得弹劾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知道,要看范相公对张浚的述职报告怎么评价,如果他认可张浚的述职报告,那么他就不会多事了,这趟睦州我就算是白跑,相反,如果他不认可张浚的述职报告,那他一定会拿陈庆的事情做文章,从侧面敲打张浚。” 王薄张大了嘴,“居然这么复杂?” “你以为呢?” 王涣冷笑一声,“朝廷的权力斗争和派系斗争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陈庆区区一个武学生,他若不是张浚的心腹,你以为范相公会对他感兴趣?相公们每天日理万机,能让他们关注的事情,哪一个不关系到他们的利益?” “我懂了,范宗尹针对不是陈庆,而是张浚。” 王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笑道:“范宗尹是出了名的主和派,当初他极力反对李纲而被贬黜,官家为了平衡吕相公的相权又把他提拔起来,富平之败,范相公可是极力要求惩处张浚,但官家没有采纳,所以我估摸着陈庆之事还有戏,你也不要太失望,耐心看就是了。” 王薄大喜,他向远处的歌女挥挥手,歌女和乐师连忙起身出去了。 “那我要不要再去请姑母帮忙?”王薄压低声音道。 “最好不要!” 王涣要比王薄精明得多,他深知官场中的各种平衡之道,秦桧再出手,就变成了两个相公斗一个张浚,官家怎么可能允许? 本来范宗尹和秦桧关系密切,就已经让人诟病了,他们再同时对付张浚,反而会惹麻烦。 王涣心里明白,却不提此事,只是笑道:“秦相公回朝还不到一年,我觉得还是低调一些好,贤弟就不要让姑父为难了。” “我知道了,我就不去找姑母了。” “两码事,常去看看姑母,联络联络感情不很好吗?不一定非要找她办事才去。” ........... 陈庆率军凯旋返回了临安,正式剿匪报告他之前已经让呼延通交给了枢密院。 士兵先返回军营休息,陈庆见天色还早,索性前来枢密院交差。 出乎陈庆的预料,接见他的官员居然是知枢密院事李回,这可是枢密院的一把手,带着知政事头衔。 “学生陈庆,参见李相公!” 李回年约五十岁,身材中等,长得温文尔雅,脸上总带着一丝笑容,给人一种亲切感。 他两天前就看了陈庆的正式剿匪报告,就在等着陈庆归来。 “你这个武学生不同寻常啊!居然把朝廷的心腹之患给解决了,不愧是张公最看重的年轻将领,确实没有让大家失望!” “回禀李相公,学生个人能力有限,关键还是将士用命,没有他们的牺牲,不可能剿灭悍匪,张逵和他的三百心腹军确实相当悍勇。” 陈庆的谦虚让李回很满意,他微微叹息一声,“这次调兵出了一个纰漏,枢密院官员失误,居然把西城厢军调拨给你去剿匪,我后来才知道,说实话,我心中一直很担心,就怕听到全军覆灭的消息,那样我真没法向天子交代了,没想到你竟然带领这支弱旅剿灭了悍匪,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啊!” 陈庆笑道:“这就是学生要花一个月时间剿匪的缘故,实际上剿匪只用了三天时间,其他时间都用在训练士兵上了,他们现在很出色,士气高昂,训练有素,是一支能作战的军队。” 李回呵呵笑道:“那就暂时不要解散,过段时间枢密院会组织一次练兵比武,有你们武学的七支队伍,也有其他军队的新兵,你可以率领他们参加,需要什么兵甲装备,尽管来找我!” 李回确实很高兴,这次出兵剿灭张逵的任务虽然给了武学,但是算在枢密院头上,陈庆剿匪成功,也就是他的功绩,之前枢密院给陈庆装备有点亏欠了,现在李回就想做出一点弥补。 陈庆连忙行礼道:“多谢李相公关心,如果要比武的话,学生的队伍确实需要补充一些兵甲。” 李回捋须点点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的功劳我会禀报天子,该给你的奖励一定不会亏待,只是需要耐心等待几天。” “现在军队没有名号,算厢军还是其他军队,驻地也是临时,还有不少手续学生该怎么办?” “放心吧!你所担心的问题都给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会有一名官员和你联系。” .......... 陈庆刚从枢密院出来,便看见了站在枢密院大门外的呼延通,陈庆笑着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呼延通苦笑一声道:“听说你回来了,我跑去军营找你,老郑又说你在枢密院,我就赶过来了。” “你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呼延通点点头,“这里不是吃饭之地,走!我请你喝一杯。” .......... 呼延通带着陈庆的虎口酒楼二楼靠窗处坐下,陈庆发现酒保和掌柜对呼延通格外热情,他若有所悟,笑问道:“这是你们家的酒楼?” 呼延通笑着点点头,“这是我们家族的酒楼,仁宗时就开了,去年在地价比较低的时候买下这块地,又重新在临安开业。” “那为何叫虎口酒楼?”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两人哈哈一笑,呼延通给陈庆斟满一杯酒,这才缓缓道:“果然被你猜中了。” “猜中什么?” “王涣和王薄的关系,他们是族兄弟关系。” “事情就那么简单?” 陈庆端起酒杯笑问道:“王薄对我不满,所以王涣就跑来查我?” “当然不是,你这个案子和相国范宗尹有关,准确说是范宗尹对你不满,只不过在任命监察御史时,王家做了手脚,就变成王涣来查你。” 陈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眯眯道:“清酒确实比浊酒好喝!” 第七十章 奖惩 天子赵构的御案上放着两本奏折,一本奏折是枢密院所上,奏武学生陈庆率军剿灭匪贼张逵,已取张逵人头,枢密院建议升陈庆为协忠郎,其手下将领皆官升一级,并提请表彰奖励。 而另一本奏折却是御史台弹劾武学生陈庆,指责他残暴无道,残杀投降士卒,同时未经朝廷同意擅自瓜分战利品,要求兵部将其记大过,并降职处分。 两份都是针对同一个人的奏折,而且都有重臣批示,枢密院的奏折上,知枢密院事李回对他夸赞有加,指出陈庆率领一支乌合之旅去平叛,竟然取得辉煌大胜,殊为不易。 相反,在御史台的弹劾奏折上,知政事范宗尹也做了批注,严厉批判这种不讲道义,残杀降卒的行为,并指责这种杀俘和女真人的残暴没有区别,要求朝廷杀一儆百,不能再允许这种行为出现。 按理,这种关于低级军官的小事情不应该出现在天子的御案上,直接由宰相批复处理了,现在它们居然上奏到御书房,说明这两份奏折出现了较大分歧。 赵构久久沉思不语,无独有偶,张浚的述职报告在朝中分歧很大,争论激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这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小声道:“官家,他们来了!” 赵构回过神,连忙道:“宣他们进来!”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两名官员,走在前面是左谏大夫薛亮,跟在他身后之人正是左拾遗徐蕴。 两人走进御书房,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赵构笑着摆摆手,“两位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两名官员在软榻上坐下,赵构看了一眼徐蕴笑道:“徐爱卿的报告朕已经仔细看过了,立场很公正,都是如实阐述,朕很欣慰,但朕还有几个疑点想再确认一下。” 徐蕴连忙欠身,“陛下请说!” “关于杀俘之事,徐爱卿的报告和贺知州的报告一致,朕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但陈庆杀俘的动机,朕想再和徐爱卿探讨一下。” ........... 陈庆没有再搬回太学,其实他们宿舍还在,并没有被太学收走,但陈庆的军队并没有解散,那么他就应该继续和军队住在一起。 次日一早,枢密院两名官员来到军营,替他们办理各种手续,一是延长借调时限,其次便是正式批准他们使用这座军营,第三就是提供补给。 这些事情很繁琐,陈庆让郑平去应对,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川陕宣抚使张浚来到他的军营视察。 校场上热气腾腾,一些士兵在练习枪法,一些士兵在练习弓弩,还数百名士兵在训练蹲马步,周围一圈有五百名士兵在列队跑步。 陈庆陪同张浚来到练马步的队伍前,张浚笑问道:“腿上居然还绑着石头,这样练习有效果吗?” 陈庆笑道:“效果很不错,他们下盘稳,不会轻易摔倒,尤其在两军搏杀之时优势明显!” “那应该在西北各军中推广才对!” 张浚回头对幕僚道:“把它记下来,回头提醒我。” 张浚又参观其他训练,赞不绝口,从训练军队就能看出一名将领的能力。 自己没有看错人,能把拉垮的西门厢军训练得如此精锐,这个陈庆果然不错。 “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陈庆摇了摇头:“今天枢密院来人,帮我们把所有困难都解决了,暂时不用烦劳宣抚使。” 张浚微微笑道:“枢密院可不好打交道啊!让他们办点事得千恳万求才行,这次你剿灭张逵,政绩是算在枢密院的头上,所以他们才肯主动帮你做事,但兵部那边可能就不会太高兴了。” “那也没办法,这不是卑职能决定。” “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但受伤害的最后却是你啊!” 张浚轻轻叹息一声,指指远处的营帐,“去大帐里说吧!” 几人来到营帐,张浚坐下道:“这次你剿灭张逵,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按照惯例你可以官升三级,你手下将领也能官升一级,枢密院已经报上去了,西军可没有这样好的奖励,能官升一级就不错了,也是因为睦州距离临安太近,大家都关注,做得好会受重奖,可做不好也会受到重罚,可谓有利有弊。” “卑职明白!” “另外下个月的练兵比武,由你和刘琼代表我们西军出阵,你现在统领的这支军队也代表西军,希望你全力以赴,让天子和朝廷大臣好好看看我们西军的风采。” 陈庆抱拳道:“卑职绝不会让宣抚使失望!” 张浚沉吟一下又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另有原因,想必你也能猜到一点,御史台已经弹劾你了,弹劾你残暴杀俘和私分战利品。” 陈庆笑了笑道:“我在淳安县见到了那位监察御史王涣,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两个罪名,他们也太高看我了。” “这次动静挺大,御史台只是先锋,真正的要对付你的人是相国范宗尹。” “所以卑职说他们太高看我了。” “他们其实不是在对付你,而是在对付我,如果你被弹劾成功,那么作为主帅和推荐你的人,我也会受牵连,很多原本支持我的大臣会因此沉默,而原本中立的大臣就会有了倾向,所以我比你还重视此事。” 陈庆歉然道:“卑职很抱歉,连累宣抚使了!” 张浚摆摆手,“应该是我连累你才对,其实杀俘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私分战利品是有点麻烦,你先告诉我,你自己拿了多少?” 陈庆摇摇头,“卑职分文未取!” “你给我说实话!” “卑职确实分文未取,任何战利品都没有拿,卑职所有的钱财加起来只有八两银子,还是上次宣抚使赏我一千两银子剩下的。” “一千两银子你都用掉了?” “卑职给了阵亡都头杨桦的家人,他家里只有老母亲和妻子以及两个幼子,他阵亡了,家里就活不下去了。” 张浚注视陈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朝廷斗争光有正直是不够的,还要学会为自己辩解,要有犀利的斗争手段,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陈庆想了想到:“卑职觉得,最好的应对手段就是公开,任何卑鄙暗箭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无法使出,所以卑职希望能有机会公开和御史台或者范相公对质!” “有道理!” 张浚捋须笑道:“我会尽量争取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让你辩解。” .......... 当天晚上,张浚拜访了宰相吕颐浩,吕颐浩是正相,他的态度尤其重要。 更重要是吕颐浩自幼生长于西北两边,娴熟军旅,他也是出身西军,曾任种师道帐下记室参军,张浚希望他能替陈庆说几句公道话。 贵客堂内,吕颐浩端起茶盏笑道:“德远老弟,当初你前往陕西路赴任时何等壮志满酬,这才两年就变得如此没有信心了?一个小小的弹劾就让你这么紧张!” 张浚苦笑一声道:“若不是富平之败,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御史台弹劾书我也看了,其实真正让人无法接受的那些罪名也没有,像纵兵抢掠百姓,奸**女,或者军纪不严,放纵扰民等等都没有看到,说明你这个手下还是很不错的,居然把西门厢军那样的无赖士兵管得服服帖帖,所以你不用太担心,那两个小罪名翻不了什么浪!” “吕相公,我也知道那两个罪名不大,但有御史台的弹劾,加上范相公的偏见,如果不定一个罪名,范相公的面子也过不去。 但哪怕定一个小小的过失之责,对于陈庆也不是公平的,对他前途也会有很大影响,他是西军有大功的将领,我才特地推荐他来武学深造,如果他被无辜定罪,我也没法向西军将士交代啊!” 吕颐浩沉吟片刻道:“在这件事上,我恐怕只能保持沉默!” 张浚心中着实有点失望,原指望吕颐浩站出来主持公道,没想到他也不想得罪范宗尹。 当然,张浚心里也明白,吕颐浩其实是不想在自己的问题上站队。 无奈,张浚只得退而求其次,“其实也不需要吕相公替他说情,只希望吕相公给陈庆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最好是在早朝上公开辩解,这样至少对他是公平的。” 既然张浚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这个面子吕颐浩不得不给,他想了想道:“后天早朝正好有处置叛匪张逵的议题,那么就定在后天早朝,我会安排陈庆作为证人上朝,我再把御史台的弹劾加进去,那时他就可以替自己辩解了!” 第七十一章 激辩(上) 宋朝的早朝是五日一朝,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定下来的,后来便一直沿用下来。 天不亮,陈庆便出发了,他昨晚没有住在城外,而是住在太学宿舍里,昨天有殿中监的官员找到他,给他说了大致的上朝礼仪,并留给他一套武弁官服。 其实文官官员的朝服差异不大,主要是帽子和佩饰上的差别,文官头戴进贤官,武将头戴笼冠,文官腰间佩挂印绶,武将腰间佩戴水苍玉。 上朝时间是卯时三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半,历时一个半小时,到八点结束,但如果遇到重要军政大事,朝议就没有结束时间了,甚至会一直延续到中午。 陈庆依旧是骑马前往大内,那边有专门寄存马匹的地方,不多时,他便抵达了丽正门。 上朝的官员们都陆陆续续到了,朝会一般都是职官上朝,和品阶无关,所以官员们大多比较年轻,这也是宋朝的特点,高官大多是虚官,实权都在中下层官员手上。 主要都是尚书省、枢密院以及三司的官员,他们分别掌握着政、军、财三个大权。 大庆殿广场上,早到的百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基本都是天南地北胡扯,不谈正事,这就是辛弃疾写的那首词: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宋朝虽然不杀文臣,官员们没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权力斗争、派系斗争和立场斗争却十分激烈。 比如北宋年间的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像南宋初年投降派和抗金派之间的斗争,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派系斗争和权力斗争。 文官们互相倾轧,稍微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朝堂罢官贬黜是常态,正是会祸从口出,官员们才逢人只说三分话,或者只谈风花雪月。 可一旦进入斗争状态,那就是撕破脸皮了,大家毫不客气,什么恶毒的话都敢说,根本不会给对方留一点面子。 正是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以至于朝堂上硝烟弥漫,各种人身攻击甚至超过战场,有时连天子都受不了,落荒而逃,任由两派在那里互撕。 “范相公来了!” 有人大喊一声,一顶软轿放了下来。 陈庆便看见一个高大白胖的官员从轿子里走出来,年纪很轻,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应该就是范宗尹,号称大宋最年轻的相国。 陈庆又听见旁边有人轻笑,“帽子没戴正,估计今天只有两照!” 这个典故昨天陈庆也听呼延通说起,说这位范相公极为自恋,被自己的俊美姿容所倾倒,每天早上要照三次镜子才肯出门,又被群臣们戏称为三照相公。 但极为自恋的人又同时极为自负、骄傲,性格偏激,很容易走极端,所以历史上这位年轻宰相英年早逝,三十七岁就死了。 陈庆站在远处,冷眼旁观这位三照相公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位身材高胖俊美的年轻相公极为骄傲,一路上官员和他打招呼,他也丝毫不睬,仰着头缓缓而行,很快便去了相国的休息区。 “秦相公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把陈庆的目光吸引过去,秦相公自然就是秦桧,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臣终于要露面了吗? 只见从一顶青色软轿中走出一名官员,年约四十余岁,皮肤很苍白,长一对三角眼,满脸堆笑,不停地和官员们打着招呼,相比那位目中无人的范相公,秦桧更加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这时,秦桧看见了陈庆,他立刻笑眯眯走了上来。 “你就是陈将军吧!” 陈庆微微一怔,“秦相公认识卑职?” 秦桧呵呵一笑,“听说陈将军今天要作证,这上上下下只有你一个武将我不认识,我自然猜得到。” 陈庆抱拳行一礼,“卑职正是陈庆!” 秦桧又笑眯眯问道:“陈将军和吕相公很熟?” 看似随口一句话,却暗藏机锋,今天陈庆上朝作证是吕颐浩临时安排,秦桧意识到这个安排的不同寻常,这是陈庆和吕颐浩的关系?还是张浚求吕颐浩帮忙?还是吕颐浩自己的安排,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将事情公开化了。 也由此看出了吕颐浩的立场,表面上站中立,实际上是暗中摆了范宗尹一道。 陈庆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了,让秦桧一拳打了个空。 秦桧干笑两声,转身走了。 ‘当!当!当!’ 大庆殿的云板叩响,大臣们开始上朝了。 殿中监的一名官员快步走来,向陈庆行一礼道:“陈将军,请跟我来!” 陈庆跟随官员来到大庆殿,虽然外面天刚蒙蒙亮,但大殿内却灯火通明,殿内数百名官员都是按照品阶站立,陈庆是从七品武将,有专门的区域,但有趣的是,整个区域就只有他一人,周围的官员都在低头交谈,似乎在谈论今天的议题。 这时,鼓乐声响起,天子赵构在数十名宫女簇拥下从右边朵殿走了进来。 当值殿中监高声喝喊道:“开朝,致礼!” 众大臣一起躬身行礼,“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轻轻摆手道:“各位爱卿免礼!” 赵构坐了下来,下面是殿中少监李旬宣读今天朝议议题,第一个议题就是关于剿灭叛贼张逵的报告,由知枢密院事李回向天子和百官汇报。 “........贼首张逵在绥安县城外被官兵围剿,张逵也已授首,从贼三百禁军也被歼灭,张逵首级枢密院已验明正身,确定是他本人,张逵叛乱造反一案就此了结........” 李回读完报告,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天子赵构声音清冷地问道:“枢密院的报告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如果没有异议,陈庆也就没有必要作证了,可如果大臣有异议,那么就需要陈庆出来作证。 “微臣有话要说!” 张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出所料,范宗尹果然站出来了。 范宗尹从队伍中走出来道:“陛下,微臣并非是对枢密院的报告有异议,而是对这次剿匪的细节有一些疑问,这里面涉及到御史台的一份弹劾报告,既然陈指挥使也在,微臣认为就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请陛下准许!” “准奏!” 范宗尹远远望着陈庆,一摆手,“陈指挥使请出列!” 陈庆缓缓走出来,大殿内顿时一片低声议论,谁都没有想到,陈庆居然这么年轻,赵构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陈庆,这位和自己同龄的年轻将领长得高大挺拔、相貌英武,让赵构目光中充满赞赏。 陈庆走上前单膝跪下,向赵构行了一个军礼,“末将西军陈庆,参见陛下!” “陈将军免礼平身!” “谢陛下!” 陈庆站直身体,平静地问道范宗尹,“范相公有什么疑问需要卑职澄清?” “我看了一份关于你的弹劾报告,指责你一个月前残暴屠杀降卒,可有此事?” “降卒?” 陈庆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降卒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是投降的士兵,我没有杀过,可如果是指土匪,降卒这个词是不是太美化他们了?还是在强调我杀俘。” “就算是山匪吧!报告中说,在战斗结束后,还有数百名受伤的山匪,你没有救治他们,而是下令把他们全部处死,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不救治他们,而是杀了他们?”范宗尹目光凌厉地望着陈庆。 “回禀范相公,首先我想说,战争并没有结束,那是在晚上,地上躺满了土匪的尸体,还有很多受伤没有死的土匪,他们手中还拿着长矛和刀,他们随即会把我的士兵一刀捅死,我们不知道张逵有没有撤退,是不是有很多敌军还埋伏在城外? 范相公,我想再说一遍,战争没有结束,也没有什么战俘,战争还在继续,只不过从守城战转为阵地战,那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范相公认为战场杀戮太残忍,那我也无话可说。” 范宗尹一时哑口无言,他半晌道:“你不仅杀了他们,还把一千多人的人头割下示众,这是不是太过于残暴了?” 陈庆呵呵大笑,他忽然笑容一收,盯着范宗尹冷冷问道:“余杭门外也挂着十几颗人头,请问范相公,这是不是太过于残暴了?” 第七十二章 激辩(下) 大殿一片低声议论之上,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相国会被一个指挥使公开羞辱,丝毫不留一点情面,令相国难堪之极。 有人喜闻乐见,在一旁看热闹,有人却觉得陈庆是在以下犯上,语气和态度都很不敬。 但天子没有开口,那谁也不好站出来指责陈庆的无礼。 范宗尹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竟然在朝堂公开指责自己,偏偏把他驳的哑口无言,让他下不了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也意识到弹劾报告中有漏洞,王涣并没有把战场和战俘区分清楚,想当然地认为受伤了就是战俘。 “安静!”殿中少监李旬大喊一声,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陈庆笑问道:“请问范相公还有别的疑问吗?” 范宗尹重重哼了一声,“我来问你,两次战斗结束,收缴的战利品你为何不上缴,你为何不奏明朝廷就擅自把钱财瓜分?” 陈庆淡淡道:“我的任务很清楚,剿灭张逵造反,并将张逵或者首级交给朝廷,任务栏中并没有说把要把张逵收刮的财富一并上缴朝廷。” 范宗尹终于抓住了陈庆的把柄,他立刻驳斥道:“那是因为朝廷有明确规定,所有收获的战利品要上缴朝廷,然后再论功行赏,你身为军队的指挥使,难道连这条最起码的规定都不知道?” 陈庆依旧不慌不忙道:“带兵打仗当然要灵活变通,我带的军队是两千西门厢军,大家都是他们平时是什么表现,吃喝嫖赌,勒索商户,敲诈良善,这些事情他们都没有少干。 但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在淳安县一个月,他们没有骚扰过平民,更没有谁作奸犯科,他们刻苦训练,一天要跑上百里,每天残酷训练八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当逃兵,他们为什么会转变? 是我陈庆有本事,有能力?错了,是因为他们心怀希望,我第一天就答应过他们,所有的战利品就分给他们,没有这样的希望,两千西门厢军能剿灭人数是他们两倍,装备比他们精良,曾经号称禁军第一虎将的张逵?” 范宗尹冷笑道:“你给我说这些没用,朝廷也会同意你把战利品分给士兵,但前提是,你必须禀报朝廷,得到朝廷的同意,你分明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这就是大罪!” “好一个大罪!” 张浚走出了班列,他知道这是陈庆唯一犯下的错误,范宗尹抓住就不会放,必须自己出面了。 张浚向天子赵构行一礼,“陛下,能否容许微臣说两句?” “准!”赵构很干脆地答应了。 张浚不慌不忙对范宗尹道:“我想请问范县公,战利品归朝廷应该不止是本朝的规定吧!” “当然不是!” “那就请问范相公,历朝历代这么多战争,有哪一场战争是全部把战利品归了朝廷,不说隋唐,就说本朝,对辽国作战,对西夏作战,对金国作战,甚至去剿匪平叛,哪一次战争后把战利品交给朝廷?不都是直接奖励给将士了吗?你说,哪一次是把战利品交给朝廷的?” “这——” 范宗尹一时犹豫了,他依旧不依不饶道:“我只知道朝廷有这个规定,那就要按照规定办事!” “既然朝廷有这个规定,那朝廷又因此处罚过哪个大将?一个都没有,你明明知道朝廷默许大将可以用战利品奖励士兵,你却揪住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不妨,难道就是因为他斩杀了完颜娄室,就是因为他在箭筈关歼灭了数万金兵,让你心怀不满,所以你千方百计找他的把柄,非要要置他于死地,那是金国酋首才想干的事情,你一个堂堂的大宋宰相莫非也想领金国酋首的十万贯悬赏?” 张浚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说到最后变成了慷慨陈词,痛斥范宗尹。 张浚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诘问令朝堂内一片哗然,百官们都没有想到,陈庆竟然立下了这么多赫赫战功,大家的立场开始转为偏向陈庆,很多大臣都意识到,范宗尹小题大做,确实有点过份了。 范宗尹的脸胀得通红,气得胸膛起伏,大吼道:“张浚,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和金人有勾结?我是堂堂的相国,难道我不该维护朝廷的制度?” 张浚的语气忽然平和下来,但话语中杀机却一点不减,“你既然是朝廷的相国,那你就应该知道,朝廷一直默许大将把战利品分给有功将士,陈庆明明剿灭张逵有大功,你却视而不见,一心抓住他的小辫子不放,为什么?” 这时,秦桧在一旁笑道:“两位千万要先冷静下来,其实范相公只是担心私分战利品会出现一些不当的行为,损害士兵利益,并没有别的意思!” 秦桧表面上是劝架,但他却不露声色地送了一记助攻。 范宗尹立刻领悟了秦桧的暗示,他立刻顺着秦桧的助攻道:“因为御史台在弹劾陈庆,所以我才要问清楚,监察御史的弹劾书上说,陈庆分给将士财物只是借口,他自己却趁机贪污大半财物......” 陈庆冷笑着问道:“监察御史有什么证据说我贪污了大半财物?不过是他的小人之心而已,我可以坦坦荡荡告诉范相公,所有缴获的钱财,我陈庆一文钱没有拿,一件物品也没有取,全部都分给了有功将士,天地昭昭,可证明我没有一句虚言!” “哼!哼!” 范宗尹连声冷笑道:“说得比唱的好听,谁又能证明你没有私贪钱财?” “我可以证明!” 大殿内所有人一起回头望去,左拾遗徐蕴从班列中走出来,躬身行一礼:“启禀范相公,我可以证明陈将军分文未取!” “你?你又怎么证明?”范宗尹一脸疑惑。 徐蕴不慌不忙道:“很简单,我也去了睦州,我特地询问了负责分发战利品的两名县吏,他们有详细的分配记录,如果范相公需要这份记录,我可以提供。 另外,我还询问所有押队以上将领,他们都能证明,陈指挥使把所有的战利品都分给他们和阵亡将士,他自己一文钱都没有拿,我有他们证词和画押,如果范相公需要,我也可以提供。 再有,我认为还可以让王涣出来作证,他说陈指挥使贪污战利品,他的证据又在哪里?” 范宗尹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回事,谏院居然也插手了,自己怎么一无所知? 范宗尹十分不满道:“请问左拾遗,调查官员明明是御史台的事情,是得到了几位相国批准,那你呢?又是谁又让你去睦州调查?” “是朕让他去的!” 一直沉默的天子赵构忽然开口了,仿佛一个惊雷在朝堂上炸响,朝堂上所有官员都呆住了,包括范宗尹,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赵构淡淡笑道:“朕一直认为,兼听则明,本来谏台就不分家,调查官员谏院也有职责,只是朕没有告诉各位相公,是朕考虑不周!” “好一个兼听则明!” 秦桧走出来了,他满脸崇拜对赵构道:“还是陛下英明,考虑问题周全,若不是陛下睿智,让谏院也去调查,今天我们真的要冤枉一个有功将领,那会是朝廷的耻辱,正是陛下的英明,让我们避免了将来蒙羞的一幕!” 这个马屁虽然谈不上高明,甚至有点直白,但它很及时,可以说恰到好处,令赵构如食甘饴,他微微笑道:“秦相公过奖了!” 秦桧算是看明白了,陈庆真正的后台并不是什么张浚,而是天子,为什么吕颐浩一直保持沉默,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恐怕也看出来了。 这个关键的时刻,秦桧迅速转变了立场,哪怕他刚才助攻范宗尹,哪怕王涣是他妻族,他现在都要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去。 “陛下,其实微臣很清楚范相公为什么一定盯着陈庆不放?明明一件小事情,却小题大做,有失相国体统,其实根本原因就是偏见。 他对西军偏见极深,当年对种师道的态度就可见一斑,如果是别的军队剿匪,他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偏偏是一个西军将领,而且还居然是他的政敌张宣抚使的爱将,他怎么能容忍?偏见加上私心,才是他今天失态的根源。” 范宗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桧话都说不出来,“你.....你......简直无耻之极!” 秦桧不睬他,继续对天子赵构道:“另外监察御史王涣也有重大失职,为了迎合范相国的心思,便炮制出这么一份荒唐的弹劾报告,他不配做监察御史,微臣建议将其罢官免职!” 御史中丞沈万求心中暗骂秦桧卑鄙无耻,分明就是他让自己安排王涣去睦州调查,这会儿他又毫不留情将王涣出卖了,撇清了他的关系。 赵构点点头,“秦相公说得对,偏见确实很害人,会造成无数误会和悲剧,范相公,朕希望你吸取今天的教训,不要再心怀偏见,也希望所有朝臣都吸取教训,散朝吧!” 赵构最终还是给范宗尹留了点情面,只提偏见,不提私心。 众大臣纷纷议论着向殿外走去,今天一场激战,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杀到最后居然峰回路转,天子出手了。 这会儿,范宗尹已经把陈庆暂时抛之脑后了,他终于发现了一条毒蛇,而且他刚才被这条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他无比仇视地盯了一眼秦桧,转身快步离去。 秦桧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张浚相谈甚欢,一起携手离去。 陈庆望着秦桧走远的背影,他发现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位秦相公,他在最后一刻成功抢镜。 这时,一名小宦官走上来,对陈庆低声说了几句。 第七十三章 召见 御书房内,赵构笑眯眯摆手道:“陈将军免礼平身,赐座!” 有宦官取来一个绣墩,放在陈庆身边,陈庆行一礼,“谢陛下!” 他坐了下来,赵构好奇地笑问道:“陈将军很年轻啊!是哪一年出生的?” 陈庆当然不能说自己是1996年的出生,他早有准备,连忙道:“卑职是大观元年出生的。” “哪一个月?”赵构又继续笑问道。 “卑职六月出生。” 赵构呵呵笑了起来,“爱卿只比朕小一个月。” 陈庆也跟着干笑两声,旁边几个宦官却很诧异,官家好像第一次在大臣面前提到自己的出生时间。 赵构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淡淡笑道:“其实范相公还是不懂军事,夜间偷袭失败后,基本上都立刻撤退了,受伤士兵也就成了待宰羔羊,极个别的反击也是特殊情况,几乎可以忽略,事实上,你完全可以把受伤的乱匪带回城救治,但你却全部把他们处死,朕并没有怪罪陈将军的意思,但朕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妨说实话。” 陈庆略略沉吟一下道:“卑职给陛下说一件事情,陛下或许就能理解了。” “你说,朕听着。” “在淳安县大王村乡有两个同族人,一个叫贾叔德,一个叫贾驴儿,当年方腊造反的时候,贾叔德参加了反叛,还当了一个头目,而贾驴儿的父亲死活不肯造反,被方腊杀了,三个儿子也被杀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贾驴儿躲到山里去,逃过一劫。 后来方腊造反被平息,贾叔德也被释放回乡,没多久他便发达了,买了几百亩上田,成了当地土绅,而贾驴儿家破人亡,给贾叔德当了佃农。” “这个贾叔德的钱来历不正吧?”赵构插口问道。 陈庆点点头,“他因为给张逵捐了两百石粮食,被卑职抓起来,卑职审问他,他承认自己发家是参与了当年方腊抢掠杭州,他抢到不少金银,藏一个鱼塘内,战后他把金银捞了回来,然后就发家了。” “继续说!” “陛下,问题就在这里,张逵重新杀到睦州后,贾驴儿踊跃报名从匪,非常积极,成为张逵手下一名头目,卑职后来审问贾驴儿,为什么要从匪,他就告诉我,因为贾叔德当了土匪后发家了,后来什么事都没有,他不肯当土匪却穷困潦倒,他心中不平,陛下,这就是卑职要杀死这些土匪的缘故,卑职要震慑那些心怀侥幸的人,要告诉他们,当土匪一定没有好下场。” 赵构缓缓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陛下,本来今天微臣想告诉范相公,镇压匪患必须恩威并施,怀柔安抚要有,但霹雳手段也要有,一定要让当土匪的人付出代价,哪怕他手上暂时没有人命,但只要他当了一天土匪,那他就必须为这个选择受到惩罚,这次卑职释放了一千多名匪众,但他们都要无偿为官府服三年劳役,这就是他们当土匪的代价。” 赵构欣然笑道:“朕会替你告诉范相公!” “谢陛下理解!” “朕很支持你的理念,平匪必须要恩威并施,使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不过朕更欣赏你在西北的战绩,从现在开始,朕破格提升你为西军统领,制置秦州军事,封正侍郎,赏银三千两!” 陈庆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道:“卑职从完颜娄室手中缴获了定远弓,卑职后来才是知道是太上皇之物,请陛下赎罪!” 徐宁告诉陈庆,定远弓并不是太上皇赵佶的收藏之物,而就是他本人使用之弓,虽然他也拉不开定远弓,但每次出猎,都会有侍卫专门给他携带此弓。 这是一个隐患,陈庆必须要趁这个机会把隐患解除。 赵构犹豫一下,按理,父皇的兵器不宜给臣子,但想到父皇的湛卢宝剑已经交还自己,一张弓问题也不大。 赵构便笑道:“定远弓就算朕代表父皇正式赐给你,作为你斩杀完颜娄室的奖励,希望你用它来保卫大宋社稷!” “谢陛下,微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 陈庆在吏部和枢密院忙完各种提升手续后,回到军营时已经是下午了。 陈庆望着桌上一幅字发呆,这是天子赵构赐他的一幅书法,上书八个大字‘忠君爱国,收复山河。’ 陈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恐怕‘忠君’两个字才是赵构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吧! 营门‘砰!’一声撞开了,呼延通和郑平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老陈,你真不厚道,明明就是你杀了完颜娄室,你还瞒着我!” 嘴上虽然埋怨,但呼延通眼中的崇拜让陈庆快顶不住了。 “老陈,听说你升官了?” 郑平也是一脸激动道:“呼延说你升为统领了,是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陈庆微微笑道:“我之前就是正将指挥使了,箭筈关立功,天子破格提拔我为统领,难道不是我该得的?再说你也要升官嘛!” “就是,本来就是该得的,那是不是你要回去了,不用再读这个破劳什子武学了?” 陈庆摇摇头,“武学当然要读,我不能每次都破格提拔吧!我资历不足,可有了武学功名,以后再提升就理所当然了。” “那你不是要去秦州?” 陈庆笑了起来,“秦州还在金兵手上呢,天子不过画了一个饼,想吃这个饼,就得自己和面去做,走吧!我请你们喝酒去,叫上刘琼和小乙。” .......... 陈庆自然还是在虎口酒楼请客,他今天顺便领了三个月的俸禄,手中宽裕了不少,很快枢密院的赏赐会下来,他又会得到一笔军功赏赐,这还不算官家赵构给他的赏银。 今天确实是个大喜的日子,不仅在朝堂上挫败了范宗尹的弹劾,还得到天子的青睐,提升为统领,所有人都为陈庆欢喜。 赵小乙抢着给大家斟满了酒,陈庆站起身举杯笑道:“感谢大家的鼎力相助,为我们的胜利,干了此杯!” “干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这下是刘琼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了。 “老陈,枢密院有什么消息吗?”郑平嘿嘿笑问道。 这也是大家共同关心的事情,四双眼睛都望着陈庆。 陈庆笑道:“今天朝会后,我又去了一趟枢密院,李知事说,我们剿匪的封赏这两天就会下来,我没有升职机会了,但你们每人会升一级,赏钱还不少,所有士兵都有份,阵亡将士能得到双倍抚恤,枢密院这次也大方了。” 众人一起欢呼起来,赵小乙急问道:“那我会是什么官?” “宣抚使之前的奖赏名单我南郑就看到了,老郑之前封准备将,阶官是从八品秉节郎,你比他低一级,封都头,阶官是正九品忠训郎,这次剿匪再升一级,老郑是从义郎,你是秉节郎。” 赵小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兴奋道:“想不到我居然也当官了!” 这时,呼延通恨恨道:“那个王薄,要不要收拾他?” 陈庆淡淡道:“他这种小人不用刻意去对付他,只要机会来了,我一定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至于现在,不劳我们动手,王涣会替我们狠狠收拾他。” “王涣被免职了吗?” 陈庆点点头,“吏部行动很快,今天下午就将他罢官免职了。 “那王薄有得受了!”呼延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陈庆又问呼延通道:“正侍郎是什么头衔,制置秦州军事又是什么官?” 他话音刚落,门口有人笑道:“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 众人回头,只见门外走进来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长得又高又胖,一双眼睛格外灵活,显得十分精明。 呼延通愣住了,连忙起身道:“三叔,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胖三叔不应该在这里吗?” 呼延通连忙给陈庆等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嫡三叔呼延正彦,我们家族的生意都归他管理。” 陈庆和众人连忙见礼,呼延通又给三叔介绍了陈庆等人,呼延正彦笑眯眯道:“陈将军我知道,今天早朝的事情临安城都传开了,三照相公第一次被人打得如此灰头土脸,陈将军后生可畏啊!” “呼延三叔过奖,快请坐!” 呼延正彦是呼延家的嫡三子,挂了一个简州团练的虚职,他实际上是个生意人,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他虽然不在官场,但对官场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呼延正彦坐了下来,笑着对陈庆道:“正侍郎是郎官的最高一级,它的上面就是正七品武翼大夫了,实际上,陈将军封了统领,那就应该是大夫级别了,或许是还在武学的缘故,没有给你突破。 另外,制置秦州军事又叫秦州制置使,实际上就是经略秦州,秦州的军政大权都在你手上,当然,秦州目前在金人手中,所以这个制置秦州军事还是个空头,将来秦州夺回来,你就可以出任了。” 正说着,门口探头进来一名瘦高男子,“呼延东主再考虑一下吧!” 呼延正彦一口回绝,“我告诉你了,不可能,你去找别人合作!” 第七十四章 投资 呼延通眉头一皱,“三叔,你怎么和齐家搅到一起了?当心祖父生气!” 呼延正彦苦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祖父的意思,不过没谈成,他们齐家只肯出一万贯钱,还坚持要把冠名拿走,怎么可能?” 呼延通低声对陈庆道:“这个齐家就是王薄死党之一齐云的家族,我四婶就是齐云的姑姑,我父亲一直很反感齐家。” 陈庆心中一动,便笑问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要一起做生意吗?” 呼延正彦性格很随和,一点不摆长辈架子,虽然呼延通是他侄子,但他们两人关系却像兄弟一样。 既然陈庆问起,呼延正彦也不隐瞒,对陈庆道:“我们呼延家族的钱基本上都花在购买土地上,在苏州和临安城购置了大量土地,现在想多开几家虎口酒楼,但钱却不够了,所以就考虑合伙,我们出土地,对方出钱,今天和齐家谈,我们出五亩地,对方出一万贯钱,各占一半的份子,掌柜可以交给对方,但冠名是我们的,结果齐家坚持要冠名,这就谈不下来了。” 陈庆迟疑一下问道:“如果我也想投,可以吗?” 陈庆刚刚得了天子赏赐的三千两银子,他想投出去,却没有渠道,正好遇到了呼延正彦。 呼延正彦笑呵呵道:“陈将军是五郎的朋友,想投当然可以,但最少也有一万贯钱。” “请问三叔,现在银和钱的比价是多少?” 呼延正彦脱口而出,“官价一比二,但市价还是一比五,在商言商,一般都是按照市价来!” “如果我投一万五千贯呢?” 呼延正彦眼睛一亮,“如果老弟肯投一万五千贯,我可以把丰豫门那块地和你合伙,一家一半,紧靠西湖边,地段最好,不知老弟有什么条件?” “我什么条件都没有,三叔每年给我分红就行了。” 呼延正彦笑得脸都开花了,不干涉经营,每年只要分红,这样的合作伙伴简直千金难求。 呼延通却急了,陈庆是他朋友,怎么能这样草率决定投钱,他连忙道:“老陈,我们去趟茅房吧!” 两人走出雅室,呼延通低声埋怨道:“那块地我们家只花了一千多贯钱买的,你却要投一万五千贯,你不要头脑发热!” 陈庆微微一笑,“那现在值多少钱?” “现在倒是值一万多贯了,可是这种酒楼投资风险很大,万一生意不好,你的钱就亏了,你最好考虑好再决定,千万不能冲动。” 陈庆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连酒楼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是和呼延家族合作,也需要慎重。 “我知道了,去看看再说!” 陈庆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你祖父戟法的事情,有没有问过?” “我之前没有升职,没有回家,现在我立功升了一级,父亲也无话可说了,我今晚就回去问问祖父。” .......... 就在陈庆在虎口酒楼庆功的同一时刻,王薄府中,王涣狠狠一巴掌把王薄打翻在地。 王涣怒不可遏道:“你这个混蛋,为你的破事情把我拖累了,我现在被罢官免职,你就高兴了!” 这一掌打得极狠,王薄的脸颊高高肿起,他捂着脸怒道:“是你自己办事不力,你若能找到证据,今天何至于这么狼狈, “放屁!陈庆根本就找不到把柄,让我怎么找证据?是你姑父让我去的,最后他却把我踩死,以后谁还愿意为你们卖命,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为你丢了官,你说怎么办?” 王薄也自知理亏,他想了想道:“要不再等一等,等风头过了,我去求姑母,让姑父再给你谋个职,你就别怨他了。” 王涣要的也是这句话,虽然他把秦桧恨之入骨,但他也知道,他想复职还得靠秦桧,这份痛恨也只能压在心中。 “兄长,听说范宗尹辞相了,是真的吗?” “他是辞相了,但官家没有批,只是把他叫去骂了一通,范宗尹还真是蠢货,这种事情应该私下操作,可他非要在朝堂上辩论这件事,最后被人公开打脸!” 王涣说到打脸,王薄忍不住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心中怒气又生,他咬牙切齿道:“我迟早会好好地收拾这个陈庆!” “你自己争气点吧!否则说一万句狠话也屁用没有。” “我能怎么样,天子都接见他了,还封他当统领.......” “哼!那是你自己不会抓住机会,下个月的练兵比赛,军营你一天都不去,你拿什么参加?到时候莫说武学第一名,你恐怕连前十名都进不了。” 王薄也哼了一声,“练兵比赛我自有安排,不劳你操心!” ......... 入夜,秦桧疲惫躺下,却见妻子王氏背着身不理睬自己。 秦桧笑了起来,从今天回府妻子就不高兴,他当然知道原因。 “王涣只是暂时被免职,回头我会安排一个小职务,然后再慢慢提拔,你就不用担心了。” 王氏转过身怒视丈夫道:“他是在替你做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有像你这样,直接把别人罢官免职,以后谁还敢替你做事?” “你这话就不对了,外面没有人知道他是替我做事,朝廷上下只会夸赞我大义灭亲,这次也是我失算,要不是我反应快,今天也要被范宗尹牵连了,放心吧!王涣替我受了委屈,我以后会补偿他。” 王氏虽然生丈夫的气,但丈夫既然答应补偿,她心中的怒气也消了。 “夫君,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官家居然在帮这个陈庆,他有这么大的面子?连堂堂相公都不如他?” “别听外面的传言,都是一些愚夫蠢妇的看法,真相信了他们的话,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官家怎么可能为一个西军小将得罪相国!” “那又是什么缘故?”王氏倒有几分兴趣了。 “我上次给你说过了,这件事表面上是针对一个西军小将,但实际上是范宗尹和张浚之间的斗争,范宗尹能当上相公,也是因为张浚去了川陕,一旦张浚回朝,范宗尹极有可能罢相,加上两人政见对立,所以两人一直就是政敌。” “哦!我明白了,天子表面上是帮那个陈庆,实际上在帮张浚。” 秦桧叹了口气,“我一直没想通天子为何偏向张浚,不肯追究张浚的责任,直到今天我的才明白,恐怕富平之战其实是官家部署的,张浚兵败富平是替官家背了黑锅而已,所以官家才会千方百计淡化富平之战,范宗尹不懂,非要盯着张浚兵败富平这件事,才会有今天的遭遇。” “看来那个陈庆封统领也是走了狗屎运!”王氏想到了今天侄儿王薄的哭诉。 “那倒未必,现在明摆着,文官打不了仗,最后还得靠武将,刘苗之变使官家又不相信这些武将,所以他想亲自提升一批年轻将领,之前的岳飞被提拔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次陈庆也是如此,不过......” 说到这,秦桧冷笑一声,“那个范宗尹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陈庆在朝堂上当众打他的脸,他一定不会放过陈庆,陈庆以后有得小鞋穿了。” “别陈庆、陈庆的,我对他没有兴趣,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侄子吧!” 王氏一脸不高兴地对丈夫道:“陈庆升了官,难道薄儿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秦桧想了想道:“机会倒是有一个,接下来的练兵比赛是官家安排的,声势很大,一定要让王薄住这次机会。” 王氏吞吞吐吐道:“今天薄儿专门来求我这件事了,我答应他,说老爷一定会帮他的。” 秦桧脸一沉,“什么都要我帮他,他就不能靠自己?” “夫君,王薄若得到重用,最后不都是为你效力吗?帮他也是帮自己啊!” 知夫莫若妻,王氏很清楚丈夫目前最大弱点,那就是官场根基浅,心腹太少,王氏这一箭正中秦桧的要害。 这就叫枕边风。 “也罢!这件事让我想一想。” 第七十五章 嘴战 次日天不亮,陈庆安排了一天的练兵,他抽了一个空,骑马来到了丰豫门。 丰豫门位于临安城的中部,紧靠西湖,陈庆远远看见了在城门处等候他的呼延正彦,陈庆翻身下马笑道:“让呼延三叔久等了。” “呵呵!我也是刚来,我们去城外!” 陈庆一怔,“地块在城外?” “当然在城外,靠近西湖越近,地段就越好,将来坐在酒楼上就能看到西湖美景,那可是一等一的地段。” “可是晚上回城怎么办?” 这也是陈庆最担心的地方,他发现城门关得挺早,每次他们聚会都不尽兴,要急着出城去军营。 呼延正彦微微笑着,“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靠西湖这边的城墙很快就要拆除,只留下城门,这样,朝廷就能拿到好多土地,要不然官宅根本没有地方修,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所以西湖边的地段越来越贵,每个月价格都不一样,一个月前西湖的地价还是三千贯每亩,现在已经涨到四千贯了。” 两人很快来到呼延家族的地块前,确实紧靠西湖边,距离西湖不到五十步,这边很多地块都在动工了,热闹异常,地块大小约在四亩左右,可以修一座酒楼和一个大院子。 “前面的地段没有人买吗?”陈庆指着前面更靠湖边的地块问道。 呼延正彦得意道:“前面土地就不允许修建房宅了,属于官府的地块,听说要造一座很大的游船码头,将来会非常热闹,周围都是酒楼、茶馆、客栈、青楼、教坊。” 地段确实很不错,陈庆很满意,他欣然道:“那就这么定了,官家赏我三千两银子,我全部投进去。” 呼延正彦大喜道:“中午去我府上吃饭吧!我们顺便把契约签了,然后老爷子要见见你。” .......... 呼延庆的祖父叫做呼延飞狐,也曾是西军中的一员,爵封晋昌侯,年初刚过了七十岁大寿,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步履矫健。 陈庆见到他时,他正在后花园亭子里指点十三岁的小孙子呼延察练鞭,铁鞭可以说是呼延家族的家传绝技,他们的祖先呼延赞就是以一双铁鞭打遍天下。 铁鞭是一种打击兵器,和锏、锤其实是一回事,讲究招式简洁,以力量刚猛为胜。 偏偏呼延察舞得像练剑一样,招式令人眼花缭乱,风声呼呼直响,很让人担心他会一鞭打破自己的头。 这时,呼延正彦上前给父亲低语两句,又指了指陈庆,呼延飞狐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陈庆。 陈庆连忙上前,跪下行大礼参拜,“晚辈陈庆,参见呼延老爷子!” 呼延飞狐上下打量陈庆,一双粗糙的眉毛渐渐竖起,“就是你杀了完颜娄室?” 陈庆一听便知道坏了,呼延通说过,他这个祖父号称武痴,最大的爱好就是和高手比武,喜欢比武没关系,关键是他输不起。 老爷子是个武学理论家,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他本人的武艺却臭到家。 偏偏他又喜欢和高手比武,一般人还看不上,你让他赢,他不干,说你没诚意,你让他输,他更不干,说你不给面子。 所以说老小老小就是这个意思,人越老,他就越像个小孩子。 其实陈庆也不稀罕他的什么戟法,和人比武十比九输的人,估计戟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陈庆和其他拜访呼延老爷子的人一样,都怀了另一种心思, 老爷子有宝贝,他收藏了大量上等兵器,尤其他本人用戟,光戟就收集了十几支,他有一杆重五十斤的方天画戟据说是大宋独一份,令陈庆十分向往。 “正是晚辈!” “能宰了完颜娄室想必有几分武艺,有资格和我动手,走!我们去练武场好好较量一番。” 呼延正彦吓得脸色都变了,不知道该怎么劝父亲。 陈庆却不慌不忙道:“老爷子,恐怕我还不能和你比武?” “为什么?” 陈庆指指自己的左肩,“我这里被女真人射了一箭,伤了筋骨,军医说至少半年才能恢复。” 呼延飞狐脸一沉,“昨天小五郎说你杀了张逵,你怎么办到的?” 陈庆暗暗埋怨呼延通多嘴,无奈,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张逵那种蚁贼怎么能和你老人家相比?” 这个马屁拍得连呼延正彦都自愧不如。 呼延飞狐顿时须发舒张,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像吃了人参果般的畅快。 估计他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受人吹捧了。 “想不到你还蛮有眼光的,真是可惜了,原本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较量一番,哎!那就只能下次了。” 看来吹捧解决不了问题,陈庆想得到呼延飞狐的宝贝,还是必须拿出真本事来让呼延飞狐赢了自己。 陈庆眼珠一转道:“老爷子,不如我们换一种比武方式吧!” 呼延飞狐又有了兴趣,“怎么比武?” “老爷子听说过沙盘推演吗?” ......... 呼延飞狐大展理论神威,连战三局,都杀得陈庆片甲不留。 老爷子武学渊博,各种奇招怪招层出不穷,有的招式脑洞大开,甚至连动漫都画不出来,至于陈庆的各种招法,他都在谈笑中轻描淡写化解了。 “来!来!来!我们再复盘一下你和完颜娄室之战,看看若换成老夫,你还能不能取胜?” 过程无须赘述,陈庆绝杀完颜娄室那一招,被呼延老爷子无视地球重力的存在,抢先一脚将陈庆踢下马去。 四比零,完胜! 当然,能让呼延老爷子靠自己的真本事战胜了高手,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收获自然也是满满的,作为对晚辈的一种提携,呼延老爷子把他珍藏多年的一支方天画戟送给了陈庆。 ........ 陈庆告辞走了,呼延正彦找到了父亲。 “那支方天画戟当初高俅出一万贯钱父亲都没卖,居然送了给陈庆?” 呼延正彦是商人,这个大亏本买卖他当然有点心疼。 呼延飞狐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以为只有买土地才是投资?我也这也是投资,为了呼延家族的长远投资,懂不懂?” “父亲就这么看好陈庆?” “当然!能让官家破格提拔为统领之人,我为什么不看好?” 呼延飞狐叹了口气,“这孩子天赋高,才华出众,为人厚道,很聪明,善于变通,能把我哄得那么开心也是本事,让小五郎好好和他结交,我们呼延家族的再度崛起,很可能就应在他身上。” 呼延正彦眼珠一转,“既然父亲这么看重他,不如让一丈青去试试?” ........ 军营校场上,四周的士兵们不断高声叫好,兴奋异常。 只见校场上正在演义一场宋朝版的三英战吕布。 呼延通挥舞一把金背雁翎刀,刘琼手执长枪,郑平挥舞一根长矛,三人从三个方向夹攻中间的陈庆。 陈庆正在试手刚刚拿到的精钢方天画戟,左刺右砍,虽然一敌三,他却毫不窘迫,挥洒自如,只十几个照面便杀得三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这支方天画戟并不夸张,造型流畅,做工精湛,是用极为难得的精钢打造,锋利异常,呼延老爷子告诉他,这还是当年开国名将高怀德留下来的兵器。 尤其让陈庆惊喜的是,这支方天画戟是枪戟,枪为主,两边月牙戟刃狭窄,用于辅助劈砍,特别适合他的重剑之技。 在校场的另一边,站着都统制韩世忠,他也是刚到,正在捋须望着校场上的激战。 之前说陈庆枪挑完颜娄室,韩世忠虽然十分赞赏,但他心中也多多少少认为是完颜娄室病重的缘故。 但今天陈庆力敌三将,韩世忠却看出陈庆并没有使出全力,还留很大的余地,至少他力量的优势就没有使出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恐怕也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了,韩世忠想到另一个年轻猛将岳飞,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第七十六章 后勤 陈庆请韩世忠来到大帐坐下,韩世忠对陈庆道:“梓州守将李忠和桑仲造反,抢掠了运往汉中的钱粮物资,形势比较危急,张宣抚使昨晚连夜赶回巴蜀了,他给你留了一封信。” 说完,韩世忠取出张浚的信交给陈庆。 陈庆打开信看了一遍,张浚只是嘱咐他全力准备练兵比赛,有什么困难可以找韩世忠帮忙,张浚同时给他留了三千贯钱,作为补充军费。 张浚在信的最后提到,这支军队如果陈庆不想把他们退还厢军,可以交给韩世忠。 其实这也是陈庆的想法,他想把这支军队交给呼延通,交给韩世忠当然也可以。 “韩都统给我说一说这次练兵比赛,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到底比什么?” 韩世忠微微笑道:“这次练兵比武其实是新兵新将比武,是天子在年初提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选拔亲卫御林军和年轻将领,目前除了西军和岭南军,其他各军都要派人来参加,但张宣抚使前些天又向枢密院提出,由你来代表西军参赛,枢密院同意了,然后你手下这支军队也将代表西军,这件事宣抚使应该给你说过了吧!” “他给卑职说过了。” “这次比武原本有二十支队伍参加,后来又加上你们武学训练的十五支军队,最后就有三十五支队伍参赛,时间定在二十天后,就在临安新落成的武学内进行,有什么奖赏目前我也不清楚,但这次比武代表着各军的荣耀,大家都会全力以赴,希望你要重视起来,毕竟你是代表西军。” 陈庆点点头,又问道:“呼延通将军能继续和我们一起吗?” “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事情,这次我也会派一千五百人参赛,主将是高成,原本副将就是呼延通,但张宣抚使同意把你的军队交给我,作为补偿,呼延通就继续当你的副将吧!” “韩都统是打算把这支军队交给呼延通?” 韩世忠笑着点点头,“正有此意?” “这次岳飞会来吗?” “当然要来,他现在是神武右副军都统制,我听说他将派大将张宪和王贵率两千新兵参赛,不光是岳飞,还有张俊、刘光世等都统大帅也会派各自的心腹大将来参赛,这是新人出头的机会。 至于你刚才询问,比赛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无非就是平时训练那些东西,我看过你们平时的训练,军队很不错,但还不够,还差几分火候,还要强化训练,尤其是实战对抗,这可能会是比武的重中之重。” ........... 韩世忠告辞走了,陈庆率领众将把他送出大营,待韩世忠走远,呼延通‘嗷!’地大叫一声,欢喜得跳了起来。 陈庆明白他的心思,笑着给了他一拳,“现在不要想得太多,有我在这里,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副将,要等你武学结束后,这支军队才轮得到你小子统领!” 呼延通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既然咱们要参加练兵大赛,是不是好好合计一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训练?” 陈庆点点头,“召集所有都头以上将领来议事堂商议!” 不多时,十几名都头和将领们聚集一堂,陈庆对众人道:“之前我就给大家说过了,我们还要参加新兵训练大赛,但我还是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这实际上是天子对新兵的一次校检,也是各军之间的一次较量比武,所有的军队在全力以赴,但我们却有点掉以轻心。 在座各位告诉弟兄们,这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一次比武,相信没有谁还想再回厢军领取微薄的待遇,想要拿高俸禄就要表现出高水平,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全力以赴训练。” 停一下,陈庆又缓缓道:“考虑到我们薄弱环节,我决定将一千八百名弟兄分成四个营,一个是弓箭营,专门练习弓箭,由刘琼出任指挥使,两个搏击营,专门练习兵器格斗,由呼延通和郑平出任指挥使,还有一个是情报后勤营,负责打探对手情报,以及后勤支援,由赵小乙负责,从现在离开,所有士兵给我动员起来,加大跑步和蹲马步的基础训练,然后进行专项训练!” ......... 校场上热气腾腾,士兵们士气高昂,有的在训练弓箭,有的在练习枪法,有的在练习刀盾。 这时,赵小乙一脸愁苦地走过来,他是斥候营准备将,手下有五十名精锐斥候,去探查敌情也没有问题,但陈庆让他兼管后勤,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将军让我管后勤,我从来就没有干过,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赵小乙是跟随陈庆最久的士兵,一开始他就在陈庆身边了,也是陈庆最信赖的心腹之一,赵小乙打仗不行,带兵也不行,但他头脑灵活,做事认真细心,这是他最大的优点,所以陈庆根据他的特点让他往斥候方面发展,现在又打算让他管后勤。 陈庆笑道:”做后勤说难也不难,就是要让士兵们吃好、休息好、训练好、医疗保障好、钱粮物资管理好,你把这五好做到位了,就是合格的后勤将领。 但是呢!后勤要做好说难也很难,比如训练好,各种兵甲物资要有保障,士兵要练习射箭,你就要安排好靶子,士兵们要练习夜战,你就要准备好充足的火把等等,还有休息好,艰苦训练了一天,是不是要烧好热水让士兵泡脚,甚至还要找人来给士兵们浆洗衣服等等,这些事情都是后勤要做的。” 赵小乙痛苦蹲在地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陈庆安抚他道:“这些事情又不是要你一个人干,我们有一千七百八十名士兵,一千五百人是正式军队,五十人是探子,剩下的两百三十人就是后勤兵了,这里面有十人能读书识字,我提升他们为节级军官,他们就是你的助手,你要安排每个人做什么? 还有钱财,这可是关键,宣抚使留了三千贯钱给我们做补充军费,这些钱就是用来购买各种食材,请人浆洗衣服,还要请一名医师出任临时军医,有了钱,你什么事情都好做了,明白吗?” 赵小乙苦着脸道:“将军能不能把你说的这些都写下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行!我回头写给你,你现在先带十几名弟兄赶大车去城内宝丰钱铺取三千贯钱,我估计三千贯军费还不够,等朝廷的奖赏下来,我再拿两千贯钱给你。” 望着赵小乙心事重重地走了,陈庆也知道赵小乙原本只是一个从军不久的小兵,才十九岁,现在突然让他当后勤将领,他肯定无法适应,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这次正好是锻炼他的机会。 ......... 军营内还有数十顶临时大帐,陈庆的主将大帐也在其中,相对于营房,他更喜欢住在帐篷内,宽敞、空间大,住起来不憋屈。 从昨天开始,他已经正式升为统领,但他居然没有半点当统领的感觉,感觉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或许俸禄会高一点,他之前的俸禄是每月十二贯,现在估计能涨到二十贯左右。 当然,军牌也变了,从中卫郎升为正侍郎,虽然还是从七品,但已经是从七品的最高一级。 大帐内,陈庆盘腿坐在软垫上,正在细心擦拭他的方天画戟,长约一丈八寸,通体泛着幽幽的青光,不仅品质上乘,锋利异常,关键是美感极强,简直就是一支艺术品,之前他在睦州用的铁戟和这支方天画戟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还是陈庆第一次从长兵器上看到了美学,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名家打造,最后成为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隐隐还夹杂着士兵的怒吼,陈庆一怔,提戟向外面走去。 刚走到大帐门口,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将军,大营外来了一支军队,要强行入住我们的军营,被郑将军拦住了,双方争吵得很厉害。” 陈庆心中惊讶,天子脚下,强占军营的事情也会发生吗? 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催马向大营门口奔去。 第七十七章 争营 范宗尹长长叹息一声,“我好歹也是堂堂相国,若不是心中一口恶气难消,我也不至于自贬身份,和一个小小武将过不去,实在是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朝堂之辱,不狠狠收拾他一顿,我心中快生魔障了。” “范相公实际上是把对张浚的不满都发泄到他身上了吧!” “或许吧! “不过这次利用军营来刁难陈庆确实有点不妥,不是说不该刁难他,而是这个办法很容易惹出事端,最后由兵部侍郎来担责,对相公的信誉影响很大,以后没有人敢替相公做事了。” 范宗尹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告诉王浩,找一个替罪羊,就说这次兵部官员操作失误。” “最好在别人身上也失误几次,就不那么显眼了。“ “有道理!我回头让王浩安排一下。” “另外,范相公要留意一下秦桧。” “哼!那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亏我还一直在官家面前替他说好话。”一提到秦桧,范宗尹就一阵咬牙切齿。 韩琪摇摇头道:“我说的留意,并不是指他在朝堂上的落井下石,我是说,他可能也参与了弹劾陈庆这个案子。” 范宗尹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朝堂事件后,我特地去调查了王涣,我总觉得这个御史中丞很蹊跷,看起来就像相公的狗腿子,但实际上和相公一点关系没有,他甚至比相公还要憎恨陈庆,很不正常,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监察御史调查,范相公猜一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猜不到,你直接说!” “这个王涣居然秦桧的妻侄。” “什么!” 范宗尹眼睛瞪大了,被秦桧踩得那么狠的王涣,竟然是秦桧的妻侄? “难道这个王涣是秦桧安排去调查陈庆?” “我认为是这样,原本并不是王涣去调查,临时改为他去,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范相公给沈万求打了招呼。” 范宗尹连忙摇头,“我没有打过任何招呼。” “那就对了,只能是秦桧的安排!” 范宗尹疑惑道:“如果是秦桧安排,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有很多,比如他也想扳倒张浚,便助相公一臂之力,再比如,可能金国有什么要求。” “不可能吧!和金国有什么关系?” “范相公别忘了,完颜娄室可是死在陈庆手上,金国皇帝还出十万贯悬赏他的首级,秦桧又是从金国回来........” 范宗尹不说话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太浅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韩琪不慌不忙道。 “什么?” “陈庆执行这个剿匪任务,是以武学生的身份去的,我特地看了看武学的名单,我发现秦桧的另一个妻侄王薄也在武学,之前入学考试,陈庆第一名,王薄第二名,会不会是出于某种竞争。” 范宗尹摇了摇头,“秦桧是堂堂相国,他不至于为这种武学生之间的小竞争耗心费力。” “问题就在这里,秦桧一点也没有费心耗神,都是范相公在关注此事,他打招呼换一个监察御史,然后他就借刀杀人了。” 范宗尹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韩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被人利用了还茫然不知,从前他把张浚视为政敌。 现在他发现秦桧才是一条真正的毒蛇,潜伏在自己身边,在朝堂上,他已经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不知什么时候他还会对自己张开毒牙。 “那我该怎么办?先生可有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相公不管再怎么憎恨陈庆,都不要亲自出面了,可以反过来利用王薄嘛!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去和陈庆撕咬,他们咬得两败俱伤,不正是相公所期待的?” 范宗尹点了点头,这个建议确实高明。 ........... 兵部的乌龙事件可没有不了了之,陈庆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次日一早,陈庆找到了韩世忠,恳请他为自己做主。 韩世忠听完了陈庆的陈述,立刻意识到了里面有问题,安排军营只是一桩小事,这种内部牒文哪里需要相国批准,这分明是兵部不想担责而让范宗尹做的背书保证。 韩世忠想了想道:“我也只是地方军头,不能干涉朝廷内政,不过既然张宣抚使把你托付给我,我也不能不闻不问,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吕相公,你可以向他投诉,请他主持公道。” 陈庆也知道韩世忠的难处,他虽然名气很大,受天子重视,但毕竟也是地方军阀,类似于吴阶和王彦,比张浚的地位低得多,他一样受制于朝廷,要他像张浚那样和相国对抗,根本不可能,他能带自己去见吕颐浩就已经是他拿出来的最大资源了。 “韩都统的帮助,末将感激不尽!” 韩世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吕颐浩的官房,陈庆在外面等候,片刻,一名小厮出来道:“陈将军,吕相公请你进去!” 陈庆跟着茶童进了官房,只见满脸笑容的右相吕颐浩正和韩世忠相谈甚欢,见陈庆进来,韩世忠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了,烦请吕相公帮忙解决此事,不要再让昨晚的误会发生了。” “呵呵!韩都统去吧!本相自会秉公处置。” 韩世忠向陈庆点点头,先一步走了,韩世忠只是替陈庆引见吕颐浩,但他不能参与此事,所以必须要先告辞。 陈庆单膝跪下行礼,“末将陈庆参见吕相公!” 吕颐浩微微笑道:“韩都统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一些争执,你不妨先详详细细把经过告诉我。” 陈庆取出一份报告,后面有兵部批文作为证据,这也是曹德仗义,昨晚他得到陈庆的帮助,宿营一夜,作为回报,曹德就把兵部的批文给了陈庆,他重新去枢密院办手续,兵部批文对他来说已经是废纸一张,至于会不会因此得罪范宗尹,他这种功勋世家出身的官宦子弟也并不是很在意。 “这是卑职连夜写的报告,前因后果都在报告中,请吕相公过目!” 吕颐浩接过报告,心中着实有些惊讶,大将们的报告基本都是由幕僚写的,像陈庆这种亲自写报告的年轻将领,很少能见到,能文能武,那是儒将啊! 其实陈庆后世所学,和宋朝还是不一样,光字体就不一样,为了能适应宋朝的文字和书写习惯,他付出很大的努力,在麟游县一个冬天,他做的两件事就是练字和练剑了。 尤其自古就是俗体字的存在,宋朝印刷术的改变,大量小说等通俗读物问世,能识字的平民越来越多,宋朝俗体字的推广也远胜前朝。 俗体字类似后世的简体字,比如國写作国,劉写作刘,壽写作寿,所以陈庆偶然写出几个简体字,也丝毫不足为奇,大家都自然而然把它看作是俗体字。 “这是你自己写的?”吕颐浩翻了翻报告,惊讶问道。 “末将学识寡薄,请相公莫要见笑!” 吕颐浩赞许地点点头,“书法还不错,看得出下过几年功夫。” ‘字是打门锤’,这是陈庆父亲的理念,从陈庆三岁开始,他就请书法老师教陈庆写字了,陈庆十几年来一直坚持,他数理化很糟糕,却写了一笔好字。 或许是因为书法不错,吕颐浩仔仔细细地读完了陈庆的报告。 他眉头一皱,“你和曹将军昨晚发生冲突了?” “之前误会时差点爆发冲突,后来误会释清,卑职请曹将军的军队进大营休息,出于感激,曹将军便兵部给他的批文交给卑职。” 吕颐浩又看了看兵部的批文,上面有兵部侍郎王浩的大印,甚至还有相国范宗尹的批示。 吕颐浩冷笑一声,他怎么会不懂,这个范宗尹太小心眼了,朝堂上被打脸,就用这种方式给别人穿小鞋,着实令人不齿啊! 穿小鞋也罢,但这种穿小鞋的水平令人不敢恭维,太低级了,还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牒文上,这简直是对相国身份的侮辱。 其实这也是吕颐浩看不惯范宗尹的地方,太年轻,太嚣张,有点肆无忌惮,或许在牒文上签名也是他嚣张的一种表现吧! 吕颐浩觉得有必要拿这件事敲打一下范宗尹了,做人不要太嚣张,同时也是给张浚一个人情,你手下被人欺负,我可没有袖手旁观。 “枢密院给你的军营批文呢?” 陈庆连忙取出批文,呈给吕颐浩,“请相公过目!” 吕颐浩看了看批文,证据链全了,他微微笑道:“正好官家下午召见我,你在我这里吃顿午饭,然后下午我去见官家,你就在这里等候,或许官家会召见你。” “感谢吕相公厚爱!” “厚爱谈不上,主持公道而已,要不然老张下次进京就会来拆我的家了!” 吕颐浩已经把必要的信息传给了陈庆,场面上是主持公道,但实际上我是给张浚的人情。 第七十八章 反击 范宗尹长长叹息一声,“我好歹也是堂堂相国,若不是心中一口恶气难消,我也不至于自贬身份,和一个小小武将过不去,实在是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朝堂之辱,不狠狠收拾他一顿,我心中快生魔障了。” “范相公实际上是把对张浚的不满都发泄到他身上了吧!” “或许吧! “不过这次利用军营来刁难陈庆确实有点不妥,不是说不该刁难他,而是这个办法很容易惹出事端,最后由兵部来担责,对相公的信誉影响很大,以后恐怕没有人敢替相公做事了。” 范宗尹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告诉王浩,找一个替罪羊,就说这次兵部官员操作失误。” “最好在别人身上也失误几次,就不那么显眼了。“ “有道理!我回头让王浩安排一下。” “另外,范相公要留意一下秦桧。” “哼!那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亏我还一直在官家面前替他说好话。”一提到秦桧,范宗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韩琪摇摇头道:“我说的留意,并不是指他在朝堂上的落井下石,我是说,他可能也参与了弹劾陈庆这个案子。” 范宗尹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朝堂事件后,我特地去调查了王涣,我总觉得这位监察御史很蹊跷,看起来就像相公的狗腿子,但实际上和相公一点关系没有,他甚至比相公还要憎恨陈庆,完全不像一个正常履职的监察御史调查,范相公猜一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猜不到,你直接说!” “这个王涣居然是秦桧的妻侄。” “什么!” 范宗尹眼睛瞪大了,被秦桧踩得那么狠的王涣,竟然是秦桧的妻侄? “难道这个王涣是秦桧安排去调查陈庆?” “我认为是这样,原本并不是王涣去调查,临时改为他去,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范相公给沈万求打了招呼。” 范宗尹连忙摇头,“我没有打过任何招呼。” “那就对了,只能是秦桧的安排!” 范宗尹疑惑道:“如果是秦桧安排,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有很多,比如他也想扳倒张浚,便助相公一臂之力,再比如,可能金国有什么要求。” “不可能吧!和金国有什么关系?” “范相公别忘了,完颜娄室可是死在陈庆手上,金国皇帝还出十万贯悬赏他的首级,秦桧又是从金国回来........” 范宗尹不说话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太浅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韩琪不慌不忙道。 “什么?” “陈庆执行这个剿匪任务,是以武学生的身份去的,我特地看了看武学的名单,我发现秦桧的另一个妻侄王薄也在武学,之前入学考试,陈庆第一名,王薄第二名,会不会是出于某种竞争。” 范宗尹摇了摇头,“秦桧是堂堂相国,他不至于为这种武学生之间的小竞争耗心费力。” “问题就在这里,秦桧一点也没有费心耗神,都是范相公在关注此事,他打招呼换一个监察御史,然后他就借刀杀人了。” 范宗尹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韩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被人利用了还茫然不知,从前他把张浚视为政敌。 现在他发现秦桧才是一条真正的毒蛇,潜伏在自己身边,在朝堂上,他已经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不知什么时候他还会对自己张开毒牙。 “那我该怎么办?先生可有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相公不管再怎么憎恨陈庆,都不要亲自出面了,可以反过来利用王薄嘛!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去和陈庆撕咬,他们咬得两败俱伤,不正是相公所期待的?” 范宗尹点了点头,这个建议确实高明。 ........... 兵部的乌龙事件可没有不了了之,陈庆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次日一早,陈庆找到了韩世忠,恳请他为自己做主。 韩世忠听完了陈庆的陈述,立刻意识到了里面有问题,安排军营只是一桩小事,这种内部牒文哪里需要相国批准,这分明是兵部不想担责而让范宗尹做的背书保证。 韩世忠想了想道:“我也只是地方军头,不能干涉朝廷内政,不过既然张宣抚使把你托付给我,我也不能不闻不问,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吕相公,你可以向他投诉,请他主持公道。” 陈庆也知道韩世忠的难处,他虽然名气很大,受天子重视,但毕竟也是地方军阀,类似于吴阶和王彦,比张浚的地位低得多,他一样受制于朝廷,要他像张浚那样和相国对抗,根本不可能,他能带自己去见吕颐浩就已经是他拿出来的最大资源了。 “韩都统的帮助,末将感激不尽!” 韩世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吕颐浩的官房,陈庆在外面等候,片刻,一名小厮出来道:“陈将军,吕相公请你进去!” 陈庆跟着茶童进了官房,只见满脸笑容的右相吕颐浩正和韩世忠相谈甚欢,见陈庆进来,韩世忠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了,烦请吕相公帮忙解决此事,不要再让昨晚的误会发生了。” “呵呵!韩都统去吧!本相自会秉公处置。” 韩世忠向陈庆点点头,先一步走了,韩世忠只是替陈庆引见吕颐浩,但他不能参与此事,所以必须要先告辞。 陈庆单膝跪下行礼,“末将陈庆参见吕相公!” 吕颐浩微微笑道:“韩都统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一些争执,你不妨先详详细细把经过告诉我。” 陈庆取出一份报告,后面有兵部批文作为证据,这也是曹德仗义,昨晚他得到陈庆的帮助,宿营一夜,作为回报,曹德就把兵部的批文给了陈庆,他重新去枢密院办手续,兵部批文对他来说已经是废纸一张,至于会不会因此得罪范宗尹,他这种功勋世家出身的官宦子弟也并不是很在意。 “这是卑职连夜写的报告,前因后果都在报告中,请吕相公过目!” 吕颐浩接过报告,心中着实有些惊讶,大将们的报告基本都是由幕僚写的,像陈庆这种亲自写报告的年轻将领,很少能见到,能文能武,那是儒将啊! 其实陈庆后世所学,和宋朝还是不一样,光字体就不一样,为了能适应宋朝的文字和书写习惯,他付出很大的努力,在麟游县一个冬天,他做的两件事就是练字和练剑了。 尤其自古就是俗体字的存在,宋朝印刷术的改变,大量小说等通俗读物问世,能识字的平民越来越多,宋朝俗体字的推广也远胜前朝。 俗体字类似后世的简体字,比如國写作国,劉写作刘,壽写作寿,所以陈庆偶然写出几个简体字,也丝毫不足为奇,大家都自然而然把它看作是俗体字。 “这是你自己写的?”吕颐浩翻了翻报告,惊讶问道。 “末将学识寡薄,请相公莫要见笑!” 吕颐浩赞许地点点头,“书法还不错,看得出下过几年功夫。” ‘字是打门锤’,这是陈庆父亲的理念,从陈庆三岁开始,他就请书法老师教陈庆写字了,陈庆十几年来一直坚持,他数理化很糟糕,却写了一笔好字。 或许是因为书法不错,吕颐浩仔仔细细地读完了陈庆的报告。 他眉头一皱,“你和曹将军昨晚发生冲突了?” “昨晚误会时差点爆发冲突,后来误会释清,卑职请曹将军的军队进大营休息,出于感激,曹将军便兵部给他的批文交给卑职。” 吕颐浩又看了看兵部的批文,上面有兵部侍郎王浩的大印,甚至还有相国范宗尹的批示。 吕颐浩冷笑一声,他怎么会不懂,这个范宗尹太小心眼了,朝堂上被打脸,就用这种方式给别人穿小鞋,着实令人不齿啊! 穿小鞋也罢,但这种穿小鞋的水平令人不敢恭维,太低级了,还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牒文上,这简直是对相国身份的侮辱。 其实这也是吕颐浩看不惯范宗尹的地方,太年轻,太嚣张,有点肆无忌惮,或许在牒文上签名也是他嚣张的一种表现吧! 吕颐浩觉得有必要拿这件事敲打一下范宗尹了,做人不要太嚣张,同时也是给张浚一个人情,你手下被人欺负,我可没有袖手旁观。 “枢密院给你的军营批文呢?” 陈庆连忙取出批文,呈给吕颐浩,“请相公过目!” 吕颐浩看了看批文,证据链全了,他微微笑道:“正好官家下午召见我,你在我这里吃顿午饭,然后下午我去见官家,你就在这里等候,或许官家会召见你。” “感谢吕相公厚爱!” “厚爱谈不上,主持公道而已,要不然老张下次进京就会来拆我的家了!” 吕颐浩已经把必要的信息传给了陈庆,场面上是主持公道,但实际上我是给张浚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