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 第一章 入府 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 炙日耀阳,万物伏索,即便如靖安侯府的游廊花卉、虫鸟柳木,亦都慑于太阳的威力,悄悄低了头、掩了声儿,不敢恣意张扬。 时锦的鼻尖上沁着汗,一张脸在烈日的烧灼下晕出两团显而易见的红晕来。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得问了声儿,“余嬷嬷,还有多久才到二爷的住所?” 前头齐齐整整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襟比甲,把自己罩得仿佛塞到套子一般的妇人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眉角不耐得挑了下,“怎的?小娘子如此金贵,才走了几步路,便走不动了?” 听到余嬷嬷话中的不满,时锦赶忙赔了笑,“余嬷嬷说笑了,奴婢既已卖入侯府,自然不敢独专。只是这天气炎热,余嬷嬷又一路带引奴婢,恐惹嬷嬷头热。” 她这几句话赔着小心,勉力讨好让余嬷嬷的表情跟着松了松,连带着说话也多了些。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须知二爷房里的丫鬟,各个须得谨守本分。前头那两个被撵出府的美婢,都是因着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才遭了二爷厌弃。说句不该说的话,二爷那相貌,在整个颢京都是排的上号的朗月仙姿,也不知道老夫人怎的想的,竟将你一个刚刚入府的丫鬟指派给二爷。” 余嬷嬷一边碎碎絮叨,一边替时锦引路。 此时骄阳当空,时锦一早便水米未进,胃里烧腾如火,偏偏身上一阵阵冷热交错。她的脚步便如踩在棉花团子上一般,只觉得无处落脚,连带着余嬷嬷那絮叨的声音都有些时远时近,虚无缥缈。 就在她舌尖抵着牙根勉力支撑时,余嬷嬷这才如特赦般开了口,“喏,二爷的院子,到了。” 时锦跟着余嬷嬷进了院子,顾不得细瞧周围的景致,便随着她站在了正房回廊下。 兴是回廊下终于有了遮阳的所在,她脸上的红晕散开了些。 余嬷嬷小心翼翼得跟二爷房里的司棋打了声招呼,这才陪着笑道,“老夫人说二爷这里缺使唤的奴婢,怕累及两位姑娘,特特让老奴给二爷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司棋整个人如细柳扶腰,连带着长相也是细眉细眼,带着些衣带渐宽的风流之姿。听到余嬷嬷这般说,她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疏离的笑,“有劳嬷嬷了。” 转眼望向余嬷嬷身后的时锦,司棋这才带上了几分讶异,“这是怎的了?瞧着脸色不甚好。” 时锦只觉得脑子中嗡嗡嗡响成一团。她略略福了福身,声音也跟着软绵绵的,没有气力,“有些受热,不妨事。” “既如此,快些进屋歇歇。”司棋过来搀着时锦,将她带引着进了屋。 前脚进门,司棋又扭出半个头来,“此间忙乱,就不送嬷嬷了。” “好说,好说。”余嬷嬷满脸堆笑,目送司棋进屋,这才拉下脸来低低啐了一口,“小娼货!也就仗着二爷目中无人!待到哪日被赶出府去,倒要看看还如何张狂!” 这边,时锦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子凉气。 房间并不奢华,只在四角摆着一些高架花几。花几上是晕染着蓝底山水青松釉的花盆和瓷瓶。时新花卉和绿植点缀其中,嗅之令人忘忧。 靠近花卉之处,东厢墙壁上挂着一整幅邱真人的山水墨宝。山川蔓延成片,渐次往下,可见一道大江劈山而过,汇聚如瀑,并于险峻湍急之处着墨一叶扁舟,大有冲破险阻、逆流而上之势。 巨幅山水往前一点是一张雕着花鸟鱼虫的飞角宽条案,案上堆叠着一些或展或收的画作,文房四宝静置一角。旁边立一矮几,上有一墨色古朴绘简单条纹的陶罐,里置书画若干卷。 时锦的目光往条案另一端一扫,便寻到了自己兴趣所在。 眼下时值盛夏,自来苦夏难消,显然这位二爷也不例外。 条案另一边稍远的位置是一座玲珑山水雕纹的假山石,山石突兀间,于本该是水面的所在置着若干半融的冰块,此时正悠悠散发着凉意,袅袅缕缕,如置仙境。 司棋搬来一个矮杌,放在靠门边位置,“你且坐坐,我去给你端碗酸梅汤来。” 时锦一把拉住了司棋袖口。眼下被这幽幽凉意一浸,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几分,“不劳姐姐费心,我此时约摸是好些了。” 司棋看时锦浅笑弯弯,亦是心情不错,“不妨事,二爷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你且安坐。” 听及司棋如是说,时锦心下稍安。 司棋在左手边的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上提起一只样式古怪的双耳衔环长嘴铜壶,又捡了一只倒扣的碗来,壶嘴轻点,顿时一道暗红色水流冲入瓷白无杂色的浮绘细瓷碗中。 那透亮的红色微微掺了些紫,在窗牗透过来的光亮中,越发清透诱人,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微微透出些渴望来。 司棋将那碗酸梅汤端给时锦,末了还顺手拎着一卷打络子用的丝线。 两人相对坐在靠门边位置,时锦此时尚有些拘谨,由是慢慢抿着酸梅汤看司棋打络子。 酸梅汤显然是被冰湃过,白瓷碗沿凝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连带着她的手也微微濡湿。 稍稍将手在膝盖处的衣裙上蹭了蹭,她这才开口,小声问对面的司棋,“奴婢刚来,还有不少事情不懂,姐姐可否提点一二?” 司棋手下不停,听到时锦问话,也便微微笑着答她,“提点算不上,只是有几点,妹妹记住了。第一,二爷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画,哪怕二爷丢的到处都是,咱们做奴婢的,也得离那画远远的;第二,二爷这人做事最是正派,最见不得婢女们有非分之想,那些有非分之想的,这会儿怕都是在庄子上做粗活呢;第三,二爷喜欢贴心周到的人,咱们做奴婢的,应当事无巨细,处处替爷考虑在前头。” 说到这里,司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抬眼认真盯着时锦,“顶顶重要一点,二爷不喜女子碰触,所以,做事时千万小心,不然怎么被罚都不晓得。” 时锦顿时点头如捣蒜,一点点将司棋的话记在心里。 虽然司棋说二爷不苛待下人,但这条条桩桩,哪一件不是如履薄冰? 若不是家中的药铺子被叔父夺了去,弟弟又是病歪歪的身子,需得银钱养病,她也不至于卖身高门大户做这下人该做的事。 也就是听说这侯府的丫鬟待遇宽厚,又满二十五可以放出去婚配,她又何苦来哉? 虽说错过了花信,但到底是未来可期。 思及此,时锦将酸梅汤轻轻放到一边,探手接过了司棋手中的几段丝线,一起帮忙打络子。 她的手莹白如玉,手指灵巧生动,司棋见她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般将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旋转、绞结。明明在她手中中规中矩的丝线,到了这个丫鬟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渐次成型。不一会儿,一个点染着绿色枝叶的粉色小花便印刻在络子上。 司棋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丫鬟倒是个手巧的。 “这倒是新鲜,”她对时锦顿时增了两分好感,不由得凑近了她,“你会编扇坠儿吗?恰好二爷新得了一把折扇,我倒是琢磨着搭个什么扇坠儿才妥当。” 时锦抿唇一笑,“倒是会些。” 她将几簇丝线捋直,又挑着鲜亮的颜色交织在手指上,再辅以其他丝线,一根根绞紧成型,看样子,隐约是只小兔子的模样。 那兔子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配着短短的如米粒般的尾巴,最巧的是,口中还衔着一颗绿叶胡萝卜。 整只扇坠不过半根手指大小,却是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司棋看得爱不释手,心中又不由得泛起点嘀咕,这么可爱,不知道二爷拿不拿得出手? 就在她心思电转间,一个清脆中透着点恼怒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真是气死我了!小贱皮子学什么不好,一个个嚼舌根倒是好手!也不怕二爷拔了你们的舌头!” 第二章 开饭 时锦吓了一跳,整个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得站在门边。 下一瞬,一个身着嫩色绿衫的丫鬟风风火火得闯进屋来。 她先是从左手边的八仙桌上捡起一只碗来,兀自倒了一碗酸梅汤,动作着实有些粗鲁,抬手一仰脖,将酸梅汤喝了个底朝天。 “这鬼天气,真是渴死我了!”那丫鬟一碗酸梅汤入腹,顿时浑身通泰,也便有了闲心转过头来,审视般望了时锦一眼。 “这位是哪个?”她望了眼时锦,一时觉得眼生。 “余嬷嬷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让她来补诗言和听琴的缺的。”司棋道。 这二爷院子里拢共四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司棋、诗言、听琴,以及刚刚进来的知画。 其中,诗言和听琴还是老夫人特特指派过来的家生子,模样儿顶顶俊俏不说,书画一途亦是使得。偏不想二爷连一丝儿旖旎心思也无,反倒将这两个美人胚子生生赶出府去。 也是赶巧,时锦昨日入府,今日便被分配到了二爷这边。 “奇哉怪哉,你以前是哪个院子的?我怎的没见过你?”那言行鲁莽的俏丫鬟不由盯着时锦问道。 知画的记性向来很好,可搜肠刮肚一番,却始终对漂亮扎眼的时锦没印象。 眼前的人眉眼自成一股子温柔娴静,虽不是顶顶夺目,却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看养眼,再看惊艳。 听到知画问询,时锦两只白净的手下意识交握在一起,垂于身前,整个人看上去温驯无害。她浅浅笑了下,“我昨儿个才入府,今日算得第一日当值。” 司棋虽已有猜测,但听到时锦如此说,还是忍不住有些咂舌。 这得是如何的好运道,方能一入府,便被提拔成一等丫鬟? 再联想到余嬷嬷的话,此事分明是老夫人亲自点拨的人手,司棋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她按下心中所思,只转头问正缠着时锦的知画,“方才你回来时说的什么胡话?哪个又惹到你了?” 提起这事,知画就来气,一双秀挺的眉登时一挑,杏眼倒竖,生出几分怒目金刚的威势来,“还不是恒少爷院子里的几个贱皮子,躲在花架下偷懒耍滑倒便罢了,无端端编排起二爷的不是来!最可恨的是那个矮冬瓜如月,竟道二爷赶了诗言和听琴是因为二爷不能人道!还道二爷一副冰清玉洁目下无尘的模样儿,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你道气不气~” 知画向来是火爆脾气,有一说一,把原话说完,她尤自心中气恼,只扯了两只宽大的烟笼袖唿哨着往脸上扇风。 司棋却是啐了她一口,脸上生出些恼怒颜色来,“满嘴胡吣什么胡话!外头人道的浑话你也往回学!眼下恒少爷对她正稀罕得紧,万不可跟她辩个长短!” 她还有一句话未出口,依恒少爷那眠三宿四的性子,这如月也不过一时猖狂罢了。 知画显然是以司棋马首是瞻,见司棋生气,她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可怜巴巴得揪住司棋的袖子,与刚刚的怒目金刚简直判若两人,“好姐姐,人家只是气不过!此事您可千万别往二爷跟前说去,不然我又得挨挂落了~” 眼见着知画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司棋不由得叹了口气,点了点知画额头,“祸从口出!知画你也是吃过亏的人,可别再让二爷费心了。” 知画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乖巧得如鹌鹑仔般悻悻点头。 几人说话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颠颠跑了过来,扒着门框往里张望。 眼见司棋和知画都在,她这才笑眯眯得往里传话,“司棋姐姐,先会儿侍墨回来传话,说二爷今日在香居楼饮酒,晚上回来的恐将晚些。” “晓得了,”司棋点了点头,嘱咐小丫鬟吩咐厨房按时给二爷备上醒酒汤和填肚的吃食,这才将丝线和打好的络子、扇坠儿收了起来,“既然二爷不在,咱们自在些。我也正好有几件事吩咐新人。” 眼下二爷未归,尚未为时锦赐名,由是司棋唤她时锦。 司棋算是一直跟在二爷身边的老人,掌管着二爷院子里的库房钥匙和厨房。 她这些年来能得二爷信任,无非便是恪守本分。眼下她已有二十又四,距放出府去仅有一年之期。 若按老夫人的意思,倘是得用,二爷尽可纳入房中。 但二爷没那个意思,司棋也便跟着一路蹉跎,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许是顾着主仆情分,司棋愈是快离开,便愈是勤恳谨慎,特特想要给二爷培养出几个得力的人来。 偏偏天不遂人愿,她这边还没找着个接手的人,诗言和听琴也被二爷发落出府。她这再一走,眼前怕是只剩个呆愣楞的知画。 由是,看到时锦的到来,她的心里倒是有几分看重。 趁着日头西斜,光照不甚浓烈,司棋亲自带着时锦去库房领了四季衣裳和被褥,又帮她挑了一套日常用具,这才将她安置在院子角落里的耳房中。 期间,司棋又交代了一些主子嗜好和注意事项,时锦都一一记在心里,细细琢磨。 然而,最让时锦期待的不是司棋的絮叨,而是腹中扑面而来的饥饿感。 因着昨日办的交接,时锦带着卖身的银子回家了一趟,待将弟弟安置妥当,她这才于今日匆匆赶来侯府点卯。 不成想,阴差阳错,杂事繁多,她这一天拢共就喝了那么一碗酸梅汤。 酸梅汤开胃,她只觉得更饿了。 低眉顺眼得听着司棋的念叨,时锦的脑子里却是齐整整的菜名。 没办法,天大地大,五脏庙最大! 一步步挨到天色渐晚,小厨房里传出米汤和菜蔬的香气,时锦的眼角都隐隐有了笑模样。 终于能吃上饭了,委实不甚容易! 司棋许是说累了,便放了时锦去吃饭。 因着快出府了,司棋的家人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是以每晚处理完二爷院子里的杂事后,她都会赶回家中过夜,顺带赶制一些婚服鞋袜。 这也算是她这多年勤恳,大夫人给的恩典。 “待到二爷归来,记得去厨房把醒酒汤给爷端来。爷晚上睡眠轻,你跟知画商议着轮流守夜,莫要忘记了。”司棋临走前,不忘回头细细叮嘱。 时锦面上不显,朝着司棋胡乱点了点头。她的眼中带了隐隐的期盼,扭头看了眼前面领饭的小丫鬟,貌似是一碗白粥,一碟炝炒白菜,还有一个馒头! 一等丫鬟自来是有几分体面的,许是知道时锦是新拨来的大丫鬟,负责打饭的赵大娘直接先给她盛了一份,又附加了一份香油芝麻拌小咸菜。 她点头谢过赵大娘,这才步履轻快得回了耳房。 将饭菜置于床头小几上,时锦取过一双筷子,满心满眼夹了一筷子白菜,正要送往嘴里,就听外边一个小厮高声呼喝了句,“二爷回来了,快端醒酒汤来!” 一时间,外厢纷纷扰扰,尽是人仰马翻的招呼声。 时锦只略一犹豫,便将那筷子白菜塞入口中,胡乱吞了下去。顾不得喝口热粥,她赶忙钻出耳房,凑到了知画身边。 第三章 安置吧 知画这会儿子早吩咐了小丫鬟去端醒酒汤,看到时锦进了二房,又朝那八扇开的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方向努了努嘴,“快去给爷端些热水来,顺带取条干净帕子。” 时锦点了点头,转身拐过屏风,便看到红木盆架上的宽沿铜盆。 她端起铜盆,又扯了条皂白帕子,转身出屋,一溜步行到角门厨房那畔,向赵大娘讨了热水,兑好温度,这才稳着步子走回正房。 甫一进入房间内室,那边知画已经将醒酒汤给二爷用了。小厮侍墨看见时锦端着铜盆,赶忙招呼她过来。 时锦抿了抿唇,脚下步子加快,将铜盆端到了黄花梨木的罗汉榻边。 侍墨手快,拿了白净帕子在温热水中涮了涮,拧个半干,这才递到罗汉塌上半眯着眼的人手中。 时锦算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的高门子弟。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便见罗汉榻上的男子朗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眼睛半眯,他的睫毛却浓密有如羽翼,搭上一张不辨喜怒的朗俊容貌,更是色若春晓、眉目如画。 男子的唇微微抿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意态闲适般接过侍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脸,这才倦意懒懒得撩开眼皮。 时锦只觉得一双清冷冷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不由得赶忙低下头去。 知画虽莽撞,却读出了二爷眼中的不悦。她赶忙扯了扯时锦,道,“这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丫鬟,名叫时锦,说是给二爷使唤的。” 男人不耐得揉了揉额角,没有搭话。 他挥了挥手,道,“可有备饭?” 这下子,知画还有侍墨都讶异了。 下午时侍墨还专门跑回来支应了一声儿,说二爷在外面喝酒,恐是回来便晚了。 言下之意,亦是有二爷在外用饭的意思。 但侍墨也没想到,二爷这酒喝得好好的,不知怎的,便撂了杯子,借口家中有事,舍了一众同窗好友,只身回侯府。 他这趟回来算是始料未及,但到底司棋临走前吩咐厨房备着饭,也不算手忙脚乱。 知画赶忙点点头,“厨房给爷备着饭呢,奴婢这就让人摆饭。” 她说完话,便着了门外一个小丫鬟去趟厨房,将炉子上煨着的饭菜装到食盒里带过来。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随着知画摆饭。 紫檀木八仙桌上,不一会儿便摆了三菜一汤。 清蒸鱼、凉拌笋丝、石板豆腐,还有一个消暑解腻荷叶汤。 因未知二爷回来用饭,吃食备得到底简陋了些。 二爷齐墨璟此时也已换了一身家常长襟直裰,意态闲适得坐在八仙桌旁,看着知画布筷。 此时的侍墨已经离开。小厮在后院不得过夜,趁着角门尚未落锁,他便禀了二爷,先行回去了。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在一边,把自己活脱脱站成了一个木桩子。 齐墨璟在她的身上淡淡扫了一眼,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贯的疏懒,“可会挑刺?” 时锦愣了下,才意识到二爷话中的意思。 她赶忙上前,捡了个干净的筷子和盘子,将鱼肉中的刺一点点挑出。 这活儿极费眼睛,往日里都是司棋来挑刺,司棋心细,倒是不曾出过纰漏。 但时锦,可以吗? 知画心中盘桓了一下,到底没出声。 她的性子本就莽撞,若是自己挑刺,怕是尚不及时锦半分。 齐墨璟一边用饭,一边拿了本册子擎在左手细细查看,仿佛看书方是正经,吃饭倒沦为其次。 时锦这会儿也不好受。她本就饿得厉害,这会儿看到鱼,更是不错眼珠子般盯着那香味四溢的所在。 肚子里也好像有一只抓心挠肺的手般,勾的她的心也跟着痒得厉害,连带着口水也渐渐丰沛起来。 默默咽了咽口水,时锦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轻轻放在了齐墨璟面前,“爷,刺挑好了。” 齐墨璟的的目光从书后往这边瞥了一眼,又淡淡垂下眼皮,置若罔闻。 一时间,整个房间落针可闻,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盘箸相撞的声音。 这顿饭齐墨璟吃得极慢,慢条斯理的动作放在平时,那便是赏心悦目的贵公子形象。可放在时锦的眼中,便是十恶不赦的暴行。 盯着二爷那银箸上夹起的鱼肉,时锦的心也跟着飘了飘。眼见着鱼肉被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的筷子携着送入二爷那张红润润的口中,她的眼睛也盯着二爷那咀嚼的嘴动了动。 偷偷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时锦的两眼开始放空,脑子里一道道美味的菜肴也跟长了腿般奔来跑去。 齐墨璟原是不经意得抬了下头,便看到时锦的脸上露出了迷幻一般的笑来。 他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一时也没了心情,银箸往盘子上一抛,声音也跟着绷紧了些,“撤了吧。” 这一声乍响,惊醒了时锦,也惊动了知画。 看着桌子上剩下的泰半饭菜,时锦的眼神跟着亮了下。 知画倒是不放心自家主子,“可是不合口味?” 齐墨璟起身向内,“没甚胃口。” 知画不再多言,开始带着时锦收拾桌上的饭菜。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便整洁如初,只余一只骨节釉彩竹枝茶壶和几只配套的茶杯。 时锦轻吁一口气儿,跟着知画正欲离开房间,就听身后的齐墨璟意态懒懒得喊住她,“那个……时、锦?你暂且留下。” 时锦的左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听得齐二爷这般喊她,心里哀叹一声,转身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脚步轻缓得走至齐二爷身前,在距二爷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二爷可是有什么吩咐?”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垂眼问齐二爷。 齐二爷的心情难得又好了些,“乏了,安置吧。今晚你守夜。” 轰隆一声,时锦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第四章 偷吃 此时正是炎夏,二爷临睡前合该沐浴更衣。 时锦照着司棋先前的吩咐,嘱厨房的粗使婆子往与正房相通的耳房里抬了热水,又兑好水温,这才守在了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前,矗着等二爷吩咐。 齐墨璟此时散了头发,只着一身月白里衣进了耳房。 不一会儿,那一人高的屏风上便挂上了那身里衣,接下来便是水声沛然。 饶是时锦有心理准备,心中亦是有些惶然。 想她虚活十七载,从未与亲人之外的男子同房共处过,更遑论侍候人沐浴之事。 若是父亲健在,怕是要剥了她的皮才是正经。 好在这齐二爷不近女色,亦不喜人亲近,她倒也不必太过难堪。 正垂眸思索间,就听屏风那边传来齐二爷如泠泠泉水般清冷的声音,“去取件衣裳来。” “是。”时锦本能得正欲迈步,却一下子怔住。她默然一瞬,这才抿了抿唇,小心开口,“不知,爷的衣裳,在哪里?” 齐墨璟擦拭的动作一顿,咬紧了腮帮子,只觉得脑仁突突作痛,“内室东侧的第三口箱子里。” 时锦赶忙点头,又想着这动作齐二爷看不见,便又应了一声儿,一溜烟儿得去翻柜子。 从中取了一身茭白清透薄衫出来,时锦将衣服重又搭在屏风上。 不一会儿,屏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待到齐墨璟从屏风后走入内室,正见时锦铺床。他的嘴角扯了扯,还不算蠢笨到无可救药。 齐二爷的床是用贵重的紫檀木打制的垂花雕镂福运亨通样式的拔步床,内侧空间宽大,连体脚踏足有一人来宽,外罩青色暗纹帐子,可防蚊虫。 齐墨璟赤脚踩上脚踏,足尖在踏上点了点,这才朝时锦吩咐道,“你睡脚踏守夜。” 时锦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脚踏连翻身都难,更何况,万一床上之人起夜,岂不是要踩在她的身上。 这一遭,竟是连司棋也没有提到的。 许是看出时锦的情绪,齐墨璟只噙了一抹看不懂的浅笑,“怎的?有问题?” 那眼神,凉悠悠的,投在时锦身上,只让她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子凉气。 即便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回。 时锦的头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没问题,没问题……” 齐墨璟这下算是满意了,径自上了床,合上一双眼,双手交叠胸前,很规矩的睡相。 时锦抖抖索索得熄了烛火,又手脚并用爬上脚踏。 那脚踏亦是用紫檀木所做,触手冰凉沉重,人躺在上面,更是硌人得紧。 听着床上那浅浅的呼吸声,时锦一时难以入眠。 许是饿过了劲儿,她此时的胃早已沉寂下去,只偶尔一下抽搐,提醒着她,莫忘了吃饭。 一时又想起齐墨璟吃鱼时那闲散慵懒的神情,还有那下剩的好大一条鱼,她不自觉得便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睁着眼盯着床幔,直至床上人再无半分动静,她这才坐直了身子。 悄然向着床上望了一眼,确认男人睡熟,时锦跟做贼一般起了身,偷偷钻出脚踏。 她记得,内室靠窗小几上盛着一碟子素白冰皮糕点。 那糕点未曾有人动过,想必这富家二爷也想不起用些,她倒不如填了肚子方是正经。 蹑手蹑脚摸着房间里的物事往记忆中的小几走去,时锦因着不熟,脚下几乎被绊了一跤。 她吓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一番,确认床那边没有动静,这才继续往前摸去。 床上,齐墨璟亦有些难得的耐心,听着时锦往旁边摸去,他只盯着床顶,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她模样沉静安稳,亦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却每每有些无足轻重的小心思,虽可笑,但到底无伤大雅。 许是这些表象迷惑了他,让他觉得这才是女子应有的鲜活样子。 因此,上一世,他纳了她,又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知想起了什么,男人的嘴角无声得勾了勾,模样在一片阴影笼罩下莫名有些阴森。 此时,时锦对床上的人一无所知,她捡了两块糕点,干啃了几口,察觉到糕点渣子簌簌而落,她赶忙用手接住,一气儿塞入了口中。 待到腹中有了些吃食,她又寻摸着原路,悄悄躺在了脚踏上…… 翌日,天色微明。 齐墨璟左手放在额头,捂住了眼睛。 本以为,梦里会是他杀伐果决的身影,不想却是旖旎到香艳的梦境。 转头往下,看到瑟缩在脚踏上的时锦,齐墨璟的目光一顿,落在她唇边的糕点渣子上。 他的嘴角抽了抽,起身迈过熟睡的女子,向着屏风后走去。 司棋此时早已从家中赶来。 眼瞅着主子神色不对,她面带同情得朝脚踏上的时锦瞅了一眼,这才赶忙侍候着齐墨璟洗漱更衣。 待到净了面、漱了口,侍墨也从前院赶了过来。他接手司棋手中的活儿,从一个雕着麒麟戏珠碧玺盒子里拿出一支墨玉簪子帮齐墨璟束发。 一切收拾齐整,司棋和知画早已摆好了早饭,而另一边,齐墨璟转了个弯儿,到底站在了内室的床榻前。 他脚蹬乌色金边云纹长靴,足尖在时锦身上轻点了下,就见女孩哼哼了一声,又转身向里,口中兀自呢喃,“阿弟莫吵,姐姐再睡一会儿子。” 呵,倒是个大胆的! 齐墨璟的脚上用了些力,一时间时锦的眉毛皱了起来。 许是有些疼痛,她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就见一头束墨冠带墨玉簪子的美男子正居高临下得冷冷望着自己的方向。 更可恨的是,这个美男子的脚还踏在她的腰上! 时锦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赶忙起身,以头触地,脸上也吓出了冷汗,只低着头,不敢张望。 齐墨璟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有如实质,望了时锦一瞬,撂下句“罚你今日不得吃饭”便出了内室。 时锦顿时如丧考妣,两眼无神得瘫坐地上。 好容易等得齐墨璟吃完饭带着侍墨离开,时锦还缓不过神来。 司棋到底怜她新入府,将她从内室带了出来,“我昨日教了那般多,你怎的起得这般晚?” 知画也帮腔道,“亏得二爷心善,不然必然将你撵出府去!” 天可怜见,这也叫心善?! 时锦抿了抿唇,到底是是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是我的不是,下次不会睡过时辰了。”她嗫嚅道。 司棋也知道时锦挨罚的事儿,直接让她负责收拾齐二爷的屋子,而她和知画,则坐在了八仙桌边,取了各自的筷子,将二爷剩下的饭菜就着馒头,当了早饭一起吃了。 时锦本就手脚麻利,将二爷的被子叠好,又勾起帐子,这才将旁边耳房洗漱用的木桶等物收好。 而司棋二人,在用完早饭收拾好桌子后,指派丫鬟从倒座房的冰库里取了一桶子冰搁置在二爷房中,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守在门边做针线活。 外头负责洒扫、绿植等值的丫鬟俱都洋洋洒洒忙碌着,只剩一个时锦甚是寂寥。 时锦不由凑近司棋,“姐姐,还有什么事是我做的?” 司棋指了指内室,“小几上的那碟子冰皮糕点,爷说赏你了。” ——轰隆,时锦只觉得脑中一阵炸雷,整个人的脑袋都嗡嗡直响。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二爷知道了…… 正胡思乱想间,司棋那略带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怎的了?脸又这般红?” 时锦一直未出屋,怎的也不可能是太阳晒的。 她赶忙拉下司棋的手,脸上羞窘之意不减,只嗫着声儿问司棋,“二爷说,罚我今儿个不准吃饭……” 她这话一出口,便招来知画一阵子嘲笑,“司棋姐姐常说我呆,我看你比我更呆!爷只说不让你吃饭,可曾说不让你吃糕点?” 时锦顿时有些傻眼。原来还可以这么说道! 她的脸上顿时便有了笑影,“谢谢姐姐指点!” 说着,赶忙从内室把那碟子糕点端来,带着司棋和知画一起吃。 “唔,还真挺好吃。这可是香居楼的点心,等闲吃不着!”知画拈了一块儿,美滋滋得咬了一口,“司棋姐姐,你也尝块儿。” “馋嘴猫!别给时锦吃完了,她今天可用不得饭。”司棋笑着道。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做活,年轻丫鬟颇有话题,不一会儿,时锦就觉得自己融入了几分。 第五章 说道 “咱这靖安侯府,算起来,已有三代殊荣,老靖安侯还在那会儿正是鼎盛的时候,因着以武效力的缘由,不但得陛下器重,还携家带眷出入宫廷。那会儿子就连咱府里的奴才们出门,也都是昂首挺胸的。可惜老侯爷走得早,马革裹尸,虽得了个为国捐躯的名儿,老夫人却每每恨得牙痒痒,直道老侯爷不顾及她娘儿仨,一撒手一蹬腿儿倒是撇了个干净,丢下孤儿寡母怎的过活……” 司棋见时锦对这靖安侯府知之甚少,少不得为她解惑,“那会儿大爷不过十几岁光景,失了怙,又被老夫人压着弃武从文,到底是没那天分,文不成武不就得承了这侯府,镇日里闲散度日。二爷是老夫人的遗腹子,虽也当成文人雅士一般培养,到底是继承了老侯爷的几分血性儿,行事章法颇有见地。” 时锦不由暗笑,司棋姐姐才才讲着靖安侯府的旧事,又开始变着法子夸二爷。 倒是知画听得如痴如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她拍了拍手,很是欢喜得说道,“怪不得我一见二爷,便觉得二爷是那戏本子上侠肝义胆的忠士,我等就是那效力的常随……” 司棋白她一眼,只将脑袋凑近时锦,絮絮说道,“现下大爷早已儿孙满堂,大夫人姚氏,是老夫人的本家侄女儿,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大少爷名唤齐天恒,表字恒之,娶妻胡氏,随了大夫人住在东跨院的延安堂里。二少爷齐天逸,尚不及弱冠,倒是家里难得的读书苗子,文采风流,很是得女孩儿喜欢;三小姐单名一个姝字,生得花容月貌,是大夫人的心尖尖。听得正与翰林学士家的长子议亲,不日或可出嫁。” 说及这里,她又压了些声儿,“虽则咱这侯府人丁简单了些,到底还是有几点要与你说明白。大爷房里有个姨娘孙氏,行事大胆出格,很是招大夫人的眼。这孙氏有个女儿名叫齐婉然,性子略有骄纵,府里的下人都尽量避着些。至于大少爷,许是遗传了大爷几分风流孽缘,最喜与院中丫鬟亲近,妹妹可多注意些儿罢……” 时锦听了这一遭秘闻,心下心思几转,如此一比较,这二爷倒真是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然而,这念头也便如流星一闪而逝,瞬间消弭无踪。 司棋叹了口气,到底顾忌着知画在面前,有些儿话也没有细细挑明了说。 老夫人近些年益发往二爷屋里塞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合该也是存了那般心思。但二爷性子执拗,哪怕是老夫人,也不敢强行给二爷做主…… 另一头,老夫人的荣安堂里,大夫人姚氏正拿着一只小巧的美人捶给老夫人捶腿。 她跟老夫人同出一族,比之寻常婆媳要更近一层,是以说话上也更没顾忌。 此时的大夫人眼圈儿一红,将那美人捶放到一边儿,推了推老夫人,“姑妈~儿媳想不明白~” 那声音儿里饱含着委屈,显然是忍了许久,才把话儿问出口。 老太太瞥了大夫人一眼,每每这大儿媳喊自己姑妈,那便是有事儿求自己。 她歪着身子靠在松软的墨绿绸缎靠枕上,蜷着腿儿眯着眼,很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罢,又有什么事儿?” 得了老夫人首肯,大夫人直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儿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姝儿正跟翰林学士家的公子议亲。虽则八字还没一撇,但当娘的,哪有不把诸事诸样儿给女儿料理清楚的?那个崔时锦,虽则刚进府,却是药房掌柜的女儿出身。机缘巧合的,儿媳想着把她留给姝儿当陪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屋里人照看着。您倒好,巴巴得把她送给了二叔。二叔的脾性咱阖府谁不知道?再妖娆有身段儿的女人,在二叔眼里,不过就是一截木头桩子!真是白瞎了一个懂药理的女孩儿……” 二夫人说着说着,就见老夫人把那惯常半阖的双目一睁,不由得气弱下去,连着声儿都低了些。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般点了点大夫人脑门儿,“你即知道你二叔是如何一个人,自当知道老婆子我的心事!他现下已二十有五,却不紧着娶妻,你道我不急?!” 大夫人犹有些不甘心,“那也不能……” ——从姝儿这里截人罢? 大夫人到底没说出这几个字来。 老夫人却是又合了眼,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儿,“你嫁进来这些儿年,自是知道,我这个老来子自有主意,但凡他看上的,便是巧取豪夺,也得得了。物件儿如是,人,自然也是。” 大夫人细细咀嚼着老夫人的话,出了荣安堂,犹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老夫人话里话外,是二叔看上…… 不能罢? 这崔时锦满打满算,也才进府两天,就算是那狐媚子转世,也不能让爷们儿亲自去讨她罢? 既想不明白,大夫人便抽出手儿去不再理会,悻悻回了自己的院房。 …… 时锦一整日都未曾见着这个阴晴不定的二爷,心情也跟着一路水涨船高,颇为自得。 知画那丫头也是义气的,自告奋勇今儿晚由她值夜,省得时锦再出纰漏。 时锦自是万分感激,抽手帮知画打了两个如意结扣的络子送她当腰间饰物。 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又净了手。 昨个儿领的饭菜没顾上吃,晚间便被知画贴心得收走。好在她把那个灰扑扑的杂粮馒头放在那碟子香油芝麻拌小咸菜上,搁在床边的柜头上了。 时锦眼看着那馒头被风吹得发干,再摸自己肚子,犹自觉得不饱。她不自觉得朝门口看了一眼,终是做贼般啃了一口。 卡蹦,嘶~…… 眼下暮色四合,约莫是掌灯时分,时锦早早向小厨房要了一桶子热水,备下梳洗。 时下正值炎夏,虽白日里几个丫鬟趁二爷不在躲在正房偷凉,时锦到底是在院子里走动一番,惹出一身汗来。 她刚刚洗漱完,把身上的薄汗压下,又罩了一件宽松的嫩绿外衫,这才绞了头发,坐在灯下,给自己的阿弟做衣裳。 进府前,她特特将病弱的阿弟托付给了同姓秀才家,又予他多多钱财。如此这般,既可以有人照顾病弱阿弟,又可跟那秀才学些启蒙知识,倒也便宜。 时锦拿起针线,刚缝了一条袖子,就听到侍墨那尖细的嗓儿音在后院里响了起来,“二爷回来了!” 第六章 朱砂 隔壁耳房传来门牖吱呀之声,是织画出去探看。 时锦嘴比脑子还快,一口气儿,呼得一下,把个灯烛吹熄,假意已经睡下。 外边儿正迈步跨进后院的齐墨暻一眼便瞅见熄下的烛火,脸色不由得黑了一黑。 知画一走近他,就觉得二爷的神情不对。她不由得朝身后的侍墨投了个询问的眼神,侍墨也是一头雾水。 “二爷今晚是歇在正房还是书房?”知画殷勤得接过侍墨手中的外衣,一路跟着齐墨暻往前走。 齐墨暻的脚在正房附近短暂的停顿后,身子一拐,向着西厢书房走去。 他大步向前,速度快得知画差点跟不上,嘴中吐出的话来却是寒意十足,“母亲给的丫鬟这般不长眼?竟是连规矩都没有的?” 他这话说的平平无波,恰恰让耳房中的时锦听见,可算得是凛然掷地。 时锦的心顿时更煎熬了,出也不是入也不是。 倒是知画,一路跟着齐墨暻解释,“是奴婢的错,想着时锦昨日值夜,今日便替换了她。” “值夜?”齐墨暻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轻呵了一声,没再言语。 睡得那般死沉,也叫值夜? 听着脚步声儿远去,时锦赶忙将头发随意挽了下,又赶忙跑了趟耳房旁边的茶室,提了一壶水来,将司棋叮嘱的二爷惯爱喝的碧玉飘香泡了一壶,这才端着进茶用的托盘,向着书房那边儿走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葳蕤,独知画绞着手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 看着踏月而来的时锦,知画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同她道,“你怎的起了?说好我来值夜,倒烦你又跑一趟。” 时锦才是该说不好意思的那个,刚二爷那几句话夹枪带棒,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倒累得知画吃挂落。 想及此,她的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浅笑,“我来给二爷送茶。” 两人喁喁间,内里的齐墨璟扬了声儿问,“谁在外面?吵得人不得安宁。” 时锦给了知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先回去,这才探出左手敲了敲门,“二爷,奴婢来给您奉茶。” 屋内沉默了一瞬,到底是出了声,“进来。” 时锦第一次进书房,只见靠墙一溜儿红木大书柜上各种典籍、书册罗列成册,甚是眼花缭乱。 书房北侧扇面覆绿影薄纱窗前置着一个矮榻,榻前是一个半人高长方形墨漆平头书案,上置一宫装美人青铜提灯,光亮正对着跪坐在书案前埋头看书的齐二爷身上。 时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在距二爷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举高手中的托盘,嘴中说着告饶的话儿,“刚刚沐浴完,就听到爷回来了。这不,一听到爷回来,奴婢的头发都未及绞干,便赶紧着忙给二爷沏了茶来。” 听及时锦这般说,齐墨璟这才赏脸般从书中摘出头来,不经意般望了她一眼。 此时的时锦头发有些凌乱,发梢儿半干,被一支乌木簪子松松一挽,垂于脑后。 她的身上则是侯府婢女们常穿的嫩绿夏衫,甚是轻薄熨帖。许是时锦刚刚沐浴的原因,那夏衫有些贴身,颈间发梢的一点水珠顺着前胸滑下,一路滴落,将那嫩绿染得有些深沉。 齐墨璟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翻书的小指下意识得摩挲了一下书页,整个人又低头去研究那本《孙子兵法》。 书房里顿时一片沉静,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不辨喜怒。 时锦的心里琢磨不出齐二爷的意思,只双手举着托盘定定站在原地。 时间一长,她的胳膊便有些打颤。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打破沉默,将茶水放下时,齐二爷终于如特赦般开了口,“你站那么远,爷怎么喝茶?” 时锦顿时满脸欢喜,将托盘靠着书案边缘放了,这才举起一杯茶来,递到齐墨璟手边,“司棋姐姐说,二爷最喜欢这碧玉飘香,是以奴婢特特帮二爷泡了来。” 齐墨璟的目光在时锦那白嫩的指尖掠过,扫过她手中的汝窑花胎白瓷碗,探手便要去接。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将那茶碗子放在齐墨璟手边。 她可记得这齐二爷最厌烦与女人碰触,倘若万一不小心,自己怕是会被发落出府去。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机灵鬼的时锦自然没注意到齐墨璟那阴沉沉的脸色。 不喜被人碰触是一回事儿,但若是被人厌弃,那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齐墨璟黑着脸品了一口茶,当即脸更沉了,“碧玉飘香,你可知这茶有多金贵?” 时锦摇了摇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齐墨璟闭了下眼,借以缓和胸中的起伏,再睁眼,语调平平,“碧玉飘香,又名雪里藏青,此茶色亮清透,却又边缘泛白,只在穆国和周国交界处有那么一株。两国因为此茶树兵戈相向多次,也就外番进贡时,皇家天胄能得那么几斤茶叶。若是放到市面上,万金难求。” 时锦的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圆,险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弟弟需得银钱治病,而这些豪奢,一两茶叶,便能让自己和弟弟一生衣食无忧。 换做之前,饶是雕梁画栋美宅豪院,她也没得这般深切感受。可这齐二爷一番话却让她的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所以,”齐墨璟凉凉扫了她的手指一眼,“以后,别糟蹋茶叶了吧。” 这话直白又诛心,偏偏时锦还辩无可辩。 她不由得懊丧低头,轻轻应了声儿“是”。 许是教育了自家不懂事的小婢女,齐二爷的心情大好,连带着嗓音都跟着愉悦了几分,“磨墨。” 这便是起了作画的兴致。 时锦怕宽大的衣袖染了墨,不自觉得左手捉着右手的衣袖,轻轻缓缓得磨起墨来。 灯下美人,皓腕轻抬,倒是颇合了读书人红袖添香的美谈。偏齐二爷是个不知趣的,只拿着一支中毫,在宣纸上一点点勾勒出形状来。 时锦初时还看不出齐二爷画的是什么,待到一遍遍晕染铺垫,她方才认出,这不是院子里那片假山石吗? 怪石嶙峋,峥嵘头角,意境上倒是颇为不俗。 时锦刚想叹一声好,就见那假山凹凸处画着一只绣鞋。 嗯…… “怪有趣的”,时锦半晌憋出这几个字来。 齐二爷抬眼看了下她,目光在她唇边停留了下。 “朱砂没了。”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第七章 有毛病 时锦的眼中有一瞬的迷惑,不知二爷这话中是个什么意思。 齐墨璟的眸色却倏地沉了沉,他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抬,便按到了时锦的唇角。 嘶~ 时锦只觉得嘴角一疼,傍晚时硌破的地方在大力的按压下又滚出了血珠子。 齐墨璟显然是对鲜艳的红色颇为满意,随手挑了一支尖头小毫往血珠子上蘸了蘸,随笔一勾,那只红绣鞋便格外惹人注目起来。 似是颇为满意自己的作品,齐二爷的嘴角难得得翘了翘,抬手拿起时锦的袖子,擦了擦自己手指上的一抹血色。 时锦的眼中却是止也止不住的惊恐。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嘴唇跟着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齐墨璟倒是没有管兀自抖个不停的时锦,只将未干的画作摆在了一旁晾画的高低红木双层架上,这才又坐下来细细翻书。 时锦的心里万分煎熬,此时再看这书房的角角落落,连带着那红木书架投下的一排排阴影,都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 “二、二爷,茶凉了……”时锦鼓了半天的劲儿,才颤着手去拿书案上的茶杯。 手指碰到茶盖,不自觉便跟着抖了抖,那几未曾动过的茶水便跟着晃了晃。 好在齐墨璟的整副心思都埋在书中,她便抖着胆子将茶杯放到托盘上,又悄悄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槛极高,齐墨璟一掀眼皮,便看到时锦出门时被绊了一跤的窘态。 他的指骨紧了下,复又埋下头去。 一夜雨疏风骤,残红零落成旧。 时锦夜半时被风雨声惊醒。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觉得身上凉意重重。 二爷的房间内外室本就放置着冰块,加上天气骤冷,身上单薄的衣裳反倒不够看了。 今晚本该织画守夜,她早早在外室罗汉榻旁备着一床薄毯。时锦不由得起身,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那条薄毯,复又回到脚踏上,给自己盖上。 如此便暖和了几分。她的嘴角翘了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欲闭上眼,猛不丁窗牗外的天雷一闪而过,一道黑漆漆直挺挺的身影正端坐在床上,直直望着她。 时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掌捏住了,整个人呆在原位,失了声儿,偏又动弹不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要起身,身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良久,黑影中的那道身影哑着声儿开了口,“斟碗水来。” 听着齐二爷的声音,时锦的心算是落下了几分。 她轻轻应了一声儿,这才软手软脚得爬起身,点亮帐外烛火,拿茶杯为齐墨璟斟了一杯水,递到这祖宗手上。 齐墨璟一口气喝完那杯水,又道,“再来一杯。” 时锦只得又跑了一趟。 两杯水下肚,齐墨璟的心情才平复了些。 借着未熄的微弱烛火,他眸光沉沉得望了眼时锦,那般模样,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时锦赶忙低下头去,不敢跟齐墨璟对视。 饶是如此,那在她身上盘旋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收回。 时锦心下刚要松一松,就听得齐墨璟那凉悠悠沁着寒意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我要沐浴。” 时锦磨了磨后槽牙,脸上的表情却恭顺极了,“是。” 一番折腾,时锦打着哈欠等齐墨璟沐浴完,这才又服侍着祖宗躺下,继续睡觉。 幸得这齐二爷只说冷水即可,不然子时已过,想要寻厨房要些热水也难。 第二日,时锦又被齐二爷的鞋尖儿踢醒。 看着梳洗齐整的齐二爷,时锦也觉得没脸,自顾自得收拾完屋子,又随着司棋和知画一起服侍二爷用早膳。 好在齐二爷今儿早倒是没说怎么罚她的事儿,出门又急,大约是忘了罢? 如是一想,时锦的心里又有了几分雀跃。 表情欢快得将齐二爷送出院子,时锦一转身便进了小厨房,丝毫没注意齐二爷那隐隐暗沉下来的脸。 许是知道时锦昨儿个没正经吃饭,厨房的赵大娘特特给她留了个鸡蛋,配着一碗稀粥、一个馒头还有一碟子炝炒青菜,倒是难得的丰盛。 时锦将饭食端到耳房,一口热粥下肚,整个人都圆满了。 正吃着饭,知画过来找她。 昨儿个本该知画值夜,偏偏二爷生气,只得时锦顶上,虽说有时锦的因由在,到底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昨儿个那场雨甚是畅快,司棋姐姐说,趁着凉快,想要去荷塘采些露珠儿给爷泡茶喝。你去不去?”知画坐在床沿问时锦。 时锦的眼跟着亮了下。 荷花浑身是宝,早在家时,每逢盛夏,她都淘些鲜嫩的荷叶来,制成荷叶山楂茶,有清暑化湿、生发脾阳、凉血止血的功效,兼之消食、易克化,阿弟以前顶顶爱喝。 如此想着,她手中的动作便快了几分。吃完早膳,又净手净面,方才随着知画一起去寻司棋。 司棋本就如风拂杨柳,此时罩着一身粉白罗裙,顶着一只箬笠帽子,招手唤她二人。 走至近前,时锦便见司棋手中还有一些薄胎白玉敞口瓷瓶,并一只封口黑坛绘兰陶罐。 “怎的不戴个箬笠?”司棋问。 时锦却是抿唇笑了下,“等下姐姐便知道了。” 来了两日,她现下对齐二爷的院子熟了些,二爷院子里假山石多,花草时卉只在房中将养了些,并不见繁盛。 若想采集露珠,还得是花园里荷风台那边的水渠。 时锦只在第一日进府时远远看了一眼,只觉那水渠绕岸环杨,又有粉面荷花簇拥而聚,颇是不俗。 当下几人各抱了一些器皿,又带两名粗使丫鬟,浩浩荡荡循着荷风台而来。 因着昨日下雨,花园中颇有泥泞难行之处,好在青石板铺路,倘若注意些,倒也堪行。 时锦此时穿着一双踏雨长靴,竟是比穿着绣花鞋的司棋和知画更快几分。 眼见着荷风台隐隐作现,她自告奋勇下去摸船。 荷塘边上本就腻滑,好在荷风台以木筑台,足有两人宽的长桥直达水域。 时锦顺着长桥一路前行,在顶头木桩上解下一只小船,又扶着木桩小心踏入小船。 她笑着回头,依次扶着司棋和知画上船,这才拿着撑船的长竿一点一划,那油墨小船便荡起簇簇水波,向着远处驶去。 越靠近荷花丛,荷叶越密密匝匝,小船拨开荷叶,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留在岸上的是二爷院子里的翠儿和碧儿。 两人这会儿坐在亭子里,等着司棋几人回来。 时锦这会儿却如鱼入大海,径直摘了一只圆叶顶在头上,倒是颇有意趣。 知画看着好玩,便也有样学样,捡了只宽大荷叶顶在头顶上。 司棋只笑她们顽皮,捡着一只白玉净瓶循着露水多的荷叶收集,“你们俩莫要玩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收集露水,不然等会儿日光渐浓,怕是不可得了。” 时锦赶忙取了一只小瓶儿,将身侧荷叶上的露珠一点点收集起来。 因着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此时露珠莹莹,一个个安安稳稳呆在荷叶上,如清透珍珠般,粒粒晶莹饱满。 时锦得了趣儿,手下又麻利,不一会儿便将手中瓷瓶装满。 她将收集的露珠水倒入黑陶罐中,又将目光逡巡向另一片圆叶。 倒是知画,颇有些不耐这些细活儿,才不一会儿,便有些厌烦起来。 “你们俩且收集着,我帮时锦摘些嫩荷叶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一旁擎在半空中的荷叶。 司棋笑她,“我本不欲让你来,你却偏要过来。我且问你,若是二爷白日里回来,身边一个大丫鬟也无,擎等着受罚罢!” “二爷一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若不是回来夜宿,我都怕这府中没这号人了。”知画不由得吐槽道。 她们此时正在水中,四面环荷,知画的胆子便也大了些,“话说昨日,二爷没有为难你罢?” 时锦摇了摇头,“并无为难,只是……” 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知画赶忙戳她,“快说快说!这里四下无人,你说出来,咱们替你参详参详。” 司棋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却也没开口阻止。 时锦犹豫,架不住知画热情,这便皱着眉头开了口,“咱家二爷,是不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有毛病?” 第八章 齐三小姐 知画“噗嗤”笑出声来,“人人都道二爷聪慧,你却道二爷有毛病,这可真是稀奇得紧~” 司棋瞪了知画一眼,这才转向时锦,“何出此言?” 由是时锦将昨夜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提起用血作画,她的眼中犹自残留些许恐惧。 司棋亦是有些惊奇。 她倒并不知晓二爷尚有如此一面,心下有些惴惴,到底嘱咐了时锦一句,“此话莫要外传,少不得招惹二爷生气。” 时锦赶忙点点头,又巴巴赶着收集露珠。 且当她们卖力干活时,远处亭子里候着的翠儿和碧儿便见大夫人的掌珠齐姝款款而至。 两人唬了一跳,赶忙磕头行礼,又沉声儿退到一边。 齐姝是大爷的长女,家中行三,亦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便是在京中,亦颇有才名。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暗花锦裙,腰上白玉环佩压裙,头顶饰物素淡端雅,手中一柄绢素仕女采花团扇,越发衬得整个人出尘高洁,目下无尘。 随行的丫鬟将一团翠锦貂裘铺在亭中长凳上,扶着她袅袅婷婷坐下,这才有闲心四望。 齐姝目光落在那两个眼生的丫鬟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个,是哪个院子的?” 翠儿言语伶俐,“回三小姐,奴婢是二爷院子里的。因着司棋姐姐想要收集露珠,特特命我二人在此候着……” “可曾见着二哥?”齐姝不耐,径直开口问道。 “回小姐,奴婢们来时并未见着二公子。”翠儿答道。 齐姝疑惑得朝身后的小厮望了眼。那小厮是二少爷院子里的长青,见着齐姝疑惑,便陪着笑道,“二少爷怕是又在荷塘里躲懒。小姐且等等,奴才这就唤他出来。” 说罢,竟是走上长桥,拢起一双手来放在嘴边,朝着荷花塘那边高声喊了句,“二少爷~小姐唤您~” 远处的呼喝声显然也入了司棋几人的耳。 几个人正惊疑不定间,便见附近不远处的一丛荷花叶子动了动,一道慵懒的声音先是打了个哈欠,继而带着些不满,“真是晦气,躲到这荷花塘也不清静!” 伴着这话儿,一根长蒿竿从荷花塘里竖起,紧接着船行荷动,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公子从荷塘里渐渐闪现出身影。 时锦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可见,嚼主子舌根子的,躲在哪里亦是不妥…… 知画却是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咱们应是没说什么不该的话儿吧?” 时锦捂脸,“怕是说了……” 司棋倒是不惧,“二公子倒不是个多事的,应是无碍。” 说罢,她又拧了拧知画的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话!” 知画一副苦瓜脸拉了老长,“司棋姐姐,救命哇~” …… 延安院里,二公子齐天逸和三小姐齐姝步履匆匆向着大夫人的卧房走去。 大夫人姚氏这会儿子正坐在一张酸枣枝木的铺锦绣团花图案的团圆桌旁理着阖府账册。 打她进府,老夫人就将这掌家之权交到她手里,算是十足十的信任。她亦是十分感念,憋着一股子要强的劲儿将阖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近些年来,侯府每况愈下,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左支右绌。偏偏大爷不通庶务,又只喜与清客风花雪月,若不是小叔子每年往家里交一部分钱,怕不是早就门楣没落下去。 为着这侯夫人的虚名,她光是体己银子也填进去不少。 眼下翻着侯府绸缎庄的进益,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听得丫鬟胭脂禀告逸儿和姝儿过来了,她这才舒展了眉目,从那账本子中抬起头来。 目光从逸儿身上扫过,又落在姝儿身上。 她有些头疼得揉了揉眉心,“姝儿先下去罢,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齐姝原本就是打着二哥的幌子,想要听听母亲说些什么。可母亲一开口,便赶着她走,不由得便有些气恼。 “母亲,您真是偏心哥哥,难不成你们这话,儿子听得,女儿听不得?”她身子一拧,执着团扇坐在了桌边一个六角梅花檀木圆杌上。 听得自家女儿这般说,姚氏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这女儿,在外边时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可一回到自己这里,便又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替齐姝抿了抿鬓边的碎发,姚氏的声音放柔了些儿,“姝儿乖,这话不是你能听的。你且歇着去。” 见自己母亲一脸毫无转圜的模样,齐姝只得站了起来,吊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走了出来。 她刚一出屋,就看到替自己打帘的莺哥儿。 莺哥儿虽是自己母亲的贴身丫鬟,到底不如胭脂得母亲看重。 她的眼睛一转,手中那柄吊着白玉如意吊坠儿的团扇便点到了莺哥儿肩上。 “且好好守着吧,待到闲了,去我那边给母亲端点果子酒来。”朝莺哥儿点了下头,齐姝转身便离了延安院的院子。 待到瞧着齐姝离开,姚氏让齐天逸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开了话匣子。 “今儿个在康府当差的王六让他家的来回我,说是张氏给康文秀房里塞了两个美妾,说是让他晓人事,但这张氏的用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冲着姝儿来的。” 眼下翰林学士康广文的嫡子康文秀正跟自家姝儿议亲,但这个张氏却是康广文的继妻,为人刁蛮凶悍,听得康文秀议得一门好亲,便从中使出幺蛾子来。 若换做平时,这张氏即便给姚氏提鞋都不配,偏偏那康文秀文采毓秀,又是白鹿书院的得意门生,姚氏对这门亲大体是满意的。 即便有什么妨碍,等姝儿成了亲,熬上几年,那边也分了家,姝儿自然能过上舒心日子。可这张氏忒不是东西,嫡子尚未婚嫁,这房里却添了两房人,没得委屈了自家姑娘。 齐天逸沉吟了下,这才开口,“母亲怎么想的?” “我能有什么想头!”提起这个,姚氏就生气,“我倒是把这事儿跟你爹说了,他倒好,喝了那康广文几滴猫尿,竟是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不顾的!” 看到自己母亲又想编排自家老爹,齐天逸不由得打断了话头,“依我看,这事儿不在张氏,而在康文秀。他若是护着妹妹,饶是一百个张氏,咱也不怕。就怕他骨头软,耐不住继母磋磨……” “自古哪个男的不爱娇妻美妾!”说到这里,姚氏胸中的火气又盛了几分,连带着声音儿也拔了一拔,“瞅瞅你爹,还有你兄长!哪个不在脂粉堆里滚一滚?!那康文秀若真能像你二叔般做个柳下惠,我倒服他!” “若真是像极了二叔,怕是妹妹得哭出两桶眼泪来……”齐天逸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霎时,姚氏那双凉悠悠的眼睛就瞪了过来,吓得齐天逸连连告饶。 “说正经的呢!这事儿我想着,你跟那康文秀同出自白鹿书院,不如你治一桌席面,请他喝壶酒,顺带探探那孩子的人品。”姚氏扯回正题说道。 “这倒好办,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我今儿个便去……”齐天逸说罢便想起身,被姚氏一把拉住,“急什么!左不过这几日过去便可。到时候我带着姝儿在隔壁,正好让姝儿也相看相看。” 自古男婚女嫁大都是盲婚哑嫁,姚氏当然想让自家女儿选个可心的。 齐天逸点点头,算是同意。 …… 第九章 点茶 二爷所在的清风院。 早上的风还有些凉,待到正午,浓烈的日头像一团子火球挂在天上。早起的水坑早就干透,空气里的风儿也带着一股子燥热的气息。 时锦搬了二爷冬天的被褥出去晒,恰好在回廊上看到躲凉的碧儿。那丫头伸着手,往日头下竖了个鸡蛋。 时锦觉得有趣,便问她在做什么。 碧儿笑嘻嘻的,帮着时锦一起搬被子,“我管厨房赵嬷嬷买了个鸡蛋,想着看看在日头下能不能烤熟。” “这主意倒是不错,不如咱们放些红薯在太阳底下?到时候就可以吃烤红薯了。”时锦逗她道。 没成想,碧儿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直赞时锦的主意好。 知画看不下去了,直接戳了戳碧儿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她诳你呢,就这,你也信?” 碧儿不服气,一张脸鼓得圆圆的,“才不会呢,时锦姐姐人很好,才不会诳碧儿!” 时锦顿时便有些心虚。她和碧儿一起抖开青色被面,将被子挂在铺了一层雨毡的假山上晾晒。 二爷的清风院其他的不多,就假山比比皆是。不一会儿的时间,整个院子里的或高或矮的假山石上都挂满了被褥,远远看去,倒像一片片彩色的膏药贴在院子里。 司棋细心,把二爷现用的被褥也都晾晒敲打一番,待到晚上睡时,便觉松软舒适。 时锦觉得差不多了,便去倒弄她的荷叶茶。 她先是将那些碧嫩的荷叶用清水清洗了一遍,又将这些叶子铺平,晾在簸箩中,等着沥干水分。 期间又捡了几张齐整的荷叶送去厨房,嘱赵大娘晚些时候给二爷做一个荷叶蒸肉,并一锅荷叶粥。 赵大娘也觉着这主意好,忙忙准备了五花肉和调料,一起腌渍起来。 粥也好办,左不过多加些米,尽熬一大锅,给院子里的人都尝尝鲜。至于二爷的荷叶粥,则拿一只小砂锅细细熬了,又添了些配料,文火慢慢炖着。 待到傍晚时分,荷叶蒸肉和荷叶粥的香气便在整个清风院里飘了起来。 随着齐二爷一起回来的侍墨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好香!” 齐二爷瞪了他一眼,跨步进院,就看到层层叠叠的假山上摆着一块块方块形的被褥。 这倒还好,有个别孤立独竖的假山石上只在尖顶处顶着一挂被褥,看上去倒好像给假山穿了衣服,晚上若是出来了,怕不是要吓个半死。 齐二爷的目光往前,便见时锦正仰着头够挂在假山上的一块褥子。那褥子许是被什么勾住了,饶是时锦跳了几跳,都没能拽下来。 就在她有些灰心丧气时,身后蓦然探出一只手来,轻轻巧巧得把被褥挑了下来。 时锦吓了一跳,猛一转身,鼻尖就贴着齐二爷的胸膛划了过去。 她顿时吓得要死,赶忙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二爷手上接过被褥,“二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奴婢马上就把它们收到屋子里去。” 她的脸上还挂着些微汗珠,说话时一双眼睛也染上了些许笑意,到底是心情不错的。 齐二爷难得的没有生气,微微点了点头,便回了正房。 侍墨则赶忙帮着时锦收被褥。 二爷坐在正室西边靠里些的一个隔断里。身下是一架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他一边安静坐着看书,一边命司棋上茶。 司棋这会儿尚未家去,因此特特将收集的露水儿烧好,又按着孟臣淋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重洗仙颜、玉液回壶、游山玩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步骤一步步炮制碧玉飘香。待到茶水上桌,配套的骨节釉彩竹枝杯中便有嫩如碧玉的叶尖轻轻摇曳,一时茶香四溢,浸染得满室皆是。 时锦见着司棋点茶,不由得偷懒瞧了几眼,只觉面前眼花缭乱,美人手执茶壶,身姿窈窈,颇有风情。 二爷探手取来茶杯,浅啄一口,眼睫微敛,双手捧茶,瞧不出喜怒。 看着挺直身板矗立在侧的司棋,时锦心中微微叹息了一下,像二爷这般美色不动于心的谪仙,真真儿是暴殄天物。 她正在靠里的罗汉榻上叠着锦被,不成想二爷直接朝她招了招手。 时锦一愣,不由得放下锦被挪到齐墨璟身边,“二爷可是有事吩咐?” 齐墨璟不言,只是把手中的茶往时锦面前推了推。 侍立一旁的司棋不由得瞪大了眼。 二爷的杯子,哪个敢用? 时锦估摸着齐墨璟的意思,瞧不出他的神色,便壮着胆子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还别说,余味悠长,确实比自己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若是此时她抬头,便可见齐墨璟眼底深处的一点笑影。 他神色淡然得转向司棋,“你的点茶手艺,传给时锦吧。” 司棋赶忙应是。 一壶茶用了将将半壶,齐墨璟方才起身,“摆饭吧。” 不多会儿,小丫鬟提着四层乌底漆金描朱食盒进来,将赵大娘特特做好的荷叶蒸肉和荷叶粥端上桌来。 配着这两道饭食的,还有一屉水晶小笼包,并干煸笋丝、炝炒虾仁、清炒河鲜,以及一碗碧粳米。 偷偷瞧了眼桌面上没有鱼,时锦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 今日司棋尚未归家,二爷便回来了,是以这布菜摆饭的事儿便统统丢给了司棋。 时锦在将最后一床暄软的被褥铺在床面上后,她和知画有眼色得退了出去。 二进小院倒座房那边,侍墨正端着一个海碗喝荷叶粥。 时锦拿着自己的碗过来,正要让赵大娘给盛碗粥,便听赵大娘摊了摊手道,“最后以一点子粥都在侍墨碗里了。” 知画泼辣,直接凑到侍墨身边拧他腰间软肉,侍墨一边喝粥一边四平八稳得在院子里绕圈,一时间惹得众小丫鬟们笑得前仰后合。 时锦也跟着笑了一回,让赵大娘帮她盛了一份酸辣土豆丝,配着个馒头干啃。 赵大娘到底过意不去,偷偷塞了个流油的咸鸭蛋给她。 时锦谢过赵大娘,喊着知画一起用饭。知画只得气喘吁吁得停下来,叉腰指着侍墨道,“下次再敢抢本姑娘的粥,可仔细你的腿!” 侍墨赶忙告饶,“知画姐姐,饶我这一回吧,都一天未用饭了。下次我给你带蓉锦铺的点心。” 蓉锦铺的点心做的好吃,知画只吃了一次便记住味儿了。眼下听着侍墨这般说,知画便不再计较,领了晚饭和时锦一起回耳房吃饭。 她们这次去的是知画住的耳房。里面虽也是空荡荡的,却被知画贴了不少剪纸到墙上,看着倒是别有意趣。 两人搬了张小桌子,又并两个矮杌,将两个菜和两个馒头搁在桌面上,一起分了咸鸭蛋,这才美滋滋得享用起晚餐来。 正吃着,司棋提着食盒走进来。眼见着两个姑娘头挨着头抢咸鸭蛋吃,她不由得捂嘴笑了下,“我来给你们添个菜来。” 知画听司棋这般说,不由得眼前亮了一下,“二爷这是剩下菜来了?” 司棋直接掀开食盒,将剩下的两只晶莹玉透的小笼包携到两人碗里,又将剩下的粉蒸肉并干煸笋丝分出些来。 一时间,耳房里香气四溢,时锦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们且用着,剩下的我提回家去,让家里人也尝尝赵大娘的手艺。”司棋盖上食盒笑道。 她们这些大丫鬟毕竟有些体面,主子吃不完的东西她们都有机会分得一些。也就二爷主张节俭,又不常在家用饭,几人分得的东西少些。 两人赶忙道谢,又目送司棋出门,这才回到桌前吃饭。 水晶包子煞是好吃,时锦一口吃完,又瞄上了知画的包子。 知画一捂饭碗,让时锦莫要肖想。 两人吵吵闹闹吃完晚饭,时锦负责收拾碗筷,知画则去二爷房里伺候。 时锦收完碗筷,刚把晒了一天的荷叶收回屋,就看到知画一脸委屈巴巴得跑了回来。 第十章 告状 “这是怎的了?”时锦愣了下,知画也算是二爷身边的老人了,虽性子鲁莽了些,但在二爷面前,一向也算平妥。 “先会儿二爷去书房,我便跟着去了。就不知怎的,我一转身的功夫,爷的砚台就摔到了地上,好好一方徽州名砚,生生磕下一块儿角来,爷当场脸就黑了……”知画呜呜咽咽说完,委屈得直打嗝。 那徽砚颇有份量,等闲不会碰下书案,偏偏今儿个她就一个转身,价值千金的徽砚就摔了。 知画越想,便越是悲从中来,当即就被二爷赶出书房,还说她笨手笨脚,需得换个人进去伺候。 眼下司棋姐姐回家,除了她,也便只有时锦一个一等丫鬟了。 知画抽抽噎噎得牵着时锦的手道,“时锦,我知你受了二爷不少委屈,今日你先替我,改天我请你吃糖炒栗子。” 时锦有些不情不愿,“那……行罢……” 深吸几口气,时锦这次乖觉了,知道自己点茶手艺不佳,便将那冰湃过的酸梅汤盛了一壶,特特给二爷端了过去。 临行前她犹豫了下,又折返耳房,捡了一盒鲜艳的膏状口脂带在身上。 待到走到书房门口,她的脸上一点一点爬上笑意,深吸了口气,这才迈过那高大的红木门槛。 齐墨璟眼光一瞟,就见一双青底绣花翘头履随着行云流水般的裙摆款款而来。 时锦压着砰砰直跳的心,一点点走近齐墨璟,跪扶在书案一角,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乖巧的甜意,“二爷,奴婢给您端了壶酸梅汤来,可是要用些?” 齐墨璟目光凝于书上,没搭话。 时锦只得跪扶在书案边上,呆呆看齐墨璟那翻书的修长指节。 今儿个二爷换了本书,皮儿是蓝色的,上面标着大周山水志几个字,掀开的页面中,也常有些简易地图夹杂在文字中。时锦的目光放空,只心中描摹着地图的纹路。 齐墨璟有些受不住了,被人这般直勾勾盯着,他颇有些不自在般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儿。见时锦仍无所觉,他正欲开口,就听门外传来齐天逸的声音。 “二叔,侄儿有事儿向您讨教,能进来吗?” 时锦赶忙收回神,直起身子低眉顺眼得站到一边。 齐墨璟淡淡瞟了她一眼,这才开了口,“进来。” 先会儿书房的门敞开着,齐天逸一进来,便想顺手关上门。 看到袖手侍立一边的时锦,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殊不知时锦心里亦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今儿个才说了二爷坏话,便被荷塘里的二公子听到。 这人该不会是特特来告状的罢?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小性儿得可以…… 齐天逸倒没有那般多的弯弯绕,他瞟时锦一眼,无外乎想让时锦出去,好让他跟二叔谈几句话。 偏偏这姑娘倒好,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愣是没瞅他一眼。 齐墨璟的嘴角几不可见得挑了挑,这才疏懒得开了口,“时锦外边候着吧。” 时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此处甚是不妥,赶忙迈着碎步出了书房,又好心好意关上了门。 眼见着朱红大门被关上,齐天逸这才寻了东墙边一把玫瑰椅坐下,开口问道,“二叔,你跟翰林学士康广文,是不是有几分交情?” 齐墨璟随手倒了碗酸梅汤抿了口,酸甜的滋味让他皱了皱眉眉头,“你父亲不是常常跟他一起出去饮酒?” “这不是为了妹妹的婚事吗?父亲他老人家倒是极乐意促成的,只是母亲,听说张氏给康文秀纳了两个美妾,到底有几分担心。”齐天逸到底是个男人,虽心疼自己妹妹,但这种事情,也不值当什么。 不过,为了稳妥,他还是想听听二叔的意见。 “康广文一向亲和大皇子,虽则咱们侯府门庭冷落,于朝局无足轻重,但若是亲事成了,到底会招了某些人的眼。”齐墨璟眼睫下垂,以指蘸水,在书案上画下两横。 齐天逸看到二叔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蹙了蹙眉,“您也说了,咱们府邸门庭冷落,那二……”他停顿了下,又道,“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罢?” “康广文没那个份量,康文秀人品也不错,据我所知,那个张氏,还有个儿子,名叫康仕诚吧?侄儿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墨璟反问道。 齐天逸的脸色变了几变,这才起身拱手,“逸儿明白了。” 齐墨璟没再说话,齐天逸轻轻退出了书房。 天色尚有余光,穿透窗棂,映照在齐墨璟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齐墨璟闭了眼,上一世,他也觉着康仕诚烂泥扶不上墙,是整个颢京五毒俱全的废物公子哥儿。 可就是这么个公子哥儿,偏偏是那人的手下,不仅大开城门,还杀父屠母明志,迎威远将军入城,一时间整个颢京如置炼狱,与大皇子府颇有渊源的靖安侯府也沦为刀下亡魂…… 似是想起了什么梦魇一般的事来,齐墨璟的手指一点点泛白,渐渐收拢起来,整个人身上都涌起一股子冰冷嗜杀的寒意。 恰在此时,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伴着那吱呀的还有时锦疑惑的询问,“二爷怎的不掌灯?” 时锦摸索着火折子,正要点亮宫装美人青铜提灯中的灯芯,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隔着袖口捏住了时锦拿着火折子的纤细手腕。 两人挨得近了些,时锦只觉得齐墨璟的眼神幽然若狼,死死盯着她,令她头皮发麻。 偏偏时锦吓得不敢出声儿,只呆愣楞望着他。 她的眸中有隐隐的害怕,却又强自镇定着,倒映出齐墨璟此时的模样。 火折子带着零星火苗掉在地上,红色的光芒一闪,归于黑暗。 “呵……”齐墨璟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时锦脸上,时锦的身子跟着无声得颤了颤…… 下一秒,那只铁钳般的手收了回去。 “掌灯吧。”黑暗中,是齐墨璟那辨不出喜怒的凉薄声音。 时锦喘息良久,这才颤着手捡起火折子,吹了几下,火苗荧荧窜了起来。 第十一章 入梦 她将那盏宫装美人青铜提灯点亮,一瞬间,整个书房便在烛火跳动下,跃然入目。 齐墨璟依然是那副没甚表情的模样,手中执书,轻轻扫了时锦一眼。 这一眼压迫感极重,明明是三九伏天,时锦的后背却冒出一层密密的白毛汗来。 她强忍着转头就跑的冲动,带着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蹭到了齐墨璟跟前。 齐墨璟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唇边一扫,吓得时锦赶忙将备好的口脂从袖中掏了出来。 许是动作过大,她的袖口堆叠到了肘部,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白臂来。 齐墨璟尚未有所反应,就听到面前的丫鬟带着一点点讨好,献宝一般将那口脂递了过来,“爷,这口脂颜色鲜艳,恰好能抵朱砂,您瞧着,可还合用?” 齐墨璟的面色沉了沉,“下去!” 这句话仿佛天籁一般,时锦赶忙放下口脂,强忍着撒腿就跑的冲动,一点一点退出了书房。 书房中再次只剩下齐墨璟一人。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拈着那盒小巧的口脂,良久,胸膛中传来闷闷的笑声。 那笑声犹如闷雷滚动,于胸腹间微微震颤,偏偏又消于无形。 若是换个人,怕是早就尖叫出声,落荒而逃了。 也只有她,总能于惊恐绝境当中勉强镇定下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上一世,他便是那般被她的神情劝服,被她抛下了罢? 指尖如呢喃般轻轻摩挲着那盒口脂,仿佛是情人雪白的脖颈,让他爱不释手。翘起的唇角一点点回落,最终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崔时锦…… 呵…… 时锦出了书房,再也控制不住打颤的腿,步子越走越快,连碧儿的招呼都没听见,快速钻进了睡觉的耳房。 待到将耳房的门由内栓上,她才贴着门沿一点一点出溜下去。 将脸埋入双腿间,时锦的肩膀微微颤动,嘴唇咬得青白,径直将那处伤痕再次咬开,口中有了血腥味,这才一点点回过神来。 二爷的性子阴晴不定,就在刚刚,被二爷抓住手腕的地方,仿佛一条阴冷的蛇缠过,让她的心尖儿连带着灵魂,都跟着狠狠震颤了一下。 她还有阿弟等着自己,若是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她的阿弟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她拿着帕子狠狠擦了下唇边的血珠,这才再次站起身来。 刚刚蓄了些力气,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是知画。 “时锦,刚刚碧儿说你情绪不太对,怎么了吗?”知画拍门问道。 “我没事。”时锦的声音里带了点低沉,“我把酸梅汤洒了,被二爷训了一顿。” “我当什么大事呢!二爷最是宽慈不过,我打了徽砚,二爷亦是什么话儿都没得。跟徽砚比起来,翻了酸梅汤这起子小事儿,二爷纵然说话难听些,绝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知画笑着道。 二爷这人,说也古怪,只要你守规矩,他便好伺候得很。 “知道了。等下我还要值夜,你回去罢。”时锦稳了稳声线,再次开口道。 “那行,你若有事儿,记得唤我。” 打发了知画,时锦用清水洗了把脸,觉得没甚不妥后,这才又乖巧走到了书房前。 她这次没有进书房,只是安静得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巧柔顺。 书房的烛火亮了很久,她便站了很久。 直至烛火泯灭,书房的门缓缓而开,一身玄色衣衫的齐墨璟才迈着步走了出来。 看到时锦,他没有说话,只是脚步缓了缓,走向正房的位置。 时锦赶忙迈步跟上。 沉默得服侍着齐墨璟洗漱完,又帮他找了身合适的衣裳,时锦这才垂着头将幔帐解了下来。 待到熄了烛火,时锦钻入幔帐,将放在一边的薄毯铺上,侧着身子在脚踏上慢慢躺了下来。 齐墨璟双手依然交叠在腹部,很规矩的睡相。 夜半时分。 天色阴沉得要死。 齐墨璟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尽了。 然而,周身的空间太过狭小,他哪怕连最小动作的转圜都不能。 他的腿上负了伤,从乌色的伤口处流出一片带着难闻气息的淤血。他的怀里抱着时锦,女人的脸色苍白,伏在他的身上低低啜泣。 他的手抚上女人那乌亮亮的发髻,心中一片难得的柔软。 “等我死了,你就再嫁吧。”他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一点一点帮着她顺气。 她是他的妾,唯一的妾。他的感情一向淡漠,即便是怀中的女人,看在她伺候自己一场的份儿上,他不介意给她一条出路。 女人突然扬起了脸,虽然苍白,却挡不住好颜色。她的眼中尚有泪痕,整个人却坚定起来,“二爷,我得出去找药。” 齐墨璟的手抖了下,却又安抚般拍了拍她,“锦儿别去,最后再陪陪我吧。” 时锦点点头,环腰抱住他,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 眼前一片迷雾,等到他睁开眼,便看到侍墨拐着腿朝他跑来。 他在喊,“爷,快跑!快跑!崔时锦那个贱女人,她跟康仕诚在一起,她带着人来了,爷,快跑……” 有骑兵铁骑的声音扬着尘埃跑近,侍墨拿着刀砍了马腿,铁了心得抱着一个摔下马的骑兵不肯放走。 数支长矛插在侍墨的身上,齐墨璟目眦欲裂…… 蓦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漆黑。 齐墨璟的呼吸慢慢放缓,转头看了眼时锦。 此时的崔时锦仿佛是做了什么梦一般,眉头皱了皱,继而又很快舒展起来。女孩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梦里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于夜色中沉默良久,复又躺了下去。 第二日。 时锦一醒来,就看到齐墨璟正散着头发坐在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看书。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更通透。 时锦蹑手蹑脚得收了薄毯,将内室整理干净,这才在经过齐墨璟时矮身福了福。 齐墨璟没有搭话,这让时锦松了口气。昨天那件事儿让她打心眼儿里怵这个喜怒无常的齐二爷,因此能躲着便躲着。 好在白日里司棋照顾齐二爷多一些,时锦也能有时间躲躲懒。 不一会儿的时间,司棋和侍墨都来了后院。两人服侍着齐二爷梳洗完毕,又摆了早膳,齐二爷这才穿着一身斯文的皂白翻领直襟长袍,束了半掌宽的嵌玉石玛瑙白底玉带,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虽则脸色冷得有些吓人,到底是有了几分翩翩贵公子的风度。 齐二爷一踏入院中,院子里无论是洒扫的还是做活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直了眼,悄悄觑着穿得花团锦簇的二爷。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齐墨璟的脸色便有些黑。 到底是司棋懂事,趁着齐二爷尚未发作,低着头将一把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递到他手里。 齐二爷的目光在扇坠儿上扫了扫,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第十二章 芳蝶 眼见着齐二爷和侍墨一前一后踏出角门,时锦这才探出头来,将簸箩盛着的荷叶又捡出来翻晒。 那荷叶被她切成了指方的小块儿,又拿山楂切片备用。待到得空出了府,她便再去药房配上决明子和陈皮,加适量冰糖,便可以将这些配料分成小份分装,方便烹制。 司棋见时锦忙完,便拉了她教她点茶的手艺。 时锦脸上有些苦哈哈的,“姐姐你可饶了我罢。今夜若是再值夜,我怕是要撑不住了。” 司棋笑她,“怎的?二爷难不成责罚你了?” ——比责罚还要可怕!二爷昨儿个那是想要我的命! 时锦抿了抿唇,没有说出来。 司棋见她精神头儿委实不佳,也便暂且没了教学的兴头儿。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所在,一个缝衣服、一个打络子。 知画则负责带着小丫头们将房内的花卉搬出来,见见太阳,顺带松松土、浇浇水。 府外马车上,侍墨犹豫再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二爷。 二爷面色沉沉,只拿着泥金乌木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连带着那只兔子扇坠儿也跟着上下摇晃。 马车驶出猫儿九胡同,最终停在香居楼门口。 这香居楼是颢京最大的酒楼,据说是一位江南豪商所创,里面南北菜肴各大菜系都独树一帜。凡是世家公子、皇族子弟,莫不喜欢来这里以茶会友、品茗鉴香。 齐二爷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一下马车,便有香居楼的殷勤小厮上来引着二爷往二楼雅间而去。 二楼雅间十二扇,尤以梅、兰、竹、菊四间最上。齐二爷没选这四间雅间,反而是在梅间对面的松鹤间停了下来。 小厮帮齐二爷把雅间门打开,又侍候着端上果盘茶饮,这才在侍墨的示意下弯腰退下。 从齐二爷的方向,即可以看见对面雅间的情形,又可以看到一楼高台上弹唱的优伶。 此时,正坐在高台上拨着琵琶的是这香居楼最有名的优伶芳蝶。她的吟唱清脆婉转、一波三折而又触人心弦。 不同于其他优伶常作悲秋伤春之作,芳蝶的唱作往往扣人心弦,却又温暖人心。这姑娘偏又爱笑,一笑起来,两只月牙儿般的眼睛写满欢喜,直教人觉得如沐春风、沁人心脾。 果不其然,一曲《鹧鸪飞》毕,一楼大堂的看客们便捡着碎银角子抑或铜板抛向高台,一时间芳蝶脚下便铺了一层碎角子和铜板。 芳蝶不由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如出谷黄莺,“芳蝶在此谢谢各位大人了~” 齐二爷不由瞟了一眼梅间方向。果不其然,端坐在紫檀木轮椅盖一天蚕丝薄毯的俊逸男子朝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穿着玄裳的劲瘦男子便领令站在二楼扶手边。 “我家爷喜欢芳蝶姑娘新作,特特赏银千两以作酬谢。”说罢,那男子便拿出一张千两银票,从二楼抛了下去。 芳蝶的脸上显出惊异,待确定那身处梅字间的雅客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由得再次下拜,“谢爷赏赐,芳蝶必竭力作出新曲,请爷品鉴……” 她话音未落,只见又一叠银票从二楼洋洋洒洒抛下,竟是梅字间对面的松鹤间。 侍墨斜倚在栏杆上,朝下道,“我家主子赏银五千两,请芳蝶姑娘上来一叙。” 此时,偌大个一楼大堂,俱都沸腾起来。 原以为先前那位贵人出手不凡,没想到这松鹤间的客人更是一掷豪奢。 众人不由得纷纷引颈而望,偏偏侍墨在说完此话后关了松鹤间的门,只反应快的,隐隐见那豪客一身皂白贵气长袍,长身玉立,竟是翩翩好儿郎模样。 对面的梅字间,那劲瘦玄衣男子弯下身去,正想问自家主子如何处理,却见他家主子以左手食指指节在紫檀木扶手上缓缓轻扣,唇角却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来,“有意思。” 他招手朝身边人示意,“去请对面的豪客来。” 那手下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却只带了芳蝶而来。 他目光朝手下扫了一眼,只见手下弯身应答,“对面是靖安侯府齐二爷。属下刚刚去请那位爷过来,他只道想与您结个善缘,特命属下将芳蝶小姐送来。” 靖安侯府……齐二爷? 贵人挥挥手,示意手下出去,又转头望向芳蝶,“那齐二爷,你可识得?” 芳蝶由是肃了神情,缓缓点头,“奴家所作诗词,皆出自齐二爷之手……” …… “爷,可是回缇骑司?”侍墨低声问道。 齐墨璟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侍墨一眼,起身向外而去。 与松鹤间毗邻的依次是万宝间、映雪间、碧涛间,过此三间,乃是八珍间,齐墨璟将将走至映雪间门口,便见八珍间大门轩敞,从内走出二公子齐天逸与一青衫公子康文秀。 齐天逸搭手康文秀肩头,而康文秀拘谨难抑,两人并排而行齐齐下楼,所幸并未看见齐墨璟。 再经至碧涛间,只听“啪”一声脆响,从内传出一声女子啼哭,“娘亲,女儿不喜欢这个酸腐呆子,你又何苦逼我?” 侍墨嘬了嘬牙,只觉一阵头疼。这是何等运道,竟听到大夫人和三小姐的言语官司。 他正想问问二爷,需不需要提醒大夫人一下,就见自家二爷居然目不斜视般从碧涛间门口洒脱而过,权当没听见! 侍墨赶紧跟上,天大地大,二爷最大! 午后日光正盛,整个清风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吃完饭的下人们俱都躲到阴凉处躲懒,时锦也不例外。 二爷正房虽则凉快,但到底是让她有几分忧惧难耐,因此特特寻了一处靠近清风院的廊桥躲凉。 那廊桥下水不甚深,又有石墩子矗立桥下,恰恰可以倚靠。 时锦便寻了个没妨碍的墩子坐下,继续临水缝衣。廊桥上偶有人经过,低声言语尽可入耳。 阿弟虚岁已有八岁,正是身量渐长的时候,她得空便做会儿针线活,眼下已得了一件衣裳。 刚收起针线,她又犹豫了下。崔秀才帮忙照看阿弟,很是辛苦,上次见他外袍上有个磨破的小洞,显见素日里亦是节俭度日。 算起来,这崔秀才算得上是她的远房表兄,表字旭章。以前在药房时,他的娘亲尚未离世,却是十足十的药罐子,因此每每崔秀才来买药,时锦都只收个本钱,亦每每有赠药之举。 因着这层关系,崔秀才在时锦父亲去世后,对她姐弟二人颇有帮扶,只是力所不殆,且是后话。 想及此,时锦便琢磨着给崔秀才也做身衣裳。眼下她手头布料不足,得回耳房找找是否还有剩余。 如是想着,她便起身,拍拍身后浮土,拿着缝好的一身衣裳,转身巴着廊桥下突出的椽子往上爬。 刚爬了一半,就听着对面一个小丫鬟的哭声。 第十三章 吃西瓜 那小丫鬟一边走一边哭,抽抽搭搭直打嗝儿。眼瞧着往桥这边来了,时锦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那小丫头将一个竹筐放在桥上,蹲下去继续哭。 时锦好奇,只得钻出身子来,悄悄儿走到那丫头身边,探头一看,便见那竹筐里放着好大一只西瓜。只是不知是在哪跌了一跤,西瓜被磕成了好几瓣,看着怕是不能用了。 “你这西瓜坏了呀~”时锦低声道。 小丫鬟吓了一跳,红着两只眼睛转头望时锦。她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些委屈,“老夫人让奴婢给二爷送只瓜来,不成想,路上磕了一跤,西瓜碎了……” 这西瓜在沙地里栽种,又加之阳光浓烈,方可甘甜香冽。颢京这边虽则夏日阳光泰盛,土地却是沃土丰饶,由是这些西瓜都是远方客商特特运来卖与富贵人家,颇是珍贵。 更兼之小丫鬟听说二爷脾性古怪,更是心中肝胆俱颤。 时锦犹豫了下,从腰间拿下帕子帮小丫鬟擦了擦眼泪,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莫怕,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奴婢名叫鸢儿,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因着檀香姐姐中间有急事,便特特将这道差事交给奴婢。” 鸢儿不过八九岁年纪,与阿弟年纪相仿,时锦的心里便又添了份亲近。 她不由得笑道,“鸢儿是吧,姐姐是二爷院子里的丫鬟,不若你把这西瓜给姐姐,姐姐帮你圆过去,可好?” 鸢儿听得时锦这般说,不由得瞪大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望着她,狠狠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时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鸢儿回去复命,她自己则把那个竹筐接了过来。 这边齐二爷坐上马车,正欲回缇骑司,就听得前方道路一片喧喝。 他略有不耐,正欲命侍墨转路而行,就听得姜直那厮正与人吵架。 姜直是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亲孙,父亲姜益端,领了个正八品太常博士的闲职,惯爱吟诗作赋,虽则名声不显,与自己兄长却颇有交谊。 姜直却不爱那些经史子集,只拿祖父姜保成当楷模,惯爱舞刀弄枪,为人又耿直直言,颇合齐墨璟眼缘。 齐墨璟使侍墨前去查看,不一会儿便来回禀,“原是姜少爷带着妹妹姜矜出来玩儿,谁知被国公府的李家三郎缠上了,那三郎最是纠缠不清的,这会儿正跟姜少爷歪缠。” 齐墨璟按了按额头,掀开马车帘子站了出来。 他站在马车车辕上,一眼便瞅见李三郎正躲在一干小厮后边浪言浪语,直喊姜直大舅哥,把个姜直气得不轻! 就在姜直想要抡拳打上去时,那李三郎却哎哟一声儿,撅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不由扭过头去,就见侍墨正转着脚踝,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由此也看到了站在车辕上的齐墨璟。 他们这群纨绔都是自小一起长大,自然识得齐家二爷的名声儿,那发起狠来,可是连国舅爷的亲儿都敢打的!偏偏万岁爷念着老侯爷为国捐躯的名声儿,护着齐墨璟,由是更纵得他胆大妄为! 虽则齐二爷年岁渐长,不再动刀动枪,但哪个纨绔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姜直一看见齐墨璟,脸上的怒气便跟着消了几消。他拱手朝这边作了一揖,“二爷且等着!我先打发了这群混人再说!” 说罢,他便拎起碗大的拳头,向着李三郎走去。 李三郎进退不得,直喝齐二爷莫管闲事,到底被姜直按住,一顿好打。 姜矜悄悄掀起马车车帘儿,就见齐二爷穿着一身皂白长衫站在车辕上,长身玉立,面色俊逸英朗,虽则不曾出声儿,却如定海神针一般令人打心眼儿里折服。 她不由得脸色微红,悄悄掩了车帘儿,端坐在马车内侧。丫鬟翠玉瞧见自家小姐的模样,不由得抿唇笑道,“往日里这齐二爷一身玄衣,像个罗刹,没成想,穿上白衣,倒是个顶顶拔尖儿的俊俏郎君。” 姜矜瞪了她一眼,“好丫头,竟敢编排你主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在马车里嬉闹的功夫,姜直早已打发了李三郎,走到齐墨璟身边。两人厮见完毕,又道了近况,姜直的眼便落在了齐墨璟手中的泥金乌木折扇上。 “二爷原喜欢这种扇坠儿?倒是颇为有趣,与我妹妹相仿。”姜直向来心直口快,一脱口便说了出来。 齐墨璟拿着扇子点着手掌的动作便是一顿。 侍墨心中暗叫了句不好,果不其然,自家二爷扯了扯嘴角,“丫鬟编的小玩意儿,让你见笑了。” 他的嘴角虽挑着,眼里却带着点不悦。手指一扯,便将那红着眼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扇坠儿扯了下来。 随手将那扇坠儿一丢,齐墨璟便上了马车。 姜直不由得挠了挠头,这怎的,才说了两句话,又恼了? 侍墨拱了拱手,也不说话,偷偷捡起那只扇坠儿捏在手心,让马夫赶着车继续往前行。 这段小插曲匆匆而过。 时锦吃过晚饭,估摸着齐二爷快回府了,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 瞅了眼放在竹筐里的破口西瓜,她咬咬牙,想到了一个主意。 待到天色渐黑,侍墨一嗓子“二爷回来了”刚喊完,就见素日里很是不积极的时锦呼啦啦一下子打开了耳房的门,那动作,简直比知画还快上几分。 齐二爷眼神奇异得看了时锦一眼,任由她殷勤得接过侍墨手里的外衫。 缓步走至正室,等着时锦为自己端茶倒水。 然而,他才刚坐上自己那乌木漆花踏脚摇椅,就见时锦又犹豫着转过身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二爷,今儿个老夫人那边命人送来一只西瓜。想着您刚回来,肯定口干,不若奴婢将那西瓜榨成汁儿,再用冰水浸一浸,给您尝尝可好?” 她这话真是又殷勤又周到,活脱脱把个得力大丫鬟演绎得淋漓尽致。 齐二爷不说话,只饶有兴味得望着她。 时锦脸上的笑渐渐维持不住了,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手脚无措得站在原地。 齐二爷性子里那恶劣的一面被勾了起来,只见他以指点唇,颇有些烦恼模样,“唔……也好……” 时锦的眼中霎时放出光来,“奴婢这就去……” 她话还未说完,齐二爷就自顾自得摇了摇头,身子往摇椅上一靠,整个人便悠悠哉哉得前后晃了晃,“唔……还是吃西瓜吧。” 时锦脸上的笑还没完全绽开,一双肩膀便塌了下去。她犹自有些不死心,“二爷……” “我今天想吃西瓜。”齐二爷打断了时锦的话,一双潋滟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眼睛便闭了起来。 时锦张了张口,最终低低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第十四章 家宴 齐二爷的脑海里不由蹦出一幅画面。 那时,他也如现在一般,不喜情爱,亦对着靠近自己的女人没甚好感。犹记得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去廊桥下午睡,没成想,却听到了一个小丫鬟的哭声。 那小丫鬟背着一个竹篓,篓里的西瓜被她摔得四分五裂。他被吵得有些无奈,正想出去训斥那个小丫鬟,就听到一道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在小丫鬟身边响起,“你这西瓜坏了呀~” 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怕是来看小丫鬟笑话的。可侧耳细听,那女人一边耐心帮小丫鬟拭泪,一边将送西瓜的差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那种温柔细致,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一时间,新鲜又好奇。 听到这个西瓜是送给自己的,他不由得又升起几分探究,这个女人,想要在自己面前怎么蒙混过关? 于是,他迫不及待得回了清风院,等着这个女人主动送上门。 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他的心也跟着渐渐冷了下去,嘴角勾着冷淡的笑,明儿个,他倒要去母亲那问问西瓜的事儿,一个两个小丫鬟,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然而,他才刚刚从罗汉榻上站起身,侍墨就领着她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水晶琉璃壶,壶身是多面棱角的模样,在烛火映衬下,配着里面的西瓜汁,映照出五彩斑斓的光来,犹如醇香的酒一般生生勾住了他的魂魄。 彼时的她还是三小姐院里的一个小丫鬟,也若现在一般,温柔小意,赔着万分小心,让他品鉴那壶沁得凉丝丝的西瓜汁。 他本欲拆穿她,亦或者拒绝那杯西瓜汁,可看着她那殷殷期盼的目光,又望着她擎着水晶琉璃壶的细嫩白皙的手,鬼使神差般接过了水晶琉璃壶。 从此一发不可…… “二爷,西瓜端来了。”时锦的话打断了齐墨璟的思绪。 他转过头,便看到时锦正端着一只敞口白瓷莲花照月盅走了进来。小丫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献宝一般举高了那只莲花照月盅。 只见莹白带粉的瓷荷瓣中间,簇拥着一颗颗鲜红可爱的西瓜球。每一只西瓜球都是同等大小,熙熙攘攘挤在一起,配着周遭一片亮白,更加鲜艳欲滴起来。 他的目光从时锦端着白瓷莲花照月盅的手向上一路攀爬,一点一点凝聚于她嫩粉如三月春花一般的唇瓣上。 莫名想起那盒鲜艳欲滴的口脂,若是她涂上,怕是与莲花照月盅里的西瓜球一个颜色罢? 不,那是比西瓜还要鲜艳的颜色,只想一想,便觉内心着了火一般汹涌。 时锦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唇瓣也跟着轻轻嗫嚅了下。那被二爷目光扫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让她如坐针毡一般不敢动弹。 良久,她听他说,“你来喂我。” 时锦不可置信般猛得抬头,却见齐二爷的脸色依然淡然如初。他的目光坦然中带着些许幽深,让时锦不敢置喙。 她颤颤伸出手,右手捏住盅边的精致小匙,舀起一只西瓜球,递到二爷唇边。 二爷只翘着些许唇角望她,没有张口。她只能轻声开口,“二爷,张口。” 眼前的男人听话般微微启唇,一口含住了西瓜球,牙齿却不肯放松般咬住了小匙。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染了浅浅的红,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异,只斜斜睨了时锦一眼,时锦霎时便口干舌燥起来。 她自然知道二爷好相貌,是她虚活十七年来见到的最洒脱俊逸的小郎君。偏偏这郎君性子冷,让人躲之唯恐不及。偏偏他这会儿露出这般神情,时锦目眩神迷之余,更有些胆战心惊。 “二爷,松口。”她的脸微红。 然而,下一秒,齐二爷的脸便肉眼可见得冷了下去,“出去。”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小匙,将白瓷莲花照月盅放在一旁小几上,逃命般往外走。 齐二爷的脸更黑了。 时锦刚踏出门去,就听身后哐啷一声,那盏白瓷盅便被扫到了地面上,鲜红的西瓜球骨碌碌滚了一地。 “……自作聪明。”他低声道。 六月廿九。 侯府家宴。 司棋一早便嘱咐了赵大娘做了醪糟圆子和炭烤鹿肉,掐着时间一并送去老夫人的荣安堂,权作二爷的一片孝心。 那鹿肉是二爷从猎户手里买回来的,是一头不足周岁的小鹿,肉质嫩滑,口感上佳。鹿皮被司棋和时锦琢磨着给二爷做了副靴子的里子,柔软舒适,天冷时或可穿着出门。 眼见着天色渐暗,司棋一早回了家,临走嘱咐知画和时锦一定照看好二爷。时锦应诺,待得二爷出门,她便与知画一起拎着灯笼为二爷引路。 靖安侯府占地面积极扩,据说是前朝王府修缮而得,特特赐予老侯爷,以示今上恩宠。 时锦手执八面玲珑气死风灯,缓步行走间映得人影绰绰、花木疏落。二爷的清风院本就在侯府一隅,这一路走来,上廊桥、过花架、踏青石、穿假山、攀伏丘、拂垂柳,竟是繁花 盛景、直教人目不暇接。 饶是时锦在这侯府走动过几次,趁夜走路,依然惴惴。好在身边有知画提点,倒也无虞。 一路规行镍步,越是靠近荣安堂,丫鬟仆妇越多,人声渐渐稠密,又兼笑闹玩笑之言,更是与素日清风院的清静大相径庭。 时锦所过之处,周遭丫鬟仆妇莫不噤声福身,显见对齐二爷畏惧尤深。穿过院中福寿绵延松树盆栽,又踏上回廊转角,早有丫鬟奔袭至正堂,特特回禀与老夫人知晓。 待得行至正堂门边,早有老夫人的得力丫鬟檀香打起碧绿薄纱防蚊虫帘笼,笑嘻嘻恭迎二爷进屋。 时锦和知画自然没那个脸面进去。将二爷送进屋,她眼神随意一扫,便见那正堂团圆桌旁早坐了老夫人并大爷一家。大爷的两房姨娘则一个侍立老夫人身后,一个侍立大夫人身后,一脸恭谨孝顺模样。 知画这会儿可算能透透气了,她本就与荣安堂的莲香丫鬟相熟,得了空儿便跟莲香凑着脑袋嘀嘀咕咕,隐在回廊一角兀自说得欢快。 时锦拿着灯笼,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唤她“姐姐”。时锦转头便见小丫鬟鸢儿正仰着头眼巴巴望着自己。 再次看见鸢儿,时锦也十分欢喜,她不由摸了摸鸢儿头上的总角,笑问她,“鸢儿近日可好?” “嗯嗯,鸢儿一切都好。”鸢儿牵着时锦去了院子一角放杂物的耳房歇脚。从耳房这边恰可见正房这边入口,倒不妨碍她等二爷,时锦也便安心坐下跟鸢儿叙话。 她将那面气死风灯挂在耳房堆积的一架织布机上,整个耳房也跟着明亮起来。 鸢儿犹豫了下,到底问了她,“姐姐……上次,二爷没为难你罢?” 第十五章 渴慕 时锦的眸光闪了闪,最终却是笑着道,“二爷宽慈,并未为难。” 她没说的是,自打那事之后好几天,都是知画值夜,二爷亦未寻她做事,便仿佛清风院中没她这个人般。时锦自然乐得自在,得着空闲,那做给崔秀才的衣裳也渐次完成了。 一想到明儿个月底,她也可去账房找账房先生领钱看望阿弟,时锦脸上的笑便更深了些。 “那便好。那日回来,鸢儿一直担心姐姐,又不得暇,连看望姐姐竟也不成,这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鸢儿笑容腼腆,显然知道时锦没事,她心中亦十分欢喜。 两人闲坐无话,时锦便拿出丝线来打络子。鸢儿坐在时锦身边,托腮看她打络子。 见鸢儿看得认真,时锦忍俊不禁,“想学?” 鸢儿赶忙点头,点完头又小心翼翼望她,似是在问,“可以吗?” 看着鸢儿那骨碌碌如会说话般的大眼睛,时锦笑着分了些丝线给鸢儿,手把手教她打络子。 不拘是打络子,一些丝线编的小玩意儿也是手到擒来。鸢儿只一会儿就见时锦编出了一只小猫模样的吊坠。那吊坠通体用的姜黄色的线,只后背上又三道白色斑纹,肚皮则是粉色,一条长尾末端一圈儿松散绒毛儿,看上去活灵活现,甚是好玩。 鸢儿毕竟年纪小,看到这可爱的吊坠,顿时接在手中目不转睛看着。 时锦捻了两条红线穿过猫咪脖颈,另一端打结,亲手为鸢儿戴上,顿时喜得鸢儿无可无不可,一时间又歪缠着时锦编了好些儿个手串、戒指等玩物,揣在怀里如宝贝般不撒手。 “姐姐你且等着,明儿个我那些小姐妹一定羡慕死我了!”鸢儿摇头晃脑得说道,她的头上也挂着一只丝线编的镂空小花。 这边两人说说笑笑,甚是欢喜,那边正堂,亦是一片和乐。 齐墨璟陪着老夫人用了些鹿肉,说了一会子话,又考校了番两位子侄的功课。齐天逸天资不凡,应付自家二叔显然是游刃有余。 倒是大公子齐天恒,自去岁成亲,课业便越发不成体统起来。 “昔年成祖马上安天下,兵临越下,靠的哪三条约法兵不血刃,引得越下军民大开城门?” 齐天恒的脸上见了汗,偷偷觑了眼自家二叔的脸色,只觉得二叔面色黢黑,显然是对自己颇为不满。 他又求饶般将目光投向自家父亲,便见大爷齐墨?脖子一缩,贴着老夫人逗老夫人开心。 大夫人姚氏见自家大郎为难,又是气恼,又是可笑,到底一片慈母心肠,拍了拍儿媳胡氏的手,示意她打圆场。 胡氏心下不满,面上却不敢显现出来。她歉意启口,“二叔叔,恒之自上次风寒至今,身子骨儿有些虚弱,学业也荒废了些,您且饶他一回罢~” 齐墨璟到底不好驳侄媳妇面子,暂且放过了齐天恒。 不过,瞧着恒之那双腿虚浮、面色泛黄又眼眶凹陷的模样,显然是纵欲过多、伤了底子。 他本想训诫一番,看到齐姝和齐婉然两个闺阁女儿,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一家子和和美美用完饭,早有丫鬟将桌面上剩余的饭菜撤了下去。两个儿子扶着老夫人回了后间暖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子话。 老夫人老生常谈,几句话便又绕回齐墨璟身上,“老二,你且说句实在话,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母亲切莫忧心,儿子心中有成算。”齐墨璟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告辞。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数番以手点他,偏又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她这个遗腹子自小便有主意,真真儿是半句也听不进去。 大爷齐墨?和大夫人姚氏都开口劝导老夫人,说各人又各人的缘法,许是老二缘分未到。 气得老夫人撂了橛子给他撅回去,“你还不如你二弟!一日日大媳妇小寡妇你竟招惹些风流债!恒哥儿就是被你带坏的!” 大爷慌得也赶忙告辞,只剩一个姚氏苦着脸为自家夫君赔笑。 时锦正跟鸢儿玩得开心,就见二爷步履匆匆走了出来,那模样,倒好像身后有鬼追赶一般,慌得她赶忙拎起气死风灯,一路小跑着去追齐墨璟。 眼下知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时锦一个气喘吁吁跑到齐墨璟前面引路。 一主一仆,俱都箴口不言,出了荣安堂,进了花园子,人声儿渐渐远去,周遭儿黑黢黢的,只气死风灯映照范围内有些许光亮。 时锦一时有些害怕,又不敢多言,只脚步放慢,尽量靠齐墨璟近些。 然而,她心中还未安定停当,齐墨璟却脚步一收,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二爷?”时锦也停了脚步,转头轻轻唤他。 “我的外褂落在荣安堂了,你去拿一下。”齐墨璟道。 时锦犹豫了下,那盏灯在她手里不是,给了齐墨璟也不是。她咬了咬牙,将那盏灯往齐墨璟怀里一塞,便孤注一掷般摸着黑向着荣安堂跑去。 齐墨璟只讶异了一瞬,便提着那盏灯站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都隐于黑暗之中,只声音平平道,“出来吧。” 听到齐墨璟的话,旁边一处半人多高的黄山山景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借着气死风灯那微弱的光亮,齐墨璟看到穿着一身薄纱茜红罗裙的女子。 这女子体态微丰,又穿着彰显身段气质的茜红裙,怎么看都衬得有些下里巴人的粗鄙简陋。 齐墨璟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偏那女子犹自不觉,只双颊微红般靠近齐墨璟,低着头诉说自己对齐二爷的渴慕之情。 伴着她那略带急切的话语,女子那半遮半掩的胸也在气死风灯的映照下腻出雪白的光来,瞧着倒是颇有资本的模样。 如月的嘴角不由得掺上了一抹笑来。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显出自己的傲人资本,没成想齐二爷的气死风灯派上了大用场。 她原是恒少爷院里的丫鬟,仗着身段儿爬了主子的床,很是威风了一阵子,就连少夫人胡氏也拿她没办法。 可这恒少爷前脚儿还爱她如痴如醉,后脚儿就瞧上了胡氏身边的陪房丫鬟燕儿。为了得手燕儿,恒少爷这几日颇是围着那一对主仆打转,连她都给丢到了脑后。 这还不算,胡氏眼见着恒少爷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不仅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还喂她喝避子汤。 好在她是个机灵的,倒了避子汤,又在老虔婆手底下刻意装作乖顺柔巧的样子来,这才纵得胡氏降低了警惕心。 左思右想,左右跟着恒少爷再无出路,倒不如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齐二爷身上搏一把! 如月虽知齐二爷很是不近人情,但她坚信,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只要她得了机会,便是这当家二叔的姨娘,算起来也便是胡氏的长辈,更是这齐府的功臣! 越想越是得意,如月脸上的笑更是楚楚可怜了几分,仿佛真如那渴慕皎月的相思女子一般,求而不得、爱而卑微! 侧耳听着眼前女子热切到大胆的表白,齐二爷的脸上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来。 那笑便好像是对面前女子的鼓励一般,尚带着几分赞许,连带着眼中亦流露出光彩来。 “你渴慕我?”他温和又确定得问如月。 第十六章 月银 时锦半路折返回来,就听到齐墨璟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问面前的红衣丫鬟。 她本能得往一丛花后躲了下,不敢探出头来。貌似,她听到了什么大秘密! 齐墨璟的耳尖稍稍动了动,没有回头,只目光柔柔望着如月。 如月被齐墨璟的目光盯得面红耳热。齐二爷果真是好皮囊!只要他愿意,但凡露出个浅笑来,便有大批闺阁女儿趋之若鹜!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若非日夜渴慕,如月又怎能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 “你的心思,我知道了。”齐二爷点了点头,“明晚这个时候,你去荷风台,我在那里等你。” 听得齐二爷的回答,不止是如月,花丛后的时锦都跟着愣了一愣。 然而,如月得了齐二爷的亲口允诺,欢天喜地得谢恩后便被他打发走了。 待得如月走出一段距离,齐二爷的脸肉眼可见得暗沉下来。他的眼中黑黢黢的,冷笑着望了如月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凉凉开口,“看够了没!” 时锦吓了一跳,咬着唇一步三挪般挪了出来。她脸上讪讪,只轻轻道,“二爷好眼力,奴婢刚过来,二爷就发现了。” 齐二爷转目望了眼两手空空的时锦,时锦赶忙手足无措道,“奴婢走半路想起来,二爷出门未穿外衫……” 齐墨璟没说话,只拿着气死风灯往回走。时锦没敢要回灯来,只一路小跑着追着二爷。 他的腿长,步子又大,往往迈一步时锦得跑两三步才能跟上。偏偏不巧,那本就光色惨白的气死风灯在途经一片假山石时,噗得一声儿,灭了个干净。 时锦天生怕黑,刚刚回去取衣裳,全凭一鼓作气。这会儿且不说天黑,光是周遭那嶙峋假山石就够她疑神疑鬼了,慌得她跑得更快了几分。 越是紧张便越是出错,她这一跑不打紧,脚下一个磕绊,整个人便跌倒在地。这下子,甭说惊慌,她的泪都快下来了。 好在齐二爷也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慌手慌脚爬起来,赶忙追上二爷。不知二爷也看不清还是怎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时锦勉强算是跟上。 一路有惊无险回了清风院,知画果然还没回来。 正房灯火通明,时锦借着灯火,这才看清手掌上磨掉了一块皮来。 齐二爷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出了正房,吩咐道,“我再看会儿子书,没有吩咐,莫要进来。” 正合时锦的意思。她福了福身,应了句是,便回了耳房。 手掌上磨掉的皮还不打紧,顶多隐隐作痛,倒是膝盖上磕出的伤口有些狰狞。初时不觉,这会儿子掀开裤子,便觉得有些粗粝疼痛。 眼下倒不好寻药,时锦咬了咬唇,从床边的粗瓷茶壶中沥出些茶水来清洗了下伤口,又从簸箩中寻了一块干净细软的布来,将伤口包扎好。 待到处理完伤口,又净完手,恰逢知画回来。知画先是往书房溜达一圈,见并无要紧事,又来寻时锦。 瞧见时锦手上磋磨出来的一片红痕,她不由叹了一声,“你这忒也不小心!且等着,。我那边有以前二爷赏下的好药,分些与你倒也便(bian)宜。” 时锦一把拉住她,“无甚大碍,且不忙呢。” 沉吟了番,想要问那如月是何等人,到底不敢打探主子消息,又压下话头,堆笑道,“我摔得腿有些儿疼,好姐姐,今夜你依然值夜罢!” 知画自然没甚说的,让时锦好好休息,便提着心去服侍二爷了。 且说第二日一早,时锦待二爷走后,照常整理完二爷房间,这才兴冲冲往前院账房去。 今儿个是发月俸的日子。其他院子里都由当家奶奶亦或者管事嬷嬷先领回来分发给小丫鬟。偏二爷懒得管这些,院中亦无管事嬷嬷,小丫鬟们便养成了去账房支取月俸的做派。 “时锦是罢,这是你的月俸,统共纹银二两,在这里签字或者按个手印便可。”负责分派月银的账房先生是个年轻男子,眼见时锦面生,便好性儿得娓娓道来。 待到时锦将自己的名字签上,那账房先生更讶异了。 丫鬟中识字得本就不多,即便会写自己名姓的,也多是照猫画虎,不甚工整。却见时锦字中机锋有度,于圆润中又现刚强,竟是难得自成一派。 都道字如其人,这丫鬟,怕是颇通文墨! 不待账房先生细想,时锦取了自己那一份份例,又朝账房先生福了福身,这才带着银钱往回走。 她先会儿就跟大夫人那边的管事婆子报备,告了一天假,这才收拾着新做的衣衫,合计着去看望阿弟。 换下嫩绿夏衫,穿了一身不扎眼的荆钗麻裙,时锦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织画和司棋打好招呼后就出了侯府角门。 侯府后街临肆,除却摆摊的小摊小贩,尚有酒楼、布坊、食肆、茶馆、书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时锦先是去药店配了足月的药,又买了些糕点吃食,这才赁了辆牛车往南市而去。 崔秀才家在颢京城南的平民区。那里的房屋绵延成片,多是矮小破旧之所,只偶有翻新宅子看着光鲜些。 时锦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使拉着牛车的老汉左拐进第三个胡同,这才与了五个铜板,独身下车。 有相熟的街坊看到时锦上前搭话,时锦俱都笑着一一招呼。 “哎哟哟,崔姑娘,可是来看你表哥?”住在同一胡同的周婶儿看到时锦,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正是呢,顺带给阿弟带些药来。”时锦应了一句,走到第七扇黑漆斑驳的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环。 不多会儿,内里便有个瘦高个儿的人来开门,是崔秀才。 乍一瞅见时锦,崔秀才颇是拘谨,赶忙让了时锦入内,便见周婶儿正向这边张望。 不好意思般朝周婶儿招呼一声,崔秀才赶忙关上了自家大门。 里间正在写字的崔时年听到自家阿姐的说话声儿,早就搁下毛笔,如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 “阿姊!”时年抱着时锦的腿,一下子红了眼眶儿。 时锦心中也不好受。她摸了摸时年的头,“这些日子可好?犯病没?有没有听话?” 崔秀才见这一对姐弟有一堆话儿要说,赶忙上前笑道,“进屋说去,站在院中作甚!” 时锦不由感激般笑了下,牵着时年的手,带着他一齐进了正屋。 这崔秀才家颇为局促,卧室书房自成一体,时锦一进屋,便瞧见崔秀才晾在衣架上的里衣。 崔秀才显是也瞧见了,赶忙将那身缀着补丁的里衣丢入了床内。 第十七章 探亲 时锦转过头,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桌面上,这才朝崔秀才恭恭谨谨福了福身,“阿弟多得先生照顾,时锦这厢谢过了。” 虽对外宣称两人是姑表关系,但到底是外八服的交情,私下里时锦唤他先生。 崔秀才哪里肯受时锦的礼,赶忙错开身,“时锦姑娘客气了。昔日家母生病,多得姑娘照看,倒是小生该道声感谢才是。” 两人客气完毕,时锦瞅见桌面宣纸上阿弟写的一手小楷,比之之前竟是大有进益,更是深知崔秀才对自家阿弟用心良多。 细细为阿弟把了脉,又听崔秀才念及阿弟近日生活起居,时锦面上的笑便又多了两分。 她将买药和吃食剩下的钱自荷包中拿出,置于桌面上,“这里还有三百余钱,算作阿弟的伙食费,劳先生费心了。” 崔秀才哪里肯收,只将那钱推回,“不值当什么!我现在讨了份教书先生的值,勉强能糊口。先时姑娘留在这里的银钱尚有富余,倒不必另加。” 时锦见崔秀才言辞恳切,话中并未有不满,便也不再坚持,只将那做与两人的簇新衣裳拿出来,让两人试着可否合身。 因着男女大防,她自出了屋去,守在门边,等着两人换好。 时年自然欢喜不已,当下便被崔秀才帮着换了崭新衣裳,开心得拿着糕点,坐在桌边等秀才。 崔秀才那身衣裳是用石青缂丝布料所做,打眼并不显华丽,但却是花纹暗绣,又做成儒生交领长襟模样,穿上去颇是精神洒脱。 缓缓打开门,时锦一转头,便看到穿着簇新衣裳的秀才。 崔秀才的长相本就儒雅,兼之一身书卷气息,穿上这身衣裳,更是神采焕发,颇是不俗。 时锦见他上身的这衣裳不大不小,正合身,不由得便有些满意起来。不由分说,将崔秀才换下的那身长衫上的破洞补好,又将两人的衣裳浣洗过,时锦这才在崔秀才再三要求下停了手头的活儿,想着给一大一小做些吃食来补补身体。 “且歇歇吧!难得休息一天,倒不如多陪陪年哥儿。”崔秀才笑她,“外七街那边的当阳桥边新开了一家云吞摊子,委实是好味道,连些富贵人家的嬷嬷丫鬟也都喜欢买上一碗带给府里。我跟年哥儿今儿本打算出去尝尝鲜,你这也算得是有口福了!” 时锦听罢,也觉便(bian)宜,当下理了理衣裳,牵了时年的手,随着崔秀才一齐出了门子。 时年喜不自禁,一手牵着阿姊,一手牵着秀才,一路往前。他虽仍有些咳嗽,但到底天暖日深,身体尚可。 走出胡同,转至大道,时锦顿时便有些眼花缭乱起来。 城南虽物阜不丰,但却多了起子富贵人家难得的烟火气。有杂耍、糖葫芦、绿豆糕、胭脂水粉、彩帕布头、日常百货、米粮酒肉……不一而足。 虽都不是什么顶顶值钱的好物件儿,却是时锦难得的放松时刻。 时年显然兴奋极了,指着草编的蚱蜢想要买,时锦笑他,“往日里我给你做的玩具不好吗?偏偏喜欢这个。” 时年看看阿姊,又看看蚱蜢,两厢为难。 崔秀才却是笑道,“难得放松一下子,别太苛求了。” 说罢,他竟是递了一文钱给那卖草编的老头儿,挑了一只威武雄壮的蚱蜢给时年。 时年欢欢喜喜接过,直叫时锦无可奈何。有心把钱还给崔秀才,到底觉得那般有些生分,便暂且压下心事不表。 一路行来,越接近当阳桥,周遭儿越是野趣十足。 这桥边一带,绿柳成荫,又有河流穿桥而过,远远望去,便见桥边一株经年大柳树下摆着些桌椅板凳,有食客正端着碗进食。 有那没座位的,端着碗子席地而坐,倒是颇为自得。 时锦不由得便生出些出外踏青的兴头。三人缓缓而至,就见那做云吞的是个年轻小娘子,此时正手脚麻利得包着云吞。 坐在靠河一桌的锦衣公子摇着扇子戳了戳身边的朋友,“咦?来了个好生标致的小娘子,天逸你且瞅瞅。” 那边背对着时锦的齐天逸一转头,便看见粗布荆裙的时锦和崔秀才,并他们手中的一个半大孩子。 齐天逸愣了下,他也算博闻强识,只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是二叔院子里的丫鬟,亦是在荷风台花池中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似是有所感,时锦转过头来,便看到齐天逸正瞧着这里。她朝崔秀才说了声儿,便绕过几张桌面,来到齐天逸面前,福了福身,“请二公子安。” 那锦衣公子不由奇道,“你认识他?”说罢,指了指齐天逸。 时锦只笑道,“奴婢是靖安侯府二爷院中婢女,自然识得齐二公子。” “我道谁家小娘子如此标致,竟是你府中的丫鬟。”那锦衣公子不由拊掌笑道,“眼下出了侯府,咱们也自在些,小娘子可要拼桌?” 这边云吞摊座位已满,便是这张桌子,亦是他使了银钱得来。锦衣公子此话,便是十分的善意了。 时锦微微一拜,“多谢公子美意,奴婢与家人团圆,多等一刻亦是无妨,倒不必饶了公子们的雅兴。” 说罢,再次辞行二公子,往着崔秀才的方向缓缓走去。 那锦衣公子摸摸鼻尖,“生平头回发次善心,倒是被小娘子婉拒了。” 齐天逸只捏了酒盏把酒,因笑道,“快些收回你那番心思罢!仔细我二叔打上门去。” “齐二,你可别唬我!不过是个丫鬟,你二叔还真敢?”那锦衣公子虽如是说,到底不敢往时锦那边瞧。 齐天逸只拿眼睨他,“大可一试。” “大可不必!”锦衣公子一仰脖,一盏酒入腹,万般心思都荡然无存。 此话就此打住,齐天逸扫了一眼崔秀才,心中纳罕一闪而逝。 眼见着这云吞摊委实火爆,崔秀才于当阳桥边靠树荫处扫了两级台阶权当座位,三人要了云吞,便坐在台阶上等候。 此时日光正盛,时锦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怕热坏阿弟,她拿帕子细细为阿弟抹汗。小孩子闲不住,只一会儿便扭身扭脚动弹起来。 时锦无法,只得嘱咐他莫要离远了,就近玩会儿。 时年得令,欢呼一声便跑向不远处的草坪处玩耍。 眼见着弟弟难得露出活泼一面,时锦嘴角微翘,转头问及崔秀才时年的课业。 “时年聪慧,已经学完《三字经》和《千字文》,正在背诵《弟子规》。”崔秀才笑道,眼中也跟着熠熠生辉,“是棵读书的好苗子,小生自当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两人正谈话间,时锦一转头,便见时年正蹲在河边大石上,探身往河中够去。 第十八章 讲故事 时锦顿时吓得不能呼吸,大喊了声“阿弟”,便往大石那边冲。 崔秀才也吓了一跳,紧追而去。 奈何两人离时年到底远了些,只见时年身子一歪,就要跌到水中去。 齐天逸自然也听到了时锦那一声肝胆欲裂的呼喝,待到眼角扫到男孩那边,身形一动,几步间便扯住了时年的衣袖。 像拎鸡仔一般将时年拎上岸,时锦也呼啸而来。 她眼中犹有惊惧,隐隐泪花闪现,却是气得抖着手去拍时年屁股,“好生让你莫要去河边,你偏不听!偏不听!” 时年也吓得直哭,抱着时锦不撒手,“草编蚱蜢掉河里了,我只是想去捡……” 这边一团人仰马翻,齐天逸却悄然转身离开。 待得时锦想起来须得谢谢二公子,却见那靠河岸的桌边早已换了一桌人。 时锦也没了吃云吞的心思,黑着脸揪着时年回家。 崔秀才让云吞摊主给盛了两碗云吞,付了钱,这才捧着两碗云吞跟着回家。 时年亦知道自己犯了错,好不容易哄了时锦消了气,又用了云吞,姐弟两个这才又姐慈弟孝起来。 时锦将买回来的药材炮制成药丸子,合该够一个月吃的,这才安心下来。 眼见天色不早,她将三百个大钱悄悄塞到崔秀才书筐里,这才辞别了他们二人,转身回靖安侯府。 天色渐晚,想要找辆牛车竟是不得。时锦只得一步步往西城靖安侯府那边去。 走了约莫多半个时辰,时锦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就在她抹了把汗继续往前走时,身旁一阵马蹄踢踏之声。 时锦赶忙往旁边挪了挪,不想那马车只在她身后不远处位置缓缓前行。 时锦一转身,便看见侍墨那一口咧到牙根的大白牙坐在车辕上,“时锦,天色这般晚了,你怎的还没回去?” “去看了眼阿弟。”时锦答道。 由是侍墨停了马车,让时锦坐上车辕,这才继续一路往前,“你还有弟弟?怎的没听你提起过?”侍墨问道。 “我阿弟一向身体不好,家中又因阿父作古落魄下来。前阵子阿弟更是因着风寒很是病了一场。为了替阿弟治病,我才卖身侯府。”时锦低声答道。 “原来如此。”侍墨也觉着时锦时运不济,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马车里揉着眉心的齐墨璟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他倒从未知道崔时锦有个弟弟。是刻意隐瞒,还是因病早夭? 不管哪种,崔时锦都对他隐瞒了太多。 眼睫微敛,齐墨璟的脸上瞧不出半丝情绪。 借着侍墨这股子东风,时锦一路顺顺当当回了侯府。 今夜她当值。 忍着一天的疲惫,时锦帮二爷要了热水,又备好衣裳、铺好床铺,这才熟门熟路得将脚踏铺好。 今儿个见着弟弟身体安好,她的心也放下了泰半,由是在服侍二爷时也一直噙着笑。 齐墨璟被她笑得心浮气躁,扣好内衣扣子,他转身望了时锦一眼,“开心?” 时锦也不隐瞒,只道,“是,见着家弟,心中欢喜。” 齐墨璟没再说话,转身上了床榻。时锦燃了一支安神香,这才吹熄灯烛,摸索着爬上脚踏。 昏昏沉沉间,她正要睡过去,就听得床上的人开口道,“有些睡不着,讲个故事来。” 那声音依然清冽得没有人气儿,偏偏时锦从中听出一丝儿无理取闹。 她太困,便阖着眼低声絮絮,“二爷不妨数羊,数一会儿就睡着了。” “怎么?不愿意讲?”那声音里带了一丝儿危险,下一瞬,时锦觉着一只脚在踢自己。 “奴婢不太会讲故事。”时锦清醒了些,身体也跟着绷直了。 “那就讲讲你家的事吧。”齐二爷惫懒得说道。 时锦心下不忿,却也只能开了头,“……奴婢的前十五年,很是无忧,虽家母早逝,父亲却是个亦父亦母的的慈父。他是济安堂的当家掌柜,一身药理知识,教了奴婢八九分。那会儿奴婢常常扮作小童,跟着家父四处看病问诊,心中亦有宏愿,想着将来做个女医,像父亲那般悬壶济世。可惜,父亲刚过世,叔父便将医药铺子抢了过去,便连家弟常年哮喘的药也断了……” 时锦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到年岁长些,才知生活无忧,无非是有人替自己负重前行。父亲既已倒下,奴婢便是替阿弟遮风挡雨的人……” 她这话说完,心中如释重负般畅快。抬眼望了床面一下,却见二爷依然是端谨的睡姿。她不由得轻轻问了句,“二爷,可是睡了?” 半晌没有回答,时锦便住了口,以毯遮住下巴,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面。 待得她困意袭来,床上依然寂静无声。 翌日。 时锦服侍齐二爷起身,待得洗漱完毕,又有司棋接手,时锦才有功夫跑去厨房吃饭。 许是月初银钱宽裕,一大清早厨房便炖了肉菜。 时锦嘴馋,找赵大娘多盛了半碗,这才端着早膳想要回房享用。偏偏知画巴巴跟了来,一副八卦且欲言又止的模样。 时锦瞧她憋的难受,便关了耳房的门,笑问她,“可是又从哪里听来的趣事?且说来听听。” “趣事算不上。”知画眉角飞扬,唏嘘又感慨般说道,“就是那个先前说二爷坏话的如月,昨儿个晚上,不知怎的,一跤栽进了荷花塘里。先会儿周管家发现了她的薄纱茜红罗裙飘在水上,便差了小子下去捞。没成想,身体都泡发了,惨白白跟发面馒头似的……” 时锦的手抖了下,陡然想起前个儿夜里拦住齐二爷的红裙丫鬟。 她犹自不死心般一把抓住知画的手问道,“那个如月,是不是身高比你我矮了一头,体态丰盈,脸盘微圆?” 知画不由惊道,“你见过如月?那可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最近好像犯了什么事,被大少奶奶圈起来了了。” 时锦如堕冰窟。 齐墨暻的话言犹在耳,“明晚这个时候,你去荷风台,我在那里等你。” 第十九章 冬儿 她惊疑不定,这如月的死可是与二爷有关? 又想及昨儿个她守夜,未见二爷出去,想那如月怕是自己天黑路滑,跌进池塘里去的…… 一思一想间,知画见时锦愣怔怔的,便挥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魂兮!” 时锦面色苍白得笑了笑,把面前的碗向着知画推了推,“突然觉得胃不太舒服,有些吃不下,知画你吃了吧!” 知画听她这般说,便不客气起来,“真不吃了?那我便不客气啦!” 时锦心里有事,只胡乱点点头,拿起箩箧里的丝线,编了几下,又每每犯错,更是心浮气躁起来。 从她的角度,那丫鬟不过是自荐枕席求个出路,便落得个命丧荷风台的下场。那自己屡次犯错,岂不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又思及先前余嬷嬷的话,想起二爷身边的诗言和听琴俱都被赶走,是真的只是被赶走吗?还是说,落得个一席草垫裹身赴黄粱的凄惨下场? 越想越是不安,趁着二爷出门,时锦凑到了正在分派丫鬟们任务的司棋身边。 靖安侯府的主子们身边一般都有四个得力大丫鬟,可这清风院里真正熬到出府的只有一个司棋,就连知画也是去岁被调过来的,要说里面没说道,时锦是不信的。 司棋亦是觉着时锦今儿个不对劲,很是瞅了她几眼,最后看不过去,到底趁着中间歇着时牵了时锦到一边,“可是有事寻我?” 时锦惴惴,想说,偏又无从下口,倒把个司棋急得要死。 她将手贴上时锦额头,“可是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时锦躲开她的手,咬了咬牙,心一横,“诗言和听琴真的只是被赶出府吗?” 司棋面色大变,瞧着周遭没人,拉着时锦转身便进了二爷书房。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里洒进来,照在司棋脸上,时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冷,“谁跟你嚼舌根子了?” 时锦摇了摇头,“没人,我只是自己想知道。” “崔时锦,那你记住了。二爷是咱们的天,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只需记着,二爷想让咱们知道的,咱们才能知道。其余的,多做事少说话!” 司棋虽未能名言,却字字句句都是名言,时锦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心升起,纵然旭日东升,依然抵不住内心冰寒彻底。 “那姐姐,如月,跟二爷有关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缥缈一般问出口。 “如月目无尊长,又不守本分,即便没有二爷,大少奶奶也决计饶不了她。”说了这般多,司棋也有些心浮气躁,近乎直白般呛道。 时锦蜷了蜷僵住的手指,嘴唇嗫嚅间说道,“谢姐姐,我知道了……” 自打卖身侯府,时锦便知自己的命运握在了他人掌中。但哪怕如此,她也总觉着自己是个人。却原来,在主子们眼中,她们竟是连人都不算的玩意儿! 讷讷谢过司棋,时锦转身出了书房。 司棋想要多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归于无言。 一时间,时锦揣着满腔心思回了耳房。 因着三小姐议嫁,针线房那边分派了些不打紧的活儿下来。时锦领了绣荷包的活计,趁着休息时间,一针一线缝着福运双喜荷包。 才绣了小半面,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冬儿就来寻她。 听得知画把人领来,时锦赶忙给冬儿让座,又端碗了酸梅汤给冬儿解渴。 冬儿寻常并未来过二爷院中,当下放下一个环着掐丝珐琅纹绘的精巧盒子,接了时锦递过来的酸梅汤碗儿,一边四下打量时锦居住的耳房。 “冬儿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时锦问道。 “你这耳房,瞧着竟是有些简陋。”冬儿不答时锦的话儿,只一脸可惜道,“亏得大夫人当初想把你指给三小姐,没成想被二爷要了去。依我说呀,二爷那性子阴晴不定的,哪有咱小姐好脾性儿。” 时锦第一次听得如此秘闻,不由得睁大了眼望着冬儿。 冬儿察觉失言,便又做出一副自己讨打的模样,嘻嘻哈哈把这事儿给圆了过去,“瞧我这嘴,真真是祸从口出。妹妹且胡乱听听便可。” 又道,“我这次来,实是因着小姐瞧见鸢儿戴的络子着实精巧,又问及鸢儿,竟是出自妹妹的巧手,因此特特遣了我来,想要向妹妹讨要几个时兴络子。当然,也不白使唤二爷的人,小姐特特让我送来了谢礼。” 说罢,冬儿竟是揭开了那个精巧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支玳瑁珊瑚簪子,样式精巧可爱,瞧着做工也精细。 时锦哪敢收,只一番推脱,“三小姐严重了,只打些络子,能有什么打紧?时锦可不敢收如此贵重的赏赐。” “让你拿着便拿着,咱净雪阁主子的赏赐亦是常有,只一支簪子,小姐还不放在眼中。”冬儿不由分说,将那只簪子簪在了时锦头上。 时锦推脱不得,只得收下簪子,又问了三小姐的喜好,便见冬儿自掐丝珐琅纹绘盒子里的二层处取出几团金丝银线来,“三小姐喜个巧字,这些线你且搭着用,待用完了,你便去净雪阁寻我。” 时锦由是收下金银线,送了冬儿出门,待得人走不见了,这才沉下脸来,回了自己的耳房。 刚刚冬儿虽未多说,时锦却听出个中意思来。 她本该去了净雪阁伺候三小姐,又怎会被个素未谋面的二爷要回清风院? 搜肠刮肚一番心思,时锦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位齐二爷,心下只能将冬儿的话归于二爷讨要丫鬟贴身伺候,老夫人随手一指,自己便被划了过来。 心中哀叹一番时运不济,时锦只得静下心打络子。 不拘络子,各种新奇吊坠儿也做了些,供齐三小姐挑选。 又想及齐二公子救了阿弟性命,时锦便想着也做个时兴花样给齐二公子,以略表感激之情。 因存了感恩的心在里头,时锦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倒是把对齐二爷的惧怕也压下去三分。大不了她以后更小心些,绝不能让二爷觉得自己喜欢他! 但凡喜欢二爷的女人,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第二十章 害怕 她的手本就灵巧,又有金银丝线打底,做出来的络子和吊坠更是精美无比。 时锦又在里面加了一点巧思,譬如送给三小姐的一只金耳白熊抱银碗模样的挂件肚腹上用金线编出了一个姝字。 还有一个红色团圆结也掺了金线进去,红色金色交相辉映,更是将一样平凡的物事衬出了几分富贵之气。 因着做这些络子时用心颇多,饶是时锦手巧,这一日里统共只得了两坠一络。络子是做的玫瑰攒花图样,若将来配了玉佩压裙角,也是顶顶出彩的模样。 时锦揉揉酸涩的脖颈,瞧了瞧外面天色,只见窗膛在晚霞的映照下微微泛红,很是瑰丽。 她这一天水米未进,竟也不觉饿。 中间知画来寻她,得知她在为三小姐编络子,便也不再吵她,只让她多休息休息,左右一天做不完,倒不如徐徐图之。 时锦知是这个理儿,但却不想自己停下,只怕一闲下来,那个念头又生生占据自己脑海。 司棋也知时锦钻了牛角尖,只任她自己去琢磨。 一日相安无事。 时锦略活动活动手腕,思索着该编个什么花样儿给齐二公子做谢礼。 左思右想,三小姐得了只白熊吊坠儿,倒不如给二公子做个白白的兔子吊坠儿。 这兔子吊坠儿她先时做过一次,这次又有新花样和巧思。 二公子肖兔,又洒脱不羁惯爱读书,时锦由是编了一只捧着诗集正自诵读的兔子。 细细看去,那打开的经史上还有金线绣的若干文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这只兔子编了没及一半,就听侍墨在院中喊了句,“二爷回来了。” 时锦赶忙放下做了一半的兔子,出去瞧二爷。 今儿个二爷的脸更肃穆了些,身上也略多了些疲惫之感。侍墨服侍着二爷进屋,又转头问知画,可有备饭食。 知画赶忙领了碧儿去厨房取饭,时锦则提了一双居家云履转身来帮二爷换鞋。 二爷鞋底有些红泥,与黑缎鞋面有些格格不入。待到时锦跪地去帮他脱鞋,二爷不由得睁开眼狠狠瞪了时锦一下。 时锦心下咯噔一下,面上神色不显,只低头做事。 良久,徘徊在她头顶的目光移开,时锦微微抖着手将红泥鞋拿开,“奴婢这就去帮爷刷鞋。” 待到门口,侍墨轻轻嘱咐一句“莫要让人看见”,时锦点点头,便去了自己耳房。 红泥带着淡淡的腥味儿在水中散开,泅出一团红来。时锦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刷了鞋,又将那盆泥水趁着夜色倒在了假山石下的缝隙中。 待到确认一切都没了痕迹,时锦这才将鞋晾上,回了正堂。 齐二爷这会儿正在用饭,听得她进来,淡淡瞟了她一眼,时锦赶忙站到了角落里。 侍墨已经回去,阖屋只有二爷、知画和时锦三人。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杯盘相撞的声儿响起。 沉默间吃完饭,时锦又备了热水、衣物,熟门熟路得伺候着二爷梳洗。知画则去铺床。 待得收拾停当,时锦正要福身离开,便听得二爷道,“时锦留下吧。” 知画知时锦一日未用饭,满是同情望了她一眼,这才悄无声息退下。 知画一走,时锦更紧张了。 二爷素日里的好样貌在烛火的映衬下亦有了些狰狞恐怖之感。时锦咽了口唾沫,声线带着一丝儿轻颤,“爷可是要安置?” 齐墨暻听得时锦这般说,不由得瞧了她一眼。女孩脸上带着笑,身子却僵得不像话。 他招了招手,示意时锦近些。 一步、两步、三步,时锦迈了三步停下。 齐墨暻略略挑了挑眉,“你在害怕。” 不是问句,而是十分笃定的结论。 时锦想要辩驳,又辩无可辩。面前的二爷仿佛能洞察人心,让她的一切心思都无处躲藏。 齐墨暻的目光扫过时锦头上的发簪,略顿了顿,“发簪不错。” 时锦赶忙答道,“三小姐喜欢奴婢打的络子,特特让奴婢做与她,顺道赏了奴婢这支簪子。” 齐墨暻没再说话,只微阖了眼,任由时锦为他绞干头发。 他的头发乌黑油亮,齐齐散下时便有了不同往日的美感。仿佛素日端正严谨的谪仙卸掉了伪装,露出些许支离破碎的凌乱美来。 时锦垂着眸,如是想道。 又三日,时锦将金银丝线耗完,统共得了七只吊坠和五条络子。 她将这些新打好的络子和吊坠放在那只精巧的掐丝珐琅纹绘盒子里,一并带给三小姐。 时锦从未踏足净雪阁过,只略略走近了些,便听得里面欢声笑语,是丫鬟们在玩儿扑蝶,齐三小姐坐在回廊那边,由大夫人的丫鬟莺哥儿打着扇子,看着院中的丫鬟们撒欢儿。 冬儿第一个看见时锦,瞧着她端着掐丝珐琅盒子过来,便知这是做好了。 她赶忙迎上来,自时锦手里接过盒子,引着时锦厮见自家小姐。 齐三小姐眉眼上挑,斜眼看着人时便有些孤高清冷,偏偏又带了三分风情,让人见之心下欢喜。 “多谢你这几日的辛劳,冬儿,看赏。”齐三小姐道。 一旁打扇的莺哥儿也笑道,“三小姐最是大方不过,时锦妹妹真是好福气。” 时锦忙道不敢,又谢了三小姐的赏,这才领了一个装着碎银角子的荷包赏赐。 “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三小姐笑道,“原也没打算贪你们小丫鬟的络子,只是二哥却道鸢儿的络子委实别致,倒教我上了心。二哥又怕我直愣愣找你要络子,便特特选了一支簪子与你交换。如今瞧着,你戴着倒是鲜活。” 时锦却不知里面有这一层缘故,只感念道,“二公子何必这般客气,前几日家弟贪玩几欲落水,幸得二公子搭救。时锦别无长物,亦是打算做个玩意儿给二爷做谢礼。既二公子喜欢,这只兔子,便由三小姐代劳,转交给二公子罢!” 时锦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兔博士来,那乖精模样,一下子便入了三小姐的眼。 “你倒是个手巧的。”三小姐举起兔子,在日光下看了看。 “倒是奴婢借花献佛了,里面掺了些许三小姐赏的金线,还望三小姐海涵。” “无妨,你有心了。”三小姐道。 时锦一番恭维,待得从净雪阁出来,她只觉得了结一桩心事,心下倒是难得得有几分雀跃。 花园里的花正自繁盛,她依花架而行,粉面蔷薇立在枝头鳞次栉比,形成一堵花墙。时锦爱那蔷薇汁子敛疮生肌的功效,便想攀着花墙折些儿花来做些蔷薇露来。不想花刺扎手,时锦才刚攀下一朵,那刺儿便将手指扎出一摸血珠来。 “小心!”一道男声响起,时锦不觉间便被抓住了手。 第二十一章 兔博士吊坠 她心下大惊,却见来人正是二公子齐天逸。抽手袖在笼袖中,时锦弯身福了福,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多谢二公子。” 齐天逸也觉自己莽撞了些,只咳嗽一声,举起一只兔博士来,“恰好从三妹妹院子里出来,听她说,这个是你特特为我做的?” “是。先前多谢二公子仗义出手,阿弟才没有落入水中。时锦不知如何感谢,只能做些微末活计以表谢意。”时锦微微挑唇,谈及阿弟,她的眉眼尽是温柔。 齐天逸心下亦是一动,刚刚触及女子的指尖尤带一丝滑腻,两指轻捻,那层滑腻却好似挥之不去一般。 想及好友方少宸那日对时锦的赞叹,齐天逸不由细细打量时锦眉眼。 她的长相并不艳丽,却哪哪都透着股子温婉可亲。鼻子秀挺小巧,嘴巴红润润透着些粉嫩,偏偏眉眼隐现刚强,倔强却又惹人怜惜。 难得的,齐天逸有些失神。 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这只兔子我很喜欢。” 两人正说话间,齐墨暻从蔷薇花架另一端转了过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极标致的小姐。 那小姐一身豆蔻粉白两色渐变长裙,头戴花冠,眉眼多情,正一边走一边仰慕般望着齐墨暻,“齐哥哥,我哥说你有很多藏书,我能不能管你借几本书看?” “你哥开玩笑呢,我也不常看书。”齐墨暻眉眼淡淡,背着左手说道。 待看到正俯于花架一角的齐天逸和时锦,他那原本淡然的神色有了些微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声音也扬了扬,“你们在干什么!” 乍然听到齐墨暻的声音,时锦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本能得往齐天逸身后躲了躲。 然而,便是这不经意般的动作,又触怒了齐二爷的某根神经。他的眉眼一沉,连带着右手也往前伸了伸,口气不容人置喙,“过来。” 那粉白裙的艳丽女孩似是没想到这般变故,眼神在齐墨暻和时锦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便见齐天逸身后的时锦一步一挪得走了过来。 齐天逸似是感念时锦那一瞬的依恋,只笑着照拂道,“我托时锦帮我打了个坠子,刚拿到手。” 由是齐墨暻这才注意到齐天逸手中的那只吊坠。 金银绣线在融融日光下闪着丝丝缕缕的光,兔子可爱又不呆板,显然是极用心。 不知想到什么,齐墨暻的脸色更沉了。 “二爷,”时锦小心翼翼唤他。 齐墨暻只看时锦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姜小姐想寻几本书看,你去帮忙找找。” 他这话一出,那粉白裙女孩脸上光彩更甚,只双目璀璨望着齐墨暻。 时锦向二公子告了饶,又得了齐墨璟一声催促,便又慌慌忙忙往前跑。 姜矜面色可亲,牵了时锦的手问她,“你是齐哥哥的丫鬟?” 时锦不妨她问,有些拘谨得露出一抹浅笑来,“奴婢是上月刚调遣到二爷身边的丫鬟时锦。” “那真是太好了!齐哥哥平日里都爱看些什么书?你总知道些吧?”姜小姐带着几分欢快问道。 时锦不好妄议主子喜好,便露出一抹羞赧来,“奴婢不识字,竟不知主子爱看哪些书来。” 她这话一出口,姜矜眼中便流露出些许不屑,而走在前面的齐墨璟眼中则是划过一道暗芒。 不识字?又怎的在账房先生那里签的名?不识字?又怎的在那兔子上绣的字? 呵~ 他脚步一顿,转而向姜矜,“突然想起来,今日不得空,倒是让姜小姐白跑一趟了。改日,我让侍墨把挑好的书送到贵府上。” 说罢,竟是要逐客的意思。 时锦都为那位小姐羞窘。只见姜矜的脸上涨了层淡粉,显然是尴尬至极。她摆了摆手道,“倒是矜儿唐突了,齐哥哥有事自便去,有这位时锦姑娘陪着我便可。” 时锦抬头,便见自家二爷面色沉沉,“时锦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时锦绕过姜小姐,走到了齐墨璟面前。 她福了福身子,略有些忐忑般等着齐墨璟开口。不料二爷只是抬眸看了姜矜一眼,“怎的?姜小姐还有事?” 这话真真是再不留情面至极,姜矜面色潮红,讷讷摇了摇头,“无事。” “那姜小姐自便罢。”齐墨璟眼也不眨得说道。 出生十六年来,姜矜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心中那一点子旖念瞬间荡然无存,只捂着脸奔离了花园。 时锦心中啧啧,低眉顺眼看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原以为事情就此作罢,没成想,齐墨璟那乌墨鞋尖儿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他的身量极高,贴近时锦后更是压迫感十足。时锦只觉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齐二爷略带嘲讽的声音便贴着时锦头皮钻进了她的耳朵,“崔时锦,你很闲是罢?正好我房里一些物件儿缺吊坠儿。不拘扇坠儿、腰坠儿、摆件、剑穗儿,一一配齐,明早我便要用。你知我脾性儿,若是晚了半分……” 他的目光扫过时锦头面上的玳瑁珊瑚簪子,手指一扫,那簪子便落地摔成两截,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时锦顿时便有些手抖,颤颤应下,这才在齐墨璟带领下回了清风院。 不一会儿,知画便将各色物件儿摆至时锦面前。 有白环玲珑衔珠玉佩、有青玉莆田麒麟戏水摆件、有握把处裹着红绳儿的清风长剑、有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件儿。 时锦瞪着眼儿,双目无神,不知道是哪里惹着了这煞星魔障,竟如此磋磨于她。 但一想及落水而亡的如月,心口的那口气儿更是不上不下堵在那里。 由是也顾不上跟织画玩笑,只埋了头,扎进一堆丝线里整活儿。 累了喝口水,僵了捶捶背,花了揉揉眼,时锦手下不停,头都甚少抬一下。待得夜色渐浓、她又掌了灯,就着暗淡灯火继续编织。 白环玲珑衔珠玉佩上配的是青丝卍字图样葫芦吐穗络子,青玉莆田麒麟戏水摆件则是在衔环处坠了红蓝黄三色绣球挂彩吊坠儿,清风长剑的穗子则是中国结带长穗儿飘逸拂带,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则是兔兔吉祥戴帽儿拜年扇坠儿…… 两只眼睛熬得乌青一片,在天亮三遭时将各色物件儿配好络子和吊坠儿。 时锦打着哈欠,将各色物件儿放到托盘里带至正房放至外间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上,这才悠悠转向内室。 内室里正在收拾被褥的司棋被时锦那乌色眼圈儿吓了一跳,“这是怎的了?” 时锦只环顾四周,“二爷呢?” “今儿一早侍墨便来寻二爷,天色未亮便匆匆离开,竟是连早膳也未用上。”司棋犹自抱怨道。 时锦只觉五雷轰顶、外加天旋地转。她颤着声儿犹自不可置信,尾音微微上挑,“二爷,走啦?” 第二十二章 知错 “走啦。”司棋肯定道。 时锦只觉得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个干净,身子也都软绵绵得使不上劲儿。 早知二爷没空寻自己麻烦,她大可美美睡上一觉再行打络子之事。 苦着脸将昨儿个二爷罚她的事儿与司棋絮叨一遍,时锦只央求道,“司棋姐姐,我眼下困极,您就饶了我罢,让我歇会儿可好?” 司棋瞧她委实可怜,便让她用些早膳再去睡个囫囵觉。 时锦赶忙点头应是。 这一觉极香甜,时锦睡着睡着,便觉有风灌了进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耳房阴沉沉的,窗牗大开,狂风正呼呼往屋子里刮。 时锦捏了被角下床,使力将窗牗推上,这才呼了口气。 看来今日这场大雨是跑不掉了。 不一会儿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从天上砸了下来,一时间房檐如瀑,院中假山也在风雨中如晦如诉。 外间知画乓乓拍门,让时锦赶忙取了油毡去厨房帮忙。 这雨下得始料未及,厨房那边新采买的一应口粮菜蔬尚堆在院中清点,谁知才一会儿工夫便狂风大作、天降雨霖。 时锦顾不得形象,直接披了油毡往倒座房那边奔,远远一片雨幕中,便见丫鬟婆子各自奔忙。 她也一下子冲入其中,上手和碧儿一起搬坛装的窖菜。 如是多趟,将各色物事儿搬到廊下,又再倒运屋中,待得停了脚步,时锦觉得整只腰都扯得隐隐作痛。 赵大娘见众人都淋了雨,赶忙将熬好的姜汤分给她们,由是一人捧了一只海碗,几口入腹,心下便火热起来。 时锦虽披着油毡,到底裙角湿了半截,身上涩重难当。因此告罪众人,只回房更衣。 天地间雨幕如瀑,周遭昏黄一片,这雨瞧着,竟是一时不能停歇。想着再去小厨房又得挨一遭雨,时锦便就着茶水间的炉子,烧了一壶姜茶,想着二爷回来,亦可御寒。 司棋眉眼惴惴,亦是有些烦郁。今遭雨大,不能归家,晚上便只能歇在清风院里。她到底是定了亲的人,眼下值夜怕是不妥当了。 晚饭是厨房那边特特派了婆子披了蓑衣送来的,犹有温热。时锦和司棋、知画一道用了晚饭,这才挨着灯烛坐下,一道做针线活儿。 待得天色又添一笔浓重,清风院的角门处方传来侍墨那指天骂地的声音。 “贼老天!忒冻死个人了!”侍墨打了个喷嚏,蓑衣下的胳膊也湿了半截。 齐墨璟也没好到哪去,裤管连带着长靴都进了水,顶着凄风冷雨回来,连晚饭也没顾上用。他本欲歇在外头,一想及晨起时时锦屋中的灯火,心中便有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难安。 兀自觉着只有亲自惩罚了这不省心的婢女才算安心,他便鬼使神差得让马车掉了头,在侍墨震惊到无法言语的目光中,一路踏着瓢泼大雨归了家。 隔着重重雨幕,侍墨的话有些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时锦侧了侧耳朵,“应是二爷回来了罢?” 司棋也有些不确信。往年天色不好,二爷多有歇在外头的时候。今年入夏以后,二爷如点卯一般,竟是夜夜归宿,饮食起居亦是颇有章法。 她不由起身,并着知画、时锦一起往回廊上迎二爷。 果见二爷摘了蓑衣,发梢滴水,下半身锦袍尽湿,一时慌得赶忙接了二爷手中蓑衣,迎二爷入屋。 待得问及二爷尚未食饭,司棋又着时锦赶忙去厨房一遭,不拘酒菜,全都备上。 知画也不闲着,想及时锦在茶水间烫着的姜茶,又赶忙去盛了一大碗,备到二爷房里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侍墨早已回前院换衣裳,由是司棋帮二爷寻摸了一身干净外袍,让二爷换上,又拿了棉帕子,帮二爷绞干头发。 今儿天气委实太凉,知画又将屋内消暑的冰块清掉,这才算完事。 因着屋里有司棋照应,知画便去茶水间烧些热水,让二爷晚上梳洗用。这大雨,再往小厨房去,竟是不便利。 待得身上清爽,齐墨璟坐在罗汉榻上,宽大的衣袖拢起,这才转向司棋,“早上可有人送络子来?” 这话问得突兀。司棋不由得呆了一呆,想起时锦提及的二爷罚她的事,当下了然。 她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棉帕子,将时锦早上送来的那些吊着坠儿、络儿的物件儿一一呈上,齐墨璟又一一翻检了,脸上肃穆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待得看到一把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司棋的眼不由得瞪了瞪。 她约摸记着这把折扇上吊着一只米白兔子抱胡萝卜的扇坠儿,怎的今儿个连这个吊坠儿都变了样儿了? 齐墨璟捡起那枚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掌拈起那个戴帽儿兔子吊坠儿,脸色又阴沉沉往下压了几分。 打量他不知道,便拿这起子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糊弄他? 一时间,齐墨璟再看那些吊坠儿,总觉着个个都未用心,心下的火气也一点一点拱了上来。 司棋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儿,不知道自家二爷这是怎的了,才一会儿时间,便有些恼了。 她正自惴惴,时锦却在门外唤她。 原来她去厨房取饭,鞋面尽湿,不好进屋,便寻思着让司棋把饭捎给二爷摆上。 然而,还不待她唤出司棋,便听齐二爷那压在舌下的怒气顶着声音也跟着高了些,“时锦进来,司棋先出去。” 这便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时锦想丢下食盒拔腿就跑,奈何司棋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你且忍着些,二爷这会儿脾气不好。” 时锦更不想去了。她攥了把司棋的手,却被司棋轻轻往前推了一把,这才低头迈步,拎着食盒进了里间。 眼下齐二爷披散着头发,双目微阖,周遭一水儿的摆件,连带着自己编制的络子和吊坠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时锦当下膝盖一软,跪在了紫毡印花绣腊梅地毯上。 齐墨璟不妨时锦如此果断,捏着泥金乌木折扇的手便是一顿,声音也透着股子凉气儿,“怎的?可是知错了?” 主子说你知错,那你便是知错。 时锦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错了。” “哦?说来听听。”齐墨璟扫了时锦一眼,便见她衣角的水珠犹自往地毯上滴落。 第二十三章 姜茶 时锦抿抿唇,试探着道,“奴婢不该给二公子做吊坠儿?” 齐墨璟撩起眼皮,淡淡望了她一眼。 时锦咽了咽唾沫,又道,“奴婢应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打理清风院上,不能老做这起子玩物儿。” 齐墨璟有些不耐,将那只兔兔吉祥戴帽儿拜年扇坠儿解下来,丢到了时锦怀中。 时锦接住吊坠儿,目光怔怔望着手中的兔子,脑中灵光一闪,又犹自觉着不可置信,“奴婢不该敷衍了事,应把吊坠儿做得跟那只兔博士一样精巧。” 天可怜见!她只得半日加一晚上的时间,又做得那般多,怎能像做兔博士一般细致?况且金丝银线,二爷不曾给过她半分…… 偏偏这话不能说,说了便是大不敬。 齐墨璟冷笑了下,“应是比兔博士还精巧。你需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 若是不做兔子,光凭那一腔巧思,齐墨璟尚且看不出什么来。 可偏偏白日里见过齐天逸手里的兔子,两厢一对比,傻子都知哪个兔子更精巧。 时锦恨不得咬掉舌头,她做什么不好,偏要做兔子! 正欲告饶间,便见齐墨璟点了点一旁的姜茶海碗,“我不喜喝这个,你且替我喝了罢。” 时锦不由得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她想拒绝,却见二爷那冰寒的目光又扫了过来,眉毛一挑,发火的征兆。 时锦不由得扑到小几上,“时锦爱喝,谢二爷赏赐。” 言罢,竟是抱起那海碗,狠狠喝了一口。 姜茶犹烫,时锦一口下腹,眼中强忍泪花,只觉一股子热气直冲腹部,连带着脚底也暖了起来。 她跪在原地,正想吹吹姜茶,碗底却被齐墨璟那修长的手指托住,不由分说般送到她的唇边。 时锦进退不得,只得仰头大口喝着。先会儿她在厨房那边喝了碗姜汤,晚饭又用得多了些,这会儿一股脑儿姜茶进肚,时锦只觉得那茶水儿几欲顶到她嗓子眼儿。 许是姜茶太烫,时锦鼻尖见了汗,嘴唇也被热气蒸腾得红艳艳的,与瓷白的薄胎海碗形成鲜明的对比。 齐墨璟眼眸一暗,手上一用力,那贴着时锦的海碗便猛地倾斜了下。 时锦喝不及,那浅黄色的姜茶顺着她嘴角流下了些,又一股脑儿钻到了时锦贴胸的衣裳上。 时锦抱着肚子,眼中泪花滚了几圈,盈盈欲落,“……爷,奴婢真的喝不下了,嗝~” 她打了个嗝,脸上表情一僵,整个人如石化一般跪在原地。 齐墨璟的嘴角挑了挑,显然心情不错,“摆饭吧。” 时锦弯腰去捡放在地毯上的食盒,微一弯腰,只觉得一股子姜茶的味道涌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轻轻揭开了食盒,将一壶烫好的酒,并四菜一汤一米饭端上小几。 目光定在最下层的一条鱼上,时锦的目光怔了怔,果见二爷心情愉悦道,“挑刺。” 时锦只得再次顶着满嘴的姜味儿为二爷挑刺。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度日如年。 时锦好不容易伺候着祖宗吃完饭,这才将残羹冷炙并着装姜茶的海碗收进了食盒里。 外头知画正守在廊下。听得时锦出来,她不由得掀开食盒悄悄瞧了一眼,眼中是十足十的欢喜,“二爷把姜茶都喝啦?我就怕二爷讨厌姜味儿不肯喝,特特捡了个大碗帮他盛的。” 时锦嘴角一耷,狠狠掐了知画一把,面无表情道,“二爷把姜茶都灌到我肚子里了,嗝~” …… 为了赎罪,知画今晚负责守夜。 时锦只关了耳房,任他风声雨声二爷声,统统不开门。 她这一晚上辗转反侧,愣生生跑了好几趟茅厕,才把一海碗姜茶给消化了个干净。 第二日依然是风雨如晦,二爷难得得没出门,一整日都窝在书房不出来。 未时末,风雨小了些。一整日躲着二爷的时锦被司棋塞了一壶茶水,让她特特送到书房去。 时锦虽不愿,但到底拗不过司棋,只得挪着步子往书房而去。 知画满脸担忧,“二爷不会又罚她罢?” 司棋凉凉瞟了知画一眼,“怎的?你想去?” 知画赶忙把头摇成个拨浪鼓,“我也觉着,时锦过去正合适。” 时锦不知这二人谈话,只蹑着脚来到书房边上,瞧着二爷正自看着书入神,便将茶水悄悄儿放在书案一角,想要默然无声退出去。 不妨二爷叫住了她,“过来,帮我捶捶腿。” 时锦心下叫苦,脚步却不停,凑到二爷身边,两腿跪地,望了眼搭在二爷腿上的薄毯。 却说二爷腿一伸,一双长腿搭着薄毯便摆在了时锦面前。 时锦因随父学医,自是知道些推拿手法,便隔着毯子手上用力,帮二爷疏理腿部经络。 奈何隔着毯子,到底使不上多少力气,兼之二爷腿上肌肉紧实,时锦这一遭推拿下来,额头业已见汗。 偏偏二爷得了趣,只让她多用些力气,由是时锦一番折腾下来,二爷倒是气定神闲,她却是双手累得抖如筛糠。 待得双手上移,时锦的手指按在箕门、血海一带,尚未来得及用力,二爷那鹰隼一般的手掌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兀自闭了闭眼,“你且下去吧。” 时锦不解其意,却还是讷讷点头,背着一双酸疼的手出了书房。 另一边,齐三小姐齐姝正跟大夫人姚氏吵了一架。 她在颢京历来颇有才名,虽则靖安侯府近些年来很是没落了些,但到底是嫡长孙女,骨子里的傲气却是半分不减。 那康文秀虽则有些才名,到底是门第低了些,兼之没了生母,更是落魄难堪。 “母亲既觉着这是门好亲,何不说与妹妹,巴巴赶着让女儿嫁她,女儿不服!”齐姝一脸悲愤,声音里带着莫大的委屈,“别打量女儿不知道!那张氏不是个好相与的,早遣了两个美妾给康文秀,此等龌龊,母亲受的,女儿受不得!” 姚氏气得直哆嗦,“住口!这话岂是你这等小女儿家家能说的!”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会替女儿好好寻摸一桩亲事,但若是女儿指手画脚,那便是天大的笑话! 两人正僵持间,齐天逸循着回廊来了母亲这边。 莺哥儿白着脸打开帘笼,放二公子进来。 齐天逸一进屋,便见两母女俱都背着身子抹泪儿,不由得奇道,“这是怎的了?竟是一个两个都撅着嘴。” 姚氏终于寻得人诉苦,不由得瞪了齐天逸一眼,“还不是你妹妹,竟是看不上这门亲事,巴巴让为娘赶着退亲。你说说,哪有女儿家家把自己亲事天天挂嘴边的!” “我道是什么事!”齐天逸微哂,“莺哥儿,你与胭脂去做些酥糖酪来,三小姐爱吃,快去!” 莺哥儿答应一声儿,便同胭脂一齐出了屋子,寻了廊下的夏儿和冬儿一道去小厨房,临走连带着将门关上。 齐姝知哥哥有话说,不由得支起了耳朵。 齐天逸撩了下袍角,寻了把玫瑰交椅坐下,这才肃目转向齐姝,“姝儿,哥哥且问你,你是真不喜欢康文秀?” 听得兄长这般问话,齐姝的脸微微红了下,却还是坚定道,“委实不喜欢。” “行啦,我知道了,娘这边有我,你且去吧。”齐天逸这话儿,便是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听出兄长言语中的意思,齐姝双目圆睁,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家二哥竟这般支持自己。 她不由得赞了声好二哥,便欢欢喜喜得去了。 倒把姚氏气得手指颤颤,一边指着跨门而去的齐姝,一边又指齐天逸那张老神在在的脸。 “你们!两个简直要气死我!”姚氏最后一甩衣袖,一副气败的模样儿。 齐天逸却是把玩着腰间的兔博士坠子,一边低垂眉睫,同母亲道,“刚刚妹妹在身前,儿子有话儿没说。母亲可否听儿子一言?” 姚氏听得齐天逸端正了态度,不由得也正了正身子,“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母亲可听说,张氏有一子,横行无忌?”齐天逸不答反问。 第二十四章 算计 “我没事关心一个继室的儿子作甚!”姚氏不知齐天逸为何这般说,又悚然一惊,压低了声儿,“可是有什么说道?” 齐天逸点点头,“那张氏的儿子,名唤张仕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京城纨绔,十个有九个与他相熟。母亲以为,凭张氏狠毒心肠,焉能不纵着儿子欺负姝儿?” 姚氏犹自不信,只觉得儿子夸大了,“不能罢?你父亲那边,也跟康老爷提过,待姝儿嫁过去,两兄弟就此分家。那张氏还有她儿子,纵然手再长,焉能伸到自家兄长后院儿?” “母亲此言差矣,上次于香居楼宴饮,那康文秀虽然信誓旦旦不负姝儿,到底一文弱书生,又有何能照看姝儿?母亲难道想等那张氏母子欺上门来,姝儿一介女流护着康文秀?” 齐天逸这话真真儿戳到了姚氏的慈母心肠。虽则这门亲事,侯爷和恒儿都道不错,却都没得逸儿这番话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姚氏的肩膀也一下子蜷了下去,整个人都有些惫懒乏力,“且容我想想,此事不急。” 齐天逸知道自家母亲这是上了心,便也不急着催促,只退下不表。 …… “果真?”孙姨娘看着来回话的青柳,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奴婢瞧得真真儿的,三小姐去延安堂时脸上带着怒,待出了门子,脸上却带了笑。”青柳比划着说道,“这会儿三小姐等不及雨停,就让车夫备了马车,说要去外祖府上找子娴小姐玩儿。” 齐婉然见自家姨娘面上带喜,不由得踢了踢掐花绷面儿矮杌,“姨娘听这起子闲话作甚!左右三姐姐能寻得好亲,我将来嫁到哪个犄角旮旯还不知道,再怎么盘算,也越不过她去!” 她心中有气,都是靖安侯府出来的女儿,却因着个嫡庶有别,样样儿都比三姐姐差上一筹。便是未来夫婿,亦是比不得三姐姐。 孙姨娘塞了青柳两颗银锞子,打发走青柳,这才转身戳了戳自家姑娘脑门儿,“你怎知没有好亲?这不就有了!” 说罢,她执了自家姑娘的手,越看,越觉得自家姑娘比之齐姝,真真是哪都不差,“我伺候了大夫人这么些年,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单是她,便是侯爷,也都瞧上了康广文家的嫡子康文秀。虽则他家老爷只是个三品,但那康文秀锦心绣口,便是在白鹿书院,亦是排的上名号的青年才俊。你若想在亲事上越过你三姐姐,就得慧眼识珠,说不得哪日便给你挣得个状元郎回来。” 齐婉然却是不信,只拿着一双儿媚眼儿瞥她姨娘,“姨娘说得这般好,那我岂不是没戏。”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适才青柳道,三小姐去大夫人那边怒气冲冲,显然是没瞧上康文秀,出来面色带喜,说明姚氏被她说动,有退亲的打算。如是这般,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孙姨娘拍手笑道。 “呵~姨娘好算计!打量是把个三姐姐不要的破烂货儿捡回来给我,三姐姐不要,我也不要。”齐婉然绞着手帕,眉梢微蹙,一脸嫌弃。 “想我聪明一世,怎的生出你这等孬货!”孙姨娘气结,“那三小姐年轻不懂事,那大夫人和侯爷也年轻不懂事?若不是好亲,他们会巴巴送与你三姐姐!” 齐婉然美眸一转,顿时便有些理解姨娘的意思了。 三姐姐看不上康文秀,是三姐姐没眼光。侯爷和大夫人都拍手叫好的亲事,铁定错不了…… 这边犹自算计,那边的齐姝早就出了门子。 廊前雨幕汇聚成珠,犹如丝线万条,穿尽人间愁事。 齐姝闭目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听着外边飞溅的雨声儿混合着车马嘶鸣声儿,脑海里不自觉得闪过一张俊逸儒雅的脸来。 突得,马车一霍然一停,齐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着歪了一下。 她的脸上显出些不悦来,目光扫过坐在一边的冬儿,冬儿赶忙识趣得掀开马车车帘,问外边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凉风灌着飘摇的雨丝,扑面而来。 “小姐,马车车辕断了,咱们怕是得步行去前边客栈躲躲雨。”冬儿转身进来,蹙着眉忧心道。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齐姝不悦,只歪着身没挪地方。 冬儿亦有些为难,披了蓑衣,出了马车,打发车夫去赁个马车,亦或者家去再寻一辆车来。 那车夫应声儿而去,冬儿正想回马车里呆着,便身后一声呼哨,对面赶来一辆标记有永阳王府徽章的四架宽棚赭色吊明黄幡子的马车来。 那马车渐近,坐在车辕上的人朝冬儿拱了拱手道,“对面可是靖安侯府的家眷?是否需得帮忙?” 冬儿不妨永阳王府的下人亲自搭讪,一下子受宠若惊,赶忙进马车禀明三小姐,问及是否寻求帮助。 齐姝也惊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又想及对面是真真的皇子王孙,因又肃了脸色,一副矜贵疏离模样,“也好。” 由是冬儿再三传话,最终齐姝裹着一件轻薄油衣,上了永阳王府马车。 冬儿和夏儿也想上车,却被那下人拦了下来,赔笑道,“车内有贵人,不便二位姑娘同行。不若二位姑娘在此等候,我家贵人先行送你家小姐回去,可好?” 冬儿和夏儿俱都满面焦急,正不知如何是好,马车内传来齐姝的声音,“冬儿、夏儿,你们且在这边候着,我先行去外祖家。” 冬儿夏儿无奈,只得依命而从。 话说齐姝甫一进入那轩敞明丽的马车,便见对面软缎上坐着一身明黄长襟外裳,头戴束发金冠的儒雅美男子。 齐姝的脸瞬间红了红,按着礼数略略福了福身,便听得对面的二皇子萧楚温和知礼的声音响起,“马车局促,齐姑娘莫要拘束,请坐。” 齐姝应了声儿是,便在二皇子左手边坐下。 她的目光一扫,便见二皇子手边竟拿着一卷话本子,脸上不由得显出欣喜来,“王爷也喜欢看这个?” 二皇子眼中含笑,眉目含情,“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这话倒真真是随和亲近,齐姝打开话匣子,就着这话本与二皇子聊得颇为畅快,大有相见恨晚觅知音之势。 尤其二皇子谈吐文雅,又诙谐有趣,更是引得齐姝赞叹不止。 车外雨势渐小,滴滴答答的雨声儿如珠落玉盘,玲珑清脆。 马车不知怎的颠簸了一下,齐姝身子一歪,便撞到二皇子怀中。 她登时面红耳赤,赶忙坐直身子,不敢去看二皇子模样儿。 良久,二皇子胸膛震动,传来低低笑声,“二小姐面颊羞红的模样儿,倒是瑰丽无双。” 这话中有调侃,亦有赞赏。齐姝的耳尖也染上了一层粉意,偏又要强,只拿眼横了二皇子一眼,大着胆子道,“王爷俊雅端方,不遑多让。” 俊雅是真,但端方? 就凭着二皇子那句调侃,这端方也打了大大的折扣。 二皇子眉眼含笑,“倒不知靖安侯府出了个牙尖嘴利的三小姐……” 第二十五章 金丝汤面 待得将齐姝送至姚府,二皇子萧楚这才将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扫到一侧。 谋士李安进了马车,便见二皇子正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显然是有些烦躁。 他心下微动,只坐在马车右侧靠外位置,言语中带了些调侃,“怎的?齐家三姑娘不美?” 萧楚淡淡扫了李安一眼,“美的人多了,她门第太低。” 李安却肃了神色,“齐三小姐正与康府议亲,此事原也无碍。但那康广文,是太子的人。” 萧楚冷笑了下,“一个三品的翰林学士,一个没落侯府,即便结亲,又能如何!” 他向来眼高于顶,这些不能左右朝局的人,实是无伤大雅。即便被他那好大哥拉拢再多过去,亦是无妨。 李安不敢苟同,“我原道也是无可无不可,但上次陛下猎场受惊,王爷可还记得,是谁救驾?” “缇骑司新任司都范程……”说至此处,萧楚面色变了变,“这门亲事,与他有关?” 李安一脸高深莫测,那范程虽飞身救驾,却全程戴着一副银白无脸面罩,便是如皇子们也无从知晓他的身份。 眼下这太子插手不显眼的两家亲事,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楚脸色变幻,心中游移不定。这范程本人,莫非跟齐家有关? 李安并未言明,只意有所指道,“无利不起早,太子既想下这盘棋,咱们不妨把棋局扰乱……” 新雨初晴,天边晚霞绚烂成锦。 “明个儿是个好天。”司棋弯腰穿了一双高邦雨鞋,兀自说道。 时锦跟着司棋学了半日烹茶,早已有些疲累。她坐在回廊边的扶凳上,抬眼望了望晚霞,又自低着头嗑瓜子。 瓜子是托厨房负责采买的小厮买回来的,并着一些果干肉脯,一起捎了回来。 眼见丫鬟们雨天无事,赵大娘提前翻检出来,特特让碧儿送过来的。 知画也抓了一把,一边嗑一边跟时锦聊天。 她前些日子上了火气,偏偏又嘴馋得紧,一番瓜子磕下来,整个人的嗓子都跟着哑了几分。 “你这样不行。”时锦扫她一眼,抢下她手里的瓜子,“上次我把荷叶茶配齐全了,荷叶性温,有清心火、平肝气、泄脾火、降肺火的功效,加之里面又配了决明子和陈皮,并少许冰糖,你喝上个三五天,保证什么火气都消了。” 知画听得意动,赶忙向时锦讨要,“好姐姐,快与我拿些,改日我请你吃蓉锦铺的点心。” 时锦笑她,“你这是还记着侍墨的话儿呢。” 上次吃荷叶粥,侍墨就说给知画带点心,可这么些天过去,也没见侍墨带回什么来。他和二爷镇日里进进出出,看着忙乱,却并不知在忙些什么。 知画听了时锦的话顿时满面羞红,只拿手去挠她。 两人正笑闹成一团,侍墨正好从角门进来。他手中拿着一只锦盒,进来便道,“二爷呢?” 知画恼他说话不算数,别过头去没搭理,时锦只笑着指了指书房,“二爷今儿个一天都在里面。” 侍墨也不多说,只瞅了知画一眼,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画那个女张飞居然也会扭捏。 侍墨这一进去就是小半个时辰。时锦帮知画拿好荷叶茶,趁着侍墨出来,又塞给他几包,这才笑道,“二爷这会儿没忙吧?能摆饭了吗?” 侍墨接过荷叶茶,道了句谢,这才嘻嘻笑道,“尽去摆饭吧。二爷这会儿得空。” 有了侍墨的话打头阵,时锦便赶忙着了小丫鬟去厨房提饭。 不一会儿,四菜一汤备好,时锦便忐着心去请齐二爷用饭。 她表面虽依然笑闹,但内心里对二爷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二爷喜怒无常,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发作在自己身上。一想起昨儿个那一海碗姜茶,时锦只觉得这会儿胃里还在跟着翻腾。 好在这次二爷没说什么,她只敲了门,禀明进膳后,书房的门便悠悠打开了。 齐二爷今儿个因着没出门的缘故,身上的罩衫是鸦青色家居常服,比之往日的清冷更多了一分懒散闲适。 他个子极高,低头看了眼时锦头顶的发旋儿,这才迈开步子往正房那边去。时锦赶忙跟上,打起帘笼,伺候着二爷用膳。 先会儿老太太那边来人,直接去了灶上,送了两只肥美的人参鸡来,让赵大娘整治了给二爷补身体。 赵大娘直接炖了只鸡,又把另一只圈在笼子里,只等隔日再给二爷做一次。 除了这道人参药鸡汤,还有松仁玉米、烧鹿筋、黄焖鱼翅,并一碗金丝汤面。 那汤以高汤做底,佐以青葱、香油,虽汤色浅淡,揭开盖子却是香气四溢。 时锦一边布菜,一边默默吞了吞口水。 果然富贵人家花样儿多,食个晚膳亦是花样多多。 听得那道人参药鸡汤是母亲的心意,齐墨璟不由得多吃了几口,又挑了一绺面,慢条斯理得吃着。 时锦低着头,不去看齐墨璟进食,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口水跟着流出来。 齐墨璟缓缓吃完,便坐在了摇椅上。时锦正欲把碗筷收下去,就听二爷恩赏般开了口,“剩下的,赏你了,就在这吃罢。” 时锦愣了下。之前二爷可是从未有过什么赏不赏的,顶多二爷走了,她们几个小丫鬟分食一下。 这会儿二爷既然下了令,时锦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她没敢坐二爷常坐的凳子,只站着身,端起那还剩了一小半的面来,捡起一双未用过的筷子,挑起面吃了起来。 乌木漆花踏脚摇椅放置在镂空隔断里,从齐墨璟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时锦吃饭的样子。 他拿着书淡淡扫了一眼,便见模样鲜嫩的女孩子噘了唇吸面。 她吃得又快又没有声息,整个房间静静的,脸上则带着一股子难得的满足之感。齐墨璟脑子放空,不由得想起一件旧事来。 他的生辰跟父亲的忌日是同一天。因此每每生辰,母亲便如忘了他般,从不与他庆贺。他又是早慧的性子,便也从未如其他孩童般期待过生辰宴这回事儿。 那年他新纳了她,后来九月初三为着给老侯爷祭拜的事儿特特跑了一日,腹中水米未进。待得晚间归家,她为他留了一盏烛火。待看到他,他犹自记得她眼中的欢喜,摒退了旁人,如做贼般从食盒中端出一碗卧蛋的清汤面。 “二爷,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双眼期冀,如盛满细碎星光的星空。 他低头尝了口面,面不知放了多久,早已没了温度。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想哭,如鲠在喉,咽不下,也吐不出。 犹记得他当时的冷淡。他垂着眼睫,不辨喜怒,“面冷了,倒了罢。” 他无暇顾及她的情绪,只是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去过她屋里。 …… 第二十六章 捉弄 晚上,时锦值夜。 她卧在脚踏上,盖着薄薄的被褥。 今儿个天气寒凉,齐墨璟也盖上了锦褥。 他睁着眼,困意殊无。 待往床边靠靠,听得脚踏上浅浅的呼吸声,他探脚踢了踢时锦。 时锦不妨被齐墨璟踢了下,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揉揉眼睛,声音也有些淡淡的哑,“怎的了?二爷可是口渴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爬出被子,想要去倒水。 齐墨璟却低垂着眉眼,“你打呼噜,吵。” 时锦登时便清醒了。她不可置信得望着齐墨璟,语气中带了些犹疑,“真的?” “怎的?爷能诳你?”齐墨璟平躺下,道。 时锦也复躺好,“那奴婢不睡了,守着二爷。” 这话极为受用,齐墨璟于黑暗中翘了翘唇角,复又闭上了眼睛。 他尚未睡着,旁边的人又睡了过去。 齐墨璟复又拿脚尖点了点时锦。 如是三番,时锦只得抱着被子靠在床边,“二爷且睡,奴婢这次定然睡不着了。” 齐墨璟却是也坐了起来,“被你一番搅扰,头疼得紧。你去书房,从第三排第二个书架上取一本《论衡》来。” 时锦顿时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仿佛在说,“这会儿去?” 即便身处黑暗,齐墨璟的视力也极好。看着时锦那猫儿一样的眼睛,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嗯,现在。” 时锦不敢反驳,起身摸了黑往外走。出了正室的门,屋外天空星河灿烂,倒是难得的清亮。 时锦推开书房的门,顿时身后的清亮一股脑儿得钻进了书房。 但仅仅这些光着实不够,她想起二爷书案上那个宫装美人的铜灯,便探手入袖去掏火折子。 然而,才摸了一遭,便想起来晚上穿的单薄,倒是把火折子放到另一件外衣袖子中去了。 光凭着一股子星光,委实看不清字迹。时锦便想着折回正房去取火折子,没成想身后的门无风自动,竟是吱呀一声,缓缓关上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当中。 时锦的心有些慌。伸手不见五指,周遭又都是红木书架子,怎么想都有些阴森可怖。 由是她摸索着往门边走,手刚摸到门栓拉了拉,那门只轻轻晃了晃,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打开…… 黑漆漆一片。 一切平息后,孙姨娘趴在床边,探手拿过脚踏上的痰盂,往里吐了一口浓白。 侯爷齐墨?爱不释手得抚着她纤细雪白的后背,餍足得叹道,“还是萍儿最得我心,爷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揣在心口,省得你这小浪蹄子勾搭别个去。” 孙姨娘媚眼一横,眼中尽是风情万种,瞬间又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绷紧了。 正想抱着她再兵戈相向一番,就见孙姨娘抵住了他的下巴,“爷且不忙,奴家有事跟你说。” 齐墨?顿时便有些了然,怪道孙氏今儿个使尽浑身解数让他得个畅快,原来是有事求他。 不过,眼下他心情正好,不由得揽了娇人入怀,一下一下抚着她的两团,“说罢,可是又看上了什么时新首饰?” 孙姨娘瞪他一眼,又软了声儿腻在他怀中,“今儿个,听下人说三小姐负气去了她舅舅那边……” 齐墨?不妨她说这个,脸上的表情淡了淡,“所以呢?” 孙姨娘低着头,没瞧见侯爷的脸色,径直往下道,“说起来,三姑娘怕是瞧不上爷给她寻的亲事吧?” 齐墨?气得哼了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丫头是娇惯惯了!改日我寻她训斥训斥……” 他正欲往下说,孙姨娘就掩了他的口,“三姑娘是爷的心肝,爷又何必惹得父女离心!奴家提这起子事,是想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给爷,好教爷省心。” 听得孙姨娘这般说,齐墨?倒是有些好奇,“怎的个说法?” 瞧着自己的话勾起了侯爷的兴趣,孙姨娘心下存了三分欢喜,只面上不显道,“说起来,婉然跟三姑娘也就差了三个月,夫人那边只想着给三姑娘张罗婚事,倒是把婉然放在一边。爷您知道,婉然心思重,为这事儿很是哭了一场。奴家想着,既然三姑娘不愿意跟康家的亲事,倒是让婉然试试,如何?” 听得孙姨娘打着这个算盘,齐墨?心中的火气被勾起了几分。饶是他不通庶务,亦知康文秀乃是青年才俊,又是嫡子,怎能与一个庶女结亲? “此时休提!康广文是我密友,我又怎能拿个庶女充数!”他也顾不得小意温柔的孙氏,直接罩了内衫往外走。 孙姨娘一见爷们儿发怒,不由得也慌了几分,当下戚戚,赤着足一把抱住了侯爷的腰,“侯爷息怒!原是婉然不配有好亲事,是萍儿逾矩了,此事再不会与侯爷提及……”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簌簌而下,染透了齐墨?身后的一片衣衫。 齐墨?只觉背后一边温潮,不由得也软了心肠。孙氏毕竟也侍候了他十几年,往日情分更是非比寻常。 他当下便软了声儿,覆上孙氏探至身前的手,“婉然的亲事我会让姚氏留意,你且安心。” 孙氏不言,只狠狠点了点头…… . 齐墨璟见时锦许久未归,心下有些隐隐不安。 借着起夜,他刚撩开帐帘要往外走,就见时锦身后仿佛有鬼追一般,抱着一本《论衡》跌了进来。好巧不巧,正跌在齐墨璟脚边。 “大半夜的,不必行此大礼。”齐墨璟道。 时锦端正了身子,把书递给他,声音里隐隐带了些鼻音,“二爷要的书。” 齐墨璟听她声音不对,当下便探手托了她的下巴,让她的脸直面自己。 暗沉沉的夜里,面上的濡湿浸染了他的手。齐墨璟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灼烫。 他凑近了她的脸,只听时锦的呼吸略有不稳,抽噎声儿一丝儿也无,便知她在憋着劲儿不肯哭出声儿来。 “这是怎的了?”他的指腹下意识得摩挲了一下那片濡湿,却又好似碰到什么恶心般的东西,只把两根手指收回,在帐子上碾了碾。 时锦摇了摇头,又低下头,“无事,门被绊住了,奴婢一下子出不来,本困住了。” “……笨。”沉默良久,齐墨璟只道。 时锦眼见着齐墨璟又返回床上,不由得压着声儿问他,“二爷可要掌灯?” “乏了,睡去。”他回。 那本《论衡》也被他丢到了床边。 时锦刚刚的悲又变成了怒,于黑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乖巧得躺在了脚踏上。 第二十七章 为难 知画翻过一页日历,七月初七,乞巧日。 对爷们儿来说,这日子再寻常不过。但对于家家户户大姑娘小媳妇来说,七月七乞巧,盼着一双巧手,便是最大的心愿。 时锦和知画早早拿纸盒子捉了蜘蛛放到角落里,只盼着明儿个蜘蛛结出一张漂亮的网来。 两人正自玩闹,二爷身边的小厮侍墨又折返了回来。 因着过节,司棋今儿个放天假,清风院里难得没人管束,小丫鬟们俱都轻松自在了些。 时锦瞧见侍墨,笑着问他,“可是二爷忘记拿东西了?” 侍墨虚空点了点时锦,又看着织画摇了摇头,继而再次转向时锦,“二爷正要出宅子,被老夫人拦了下来,硬说府里来了位表小姐,让二爷跟着作陪。二爷哪懂这个?这一出门子,不得把表小姐得罪个彻底?是以让你们随便哪个跟着一起去照应下。” 知画听得意动,却听侍墨又道,“知画莽撞,时锦跟着去罢。” 知画噘着嘴,一甩手进了耳房。 时锦顾不得安慰知画,赶忙换了出门的衣裳,便随着侍墨出了府门。 她这是第一次走侯府的正门。平日里小厮丫鬟们也就留个角门出入,像这正门,则是留给主子们进出的。 时锦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过守门的小厮,踏下常年磨得油滑的青石台阶,便见一辆标着靖安侯府标志的轩敞马车正停在正门口。 时锦在侍墨的授意下上了马车,便见自家二爷正老神在在得坐着阖目养神,而他左手边不远的位置,则坐着一身鹅黄装束的表小姐,并一个鹅蛋脸笑起来有些稚气的小丫鬟。 听得车帘响动,齐墨璟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让车夫赶车。 时锦见过表姑娘和二爷,这才小心翼翼得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与那小丫鬟对坐。 那表小姐长得颇有风姿,身材也丰腴,一身嫩黄衬得她胸前越发雄伟,腰肢更是纤细如蒲柳。 单看这表小姐的长相,时锦便知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换成是她,自家阿弟眼见着二十有五尚未成家,亦得急出一身病来。 不过,瞧着自家二爷这意思,莫非是没看上? 不能罢? 时锦偷偷又打量了那表小姐几眼,生得是花容月貌,身材更是有料,怎么放到二爷眼里,竟是连个眼风也不给的? 想及此,时锦的目光下意识得掠过二爷下面,莫非…… 她还没来得细想,齐墨璟就冷冷扫了她一眼。 时锦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有一丝儿不敬。 马车里陷入难堪的沉默。 那表小姐轻咬着下唇,整个人楚楚可怜,看上去委屈极了,“表哥可是对芊儿有什么意见?” 齐墨璟撩开眼皮,“老夫人没同你说清楚?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舅。” 秦芊儿一噎。 一想到老夫人交代的任务,只要她能让二爷看上,侯府便认了她这个表亲。秦芊儿的胆子便大了些,“那,表舅,芊儿想去胭脂水粉铺子转转,表舅可否陪陪芊儿?” 时锦低眉顺眼,耳朵却支得老高。 原以为二爷会拒绝,没想到他从嗓子眼儿里哼了声,算是同意。 秦芊儿登时一双眼睛情意绵绵得望着齐二爷。 齐墨璟的脸色黑了黑,到底没发作出来。 今儿个乞巧节,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都是卖丝线绸缎的,连带着上街的小娘子也多了起来。 胭脂水粉店更是姑娘们扎堆的地方。 齐墨璟一下车,周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偷偷打量的眼神便射了过来。 有那起子孟浪的,更是手帕一丢,风儿一吹,跟瞄准了方向般朝着齐墨璟怀里丢过来。 时锦这些日子很会察言观色,眼见着自家主子不喜,径直带着侍墨,一左一右,护着齐墨璟进了店里。 早有懂眼色的小二瞧出他们不是一般人家,忙将齐墨璟引到一边做着喝茶,秦芊儿则兴致勃勃得挑胭脂。 时锦也借着空闲,偷偷看了眼口脂。 齐墨璟见她的目光在一管子新样式口脂上停留了下,左手小指在膝盖上下意识得动了下。 他又想起了她塞过来的红色口脂。 秦芊儿淘了口脂,无限欢喜得走至齐墨璟跟前,“这个颜色,表……舅,觉得如何?” 表舅二字,从她舌尖吐出来,颇是不易。 “甚好。”齐墨璟目光扫向掌柜,“这些口脂,全包起来罢。” 秦芊儿受宠若惊,目光灼灼望向齐墨璟。 然而,齐墨璟早已起了身,转身出了铺子。 侍墨赶忙付了银钱,时锦和表小姐的丫鬟一人抱着一摞子胭脂口脂,紧跟着主子晃晃悠悠走在后面。 得了齐墨璟的首肯,那表小姐越发大胆起来。虽说长得漂亮,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甚见识,见有人付银钱,便一家店一家店得逛。 侍墨最后都有些看不下去,偷偷跟时锦咬耳朵,“老夫人眼光不行,模样儿倒是好,就是眼皮子忒浅。” 时锦不好说什么,只低垂着眉眼,搬着东西跟在后面。 从齐墨璟的角度看过去,一摞比时锦还高的盒子锦缎将她整张脸都挡住了。 待得那表小姐从另一家果脯铺子出来,时锦手上便又摞高了些。 她摇摇晃晃的,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更别说跟上前面的主子。 兀自奋力间,旁边的路人从她身边一个路过,便将她怀里的盒子撞歪了些。 时锦慌得想要稳住盒子,不曾想越稳越是手颤,一个没小心,堆在她前面的盒子一哄而散,散的满地都是。 时锦涨红了脸,低头去捡盒子。有点心散了出来,她赶忙收拢了,想要装回盒子。 秦芊儿看到时锦慌手慌脚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口中也带了些嫌弃,“你这般装回去,那点心怎么吃?” 时锦这下子脸更红了,耳朵尖儿也跟着呼呼冒着热气。 侍墨也觉着不好,正想放了东西去帮时锦,就见一青衫书生蹲下身子帮时锦捡东西。 时锦不妨一双骨节微微泛白的手探过来,帮她将掉在地上的胭脂盒子捡了起来。 她兀自埋着头道了句“谢谢”,就听那人问她,“你在侯府,便是这般被人欺负吗?” 第二十八章 腿软 时锦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包着青布僕头的崔秀才。 她飞快扫了齐墨璟一眼,又低下头去,“表哥慎言。” 崔秀才由是抿唇不言,帮着她一件件捡起地面上散落的东西。时锦感激他,想要接过,便听崔秀才道,“这般多东西,我帮你捎带一程。” 说罢,他目光在周遭一扫,便见这些人中,唯秦芊儿和齐墨璟两手空空,便知这两人是侯府的主子。 他朝齐墨璟挑衅般扬了扬眉,“圣人有云,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更何况自家表妹有难,旭章更不可视而不见。我替表妹分担些,应是无碍吧?” 这话虽是询问,却处处透着股子冲撞。时锦悄悄抬眼,便见齐墨璟的眼中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她当场便有些怕,怕这主子一股脑儿把气儿撒出来。由是一边抱着怀中的东西,一边探出两根手指,扯了扯崔秀才那宽大的衣袖。 齐墨璟自然也看到了时锦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目光在时锦扯着崔秀才衣袖的两根手指上逡巡了一下,很是高深莫测。 侍墨哪能忍得自家主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哪怕是指桑骂槐也不行,当下便放下东西,撸起袖子便想说道个明白。 齐墨璟却是拦住了他,声音低沉沉的,辨不出喜怒,“过来。” 这声过来,显然是指时锦。 时锦犹豫了下,便听齐二爷那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崔时锦,过来!” 时锦朝义愤填膺的崔秀才摇了摇头,抱着怀里还剩的一半东西走到了齐二爷跟前。 “二爷……”她话音未落,便被齐墨璟探手捉住了手腕,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怀中的东西拉扯得掉落一地。 时锦的眼中惊恐莫名,却见自家二爷牵着她转身就走,竟是连秦小姐都不管一下,便向着前边停着马车的的胡同走去。 “表……舅!”秦芊儿气得跺了下脚,却被侍墨一把拦住,翘着嘴角道,“秦小姐,我家主子教训奴才,您就不必跟过去看了吧?” 崔秀才眼见着时锦被那满面凶残的二爷拉走,径直追了过去。 然而,读书人的腿脚哪有齐二爷的腿脚利索。他才堪堪跑到胡同那边,便见侯府的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下,哒哒跑了开去。 “表妹!”崔秀才气得大喊,“我会尽快为你赎身!” 马车里,时锦听得崔秀才这般说,不由得愣了下。 齐墨璟却是冷呵了声,“你这表兄,对你倒是不错。” 时锦的右手手腕依然被齐墨璟抓在手中。他的力气很大,攥得那一圈快断了般,生生作痛。然而,她的脸上依然带着隐忍的笑,“读书读傻了的酸腐秀才,二爷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齐墨璟可没那般好性儿,将她扯近了些,一双乌沉沉的眼直直盯着她道,“若是我偏要计较呢?” 时锦霍然抬头,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与他乌沉沉的眼对到了一起。她的身子紧绷着,第一次与齐墨璟保持着如此近的距离,让她的心不受控制般砰砰直跳。 “二爷……”她眨了眨眼,“他没有冒犯您的意……” 话未说完,齐墨璟便甩开了她的胳膊,意态闲适般靠在马车车壁上,闭了一双眼,敛去所有情绪,只余冰冷的声音自那凉薄的唇中吐出,“你可知,诗言和听琴,去了哪里?” 时锦的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忘了动作。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透着残忍,“我有一友,生性残忍,最喜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被他享用过的女孩儿,大都活不过第二日。听琴是个要强的,三日才幽幽咽气。你说,像你这般顽强的女子,又能活几日?” 时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说什么,可话到舌尖儿,又卷了个弯儿,半个字也未吐出。一双眼睛有着害怕,又有强自掩饰的镇定。 崩溃和伪装两种情绪激烈碰撞,最后只余一声儿低低的啜泣,时锦以额抵地,身子蜷成一个虾子,虽未言,却又好似千言万语。 齐墨璟的眼中一抹懊丧一闪而过,转头挑帘望向窗外。 马车行走平稳,不一会儿便到了靖安侯府。 他未说话,起身下车。车帘一下子翻卷着落下,犹如时锦那空荡荡的心一般。 她的身子软在马车里,腿上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最终还是跌坐在原地。 正想攀着马车车壁起身,那车帘再一次被掀开,齐二爷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再次探了进来。 “二爷……”时锦抬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墨璟轻嗤了声,长臂一探,便将她从内捞了出来。 时锦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周围,已经是靖安侯府门口。 齐墨璟长身玉立,轻瞟了她眼,“怎的?还不起身?” “……奴婢腿软……”时锦低垂着头道。 齐墨璟脸一黑,似是嫌弃般扯了她腰带一把,将个小丫鬟给薅了起来。 当着车夫并守门的小厮的面,时锦只觉得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定格在满脸苍白上。 一时间羞愤压过害怕,时锦堪堪站稳,跟在齐墨璟身后进了府。 两人刚往花园走了一段距离,便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莲香气喘吁吁跑来,“二爷留步……” 齐墨璟停步,却见一身墨绿比甲的丫鬟对自己福了一福,这才道,“老夫人说想要给二爷捎带些东西,让时锦姑娘过去拿一下。” 齐墨璟淡淡扫莲香一眼,转身离开。 莲香摸摸脑门子的汗,这二爷真是个活阎王,只轻轻扫人一眼,便犹如泰山压顶,真真是可怕至极。 时锦不虞他想,直接跟了莲香往老夫人的荣安堂而去。 兴是过节,老夫人心情也好,便着了人在回廊周遭摆了一圈芍药。时锦嗅着空气中的芍药花香,听得老夫人院子里的低低笑语,心情也跟着缓和了些。 莲香打起帘笼,便见侯爷的儿媳胡氏正陪在老夫人身边,原是做了双千层底的鞋子,表表孝心。 不拘是老夫人那里,大夫人那边也有。 老夫人正笑得满脸皱褶,让身边的檀香去后边库房打开自己的体己箱子,把一副绿宝石头面拿来赏了胡氏。一时间胡氏俏皮话儿更多,惹得老夫人更是开怀。 瞧见时锦进来,老夫人收了笑。 胡氏隐约记得时锦是二爷院子里的丫鬟,见老夫人问事,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檀香拿了美人捶,自管低眉顺目得给老夫人垂肩。 时锦给老夫人行了礼,乖顺站在一边听老夫人开口。 “今儿个,老二待芊儿如何?”老夫人问。 “二爷待秦姑娘极好,进了胭脂铺子、果脯铺子、绸缎庄子还有首饰铺子。二爷给买了不少东西……”时锦斟酌着说。 老夫人不由得坐直了些身子,“果真?” 她这老二,就是个榆木疙瘩。难不成真的是铁树开花——通了关窍? 若真是如此,这个孤女倒是可以收在家中当个表小姐…… 老夫人未及欢喜,便见时锦两眼泪汪汪得跪了下来,“老夫人,奴婢有一事,请老夫人做主……” 第二十九章 入局 时锦将惹二爷生气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二爷的威胁。 老夫人听罢,示意时锦上前,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你且莫怕,若是老二因这起子事罚你,你便来寻我。” 时锦受宠若惊,赶忙谢老夫人恩典。 为安抚时锦,老夫人又命檀香开了箱子,取了一支簪花如意钿送与时锦,并二匹好布料。 檀香诧异,这支簪花如意钿竟是比赏胡氏那套宝石头面更精巧几分。不及细想,她便依命取了过来。 时锦不妨老夫人赏赐,只千恩万谢着离开。 老夫人又指了几盘糕点与她带回去,只说是利口,给老二吃的。 待得时锦离开,檀香正兀自疑惑,便听老夫人道,“她是个有造化的。” 又吩咐檀香道,“表小姐,让她住在湘竹馆罢。” . 齐二爷回了趟清风院,只待了片刻,又出了门子。 他总是在忙,虽则是个闲身,却比别家的官老爷还要早出晚归。 知画拍拍手,抖掉身上的瓜子壳子,偷瞄了一眼时锦的纸盒子,见里面的蜘蛛正勤勤恳恳得织网,偷偷将两人的盒子换了过去。 时锦先会儿回来,借口不舒服,又回去睡觉。知画无聊,由是跑到花园子里与别个聊起丫鬟们间的私话。 . 侍墨悄悄瞅了眼自家主子,便见主子眉头轻锁,显然心情不虞。 他揣摩了一番,便低声开口道,“爷,今儿个三小姐去上香,六子说见着二皇子的马车在附近来着。” 齐墨璟挥了挥手,表示知晓了。又想起另一宗,“那个掌柜招了没?” “还是不肯说,各种办法都用了,嘴硬得很。”侍墨难得的面露难色。 “去看看。”他拿出一张银白无脸面罩,遮住了脸面。 . 缇骑司大牢。 正兀自昏沉的的钱掌柜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牢中,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只剩一口气吊着。 兹事体大,他若撑着不说,自己的家人或可保全,但若是说了,那便是真的活不成了。 就在他意识渐消时,几道暗色身影手法利落得手起刀落,将几个穿着锦衣的缇骑悄无声息放倒,又一路奔至水牢前。 钱掌柜一双乌青的眼使劲睁着,嘴里发不出声儿,就被两个暗影架住了身子。 几人如来时一般,行动迅影如风,拖着他一路远遁。 又有穿着寻常衣裳的汉子套好装着数个粪桶的牛车等在后巷,待得把钱掌柜塞入其中一个空桶,又盖上盖子,那赶车的汉子才轻轻甩了下老牛,平板破车便吱吱呀呀得向前转动起来。 钱掌柜心中惊疑不定,只局促得躲在车中,不敢出声儿。 牛车晃晃悠悠穿过闹市,又一路前行,待得那赶车的汉子跟守城的军爷打了招呼,牛车这才缓缓通过了盘查点。 没来由的,钱掌柜心中升起一股子不该有的期冀来。 天色渐晚,周遭的浓臭挥之不去。钱掌柜提着一口气,待到牛车停下,有人拿走顶头的盖子,他这才被两个穿着暗色衣裳带着蒙脸头巾的人给提下车子。 下车的地方是一株长着老槐树的院子,此时日薄西山,天色肉眼可见得暗了下去。 他像条死狗般被人拖进了院中唯二的房屋,正堂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背身站着一个身穿窄袖红底油青团花图案骑装的男人。 钱掌柜想要抬头确认那人是谁,只见他一半身形隐于黑暗中,光影斑驳,唯有腰间的那一柄长剑,分外瞩目。 镂花篆金凹凸纹路的剑鞘正对着他,是李林甫书房敬若珍宝的那柄剑。 “你在狱中,可有透露什么?”那人声音嘶哑,缓慢而又阴冷得问道。 钱掌柜顿时摇头抵地,“小人什么都没透露,绝不会让人牵连到李大人身上……” 那人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算你识相。不过,李大人说了,他怕你哪日忍不住招了,到时候为难的,可不止他一个。” 一边说,他一边转过头来。钱掌柜睁大了眼,那人的模样,正是李林甫干儿子李成运的长相。 他不由得有些惊恐,身子也跟着连连颤抖起来,“李公子,小、小人这就离开颢京,绝不会让缇骑司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求公子饶命啊……”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李成运便冷然长笑,“钱掌柜,你应该比我明白,死人才没机会开口说话,我跟父亲,都想捎带你一程。” 说罢,长剑出鞘,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在剑刃上游离出死亡的弧度。 说时迟那时快,院外一片缇骑司特有的呼哨声响起,下一秒,一根细长的针从破败的窗户中一闪而过,直直钉在了李成运胸口。 “锵啷”长剑摔在地面,眼前的人目光中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屋内的暗影黑衣人也跟着骚动起来,大量身穿红色锦衣的缇骑涌入破败的房屋,与他们展开搏杀,不一会儿的时间,周遭都是汩汩而出的鲜血,整个屋子沾满血痕。 钱掌柜早已瘫软在地,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大力揪住,下一秒,整个人都被丢入院中。 院中的缇骑都带着火把,把整片院落照得灯火通明。 为首的红衣缇骑头罩白色无脸面罩,手提长刀,整个人如地狱而来的罗刹,寒意凛然。 拎着他的缇骑也带着面罩,声音中甚至还带着些调侃,“哟,大人,这个好像尿裤子了。” 钱掌柜害怕得匍匐在地。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为李林甫筹谋许久,却被釜底抽薪,想要赶尽杀绝。 你不仁我便不义,下定决心的他匍匐着爬到了那银白无脸面罩主人面前,声音抖如筛糠,“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他正说话间,银白无脸面罩的缇骑司都侧脸扭了扭,长刀在手,锵得一声斩断一支不知何处射来的长箭。 断裂的长箭落在距钱掌柜只有一寸处,箭簇泛着幽幽蓝光。 周遭缇骑俱都严阵以待,只听那司都道,“守好钱掌柜。”顿时锦衣缇骑以钱掌柜为中心,呈扇面展开。 隐于暗处的人见一击不得,悄然退去…… 第三十章 心药难医 钱掌柜把李林甫贪墨的账本交了出去,不止如此,又交代了不少京城达官显贵的名字,显然这些都是相关联的人物。 他刚把所有都交代完毕,正要被缇骑牵回水牢,便见原本该死去的李成运依然穿着那一身窄袖红底油青团花图案骑装的男人大剌剌走进了地牢当中,只是那张脸却是变了个人。 “你、你、你……”钱掌柜惊疑不定,兀自不敢置信。 那人却是呲牙一笑,英武的脸上露出两道深壑,“本人缇骑司陆六,多谢钱掌柜提供线索。” 直至此时,钱掌柜才明白,今日之事,竟是这些人对自己布的一个局! 没有营救,也没有反杀,只有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钱掌柜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陆六挥挥手,直接让人把他拖下去,这才走到戴着面罩的司都面前,“大人,刚刚射箭的人跑了。属下派人去追,没想那人轻功极高,一路设障,竟是逃进了皇子别苑。” 司都以指叩桌,“无妨,应是李林甫同党。若我所猜不差,此人逃去的,可是大皇子府邸?” 陆六不由得一脸佩叹,“大人如何得知?” “李林甫狡兔三窟,然蛛丝马迹可寻,他贪腐的银子应是都进了那位的宅邸。咱们办案,自然会扰了那人的利益。” 陆六看了眼桌面上的账本,“既然现在李林甫贪污的证据确凿,咱们是否该把账本转呈圣上定夺?还是说,继续查下去,直至挖到那位身上?” “直呈不可,”司都清冷冷的嗓音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在这幽森的刑讯室中亦阴森可怖,“若是缇骑司对上那位,必有一场仇怨。我们不妨把这账本交由……”他伸出两指,“如此,便可坐山观虎斗,可保缇骑司无虞。” 陆六的眼中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光来。这倒是个可保缇骑司置身事外的办法。 “属下这就去办!”他道。 . 齐墨璟回到侯府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厨房里炊烟袅袅,赵大娘正自做着早饭。 知画和司棋听得声音,赶忙出来迎他。齐墨璟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 侍墨知自家主子的意思,直接问知画,“时锦呢?怎的不来迎二爷?” 知画也是为此事烦扰,“时锦好像病了,昨儿个回来就恹恹的,奴婢做主让她休息了。” 齐墨璟脚步一转,进了正房。 一连三日,时锦都没在他面前出现,齐墨璟亦是没有过问。 整个清风院一如既往,仿佛没有时锦这个人般。 待得七月十二,一连五日,时锦才又出来当差。 彼时齐墨璟刚沐浴完,正坐在隔间的躺椅上看书,旁边的香茗袅袅缕缕,冒着茶香。 时锦抱着毯子进来,朝他行了一礼,进内室铺床。 他一抬头,便见时锦的背影,瘦了些,连往日合身的夏衫都有些松松垮垮,看上去倒真是有些司棋的弱柳扶风。 待得时锦忙完里面,转身来为他添茶,齐墨璟又垂下头,没再瞧她。 “二爷,床铺好了,可以安置了。”时锦恭谨得说道,比之以往,更显沉静。 齐墨璟没说话,又品了茶,这才起身穿过次间,进入内间。待得他站在床前,自然得展平了双手。 时锦愣了下,轻抿了下唇,探手帮他解衣。 往日里,这起子事都是二爷自己动手。但到底他是主她是奴,主子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纤长细白的手指自上而下,认真而又专注得解着云纹玉石盘扣。 他的个头高,时锦微微仰头,瓷白的肌肤配着莹润的下巴,让他的喉头滚了一下。 齐墨璟的眼眸暗了下,许是她不常与男子的衣裳打交道,虽解得小心,到底有几分笨拙。 待得纤手探至腰间,时锦试了几次,都解不开那嵌着一排鸽卵大红宝石的绿绦腰带。 蓦得,齐墨璟轻呵了声,抓了她的手到自己身后,“这里。” 男子的呼吸烫得她耳尖一红,两手探至身后,倒好似她双手环着他一般。 咔哒一声,腰带解开,时锦赶忙退到一边,服侍齐墨璟上床。 待得主子上床,她规规矩矩得躺在了脚踏上。刚刚阖上眼,便听得床上人道,“你在怕我?” 刚刚她靠近他,虽极力克制,却忍不住颤抖。 时锦睁大着眼,“奴婢不敢。” 她这些日子常有噩梦缠身,每每夜深,梦中总是浮现齐二爷那张脸,虽凉薄,远不及字字诛心,“我有一友,生性残忍……” 被他的目光盯着,好似被一条阴冷的蛇缠住,黏腻冰冷,如堕冰窟。 虽调了几味安神茶,到底是心药难医。 听得时锦口中的敷衍,齐墨璟只冷呵一声,不再搭话。 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不等他起身,时锦早已起床,准备了洗漱的热水,拎来了早膳。 齐墨璟眼神奇异得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复低头又净面。 她的眼圈乌惨惨的,偏脸上带着格式化般的笑,笑不达眼底,瞧着很是败坏心情。 待得坐在八仙桌前,他已经黑了脸,“时锦出去。” 任谁也不想面前有个愁眉苦脸的人晃来晃去。 早已赶来当值的司棋拍了拍时锦,让她别往心里去,又转头忙着专心侍候齐墨璟吃饭。 时锦呆呆的,坐在回廊边上,看院子里连绵起伏的假山。 她是钻了牛角尖,怕被送到那个恶魔手中,又怕在二爷的手下受磋磨。但若照现在的情形下去,二爷早晚厌了她。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晚上值夜,她不敢入睡,怕被噩梦惊醒,怕惊扰了二爷。 如是想着,这清风院的日子竟是格外难熬。 屋内,待得二爷食完,司棋伺候着二爷漱口,面上神色惴惴,“二爷可是不喜时锦?用不用再让老夫人拨个伶俐的丫鬟过来?” 齐二爷摔了茶杯到她手里,司棋由是不敢再提。 二爷依然早出晚归,时锦偶尔近身伺候,大多数时候待不上一刻,便被二爷赶出去。 她的面色白惨惨的,更显得忧心忡忡。 知画看不下去,趁着二爷没在,带着她往花园子逛逛。 花园里依然花团锦簇,时锦却不会再被这繁华迷了眼。 两人刚在一架葡萄架下坐下,便听外面小丫鬟们的议论: “少奶奶身边的燕儿得了大公子青眼,很是开脸。少奶奶没了燕儿帮衬,正想选两个得用的丫鬟,一个放在自己身边,一个指派给燕儿姑娘。也不知道谁有这般好运道,能被选了去!” “在哪个院子都是当丫鬟,怎的?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更矜贵些不成?”另一丫鬟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头一个丫鬟得意道,“大公子人长得不错,又对丫鬟很是体贴。若是能得大公子欢心,少不得做个通房、姨娘,岂不是一步登天?” “切!照你这般说,二公子那里岂不是更好的去处?毕竟二公子洁身自好,脾性又良善,不比大公子强?” “你懂个什么?二公子虽好,却不是贪眠好色的,难说能出头呀……” 听得时锦听着入神,知画当下便有些慌,捂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别听他们胡吣!大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时锦见知画着急,不由得抿唇笑了下,“我只是随意听听。” “听听也不行!”知画有些无理取闹般说道。 这倒引起了时锦的兴趣,“这是怎的了?竟是恼了!” 第三十一章 祭祖 知画抿了唇,到底犹豫着把她跟大公子的渊源告诉了时锦。 “不怕你笑话,我虽莽撞,到底也还算好看吧。”知画有些羞赧,“其实我以前是大公子院子里的丫鬟,仗着一把子力气在那边做些粗活。那会儿大少奶奶尚未嫁进侯府,大公子更是孟浪,无人管束。那日他瞧见我浇花,便想逼我就范。我这人读书少,但也知道大公子不是良人,就趁他反应不及把他头打破跑了。” “后来跑到园子里,正好遇到二爷,我知二爷仁义,便向他求救,没成想二爷果真把我拎回了清风院,慢慢也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说到这里,她又颇为感慨,“丫鬟打主子,那真是顶破天的大罪。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二爷这人,虽不近情面,但只要守他的规矩,他也便不会为难我等。” 时锦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皇觉寺后山。 清风拂面,竹林飒踏,一片青翠挺拔中,突兀一角亭。 亭周一泓甘泉随山而过,水中竹叶漂浮,顺流而去。 “殿下,落子无悔。”一青衫长髯老者手执白子,朝对面贵气逼人的黑衣滚暗红绣纹男子拱了拱手,颔首笑道。 那黑衣滚暗红绣纹的男子虽衣饰简单,却面目凌厉,一双鹰眼目含阴沉,手中黑子锵然落下,“本宫从未后悔。” “那范程,可曾确认身份?”他又问。 “尚未。”老者悠然落子,“但殿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 “把握只在五五之分。” “所以殿下才只让康广文试探拉拢之?”老者沉吟,“但,殿下可知,二殿下那边似有所觉?” 听得此话,如鹰如隼的目光带着极沉的压迫感扫了过来,“他发现了?” “也只是怀疑而已。”老者捋着长髯,“殿下即有怀疑,倒不若一击中地。眼下那钱掌柜还压在缇骑司手中,殿下不若赌一把,赌对了,殿下得一擎天助益;赌错了,靖安侯府虽式微,但殿下可记着,他们身后有谁?” 太子萧策自然记得,“是孤的老师,太子太师姚知章。” “不错!左右无害,不如趁着二皇子尚未反应过来殿下的筹谋,咱们以益昌郡主为饵,结一门好亲?”那老者目中精光闪烁,显然胸有成竹。 益昌郡主,是太子姑母的小女儿,自幼聪明伶俐,又生得雪肌花貌,是颢京众多好儿郎倾慕的对象。 太子站起身,负手背对老者,仰目所及,山峦叠嶂之处,尽是碧翠欲滴,万丈河山,尽收眼底。 “便依陈先生所言。”萧策一锤定音。 . 转眼七月十五,中元节。 时锦因身在靖安侯府,到底不方便祭拜先人,特特告了半日假,带了些自制的糕点、点心,想要携着阿弟一起去坟上祭拜父亲母亲。 她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当初阿弟还小,更是半点记忆也无。 倒是父亲,因着三年前病逝,两人仍记忆犹新。 两人的坟墓有荒草丛生。时锦先是将荒草清理了一遍,又拢了拢那略显单薄的坟茔。 今儿个的天阴沉沉的,倒是没那般热。人都道中元节是鬼物横行的一日。时锦抬眼望了望天,不知父亲和母亲可否找到归家的路? 略略敛了敛衣裙,她这才拉着阿弟在父亲坟前跪下,点了香烛,摆上点心,又浇了些薄酒,这才如往年般絮絮说了一箩筐的话。 “女儿这边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怀。”临了,她欲起身,又端正跪下,“望阿父阿母保佑阿弟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崔时年今儿个也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对着那两点坟茔实实在在磕了个头,这才红着眼眶道,“阿姐为了我卖身入侯府,时年总觉得心中有愧。时年定会好好读书,早早为阿姐赎身。” 时锦心中热胀胀的,抱着他哑着声儿道,“你有这份心便好。你身子骨弱,虽说要读书明理,却也需注意身体。” 时年狠狠点了点头,“姐姐,我知道了。” 两人在山上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收了篮子往下走。 时锦今日穿了一身印染蓝花荆钗布裙,却难掩好颜色。一双柳眉细细蹙起,似是笼了愁,唇色微粉,只轻轻抿着,下巴莹润小巧,微微敛下,甚是惹人怜爱。 崔秀才等在山脚下的望归亭里,一转身就看到她牵着时年一步步下得山来。 有一起坐在亭中休息的年轻人,瞧见时锦,便低声赞了句,“哪家的姑娘,生的这般好模样。” “也不知道婚配没有?要知道哪家的,我倒愿意让我娘去提亲。” 崔秀才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朝着时锦和时年迎了过去。 “表哥还在这里等着?”时锦不妨崔秀才等在这里,不由得问道。 崔秀才今日也要祭祖,只是与他们方向有偏,时锦便想着崔秀才若快的话,倒不必等他们。没想到他却特特等在这亭中。 崔秀才展颜一笑,“倒是不妨事,我也才刚刚下山。” 他十分自然得接过时锦手中的篮子,护着两人往城中去。 远处那些等着的年轻人看到时锦身边的护花使者,不由得生出好几分失望来。 中间的小插曲一闪而逝。 时锦随着崔秀才和阿弟进了城,眼见着时间渐晚,她不由得抚了抚额,“我得赶着回去,表哥不如带着阿弟先行回家,待到月底领了月钱,我再回去看你们。” 崔秀才的目光闪了闪,这才犹豫着问她,“上次,那个人,没为难你罢?” 他一直想问,但到底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时锦想及齐墨璟的威胁,心中颤了颤,到底是摇了摇头,“并未,我在侯府一切都好。” 崔秀才欲言又止,“明年又是科举年,等到中了举……” 想想,到底是虚无缥缈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时锦露出一抹笑来,拍了拍时年的背,“若是表哥真能中举,时年也算是沾了表哥的光了。” 两人互相告辞,时锦便赶在日落前回了靖安侯府。 刚要从角门进去,便见二公子齐天逸正备了马车带着三小姐齐姝出门去。 时锦只扫了一眼,便进了府门。 中元节前半夜,大街上总会有些难得的热闹。像放河灯、放焰口、扎花盘等更是吸引不少人围观。 时锦早已不是三岁小孩,自然对这些没甚兴趣。 她回了清风院,恰好知画寻她,“时锦,二爷回来了,有事寻你。” 时锦顾不得换衣裳,便着一身荆钗布裙去见二爷。 彼时二爷正着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坐于书案后的矮榻上作画。时锦正欲说话,却被他抬手一个制止,只得侍立一边,不言。 待得他将画作旁的落款写完,又印了一方小章,抬起头来,便见时锦正垂手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墨璟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擦手,“出去祭祖了?” 时锦不妨他问,下意识得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恭谨问他,“奴婢听知画说,二爷寻我?” 齐墨璟兀自把画放在一边的高低红木双层架上,抬眼瞥她,“后日是益昌郡主生辰,我得了太子邀请,怕是要过去赴宴。你也准备下,一起过去。” 时锦不由瞪大了眼。 虽说是益昌郡主生辰,但像二爷这般男宾,到底在外席作陪便可,有侍墨陪着,怎的还需要她一个侍女? 似是看出了时锦的疑惑,齐墨璟拿笔点了点她身后,“你且试试那件衣裳,可还合身。” 时锦转过头去,便见一件乌色绣蓝纹交领小厮外衣正挂在玫瑰椅旁边的一架衣架上。 那衣裳簇新,时锦记得,侍墨也有件这般衣裳。 她应了声“是”,过去拿起衣裳,正想回耳房试一下,却被他叫住,“就在这试罢。” 说着,也不抬头,指了指红木书架一边连通的一处隐蔽角门。 时锦由是抱了衣裳屈膝行礼,进了内室。 这间内室极简陋,只有一张红木架子床置于原地,又一盏高架挑臂套画长灯立于床头。 正对床面,是一扇绿影薄纱扇面窗户,正对外面齐墨璟伏案而卧的书案。 时锦避无可避,又见二爷专心读书,便解了蓝花粗布荆裙放于一侧,再拿那身乌色衣裳穿上。 齐墨璟听得其中声音细琐,不经意抬头,便见书案旁高低红木架一侧的西洋琉璃浮绘摆件上映出了绿纱窗上重重叠叠的影儿,整个人便是一僵。 待得时锦出来,直至走到他面前,齐二爷才不动声色得扫了眼那琉璃摆件,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红,淡淡撩了时锦一眼,又重新埋头入书本里。 “不错,下去吧。”他道,声音一如既往。 时锦一身小厮打扮,唯长发散于脑后,眉眼温顺,更显唇红齿白,“是。” 第三十二章 赴宴 隔日。 时锦一早起来,作小厮打扮,头发学着侍墨挽成高髻,远看便是一身量未足的小厮。 侍墨见着时锦这般打扮,不由打趣她,“今日警醒些,都是些高门大户里的主子,别给爷添乱。” 时锦点点头,随侍墨一起到了齐墨璟跟前,便见主子指了指八仙桌上的礼盒,“这是予益昌郡主的礼,时锦且拿着。” 时锦应了是,抱起那礼盒,站在齐墨璟一侧。 待得二爷用毕早膳,早有小厮跑来告诉侍墨,马车已备好。 齐墨璟今日穿了一圆领藏青色广袖长衫,腰间配以白环玲珑衔珠玉佩压角,束以墨玉高发,与之以往,更添一分儒雅风流。 他捏了泥金乌木折扇,上面的兔子扇坠儿摇摇晃晃。侍墨与时锦咬耳朵,“上次不知怎的,二爷一生气,直接丢了一个扇坠儿,怎的这会儿又整了个扇坠儿出来。” 时锦不理会他,生怕一会儿被二爷提溜出来发脾气。 两人跟着二爷上了马车。侍墨随车夫坐在车辕上,时锦则随二爷进马车一角坐着,不一会儿,车帘再次掀开,二公子齐天逸也一身皂白,弯腰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时锦,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又从容撩袍坐下,“二叔倒是器重你,这参加宴会也带着你。” 时锦低垂眉眼,因着小厮打扮,声音也跟着粗了些,“奴才听二爷安排。” 齐墨璟冷呵一声,示意时锦坐近些。 时锦又挪了两个座位便停下,只作壁上花,不肯再动。 齐天逸的目光在时锦身上又绕了一遭,便避开她,跟齐墨璟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 益昌郡主是青禾长公主的幺女,随母亲一道住在盛国公府。青禾长公主自花信嫁入盛国公府大房,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益昌郡主自小与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越是长大,青禾长公主越是存了把自家女儿嫁与太子为妃的念头。 可惜太子早些年立了威远将军府的嫡长女为太子妃,青禾长公主又舍不得女儿为侧,这亲事便一来二去耽搁下来。 虽则益昌郡主今日举办十六岁生辰宴,到底是有相看的意思在里面。 马车辘辘,穿过西大街,一路往北,直至抵达一处恢弘牌匾高悬的庭院。 盛国公府门口车马如织,高门小姐衣香鬓影、贵公子们簇拥而谈,与之相比,靖安侯府的两辆马车也显得渺小起来。 时锦和侍墨随着齐墨璟一道下车,又后边的齐姝和齐婉然在大夫人的带引下也下了马车。 那边正与人攀谈的太子萧策看到靖安侯府的车马到达,向周遭的人告了罪,径直笑着朝这边走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兼之蜂腰猿臂,一身明黄窄袖圆领绣蟒纹长袍,更是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 “呈显,好久不见。”太子近前笑道。 齐墨璟微微颔首,“殿下说笑了,您日理万机,我这个闲人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两人短暂交谈,齐墨璟告辞太子,径直进了国公府宴宾之所。 盛国公府跟靖安侯府又有不同。许是青禾长公主爱花,整个盛国公府的花园中花朵按品类鳞次栉比堆叠布置,入目皆是花海交错逶迤。 时锦将随身礼物交于负责礼品收揽的管家登记造册,又一路跟着自家主子往内而去,只觉得整个人目不暇接,远处更有几处玻璃暖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迷幻色彩。 一路前行,直至后园一座独立的殿宇外,这才有盛国公府的小厮拦了她,将她带入旁边休憩的场所。 小厮们在的是一处抱厦,从他们这边正好可见对面的主子们谈笑风生。 侍墨不知作何,只嘱咐时锦看好自家二爷,整个人便没了踪影。时锦一边磨牙,一边继续守在窗边盯着那头主子们聚会的地方。 她旁边正一脚踩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的是陈国舅府的小厮陈三儿。因着府上出了一位得宠的妃子,陈国舅向来拿鼻孔看人,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也以此自傲,很是有些张狂。 陈三儿周围偏偏有那么几号小厮捧他的臭脚,一起起哄讨好陈三儿。 “咱们国舅爷大人前两日新得了个扬州瘦马,那身段儿、那模样儿,啧啧~”陈三儿正眯着眼咂嘴,一转眼便看到时锦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他的眼睛呼得一亮,目光顿时便在时锦身上扫了一圈。要说陈国舅的瘦马模样儿出挑,这个小厮竟也是唇红齿白,生得俊俏斐然。 他不由得拨开众人,猴到时锦身边,“你是哪家的小厮?看着竟是面生得很。” 时锦早听得他的胡言浪语,不欲睬他。孰料这个陈三儿是个脸皮厚的,见时锦挪了挪位置,他又随了上去。 “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家的小厮?竟是比那瘦马都漂亮几分。”陈三儿看得心痒痒,却见时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站在了抱厦外面的房檐下。 齐墨璟这会儿正斟了酒,揽了袍袖自顾饮了一杯。正自俯仰间,太子萧策笑着举杯道,“今日天色晴好,郡主和各家姑娘正在花园里曲水流觞,筹箸击缶,咱们这等粗人,虽则不若女孩儿细致,倒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他这一提议,自然博得众人欣然赞同。在座的多为世家公子,早就对花园里的各家小姐存了一览芳华的心思,自然不会拒绝。 一时间纷纷起身,你推我让间或执壶、或把扇、或拿杯、或谈笑、或蹙眉,竟是拿出自认为最适宜的姿态悠然抬步神往。 齐墨璟兀自不动,仰脖饮完一杯酒,就听萧策落后几步,朝他笑道,“呈显难不成不想去瞧瞧?” 他抬眼,稍倾,嘴角勾笑,“殿下抬爱,某自该前往。” 萧策嘴角笑意更甚,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墨璟起身与他一道入了花园。 另一边,时锦瞧见自家二爷进了花园,赶忙跟上。 然而,在一座天然山石屏障前,早有侍候的婢女拦住了她。时锦无奈,只得找了个能遮荫的地方,扇着风等齐墨璟出来。 山石屏障另一边,隐隐有欢笑声传来,娇笑莺莺、软语轻言,一时间倒让时锦有进了吴侬软乡之感。 从她这边,可见一道流水如泓,自那山石间缓缓递出,曲折向前。 那流水中有自制莲花灯偶有漂过,灯中或寄一树叶,或缠一香帕,更有甚者,耳珰一丸,挂于花瓣上。 时锦自觉有趣,自下游捡了根树枝,将一只灿然若金的莲花灯自流水中挑起,从中捡着了一方帕子。 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题诗云:盈盈茕落叶,淼淼流水阔,归途安何在,心悦一长河。 这位闺阁小姐倒真是有意思得紧,委婉至极,偏又囊着一腔心事。 时锦将那方帕子又绑回莲花灯,这才再次放入水中。 正自得其乐时,一道怒极的女声传入她耳,“这是谁家的小厮?竟兀自打捞小姐们放的莲花船!” 第三十三章 赛雪塔 时锦吓了一跳,一转身,便见一个身着粉裙梳着灵蛇髻的娇俏女子正倒竖柳眉,直登登望着她。 她的身旁靠后的位置,竟还有一位与她打扮、长相别无二致的小姑娘正幸灾乐祸得望向这边。 “我说,姐姐,你这是生的哪起子气?该不会刚刚那只莲花船是你放的吧?”身后那粉衣女子捂着嘴偷笑道。 她这话一出,前面的女子顿时俏脸含冰,整个人又冷上几分。她嘴角一撇,斜眼瞪着后面那位姑娘,“说不定你的莲花船早被这厮偷看光了,亏得你还有心思在这玩闹!你不是想榜下捉婿?我怎的瞅着,你这是捉了个小厮回来?” 这句话让后面的女子着了恼,几步上前,抬起手,便想对着时锦的脸打下去。 她原名陈美景,前面的女子原名陈良辰,是礼部尚书陈公道家的一对姊妹花,自小泼辣无比,当下对冒犯了她们的时锦更是不留后手。 左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厮,任谁家都会给自家阿爹一个面子。 然而,她的手还没落下,一支更犀利的泥金乌木折扇便架住了她的手掌。 陈美景大怒,张眼去瞧来人,便见他身量甚高,一身藏青长袍虽暗淡,却难掩风流之姿。更兼之面前之人双目含霜,眉眼微抬,更多了几分睥睨蔑视之意。 她竟是未曾想到,这次宴会竟然有如此俊俏的世家子在这里,一时间只觉得被拦住的手心发烫,脸上也带了几分难得的羞赧。 “公子,这是何意?”她指尖微颤,低垂了头,轻瞟一眼齐墨璟,复又垂落。 然而,齐墨璟可不管她那一点小心思,只肃着一张脸道,“我的人,还轮不到陈公道的人来教训。” 他这话颇为不客气,竟是半分脸面也未留,让陈美景的脸色也跟着转了几转,最终青白交加,气得几欲背过气儿去。 陈良辰见着自家妹妹受辱,心中亦是不忿,只冷然笑道,“真是好狂妄的口气!我倒要听听,你是哪家的子弟?竟敢对阿父无礼!” 齐墨璟没理会他们,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还不跟上!” 这句话显然是对时锦说的。时锦赶忙哦了一声,紧随齐墨璟而去。 眼见着冒犯自己的小厮要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带走,良辰、美景二人立马跑到齐墨璟面前,伸开双臂,拦着他不让他离开。 齐墨璟刚刚蓄积的一点耐心告罄,探手一扬,那乌木折扇一点一戳,直接将两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儿推了个倒仰,陈美景更是一个站立不稳,直直向着水中倒去。 时锦直接目光一凛,却还是低头飞快跟上齐墨璟的脚步匆匆离开。 然而,还不待她脑中思索眼前的路通向何方,齐墨璟却是探手一扭她的肩膀,将她拽入一间玻璃暖房。 暖房中空气湿热,各种奇异花朵竞相叠放,又有掌大蝴蝶被两人惊动,翩然起飞,交错成风,一时间,时锦只觉得目不暇接、心向往之。 然而,正兀自抬头仰望间,一道火热身影自身后贴上了她。时锦吓了一跳,正想挣脱,便听二爷那喑哑的声带着滚烫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别动,有人。” 时锦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浑身僵硬着被齐墨璟翻转过来。也是这时,她才发现,面前的人虽满脸写满克制,那眼尾微微上扬的红却如酿如歌,诉说着与往日之不同。 “二爷……”时锦一双如兔子般圆睁的眼也跟着微微发红,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头微微后仰,似是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齐墨璟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畔,一时又想起那一抹嫣红,心下掩藏的火气难得的蜂拥而至。两只手掌在她腰间合拢起来,竟是箍得密密匝匝、严丝合缝,随后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覆了上来。 时锦吓得不敢呼吸,只呆呆望着一张清隽刚毅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唇边一抹滚烫翻覆叠浪,一波一波,将她所有的思想都吞噬殆尽。 肩膀一凉,她那件乌色绣蓝纹交领小厮外衣被齐齐扯开,顿时两肩如雪般堆叠于空气中,竟是比花房中的赛雪塔白牡丹更胜一筹。 齐墨璟眸光渐深,一点点犹如炙火耀阳,恨不能将她烫成灰烬。 暖房外,丛生牡丹之后隐匿着两双眼睛。花瓣重叠交错间,萧策的脸上挂了不可言说的戏谑,“没想到,靖安侯府的齐二,竟是个分桃之流。” 益昌郡主盛染儿则是满脸不屑,“太子哥哥,这便是你替染儿寻的好夫婿!竟是这般不堪入目!” 她一跺脚,脸上犹自带着七分羞恼。 就在刚刚,她好不容易在太子哥哥的鼓动下,想要勾引齐墨璟入局,没想到这人沾染了那药后,竟是跑了出来,白白让她与太子哥哥寻了一路。 两人正心思各异时,又有暗卫来报。太子由是瞧了益昌郡主一眼,向远处山石屏障处走去。 待得确认四下无人,那暗卫这才单膝跪地,一副摇摇欲坠般模样,“殿下,刚刚李府管家***出西门办差,被缇骑司暗中追查,属下带暗卫将***救下,只是……” 萧策阴沉沉看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只是带头之人正是戴银面无脸面具的范程,他身边的那个仆从也正跟他一起,属下不敌,只能撤回……” 萧策脸上表情连变几遍,有怀疑,有了然,也有释然。想及刚刚齐墨璟的荒唐,他的眉目又皱紧了些,“可确定那人是范程?” “那人身形与之前一般无二,剑法亦是诡异莫辨,属下觉得,那人就是范程!”暗卫一边回忆当时扑杀情形,一边沉声说道。 “行了,下去吧。”萧策按按褶皱渐深的眉心,不耐说道。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眼下既然确定了齐墨璟并非范程,萧策对他的兴趣自然便是降了几分。 又头疼缇骑司对李林甫的穷追猛打,萧策更是头疼万分。 盛染儿瞧见太子哥哥一脸冷肃,不由凑到他近前,“太子哥哥,里面的那个……我还用去吗?” 萧策揉着眉心的指节一顿,脸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他探手摸了摸益昌郡主的头,“委屈染儿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是姑母最心疼的小女儿,孤自会为你寻得一门好亲事。” 听得萧策这般说,益昌郡主噘起了嘴,一脸的不甘不愿,“哼,策哥哥最坏了!” 说罢,竟是提起鹅黄裙摆,一溜烟儿得跑了…… . 待得确认花房外再无动静,齐墨璟这才带着几分喘息从时锦身前起开。 也是这时,时锦才发现,他的眼睛充血得厉害,一双目光染着嗜血的红,如狼一般紧紧盯着她。 蓦得,他笑了下,这一笑如春雨初霁,明明前一刻还山雨欲来,这一刻却有了些温柔的影子。 时锦此时被他抱着坐在一抬花架上,以防身子太软,跌倒在地。他那粗粝的拇指似无意般在她前胸划过,又收拢了她胸襟的衣裳,遮挡住那一片吮痕。 时锦满脸涨红得垂了头,咬着唇,不去看他。 “你做的很好。”他道。 时锦却蓦得有一种怒火往上涌,可在见到他那充血的眼时,又瑟缩了一下。 “怎么?你有恨?”齐墨璟却捕捉到了她那一丝愤怒。他从广袖中捏出一粒白色药丸含在口中,不过须臾,又变成了那个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齐二爷。 “奴婢不敢……”时锦的下唇咬得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不傻,知道这是二爷做戏与外人看,可女孩儿家的名节,在齐二爷眼中,难道真的无足轻重吗? 一时心中悲凉,时锦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齐墨璟目光扫了她一眼,捏着乌木折扇的手指微微泛白,薄唇紧抿,最后微凉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漠,“去车上等着吧。” “是……”时锦垂着头,疾步而出。 旁边的赛雪塔白牡丹花瓣上,瓣身微微颤动,两滴莹然水珠顺茎而落。齐墨璟有一瞬默然,又迈步而出。 第三十四章 抢亲 未时末,宾客散尽。 齐墨璟与太子殿下告辞,一副清风朗月的做派。然而,原本热情好客的太子此时却有些疏懒,“呈显兄慢走。” 齐墨璟也不着恼,直接拱拱手,踏步上了马车。 马车内极宽敞,只时锦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里。 齐墨璟看到她时身子顿了下,又若无其事般坐在了自己惯常坐着的位置上。 马车隆隆而过,竟是未再等二公子,周遭除了偶尔飘动的车帘,难得的安静。 齐墨璟探了只手过去,甫至中途,便见时锦瞬间瑟缩了下。 他的手僵了下,又收回一边,把玩着手中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扇子上的吊坠儿,面上的笑有些不达眼底,连带着声音也跟着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你可知,丫鬟,是什么?” 时锦沉默,低头不语。 她曾跟着阿爹去过高门大户里看诊。 十月怀胎的丫鬟,如一团破布躺在稻草垛上。当家主母只一个命令,便由着血漫了整个柴房。 那家的老爷是个惧内的,油头大肚,面上冷汗涔涔,只一心讨好着自家正头娘子。时锦至今仍记得那个百无长处的男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道,“左不过一个丫鬟,死也就死了,不值当太太这般生气。倒是那成型的孩子有些可怜,且留下吧……” 时锦一点点抱紧自己,她现在,是个丫鬟…… “奴婢知道。”她的目光有些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到想要的回答,齐墨璟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他淡淡扫了时锦一眼,复又闭上了眼。 感受到身上的压力消失,时锦不由得身子瘫了些,怔怔望着齐墨璟那双镶蓝黑色长靴的靴尖。 . “哟!今儿个一出门子,便听得枝头喜鹊叫喳喳,倒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孙姨娘手中甩着一方素白面儿绣梅花的杭绸帕子,身上穿着显身段儿的杏色短袄交领襦裙,看上去颇为打眼。 她身边的丫鬟碧玺小心翼翼得搀着孙姨娘,脸上亦是一脸的讨好,“姨娘可要用些冰湃的杨梅?今儿个侯爷可是特特为您备下的。”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孙姨娘仰着脸,很是一副开怀的模样,“侯爷送得那般多,且送些给大夫人,这杨梅是个稀罕物儿,想是三小姐也爱吃。” 两人这一唱一和在延安堂院中响起,隔着一层碧翠防蚊细孔纱的窗帐都听得一清二楚。 姚氏正和儿媳胡氏在房里对账本,转头便听得孙姨娘那起子张狂的声儿来。 她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悦来,扬着声儿问外间的莺哥儿,“院子里怎的好像有只乌鸦在吵?” 不独莺哥儿,便是胡氏也都抿了嘴偷笑起来。 孙姨娘气得倒仰,又没得办法,只能又挂上笑来,佯装不知般对着出来的莺哥儿道,“先会儿倒是听到喜鹊在叫,怕是大夫人听岔了罢?” 胡氏身边的燕儿此时梳了妇人发髻,穿一身枣红百褶掐腰长裙站在胡氏身后。眼见着孙姨娘得意,不由得也跟着呛上两句,“大夫人一向听得极准,夫人即说是乌鸦,那便是乌鸦。” 若换做往常,她一个丫鬟自然不会跟孙姨娘叫板。可这会儿大公子对她正在兴头上,因此也便多了几分底气和体面。 又因着她是胡氏的陪嫁丫鬟,自是愿做那冲锋陷阵的将军,上来便给了孙姨娘难堪。 胡氏只端着茶碗,一片娴静温婉的模样,将茶递到大夫人手里,这才又端了一碗,拿碗盖儿撇着茶叶沫子,听大夫人与孙姨娘打机锋。 大夫人不喜孙氏为人,连带着也少了三分耐性儿,只拨了算盘珠子问她,“今日过来,可是何事?” 孙姨娘一听到大夫人这般问,当下脸上便又带了几分真切笑意,眼角细纹也在这一重欢喜下隐约可现,“还不是婉然的婚事!俾妾只说一切有大夫人为婉然思量,谁成想,侯爷倒是给婉然寻了一门亲。俾妾今儿个来,便是想问问姐姐这门亲事可否使得?” 姚氏听得是齐婉然的婚事,又见是侯爷亲自过问,显然是越过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心中已然不悦,由是压着嗓子问道,“可是哪家的郎君?” “原也不值什么,倒是好教夫人知晓,”孙氏眼角眉梢俱是飞扬般神采,随云髻上的金色发簪流苏也跟着荡漾开一圈欢快的弧度,“是翰林学士家的大公子康文秀,爷说他文采斐然,堪为良配。” 早在孙氏说出翰林学士这几个字时,姚氏的心就突突直跳,待得听说孙氏相中的人正是自己看好的康文秀,整个人气得手脚俱麻。 好你个齐墨?,明着说那康文秀是女儿的良配,转头就说与齐婉然! 她按了按鬓角,声音有些不冷不淡,“康学士家的公子?是嫡子吧?怕是看不上庶女吧?” 孙姨娘的嘴角往下耷了耷,又挑起一抹更欢快的笑来,“正要说与夫人知道,昨儿个婉然正好去书肆买书,真是好巧不巧的,正碰上康公子。那康公子见婉然品貌皆是一流,自然没什么不愿的。” 姚氏心中更怒,不止是孙姨娘,更是对那康文秀的为人。也就前些日子,在香居楼雅间,康文秀还对着逸儿信誓旦旦,这才多久,竟看上了齐婉然! 胡氏见婆母生气,当下朝着燕儿使了个眼色。燕儿直接站出身子,“姨娘这话说错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然小姐这出个门子,就勾上了世家公子,怕是不合规矩吧?” 孙姨娘不敢得罪大夫人和胡氏,可一个小小的燕儿还不放在眼里。 她不由得冷笑道,“你算什么玩意儿!连个通房都算不上,也配在我面前乱吠!” 孙姨娘本就小门小户出身,仗着一身好姿色和一身泼辣,更是勾得侯爷心痒痒。 她这些年虽修身养性,但到底骨子里的泼辣犹在,一边点着燕儿的胸口,一边兀自去挠她的头发。 燕儿自然也不是干站着不敢还手的主,直接一气之下就挠了回来,“大夫人和少夫人面前你也敢放肆!看我不撕了你!” 她嘴上话不停,手却极黑,直接一爪子将孙姨娘的脸都刮出血棱子来。 胡氏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出声来,又赶忙忍住了。大夫人眼含笑意,嗔怪得望了她一眼,这才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撒泼的两人。 胭脂和莺哥儿虽则一人拉一个,却是空叫唤不出力的,眼见着孙姨娘和燕儿厮打成一团,大夫人拍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反了!真是反了!胭脂,莺哥儿,快将她们两个叉出去!” 说归说,到底是没让粗使婆子进来。 碧玺此时简直吓傻了眼,站在门口位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迈开步子撒腿就跑。 这事儿还得侯爷才镇得住场子,但侯爷白日里素来不在家,眼下怕是只能请了婉然小姐过来才行。 她跑得飞快,连鞋子都掉了一只。正要拐弯,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一时间,她什么还没看清,就觉得铺天盖地的汁水淋淋漓漓得兜头洒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放肆!” 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让碧玺的心凉了个透底。 第三十五章 心思 战战兢兢得跪在地上,碧玺只觉得今儿个倒霉透顶。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碧玺磕磕绊绊求饶,不敢打眼瞧眼前的人一眼。 侯爷齐墨?本来就心情忐忑难安。这会儿被碧玺这丫头冲撞了一遭,登时气得胡子都跟着飘了飘。 他现在身上也不好看,各色汤水将堂堂靖安侯淋得像只落汤鸡一般,哪怕锦衣广袍,都挡不住一身腌臜。 齐墨?一边胡乱拍打身上的脏乱,一边朝着身边玉树临风不染纤尘的齐墨璟看去。 这一看更是心堵。 只见齐墨璟正背手背对着他,手中折扇似无意般一下一下敲着后背,看似悠闲至极。 刚刚两人明明并肩而行,不料快到拐角时,自己这个弟弟猛地往旁边拐了下,只剩下他一个走在前面跟碧玺撞了个满怀。 眼下他连处罚碧玺的功夫都没有,只翘着胡子瞪着齐墨璟,“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墨璟略转了转身,看着好大哥一身汤水,面前表情一如既往,“大哥这是何意?” “你刚刚是不是知道有人往这边跑来?怎的也不拉我一把?”侯爷眼见着齐墨璟装傻,只得问道。 “刚刚那一下,确实是出乎意料之极。只是我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往旁边错了一下。”齐墨璟道,“不过,这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 侯爷扫了齐墨璟一眼,冷哼了声,这才转头望向趴在地上的碧玺。 他对这丫头有印象,是孙姨娘房里的得力丫鬟。 碧玺眼见着大爷二爷都在,当下便把燕儿欺负孙姨娘的事儿添油加醋得学了一遍。 侯爷听得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听碧玺继续往下说,顶着满头满脸的狼狈就往延安院里走。 他才走到一半,便见自家二弟还慢悠悠有如闲庭信步,当下便甩了下袖子,继续往里奔。 齐墨璟一看自家大哥这般匆忙,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慢了几分,倒好似被这延安院里的夏景牵绊住一般,移不动分毫。 他今日是被自家大哥拉来当说客的,为的是给齐婉然讨一门好亲。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只是结亲的对象不是这个康家的长子,而是另一个武将家的小子。 因着孙氏和燕儿的一顿闹,燕儿竟然下面见了红。要不是那会儿崔时锦在大夫人手下当差,恰好救了燕儿一遭,怕是得一尸两命。 这辈子,他早早将时锦讨到了自己身边,也不知道那个燕儿会不会…… 随即又自嘲般挑了挑嘴角——干他何事! 就这样三步两踱般走到正房门前,齐墨璟听到燕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又停下了脚步。 大哥的院中事,他一个小叔子委实不合适。 脚下没有丝毫犹豫,齐墨璟一个转身,出了延安院。 . 延安院里。 胡氏的表情很微妙。 她嫁到靖安侯府已经一年多了,可这身子虽吃着药温养着,到底是尚未有孕。 可这燕儿才开脸多久?怎的这般快便有了信儿? 心中兀自游移不定,便见自己公爹气势汹汹得冲了进来。 “住……!”他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木在了原地。 燕儿此时正半蹲在地上一脸惨白,天青洗碧烟雨裙上染着一片血色脏污,眼见着是不好了。 不独是她,大夫人此时正一叠声儿得唤莺哥儿去请大夫来。 反观孙姨娘,披头散发得像个泼妇不说,脸上平白添了彩,真真是狼狈不堪。 瞅见罪魁祸首进屋,大夫人姚氏也不再说话,只冷笑了声儿,端坐在交椅上侧过半边身子去,不去看他。 孙姨娘见着救星登场,当下也顾不得疑惑侯爷怎的湿着个衣裳,便想伸手去抱侯爷的大腿。没成想,侯爷的脚步一拐,便拐到了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便听齐墨?陪着笑小心道,“今儿个特特给夫人带了一道鱼头汤,想让夫人尝尝。谁知路上被个莽丫鬟撞了满头满脸的,好不狼狈。兰心看在我这般倒霉的份上,别生气了罢?” 大夫人与他本就有表兄妹的情谊,又是少年夫妻,听得他这般软语温存,当下便消了几分气,可心中犹自不快,“大夏日的,鱼头汤腻烦得紧,倒是孙姨娘那儿的杨梅,听说很是不错。” 齐墨?当场便笑道,“我还道夫人不爱吃酸,便想着寻些荔枝来为夫人消夏。若是夫人爱酸,我这就让灵崖给送些来。” “谁爱吃酸了!”大夫人当场白了他一眼,显见的气消了不少。 孙姨娘却是心中五味杂陈,不可一一表之。 这边齐墨?好不容易把大夫人哄好了,这才老神在在得寻了个杌子坐下,下巴一抬,朝着孙姨娘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 知画不知时锦最近中了什么邪,素日里不肯迈出耳房一步的人,却见天得往园子里跑。 这不,上一秒才收拾完二爷书房,下一秒她一转头,时锦早没影了。 “难不成,时锦也继承了我的衣钵,喜欢听别人说闲话?”想到此,她不由得偷偷乐了下,只觉得自己跟时锦有了共同的秘密。 然而,此时的时锦正站在一挂长着碧绿叶子犹如铺顶华盖的葡萄藤架下跟胡氏房里的丫鬟锦瑟说话。 自打燕儿被指给了大公子,锦瑟一跃成了胡氏房里最得力的丫鬟。 “锦瑟姐姐,这是我亲手打的络子,你且帮我问问,少夫人可是喜欢?”时锦眼中带了几分期冀道。 锦瑟知时锦所求,却不敢接她的话儿。毕竟纵然时锦再出挑,那也是小叔叔的院里人,倘若少夫人厚着脸皮去讨要,那成什么了? 更何况,这个时锦长得模样也好,万一是第二个燕儿,还不够少夫人糟心的。 当下,锦瑟便把那几条精巧的络子推了回去,“有劳锦妹妹了,只是少夫人向来不爱这些绦啊坠儿啊的,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 这便是回绝了时锦。 时锦当下便有些沮丧。可一想到清风院里那喜怒无常的齐墨璟,便又鼓出些微小的乞求来,“锦瑟姐姐,我听说,燕儿姑娘身上不大好,我倒是有些法子,不知道可不可以试一试?” 锦瑟是知道她有些医术的,但听到时锦这般说,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浑说什么!燕儿的病,连颢京最好的应安堂的张大夫都说没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浑治什么!” 时锦张口欲言,却被锦瑟再次打断。她的眉眼已带了些不耐,“时锦,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但少奶奶的丽安院,你决计是去不成的。倘若你真想换个院子,不若去寻二公子吧!他是这整个靖安侯府里唯二不守礼法世俗的人。” 说罢,竟是意味深长得看了时锦一眼,一转身,直接离开。 时锦愣在原地,不由得想起齐二公子的为人来。 不同于齐墨璟的冷肃,齐二公子更像春日暖阳,时时刻刻都挑着笑,虽则懒懒散散,却是很好说话的模样。 不过,去齐二公子院中做婢女,可行吗? 第三十六章 醉酒 时间一晃,就入了八月。 金桂飘香,层林尽染,整个侯府都喜气洋洋的,只等着八月十五月圆,好过个吉祥安乐的团圆节。 老夫人房里拍开往年泥塑的酒坛,隔年的桂花酒飘着诱人的酒香气,带着一点点蜜金色,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起来。 二爷的院子里自然也分了两坛桂花酒。只是二爷不喜甜酒,那酒便如被遗忘般放在房间角落里熏屋子用。 知画整日里嗅着桂花酒的香气,很是嘴馋。 因着二爷于此事上不太计较,她便拿了掌大的白瓷底青花元梅瓶舀了些,偷到耳房去喝。 用了些,很是不错,便又打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主意分了些给时锦。 “你且尝尝。”知画一脸神秘得朝时锦道。 时锦只嗅了一下,便知那是老夫人院中的桂花酒。当下便想拒绝,“这可不行,若是被二爷发现,你我怕是要被罚。” 她谨小慎微惯了,可不想在这种事上出纰漏。 知画却是一脸的不在乎,“给你你便安心喝着。我实话与你说,这是莲香得的赏,特特分了我半壶,怎的到了你这便推三阻四起来!快尝尝!” 时锦听她这般说,便也不好再拒绝,因此便斟了一杯,细细品来。 桂花酒不同其他佳酿,入口绵软悠长,又带着一股子甜香,很是得闺阁小姐喜欢。时锦只饮了一口,便想起“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的好句来。 “怎样?可是不错?”瞧着时锦得了趣儿,知画凑过头来,笑着问她。 时锦的眼中也染了笑,眉眼难得的带了些微醉人的红,“确实好喝。” “那咱今儿可多用些。司棋姐姐临走时说,二爷今晚不归宿,咱们不用值夜。”知画又殷勤倒了一杯,不忘给自己满上。 时锦的心也跟着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由是你一杯、我一杯,慢慢饮将开来。 直至将那白瓷底青花元梅瓶中的酒饮尽,两人尚未尽兴。知画自告奋勇去取酒,只余时锦一人醉眼迷蒙。 这酒喝着虽醇,后劲却大,她的眼前一圈圈出现重影,整个人也觉着天旋地转起来。 她不由从桌边爬起身,想要去寻知画,可一出门往院中一走,不知不觉便迷了路。 清风院里假山众多,时锦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周围到处都是假山林立。她想跑出去,可脚不听使唤,又想瞪大了眼瞧,周围却一丝儿灯光也无,竟是连耳房里那一点烛火也不见了。 她的脚下绊了一下,半边裙子也跟着勾住了地上一块突起的石头。时锦吓了一跳,想往远处跑,可那被勾住的裙角却刺啦一声,被带出一个洞来。 “知画!你在哪?我、我好像被怪物抓住了……”时锦熏熏喊了句,茫茫然往前走,那裙边也跟着扯成了布条,一圈圈绕在周围的假山上。 眼前又挡了一座假山,她转身正要避开,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问她,“你在做什么?” 时锦转过头,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呜呜,好知画,你可算来接我了。”时锦的脸上顿时染了感动的笑,跑着往那阴影处凑。可那裙摆本就被扯烂了一半,这若跑过来,怕不是得扯到腰上去。 虽则内里穿了长裤,到底太过匪夷所思。 齐墨璟只觉得太阳穴都跟着跳了跳,连带着声音都跟着染上了些急切,“站在原地,别动!” 时锦很听话,停住了脚,可脸上的茫然和委屈简直呼之欲出。 齐墨璟拧眉。 面前的女孩委委屈屈得张开了胳膊,湿润润的眼睛一眼不错得望着他。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到底是往那边迈了一步。 似是察觉对面的人要过来了,时锦又想往前迈步,齐墨璟只能快速走到了她跟前。 面前的丫鬟笑得眉眼弯弯,仰着头挑着唇看他,“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谢谢你,知画。” “我是谁?”齐墨璟的脸黑了黑。 “知画、知画、知画!”时锦一连欢快得喊了三声儿,丝毫没在意对面人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齐墨璟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行将告罄。两人间虽有一臂之隔,但她口中那馥郁的桂花酒香却在明确得告诉他,面前的人是个醉鬼。 他的眉越攒越紧,颇有风雨欲来的暗沉。然而,就在他欲拂开这醉鬼时,时锦却一把抱在了他的腰间。 他的腰劲瘦有力,因着长期习武的原因,外型虽清癯,肌肉却颇为结实健壮。眼下猝不及防间被时锦一扑,整个人的身体都跟着僵了一下。 “知画,你好硌啊!”时锦不满得皱起眉,一双玉白柔弱无骨的手却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齐墨璟短暂而又急促得抽了下气,鼻翼微微颤动了下,眼神晦暗莫名得沉了下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齐墨璟压着声儿问。 怀中的女孩抬起头来,迷蒙得望了他一眼,继而又浅浅柔柔得笑了下,“我在种树。” “种树?”齐墨璟重复了一下,声音中显然带着些疑惑。 “对呀,种树。”时锦说完抱着他的腰就要走,“树该种到哪里呢?这边?还是那边?” 她一边嘀咕,一边试图挪动齐墨璟。 然而,眼前的“树”岿然不动,时锦折腾了一脑门儿汗,也没让树跟着动一动。 “那只好种在这里了。”时锦低声嘀咕了一句,便将“树”摆正,又四处寻石块固定这棵树。 齐墨璟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搅扰的情绪,“崔时锦,够了!” 下一秒,只听噗通一声,时锦跌在了假山间的凹坑处,整个人也姿势怪异得昏睡过去…… . 一夜梦醒,时锦揉着不知缘何隐隐作痛的后腰进了二爷房间。 司棋这会儿正在收拾二爷的衣裳,见着时锦过来,不由望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时锦见她悠然说话,便知二爷又一早出了门,便也跟着自在了两分。 “无碍,许是宿醉头疼罢。”她不甚在意得说道。 “你可长些心罢!先会儿知画在爷身边侍候,被闻到了些许酒味儿,这会儿正罚她在假山那边填坑呢!”司棋苦口婆心劝道。 时锦的脸跟着白了白,默不作声跟在司棋身后整理房间。 二爷本就性洁,房间中并无太多需要整理的地方。时锦手脚麻利得把床铺好,又理了理床上的枕头,抖手间便将一长串破布条扯了出来。 那布条极长,又莫名带着些熟悉之感,时锦倒了好几手,才图穷匕见一般看到布条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件丫鬟裙裳,裙摆被扯成了条,裙衫依然完好,只一眼,时锦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这是她昨个儿穿的那身衣裳! 时锦的脸上神情骤变,可怎么想,也想不起喝完酒后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今儿个知画受罚的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二爷不仅对她喝酒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变着法儿惩罚了她?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表情微闪,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将那件破布裙纳入怀中。 第三十七章 作茧自缚 天色昳丽,晚云如坠火。 一片霞光流彩中,时锦穿着一身霞色透纱叠鸦裙并烟色褙子站在荷风台附近的两人宽贴水长桥上,向着荷花池那边眺望。 今儿个她特特梳了双平髻,上有粉色珠花斜斜点缀,看着并不算太张扬,却把素日里的温婉压下几分,更灵动活泼了些。 印象里二公子最喜在荷花池中泛舟,眼下已进八月,荷叶参差、箭荷高耸,偶有水鸟惊飞,一跃而过。 时锦见荷花池里花叶兀自不动,便知二公子尚在荷花池中酣眠。 这便不好寻他了。 时锦由是上了岸,先是在高处眺望了下,又拎着裙角跑到荷塘边测了测距离,想着距离足够,这才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来,朝着荷花池那边一鼓作气丢了过去。 石头尚未落水,她便一路跑着躲在路边一丛灌木后偷偷躲了起来。 石头急速坠落,在荷花绵延的边缘处砸起一片水花,又惊起两只嬉戏的水鸟来。 时锦蹲了会儿,眼见着荷花塘没动静,她这才偷偷从灌木丛中攀出个头来,继续寻趁手的石头。 “二叔,你输了。”远处高亭中,齐天逸正手执白子,笑着落棋。 然而,他口中的二叔并没有注意棋盘,反而是将目光不经意般投向荷风台那边。 齐天逸难得见着二叔走神,不由嘴角含笑,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荷风台方向。 这一望,嘴角的笑瞬间拉平成了抽搐。 他的目力极好,从这边看去,甚至能看到时锦那随着动作而颤动的双平髻。也因此看到了时锦手中的——石头。 荷花塘里一片水花翻飞,整片区域都好像淋了雨一般,格外雨疏风骤。 幸好自己这会儿没在那池塘里,不然浑身都得被淋成个落汤鸡! 心情微妙得陪着自家二叔看了良久,齐天逸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这时锦该不会是想寻自己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怎么压也压不住。 这丫鬟肯定是知道荷花塘里有人的,不然那一块块石头也不会净朝着荷花池边缘砸去。而且每每砸了石头,这丫头都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司马昭之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佯装淡定得摸了摸额头,齐天逸憋出一个笑来,“二叔的丫鬟倒是有趣,只是不知她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齐墨璟淡淡扫了自家二侄儿一眼,虽则平平,却压迫感极重。 齐天逸讪讪,正要转移话题,便听自家二叔状似无意般说道,“应是寻你,你且去看看。” 齐天逸错愕,“二叔不出去?” “晚霞太烈,吾不喜。”齐墨璟毫无诚意得说道。 齐天逸只得起身,向着亭下走去。 时锦刚丢完一块石头,正要转身往回跑,猛不防一下子跟二公子撞在了一起。 她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抬眼一望,整个人更是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婢,见过二公子。”时锦赶忙福身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齐天逸点点头,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一遭,心中却在思索时锦这般做的目的。 “奴婢在寻自己新做的一个碧玉绦坠儿,不知怎的,竟是冲撞了二公子,还望二公子恕罪。” “那还真是可惜了,那你继续寻,我且先去。”齐天逸温文尔雅笑道。 时锦的目的本就是他,刚刚那些只是个托辞,自然不肯放他离去。当下便壮着胆子侧身拦住了他,“二公子且慢。” “可还是有事?”齐天逸含笑问她。 他的眉眼自带温度,随了大夫人的精致,却又眉目舒朗,一派光风霁月之态。 眼下晚霞渐收,最后一点余光在他唇畔点染一片绯色光影,更显得温润如玉、美章无暇。 时锦不由被他唇畔的笑勾了心神,心中酝酿了下,却瞅见二公子腰间压角的配件是一方碧玉雕琢的菱角,上面孔洞缀着灿然宝石,熠熠夺目。 “那个兔博士……”她心中一凝。 “哦,上次去给益昌郡主过寿,不知怎的,那兔博士竟是遍寻不着,正想向你讨要一个坠子。”齐天逸温言软语道。 听得齐天逸这般道,时锦的心也跟着被抚平了些,“赶明儿我给二公子做个更好的……” 齐天逸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她,“可是还有事?” 时锦咬了咬牙,心一横,直接跪了下去,闭眼道,“不知二公子可缺贴身丫鬟?奴婢愿意侍候二公子!”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冷凝了几分。 齐天逸嘴角的笑都跟着僵了僵,下意识得向亭子的方向望了眼。 然而暮色四合,周遭暗影重重,竟是不见齐墨璟半分身影。 齐天逸的神色也跟着肃了肃,脸上没了表情,“时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时锦却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齐墨璟的威胁,以及昨晚撕碎的衣裳,无一不提醒着她,在劫难逃。 不得不说,她慌了。 “奴婢会医术、会打络子,还会女红,识字、书画均不在话下。”时锦一点点拿出自己的筹码道。 然而,她引以为傲的才能,在主子眼中,无比单薄。 看着齐天逸视若无睹的模样,时锦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 咬了咬牙,她将那件烟色褙子一点点褪了下来。 齐天逸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然而,还不待他发怒,周遭传出一声玉牌破碎之声,在这一片暗沉中格外清晰。 时锦吓得脸色苍白,正想拢起褙子,却听到一声呵然冷笑,“崔时锦,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却带着暗沉沉的怒意,是时锦从未听过的愤怒。 二爷自来便是出尘的、优雅的、不动声色的,鲜少有发怒的时候。 唯一一次怒意,便是马车中他对她的威胁。不,那也不是怒,而是冷静自持的凉薄,看猎物瑟瑟发抖而自得其乐的戏耍。 时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齐天逸的腰带,声音低低的,带着哀婉恐惧的意味,偏偏又强装镇定得带着一股子颤音儿,“二公子,救我……” 齐天逸的目光落在她扬起的一张脸上,苍白到失了血色,却又楚楚可怜的脸。 他的心中蓦然一动。 正欲抓住她,下一瞬时锦便被人从自己身边扯离出去。 她的眼中满是惊惶,却又不敢出声儿,被个齐墨璟如破布娃娃般随意一箍,便箍在身边动弹不得。 “呵~”他在她的耳边冷笑,“我竟不知,自己的婢女如此大胆,想要自荐枕席?嗯?” 他的尾音上扬,带着十足十的威胁之意,“崔时锦,我说的话,你忘了?” “奴、奴婢没忘……”时锦浑身止不住得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被齐墨璟冰碴般的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二、二爷,奴婢错了……求您……” 齐天逸从未见过这般的齐墨璟,疯狂、残暴、偏执,显露无疑。 “二叔……”他道。 “滚!”高山仰止一般的人发起怒来,雷霆之势。 第三十八章 她之所愿 时锦只觉得身形一转,就被二爷丢在了床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欺身而近。 容颜宛若谪仙的人只轻轻靠近,乌色长发如最好的绸缎垂落两侧,一双眼睛微眯,眼角微微上扬,危险而又魅惑得盯着面前的猎物。单从赏心悦目来说,齐二爷当之无愧的颢京第一。 但这哪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谪仙?分明是催命的祖宗! 时锦的头往后轻轻靠了靠,却贴住了床板。避无可避,心中如有一万只鼓槌,一下一下,敲着催命的节点。她强压住声线,但还是露出了一丝强烈的不安,“二爷……” 齐墨璟真是怒极,他觉得他以往的涵养是太好了,才让这人儿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然而,他脸上神情肃穆,敛去了所有情绪,只拿略带了些冰凉的指腹如蛇一般划过时锦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又一路游移向下,在她的颈间盘旋。 被那冰凉刺激,时锦的脸上显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她闭着眼,不去看他,声音颤颤,“二爷,不要……” 一声凉薄而又嘲讽的笑短促响起,“不要?那谁可以要?齐天逸?” 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的心中便有团火在烧。那种情绪突如其来,毫无缘由又让他烦躁不安。 目光落在她羞愧又隐忍的脸,齐墨璟不知怎的,面前出现她前世的模样。每每床笫间,她也如现在,隐忍着,阖着眼,纤长如蝶的眼睫在他的动作下微微颤动,似不能承受,又似汪洋扁舟,不知所往。 他以为,她也是受用的。可再看到她这般表情,他的心也跟着滞了下。 “你,不愿意?”他问。 “二爷朗月之姿,时锦,不配。”她道。 齐墨璟眯着眼,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只轻轻用力,便在她的下巴上留下一抹红痕。 强硬的、不容拒绝的,他掰正了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正看着他。 墨色瞳仁黝黑,有如无底洞,将一切情绪都收纳其中。“说实话”,他道。 时锦心中一片悲凉,然而她只能与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直视,“人人都道,二爷不喜女色,凡是自荐枕席者,都落不下好下场。时锦愚钝,想要当个安安稳稳的小婢女……” “如果我说,你可以肖想呢?”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轻轻说道。 时锦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她不知道,齐墨璟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还是说,这是身为他丫鬟的又一个考验? 她极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脸上的慌乱和绯红一点点散去,而齐墨璟的脸在她的神色变化下则一点点沉下去。 见时锦想要张口欲言,他先她一步开口,“崔时锦,慎言。” 然而,她一开口,便将他的心火又拱了起来,“奴婢从未肖想过二爷,二爷放心,奴婢绝对、绝对会做好丫鬟的本分……” 就在她开口时,二爷那碗大的拳头使力砸在了她的耳边,裹挟而起的拳风掀起了时锦的额前碎发。 时锦一时失言。 “滚!滚出去!”她听他说,整个人抖手抖脚得从他身边爬开,又连走带跑得跑出了房间。 “呵~”齐墨璟仰躺于床面,脸上表情嘲讽至极。 这般没心没肺的女人,弃之,亦未为可惜。 . 从齐墨璟手下逃过一劫,时锦只觉得汗湿重衫。她坐在耳房中,思绪繁杂至极。 于主子而言,挑逗一个丫鬟,不过是给自己寻些不同寻常的乐子,于她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时锦自恃有自知之明,二爷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是生的一副好模样?可最终得了善果的,不过是谨守本分的司棋一个。 无论二爷抱着何般目的,她都需得端正自身才行。 一夜无话。 因着二爷生气的缘故,时锦连日来竟是不得近正房半步。她倒是乐得自在,安心呆在院子里做那起子洒扫丫鬟。 倒是司棋,过来劝过她好几次,回回都让她跟二爷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司棋从未见过自家主子明明这般生气,又舍不得惩罚一个婢女的模样,由是心中对时锦也有些怨。 瞧着司棋脸上带出来的一点不识好歹的意味,时锦忍不住笑了下,“司棋姐姐,你只来劝我,可你知道,我为何惹二爷生气?” 司棋不妨她这般问,此事她也不敢问二爷,眼下听时锦开口,她心中也带着点好奇,“为何?” 时锦低头,“我去找了二公子,想去二公子院子里侍候。” 这话一出,司棋惊得跳了起来。这简直称得上背主了! “你!我还道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你如此糊涂!”司棋忍不住伸着指尖对着她骂,“二爷对你这般好,你竟做出这般事来!” 时锦嘴角挑了笑,只任由司棋骂自己。 她就是不知好歹。于司棋和知画而言,齐二爷是个好主子,于她而言,不是。 “敢问司棋姐姐,二爷可有亲过你?”她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司棋。 这话十分孟浪,可从她口中说出,却是带着点子无辜纯良。 司棋吓了一跳,朝耳房门口看了看,见没人在外边,又匆匆转回头来,“时锦,慎言!” 在司棋眼中,二爷朗月清风,绝不会如此轻浮孟浪。可再看时锦模样,她又有些不敢确定。 时锦也没想着司棋会信,只趴在桌面上,意兴阑珊,“司棋,我想当一个好丫鬟,当个谨小慎微的丫鬟,给弟弟治病,然后如你一般,熬到二十五岁,求个恩典,得个姻缘,把自己嫁了。可我不想不明不白死在二爷院子里,你懂吗?” “二爷从未……”司棋想说,二爷从未苛待过丫鬟。 然而,时锦打断了她的话,“我从进府第一日,听到的便是二爷性格古怪,最恶婢女爬床,否则,便如诗言和听琴一般,死无葬身之地。司棋,我怕了,二爷威胁我,前车之鉴鞭策我,我别无他法,只有逃离。还是说,你想让我从了二爷?” 她这话,字字诛心。更重要的是,她没觉得自己在二爷眼中有甚特别,相反,还有淡淡的嘲弄和厌恶。 那种嘲弄和厌恶掩藏得极好,若非感情流露,平日里时锦几乎察觉不到,然而却实实在在得存在着。 她虽不知二爷这种厌恶来自何处,到底心中清楚,福祸所依,她得谨言慎行方是。 不过,这些,大可不必说与司棋听。 “司棋姐姐,此事你无需再劝。我想离开清风院,哪怕二爷罚我,我也想离开。”时锦固执得转过身,从司棋角度看去,她的下颌线咬得很紧,显然是绷着所有情绪。 司棋叹气,默然离开。 第三十九章 上药 伴着时锦“失宠”,厨房里的赵大娘也待她没了往日亲热,每次打饭,总会短些什么。时锦也不分辨,只维持半饱,默默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哟,人都是往高处走,姑娘怎么沦落的连个三等丫鬟都不如了?”厨房里的另一位厨娘刘婶儿阴阳怪气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愿意捧着个黄毛丫头的臭脚,现在,瞧瞧,落魄了不是?” 另一个粗使婆子也把乌糟糟的恭桶丢到时锦面前,“既然闲着,那就把恭桶都洗漱了去。” 时锦瞪她,转身想走,却被那婆子拦住了去路。 “怎的?这话不爱听?长得一副狐媚子样子,听说还去勾了二公子,惹得二爷和二公子反目,倒是个能耐的!”那粗使婆子犹自骂骂咧咧,嘴中不干不净得说道。 时锦不妨她这般说,当下便有些心惊,二爷为难二公子? 难不成是因为她? 这般一想,她的唇跟着抿紧了几分,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此事原本因她而起,若是连累了二公子,倒是她的不是了。 当下,也顾不得理会那作怪的婆子,时锦只匆匆离开。 她从未去过二公子的院子,唯一知道二公子出没的地方便是那荷风台。 时锦撑了船,拨开冗冗荷花,又将船划入一片擎天莲叶交错处。荷花塘中红绿掩映,到处都是枝影横斜。她侧耳细听,有微微喘息自荷塘深处传来,许是二公子酣眠之地。 她悄然撑了船,向着那处驶去。越是靠近,那声音越是明晰,于水面上荡漾开一片低低吟哦。 时锦悄然拨开一整片荷叶,便见一只油碧小船上横陈着一妙龄少女,又一男子覆于其上,兀自奋发。 时锦吓了一跳,正欲悄然退回,便觉身后有人探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吓了一跳,悄然惊呼,却被那人敛了声息,“嘘!” 时锦僵直的身子跟着软了下来,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不会胡乱出声。 她微微侧头,便见二公子正穿着一身月白长袍,站在自己身后。 压下手心从她那里沾染的一点温热,他嘴角挑了下,示意她矮身往后退了退,又长蒿一撑,那小船便寂然无声划了出去。 划出稍远的距离,直至繁叶掩了两人行踪,二公子齐天逸这才松手放了长蒿,又自船头坐下,笑望时锦,“你怎的来了这边?怕不是又寻我来?” 时锦脸上的温热尚未褪去。她敛了敛衣裙,低了头,“奴婢听闻,二爷为难公子了?可是……?” 她想问是不是为了她的事,又难以启齿。 毕竟只是个丫鬟,她还没那么大脸面。 齐天逸却懂她的意思,“与你无关,别放在心上。” 时锦还欲再说,却被他点住唇,“别出声。” 她只好把所有的话又咽入腹中,一时间整个池塘唯有虫鸣、流水,偶尔夹杂远处的一点啜泣,于荷风露台中格外悠远绵长。 时锦的脸上又一点点攀爬了红,想及刚刚着了桃红肚兜的女子闭着眼隐忍享受的模样,此时此刻,看一眼对面的齐天逸,她这才意识到跟二公子在一起究竟有多不妥。 只齐天逸一个听壁角也就罢了,这会儿又牵扯进个丫鬟来,他的耳根也不由得染了些难得的绯色,轻咳一声,侧着脸不去看她,找补道,“一觉醒来,没想到兄长竟在此处荒唐。原想着等他们离开我便出去。” 时锦赶忙点头,表示知晓。二公子性情温润如玉,必然不是有意为之。 “今日之事,你只当不知,记住了吗?”齐天逸脸上带着些不自然,整个人躺于小船中,拿一顶荷叶遮住了脸。 时锦又慌忙且乖巧得点了点头。 . 胆战心惊得听了一下午壁角,待得从荷风台回来,天色渐晚。 时锦正欲进清风院,恰好碰到侍墨陪着二爷回来。 她自动避让至一旁,微弯着身子等二爷过去。 几日未见,二爷身上的气质越发冷肃,长靴不知于何沾染了些泥土,混杂在外袍下,微微带了些肃穆的血腥气。 一主一仆从她面前依次而过,连个眼风也没给她。 时锦心下松了口气,正欲离去,便听侍墨在远处唤她,“去打桶热来,爷要沐浴。” 时锦赶忙点了点头,去厨房准备热水。 到得厨房,少不得遭了顿白眼,方才要了桶热水。赵大娘亦是满脸不赞同,觉着是时锦往二爷身边凑。 然而,时锦却顾不得其他,只掂了水桶往正房走。 那水桶极大极沉,时锦身子单薄,每走一步,手上的勒痕隐隐作痛。 好在碧儿和翠儿在路上碰见她,赶忙搭了把手,方才把那桶水掂到了正房门口。 时锦深吸了口气,打发了翠儿和碧儿,掂着桶进了屋。 侍墨早就没了踪影,知画亦不在房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颇有些沉静。 时锦掂着木桶转过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转眼便见正在解衣的齐墨璟。 他宽肩长腿,后背肌肉结实匀称,甫一脱去里衣,蜜色肌肤显露无疑。 齐墨璟的动作只微一停顿,便继续脱了下去。 “爷,水来了。”时锦低眉顺眼,将水桶提到浴桶旁。 待得将水注入其中,时锦正欲退去,便听齐墨璟喊住了她,“你会医术?” 时锦顿了下,“是。” “那便帮我上药吧。”齐墨璟只着一条白色衬裤,闲适般坐在浴桶旁的高凳上。 时锦抬眼,见他左臂处一道剑伤翻开皮肉,很是可怖。她凑近了些,那伤口似是上过止血药,虽不再渗血,到底是有几分狰狞。 “爷且忍着些。”时锦拿起一旁的白巾,沾了些水,将他伤口的血污轻轻拭去。 她的动作很轻柔,有如羽毛般落在皮肤上,让人从内而外便有些止不住的痒。 二爷由是低垂了眉眼,身上凌厉尽收,只近距离看着她远眉黛目间的认真。 一点呼吸喷洒在伤口处,他的目光肃然了些,闭上眼,任她施为。 时锦将伤口清理干净,又洒了一层上好的伤药,拿绷带将他胳膊上的伤口缚住,缠绕几遭,又打了个漂亮的结扣。 待得完事,时锦这才起身,恭顺站在一边,“奴婢包扎好了。” 他站直身子舒展了下身体,想要洗漱,又转头望她,“帮我沐浴。” 时锦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睁得滚圆。 看着她这般灵动的神情,他心中也跟着飞扬了下,多日的阴郁也随之散了些。然面上表情依旧,只拿眉眼冷睨,时锦在他的目光中一点点垂下头去,乖顺得拿起了一旁的帕子。 她的手极白、极细,一点点帮他搓着后背,指尖触碰之处犹如一点点星火划过,渐渐蔓延成河。 齐墨璟闭着眼,不由得想起在盛国公府那一日。 一树赛雪塔牡丹花下,她的肤色比最白腻的牡丹还要艳丽几分,带着三月春粉,微微颤动于绿叶萦绕间,颇为勾人。 喉结轻轻滑动了下,他探手一把抓住了时锦的手。 时锦吓了一跳,整个人不敢动弹起来。她听他用喑哑的声儿道,“明个儿八月十五,你陪我去趟老太太房中。” 时锦的手抖了下,这是原谅她的意思? 她低垂眉眼,声音低若蚊蚋,“是。” 第四十章 可善舞? 一夜无话。 第二日,二爷又早早出了门。 临出门前,时锦帮他整理衣衫,她的手指落在他颈间衣领,听他道,“今晚我会早些回来,你且等我,晚上去老太太那赴宴。” 前车之鉴,两人俱都没提前些日子的不快。 然二爷仿若褪了一丝儿清冷,若有若无得将她收揽入自己为她划定的圈中。 时锦点点头,被他抓住了手指,一根根细细把玩了番过去。 她涨红了脸,只觉得羞愧又难堪,心中还带着些对他的惧怕,大着胆子想要抽回手,却被他不容置疑般十指相扣,微微使力,收拢起指节。 二爷的手指骨节坚硬,五指并拢收紧,直把她的五根青葱般的指节硌出红痕,疼痛也随着被禁锢的指节传入心尖。 她强忍着疼抬眼看他,眉目依然如往常般清冷,然而行径却与以往大不相同,让人怀疑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清冷孤高如二爷,怎会与女子有碰触? “二爷……”她张口,想要劝谏,然话未说完,被他抓着的手指却落了空。齐二爷转身大步而去,却好似又从未有一丝留恋,只余她指尖那一抹温热并疼痛,时刻警醒着她。 时锦左手捂住右手手指,怔然半晌,直至知画迷蒙着眼进来,她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沉默着收拾二爷的房间,知画抿着唇,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时锦受不得这样的知画,便捡了话头递与她,“二爷这几日,饭用的可好?” “二爷用饭好不好,与你又有何干?”知画显然是对时锦有气。虽则她不清楚时锦这几日怎的招了二爷的厌,心里却早已偏向二爷。 眼见着时锦又巴巴赶着来伺候二爷,她心里对时锦又是一万个不乐意,只觉得这人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偏偏二爷受用的紧,不仅一点没罚,反倒置若罔闻得把此事轻轻揭过去了。 时锦没再说话。司棋为人圆滑,尚且对她有气,更何况嫉恶如仇的知画? 一时间,半是忧愁半是迷茫得将二爷的衣裳整理好,时锦这才如影子般隐入了自己的耳房。 直至暮色四合,齐二爷才迈着匆忙的步伐匆匆而来。 侍墨朝着院子里吆喝一声儿,知画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二爷把折扇递给知画,这才目光逡巡了一遭,“时锦呢?” 知画心中腹诽,脸上却带着笑,“谁知道呢!二爷问她作甚?” 她话刚说完,时锦便穿着一身素淡的染绿襦裙走了出来。二爷清冷冷瞧她一眼,“走罢。” 时锦点点头,随着二爷一起往外走,只剩下知画站在原地有些呆愣。 侍墨推了推知画,“回魂兮!” 知画瞪他一眼,径直进屋,给了侍墨一个闭门羹。 . 老夫人的荣安堂繁华依旧。又因着八月十五的原因,院中特特移了两株年份尚轻的桂花树,上面开着米粒般大小的淡黄色花朵,清风一吹,便有馥郁香气酝酿于夜色中,甚是温柔怡人。 时锦上次随二爷来荣安堂饮宴,只是呆在房外等二爷出来。 她这次也不例外,正要告辞二爷,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目光直视前方,下巴微扬,与往日无异,只轻声道,“你随我来。” 时锦无法,又怕被人发现两人的异常,只能乖顺得随他进了堂屋。 打帘的檀香先是一愣,继而朝时锦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荣安堂里甚是热闹,不仅大房各色主子俱全,就连老夫人娘家那边也派了子侄过来,陪着老夫人一道说笑。 齐墨璟一进屋,整个房间都跟着静了下。 老夫人眯眼瞧了下齐墨璟身后的时锦,脸上的笑又大了些,“老二来啦?快过来坐!” 齐墨璟点头,一步步走到老夫人身前坐下,早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娘家子侄甥女姚文轩、姚子娴上来见礼。 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又收回眼神,只管与老夫人闲话。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只站在二爷身后做一个泥胎塑木的桩子,不敢有半分逾矩。 齐二公子则执了茶盏,淡瞧一眼,收回眼神。 侯爷齐墨?正与儿子闲话朝堂逸闻,连带着老夫人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实是那位太不像话,眼下整个颢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人都跟着发了怒,将当今太子给禁足于太子府中。 齐墨?微微捋了捋长髯,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道貌岸然。他转头笑问齐墨璟,“那二皇子瞧着一派温文儒雅,没成想竟是联合亲家胡苗和参了太子一本,二弟怎么看?” 人人都知李林甫是太子党羽,如今身上又背了贪腐这一罪证,谏官们个个如闻了屎味的狗般一个个攀咬上来,倒把个太子给参得退居中宫,韬光养晦。 少夫人胡氏听公爹提及家父,脸上亦是与有荣焉的模样,到底又攀上几分忧愁,只同三妹妹道,“我只道家父素日里爱得罪人,今次这般以笔为剑、以口作诛,到底是心中有几分忐忑。” 三小姐齐姝只笑着敷衍,“嫂嫂满门忠义,陛下定然体恤令尊的拳拳之心。” 齐墨璟听得侯爷这般问他,只肃着一张脸道,“大哥,莫谈国事。” 他这话一出,无疑是给侯爷浇了一桶冷水,齐墨?因着胡苗和所起的那点子炫耀之心也跟着冷了冷。 时锦不知怎的,便想起昨儿个他肩上的伤来。 二爷并非官身,若不是祖宗恩荫,怕是得得个二世祖的名头。但他一日日早出晚归,身上又有伤,可是…… 一时间又想起染血的靴,一点点泅开的红色每每让她寝食难安。 似是察觉时锦的不安,齐墨璟一边与人搭话,一边伸了手去勾她小指。 时锦不妨有人碰及自己,当下面色一变,心中所有愁思被席卷了个干净。 她赶忙往远处站了站,以防被他做出更孟浪的事来。 另一头的齐天逸自是注意到了自家二叔的举动,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唇角不辨喜怒得勾了下。他这二叔,竟还有这般小心思。 众人说话间,荣安堂大厨房早便整治好了席面,安置在西侧间内外两室。 内室席面由女眷陪着老夫人一起享用,外室则是男眷高谈阔论之所。 时锦因跟着齐二爷,便一直站在靠窗位置等二爷用膳。 男人们凑一起,所论无非两样,功名与女人。 因着辈分所限,又兼着齐二爷并不好此道,席间多以谈及先辈文人雅士为乐。 众人觥筹交错间,听得内间丝竹弦歌,竟是家中姊妹饮及乐处,自寻了器乐玩闹。 大公子齐天恒醉眼微眯,转头便看见时锦如三月春晓,袅袅婷婷站在窗前,正凝神望着院中明月,眉眼仿若生了辉,自成一派柔弱。 他不禁便有些痴。 又听得周遭天籁之音,由是借着一腔酒意,因笑道,“今儿个天色正好,若是有人成舞,自是一段佳话。只是不知,二叔这丫鬟,可善舞?” 他拿眼觑着时锦,却是对着齐墨璟道。 此话一出,齐天逸便低了头,把玩着手中酒杯,似笑非笑,“大哥好胆量,竟是敢让二叔院中人跳舞。” “不过图个一乐,二弟何出此言?”齐天恒笑道。 恰逢此时,只听“铛”得一声,齐墨璟身前酒杯与桌面一声碰撞,碎金裂玉之声颇为扎耳,连带着时锦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她转头望向这边,便见二爷噙了抹冷笑,“我听闻,侄媳善舞,倒不如学那梁上飞燕,特特为我们舞一曲?可好?” 胡氏早在闺阁中时,便以飞燕舞著称闺阁,可这会儿若是当着诸位的面献舞,那名声儿传出去,便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齐天恒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显然是恼怒至极。 侯爷齐墨?也知此事罪在齐天恒,由是打圆场,想要拉齐墨璟坐下,奈何眼前男子面容冷肃,昂藏而立,“对不住了,今儿个饮了些酒,身体不适,便不奉陪了。” 说罢,他竟是跨步而去。甫及门口,又转头轻喝,“还不快跟上!” 时锦如梦初醒,慌忙跟上。 第四十一章 起舞 待得出了荣安堂,清风一吹,头脑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齐墨璟感受到身后不远不近得跟着时锦,缓缓停了脚步。 他绷着脸,转过头,正要斥她,却见她摊开手来,“今儿个做了醒酒糖,二爷可要试试?” 她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一眼望去,齐墨璟鬼使神差般接过了那颗糖果。 包了油纸的糖果犹自有她的余温,他只含了一颗,沁凉中带着些桂花香的甜便在舌尖蔓延开来,连带着心中的燥郁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齐墨璟心中一动,“想不想看看颢京的夜?” 时锦仰头,有些茫然得望着他。 .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夜市的大街上。 周遭都是各色花灯,人间烟火下,颢京城犹如一幅灯火璀璨的画卷,绵延铺展开来。 时锦着一身小厮常服,随齐墨璟一起上了桥、又踏过青石板铺就的氤氲水汽的磨得泛光的步行道,于人流汹涌处驻足观望颢京夜景。 齐墨璟生得本就极好,一旦驻足,便总有女子随他驻足,二人落脚处亦是比之别处更热闹些。 看着二爷略显狼狈的模样,时锦不知怎的,就露了些笑出来。 他一回头,便见斯人如是,不由得握了她的手,一起分开人群,向着河边而去。 河上亦是画舫如簇,画舫四角一溜长角宫灯依次垂下,在河面上投下一串串红色光影。 伴着船桨轻点,那红色的光影一点点破碎开来,随着水波荡漾出一圈圈的红色光点,忽又凝聚如初,倒映出画舫上的歌舞升平。 齐墨璟轻揽住她,只足尖轻点,两人便如点水蜻蜓一般上了甲板,早有带着脂粉香气的妈妈引着一干歌姬出来迎他们。 时锦略略局促,只拿手扯了他腰间玉扣,不肯撒手。 好在齐墨璟并未多驻足,只交代妈妈引了二人上了画舫二楼,又寻了一处临水客房,推窗倚栏,正对外间圆月。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夜景,不由得两手抓住窗弦,近乎痴迷般望向窗外。 金丝竹影轩窗之外,是拔地而起的灿然烟火,于临河暗夜之上,盛开刹那绚烂,又悄然退场,只余余韵悠长。 她正陶然其中,齐二爷那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不足掌宽的腰肢,隔着绸绢的衫,煽起灼烫的火。 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逃离,却听他道,“别动,看外面。” 她抬头,便见火树银花拔地而起,那璀璨光彩霎时撼天动地,将整座临河映照有如白昼。 时锦惊叹之余,只觉耳上一晃,一只朱红的红豆耳环被他挂在耳边。齐墨璟唇畔含了些意味不明的笑,微凉的手带着些不染世俗的清冷暧昧抚过她耳畔碎发,将另一只耳环簪于她耳畔。 这般的二爷,竟是比之往日的清冷,更令她觉着心颤。 那是一种猎物被猎人围剿的天生敏锐的直觉,时锦本能得想要逃离。 她惊慌错开几步,双颊微红,抬眼瞧他。齐墨璟只觉怀中落空,也不着恼,端坐于窗边金竹交错编织的桌面旁,自在斟了茶,浅啄一口。 如此意态闲适,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 随意朝时锦招了招手,“且来吃茶。” 时锦犹豫着小坐半边竹椅,神情略略拘束难安。她再三斟酌,终是嗫喏问他,“二爷……” 主子待奴才好或坏,都是奴才的缘法。但这般亲昵,终是不妥。 齐墨璟淡淡扫她一眼,那一眼虽渺远虚无,偏偏带着一股子压迫感,迫使时锦住了口,只垂头为齐二爷斟茶。 一时间,整座画舫唯此间最静,周遭恩客并歌姬的调笑声不绝于耳,直教时锦坐立难安。 齐墨璟虽面上不显,到底心尖微烫,由是问她,“可善舞?” 前世她因着被胡氏看上,想要讨回去给恒哥儿开脸,她当时哭红了眼,百般无奈下以身作饵,于月下假山处婆娑而舞,只为引他入局。 彼时他亦冷心冷情,只淡然看她苍白着脸,颤手解衣,长衫随风起舞,于夜色中脱去绣花鞋,只一双细白的足,踏于冰冷且尖锐的石块上,忍着疼,翩然若蝶。 时有下人自远处经过,她惊慌失措,想要捡起落地衣衫,他却带着三分兴味,制止了她,“继续。” 她强忍着泪,带着满腹屈辱,舒展着曼妙身姿,白得目眩神迷,荡起一遭遭旖旎弧度。 真正让他入心的,是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盛满惊慌和乞求,蓄了满满的泪,带着细碎的光,一点点变成无边的绝望,渐渐暗淡沉寂下去。 他的心弦随之一动,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终于施舍般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罩了满头满脸,打横将她抱起。 人人都道齐二爷不喜女色,可自打那日起,他的房间便多了一个妙龄女郎、无名无分甚或连衣衫也无一件的妙龄女郎。 记忆回溯,眼前轻抿着唇坐立不安的小丫鬟跟脑海中拥着他锦被香肩半露的妙龄女郎渐渐融合于一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她,“可善舞?” 此时的小丫鬟自然与前世又有不同,她只睁着无辜的眉眼,理直气壮道,“回二爷,奴婢不会。” 齐墨璟磨了磨后槽牙,心中到底可惜,又斟了茶,一点点压下心中的燥,声音中带了淡淡的嘲,“那还真是可惜了。” 时锦正自呼出一口气来,不妨二爷一双大手往她头上一挥,那用来固定头发的乌木簪子被他扯去,顿时长发逶迤而落。 她不由惊呼一声,两手抱了头,瞪着一双眼,微微恼怒得望着二爷。 美人蹙眉,亦是别有风情。 齐二爷不理她,径自把玩着手中的乌木簪子,模样专注认真。 时锦无法,一手捂着散乱的发,一手探出去伸到他面前去讨,“二爷,簪子。” 他目光流转,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喉结微动,“跳支舞来,簪子还你。” 时锦气得不行,又碍着主仆身份,只垂头站在一边,不搭话。 “怎的?不愿?”二爷的话中又多了几分压迫。 时锦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就在齐二爷觉着今日怕是不得时,面前的女子动了下。 她身上的小厮衣裳有些滑稽,却并不妨碍她对月而舞。长发如瀑,伴着纤纤腰肢,竟是别有意趣。 茶不醉人人自醉,齐墨璟眸色渐深,一如曾经。 于隐约间,他觉着,崔时锦是一剂毒药,饮鸩止渴,却又不得不喝的毒药。 第四十二章 又蠢又毒 大夫人颇是费了番周章,特特寻了青年才俊的画像,一一呈于自家女儿面前。 “你且看看,可是有合眼缘的?”大夫人又拿了卷画卷,置于自家女儿书案之上。 齐姝最烦母亲这般,不由把那画卷往旁边扫了扫,“母亲这般做派,倒像是女儿嫁不出去般,何苦来哉!” 随着她的动作,那画卷露了一角,显出一个身穿穿云紫金甲的英武小将军画像来。 姚氏也心中烦闷,“还不是你那不靠谱的父亲,竟将你的亲事许给孙氏,我女儿自得寻了千好万好的夫婿,压过她才是!” 齐姝冷笑,“孙姨娘打的好算盘!二哥前日特地使人问了那康文秀,竟是误将齐婉然认成我来,这才有了满意一说。虽则我并不喜欢康文秀,她齐婉然亦是可悲!” 姚氏听女儿这般说,心中亦是畅快。她的女儿自然是嫡女,哪怕不要的亲事,孙氏也当成宝一般攥在手里。 一时又想起正事,小心将那卷画展开,“这是威远将军府的凌小将军,近日因打了胜仗,特从西北寒苦之地赶来。你且瞧着,合意否?” 因着威远将军府镇守边疆,御敌有功,京城多少豪门闺秀都盯着凌小将军的婚事。姚氏也是托了自己娘家的门路,才得了这卷画卷,却被女儿随意丢在一边。 “娘!女儿不喜会武的莽夫!”齐姝拧眉,颇有些嫌恶得瞪了那画卷一眼,“女儿的未来夫君必得文武双全才行!” 姚氏气急,“满朝能文能武的,拢共没几个!你个业障,怕不是气死我算了!” “怎的没有!”齐姝借着满腔孤勇开口道,“我瞧着,二皇子就不错……” 她话未说完,便被姚氏急急掩了口,“胡说什么!二皇子且不说已成了亲,就连侧妃都有了两位,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女儿就欢喜二皇子,其他人,女儿且看不上。”齐姝也表明了态度,一脸倨傲道。 姚氏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她心思一转,面向女儿,“你且说说,是不是那二皇子对你说过什么?还是你们有过接触?” 女儿自小单纯,若非有人鼓动,又怎会生出这滔天心思来? 听得姚氏这般问,齐姝的脸上显出些红晕来。她自来目下无尘,等闲入不得她的眼。可自打上次二皇子雨天搭手,且不说风度翩翩,只两人那般如沐春风的谈话,便让她心中多了些欢喜心思。 “娘胡说什么!还不是那次我去祖母家,恰逢雨天,又马车抛锚,二皇子便约我共乘……”说至此,齐姝一张明媚的小脸微红,似三月春粉,娇娇俏俏,颇有豆蔻梢头探春归的妍丽。 姚氏的心登时便咯噔一沉,忙让胭脂掩好门窗,又亲自坐了她身边,细细追问起来。 待得确认女儿无恙,姚氏这才呼出一口浊气,又深恨二皇子不轻不重的引诱,倒招得自家女儿一副思春模样。 二皇子天家皇子,身份尊贵,手握权势,若真瞧上了自家女儿,怕是直接知会侯爷一声儿便能给女儿讨个名分。 眼下这般撩拨后又状若无事一般,岂不是把女儿的名节往地上踩? 姚氏由是心中生出几分不喜来。 可此话却难言至极,且不说姝儿一副泥足深陷的模样,单说二皇子行事做派,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说只是雨日的搭手相帮,倒引得女儿一腔情思错付,哪怕挑将出来,怕是也是自家女儿名声受损。 姚氏一时忧愁,亦没有心思跟自家女儿说道,只敛了眉眼径自离去。 却说她这边愁云惨淡,儿媳胡氏因着自家父亲直言敢谏的名头,在大公子齐天恒面前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前儿些时候,因着燕儿有孕又落胎的事而积郁的一腔怨气一吐,整个人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齐天恒虽荒唐,到底爱她那好颜色,趁着胡氏心情上佳,颇是行了几番云雨,一时间竟是把莺莺燕燕丢到一边,正是稀罕胡氏稀罕得紧。 胡氏自然趁此遭好好调养身子,争取一举得男,便也就有了立足侯府的根本。 转眼间八月廿三,威远将军府遗孀向晚晴向各交好府邸递了帖子,想要广邀各家名门小姐过府赏花。 虽则是打着赏花的名头,实则是趁着小叔子凌尧尚未归边,给他相看一门好亲。 各府得了帖子的夫人小姐,俱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赏花宴上拔得头筹。 姚氏也不例外,为了彻底压下女儿的一番心思,这次赏花宴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不仅着云锦阁绣娘亲自上门裁衣,又打了时新头面若干,各个精巧细致,颇有巧思。 鸢儿因远远见着三姑娘头上两尾玳瑁展翅震飞凤蝶栩栩如生,特特说与时锦听,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三小姐真真儿是生在蜜罐儿里了,那般大的蝴蝶簪,我竟是头一遭见着。先前四小姐头上戴的蝴蝶坠儿,比之这个竟是小了一圈儿。” 时锦此时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衫裙,耳上鲜红如血的红豆耳坠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了下,越发衬得她面若桃花。 她瞧着四下无人,悄悄点了下鸢儿眉心,“大夫人那是有意给三小姐寻个好郎君,怎的?鸢儿也想要?” 鸢儿被时锦的话挑的羞红了脸,却还是大着胆子道,“鸢儿还小,倒是姐姐,喜欢什么样儿的?” 时锦的眼前忽然出现崔秀才的模样,因挑着嘴角笑道,“咱们做奴才的身不由己,有功夫想这个,倒不如正经用用功,好多得些赏钱。” “那倒是,”鸢儿颇为受教的模样,不过还是转向时锦道,“姐姐可还记得杜先生?” “什么肚先生胃先生的?咱们这一日日拘在后院里,哪里便知晓了?”时锦随口应了一句。 鸢儿见时锦不开窍,便点她道,“杜先生是咱们侯府的账房先生,年轻有为的,很是得丫鬟们喜欢。我瞧着,那杜先生与姐姐,倒是良配。” 时锦瞪她,“切不可胡说!等我出府,怎么的也得二十又五了,又敢肖想什么。” 鸢儿也是感慨。她是家生子,因着老子娘在侯府当差,她自记事起便在这侯府走动,颇是识得些丫鬟小厮。 由是揽了时锦的胳膊,眷恋道,“若不是我家兄长忒爱耍钱吃酒,姐姐给我当嫂嫂倒是不错。” 两人一阵玩闹,时锦又咯吱鸢儿一番,才让她歇了打趣自己的心思。 . 丫鬟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齐二爷此时倒是顾不得了。 他此时正倚在一处酒楼的二楼,借着那半开的临街窗牗,于缝隙间瞧着大街上的车马如织。 酒楼对面是一家药铺子,礼部尚书陈家的马车正停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个身穿白色连帽帏裙、以轻纱覆面的女子抱着一摞药包,匆匆往马车而去。 “这是第几回了?”他问旁边一个面生的小厮道。 “回爷,这是本月第三回了。”那小厮低着头,恭谨答道。 齐墨璟轻挑了下唇角,人心不足蛇吞象,那陈氏二女,倒真是又蠢又毒。 第四十三章 菜凉了 “郡主,这是个好东西,您且瞧瞧。”梳着灵蛇髻,又配着长命锁的陈美景悄悄遣退众人,自袖中拿出一物,低声朝益昌郡主说道。 益昌郡主此时正坐于后园子里一处凉亭内,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太子哥哥被禁足,她便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整个人都惫懒起来,连带着妆容也跟着暗淡了几分。 “没兴趣。”她只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条,意兴阑珊得戳着凉亭一角琉璃水盏中的游鱼。 陈良辰见自家妹妹没引得益昌郡主注意,也不由得凑过来道,“郡主,您不是恼二皇子不讲情面?此物可帮郡主解忧。” 言罢,她又附耳于益昌郡主,将那药的妙用细细说与她听。 益昌郡主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眸子登时便放出光来,犹自带着些许不信,“果真?” 陈美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色来,低声笑道,“郡主最近可听得家父府中的两个姨娘失心疯的事儿?” “我听那起子乌糟事作甚!”益昌郡主不在意般挥挥手,又似想起什么般瞪大眼睛望向陈美景。 陈美景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唇角,只朝郡主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锦原以为大夫人带三小姐赴宴的事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 可这日她刚给齐二爷穿了一身穿花箭袖束腰长袍,又帮着二爷压了一方墨玉配饰于衣角,便听二爷低头与她道,“等下你还穿那身小厮衣裳随我出门。” 时锦的脸不由得一红,本能得便有些面热。 第一遭穿那件衣裳,二爷瞧着她的模样,眼中仿似生了火,直把那株塞雪塔压得花枝乱颤;第二遭穿那身衣裳,二爷拂了她的头发,又让她软了腰肢跳那起子舞蹈。 这第三遭…… 时锦低了头,只露乌漆漆的头顶与他,并一截欺霜赛雪般的脖子。 齐墨璟不虞她一时羞窘,只见那截白生生如嫩藕般的脖颈一点点染上了粉,当下心思电转,想起前两次孟浪来。 他不由轻咳了声儿,面上亦微微染了些酡意,借着时锦低头的空隙,掩着声儿道,“有些饿了,先摆饭罢。” 时锦应了是,悄然退了出去。 外室中,司棋和知画早就摆了饭,只等二爷出来吃。 司棋眼观鼻鼻观心,对时锦随意出入内室视若无睹。倒是知画,眼神复杂得瞧了时锦一眼,又悄然低下头去。 二爷的喜好,其他人毋庸置喙。 以前时锦未来清风院时,知画值夜便只能守着外室,可时锦一来,不仅占了脚踏不说,还样样儿都与众不同,若说心中平衡,那反倒有鬼。 知画压下心中一番心思,只瞧着二爷端坐于八仙桌前,如玉般的指节拈起碗筷,随意自在用起饭来。 时锦侍立于一侧,他只需眼风随意一扫,时锦便能准确无误得携了饭菜放于他面前的菜碟中,一副贴心模样。然而,她腹中那一声极细的轻响却是没逃过齐二爷的耳朵。 齐墨璟的眼底深处压了些淡然若无的笑意,唇角却微微下耷,整个人显得有些冰冷肃穆。他的声音暗沉沉的,命令中带着点不容置喙,“糖醋丸子有些凉了。” 时锦吓了一跳,“怎会?” 她转头望向司棋,司棋眼中也显出一点惊讶来,由是低声回禀道,“奴婢早上过来时特特嘱厨房的人拿棉罩盖着提过来的……” 齐墨璟淡淡瞥了她一眼,司棋由是收了声儿,忐忑不安立在原地。 他目光望向时锦,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且试试,是不是爷在说谎。” 时锦不虞他点名,当即取了备用的白瓷勺,剜了一个糖醋丸子,以袖遮面,送入口中。 糖醋丸子的酱汁调得极好,甫一入口,带了微微的烫,汁液于口中爆浆开来,时锦的脸上当即便带了三分笑出来。 “二爷,不凉。”她的唇边一点酱汁沾染,唇色也跟着鲜亮通透起来。 二爷的眸子暗了暗,“不可能,你且再试试这道菜。” 他银箸微微一点,指向另一道水晶虾饺。时锦面上显过一点狐疑,又拿了一旁的银箸,挑了只小些的虾饺放入口中。 入口鲜香,很美味,也不凉。 她的眼中带了些疑惑,又不敢显现出来。只在二爷问她时,答了句“凉。” 主子说凉,不凉也是凉。 齐墨璟一道道让她试过去,一顿饭时锦竟也吃了七八分饱。 她抬眼朝二爷望去,只见二爷朝她微微笑了下,一眨眼,那抹极浅的笑又如一夜昙花,转瞬消失不见。 时锦却是极满足,肚中有食心不慌,侍候着二爷慢悠悠得用了早膳,又帮二爷搭好配饰,她这才穿了小厮的衣裳,跟着自家二爷大摇大摆得出了门。 她本身便不爱脂粉,又兼之以前常常扮作小僮随父亲看诊,是以扮个清秀小厮倒也不见拘束,很是眉清目秀。 侍墨瞧着时锦这般模样,不由得咂了咂嘴,“二爷,奴才是不是要失宠了?” 齐二爷瞪他一眼,转身直接进了马车。 作为随侍,时锦也跟着坐了进去。 威远将军府的宅邸并不在城内,反而在城郊置了好大一处宅院。里面不仅风景秀丽,圈揽了小半个山丘,更兼之设了演武场、跑马场这些武将专属,更是有古朴不事雕琢的粗犷之感。 城中路面还好,一出城门,马车往左拐去,只见羊肠小道盘错,竟是有些崎岖难行起来。 见时锦微微蹙眉,齐二爷一手释卷,一边解释道,“此处路近,可先至。” 正说话间,马车一个颠簸,时锦登时坐立不稳,向着二爷方向倾了下。她紧紧揪着身下坐垫,面上颇为惶恐。 然而,接下来的路更是一波三折,她刚端正坐姿,下一瞬整个人便如腾空一般向着一边倒去。 就在时锦惶恐时,二爷却如及时雨般揽住了她,将她暂且搁在自己修长有力的长腿上,声音中微微带了些难得的戏谑,“你这般,莫非是在勾引我?” 他的声音尾调上扬,瞧着并无不喜,然而,时锦却是不得不郑重以待。因着坐在二爷腿上,她堪堪抬头,便可与二爷平视,“奴婢没有……” 话未说完,马车猛地一震,那唇竟是不受控般掠过二爷眉眼,倏忽一顿,结结实实在他眉心烙下一吻。 时锦吓得赶忙捂住嘴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慌乱得望着他,唇却似着了火,火烧火燎的,好似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齐二爷眉目瞬间暗沉下来,唇角抿直,不辨喜怒。然他的右手拇指不容分说般按在她唇上,眸色由清浅转浓,最后浓烈如漆黑暗夜,黑沉沉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一只手似轻似重,将她的腰身压向他,亲密无间中,时锦身子猛得一僵,整个人都不敢动弹半分。 一片僵持中,二爷忽的一笑,往日里瞧着冰冷矜持仿若没有人气儿的脸好似一瞬间堕入凡尘,眸中也沾染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素日里掩藏得很好,却于此刻迸发出来,格外浓烈灼人。 他将唇抵在她耳边,清冷冷的声音中带着些莫名的欲,又有一丝坏到骨子里的邪气,“你,可感受到了?” 第四十四章 赛马 若换做以往,打死时锦也不敢相信,宛若谪仙般的齐二爷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儿。 可二爷说她医者仁心,总不能置主子身子于不顾,她脑中迷迷糊糊如浆糊一般,被他引导着将一双如玉似雪的手隔着衣裳牵到那处病患之处。 她的脸颊红得滴血,只觉得一双手握也不是、伸也不是,火辣辣得仿佛去了一层皮般。 齐二爷却如慵懒的猫儿般,闭眼靠在车厢壁上,显然心情极好。 待得好不容易挨过那一路坎坷,时锦只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得望着二爷。 他却是难得好性儿,问她,“可还累着?要不要在马车里休息下?” 习惯了二爷的冷肃,猛然的和颜悦色顿时让时锦双臂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犹如炸毛的猫般当即硬撑着站起了身,袖着一双手状若乖巧得站在二爷身边。 齐二爷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负着手,先行下了车,又同她一前一后往威远将军府里走。 临进门时,益昌郡主的排仗铺了过来,只见一身着淡黄绣红色锦鸟锦衣的娇俏女子由四个身穿侍卫服的男子抬着落纱轻便步辇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步辇的后边,则缀着陈家的一对姐妹花,打眼瞅见齐墨璟站在一边,不由鼻孔朝天对着齐二爷冷哼了声儿,显然还在记恨上次的事。 时锦不由往齐二爷身侧躲了躲,以免被这两个天魔星缠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害怕,二爷步子略略慢了些,又探出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来,牵着她往边上挪了挪。 眼见着两个“男子”拉拉扯扯,陈美景的嘴角当即便露出一抹不屑来。 好在二爷自来散漫,竟是视若无睹般牵着那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往里走。 时锦又羞又窘,使了几次力,这才挣出手来,低垂眉眼,只作寻常小厮状。 今儿个不止齐二爷,便是不少白鹿书院的武学子也都凑了趣儿,一个个上赶着与那凌尧攀亲。 齐墨璟一路穿山踏河,依着山丘往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沿路俱是铁血铮铮的沙场男儿穿着凌家军军装,每隔十米依次相对而站,那长枪尖端于骄阳下折闪出凌厉锋锐。 时锦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不由得快走几步,紧随二爷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陡然开阔,一片茵茵草地之上被木桩圈揽起大片场地。 木桩之外的地面杂草稀疏,显是经常跑马踩踏。 时锦四下而望,便见不远处建一错落高台,上有儒生并武学子若干,两厢壁垒分明,俱都朝着场中叫好。 她于烈日中打眼望去,只见远处升腾起两道烟尘,一黑一红两匹高头骏马并肩而驰,倏忽此间靠前,又倏忽那间追及,各个热血奋然,手中长鞭卷于掌上,打马扬鞭,甚是意气飞扬。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边随了齐墨璟往高台而去,一边又惦及那场中二人先后,竟是折颈而望,心中亦是热血沸腾,只平生未见。 尤其那枣红骏马上的小将军,赤着上半身,线条流畅的古铜色肌理于烈烈骄阳下闪着摄人光彩。 时锦虽不好多瞧,到底悄悄儿扫了几眼。 待得上了两三层台阶,便有儒生学子上来与齐墨璟见礼。 有那羽扇纶巾长髯年长之辈,亦是折腰而拜,口中恭敬唤他“齐夫子”,并引位邀二爷就座。 时锦未曾想及二爷竟有此般能耐,素日里只觉他行迹飘忽,只道是世家公子,惯爱寻鹤访友,今日得见,竟是与她所想出入甚众。 待得听得多了,她便知自家二爷竟是在白鹿书院算得半个讲习先生,尤工书画,只是不爱坐席,教授随心,颇是恣意。 齐墨璟显然习以为常,只抱手略略回礼,便缓缓行至高处,寻了清静位置坐下。 转眼便见时锦目色复杂望向自己,不由挑眉不言,眉眼中却俱是明了。 这一诧一怔间,台下二人早已分出胜负。 那匹枣红大马以半个马首取胜,上面的小将军赤着膊,从马上一跃而下。因着到了台下近前位置,时锦瞧得更清楚了些。 她目力极好,便是连小将军后背上密集的汗珠也瞧得一清二楚。那些汗珠子也带着些矫健意味,在阳光下宛如一粒粒珍珠,璀璨华美,颇为阳刚。 小将军呲着一口白牙,正朝黑马上的兄台拱手相让,竟是不拘小节,甚是豪放。 时锦不知不觉看得入神,忽觉身前二爷端坐处发出一声儿轻咳,隐带不悦。她不由赶紧回神,有些疑惑得望向二爷。 然二爷只专心马场局势,未发一言。 那黑马上的男子倒是儒雅做派,一身窄袖烫金纹骑射长衫,腰间一块通透玉佩彰显身份。虽则亦是跑了几圈马,发丝纹丝未乱,颇是闲适。他只坐于马上,朝那小将军笑道,“凌小将军好骑术,竟是本王不及多矣。” 又是个好相貌的天家贵人! 时锦更添兴味。 她是医家女,除却靖安侯府的主子们,素日里鲜少出门,更遑论见着这起子颢京炙手可热的王孙贵族们。 凌小将军虽衣饰凌乱,却如炙日耀阳,颇为雄伟,而二皇子则是面目含笑,望之可敬可亲。 就在她被场中人物吸引时,齐二爷却断然起身,话中隐隐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烦躁,“天气忒热,且去席上坐坐。” 时锦虽觉可惜,倒也没甚表示,只随着二爷一步步往台阶下走。 两人甫走至一半,益昌郡主却陪着太子萧策又至。 打眼瞧见齐墨璟身后跟着一眉清目秀小童,益昌郡主眼中颇多玩味,又向齐墨璟道,“怎的?我与太子哥哥方来,齐二爷这便要走?” “此间太热,呈显体弱,倒是不好作陪。”齐墨璟淡然回道。 时锦又瞟他一眼,甚或那匆匆目光从他病患之处一扫而过。 他虽劲瘦,却非体弱之人。这一点,时锦当可断言。 然二爷只这般敷衍一句,却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束手站在一侧,瞧着场中大人物打机锋。 眼下萧策原本应因着李林甫案禁足东宫,这会儿不顾一切来了将军府,显是怕二皇子拔得头筹,与凌尧亲厚。 他的太子妃便出自凌氏一脉,算起来与凌小将军有姐弟之谊。然凌氏历来奉行中立,是以甚少参与党争。 二皇子倒是笑得宽仁温厚,“大哥这几日可好?” 显是不好至极。太子萧策恨不得直接把二皇子萧楚给剖了,面上却依然兄友弟恭,一派长兄模样,“还好,父皇明鉴,知李林甫之事与我无干,特允我出来散心。” 此话一出,既彰显圣恩隆宠,又可将二皇子一军。 二皇子含笑颔首,“公道自在人心,大哥受委屈了。” ——后头还有更多委屈,端看你受不受得住! 益昌郡主微微蹙眉,她最烦这个笑面虎的二表哥,当下不耐烦听二皇子说些有的没的,只挑着唇角笑他,“妹妹今儿个听说,您的王妃和侧妃李氏也来了宴席,怎的没见?” 说罢,竟是作张望状四下查看。 二皇子眉眼不自觉皱了下,又舒展开来,笑得更加温和,“益昌怕是忘了,你二嫂她们都在女席那边,怎的会来这边。” 他正温言软语间,便有一个宫人模样的小太监连滚带爬般向着他跑来。 对面,益昌郡主正气定神闲望着他。 第四十五章 好戏 时锦聪慧,只低头间,便听得几位贵人你来我往,很是言语锋利。 那跑来的小太监抖着手凑于二皇子耳边,轻声言语了番,瞬间,二皇子那常年挂笑的嘴角耷了下来,竟是再也维持不住笑影,只拱手说了句抱歉,随着那小太监匆匆而去。 益昌郡主拈着一方绣牡丹帕子的手作势推了推堆叠的云鬓,状似无意道,“也不知二哥这是怎的,竟是急匆匆离去。啊呀!该不会有甚事情罢?不成!我与二哥素来亲厚,可得随二哥去看看。” 太子萧策亦眼中含笑,“正是!不若大伙儿都去,一起瞧瞧二弟被何事绊住了手脚。” 说罢,竟是一马当先,向着二皇子离去的地方而去。 那些前来玩耍的宾客不妨此变,见得太子并二皇子一个个先后离去,那心里也跟长了翅膀似的,一个个跟了过去。 当此情形下,齐墨璟反倒成了那最后一个。 他不甚在意得瞧了时锦一眼,手中折扇挽了个花儿,显然心情颇好,懒懒散散往前走去。 时锦虽觉此事蹊跷,到底只是个丫鬟身份,只跟着自家二爷稀里糊涂在威远将军府打转。 齐墨璟好似闲庭信步,既不好奇女眷那边发生了何事,亦对前往女席不甚在意,只攀折了几朵开得正娇艳的蔷薇往时锦怀中抛。 时锦眼下是小厮打扮,只无语瞪着怀中的蔷薇,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趁着二爷转身往前,她瞧见旁边月季花丛开得正盛,抖手便将蔷薇抛进月季丛中,又若无其事般跟上二爷。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待得抵达女席那边,一众女眷正吵得不可开交。 二皇子妃并侧妃李氏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正互骂着互相指责。 两人向来以姐妹相称,识大体又安内院,二皇子少不得被当今陛下夸赞御内有道。 可这会儿,那二皇子妃程氏坐于一宽幅黄花梨铺锦褥交椅上冷笑道,“屁的姐妹情深!李氏,你害我孩儿,还想让我对你和颜悦色?真真是好大脸面!王爷好色成性,他不过看你娘家得力,对你便多了几分耐性儿,你也当他情深义重!狗屁!” 李氏头发散乱,颇为狼狈,只口中嗬嗬有声,“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小贱蹄子一个个往王爷身上扑,早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只寥寥数言,便将二皇子后院的血雨腥风悉数道尽。 太子妃凌氏并威远将军府的遗孀向氏俱都站在一旁劝解,奈何二人只口中污言秽语,并不理睬周遭众人。 时锦隐于人后,默然瞧着二皇子暴跳如雷,着身边太监堵了二人的嘴,如抬猪狗般把自己发妻妾室一一抬出。 他那张斯文俊逸的脸有一瞬的扭曲,整个人如暴躁的狮子,让人掩了程氏和李氏身边丫鬟的嘴,竟是要将她们乱棍打死。 太子萧策则是一脸义正言辞,执了二皇子那犹自颤抖的手,“二弟啊!她们只是多喝几杯,说些醉话,怎值得你这般动怒!” 自打李林甫案被老二捅出来,他是日日煎熬,哪里有今日这般畅快! 也不枉他枉顾皇命,特特跑来看这一出大戏! 益昌郡主则寻了个好位置,身边跟着的陈氏姐妹则扬高了头,俱都一副幸灾乐祸瞧热闹的模样。 瞧着郡主给她二人各自投了个赞许的目光,陈美景悄悄儿眨了眨眼,涂着鲜红口脂的唇也跟着挑出些得意的笑来。 那药无色无味,又极易惑人心智,只过一会儿便会自行消散。纵使二皇子事后有心查验,怕也是徒劳无功。 这一点,两人俱在府中姨娘身上试验过两次,万无失手的道理! 这边太子和二皇子上演兄弟情深,那边正自围观的齐姝却是手脚冰凉,心中那点被二皇子挑起来的一点子旖旎心思瞬间熄了个一干二净。 素日里她只道二皇子温文儒雅,没想到后院竟是这般污糟。纵使她能挤进二皇子后院,怕也得深陷泥淖。 “娘亲,这里这般污糟,女儿心中疲累,想要回府去。”她略略倦怠得说道。 大夫人姚氏心中亦是一万个庆幸,虽则二皇子于世家勋贵面前丢了面子,她倒更关心自家女儿心事。 如此这般也好,绝了那登入皇门的心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正头娘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下大夫人对女儿的说辞无所不从,当即命胭脂去备了马车,允她先行回府。 时锦看了这一出大戏,心中亦是惴惴。自来知晓了皇家秘辛的人都没得好下场,更遑论她这般人微言轻的丫鬟。 眼瞧着三小姐与身边冬儿、夏儿一遭离开,时锦当即便禀了二爷,借着如厕的借口,一股脑儿也撤离了漩涡中心。 要不说威远将军府地势辽阔,时锦一边赏景,一边等二爷那边收场。然她只转了几圈便迷了路。 她想要寻那些如标杆一般威武雄壮的士兵,这会儿竟是一个也不得,当下一个人便惶惶然撞入一片竹林中去。 那竹林极广阔,竹叶一层层落于脚下,极是潮湿暄软。 有风吹动竹叶,一时间风吹千倾浪,一波波如青色海洋,发出簌簌沙沙之声,格外温柔缱绻。 时锦爱那波浪般涌动的竹叶,一步一挪,竟是越见深入。 越往内,竹林越密,便好似遮天蔽日般挡住了正午骄阳。 她双手摩挲了下臂膀,抵住那一点子寒凉,正欲转圜,却听竹林深处传来絮絮低语。 她本不欲理睬,可那声音忽然拔高,竟是带了些破音,是个女子之声。 时锦掩了行迹,听得那女声道,“康仕诚!你给我滚!” 又一嬉皮笑脸之声自那女子身边响起,“怎的?见不是我那文弱哥哥,你且嫌弃?今儿就告诉你罢!就你这般庶女,给我提鞋都不配,不过,若是做个暖床小妾,倒是勉强能接受……” 说罢,那男子便拿手去捉女子衣袂,竟是打着霸王硬上弓的心思。 齐婉然可是被这康仕诚恶心坏了。她原本打着主意,想要跟那康文秀培养下感情,没成想,康文秀没招来,倒是招来这么个破落玩意儿。 她当即便想惊叫出声,却被康仕诚一把捂住了嘴,“你且叫个试试!你若叫了,怕是不嫁也得嫁了!” 齐婉然气苦,当下一口咬在康仕诚手上虎口位置,疼得那康仕诚一把甩开了她。 时锦不妨在这里瞧见主子私事,然那毕竟是侯府的四小姐,让她视而不见却又问心有愧。 来不及多加思索,时锦眼见齐四小姐被甩开,赶忙拿帕子掩了面,冲上前去牵她的胳膊。 齐四小姐这会儿被摔得头晕脑胀,正自昏沉间,就被一小厮模样的人捉了胳膊拽着往远处跑。 慌忙间,她亦知这是逃离康仕诚的机会,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随着时锦一道往外跑去。 然而,毕竟是娇小姐,她的力气本就不继,加之刚刚受惊,才跑了不过十余米,整个人一下子便跌在了地面上。 时锦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去扯她。 两人正自撕扯间,后头康仕诚又径直追了过来。 “不成!我的玉佩落在他那了!你去帮我拿回来!”齐婉然慌慌摸了把腰间,朝时锦道。 若是她的贴身玉佩被外男拿到,那又跟私相授受有甚区别! 时锦秀眉微蹙,她也是个女儿身,此番带齐婉然逃跑,本就是一鼓作气,倘再回头去,怕不是凶多吉少。 她当下便有些怨自己多事。 可齐四小姐脾气上来也不是她能承受的。时锦犹豫了下,“先逃命罢!” 她话一出口,女儿家清脆的嗓音便出卖了她。 齐婉然眼中划过一抹讶异,当下便觉得时锦有些面熟。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那康仕诚便已近在眼前。 “对不住了!”眼见着又要落在康仕诚手中,齐婉然将时锦狠命一推,自己手脚并用爬起来,竟是独自逃命去了…… 第四十六章 遇险 时锦不妨她临阵倒戈,当即一个踉跄,身形便矮了下去。 正待她起身欲跑之时,那康仕诚的一双手早已捉住了她袖口,口中兀自骂个不停,“哪里出来的狗奴才,竟坏爷们好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他一边说,一边抽手去扯腰带,想要把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厮给狠狠教训一顿。 时锦吓得满面苍白,挣扎着想要逃离。她的力气本就不足,一番挣扎下来,虽没撼动康仕诚几分,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就在她使力去踢康仕诚时,那脚尖尚未落至他身上,便见眼前的男子突然松了她,整个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时锦不明所以,又百般惊吓,只蜷至一边,目瞪口呆看着发癫的他。 此时的康仕诚双目赤红,两只手使尽揪着头顶长发,或以头抢地,或以指掐脖,形容恐怖,甚是骇人。 时锦不由想起羊癫疯病人,但瞧着他这般做派,又似是不像。 “你可还好?”她瞧见他怀中丢出一枚玉佩,似是四小姐所遗之物,不由出声询问。 “药!药!给我药!求求了,二皇子~”那康仕诚口中胡言乱语,竟是于此情境下犹自呼喝二皇子名字。 时锦心下骇然,瞧见那玉佩落在他身侧,不由探手去拿,不想倏忽之间,那康仕诚的一只鹰钳镬住她手腕,力道之大,竟有捏碎之势。 时锦当即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想要抽手,却被那疯子甩将出去。 她吓得花容失色,只顾得将一双手护住头部,下一秒,身子一倾,倒飞出去。 原以为这下避无可避,不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倏忽而至,直将她揽入怀中。 时锦吓了一跳,想要抬眼去瞧,却被那人死死按在怀中,只透过间隙瞧见那人领口的穿花箭袖玉石盘扣,温润清雅,一如他的为人。 此时的齐墨璟眼眸黑沉沉的,周遭弥漫着一股子骇人气息,显是怒极。 康仕诚显然也认出了齐墨璟,眼中显出一抹惊恐,强忍着身上那如蚁啃噬般的痛,任汗水滴进眼皮,蛰得一双眼红肿如核桃般,喘着气儿道,“齐老二,你不能……” 然而,不及他说完,齐墨璟那双穿着乌金长靴的脚便踩上了他胸腔肋骨边缘。他本就力大,加上刻意蓄力,时锦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接着便是一声儿响彻云霄的哀嚎。 不独是康仕诚白了脸,时锦连脸带唇,整个儿都泛了白,身子也跟着颤颤抖动起来。 齐墨璟感受到她身上的颤动,又是恼她恣意行事,又是气她与康仕诚扯上关联。两般情绪撕扯下,早上那点子耐心也跟着烟消云散,只皱着眉冷声儿道,“可还能走动?” 时锦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勉力站好,低垂着头不去看他,“能。” 齐墨璟又瞥她一眼,提步往另一方向而去。 时锦顾不得去瞧康仕诚那晕死过去的惨样,只拿掌缘捏紧了那枚玉佩,匆匆而走。 两人一前一后,齐墨璟人高马大,一步算作两步,时锦勉力小跑才能跟上他。 这般一心追逐下,竟是把心中那点害怕生生压了下去,只冀快速离了这阎罗地,方为心安。 好不容易到得侯府马车近前,二爷如拎小鸡仔般将她拎入马车,复又转身而去。 时锦抖手抖脚,一抬头,正碰上齐三小姐拿眼细细打量她。 时锦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并非她早上所乘,而是齐三小姐的专属马车。她不由得露出个苍白的笑来,向齐三小姐告饶。 齐三小姐见她面目苍白,眉目间倦色并惊慌俱存,心下好奇,不由问她,“这是怎的了?” 时锦不好答话,只拿被狗吓着的话搪了她,这才得空休息。 一时间,马车中沉寂起来。 从京郊回靖安侯府尚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时锦正自神思不属,便听齐三小姐蓦然叹了口气,“你今儿个可有见着王妃陈氏并侧妃李氏发病?” 时锦默然无声,不知齐三小姐提及这个话头是何意。 好在齐三小姐并不冀她回话,只眉目轻蹙,“内院失和,又涉及王府秘辛,二皇子,怕是也要沉寂一段日子了……” 眼下太子深陷贪腐案,二皇子又闹出这等丑闻,朝堂之上,两位皇子俱遭了帝王厌弃,谁又能得利? 时锦抿唇,她一个无甚分量的丫鬟,自是不敢置喙。倒是三小姐,竟也巾帼不让须眉,窥一管而见全豹,是个有成算的。 一路马车声辘辘而去,时锦昏昏沉沉间,靖安侯府便在眼前。 她辞别心事重重的三小姐,独身一人,径直回了清风院。 清风院依旧,知画正陪着司棋给二爷做香囊,眼见着时锦恹恹而归,她不由放下针线,跑到时锦跟前,问二爷怎么没回来? 自打上次时锦遭二爷厌弃,知画待她便大不如前。时锦抬眼瞧了她一眼,懒得转圜,便径直进了耳房休息。 只余知画站在耳房门口,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因指了耳房方向道与司棋听,“姐姐且瞧瞧!我便问了句二爷,她竟理也不理,真是二爷惯的,越发猖狂了!” 司棋见知画说的不像话,便瞪了她一眼,“噤声!我往日教你的,竟是都忘了?” 知画噘着嘴,犹自不满,到底声音低了些,窗外只剩喁喁低语。 时锦躺在一床粗布被褥上,睁着眼,心中不知作何想。 一时想起齐四小姐无情,一时念及那康仕诚言行古怪,再则想起二爷对她阴晴不定,整个人便如一团乱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 到得最后,她的面前只剩二爷先才的冷峻眉眼,声音凉凉的,带着些不耐,“可还能走动?” 想及此,时锦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将那枚拼了命才换来的纯白玉佩放于眼睑上,感受那一点入骨冰凉,唇角却无声地、高高翘起,挑起一个连她也始料未及的笑来。 二爷的爱,于她一个小丫鬟而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实是多余得很。 想及此,她那颗有些躁动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春水吹皱,湖心漾,涟漪泛尽,又从头。 第四十七章 惩罚 夜半时分,齐二爷才堪堪而归。 侍墨送二爷入内院,匆匆折返。 整个清风院万籁俱寂,只余正房一点葳蕤灯火,堪作引路明灯。 他的心下忽得软了瞬,脚下步伐略略加快,裹挟着一点微凉夜风推门而入。 那烛火罩于红纱灯罩中,朦朦胧胧,带着些刻意温柔,似是对他曲意逢迎。 齐墨璟迈步入内室,便见拔步床的脚踏上裹着一娇小身影,正自酣眠。 他的动作轻了些,转身入屏风后,简单洗漱了番,这才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袍,赤着脚,踏入拔步床内。 轻纱叠嶂重重,拔步床内一片黑暗,齐墨璟坐于床沿,低头去瞧那团影子,“睡了?” 声音难得带了些软。 “嗯……”脚踏上的声音极轻,含混中带着些鼻音。 然而便是这一点声音,齐墨璟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他的目光顿时带了些锐利,“知画?” 脚踏上的人从毯中露出头来,睁着一双猫儿般的眼望着他。 齐墨璟的心却倏忽一沉,眸色阴沉沉的,冷眼瞧着她,“时锦呢?” 知画见二爷情绪不对,赶忙起身跪在地面上,“回二爷,时锦回来后就回了耳房,奴婢想着,晚上不能没人值夜,便自作主张……” 她话未说完,心窝便挨了二爷一脚,整个人登时如一只蜷着身子的虾子般,连带着后背也弓了起来,口中发出嘶嘶抽气声。 “自作主张?”齐墨璟散漫得咀嚼着这个词,“自作主张来脚踏上值夜?” 知画后背一凉,整个人跟着抖了起来。她有心想问二爷,为何时锦可以,她就不可以。可话到唇边,只剩下低低啜泣,“二爷,奴婢知错了……” 齐墨璟于一片黑暗中瞧见她捂着心口匍匐在地的身影,面上表情不辨喜怒,“滚!” 知画如蒙大赦,顿时连滚带爬往外跑。 待得出了门,她脸上犹如火烧,仿若那一点子小心思被人戳了个干净,整个人都羞窘难当。 平复半晌,她才收拾好情绪,径直走到时锦门前,一声声叩着她的门,“时锦,二爷回来了。” 时锦正自睡得香甜,被知画一搅,不由得便蹙起了两道秀挺的眉。 眼中清醒了些,也不知二爷会不会为着白日的事秋后算账,整个人便有些不情不愿得起身。 知画待得时锦开了门,这才面无表情得瞧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时锦也不恼,只囊着一腔心事拿了那只玉佩往二爷屋里去。 “二爷?”她瞧了眼外室八仙桌上那个红纱灯笼,又轻迈着步子往里进。 越靠近内室,房内的光便越黯淡,到得最后,竟是漆黑不见五指,只帘幔高悬,仿若择人而噬的兽,张着一腔大口,只待猎物亲自送上门去。 时锦一点点靠近拔步床,床上一丝儿声儿也无,怕是二爷早已睡熟。 她悠悠长长得轻呼了口气,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下了一半。 然而,就在她摸上脚踏时,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只轻轻一捞,便将她的腰身捞入怀中,一把丢在了几人宽的拔步大床上。 时锦吓了一大跳,慌忙忙就要起身,却被那只有力的臂膊轻轻一箍,整个人便直不起身来。 “二、二爷……”时锦瞪大了眼,整个人尚未适应帘帐中这一片浓黑,便觉自己的唇被狠狠镬住,口中的呼叫被一点点啃碎,只余一点破碎的呻吟。 黑暗蒙住了她的眼睛,却放大了其他感官。时锦只觉唇畔一疼,血珠子连带着一点铁锈味儿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她吓得要死,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将一双手抓住,送与头顶,整个人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楚楚可怜,却又,引人发狂。 齐墨璟的眸色变成了狂风骤雨,带着从未有过的狠,一点点惩罚着不懂事的小婢女。 倏忽,那素日里乖巧得不像话的小婢女仿若珠贝的小齿一锉,他的舌便涌出了血沫,连带着整个人也清醒起来。 翻身而下,他一点点平复着起伏的胸膛,听她低低的啜泣,如小猫般柔弱无依,仿若刚刚的狠都是一场错觉。 时锦以肘支床,想要翻身而下,却被他大掌一覆,整个人便轻轻巧巧被掀入床内一侧。 她只再次起身,堪堪越过二爷,又被他掀翻而回。如是再三,时锦于黑暗中瞪着一双眼,泪痕犹在,瞧着他。 齐墨璟闭了闭眼,声音中透着一如既往的冷,“这便怕了?怎的白日里不见怕?” 时锦被他噎了下,于黑暗中坐起身子,“二爷这是在罚我?” “让你长长记性。”齐二爷懒散说道。他由是牵了她的手,“睡罢。” 折腾许久,他心中的郁火早便消散了。 奈何时锦挣出手来,低眉顺眼的模样瞧不出任何不妥,“奴婢还是睡脚踏罢。” 瞧着时锦油盐不进的样子,二爷只磨了磨后槽牙,“随便。” 时锦又爬出床侧,不妨落在床上的玉佩硌了手,登时手臂一软,整个人险些跌落。 齐二爷依然是双手交叠于腹部,很规矩的睡相。 听得时锦在自己身上险些绊了一跤,温软一触而逝,他的鼻中不由轻哼了声。 那声轻哼似是不屑,又似嘲讽,直把时锦的脸面搅得挂不住,只握紧了玉佩,慌慌与己分辩,“今儿个,奴婢是瞧着四小姐被他纠缠,怕四小姐吃亏,这才……” 齐墨璟倏然睁开眼,声音中透着点凉,“我倒不知,你是个热心肠。” 时锦高举着那枚玉佩的手一点点落下去。 齐二爷冷眼瞧着她脸上的尴尬与落寞,探手捏了那枚玉佩,只轻轻一捏,好好儿的玉佩瞬间裂为三瓣。 时锦怔怔,便见二爷又平躺好,阖上了眼,一如从前。 她怔然半晌,良久,听得二爷呼吸浅浅,这才一点一点蜷于脚踏之上,自己圈揽住自己。 八月的夜,已有凉意。房中的冰袅袅缕缕,一点点渗透于骨缝中,侵染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手中兀自捏着一角玉佩,那被捏断的边缘甚是锋锐,带着倒钩,被她收入怀中。 第四十八章 疗疾 又数日,二爷行色匆匆,竟是接连几日不曾归家。 时锦乐得自在,自取了针线,思量着再为阿弟新添两件衣裳,以防天寒。 倒是齐四小姐,不知怎的,今日竟是寻到了清风院来,为人高傲又别扭,在二爷宴客的厅堂略坐了坐。 时锦指尖微颤,将那一分为三的玉佩与了她,又点了茶端至四小姐面前,默不作声站于一边。 齐四小姐以指拨弄茶盖,打眼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三分探究,又微扬下巴,像只高傲的小公鸡。 “二叔说,那日的事,我该谢你。”默然半晌,她突得开口。 时锦只作谦卑状,不敢居功。 瞧着时锦低眉顺目的模样,齐四小姐突得冷笑了声,“虽则二叔这般说,但主仆有别,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于我而言,谢与不谢,又有什么干系。” 时锦只面无表情听她这番话,心中微凉。 俄而又听她言,“不过,你到底算是帮了我个忙,这些银角子你且拿去,权且做个谢仪罢。” 说罢,竟是抛出一个精致荷包来,其中鼓鼓囊囊,竟是不下二十余两。 时锦早知四小姐是个俗人,偏偏又爱极她俗的样子,当下眉眼微动,面上表情和缓了几分,敛衽屈膝,向齐四小姐行礼致谢。 齐四小姐对她原也存了几分好奇,眼见着时锦见钱眼开,当下便失了兴致。不过一俗物,居然值当二叔那般护着,由是浅饮了口茶,眉头微蹙,“真不知二叔怎的想的,且不说碾了那混账的肋骨,还着人大张旗鼓得把人送回康府。张氏凶悍,二叔这是活脱脱把康府的面子往地上踩。” 还有一样她没说,经二叔这般一闹,她与康文秀的亲事也怕是不成了。 齐婉然既觉那康仕诚得了教训,心中解气,又憾自己无缘康府,到底是错付一桩好亲。 个中缘由,竟是万般滋味,因此对着时锦便有些横眉冷对,面色亦是恹恹。 眼见时锦只神色寡淡,便是听得二叔这般作为,亦是眉不动眼不挑,竟是如个食之乏味的木头桩子,齐四小姐又觉得气闷起来。 她赌气般起身,甩了甩绣帕,仿若厌她身上的脏东西沾了己身般掩了口鼻,“罢了,同你这截木头说什么!” 说罢,竟是自去。 然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目光自上而下扫了时锦一遭,沉吟一下问她,“我弃你而去的事儿,你没同二叔说罢?” 时锦摇摇头,“未曾。” “那便好。”齐四小姐心下又放松了几分,这木头还不算无可救药。然该有的敲打却是必不可少,她当下又扬了下巴,拿眼缝瞧时锦,“你做的很好。二叔向来疼我,便是你告了,亦不会有好果子吃。” 时锦只低头不言。 自认为这番话足以让一个小丫鬟暗自思量,四小姐颇为满意得转身离开。 送走骄傲的小公鸡,时锦这才长吁了口气。她对齐四小姐无甚好感,但也懒得上赶着得罪。大不了以后绕着她走,再不肯如那日般拳拳维护。 她兀自捡了那桌面上装银角子的荷包,清冷的眉眼中总算显出一点子欢喜来。 普通百姓家,十两纹银可供一家子人花销一年。二十多两银子,于时锦而言,也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有了这笔银钱,阿弟的病便是多了几分把握,今岁寒冬也好熬些。 又念及二爷举动,她到底没放在心上。二爷惩那康仕诚,怕是因着四小姐的缘由,左右与自己一个小丫鬟没太大干系,倒也不用上赶着自我感动。 她这人便是如此,从来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丫鬟便是丫鬟,操那起子心又为哪般? 待得二爷夜深归家,便见时锦眼角眉梢俱带了些隐隐喜意,他不由得眉峰一动,心中的疲乏也跟着消了一两分。 “可是有什么喜事?”他不动声色问她。 时锦纤巧的指落在他颈间,替他解斜衿如意盘扣,呼吸温热,声音亦是清浅,“今儿个四小姐来坐了坐,赏了奴婢些银角子。” 齐墨璟瞧她真心实意欢喜,倒是第一次知她贪财。心下不由为之一动,脑海中一个荒唐的念头遏制不住般冒出来,“就这个?” “就这个。”时锦纳罕二爷怎的这般问,却还是肯定回他。 她将二爷外衣叠好放到一边,又捡了身轻薄便利的内衣挂在耳房边上的屏风上,“水已兑好,二爷可要沐浴?” 齐墨璟只深深看了时锦一眼,压下心头那一点子不知从何而起的火气,径直转身,入了屏风之后。 一时水声沛然,除此之外,阒然无声。 时锦待得二爷沐浴出来,又熟练得拿了帕子帮二爷绞干头发。 如墨长发于罗汉榻上铺散开来,二爷侧卧其上,双眼微阖,显然累极。时锦瞧他臂膀处有星点血痕,知他伤口裂开,于是便取了药膏来,转至罗汉榻后面,侧身亲自帮二爷敷药。 “二爷这伤,碰不得水,也不能使力,否则难愈。”昏黄灯烛下,美人絮絮叮嘱,又小心帮他解了绷带,只见半好的伤又添裂痕,因着医者仁心,她的眉头也跟着紧蹙了几分。 齐墨璟目光奇异得望了她一眼,“你关心我?” “您是主子,又是病患,奴婢理应为主子分忧。”时锦不假思索道。 齐墨璟冷笑,“倒是个好医者。” 时锦不知又触了他哪个霉头,不由得轻抿了唇,低头不言,只手上不停,帮二爷重新包扎。 齐墨璟最看不惯她这般模样,因举起右手手指,拇指和食指轻捻,捏了她下巴,迫她凑过些许来。 时锦吃痛,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与他对视。 他的眸色偏深,黝黑黝黑的,仿佛一团漩涡,让人猜不透个中情绪。眼尾却是微微上扬,为他冷沉的面色平添了一丝旖旎。他微眯了眼,自下而上瞧着没心没肺的婢女,一时间,舌尖又隐隐作痛起来。 忽的,他凝眸一笑,整个人便如万千梨花绽开,粲然炫目,连带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也生动起来。他目光流转,舌尖轻抵上颚,带着一丝难得的轻佻,“我有一疾,可治否?” 时锦不妨他笑得炫目,当下便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二爷真真是生了副颠倒众生的好皮相,若真如这般多笑一笑,怕是整个颢京城都要掷帕成河、投囊塞路。 她无意识得张了下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无缥缈、听不真切,“何疾?……” 话音未落,二爷那两指带了力,捏着她凑近自己,下一瞬,唇齿相依,浅淡的沐浴香气渐渐萦绕于鼻尖,直熏得时锦脑中一阵阵发懵。 猝然瞧见二爷含笑的眉眼,时锦瞬时觉得面如火烧,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仰去,扯开两人间距离。 “你……”她气恼,又不知如何分辩是好。 然二爷只收了手,掩了肩上伤口,声音微凉,面上的笑仿若一场错觉,“疗疾而已,缘何避之?” 时锦:…… 第四十九章 借势 时锦气得不想说话。 她低着头,一声儿不吭得服侍二爷躺下,这才在脚踏上歇息。 唇边残温犹在,她偷偷拿了袖子狠狠擦了几个回合,直至唇上火辣辣得疼,这才收了手,转身阖了眼。 齐墨璟只规矩得躺于高榻之上,双手叠腹,睁着一双眼,想着朝堂局势。 因着威远将军府的丑事,二皇子自去陛下面前请罪,得了陛下责罚,并遣入军中效力。 太子萧策则因着尚在禁足期便出来走动,被陛下连罚,不仅禁足难解,还遣他去皇觉寺为生母茹素。 这一遭,虽则两方都有折翼,到底二皇子受罚轻些,太子萧策元气大伤。 更兼之二皇子虽则说是往京畿拱卫大营效力,这未尝不是个收拢军心的好机会。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太子形势岌岌可危。 易地而处,若换做他是太子,必然反戈一击、绝地求生! 想至此,他唇角不由挑了一抹冷笑,鹬蚌相争,焉知渔翁得利? . 转眼月底。 时锦因着手头宽裕,便领了当月月钱,并着四小姐的赏,特向侯府的管事嬷嬷告了假,前去崔秀才家看望弟弟。 然而,她好不容易带着大包小包坐着牛车登门造访,便见崔秀才家铁将军把门,竟是半个人影儿都不见。 时锦纳罕,往日里月底阿弟和崔秀才都歇在家里,特特等她回来,怎的这次却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忐忑,由是拍了对面邻家的门。 住在崔秀才对面的正是周婶儿。听得有人拍门,她将正自浆洗的衣裳丢在木盆中,一双湿淋淋的手在腰间布兜上蹭了蹭,这才高扬了声儿,喊了句稍等,迈着步子来开门。 周婶儿家的门是经年积久的木门,上头黑漆斑驳,很是萧落。伴着一声户牖吱呀之声,门上褪色的门神也跟着颤了颤。紧接着大门被打开一道缝,周婶儿那张圆润润的红膛脸便出现在门缝中。 “呀!是崔姑娘啊!”周婶儿不妨门口站着位袅袅婷婷的姑娘,脸上当即便带出几分真切的笑来。眼瞅着时锦大包小包的东西,心下便知,这是来瞧崔秀才的,“可是来瞧崔秀才的?” 时锦点点头,脸上带了几分腼腆,并着些掩藏起来的急切,“确是来寻我表哥与阿弟,只是家中铁将军把门,周婶儿可知道他们有甚事情?怎的这般急切?” 因着心中焦急,那话便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周婶儿见时锦委实焦急,眼中不由带了几分敞亮的笑来,因笑道,“姑娘莫急,是喜事。崔秀才前两日带着你家阿弟匆匆而去,怕你寻不着他,特特留了封信与你。你且随我进屋去拿。” 时锦听得周婶儿这般说,便随她进了院子。 周婶儿家的院子很是粗陋,却处处透着股子生活气息。东边一溜摆着几个鸡笼,里面很是养了几只家禽。 又有若干竹节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搭着的衣裳尚在滴水,地面一只木盆,盆中缀着补丁的衣裳浸于水中,显然先会儿周婶儿正在浣衣。 不过,她家因着有一口水井,于用水一道倒也便宜。 时锦只粗略打量一圈,心下便有计较。 此时周婶儿已取了信来,又搬了杌子,让时锦于院中坐了,这才又搭手洗衣。 她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转头朝向时锦,“秀才当初走得急,只说有份给富户家当西席的差事,耽误不得。你且瞧信,里面大约有提。” 时锦心下稍定,因笑着谢过周婶儿,取了信,一目十行看下去。 信中所说与周婶儿所言相符,因着主家急聘,崔秀才便带着阿弟一道去了主家那边授学。那家里有专门养在家中的大夫,于阿弟病情倒也有益。 唯一憾事便是离颢京城有些远,怎的也得三五日路程,此去竟是难再趁着每月月假瞧阿弟一眼。 时锦心中既为崔秀才欣慰,又有些担忧阿弟身体。 带着万般复杂的思绪,她谢过周婶儿,又留了几包点心,这才与周婶儿告辞,想要回靖安侯府去。 周婶儿不虞时锦这般大方,不由得笑出几道纹路,送了时锦出巷,又给她寻了牛车,这才目送时锦离开。 此时回去,时锦到底心情有了几分低落,瞧着脚底那一团点心药材,并着一身衣裳,她的目色染了些忧愁。 “姑娘这是探亲去?”赶牛车的大爷是个精瘦老人,胡须头发皆已半白,瞧着时锦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搭讪道。 时锦笑着摇了摇头,“原想去看看阿弟,不成想他们搬走了。” 老者听得时锦这般说,也觉着勾起了时锦的伤心事,不由得叹息一声,只吆喝着老牛蹒跚向前,穿过闹市,又绕过几道窄巷,一路往西而去。 时锦坐在平板牛车上,以颌抵了膝盖,双目渺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忽间,那牛车猛地一个停顿,倒把她后背撞在车缘上,肩胛处带着些痛,时锦茫茫然抬起头来。 只见牛车前站着三五个莽汉,正探头往时锦这边望。 为首的莽汉身形高大,一身葛布短打外裳,上缀着几处褐色补丁,络腮胡,鹰钩鼻,很是凶悍。 他眼中微微带了些疑惑,转头望一边身形瘦削的男子,低声嘀咕,“不是说是个俊秀小厮?怎的是个丫鬟?” 那瘦削男子也带了些不知所措,“应是没错啊?怎的回事?” 赶牛车的老汉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直接抖抖索索朝着对面拱了拱手,勉强镇定道,“敢问几位大爷,可是有事指教?” “指教算不上。”为首的络腮胡朝向时锦,“你可是靖安侯府的下人?” 时锦心下咯噔,当下便目光澄澈望过去,“奴家是盛国公府益昌郡主身边的浣纱,特特为益昌郡主出来采买,尔等何人?” 她说这话时,下巴微扬,面色带着些高门大户特有的倨傲,只一双手掐于袖中,指甲陷于掌心,强忍着不教自己露出怯意。 “许是错了?”那瘦子摸了摸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时锦蹙了眉,声音也跟着扬了扬,倒是不见惧色,字字缓慢如珠落玉盘,“怎的?难不成盛国公府与你们有纠葛?还是说,想与我一起,到郡主面前分辩分辩?” 她这话掷地有声,倒让对面的人游移不定起来。 时锦却不管他们,只冷笑着对那老汉道,“且赶着回府,我倒要瞧瞧,哪个这般不长眼,竟连郡主的婢女也敢拦上一拦。” 她说完,竟是稳稳坐定,不去瞧对面几位。 那老汉眼见着对面几人俱都面露犹疑,当机立断赶了车,继续往前行。 牛车几欲与对面的莽汉擦身而过,时锦斜睨了这些人一眼,兀自冷笑一声,便垂眸专心理着衣衫裙角。 然则心中密集如擂鼓,一颗心悬于喉间,竟是隐隐有汗湿掌心,后背亦潮湿一片。 第五十章 委屈 老牛步伐坚定,一步步与这些莽汉擦身而过。 那瘦子还想阻拦,却被打头的络腮胡按住了胳膊。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到底没为难时锦。 待得出了那条巷子,时锦只嘱那老汉莫要回头,先往盛国公府方向转一转,这才又转向靖安侯府。 待得见着靖安侯府门口的一对儿石狮子,并门口三五守卫,时锦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摊开掌心,几道指甲留下的弯月般血痕历历在目。她多与了老汉十个大钱,又将牛车上的东西一一揣于怀中,这才从角门进了靖安侯府。 甫一进府,便有那粗使婆子笑着上来接了时锦怀中东西,自告奋勇将东西带回清风院。 时锦眼下脱力,倒也没推辞,直接谢过那个婆子,又与了她几个大钱吃酒,喜得那婆子当场一双眼眯成了缝,直把时锦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时锦这会儿懒得与人虚与委蛇,自回清风院不提。 待得她一走,另一蔡姓婆子撇了撇嘴,“不过是个丫鬟,怎的还这般捧她?” 第一个婆子心道,得主子看重的丫鬟自是与其他丫鬟不同,更何况这位,还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物。 她也是听大夫人院里的小丫鬟提及,说是这时锦可是二爷从老夫人那边亲自讨来,未来嘛,保不齐成了那般贵人。 只是这话自然懒得与人分辩,当下只欢喜着将一应物事带到清风院不提。 时锦且回了清风院,先是去司棋跟前点了卯,这才回了耳房歇息。 知画瞧不惯她,只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得晃了晃正自刺绣的司棋,“姐姐,你若离了府,这清风院只剩我与她,真是好不自在!” 司棋因着筹划嫁人的事,心中到底对二爷院中的事惫懒了些。然则瞧着知画情绪不对,还是淡淡抬了抬眸子,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我瞧着,倒是该让老夫人再往二爷院子里放几个人才好,一个个,倒养大了心思。” 她这话便有些十分不客气在里面了。 知画讪讪,亦知自己唐突,不由得收了话头,专心手上的绣活儿来。 二爷的衣裳自然由府中的绣娘并采买一道负责,小如鞋袜、香囊、腰带等诸如此类物件,大都出自贴身丫鬟之手,眼下她手上正是二爷靴子的鞋面,正待绣了贴边云锦,方好并了鞋底一起纳来。 时锦在耳房中略歇了歇,心中到底带了几分后怕。她自思身份低微,怎就惹了莽汉去截? 再想及那头目并手下的只言片语,心中隐隐觉得此事怕是与那康仕诚有些干系。 一时间又觉着庆幸,崔秀才与阿弟搬走也好,省得这些人奈何不了自己,反而亲自去寻二人晦气。 思绪繁杂间,她怔怔望着雕花糊白宣纸的窗棂,不由有些出神。 可见世家子弟也多欺软怕硬之辈,奈何不得二爷,便在她这个小婢女身上出气。心中略略气闷,又饮了一遭凉茶,亦不能压下心中烦郁。 此等心情一点点发酵起来,直至二爷回来,仍在心头盘桓不止,连带着眉眼倦倦,神采恹恹。 二爷甫一进门,只一眼轻扫,便瞧出时锦有些不对。 他眉眼不动,挥了挥手,撵了侍墨和知画,这才迈着悠然自在的步子进了书房,端坐于矮榻上,隔着书案瞧着低眉顺眼的小婢女亲自为他奉茶。 时锦沏茶已有司棋三分神韵,手中一只紫檀曳枝缠花薄胎小壶,茶汤冲泡间一道浅褐水流随着那白腻皓腕轻点,冲入同色缠花小碗,热气袅袅而起,茶香迎鼻而来。 齐墨璟只淡瞧着那一截轻薄衣袖随着时锦动作堆叠至肘,霎时玉藕般的白在烛火映衬下带着一圈融融冶冶的浅黄光晕,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渴来。 他拿紫胎茶盖轻轻拨了拨茶沫,眼睫微垂,不去瞧那葳蕤一幕,语气亦如往日里般碎冰裂帛,“说罢,可是何事?” 时锦不虞他这般问,当下便有些讶异抬头。然二爷只拿骨节分明的手端了茶碗,轻轻吹了吹沸滚的茶汤,老神在在。 见她不答,二爷又淡淡瞟了她一眼,“心思都挂在脸上了,当爷不知?” 时锦由是抿了唇,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三言两语简单描绘了一遍。她说这话时语调平平,仿若与己无干一般,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齐墨璟听她说完,又瞧她一眼,便见小侍女双手乖巧得笼在袖中,交叠于腹部,依然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站相。 他的眼中不由染了些浅浅淡淡的笑,虽则细微,却知她这是闹了脾气。 当下右手食指轻曲,于书案上轻轻叩击,一下一下,似是思索,最终出口的话依然清冷,“这件事,你怎么看?” “奴婢只是个小婢女,实是不懂这些。”时锦提口便道。 待得说完,又觉自己言语到底带了几分急切,当下便有些懊恼起来。 二爷将一切瞧在眼中,却懒得去点她那点怨怼的小心思,只微眯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微微抬头望她,“抬起头来。” 时锦不妨二爷这般突兀言语,当下便将染了愠气的眉眼抬起,正对二爷那双打量的眼。 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自己那点子小心思被一眼看穿,不由自主得矮了气势,头又往下垂去。 然二爷那只敲击桌面的手却趁势抬起,一把挑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相望。 “怎的?敢跟爷置气?”他道。 时锦心下一惊,态度更谦卑了几分,“奴婢没有……” “呵……”齐墨璟收回手,身上的冷肃也跟着如潮水般散去,只手执了书卷,“这件事,我会处理。” 他低下头去,不再瞧她。 时锦侍立一侧,瞧着烛火愣神。 一主一仆难得安静下来,只烛火偶尔哔哱一声,烛花微微一跳,连带着两人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曳。 待得齐墨璟再次抬头,便见小婢女的目光穿透烛火,呆愣楞望着他。 她的目光虚无缥缈,仿若穿透他,在看另一个人,又仿佛一直瞧着他,不曾错目。 这般错觉,让他的指尖有一瞬的酥麻,喉结微动,轻咳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时锦尚自迷茫,下一瞬,只觉得一只略微粗糙的掌捉了她的手腕,将她扯着靠向他的方向。 第五十一章 夜行 时锦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懵然入了他怀。 二爷身上气息清冽,隐隐带着些莫名冷香,此时被他环住,时锦只觉得那股子独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般充斥鼻腔,整个人顿时面如火烧,亦挣扎着想要起身。 岂料二爷自鼻中哼笑一声,仿似嘲她不自量力,一双手虽未多用力,却牢牢锢着她的腰身。 时锦的眼中蓄了恼,使力去掰那双钢筋铁骨般的手臂,然则几次撼动,俱都无功而返。 她由是垂了头,手上也失了力,只眼泪隐隐盈于睫,仿若染了雾气的蝶,轻轻颤动翅膀,那氤氲的雾气也跟着泅开一片濡湿。 齐墨璟轻叹,“怎的这般委屈?刚不是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奴婢并非因白日里的事委屈,”时锦嗓音中微微带着些轻颤,“二爷可否放了奴婢?” 齐墨璟难得气息一滞,当下松了手,怀中一空,便见时锦挣扎着站起,只低垂着脑袋侍立一旁。 他的脸莫名黑了黑,当下拂袖而起,“安置吧。” …… 转眼进入九月。 虽则白日里秋老虎横行,到底夜晚寒凉了些。 时锦将捎与阿弟的衣裳与药丸托常出门的奴才寄出,趁着日暮四合,天光未散,又笼了件外衫上身,拈了针线,想要缝制些鞋袜出来。 不单是阿弟和崔秀才,便连二爷那一份也要做出来。 阿弟的鞋袜只需轻软舒适,二爷的则又添了做工与精巧。 时锦曲指拈针,正自勤奋,便听得侍墨那略显仓促的声音在窗外唤她。 她正自应了一声,听得另一边知画出了门子,与侍墨搭腔,“可是二爷今晚不回来用饭?” 侍墨只朝她挥了挥手,“二爷有事嘱时锦去办。” 知画由是又关了门,不再搭腔。 时锦将针线收于笸箩,一出门子,便见侍墨略略焦急的眉眼。 他朝时锦走了几步,凑近了低声嘱她,“你且去换身男装,等下我来接你出去。” 言罢,他将一个绿绸包袱送与时锦怀中。 “二爷可是说了什么事?”时锦最惧男装,几次三番,都没得好事,眼下自然还想打问打问。 然侍墨却无心细说,只催着时锦更换衣衫。 时锦无法,只得将那包袱带入耳房,细细换了衣裳,束胸扎紧,并拢了个俊俏高髻,一时间顾盼神飞,倒好似个身量未长的俊俏郎君。 二爷让侍墨送来的衣裳倒是正合她身量,是浅绿泛黄的卍字暗纹圆领长衫,腰间系一同色腰带,瞧着不像下人,倒好似哪家出街游玩的纨绔。 时锦捏不准二爷心思,只趁着暮色渐染,随着侍墨一路出了角门,又上了一辆普通的单马带厢马车。 车壁四周都被钉死,显见不能与外面张望。时锦端坐马车,听得外面一声短促吆喝,整个人便带着几分忐忑出发。 她心中惴惴,这些时日,二爷别说与她说话,便是回府,亦是寥寥。 时锦摸不透二爷心思,再想及有关二爷的传闻,只身坐于暗黑一片的马车中,面上苍白渐显。 马车周遭无光,只于车辕处吊着一盏惨白白的气死风灯,隔着车帘缝隙隐隐透出一丝惨淡光亮。 时锦不知方向,隐约觉着马车几经转圜,最终汇入大路。 渐渐人影渐稠,有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并守城卫队铿锵有力的踏步声自马车外传来。时锦那紧绷着的心随着这人间烟火气一点点放松下来。 然而,还不待她彻底松口气,周遭的声音又是一变。 空气中弥漫着腻甜的香粉味,有往来的娇俏女子声于招呼着过往行客歇脚。一时间,调笑声伴着音言浪语充斥于耳,时锦面色遽变。 饶是她清白之身,亦知此处乃烟花之所。她的手不由把住车壁,只期侍墨快快将马车驱至他处。 越是心有戚戚,便越不能如愿。只听侍墨一声轻吁,那马车正正好好停在那片烟花之处边缘。 侍墨寻了个拐角停下,掀开车帘,便见时锦正抱着车窗边缘,满面警惕得望着他。 “出来罢。”侍墨朝她招手道。 时锦并不如他所言,紧扣车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可是爷要卖了我?” 侍墨呲牙,吓她道,“你若不听话,倒真有可能把你卖了。” 时锦听得此言,更不愿下车。脑海中隐隐觉着,二爷是不是真要把自己送与他那个有特殊癖好的好友?倘或如此,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净。 侍墨瞧着时锦当真害怕,不由得头疼道,“天祖宗!二爷正在仙乐坊等你,可紧着些罢!” “那你且说说,二爷寻我作甚?”时锦机警问道。 “你若不去,二爷怕是真要把你卖了。”侍墨抚额,“且随我去,保你无虞。” 时锦虽不信侍墨所言,但想及二爷为人,若是耽误了他的事,怕真是要没甚好果子吃。 由是她谨小慎微得下了马车,站在侍墨一旁。 “这便对了!你且莫慌,抬头挺胸收腹,只捡着那浪荡公子哥儿的做派学一学,咱们这就往那销金窟里走一遭。”侍墨舒展筋骨,与她说道。 时锦学着印象中的公子哥儿形象站直,眼神一转,便带了些异彩流光出来。 侍墨瞧着时锦一秒入戏,不由得挑起根大拇指来。 两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进了仙乐坊。侍墨显是常客,婉拒了领头妈妈的热情招待,只带着时锦一路上了二楼,连拐两个弯后,这才于拐角处一扇红木镂花门上三长两短敲了敲。 那花门内沉寂无声,半晌,一声儿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进。” 侍墨由是推开门,带引着时锦一道进入。 那门中烛光灿然,内外室之间一道莹润清透的珠帘屏障在烛光映照下折射五彩光华,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侍墨掩好门,圭步镍行至珠帘前,弯腰打起珠帘,时锦便瞧见自家二爷正端坐于一铺着浅金纹路素白底桌布的红木圆桌前悠然品茶。 听得珠帘挑动,他斜斜一瞥,便瞧见锦衣华袍肤白貌美的小郎君正眉眼温顺得迈步而来。 第五十二章 信任 不动声色得饮了杯温茶,齐墨璟待得时锦近前,这才又上下扫了她一眼,“这身倒是不错。” 时锦垂手而立,然两掌交握,到底显出几分忐忑,“爷寻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墨璟由是引了她至床边挑帘。时锦瞧见榻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黑衣,面遮黑巾、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那男子此时正蹙眉阖眼,身上隐隐有血腥气缠绕,显是不妙至极。 时锦只轻扫一眼,便转向二爷,以目询示。 “他身上的伤倒在其次,只是被人下了一种追踪用的香,可有什么办法驱除?”二爷瞧着她问道。 自古医香不分家,大多香料皆可入药,是以他寻她来,便是打着这层主意。 仙乐坊的气息混杂,黑衣人身上的香味更加浅淡。 若不是此处脂粉气浓郁,怕是早有人追踪至此,这也是缘何二爷将此人藏匿于此。 时锦上前,轻轻嗅了嗅,隐隐有迦南香的气味逸出。 那气味极浅,乃金丝结迦南香,惯用来入药,散淡单薄,却又凝而不散,又掺杂了高良姜和杜衡,以秘法炮制,一旦染身,月余不散。 齐墨璟瞧时锦秀眉微蹙,又把了黑衣人脉息,不由问道,“如何?可能掩藏气味?” “倒是不难掩藏,只是有一味药引难寻。爷若是往药店去寻,怕会留下蛛丝马迹。”时锦七窍玲珑,显然知此事机密,轻易不得外宣。 “你只管写下方子,我让侍墨去寻。”他道。 时锦由是不再多言,寻了张笺纸,把所需之物一一写明,交于侍墨。 侍墨得了她的信,揣好后谨慎离开。 时锦由是又瞧了瞧那黑衣人的伤,为他重新简单包扎后,这才又放下床帐,肃立一侧。 得知主子这般秘密,她更是小心翼翼,连喘息都带上了三分谨慎,说不得二爷一念之间,便能取自己性命。 齐二爷神情倒是散淡,并没得几分紧张,只最后瞧了黑衣人一眼,便又回至原位,独自饮茶。 时锦虽低眉垂目,心思却百转千回。 忆及前两日于花园中听得侯爷与清客攀谈,谈及太子于皇觉寺被刺,恐是二皇子手笔,她当时只悄然离去,并未放在心上。但若联系此间情形,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莫非刺杀一事,与二爷亦有些牵扯? 一时又觉自己多思烦扰,此间未必与那事相关…… 正胡乱猜测间,便听得二爷一声轻咳,她如受惊的兔子般抬头,身形亦为之一颤。 齐墨璟似有察觉,右手一顿,目光清浅得望过来。 那一眼太过散淡,却又让时锦心中一怵。 她镍行至二爷跟前,勉力开口道,“二爷,此事奴婢定会烂于腹中,必不敢宣扬。但求二爷怜悯,念在主仆情分……” 她话刚至此,齐墨璟便打断她的言语,“你倒是乖觉,不过,我又如何信你?” 时锦面色刹那惨白。她咬了唇,似是思索,又似无奈,良久,目光又转坚定,只抬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他,“奴婢虽不知二爷所图,但二爷必然还有用得着奴婢之处。奴婢虽医术浅薄,到底能派上些用场。多一臂膀,比之失一助力,二爷自有明断。” 说完这些,她隐隐紧张得望着二爷,却又勉力掩藏自己的忐忑。 瞧着时锦这般,齐墨璟心中又想及上一世,她亦是这般恐惧且坚韧,目中虽流露瑟瑟,却还是坚定站出来,说要出去寻药。 许是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 他的目光渐冷,似审视般望着她。时锦在他的目光中冷汗涔涔,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日渐放大,整个人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比之活人,我更信任死人。”二爷凉悠悠道。 时锦猛得抬眸,便见二爷正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环,面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她的心随着二爷的话,一点点沉寂下去。 “不过,”他侧目瞧她,“我的女人,亦有一线生机。” 时锦沉默,似是在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半晌,葱白食指搭在颈下盘扣,动作轻缓而又迟滞。 齐墨璟只闲散瞧她,没有阻止,亦没有多言,一如前世,她于月下跳舞,打碎尊严,引他入彀。 被人这般凉悠悠瞧着,时锦心中涌起巨大难堪,泪盈于睫,湿潮潮一片悲凉,却又倔强得挺直纤弱脊背,站于美人嬉庭红毡地毯上。 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难堪让她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露出些凄楚哀婉的恸意来。 虽无一字提悲,却满身满眼俱是哀哀悲意。 盘扣随着她的动作一颗颗解落,雪白里衣交领轻掩,随着时锦动作散落开来,特特缠上的革白裹胸边缘露出一角。 空气一点点变得炙热粘稠,那种被窥视的羞耻令她蜷起脚趾。整个人在红色烛火映照下沾染了菲薄的红,通透而又魅惑。 然而,不过一瞬,齐墨璟那张意态闲适的脸便倏然一滞,随即一道外袍兜头盖脸般将时锦罩了个严实。 时锦只觉周遭一片昏黑,来不及细想,便被他揽入怀中紧紧锢住。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痛,整个人便被他反折向那张铺着浅金纹路素白底桌布的红木圆桌。 男人伟岸身躯欺近,桌上茶壶并茶杯掉落之声在整间房中轰然炸响。 时锦来不及挣扎,便听男人带着些许压抑的声音自喉间挤出,“滚出去!” 她浑身一僵,便听妈妈并官爷告饶之声连连,紧接着是红木雕花门被关上的声音。 时锦由是放轻了呼吸,整个人隔着一层外衫抵着桌沿与二爷拥着,胸口心跳如擂鼓一般,怦怦怦跳个不停。 良久。 “二爷……”她轻喃,腰间抵着桌沿,渗出细细密密的痛来。 身上之人方如梦初醒,倏忽离她而去。 时锦掀了外衫,瞧水晶珠帘一眼,整间房内阒然无声。 齐墨璟转身背对着她,身上是绣文竹月白长衫,并同色腰带,越发显得整个人挺拔如松。 时锦犹豫一下,正自怔忪间,便听他嗓音喑哑得评判道,“骨瘦如柴,无甚趣味。” 言罢,竟是不看她一眼。 时锦沉默,将衣衫掩好,方朝他拜了拜,“谢二爷……” 两人说话间,那床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响,隐隐有清醒之意。 齐墨璟几步跨至床前,居高临下瞧着那黑衣人。 时锦退居外室,内里虽言语低微,到底传了些入耳。 她低眉垂眸,辨不出神色。 第五十三章 出城 侍墨效率极快,只两三个时辰便寻来时锦所需之物。时锦依法将气味相冲的药物炮制成粉,又予那黑衣人服下,周遭的气息瞬时变得辛辣难言起来。 “怎的这般冲?”侍墨不由得掩了口鼻,很是嫌弃。 “若想掩盖一种气息,必得另一种气息压制起来。五倍子和五灵脂都属此类。”时锦将剩余的草药俱都炮制完,这才继续嘱道,“每隔三日口服一剂,待得整月,便可彻底掩去迦南香气味。” “多谢。”那黑衣人拱手谢道。 “且别忙谢,你且换了衣裳赶紧离去,若不然,二爷怕是被你熏死!”侍墨口直心快,拿了一件衣裳与那黑衣人。 时锦抬眼瞧了一眼,便见侍墨所拿的衣裳竟是一件大号艳红绫罗裙,挽臂一色水红,甚是俗艳。 黑衣人显然不妨侍墨只准备了女子衣裳,当下便有些目光沉沉。 他扫视一圈,瞧见时锦身上外袍甚是熨帖,便指了指她,“我要她身上那件。” “不可。” “不可!” 时锦脱口而出,不妨二爷也同时出口。 二爷并未瞧她,只面向那黑衣人道,“她的衣裳窄小,你身形高大,怕是不妥。” 时锦慌忙点头应是。 好不容易哄得那黑衣人着了一身衫裙,时锦又与他化了妆。因着摘了面部黑巾,她瞧见面前的男子左侧脸颊靠下处一点黑痣,因又取了铅粉帮他遮掩过去。 待得一切收拾完毕,时锦于不安中又泅出一点笑来。实是那黑衣人虽则穿了绫裙,又涂了脂粉,到底违和了些。 然她初初扬了扬眉尖,二爷那比之以往更寒沉的目光一道往她身上压了过来。 时锦又怂了。 “我与他先行出去,你们稍等片刻往下走。”他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辨喜怒的凉,听得时锦后背密密麻麻激起一层细汗。 她赶忙乖巧得点了点头,与侍墨站于一处。 二爷警告的目光又在她身上转圜一圈,这才与那穿了女装的黑衣人一道往外走。 待得珠帘前,他脚步顿了下,朝身边的黑衣人淡淡瞥过去一眼。 时锦又想笑了。 明明互相嫌弃相看两厌的人,那黑衣人竟是一把抱住了二爷的胳膊,面色娇羞得将脸抵着他胸口。 时锦明显感觉到二爷的身子都僵了,那种疯狂杀戮的气息席卷着,连带着侍墨都跟着缩了缩脖子。 “爷!”他出声提醒自家二爷。 齐墨璟的眼眸暗沉沉的,他与那黑衣人仿若较了劲,化拳为掌抵着他的腰与他一道离去。 待得出了珠帘,他隔着那犹自晃动的珠帘转头瞧时锦一眼,颇是意味深长。 时锦往侍墨身后靠了靠,待得来自二爷的压力消散,她才又探出头来。 “侍墨,我觉得,我怕是活不成了……”二爷一走,她心中的惧又占了上风。 侍墨只拿眼睨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来,吓她道,“那得看你这嘴有没有把门的了。” 时锦赶忙捂了嘴,不敢多说半个字。 几人分批出去,待得时锦又坐入那暗沉沉的单匹马车,黑衣人早已无所踪。 二爷独自闭目居中而坐,并未瞧她。 时锦略一犹豫,进了马车。 马车中本就局促,待得车轮辘辘前行,时锦那紧缩的膝盖便不经意间与二爷相撞。 她由是扒了车窗边缘以冀固住身形。 二爷于暗影中掀起眼皮,终是捏着她细白手腕扯了她一把,将她置于自己腿上锢住。 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并威胁恐吓,时锦乖得像猫儿一般。她不安得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手掌抵了腰,轻轻揉捏,声音清冷冷的带着点凉薄,“可还疼着?” 声音虽冷,那掌却带着温热,透过后腰布帛传递到时锦腰间,缓了她的痛楚。 时锦的脸红得厉害,到底没再挣扎,只咬着唇微微摇了摇头,僵着身子任由他施为。 比之刚刚的羞辱惊吓,此时的孟浪也便不是那般难以接受起来。 难得见着时锦乖顺,二爷的掌一点点暧昧游移,由后腰一点点往上,最终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时锦的汗毛顿时倒竖起来。 于黑暗中,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刚刚,你在笑爷?” “没有、奴婢没有!”时锦慌忙忙抬头分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些慌仰头瞧他。 二爷心中一动,被她一双慌乱的眼勾住心中的火气,一点点挑将起来。 由是那捏着她脖颈命脉的手再次下移至腰,不轻不重捻着她,眼中亦是融了些温度,不复冰冷凉薄。 时锦只阖着眼,眼睫微颤,脑中一片纷乱空白。 车马缓缓而行,车内旖旎一片。待得二爷擒了时锦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便听得马车一顿,侍墨那招人厌烦的声儿由外而内,“爷,到了。” 二爷一顿,不耐烦哼了一声,到底没再为难时锦,松了她的手,起身迈步而出。 时锦轻吁口气,仿若又活了过来。她理了理身上褶皱,甫一出马车,便瞧见二爷朝她抬起右手,似是要扶她。 她只略一犹豫,绵软若无骨的手便递于二爷掌中,被他牵着下了车。 侍墨瞪大眼,于一边瞧着,颇是一副震惊模样。 二爷骨掌均匀,于指节处连着一层皮肉,指腹并手掌边缘略略粗糙,此时牵着时锦,稍一摩挲,便升起一股颤栗。时锦低头,随着二爷一路穿过花园游廊,又假山亭榭,最终到达清风院。 此时已至深夜,整个清风院万籁俱寂。时锦禀了二爷,正欲回耳房换身衣裳,便听二爷幽幽与她道,“以后都由你来守夜罢。” 时锦身形一僵,尚未答言,二爷早已揽步而行,径自进了屋。 她于原地站立片刻,转身进了耳房。 .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 大夫人特特让负责采办的小厮买了一筐染着时新鲜露的茱萸至靖安侯府,不拘各个院子,丫鬟小厮,俱都得了一串新鲜的茱萸果用来簪佩。 时锦很是沉寂了几日。无论当差抑或在二爷身边服侍,俱都存了十二万分小心,生恐二爷想起她这个“活人”,想要杀人灭口。 然数日过去,她瞧得二爷于日常行止中待她与别的丫鬟相差不大,又一日日早出晚归般忙得脚不沾地,心中那口半吊着的气也跟着泄了不少。 现下瞧着大夫人送来的茱萸果,她心中难得雀跃了下。 她捡的那一串尤为鲜红,舒展着脆嫩的枝叶,上面四五只小果子仿若一颗颗小红灯笼,格外喜庆诱人。 将茱萸果簪到鬓边,她又想了想,那对红豆耳坠实在应景,便取了耳坠戴上。 待得一切收拾停当,时锦这才又捡了一串红彤彤的茱萸果进了二爷房间。 爷们儿不喜头上簪佩,她便将这串茱萸果拿丝线穿了,系于二爷腰间,以示节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塞满晒干吴茱萸的香囊,并着那一串小果子一起系上。 吴茱萸干香味浓烈,可辟邪。 二爷眉眼不动,低头瞧了腰间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他今日与凌小将军、姜直还有天逸一起约了爬终隐山,是以身上穿着颇为轻便,仅着了一身裘衣劲装,袖臂配以革带束袖,瞧着倒是分外利索。 脚上则是一双鹿皮漆墨软皮靴,适合山路攀行。 正待出门时,他略一停顿,转向时锦,“今儿个我与人约着去爬山,你可想去转转?” 时锦不虞二爷这般问,微微呆愣了下,眼中不由闪出些微光彩来。 “奴婢也可以跟着去?”她带着些小心翼翼问他。 二爷点了点头,“倒是不妨事。” 于是,不妨事的时锦赶忙随了二爷出了门子。 今儿个天气不错,阖府都是喜气洋洋的道喜之声。 时锦随着二爷一路出了府,原以为怎的也得备着马车,可打眼瞧去,只见侍墨正牵着一匹双目如炬的黑鬃宝马停在原地。 她的脚不由往后错了一步,那双翘头绣花鞋也跟着犹豫着原地画了个圈。 然而,二爷却是不作他想,只从侍墨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朝时锦那边伸出手来。 “二爷,奴婢今日穿着不太合适,还是不去了……”她话未说完,二爷眉眼间便显了些不耐,“上来。” 时锦不敢让二爷话说二遍,只得伸出手,在靖安侯府门口一干行人仆从的目光中,被二爷一把带上马背,拘着于他身前侧坐下。 她尚未准备停当,二爷却早一扬鞭,那马便嘶鸣一声儿,朝着南边城门而去。 终隐山钟灵毓秀,又多有隐士在此隐居,经年日久,便也成了名人贤士访友问道之处。 时锦从未骑过马,眼下马蹄纷飞,她的眼中很是染上几分惊恐,双手也不自觉得紧紧捏住二爷左臂,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抓紧了,”二爷轻道,一夹马腹,马儿瞬时又快了几分。 时锦因着惯性向后倒去,整个人便好似窝在二爷怀中。她的额顶直直抵着二爷下颌,呼吸间带着几分慌乱,径直喷洒在二爷颈间。 第五十四章 登对 待得出了城门,马儿更是有了用武之地,一路急驰,周遭景物飞速向后闪去。 时锦本就侧坐,尚且坐不稳,整个人便如那无依无靠的浮萍,随着二爷逐流飘荡,聚散无形。 “二、二爷……”她的脸色甚是苍白,目中惊恐之色遽现,好似每一瞬都要被马儿颠下马背。 然二爷却好似得了趣,任由时锦攀附着他,一双手拉紧辔头,胸中若闷雷滚动,声音也隐隐含了笑,“抓紧了,掉下来爷可不管。” 腰间缠绕着的手掌倏然离去,时锦只觉整个身子随着马儿的奔跑动荡起来,不由得益发往后倚去,那双无所依从的手也由二爷左臂抽离,一把抱住二爷劲腰。 二爷本就身形高阔,此番时锦倚于他怀,紧紧环住他时,两人间彼此相依,再无其他。 再瞧时锦,只见她面染红霞,二爷由是腔中闷笑愈显,渐而眉眼也跟着温润起来,只低了头,于她耳尖道,“瞧着不显,恐孤掌难握。” 声音缠绵暧昧,引得时锦耳尖遽然变色。 二爷瞧着莹润朱粉的耳廓,喉结轻动,到底没再动作。 放马狂奔间,时锦只觉得臀尖麻木一片,就在她孤身难支时,黑鬃马终于放慢马蹄,到得最后仿若闲庭信步一般。 时锦这才从二爷怀中探出头来,瞧着周遭景色。 此处乃一处山坳,青草茵茵、缀以莫名野花;水声激石,湍湍折径远荡。打眼远望,山川环绕,层林尽染。 青草地不远处,有若干马车并悠然吃草的良马,散漫自在。 二爷正自下马,扶着时锦往下,便听得有人打远处奔跑而来。 时锦任二爷擎着她的腰下了马,一转身便听得一声儿带着些欢喜的“齐哥哥”,声音中仿若抹了蜜,又润又甜。 她打眼去瞧,便见先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姜矜小姐正着了一身窄袖银白毛边胡袍往这边跳了两下,高举的右手仿佛在跟二爷打招呼。 上次时锦见她,还觉着举止有度,没成想也是个跳脱的姑娘。 许是平日里拘束太多,今儿个难得出来,她少女娇憨的一面便显了出来。 只这娇憨仅对齐二爷一人所示,待得瞧见时锦,她那欢快便肉眼可见得降了几分,不过还是眉眼带笑,只拿一双水润润的眼仰头望齐墨璟,“齐哥哥出门还带婢女的吗?” 时锦依着规矩向姜小姐行了一礼,便兀自站在一边,除却刚刚与主子共乘一骑,其余时仍是恪守本分的模样。 齐墨璟没回她,只向远处望了眼,便见凌小将军并姜直正相谈甚欢得往这边走来。 不独他们,便是齐天逸并齐姝和娘舅家女儿姚子娴也径自往这边走来。 听得姜矜这般问询自家二叔,齐姝以帕掩口,眉眼染了些笑来,不由得打趣她道,“矜儿倒是哥哥、哥哥得喊我二叔,我且问你,我们合该称呼你什么?” 姜矜脸颊霎时染了薄红,只瞪了齐姝一眼,“就你促狭!” 姚子娴自来娴静,当下拢了拢耳边被清风扰乱的碎发,“姝儿又调皮了。” 几个女孩子嬉闹玩笑,瞬间掩去了适才的尴尬。 姜直倒是一拍齐墨璟肩膀,“二爷一如既往不解风情。” 他倒是对齐墨暻敬佩得很,但若让他做自己妹夫,怕是想都不敢想。 凌尧则是淡瞧一眼时锦,“你这小婢女,应是不随着你爬山罢?” 实是时锦裙衫逶迤,又只着了绣花翘头履,不适合登高攀爬。 齐天逸却是不甚赞同,“咱们今儿个只为踏青游玩,能不能登顶,又有甚要紧?且都随着去,待得累了,自寻了地方歇去。” 于他看来,自家妹妹方是那不惯登山之人,单是几位小姐,怕是要歇在半山腰。 几人俱都赞同,一个个步履闲适得拾级而上。 身后一干小厮婢女,各自捧着自家主子惯用之物跟在其后。 此时终隐山上的连片红枫已蔓延开来,层层叠染,渐次层变,颜色亦从山脚的黄逐渐递进到赤红千顷。风一吹来,便见红浪翻滚,极尽妍丽。 山中多雾,此时太阳半升,虽则驱散成片迷茫,到底台阶上染着润潮潮一片。踏脚踩在阶上落叶,微微飒响不绝于耳,便是鞋面也染了一点点潮意。 时锦专注行路,一双软底绣鞋尽量避开苔藓丛生之处,倒也步履稳健。 齐二爷斜眼一睨,瞧见她提着裙角于人群后欢快跳脱,头上茱萸果并着红豆耳坠红艳艳撩人心魄,心中一时分神,竟是没听得姜直口中所言。 他不由得张手于二爷面前晃了晃,“回魂兮。” 二爷淡然瞧他一眼,“景色怡人,自然陶然一醉。” 姜直不喜他文绉绉那一套,当下抚了抚胳膊,往前一步,与凌尧并行。 因着山中清寂,几位姑娘到底穿着厚实了些。此时爬了一段山路,当下便有些香汗盈腮,拿着手帕擦了擦汗,竟是停了脚,不走了。 “齐哥哥,且歇歇脚罢。”姜矜鼻尖腻汗,两颊红彤彤的,胸脯也跟着呼吸一起一伏。 凌尧瞧着一群娇小姐,也不好多言,只笑道,“不若女眷在此歇息,我们再往上爬爬。” “那怎的行!”姜矜今儿个登高,为的就是齐墨璟,一听凌尧所言,当下扶着婢女的手站直,说甚也不肯露了怯。 齐姝自然也抱了另一番心思。 自打二皇子的真面目被揭穿,她虽则失了兴致,到底得为自己婚事盘算,此遭出行,便是打着瞧瞧凌尧为人的盘算。 不过眼下瞧着,倒是个实打实的木桩子,无甚趣味。 她生得本就纤细,这会儿实在累极,便揪着姚子娴袖口笑道,“我与子娴姐姐一道在此歇歇,你们且去。” 这便是想要就地歇息的意思了。 齐天逸担忧妹子,也顾不得爬山,决定留下来照看二人。他目光转圜间瞧见时锦亦额间见汗,一双翘头履也染了尘,当下便若无其事般问她,“时锦可要歇歇?” 此话一出,他便觉如芒在背,二叔那审视的目光若有似无般扫了过来。 齐墨璟浅浅瞧了时锦一眼,“可要继续?” 时锦谢过二公子一片好意,垂眉言道,“时锦旧时常常入山采药,眼下倒是不妨事。” 计议一定,除却留守三人,其余人继续往上而去。 姜矜意味不明扫了时锦一眼,疾行几步,隐与二爷并肩而行。 从时锦处望去,这二人从身形到背影,竟是无一不登对。 第五十五章 何谈喜欢 她脚步只停了一瞬,又拾级而上。 越往高处,山间美景越盛。不独履袜,竟是连带着一身绿衫长裙也跟着浸润起来,凉沁沁间又透着些汗意。 时锦的鞋子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她的绣鞋不经意间踩了一处枯叶铺盖的角落,不妨那枯叶下是一片滑腻青苔,整个人瞬时失衡,膝盖往前跌去,霎时磕在台阶一角,那处便跟着倏然一痛。 打眼瞧着前面的人与自己拉开些许距离,她咬着牙爬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正欲继续攀行,猛不防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时锦讶然抬头,便见二爷黑着一张脸,唇抿得很紧,自上而下皱眉瞧着她。 二爷站在比她高了两级的台阶上,越发显得身形高大。 “怎的这般笨?”他见时锦怔怔,又往下走了两级,一脚踩于上级台阶一脚与她齐平,微微弯腰,捏了捏她的膝盖周围一圈。 时锦羞窘难当,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要挣开二爷,却被他强势按住。 膝盖周遭只沾染了些尘土,并未有鲜血渗出。他又轻捻了捻,问她,“可还疼?” 指腹的薄茧带着些许温热,透过衣料传入膝盖伤处,明明该是疼痛,却奇异得染上了些痒。 那痒随着他的指尖滑动,一点点蔓延开来,直至心尖也跟着微微颤了颤。 这种感觉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时锦眼中显出些茫然,上牙下意识压下右侧唇角,唇齿间透出颗齐整贝齿的轮廓,一闪而没。 齐墨璟的眼眸倏忽一暗,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接着一级级往上抬步走去。 清冷孤傲如靖安侯府齐二爷,其余人哪里见过他这般屈就一个小小婢女,当下俱都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便是一干远远跟着的小厮婢女,亦都目露惊骇,向着这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 时锦的羞窘比之骑马之时更甚,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二爷凑近她耳边轻道,“别动,还是你想让我背你?” 他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时锦整个人瞬时一僵,不敢动弹半分。 姜矜满眼复杂望着时锦,个中滋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凌尧自来不拘世俗,当下兴味盎然瞧了齐墨璟怀中的女子一眼,却只瞧见女子乌发如瀑,头顶茱萸颤颤巍巍,随着二爷步伐有节律得摇晃,具体面容却隐于男人胸膛,一时分辨不清。 察觉怀中女子乖顺下来,齐二爷步履稳健,一步一阶,竟是气息浑然不乱,仿若怀中空无一物。 然时锦侧耳贴于他胸膛之上,只听得二爷心若擂鼓,呼吸间热气迎洒,伴着那有力心跳,熨烫于她心尖某处。 后半程路竟是格外顺畅,时锦只埋首做个鹌鹑,便随二爷一起踏上终隐山山顶。 瞧着二爷额前缀汗,她略一犹豫,便悄然将手中帕子予他轻轻拭汗。 齐二爷低头瞧见怀中女子目露羞怯,唇角延展出一点辗转笑意,“总算会体贴些人了。” “奴婢好多了,二爷可否放奴婢下来?”时锦垂眸,低声道。 齐墨璟却是趁人不注意照着她臀尖轻轻拍了下,那一下若有似无,便连时锦也拿捏不准二爷是否有意为之。 “可。”她听到他清泠如泉的声音带着些禁欲的味道,淡然答她。 时锦抱住臀尖,秋水明眸中带着些掩藏的羞恼悄然瞧了他一眼。 然齐二爷面上依然正派无比,将她轻巧放下,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山川。 凌尧与齐天逸是第二个登上山顶的。与他们比肩的是齐姝和姚子娴。 齐三小姐因着怕累,特特命人备了轻巧的肩舆,由四个身强力壮的下人抬到了山顶。 倒是后来者居上,竟是比之姜矜更快一步。 姚子娴觉着乘肩與不好,婉拒了齐姝的好意,凭着一股韧劲儿登上了山,只是面色通红,显见是累的不轻。 “子娴表姐,早说了让你随我一起坐肩舆,瞧瞧你,现在累得一身是汗。”她捏着一柄美人临水揽月照容冰面团扇,自掩了唇笑道。 凌尧觉着齐三小姐娇气,倒是不显山露水的姚子娴让他刮目相看。因笑道,“姚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令凌某敬佩。” 听得凌小将军这般说,姚子娴的脸上微微带了些羞,当下回了一礼,谢他夸赞。 几人各寻了坐卧之处,正自欣赏一览众山小的别样景致,便听得山道处一小厮匆匆上来寻他们,“各位主子,不好了,我家小姐歇息时被花蛇咬了一口,还请二爷身边的时锦姑娘随小的走一遭,帮我家小姐瞧瞧伤势。” 时锦这会儿正坐于一平展山石上,听得那小厮所言,不由得挣扎起身。 她刚起到一半,肩上便多了一只手将她按回原位。 齐二爷只拿眼去瞧凌尧,“凌将军常年混迹军营,想必此等小事亦能料理,不若将军跑一趟?” 他言语虽是询问,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那小厮当即脑门儿冒汗。自家小姐一介女流,怎好让一外男瞧伤?不由得垂首作揖道,“我家小姐距此不远,凌将军多有不便,且容时锦姑娘走一趟吧。” 凌尧眼中含笑,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双手摊了摊,“可不是我不去,是姜小姐多有不便。” 明眼人都瞧出那姜小姐对齐墨璟有意思,他又何苦上去讨人嫌? 时锦眼见自家主子面色渐黑,当即伸出一双柔荑,捏了捏二爷腰带,抬眼巴巴望着他道,“二爷,奴婢不妨事。姜小姐身体矜贵,奴婢且去帮她瞧瞧,可否?” 齐墨璟面色不虞,到底没有阻止她。 时锦由是起身整了衣裳,随了那小厮往山下而去。 从山顶角度,隐隐可见低处一平台,姜直姜矜两兄妹正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歇于那处。 然,瞧着并不算远,时锦一路往下,竟也是微微带喘,连带着膝盖处微微作痛。 待得到了姜小姐歇息的地方,姜直早一步迎了过来,“我听齐三小姐说,你懂些医术,快帮矜儿瞧瞧,她可还好?” 时锦随他走至姜矜面前,屈膝蹲下,打眼瞧了下花蛇咬的位置,竟是在脚踝处。 她当即让小厮并姜直走远了些,这才脱了姜小姐鞋袜,“奴婢且帮小姐瞧瞧。” 姜小姐一双玉足天成,洁白无瑕的脚腕处有两个细微血洞。 时锦拿手挤了挤那处,微微发黑的血液从脚踝处流出。她复又用力挤了挤,声音温柔,“姜小姐且忍着些。瞧着中毒不深,应是无碍。” 姜矜此时垂眸瞧着时锦,从她的角度恰可见时锦一截纤细雪白脖颈,楚楚可怜。 “相貌倒是出彩。”她以肘支膝,双目眨也不眨瞧着时锦,“你且说说,齐哥哥怎的喜欢你的?” 时锦手上动作一滞,继而继续帮她清理淤血,“不过一时兴起,何谈喜欢。” 第五十六章 滑坡 “我也这般想。”姜矜抬头远眺,不远处山巅处矗着二爷伟岸身影。她的目光追随着二爷,眼神迷离。 时锦见淤血挤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弯腰朝姜小姐道,“毒物出没处常常伴生相克草药,奴婢去与姜小姐寻来。” 说罢,她福了一福,转身向着一边丛林处走去。 翠玉刚刚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边。眼下瞧见时锦往草丛去寻草药,赶忙朝自家小姐也福了福,“奴婢去瞧瞧。” 姜矜点点头,“小心些。” 时锦自幼识得草药,只往潮湿处深入了些,便见一丛开得正盛的半边莲衔着露珠微微摇曳。 那花只有指尖大小,花开五瓣,皆朝着一个方向聚拢而去,花尖微粉,打眼瞧去,细弱的茎好似弱不禁风般颤然矗立。 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的人都道:家有半边莲,可以伴蛇眠。显见此草药于蛇毒有奇效。 她心下欢喜,便探了脚去抓那草药。 半边莲喜潮,这一株更是生在暄软的腐叶当中。时锦只脚尖往那边探了探,整只绣鞋便陷进去半边。 无奈之下,她只得扯着一边长藤,探身去够。 然而,指尖几度划过,却只触及那叶缘边缘。她吸了口气,正欲再试一次,便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便失了衡,顺着斜坡骨碌碌而下。 终隐山本就巍巍高耸,虽则其中地形或缓或急,又兼之树木茂密,她这一下翻转,整个人更是不辨方向,向着更远处跌去。 再远处,只有翠玉的惊声高呼,“呀!时锦跌下去了!” 一路繁枝荆棘,她只顾得上以手护头,浑身被那些荆棘鞭挞缠绕,整个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姜矜耳尖一动,听得翠玉惊叫,不由得扶着另一个丫鬟起身,向着旁边眺去。 不独是她,便是那些小厮并姜直也都围拢过来。 姜直更担忧自家妹子,瞧着她无甚大碍,心下顿时一松。 打眼瞧着翠玉抓着一只沾着半幅湿泥的翘头履过来,他的眉眼带了几分冷凝,“这是怎的了?” 翠玉脸上也显出一丝儿惊慌,“时锦说是去为小姐采药,可还没走几步,就骨碌碌摔下去了。奴婢原想着跟着她帮帮忙,没成想只瞧见她这一只陷在泥中的绣花鞋。” “那还不赶紧去寻!”姜矜朝着自家小厮打了一个眼风,顿时三个小厮便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剩余的一个小厮,恰巧是去齐二爷那边借人的王大。眼下瞧着时锦不见,他忍不住有些冷汗涔涔,“奴才这就去知会齐家二爷一声儿。” 然则他还没说完,姜矜便凉凉瞧了他一眼,“这会儿人没寻着,你这上去真是擎等着挨骂。左不过是摔下坡去,先寻着人再说罢,省得齐哥哥担心。” 王大虽觉不妥,到底自家主子发话,因此也一并跟去寻人。 姜矜此次爬山,统共带了四个小厮,除却王大,还有一个名叫赵六的奴才。 这赵六满脸麻子,已近不惑,素日里最爱偷懒耍滑。眼下听得主子发话寻人,竟是一马当先,速度不比另两个年轻小子差。 一个名唤钱江的小厮见他摩拳擦掌,当下便奇道,“赵六,你跑那般快作甚?仔细脚下!” “这你便不懂了罢!”赵六面上略有得色,“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钱江不由得嗤笑一声,“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你这怕不是那条虫儿罢。” 然他这番打趣并未入赵六的耳,他只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坡下去寻…… 另一边的姜直有些焦急,只站在原地打转。 姜矜却是气定神闲,由着翠玉拿出一盒子药膏来,为自己脚踝处厚厚涂了一层,这才转向背着身的自家哥哥,“你且宽些心罢!左不过一个婢女,纵使找不着,也不妨事。” 姜直却有自己的思量。 且不说齐家二爷这些年来从未对女子假以辞色,单看他今日愿意屈就一个小婢女,便知这婢女不简单。 瞧见翠玉并另一个丫鬟金玉站在原地不动,当下肝火便有些盛,“你们两个,也去寻一寻!” 翠玉并金玉一起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小姐点头,这才福了一福,慢悠悠朝着那处密林而去。 望见那俩丫鬟不紧不慢的动作,姜直心中便是不虞。再瞧见姜矜将药膏拢入袖中,不由得狐疑瞧了她一眼,“等等……” . 齐墨璟远在山巅,瞧着山川万物入目,当下颇有些心怀远阔之意。 这一遭山爬下来,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好在齐姝的贴身侍女带了茶果点心上来,一行人席地而坐,各自用了些茶果,倒也略略缓了缓腹中饥渴。 齐墨璟端着一个兽耳长牙酒器,浅啄一口,便听得齐姝与子娴道,“矜儿怎的还未上来?难不成伤势严重?” 姚子娴听得她这般说,当下也蹙了眉,“要不遣个小厮下去问问?” 这话倒是正经,齐姝由是遣了个得力小厮,细细嘱托一番,这才着他往山下走。 另一边,凌尧却站直了身往下眺望,“有些不对劲啊!” “怎的个不对劲?”齐天逸问。 “我瞧那处平台上只姜家兄妹二人,丫鬟小厮怎的一个也瞧不见?” 他这话甫一出口,齐墨璟便站在他身边,朝着那处望去。 果不其然,平台周遭青翠,草木众多,便是隐去些人影,也未为奇怪。但一个丫鬟小厮也瞧不见,甚是蹊跷。 想及时锦膝盖有伤,他隐隐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预感来得莫名其妙,但却搅扰得心绪不宁,整个人便再也坐不下去,当下便如风一般掷了手中酒器,向着那处平台而去。 酒器当啷一声砸在山石上,吓了众人一跳。 齐姝往下看去,便见自家二叔步伐极大,原还顾忌形象,只步子略急,待得行出百米距离,整个人便仿佛一支箭般往着下方疾驰而去,竟是越过那先行一步的小厮,瞬间隐于山林之间,不见踪影。 众人当下面面相觑。 良久,齐姝叹了口气,“二叔他,怕是栽了。” 齐天逸沉默一瞬,“我也下去瞧瞧。” 言罢,竟是把个亲妹并表妹一同丢给个凌尧,脚步微促,紧跟而去。 “一个个的,至于吗!”齐姝又饮了口茶,不满道。 然,山间清风徐徐,一时山顶颇为寂寥。 第五十七章 没了她 时锦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她的身子卡在一处山坳处,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身上细微的伤口沾染了些许新泥,口舌中亦是一股血腥气蔓延。 她想挣脱出来,可腰才一动,便疼得厉害。她不得不放轻了身子,试图一点点挤出身子。 然而,在她头顶不远处的位置,一块长满青苔的突兀山石上,一只身子略略有些透明的拇指长短的蝎子举着一只长螯缓缓爬动。 时锦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得瞧着那只蝎子向着这边爬过来。 她心下惊骇,身上的伤口仿佛一道美味的菜肴,引着那蝎子一步步靠近。 眼下周围没有艾蒿、薄荷这一类气味强劲的植物,亦无可以驱除蝎子的方法,时锦忆及蝎子畏光怕声,当下只得大喊了一声,企图吓退那只蝎子。 “走开!”她大喝,然而,那只蝎子只退了半步,又站在原地停住。 那略略匍匐的身子好似在打量她一般,待得确认她没有威胁,便会一扑而上,享用眼前的美味。 她的心中微颤,壮着胆子喊了声救命。 那声音隐隐带着些颤抖,尖细细的,没甚力气,在山林中回荡了一瞬,惊起一串飞鸟,又回归平静。 她不敢再喊,怕惊扰更多的危险动物,只近乎绝望得躺于原地。 然而,那只蝎子只微微停留了下,瞬间钻入石缝,转瞬不见。 下一刻,一张布满麻子的脸出现在时锦面前。 “时姑娘!”那张脸的主人堆叠着皱纹朝她呲牙笑了下。 时锦依稀记得,这人是姜小姐身边的小厮,当下心中又升起些希望来,“我在!我被卡住了……” 她的声音微微带了些喘,眼中却闪出些光彩来。 “我这便救你出去。”赵六站在一旁,目光在时锦身上逡巡一圈,不由得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这个小丫鬟倒是生的花容月貌,瞧着竟是比之小姐也不差多少。 只是听说这丫鬟跟自家男主子不清不楚的,他赵六虽然嫌弃,但想着小姐许诺的一大笔银子,又觉着勉为其难可以接受。 时锦等着赵六想办法救自己,却听不见半分声息,不由得微抬了头去瞧赵六,便见他正涎着一张脸,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 她当下便有些恶心,身上汗毛倒竖,却只能勉强镇定心思,温声与他道,“谢谢大哥了。我瞧着左边石块略松动些,你且帮忙搬一搬,待得出去,小女子必有重谢。” “左边啊!我且试试。”赵六装模作样得往左边偏了偏身子,拿手撬了撬石块,又兀自摇头道,“山石太沉重,怕是不得移。” “那……”时锦犹疑了一下,强忍着身上疼痛,与他道,“大哥可否寻了人来,一起帮忙搬一搬?” “唉,山林太密,寻人怕是不易,”赵六自管摇了摇头,目光又往时锦身上扫,“我这倒是有个正经事要做,端看小娘子同不同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颤伸了手,往时锦身前抓去…… . 齐墨璟黑着脸停于那处阶石前,双手背负,凉黢黢的目光扫了姜直和姜矜一眼。那一眼压迫感极重。 姜直当场便有些张口结舌起来,“你、你怎的下来了?” 姜矜却是依然坐于原处,手扶着脚腕朝他笑了下,“齐哥哥这么快下来,是担心矜儿吗?” “时锦呢?”他问。 “是这样,时锦觉着矜儿的伤需要草药,便去寻了……”姜直斟酌着说道,不想却被自己的妹妹一口打断,“她采药时一不小心跌了下去,翠玉只找到她一只鞋子,眼下我和哥哥已经着人去寻了,应是无碍……” “姜矜!时锦若是有事,我让你全家陪葬!”齐墨璟留下句话,问了姜直方向,便循着山坡往下走去。 瞧着自家哥哥傻愣愣指着方向,姜矜没好气得瞪了他一眼,扭头瞥向一边。 姜直虽惯爱舞刀弄枪,脑子却不笨,瞧着齐墨璟这般态度,当下面上也带了一层严肃,转头问自家妹妹,“时锦的事,可是你做的?” “哥哥怎的这般想我?”姜矜似是没想到连自家哥哥都问出这般问题,当下不能承受般瞧着他,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我虽惫懒,到底也是承了诗书礼仪的好人家女儿,如今竟被亲哥哥怀疑,倒教我心如刀绞!” 姜直也是自幼瞧着妹妹长大,也觉她做不出这等事来,只微微叹息一声,“不是你便好。齐二爷睚眦必报,面上虽光风霁月,私底下……”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姜矜却不以为然,显见并未放在心上。 山林茂密,又有野兽出没,他们所及之处,乃先人惯常踏足之所。像人迹罕至的地方,每每夜间,常有狼群出没。 是以想要寻着人,必得趁着午后日光正好,待得晚上,怕是难上加难。 齐墨璟脚程极健,顺着山坡一落下行,犹能瞧见时锦身形跌爬间遗留下来的痕迹。 那串茱萸果并着一只红豆耳珰于树林罅隙投下的点点叠叠日光下,露出鲜红一角,只是茱萸残破,红豆失双,到底不美。 他将那只红豆耳珰揣入怀中,心中莫名一痛。 那种痛楚莫名其妙却又嗜人心扉,一点点蚕食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整个人突兀得慌乱起来。 他自重生以来,便是于万事游刃有余,一切皆如他所料,照着心中所思一点点排谋布局,渐渐万事如愿。 独独一个她,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前世,她欺他、骗他,致他对她,总是含着三分警醒、并两分怨尤。可每每他忆及过往,又念她万般温柔,那月夜下惊鸿一瞥,竟是缠绵两世,午夜梦回,悄然入梦。 是以此生,他将她禁锢于身边,原想着终有一日,总会厌了她、弃了她、忘了她…… 可缘何,一想及再也见不着她,他的心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呼呼透着冷风? 如玉指节强按住胸口,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他终是大声唤她,“崔时锦!!!” 山林带着回声,一波波传荡开来,到得最后,消弭无踪。 第五十八章 蝎群 时锦耳尖动了动,眼中充满警惕,比之见到赵六更小心谨慎,“什么声音?” 赵六接近她的手倏忽一顿,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然而,周遭湿润润的,尽是枯草腐叶,伴着腐叶的,仿若是风吹过树林般的轻柔沙沙声。 赵六听了半天,脸上显出一抹狐疑,继而是恼怒,“小贱人,你唬我呢吧!” 说罢,竟是怪笑着开始脱衣裳,“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时姑娘,咱们今儿个就先补个洞房花烛,待得日后,我再与你拜堂成亲。”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勉强睁眼瞧着他,“别动!你后背上有只蝎子!” 赵六满不在乎瞧她一眼,“又想骗我?我赵六还能上你两次当不成!只要你乖乖的,我且许你些逍遥。” 说话间,他脱得只剩一层里衣,敞着衫带着几分激动去抓时锦的脚。 然他才刚动了动,不知怎的,天上突然掉了只蝎子下来。那蝎子好巧不巧,正正好好落在他那只犯欠的手上。透明的小蝎子不及半掌,后边长长的尾刺高高翘起,莫名让人后颈发寒。 赵六吓了一跳,嗷得一声甩手出去,将只小蝎子抡了出去。 正是他这一抡的功夫,恰恰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顿时惊恐万状。 卡住时锦的两块石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蝎子。这些蝎子不同于刚刚那只透明的小蝎子,个个身强体壮,通体红黑,那高高翘起的尾刺蓄势待发,显见得十分凶悍。 “啊!啊!啊!”赵六几乎发不出别的声音,只一味从嗓子眼儿挤出些许嘶哑难听的音节,身子跌坐在地,蹭着屁股一点点向后挪去。 然而,他的手才触及温润潮湿的枯叶,一只蝎子便顺势爬上了他的手背,下一瞬,长刺入肉,刺骨疼痛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赵六瞬间双目赤红,眼中血丝布满眼眶,突着一双眼,高亢得“啊”了一声,瞬间便被毒蝎包围开来。 两边的蝎子仿若下饺子般扑向赵六,只短短瞬间,无数根长刺戳入,最初的刺耳干嚎后,只剩天地间仿若无物的轻微沙沙声。 时锦屏了呼吸,整个人几乎僵直着,不敢动弹一下。 沙沙、沙沙…… 齐墨璟侧耳动了动,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干嚎声。 那声音刺耳、痛苦,仅仅一瞬,便没了生息。 他脚步浅浅一顿,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声音发源地奔去。 周遭的景物急速后退,他的心若擂鼓,不敢去猜测那声惨叫后意味着什么。 然关心则乱,冷不防下猎人布下的陷阱被他踩中,整个人不受控般向下跌落下去。 那陷阱逼仄狭小,下面竖有竹节削成的长刺,密密铺满一层,稍有不慎,便会被刺个透穿。 急速下坠间,他脚步朝着侧壁踏去,手中倏忽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匕首瞬间刺入一边洞壁,带着身体重量刺啦啦往下滑了一瞬,方才止住下跌。 竹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透过鼻尖,近在咫尺。 眼见着见底,齐墨璟寻了下脚的角落,伸脚将附近的竹尖推平。他沉下心来,脚上借力使力,攀着一边洞壁向着洞口几番交替借力,终是重见天日。 另一边,齐天逸正自带着几个小厮搜山。他们所行比之此处,尚有一段距离。 跟着他的小厮长青捶了捶一双腿道,“终隐山这般大,咱们这般寻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是斯文秀弱的小厮,刚刚差点被三小姐抓着抬了肩舆,这会儿爬上爬下的,体力渐渐不支。 齐天逸沉吟了下,与他道,“你不若如山脚再喊几个小厮上来,这样搜索起来还快些。” “是。”长青心中哀叹一声,认命转身往回跑。 齐天逸瞧着远处山路,转了个方向,“都散开去寻,待得寻到人,吹声口哨示警。” 一时间,剩余的几个小厮各自领命而去。 . 时锦睁着眼,感觉到身上时冷时热。 她的脑中依然在想办法,然而终究无计可施。微微探了手,想要去摸头顶的茱萸果,却只摸到一片茱萸叶。 将那片茱萸叶捏碎,两手各自捻了捻,又缓缓停了动作。 茱萸不及艾叶、薄荷,对蝎群形成绝对威慑,但大抵是二爷腰间的吴茱萸香味浓烈,又掺了艾草粉,在她身上的残留味道令蝎群不敢造次,却又虎视眈眈般盘桓不去。 一旦这最后的气味消散,她便会像赵六一般…… “有人吗?”她颤颤出声,心中的绝望让她有些不清醒,“二爷?齐墨璟……” 正兀自喊着,便听头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你倒是大胆,居然喊爷的名字。” 时锦吓了一跳,想要望过去,却只瞧见一片阴影。 伴着那道声音,周遭的蝎群四散而去。时锦便知,二爷来了。 她的眼睛亮了下,眼眶也跟着盈盈湿润,心底强撑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连带着声音都带了丝哽咽,“二爷……” 齐墨璟却没有答她。随着蝎群散去,他的目光落在赵六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 赵六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蝎尾针刺过的地方俱都肿着包,看着狰狞可怖。有些地方渗着血,口中吐着白沫,眼看着命不久矣。 然而,他身上的怒气没有半丝减退,反而迎风见长,心中那鼓噪的郁气仿若无形的手,将整个人都紧紧捏住了。 打眼瞧见地上散乱的鞋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找死!”他一脚将赵六踢开,犹自不解恨,脚尖直直碾过他的胸口,如此,便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时锦胸口起伏,自刚刚起便觉身上时寒时烫,头脑一阵阵发晕,由此又颤着声儿唤他,“二爷……” 那声音颇是无助,又带着些乞求,显见的不太好。 齐墨璟的身形一顿,转头来瞧她,便见她面色发白,身上俱是细微伤口,瞧着惨不忍睹。 当下再顾不得周五赵六什么的,急急行至她跟前。她的腰不盈一握,堪堪卡在两石间,每一动弹,腰背处都痛得直抽气。 齐墨璟由是将身上带的一方帕子与她咬住,“你且忍着些,我把石块挪开。” 时锦头发微微汗湿,咬着帕子朝他微微点头。 他瞧着左边石头小些,但也有两三人之宽,当下手上使力,将那石块撼动了下。 便是这微微摇动,时锦面上的汗又多了一层。 第五十九章 请自重 他瞧着她的神情,又轻问了一句,这才一鼓作气,将那块经年日久的巨石往旁边挪了寸许。 有了这些空间,他将她抱了出来。 时锦的声音软绵绵的,贴着他,“二爷,我中毒了,好疼……” 齐墨璟心中惊了下,瞧她模样,实是不好,“我这就带你下山,等下找大夫帮你诊治。” 然,她只喏喏摇了摇头,朝着他虚弱笑了下,“二爷忘了?奴婢也是大夫。”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齐墨璟眼中难得显出疼惜,问她。 “且寻处水源地。”她只觉脑中愈渐昏沉,趁着一丝清明,咬着舌交代他,“你将……香囊里的茱萸……碾磨成粉,洒于伤处……” 齐墨璟脚下不停,侧耳去听她叮嘱,然那声音越来越低,到得最后,竟是没了声息。 他心下更慌,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寻找水源。 渐渐水声依稀可闻,他将时锦往上托了托,快走而去。那处河流两侧颇有些巨石俯卧,下有鹅卵石在河水冲刷下鳞次栉比,铺于水底,沁凉入脾。 寻了处干净石块,他解下自己外衣,铺于石面,又将她平放其上。 拿打湿的帕子擦了擦她额间虚汗,瞧着她虚弱面容,心中隐隐难安。将她半扶着靠起,他又细细问她,“都哪里伤着了?” 时锦发着烧,唇色惨白,张口欲言,却又半个字也说不出。她使力微微睁开眼,想要瞧他,却于眼缝中见他正自解自己衣裳。 心中说不上是惶恐还是其他,却又无力挣扎,只随他而去。 况且…… 压下心底最后一丝羞涩,她嘴唇哆嗦着闭上眼,任他检查伤口。 齐墨璟此时心下一丝旖旎也无,将她衣上沾血之处检视一遍,俱都没有蝎尾针蛰伤之处。 只腰间一片充血红痕,触目惊心。 他紧抿着唇,手下不停,再次检视其他地方。蓦得,眼神一动,整个人都僵了下。 纵是阖眼不瞧,时锦也能觉出一道良久睇视的目光,那目光太过专注,隐隐压下左侧锁骨往下伤口处绵密刺骨的疼痛。 时锦眉间微蹙,时间比之疼痛更加难捱起来。 良久,一双略显粗糙的指腹覆上,轻轻缓缓帮她挤压那一片伤痛。 毒液混合着鲜血顺着伤口溢出,乌遭遭一片狼藉。有微凉的帕子覆上,擦去周遭乌血,又反复按压起来。 如是三番,鲜血渐渐染红衣裳,齐墨璟当下呼出一口气来。 然,他眉峰一蹙,探手捏了下伤口处。只见模糊血肉中,一点黑刺匿于皮肉下,隐隐狰狞。 时锦只觉一阵刺痛,下一刻,微热唇齿相依,呼吸倾洒而下。 她苍白的脸近乎透明,如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仿若不胜雨打风吹的蝶,于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 那感觉太过奇异,仿若勾起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痒,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彻底承受不住般晕死过去。 齐墨璟吐出一口血来,里面隐隐有一小节短刺随血而落。 压下舌底的一片麻木,他面无表情得从香囊中拈起一块干巴巴的吴茱萸含于口中。又用石块将剩余的茱萸碾成粉,洒到她的伤口处。 待到处理好被蝎子蛰出来的伤口,齐墨璟又自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来,帮她洒于其他伤口上。 他的动作隐隐带了些粗鲁,不似刚刚那般心慌意乱,只眼神复杂得瞧了她一眼。 待得确认眼前的人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他自解了衣,踏入一片沁凉如冰的河水中…… 齐天逸带着小厮寻到那处山坳处,便见惨不忍睹的赵六并一群正在饕餮而食的蝎群。 他目光在那处移动过的巨石上轻轻掠了一下,心中已然有数。 “二公子,这可怎么办?”一个小厮看到赵六那般惨样,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带着头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此等惨状,真真是凄惨至极。 齐天逸扫过赵六散乱的衣衫,只淡淡道,“不过是碰到蝎群,被吃了而已。我们且回去,等下让姜家的人过来收尸就行。” 那小厮咂摸一下嘴,瞧见二公子转身往回走,不由再问他,“那时锦姑娘……” “不用找了,清风院的丫鬟,二叔自会料理。”他道。 可怜几个小厮,又是抬肩舆,又是爬山,这一路行来,竟是半刻不得歇,听得二公子这般说,不由得俱都互望了一眼。 真是主子动动嘴,小厮跑断腿。 得,回去罢! . 时锦觉着浑身凉沁沁的,透着股子冰寒。她不由得蜷了蜷脚尖,幽幽睁开眼来。 眼下暮色四合,二爷发梢染着水珠,抿着唇,冰着一张脸坐于挡风的石块旁,正自生火。 她伸出软绵绵的胳膊,支撑着身下大石,一点点坐起身子。 二爷淡扫她一眼,“醒了?” 时锦点头,脑中不自觉想起伤口处那一点唇齿温热,脸上不自知般染了红,竟是把苍白的两颊晕出不正常的潮红来。 二爷瞧她面色不好,朝她伸出只修长有力的手来,虽不言,时锦却懂他的意思。 她难得乖顺,探出指尖,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微凉的指带着些河水的清寒,覆于她额头,“倒是不烫了,你真是命大。” 时锦被他圈揽入怀,微垂着眼,“奴婢命贱,自然如杂草,春风吹又生。” 二爷又淡淡瞧她一眼,她到底纤弱了些,身上似乎还疼着,眉间微蹙,唇瓣轻咬,似是隐忍。 到底心中折了些柔软进去,他的掌覆于她腰间,轻缓揉捏,“可还痛?” 被他一触,时锦当即疼得倒吸口气,一把压住他的手,声音细细弱弱,“二爷,疼~” 那声儿不自觉得沾染了些旖旎,只听得齐二爷心中跟着微微一荡,先会儿入水时的火气又被勾起了三分。 他的手由是往上,穿过她腋下,点于伤处,“那这处呢?” 时锦羞窘难抑,想要抽开他的手,却被他于她头顶轻笑了下,“都尝过了,怎的还这般羞?” 那声音染着笑,带着点二爷式的恶趣味,直把时锦气得扬了头,一双妙目瞪圆了瞧他,“二爷!请自……唔……” 第六十章 烤鱼 湿潮潮带着河水清冽的吻绵密得如夏日的雨,接二连三得落于她唇畔。 雨势渐急,一点点蓄了力,堆叠成河,俄而倾覆山河。 她的眼中渐渐蓄了泪,仿若映了星河,流光浅动,轻轻一晃,便是一川星碎。 二爷觉着,他从未赏过这般漂亮的星河,于是贪恋般放缓了动作,轻轻慢慢,如羽毛划过脸庞,渐渐攀至眼角,想要吻一吻那蓄着星河的瞳。 然,小猫在最初的乖觉后终是亮出了爪子,猛地捞起他那只固定着她后脑的左手,于虎口处留下两排漂亮齐整的牙印。 齐墨璟以为,一个牙印换她满川星河,不亏。 但,狡猾的猎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占了便宜。他放了她,端坐于火堆前,冷笑了下,“倒是个恩将仇报的性子。” 时锦摇摇晃晃得起了身,直挺挺站在那里,听二爷张口便污蔑她,不由得气急,“奴婢没有!刚刚也不是、不是……” 她又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仿佛事情一旦牵扯到二爷,她总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齐墨璟没有理会她,只随意捡了根棍子,舒展着站直身子,走至河边,屏了呼***准利落得叉了条鱼上来。 时锦更加难堪,这种辩无可辩又无需再辩的情形让她略略有些气闷,到底是扶着腰坐于火堆前,怔怔望着火苗出神。 二爷叉好鱼,熟练得刮皮去内脏,又搭火烤了,这才慢条斯理得倚着石头坐了下去。 鱼只一条,虽大,却没有自己的份。 时锦心里清楚得很。 头还有些晕,她双手抱膝,到底歪了歪头,拿眼瞧他,“二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齐墨璟淡瞟她一眼,“该走时自然会走。” 火光映衬下,她的唇隐隐泛着些暖蜜色的光,比之平时更为惑人。 他的喉结跟着不动声色般翻滚了下,声音略略有些哑,“想吃鱼吗?” 时锦本能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想。” 他不再言语。 烤鱼的香味渐次升腾起来,勾得时锦的眸色也跟着一点点带了些期盼的光来。 二爷待得烤鱼熟透,慢条斯理得拿下鱼,当着她的面优雅得食用起来。 侯门贵族的子弟——若是他愿意——礼仪教养都极好。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又不孱弱,常年握剑的手带着些薄茧,此时于火光下缓缓撕下一条鱼肉来拈入口中,时锦只觉得自己口中不自觉得分泌出些莹润来。 莫名舔了舔唇舌,她捶着腰往后退了退,肚子也谨小慎微得轻响一声儿。 二爷耳力极好,唇角往上翘了翘,又勉力压了压,这才淡然若无得瞧了她一眼。 将剩下的半条鱼丢入火中,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饱了。” 烤鱼被火苗舔舐着,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火苗也跟着倏忽暴涨,更加明亮起来。然,不一会儿,焦糊味儿熏得时锦掩了口鼻,隐约控诉得瞧了二爷一眼。 似是察觉时锦心中所想,他只舒展了身子,后背抵着石块,两手作枕,右腿蜷起,修长的左腿随意往鹅卵石上一搭,目色揶揄道,“左右是忘恩负义,倒不如把鱼喂了火,尚且得一焰火。” 言下之意,崔时锦忘恩负义,吃了也白吃。 时锦捂了胸口,只气得心尖尖都疼。可二爷是主子,她又反驳不得,只微微垂了头,神情隐于暗影下,瞧不真切。 齐二爷却瞧着她头上的呆毛,忍着手痒不去碰触。今儿个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时锦,一番翻滚下山,头上更是搡了些草叶,瞧着随那呆毛一起被晚风吹动,甚是有趣。 两人各自低眉思索,倒是难得的和谐。 可这宁静只维持一瞬,时锦就警惕得竖起耳尖。 远处隐隐有狼嚎之声此起彼伏,甚为恐怖。 “二爷……”她舔舔唇角,声音干哑,“这山上,有狼?” “唔……”二爷简单唔了声,慢吞吞的仿若老学究一般,“是有狼。” 时锦一个哆嗦,正想说什么,却见二爷起身揉了揉手腕,又捡起巨石上的外套慢条斯理得穿上,“休息够了,也吃饱了,该回去了。” 说罢,竟是想独自朝暗影中走去。 这片地方甚是空旷,若是有狼群来袭,怕是连躲都没处躲。 可瞧着周遭那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心中又径自发毛。 二爷走得不快,待到确认后衣角被一只软若无骨的小手牵住,他转身瞧着怯怯的时锦,眉眼跟着微微挑了下。 “二爷……”时锦咽了口唾沫,面上带了些讨好的笑来,“奴婢跟你一起走。” 原以为二爷会甩开她,时锦不妨被二爷单手抱了个满怀。 他的手臂遒劲有力,只一只手便支着她离了地,脚尖微踢了下火堆,一只冒着火星的木柴便飞也起来,牢牢被他另一只手把住。 时锦吓了一跳,好在火星在距她不远处被二爷接住。 不过,二爷虽则抱着她,却甚是散漫,一只手抵着她后背,另一只拿着火把的手支着她腿弯,往来行走间,她都好似快要掉下去般,心惊胆战得厉害。 “不想掉下去就抱着点。”二爷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些凉沁沁的味道。 时锦这下倒是乖觉,一双手揽了他脖颈,又生怕他后悔般贴近他,汲取那一点微微暖意。 虽则二爷阴晴不定,但这会儿跟着二爷,她心里到底安定了几分。 许是那种安定感莫名其妙却又牢不可破,时锦在最初的紧张后,居然睡着了! 颈畔呼吸清浅,女子身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药香,微苦不腻,比之其他女子,很是不同。 他闭了闭眼,待得复睁,眼神带了丝清明,脚步稳健急速往山下而去…… 第六十一章 消前嫌 待到山脚处,早有侍墨举着灯笼候在一边。 远远瞧见二爷举着火把大步流星下来,他赶忙迎上前,才走了几步,满眼震惊得呆立在原地。 “二爷?时锦这是怎的了?”他放低了声儿问。 二爷淡淡瞟了他一眼,一把将火把塞入他手中,轻巧得双手揽住怀中时锦,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那马车苫了油棚,墨绸锦缎上挂着靖安侯府的标记,车辕上两盏明灯,隐隐映出轮廓。 侍墨来不及说什么,一跺脚,打着灯笼跟上二爷。 赶车的车夫是长青,二爷眸中微闪,到底抱着时锦上了车。 车中矮几上燃着一盏如豆油灯,齐天逸正拢了书卷,于车上坐着看书。 马车车帘卷动,他不由得放下书,便见自家二叔正怀抱着一玲珑女子上车。 齐墨璟见着他,显见得眼中露出些不满,到底于一边坐了,扯过旁边备着的大氅,将怀中女子包了个严实。 从齐天逸的角度,只瞧着她掉了只鞋子、沾染着尘土的罗袜。 那脚极小,随着二爷动作微微动了下。他收回目光,望向二叔,声音压低了些,“时锦丫头,可还好?” 先会儿车帘翻开时,他眼尖,瞧见她身上斑斑血迹,显见得,不算好。 齐墨璟无心应付他,只从小几上的凹坑中捡了只锢着的茶杯,倒了些茶水,浅抿一口,目光狐疑得望向他,“你怎的还没回府?” 齐天逸一噎,当下苦笑,“二叔你这一去,半日不见踪影,我纵使再没心没肺,也得等等你罢。” 虽这般说,他确是知道自己这个二叔颇有才干,心中亦是不慌。 “凌尧那边,你怎么说的?”齐墨璟问。 “还能怎么说,爬山是您提议的,这丢下众人去找小丫鬟也是您干出来的事。”齐天逸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与他道。 齐墨璟不言。 齐天逸却有话说。 按说二叔的事,他一个侄子无可置喙,可心中到底是关心他,“今儿个我带着小厮往林子里寻你,瞧见姜府的赵六……” 听到这个名字,齐墨璟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眉目间尽是阴郁,“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那,姜直还有姜矜……”齐天逸深感头疼。齐府和姜府算得上是世交,两家关系匪浅。且不说此事与他们无关,便是有关,区区一个婢女,也不值当再查下去。 依齐天逸的意思,便是将赵六的尸首与了姜府,姜府理亏,齐府再装个大度,这件事便也到此为止了。 齐墨璟淡扫齐天逸一眼,“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再插手。” 许是他身上的冷凝气息太重,怀中的女子不安得蹙了蹙眉,身子微微动了下。感受到怀中的细微动静,他的眉眼霎时温柔了些,揽住时锦的手略松了松,以防她觉着局促。 齐天逸心中纳罕,正自瞧着自家二叔眉眼间的刹那温柔,便瞧见他倏忽抬起头来,眉目也跟着皱了皱,语气也带着些不耐,“你怎的还没走?” 齐天逸一噎,兀自掀了袍角,径直下了马车。 车帘翻开刹那,隐约有长青的声儿隔着车帘传进来,“公子,晚间天寒,你怎的出来了?” “里面太热,我且骑马散心。”自家公子那略带不耐的声音跟着道。 . 时锦睡得极不安稳。 这一整日惊心动魄不说,夜间又吹了风,加上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那病便全发了出来。 身上滚烫如火,连带着还跟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胡话。 齐墨璟从未想过,这瞧着脾气性情俱佳的小丫鬟怎的这般磨人。 他将时锦安置在医馆中,把大夫送来的药晾得温热,这才拿了小勺喂她。 然药色气味俱苦,时锦只嗅了嗅,便迷迷糊糊得错过脸去,说甚也不肯喝半口。 好一番折腾,身上的衣裳倒是溅了不少药汁,时锦却一口没喝,当场把他气得耐心全无。 他掐住她下巴,威胁她,“我只再喂一次,不喝的话便把你小金库全给收没了。” 时锦听不得眼前的人说什么,只觉身如火烧,察觉男子指上微凉气息,她大着胆子捉了他的手放于脸侧,面上露了些笑来,“好冰,好舒服~” 齐墨璟微愣,轻咳了声儿,刚刚的戾气一扫而空,又认命得拈起了碗。 医馆中坐诊的女医看不过去,当下便凑近了笑道,“公子且歇歇,我来罢!照你这般喂下去,怕是熬十次药也不够用。” 齐墨璟微赧,面上却神情不显,想要抽回手,却被时锦拽得死紧。 他又抽了抽,正欲就这么着,没想到时锦又捏了那女医的手贴到脸边,“好软,好舒服~” 他脸色倏忽又黑下去,正欲发作,便听得侍墨在房间外唤他。当下便把剩下的小半碗药交与那女医,径直走了出去。 现下几近黎明,天边星子高悬,与微弯月色相对而挂,沾染一点微芒。 侍墨在齐墨璟耳边低语几句,他原本暗沉的脸色又跟着清冷起来,口中跟着轻呵了声儿,“倒是大胆的,敢在缇骑司头上动土。” 侍墨往屋子那边瞧了眼,不确定般问他,“现下您得回去拿主意,这时锦……?” 齐墨璟知他意思,深深往后瞧了眼,再回过头来,面上所有情绪一扫而空,“正事要紧。” 一主一仆趁着夜色匆匆而去,空留星子孤影,弯月如刀。 . 时锦觉着口渴,身上是汗湿过后的黏腻,当下便闭着眼唤了声儿“水。” 那声音也软绵绵的,无甚力气。 知画斟了半碗水来,托了她的头,递了过来。 粗瓷碗边缘带着些粗粝,时锦微抿着唇,喝了一气儿,便听得一个声音道,“真真是笨死了!爬个山也能把自己摔个半死!” 她勉力睁开眼,便瞧见知画那带着些嫌弃的眉眼,不由得低声唾她,“正主还在面前,这般说怕是不好罢?” 知画瞧她睁眼,又没好气得扶着她躺下,眉眼跟着挑得老高,“我就说!就说!瞧你能把我怎么着!” 还真是知画的脾气。 时锦苦笑,不过能得她照顾,她便知知画近日里对自己的那些若有似无的隔阂算是散了。 她当即便露出个虚弱的笑来,“我当然不敢把咱们清风院的知画姐姐怎么着,姐姐说是不是?” 知画眼圈微微见了红,嘴上却不饶她,“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可是二爷身边最得脸的丫鬟!”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来,“当然,那得等你丢了命再说。” 时锦也跟着笑,“可惜了,下次我再爬山试试。” 知画探手捂了她的嘴,“混说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找谁打络子去。” “感情知画姐姐只惦着人家的络子呐~”时锦婉转了声儿,与她调笑道。 “你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知画羞恼,上手便要上演全武行,直吓得时锦一叠声儿告饶。 一时间,两姐妹前嫌尽消,倒是又升出几分亲昵来。 “对了,”知画似是想起什么般问时锦,“二爷让我问你一声儿,你可还记得跌落山坡时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 听八卦 时锦当即沉寂下去。 “你倒是说啊!左右有二爷撑腰,怕什么!”知画咬牙道。她性子简单,又对自家二爷有着莫名的信任,十分不理解时锦的犹疑。 以前瞧着时锦也还好,怎的现在变成了瞻前顾后的性子。 “我不记得了。”时锦叹了口气,道。 掉下山坡前,她记得自己被人狠狠搡了一把。还有赵六那恶心的态度,要说全是巧合,时锦不信。 然则即便她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心思重,想及姜小姐那张笑盈盈的脸,莫名打了个寒颤。 瞧着纤弱的女子微蜷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知画刚刚与她玩笑的心思也淡了些,当下起身道,“我先去与你盛些粥来,你且歇歇罢。” 医馆里只有小米粥,热腾腾还冒着热气。时锦趁热吃了粥,身上也攒了些力气。 她挣扎着想起身,“我已没有大碍,应是可以回去了。” 知画却扶住她肩膀,递了一碗苦药汁予她,“着急什么!二爷今儿个忙,连府里都没回,便是你回去,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在这里自在歇一歇。” 时锦端了药碗,不再说话。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 缇骑司司衙。 一身玄墨色修身圆领长衫的司都正大马金刀得坐在太师交椅上,听陆六恭敬道,“太子被刺一事原是大理寺卿钱万如负责审判。但这其中涉及二位皇子,加之里面关系盘根错节,钱万如便推脱身体抱恙,想要把此事推与咱们缇骑司来查。” “倒是个老谋深算的。”那银白面具的司都声音冰冷得说道,“然,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本就该刚正不阿,如他这般畏首畏尾,怕是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坐不得了。” “现下是咱们缇骑司该如何应对?还是说,接下这烫手山芋?”陆六从那张直白面具上瞧不出自家司都神色,当下径直问道。 “既然那钱万如送我们这般大礼,我们自然是要收下。”司都转了转手中茶杯,眸中冷光闪了下,“我记得,沈家那位大公子,现在承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吧?” “正是,属下也听得他的大名,虽则尚未而立,却已经判狱刑断颇有章法。大人,这是要让他来承办此事?只是,单是一个少卿的名头,陛下那边,怕是不会满意。”陆六于这一点颇有顾虑。 他们缇骑司受陛下直辖,便是各大臣阴私里的宅院纠纷也能查个一清二楚。然则这次太子遇刺一事,陛下仅着了大理寺研判,怕是想要两位皇子互相制衡,借此稳固朝堂吧。 但,缇骑司司都范程是个变数。 先是缇骑司把从钱掌柜那里套来的李林甫贪腐证据递于二皇子之人。接着二皇子发难,太子萧策因着此事被陛下敕令在家静思己过,二皇子一脉借此大肆结交朝廷重臣,陛下焉能不忌惮? 因此陛下又借二皇子妃并侧妃醉酒失德的名义,对二皇子又施以惩戒,借此达到独揽朝堂的目的。 即便如此,到底是二皇子占得先机。太子想要逆风翻盘,便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才有了自导自演的太子被刺一事,矛头直指二皇子一派! 陆六瞧着兀自把玩茶杯的司都,心下凛然而肃,这般算无遗策,司都到底在里面又使了多少手段? 以朝堂为棋盘,等闲落子,亦能掀起滔天巨浪。 银白无脸面具下的司都瞧不出喜怒,别人亦无法窥探个中心思。就在陆六惴惴难安之时,司都范程却是放下茶杯,站起身,负手而立。 面具上的两只细小孔洞中露出一点幽暗,直直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冠。 他抬着头,目光仿若穿过榕树,瞧着另外一方天地,“那便让沈椋坐上那个位置,如此,陛下也满意。” “是。”陆六的声音更轻了些。 . 时锦到底还是回了清风院。 她本身是个丫鬟,又被二爷拨了个知画来侍候,这种体贴让她颇有些诚惶诚恐。 问女医拿了些外敷内服的药,时锦被知画搀着一道上了马车,又赶在日薄西山时稳稳回了家。 女儿家惯爱小性儿,先时日子,知画有意无意与时锦别着劲儿。这会儿前嫌尽释,她又恢复了以往话痨的性子,只把这些日子里听的各种小道消息与时锦分享。 时锦虽心中坠着事儿,瞧知画说的热闹,便也生出几分松快来。 她腰间垫着软垫,眉目染了些笑,歪着头瞧知画。那无声的鼓励最是令人动容,知画当即趴在她耳边悄悄与她道,“大少奶奶院中的燕儿,你可有印象?” 时锦点点头,“嗯,貌似还挺漂亮的,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婢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少奶奶前阵子把燕儿送给大公子开脸,为的是笼络大公子。没成想那燕儿在与孙姨娘起争执时,竟意外落了胎。瞧着月份,竟是三月有余。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知画睨时锦一眼,满脸幸灾乐祸。 “意味着什么?”时锦心中已有答案,但瞧着知画跃跃欲试的眉眼,不由得配合问道。 “这说明,燕儿早在大少奶奶同意她当通房之前便与大公子珠胎暗结。啧啧,真是出好戏!”她的眉梢眼角含笑,“你是没瞧见,当时大少奶奶那个脸黑的,真跟锅底似的。” 时锦瞧她促狭,不由得微抿了唇,点了点她额头,轻笑道,“别人的事,你怎的这般上心?说的就跟你瞧见来着。” “哪能呀!我也是听那日在场的小丫鬟说的。”知画吐了吐舌头,“那燕儿是个泼辣的,在她手底下受气的小丫鬟不知道有多少,这下子可解气了。” “闲话莫提,这事咱们之间说说便可,莫让第三个人听见。”时锦又不放心般嘱了她一句,“那个燕儿,怕是遭了大少奶奶的厌,以后也风光不起来了。” “时锦你怎的也跟司棋姐姐一样,这般啰嗦。”知画抚了抚额,却也知她是为自己好,“不过你放心,这话我不会再跟别人说,大少奶奶是个厉害的,我可不敢乱嚼舌根。” 两人说着话,天色益见黑沉。就在知画说在兴头上,快要手舞足蹈时,侍墨那败坏兴致的嗓音扯了起来,“二爷回来了!” 知画身体一僵,赶忙收拢了手脚,眉眼一低,瞬间又成了个恭顺温良的小丫鬟模样。 第六十三章 非人哉 时锦因着腰疼,被知画劝着莫动,也便自在呆在耳房里没出去。 二爷今日回来的不算早,没成想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知画张罗着提来饭菜,又摆上桌,这才侍候着二爷用饭。 厨房那边备的是一碗什锦水饺,汤色浓白中翻滚着一尾尾造型有若元宝的金、白两色玲珑饺,又名“金玉满堂”,取个招财进宝的好意头。 然则许是二爷食欲不佳,只吃了素日里一半的量,便停下了筷子。 知画略略忐忑,正欲收了碗盘,却听二爷与她道,“时锦呢?身子怎么样了?” “回二爷,时锦今儿个精神还算好,只是腰间疼痛难耐,奴婢便做主让她休息了。”知画大着胆子福了福,道。 二爷由是没再说话,歪着身子靠在罗汉榻上拿茶润了润嗓子。知画则指挥着小丫鬟将紫檀木八仙桌上饭食收走。 房间一片阒寂,唯有二爷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响起。 知画端了些热水,在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的宽沿铜盆里兑好水,打湿帕子后拧了拧,这才出来递与二爷。 二爷惯爱熬夜,瞧他这般架势,怕是要多看会儿书才能休息。 然刚靠近二爷,知画便纳闷得皱了皱鼻子。 她虽不太识字,但好歹能分清书拿没拿反。由是一边接了二爷手中的书,一边把那帕子递过去。 “二爷,您可真厉害,可以倒着看书。”知画拿过书来,发现书确实倒着,不由得真心实意得赞叹一声儿。 齐墨璟擦手的动作一顿,脸上表情细微得抽搐一下,又恢复原状,淡淡“嗯”了一声。 被知画一打岔,他那点看书的心思也淡了。 当下将书丢到罗汉榻上的小几上,“安置吧。” 知画听得二爷这般说,不由愣了下,不过还是很快应承着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热水早在茶水间备好,知画力气大,做这种事正正合宜。 然待到知画把浴桶填满,从屏风后转出,正欲离开,二爷却是轻咳一声儿,似是想起什么般唤她,“等下记得让时锦值夜。” 知画脚步狠狠顿住,眼中闪着点不可思议的光。 齐二爷又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儿,转入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后沐浴。 饶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齐二爷,也有些顶不住知画那仿若瞧禽兽一般的目光。 时锦伤的多重,他这个当主子的不是不知道,却独独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丫鬟使唤,委实是天怒人怨。 知画低低应了一声儿,这会儿算是彻底把对时锦的那点成见压下去了。 往日里瞧着时锦受宠,她心中确实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自己比时锦来得早,却不得二爷器重,心中便对时锦生了些嫉妒的心思在里面。 可瞧着二爷那不近情面的话,她这会儿对时锦却是满满的同情。 放着她一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不用,偏偏用一个去了半条命的奴婢,简直—— 非人哉! 然此话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 时锦亦是纳罕。 知画来寻她时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此等事儿,二爷做得出,她却是说不出的。 时锦瞧她坐立难安的,便笑着与她道,“可是二爷有吩咐?” 知画心一横眼一闭,“二爷让你等下记着值夜。” 听得知画这般说,时锦不由得无语凝噎。 她瞧了知画一眼,声音一如既往,且淡且柔,“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去吧。” 瞧时锦往起爬都用了七分力,知画到底有些不放心,当下犹豫道,“不成我再找二爷说说?就说你疼得下不了地。” 时锦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躺久了,一时起不来身而已。” 她笑着打发了知画,这才挪着步子扶着腰往二爷房里去。 二爷房里亮着烛火,只是人却不见。 她想着二爷应是还在沐浴,便忍着疼去解床边帐子。 青色暗纹床帐上的鎏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悬挂的位置略高,时锦不由得直了腰去解那床帐。 往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于此时的她来说,生生带了几分难耐。 正自探手间,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指尖轻轻一抽,那帐子便若天女散花般散落下来,遮挡住桌面上那一点莹然烛火。 时锦吓了一跳,只觉身后一具温热的身子正自贴着她,不由得慌着转过头去。 她动作太急,他撤开又太慢,不妨间她的唇角正正擦过他前胸一点,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 二爷不妨她会猛然转过头来,亦是愣怔了下,在察觉到时锦做了什么后,他的脸上也难得的染了红。 好在床帐之内光线暗淡,他轻咳一声儿,顾左右而言他,“知画那丫头,毛毛躁躁的,没准备换洗的衣裳。” “奴婢这就帮二爷去拿。”时锦慌得赶忙下了脚踏,便要去箱子里寻衣裳。 她的唇角那一点火辣辣的,有热气呼呼往外冒,仿佛那一块不属于自己般,万般不由己。 然则腰间的疼被她扯了一下,瞬时尖锐起来。 瞧着时锦要倒下去,齐墨璟长手一捞,把她捞了回来,“你跑什么!” 时锦仰头,眼中带了些想要分辩明白的急切,“奴婢没跑……” 话音未落,齐二爷早一把将她捞起,放到了床面铺着的锦褥上,“你腰不好,待好了再回脚踏。” 时锦慌乱,想要起身,却被二爷凶狠瞪了一眼,这才僵手僵脚得躺在原位,不敢动弹。 二爷说话,向来不容人质疑。 被二爷拿着锦被一裹,她整个人便只露出一双灵动中透着紧张的眼来。 打眼瞧着二爷赤脚下了地,又寻了件素白里衣穿上。待得他熄了烛火,整个人亦躺在床上,她的心一下子跟着提了起来,连带着唇角又跟着隐隐烫了起来。 二爷依然双手交叠于腹部,一双眼闭着,蓦然出声,“你的腰,可还好?” 时锦下意识得舔了下唇角,想要止住那令人心悸的灼烧感,声音也跟着有些哑,“回二爷,还好。” 二爷忽的动了动身子,往她这边侧转了下,时锦顿时浑身绷紧了。 下一瞬,一双微微带着薄茧的手隔着锦被探至她腰间,不轻不重得揉捏了下,“这样呢?” 第六十四章 可能举箸? 这一下不啻于火上浇油。 时锦当下便想往床内缩去。奈何二爷的手指犹如铁钳,带着不容人逃脱的气势,一下子锢住了她。 “二爷……”时锦的声音染上了颤音儿。 然腰上的手只不轻不重得揉捻着她那一片红痕,隔着锦被透进来的力道并不太大,却恰到好处让她的腰一点点放松下来。 温软的锦被、适当的力道,时锦的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本就喝了药,又犯着困,她的眼不受控制般合拢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齐墨璟于一片昏暗中瞧见女孩一点点卸下防备,锦被下移,露出她莹润小巧的下巴,唇角染着点笑意,整个人惬意又放松。显是睡着了。 他的眼眸不自觉得暗了暗,那只揉捏着时锦腰间的手也一点点游移起来,最终落在她置于一侧的手上。 她的手修长莹润,甲盖透着粉红的健康色泽,入手柔软如脂,仿若轻轻一戳,便会戳坏一般。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她的手背,那手感太好,让他瞬时身体跟着僵了一下。 鬼使神差般,他牵着她的手往自己那处带了下,连带着生出些纷乱如纭的旖旎来…… . 鸡鸣头遭,二爷便就着黑起了身。 他的发披散着,带着些不自知的凌乱。唇紧抿,似是被什么事情所扰,眼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左右睡不着,干脆着了里衣歪在靠外一点的罗汉榻上,又掌了灯,凑近瞧那本《论衡》,仿若世间最大的乐趣便是那本枯燥乏味的文字。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 心烦意乱翻至另一篇,书云: “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 再翻, “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 素日里瞧着端正无比的意思,自他脑中翻转而过,便自带了另一层意思。 齐墨璟的脸自然而然黑了个透底。 恰逢床上的女子翻转自身,许是腰间不适,唇畔嘤咛,只一声破碎呻吟便让他气血翻涌起来。 到底是丢了书,拿了带方胜结长穗儿飘逸拂带的清风长剑,自去院中磨炼自身。 一时间,假山间剑影霍霍,剑势去急收缓,生生将几株名贵秋菊劈得枝散花飞,扬起一地细长花瓣,秋风一吹,散作纷纷扬扬的花雨,香气盈鼻。 待得身上出了一遭汗,他的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喜欢便留着,管她愿不愿意,他只作强取豪夺的狂客,便是她想逃,他亦有一万种方法应对。 兀自收了剑,转身回屋。方踏入内室,揭了床帐,正瞧见时锦茫茫然坐在床上,仿若不知今夕何夕,带着些初醒时的怔忪。 “醒了?”他淡瞧她一眼,身上浓重的菊花香让时锦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 “嗯。奴婢这就起来。”她回过神,正欲扶着床沿下床,不妨手腕酸软,整个人朝旁边歪了一下。 时锦不可置信般瞧了右手一眼,不知怎的,掌心微微泛红,带着些磨砺后的酸软。 齐墨璟干咳一声,到底理亏,却又带了些理所当然的神色,“昨儿个你把手探到我这边,怕是压着了。” 时锦默然无语,沉默起了身,侍候二爷梳洗。 二爷的按揉果然有效果,她这会儿腰间虽仍痛得厉害,到底比昨日见强,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 略略费手…… 由是抿了唇,一言不发,只酸着手帮二爷更衣。 二爷先是洗漱一番,压下那一层薄汗,便由着时锦为自己穿衣。 她的手略抖,几次三番想系上盘扣,竟是不可得。 齐墨璟打眼瞧着她手背上红痕宛然,不自然别过脸去,她慢任她慢,他左右不认账便是。 说起来,前世他纳过她后,总喜欢迫着她这般荒唐。 只她一味守着规矩,仿若于一切都写满克制,而他又专制,每每欺得她落泪也不肯罢休。唯有那时,才见她些许鲜活模样。 许是齐墨璟见过她月下最不堪的模样,她便一直想捡回那掉落的可笑自尊心,常日里每行一步,每笑一下,都宛然刻满了规矩,不肯教人轻贱了去。 亦或者,他从未走进她的内心。 她不信他,从未信过。 今生,怕是他的些许无赖勾起了她最鲜活的情绪,虽则依然谨小慎微,却于无意间透出的一颦一笑,每每让他情难自禁。 想及此,他胸膛中挤出一抹轻笑。下一瞬,于时锦讶异的目光中捞起她那只酸软的手,贴于唇边,轻吻了吻,如蝶振羽翼、花蕊衔露,“可好些了?” 二爷的眸生得极好,黑黝黝的,仿若一个吸着人沦陷的漩涡。当他专注得注视着一个人时,那眸中仿若再无其他。 时锦的心跟着轻颤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唔……” 实是不知说甚是好。她脑中迷迷糊糊得想,若是二爷女装出去挂牌,怕是得一颦千金…… 万金也使得! 挥去脑中杂念,她打了个哆嗦,“二爷,该用饭了。” 好在二爷并不跟她计较,当下收了手,眸光一瞬清冷起来,仿若刚刚便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般,不甚真切。 二爷刚穿好衣裳,外间便有细微响动响起。 司棋此时从厨房带了饭来,一一摆于桌面上。时锦纵使在内室,亦嗅得荸荠火腿那香软的味道。 随着二爷一道出了内室,便见八仙桌面上放着一道荸荠火腿、一道野鸡丁炒酱瓜丁、馎饦汤,以及杏仁茶。 虽则简单,却是极用心。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径直站在司棋靠后边的位置,隐去半个身形。 齐墨璟堪堪坐下,朝时锦那边打眼一瞧,便见她只半个衣袖在司棋身边露着,其余竟是不见。 司棋也觉着二爷目光扫过这边,因此特特瞧过去,便见二爷伸出手来,掌心朝下,四根手指随手招了招。 她心中略一犹豫,正欲上前,便听二爷懒散着嗓音道,“时锦过来。” 司棋往后退了半步,露出时锦大半个身形。 时锦避无可避,只得一步步走上前去。 然目光袅袅,有意无意般扫过荸荠火腿,又偷偷咽了口口水。 司棋识眼色,当即双膝微屈,略略一福,便出得门去,于廊下站着。 一时间,偌大房间只剩二人,一坐一站,各自思量。 “坐。”二爷言简意赅道。 时锦贴了高杌边缘坐了,不知二爷意欲何为,便见他举了银箸,携了一筷子火腿,示意她张开嘴来。 时锦当下便往后撤了撤身形,目露惊恐。 然,二爷只瞧了眼她的右手,“可能举箸?” 第六十五章 登门道歉 时锦连连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当即举箸向着一块火腿伸了过去。 然,许是她携得太急,亦或者手酸,那火腿行至半途,竟是生生打了个转,朝着二爷新着的衣裳而去。 时锦霎时惊恐,探手便想接住,然她扑得太急,整个人连同那块作乱的火腿一起摔在了二爷身上。 瞧着二爷大腿处那块斑斑油渍,时锦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拈起火腿,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敢去瞧二爷神色。 齐墨璟只瞧得一个鸦羽般的脑袋垂在自己双腿前,脑袋的主人一手搭着自己的长腿,一手捏着那片作乱的火腿,满身僵硬。 他不自在得侧了侧腿,嗓音中染了些哑,“你还想趴到什么时候?” 时锦略动了动,想要起身,却鬼使神差般把那块火腿塞入口中。 “奴婢这就帮您饭(换)衣裳……”时锦慌乱起身,奈何口中食物将她脸颊塞得鼓鼓的,慌乱间略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然二爷只冷冷瞧了她一眼,径直自行回屋换衣裳。 时锦只垂了头,两手垂下,绞结在一起的指尖略略显出她的慌乱。 半晌,二爷自内而出,淡瞧她一眼,竟是饭也未用,跨门而出。 待得司棋进屋收拾碗筷,瞧见时锦于地上跪着,那饭菜竟是丝毫未动,当下便有些吃惊起来,“这是怎的了?” 时锦睫毛颤颤,“我好像,又惹二爷生气了……” 司棋搀了她起身,微微笑道,“刚二爷出门,早已嘱了我,你身体未愈,大可不必跪着,且起来用饭罢。” 说罢,竟是压了她肩让她于桌边坐下,又盛了一碗馎饦汤与她。 时锦由是埋头用饭,那筷子倒是再也未向火腿伸一下。 . 日头晴好。 靖安侯府门口,一辆青面油绸的半新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之后的置物架上搁置着不少装在匣子里的礼物,被个拿着脚凳的小厮解开系礼物的带子,一并取了下来,交于一个梳着垂挂髻的粉袄小丫鬟抱着。 待得将脚凳搁置在车辕旁,早有另一小厮往门子上递了拜帖,言明来者乃先殿前都指挥使姜家的当家夫人苏氏,并自己的女儿姜矜。 很快便有嬷嬷得了信儿迎了出来,扶了苏氏与姜小姐下了马车,这才穿过正门高槛,一层层往内行去。 姜矜惯爱来寻三小姐玩儿,这会儿早便熟门熟路牵着自家母亲往延安院那边去。 姜家自老太爷姜保成去世,近些年很是败落,当家的姜益端只领了正八品的太常博士闲职,益发在颢京一众显贵中名声不显。 是以这些年苏氏出来走动益少,便是偶然出行,亦是打着老太爷的名号,勉力撑着姜府颜面。 好在姚氏宽达,逢年过节,节礼亦是不少。 如今登门造访,苏氏只瞧着侯府一团花团锦簇,心中不由得欣羡几分。 待得到了延安院,早有梳着双平髻的绿衫丫鬟打了帘笼,把她母女二人一齐让进正堂。 苏氏打眼瞧去,正堂两侧依次各放着四把酸枣枝木玫瑰交椅,间隔与扶手等高的双层同色小几,各铺挂流苏条纹锦缎桌布,瞧着甚是齐整利落。 又正堂靠内正中位置两把红木宽沿太师椅,铺着锦团铺垫,挨着一张四角挂福禄寿纹方桌,巍巍端严,大家做派尽显。 莺哥儿刚引着苏氏和姜小姐坐下,便又有才梳总角的小丫鬟送来果子与茶,摆在那端正小几上任客品尝。 苏氏略等了等,便听得内室未语先笑,紧接着,大夫人姚兰心的声儿便隔着珠坠儿传了过来,“呀!可算你来瞧我了!还以为你这老姐妹把我忘了呢!” 苏氏赶忙牵着姜矜起身,与挑开珠帘的姚氏分别见过礼,这才分宾主坐下。 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氏常年不在外走动,显见的是有事相托。 关于前个儿爬山的事儿,她也听天逸提了一耳朵,但到底是小叔叔的人受了委屈,她一个当大嫂的实在不好插手。 若不是瞧在两府情分犹在,便是打发了也使得。 当下便嘱了莺哥儿把顶好的茶奉了,东拉西扯一长篇闲话,愣是不往那件事上沾染半分。 苏氏坐得心烦意乱,每每想要开口,都被姚氏如打太极般推了回去。当下也顾不得脸面,与她分说道,“姚夫人,我这次来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咱们且把话挑明了说罢。” 姚氏见逃不过,叹了口气,“实是我家小叔子心中自有成算,我这做嫂子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苏氏见姚氏推诿,心中也不甚欢喜,蹙了眉道,“我知齐府二爷有脾性,但你也知,登山那日,委实是赵六不安好心,倒把我家亲亲女儿连累其中。咱们同做母亲的,哪能容得脏水泼在女儿身上?” 说罢,她的眼中垂了泪,以帕拭了拭眼角道,“那赵六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连着他的几个亲戚,亦都赶出府去,二爷还待怎着?” 姚氏垂了眼,唇角无声挑了挑,带着些凉,“左不过一个丫鬟,若是姝儿院中的,死也便死了,不值当什么。但到底是小叔叔的人,姜府的小厮也忒大胆了些。我实与你说罢,时锦是我选与姝儿的陪嫁,却被小叔叔特意要了过去,个中意思,你且懂?” 苏氏心中惊了一惊,却也不甚以为然。虽则那齐墨璟在白鹿书院很有威望,到底一介白身,又能拿姜府怎么着? 她今日来,原想着也是走个过场,不成想姚氏太太左右为难,当下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比之苏氏,姜矜更是那个百爪挠心的。 母亲今日说要来侯府,她原本还不以为然。可瞧着,这时锦还真得了二爷青眼? 当下便微微笑了下,起身福了福,模样礼仪俱都无可挑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般争执倒也无益。赵六不安分,姜府已惩戒了他,也算仁至义尽。夫人既觉着不妥,咱们不妨让那丫鬟过来,左不过她一句话的事,怎的就知齐哥哥为着这等小事斤斤计较?” 姚夫人已然不耐,却还是唤了胭脂过来,与她嘱咐一番,自吩咐她去寻时锦。 第六十六章 伤势严重 胭脂原想着速速赶去清风院,把时锦唤来。不成想,刚出门子,便瞧见二公子齐天逸捏着柄折扇往着这边缓缓而来。 她当下福了福身子,正欲离去,却被二公子喊住。 “可是去寻时锦?”他淡然问了句。 “二公子怎的得知?”胭脂心下纳罕,口中便也问了出来。 齐天逸自不会说听得姜府苏氏来了,他才过来。 他展了折扇,凑与胭脂道,“待得见着时锦,你且这般说……” 他细细嘱咐了一番,胭脂的眼中满是讶异,瞧着自家公子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惊叹。 不过,到底是二公子吩咐,她照做便是。 . 姜矜坐于原位,浅啄了口茶水,眉眼低垂,瞧不出心中所思。 苏氏只与姚氏讲些市井闲话,算是打发这无聊时光。 几人正自闲适聊天,便见齐天逸打了帘笼,往里瞧了一眼。 苏氏甚少见着齐家二子,这会儿打眼望去,便觉真是好端端的公子如玉,倒是颇有眼缘。 “娘亲这边正待客?”他挑了挑眉,想要退出去,便听自家母亲道,“天逸且回来。” 由是脚跟一转,进了屋。 苏氏唇角染了笑,“这便是贵府二公子罢?瞧这通身气派并一身书卷气,竟是个极出挑的!” 姚氏最是得意小儿子,不由得也带了些笑意,“苏夫人谬赞,不过荒废时日,且读了几本书,不比你家大郎有出息。” 话题转至姜直身上,苏氏不由讪讪,“那是个棒槌,一心只想着弃文从武,追随凌小将军去边塞,且被他爹圈着呢。” “夫人哪里的话!咱们侯府和姜府,自老太爷那一辈,都是武将军,便是改了门风,也不可盖棺定论。直哥儿有出息,我瞧着甚好。” 两人正自念着儿女经,胭脂早已着人抬了一副担架过来。 几个粗使丫鬟口中兀自吆喝着掀开帘笼,抬着一个人自行进了屋。 齐天逸原本一口茶想要入腹,瞧见这般大阵仗,不由得差点呛了茶。 当下敛眉收目,只拿眼角觑着门口,等着一场好戏。 此时的时锦浑身上下裹着绷布,整个人倒好似一个雪白且不能动弹的粽子,直挺挺躺在担架上,只露一双眼并一张嘴巴。 姚氏也是吃了一惊,“怎的伤的这般重?” 时锦躺在担架上,数番想要起身,奈何关节处缠得死紧,却始终转圜不得,只得放弃挣扎喘着气道,“恕奴婢不能起身,望夫人见谅。” 姜矜也是自那日后第一次瞧见时锦,这会儿瞧着绷带上染着几处鲜血的地方,也是怔得厉害,“怎么会这样?” 苏氏的脸更不能看了,只拿帕子捂了捂嘴,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姚氏由是让时锦仰躺着回话,“你且躺着吧。且说说,怎的这般严重。” 她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时锦双眼顿时蓄了泪,“禀夫人,时锦于那日摔下山去,便被巨石卡了腰,动弹不得。又遇了蝎群,那蝎子个个如掌般大小,上来便将尾刺刺入奴婢身体,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 蝎子蜇人之痛,痛彻心扉,不然赵六也不会生生痛死。 听得时锦所言,满屋之人俱都流露出些许同情之色来。 时锦眼中泪珠一颗颗落下,声音哀哀而啼,“若不是二爷及时赶到,又带了吴茱萸香包,奴婢怕是早就没命了……” 齐天逸自管拿折扇掩了半边脸,然眉眼微弯,径自又肃了肃面容。 他是让时锦卖惨,却不知,竟是这般惨~ 苏氏想要见时锦,不过是想得她一句大度的话。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主子说让你别计较,你又能计较什么? 待得时锦松了口,便是二叔想做什么,姜府大可给二叔扣个帽子,言他小题大做。丫鬟都不计较什么了,偏他一个主子出头,平白惹人笑话。 时锦显然也想明白这件事。她虽不指着二爷替自己撑腰,但也不能拖二爷后腿不是? 苏氏的眼角抽了抽,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了起来,那般压着时锦直言不计较的想法也跟着淡了淡。 她干咳两声儿,“这事闹的。我知你委屈,今儿个特特带了礼物与你。要我说,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时锦这会儿是真的要喘不上气了。知画力气大,缠得身上绷带密密匝匝,直把她胸口压得有如泰山压顶,几欲喘不过气来。 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夫人别这么说,我、我、我……” 苏氏并着姜矜都听着她我、我、我了半天,心下正自焦急,便见她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齐天逸别过脸去,缓了一缓,复又转过头来,一副目不忍视的模样,“还不赶紧抬下去,去请大夫来!” 那粗使丫鬟瞬间自廊下进来,风风火火得抬了时锦出去了。 转瞬间,整个房间里又剩他们几个,一时默然无声儿。 姚氏打破沉默,干咳一声儿,“这事儿闹的,真是头疼。胭脂,且扶我进去歇歇。” 胭脂由是扶了她起身。姚氏往苏氏那边转了转,声音满是疲惫,“今儿个身体不适,就不留夫人用饭了。” 苏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得起身道,“无碍,我们这便回去了。” 说归说,她正欲转身,齐天逸却又喊住了她,“苏夫人且把礼物收回去罢。二叔的事儿,大房做不得主。夫人不妨让姜老爷去寻二叔,这样倒也方便些。” 苏氏脚一顿,瞬间提步而走,那速度,便是身侧丫鬟也几欲追赶不上。 姜矜历来胆大,瞧着齐天逸这般说话,不由蹙眉瞧着他,“你以前不会管这起子闲事的。” “说不得姜小姐对我有什么误解,在下古道热肠,不然也不会寻了赵六尸首送与姜府。”齐天逸温文尔雅笑道。 姜矜气得一跺脚,转身而去。 两家儿女关系自来要好,如齐天逸这般护着一个小丫鬟,真是闻所未闻之事。姜矜眉眼染了霜,她就不信,不过是个丫鬟,饶是齐墨璟心中不满,还能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不成? 第六十七章 讨债 时锦坐在廊下竹编斜靠矮椅上,瞧着院中假山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画在一边尽心尽力剥着葡萄,每剥一颗便喂一颗。奈何有一颗葡萄汁水太多,她才刚剥了个口子,汁液便溅到时锦脸上。 时锦抽回思绪,凉凉瞧了她一眼,“你这么快便不耐烦了?” 知画讪讪而笑,赶忙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好时锦,是我错了~不该把你缠得那么紧,让你喘不上气昏过去~” 提起这个,时锦便气不打一处来。她那哪是昏过去那么简单?要不是司棋眼尖,瞧着她气息微弱,拿剪刀剪开了一身绷布,她可真要成为第一个被绷布憋死的人了! 两人正自拌嘴,便听得院中假山处一声男子轻笑。 时锦和知画各自呆愣了下,赶忙起身想要瞧瞧。奈何时锦身子不争气,刚扶着廊下墙壁起了一半的身,便见自假山后转过来一丰神俊朗的公子。 知画赶忙福身,“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摆摆手,赶忙与时锦道,“你且坐下,免得再次晕死过去。” 时锦登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不过,主子让坐,她也不敢坐,只靠着墙根儿站好,压下脸上被人臊出来的红晕,垂眸低眼道,“先会儿谢二公子提点,时锦感激不尽。” 说至此处,她又犹疑了下,“不知二公子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 二爷此时不在家,二公子怕是要扑个空了。 然他只靠廊沿长凳坐了,瞧了时锦一眼,嘴角微翘,“自然是来讨债的。” 时锦并知画一起互望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不可思议。 知画回他,“二爷此时不在家,待得二爷回来,二公子大可过来讨债。” “那怕是不行,”齐天逸两手搭于脑后,上半个身子自在闲适得靠在一根漆红廊柱上,“因为这债,在时锦身上。” 时锦心思电转,她与二公子本就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匆匆而过。 蓦然,她掩住了口,两眼微微圆睁,似是不可思议般望向二公子。 二公子唇畔含笑,“可是记起来了?” 岂止是记起来了,时锦恨不得自找地缝钻进去。 那日荷风台畔,她尽力往湖中投石的蠢事,也不知有没有被二公子瞧在眼里? 当时她心中存着别样心思接近二公子,瞧见他腰间兔博士吊坠儿不见了,便特特允诺待得再做一只更好的过去,没成想,二公子这是当了真? 犹自觉着主子找丫鬟讨要东西不可思议,时锦还是敛了裙,恭谨又羞愧道,“那日是时锦的不是,还望二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只是吊坠儿一事,因着近日事多,竟是不可得,劳二公子白跑一趟了。改日待时锦做好了,亲自奉与公子查看。” 原以为这番话出口,也便堵了二公子的嘴。不成想,这二公子却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那我且等着,三日时间尽够了,到时你与我送来便可。” 时锦只讷讷点头。 瞧见她呆呆贴着墙根站着,他便起了身,“时间不早,我且去了。” 由是摇着折扇,一派疏朗得径直离开。 待得二公子离开,知画可算松了口气,“真真儿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呢!” “快扶我坐下,哎哎,我的腰……”时锦身子一软,便往下出溜。 . 姜矜随着母亲一路上了马车。 苏氏这会儿犹自恨铁不成钢,拿指戳了戳自家女儿额头,气得什么似的,“你呀你!摆这么个烂摊子与我,可是要气死你娘亲?!” 姜矜却早已冷静下来,满不在乎道,“娘也真是的,不过一件小事,哪里劳您这般兴师动众的。改日让爹爹请侯爷喝壶好酒,什么事儿也便清了。” “哎,也只得如此了。”苏氏又叹一声,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待得两人回了府,姜矜一如往常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觉着有些口渴,便自顾喊了声翠玉。然金玉端着茶壶笑着进了屋,“禀小姐,翠玉今儿个告了假,家去了。” 她由是拈起茶杯,另只手惫懒得斜斜支着额头,不再多言。 . 傍晚时分。 翠玉跟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又从家里得了些零嘴果子,揽了包袱自回姜府。 大哥大嫂的儿子虎哥儿今年尚未满三岁,正是淘气且好玩的时候,临别时那套着平安银镯的小手拉着她袖襟,一叠声儿喊着“姑姑、姑姑”,简直把她的心都喊化了。 正想着下次该带些什么好玩的给虎哥儿,她的脚下意识得拐进了一条抄近路的巷子。 这条巷子鲜少有人经过,又窄又暗,不过也就十余米距离,左不过几息之间便能穿过。 然,她才行了堪堪一半,天上不知怎的,突得掉下一个东西来,径直落在她脚边。 翠玉吓了一跳,本能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拍着胸口朝脚边看去,便见一只嫩藕般的儿臂带着血静静躺在那里。 她的血液瞬间从头冰到脚底,整个人想喊又喊不出,身子登时便要倒将下去。 那儿臂白白嫩嫩的,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银镯犹自套在上面,染着些许红浆,触目惊心。 她的眼眶带了泪,嗓子发哑,试了好多次,隐隐喊出模糊字节,“虎、虎哥儿……” 手中的包袱早就滚到一边,她跌在地上,瑟缩着,想要靠近,又迟迟不敢动弹。 也就刚刚,那只手臂还牵着她袖襟,兀自撒娇。怎的、怎的…… 正自心慌意乱时,一道遮面的黑影站在了她面前。 来人身形高大,身上犹有血腥气息沾染。此时夕阳西下,红若啼血的残阳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罩住翠玉颤抖的身影。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不为人知的嗜血,“崔时锦的事,与姜矜有关?” 翠玉双目充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瞧着那人,“你是谁?” “我数三下,不说的话,另一只手臂也自当送上。”那人冷呵一声,“外甥没了还有兄长,兄长没了还有嫂嫂,嫂嫂没了还有父亲,父亲没了还有母亲,唔,母亲没了,还有什么?” 他状若思考,可话中的嗜血残暴让翠玉心中生寒,颤着声儿爬到他脚边,“奴婢都说,奴婢都说,饶了奴婢的家人吧……” 然那人只眉目淡淡,清凉的嗓音如催命的阎罗,“三、” “二、” “一……” “一”字话音未落,翠玉便将全部抖将出来,“是小姐!是小姐指使奴婢这般做的!她特特嘱了赵六,毁了那姑娘清白,再允他诸多银钱……一切都与奴婢无干啊大侠……” 第六十八章 来信 待得将一切抖落干净,那人只静静站于原地。 翠玉的身子软绵绵的,脸上泪痕如织,连带着鼻水,瞧着甚是恶心。 黑衣人影眉头微蹙,“最后一件事。” “大侠您说……”翠玉啜泣道。 “那日,你推了她一把,可是?” 翠玉的身形一僵,眼中惶恐几欲淹没整个人,胡乱摆手道,“奴婢没有!奴婢想要拉住她的,可她去的太急,奴婢、奴婢……” “我知道了。”那人瞧她形容,却是不再问下去。 他转身离开,身影一拐而逝。 待得那人离开,半晌,翠玉这才瘫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 然而,她还未调整好情绪,巷外便传来杂沓脚步声儿,并着一些不怀好意的恶言恶语,“听说这次的货色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姿容出众,当是能卖得个好价钱!” “不过这丫鬟也不知怎的得罪了贵人,点名道姓要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即便以后想翻身也是不成的了。” “管那多作甚,咱们姑且爽快爽快,也尝尝小姐丫鬟的滋味……” 翠玉两肘支着地面,拖着僵得没有知觉的身子往后挪,奈何那些人来得太快,嘿嘿笑着拿着个麻袋熟练得往她头上一套,“成了!” . 二爷亥时方回。 一进正院,便嘱知画备了热水,好自洗漱一番,这才着了一件宽松里衣歪在罗汉榻上。 时锦拖着略沉重的步子进来与他添茶,略近些,便嗅得那氤氲水汽间的一点子酒味儿。 “二爷喝酒了?奴婢去做些醒酒汤来。”她道。 “且不忙,”他微阖双眼,只清冷与她道,“帮我按按头吧。” 时锦由是转向他身后,双手抵在他两边太阳穴,轻轻柔柔按压。 才按了几下,二爷反手便握了她右手,声音中不带一丝人气儿,“可还疼?” 今儿个不知怎的,他的手微凉,反握住她时,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却下意识摇了摇,“不疼了。” 二爷侧了脸,耐人寻味得瞧着她,唇角带着些嘲,“不是疼得昏死过去了?” 时锦心下一颤,不知二爷怎的这般快便知道了延安院里的事,当下便惴惴往下跪,“奴婢的错,不该欺瞒大夫人……” 她话音未落,便又听得他言,“天逸的主意吧?” 时锦由是抿唇不敢言语。 瞧着时锦这般模样,齐墨璟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冷哂道,“他倒是待你不错,怎的?再做个兔子吊坠儿以示酬谢?” 阴阳怪气的二爷,时锦第一次见着。 她不敢吱声,只讷讷而言,“爷若是不喜欢,奴婢便回了他。” “此等小事,爷还不放在心上。”他虽这般言语,攥着时锦的手便又使上半分力。 时锦当下痛得蹙了眉,却咬牙强忍着,唇边挤出一个笑来,“二爷头发还湿着,奴婢帮您绞干头发吧。” 她说这话时,两只眼睛清亮亮得瞧着二爷,让他的火气也跟着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由是撒了手,任她摆弄自己散开的长发。 时锦偷偷活动了下右手手腕,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帮二爷绞头发。 房间便又寂静下来,只偶尔窸窣细响微动。 齐墨璟阖着眼,想及昨夜温软,心弦为之轻轻一挑。 待得安置,他习惯性长手一捞,把她置于身侧。 时锦不安得动了动,被他一把按住。两厢无言,二爷那双手又按于她腰间,不轻不重得揉。 男子的掌心这会儿温热起来,且有越来越烫的趋势,隔着一层衣裳贴着她,让时锦心里也跟着升起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怪异感来。 不同于昨夜的慌乱而无暇他顾,时锦一把捉了那作乱的手,大着胆子颤声儿道,“二爷,奴婢的腰不痛了,真的!” 二爷由是收了手。 时锦来不及暗自庆幸,下一刻,他的掌缠于她腰间,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夜里的衣裳本就单薄,听着二爷有力的心跳,并着后背温热,她的心几欲跳出嗓子眼儿去。 悄悄儿往前移了移,想要避开身后的洪水猛兽,奈何他箍得太紧,她只挪了半寸,又被他一把捞回,声音于黑暗中仿若一只危险的野兽,狰狞着利齿与她道,“别动。” 时锦更僵得厉害,只僵手僵脚得做一只泥胎木偶,间或眼睛微眨、睫羽微颤,昭示着她心中不安。 齐墨璟终于满意了几分。 从他的角度,恰可见她一段雪颈隐于乌鸦鸦的墨发下,更显得如玉般盈透可人。 他喉结轻滚,转开目光,不去看雪肤玉颈,然心中却时时盘桓着那一株赛雪塔的娇弱风光。 长夜漫漫,于二人之言,此夜极难熬。然他鼻翼翕张间忽听得耳畔呼吸浅浅,枕于身侧的女子已然酣然入梦。 咬牙切齿抬起头来,便见她初时的僵硬悉数散去,只阖着一双眼兀自酣眠。不知怎的,他心中的那处火登时散了个干净,隐隐生出些无力感来。 是他这张脸生的不够招摇,还是他的身材不够伟岸? 平生第一次,二爷对自己的魅力犹自怀疑起来…… . 时锦一夜好眠。 二爷的床甚是暄软,又有阳光的气味,比之硬邦邦的脚踏不知要好上多少。 她的气色也跟着红润起来,早上送走一脸冰冷的二爷,她自顾坐在正堂门口处做针线。 司棋瞧她与往日大有不同,不由得多瞧了两眼,“可是大好了?” “倒是还痛着,只是一日日渐强,若是长时间弯腰,又觉疼得厉害。”时锦答她。 “且多歇歇。腰上的病痛不比他处,若是留下病根,于子嗣上也艰难。”司棋劝慰道。 子嗣一词,时锦从未考量。瞧着司棋那细若拂柳的身段,她促狭问她道,“司棋姐姐,我还不知你夫家是哪个?可是这侯府的小厮?” “并不是。”提及良人,司棋的脸上染了些笑,“他是二爷米粮铺子里的掌柜,在二爷面前也算有些脸面。待到日后我出了府,左不过也是给二爷效力。” “米粮铺子呀,”时锦叹道,“倒是个好差事,起码以后不缺吃食。” 司棋眼中也跟着染了些笑来,“哪里好了?听他说最近活儿紧,哪日里不是忙到半夜才回?” 两人正自在说话,知画却举着一封信并一个包袱回来,“时锦,你的信!” 第六十九章 沈栩 时锦赶忙起身,接过知画递来的信件和包袱,坐在小杌上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写信的人显见的写的一手好字,笔锋于温润中透着端方,将他与阿弟这一别多日的生活娓娓道来。 崔秀才现下正在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任西席,教授两位不过十岁的幼童。又因着阿弟年纪与他们相仿,竟是也跟着进学,于功课一途颇有进益。 沈府作为世家大族,饭食亦钟鸣鼎食,颇有规律,阿弟的身子也在将养下益发好转。 时锦一目十行看下去,眼中隐隐含泪,对崔秀才满是感激,对阿弟则是欣慰熨帖。 信之最后,是阿弟写给她的信,并一些临摹的诗词。笔锋稚嫩而言语轻快,显见得日子过得不错。 待得将信看完,又细细咀嚼一遍,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因笑着解开包袱,便见里面盛着几样沈府惯见的点心,攒成花朵形状,瞧着甚是可心。 她当即把点心分与司棋和知画,便是连着经过的翠儿和碧儿也各得了一块,细细品尝。 知画捏着一块做成五瓣桃花状的点心咬了一口,不由惊喜道,“是玫瑰卤的芯,好甜!” 司棋由是也咬了一口,便瞧见里面金色糖丝晶莹剔透,带着些金桂花香。 时锦瞧她们俱都喜欢,当下便有些坐不住,“你们且吃着,我去回信。” 她虽识字,却惯常写方子,于书信一途却也寥寥。 由是借了二爷笔墨,于砚台中略蘸了蘸,方才启笔道: “表哥并阿弟: 阅信如面,见字若人。自上次祭祖而别,相见寥寥,余心甚念。然知汝二人一切安好,余亦心中感念。天气转寒,余又制寒衣两件,特此托人送去,但嘱汝二人惦念身体,切勿贪凉受损……” 话一开头,洋洋洒洒,竟是不可收。 她又捡着侯府趣事写了些,言辞欢快,以慰二人之心。待得确认再无话可嘱,这才拿烛油封了信,又托小厮将信与新衣一道送出,这才卸下一桩心事。 . 白鹿书院外。 沈栩正与一众学子熙攘而出,山高阶陡,他一边顺阶而下,一边打眼朝石阶下的桃花树望了一眼。 此时已入了秋,桃树上的桃子稀稀疏疏挂在枝头,偶有学子路过,便有那促狭的,摘得几只桃拢入袖中,权做解渴的佳品。 然他才望一眼,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树下陪着一姑娘摘桃。 那姑娘虽一身荆衣布裙,气度却不凡,面色沉静温婉中又带着些微微笑意,拿着一只筐子,半蹲于地,捡地面上的桃子,正是书院院长的独女柳意。 而男子,通身华衣美饰,却又半撩着袍角,正欲攀树摘桃。 他不由得哎哎几声,朝那边招手道,“齐二郎!齐二郎!” 齐天逸朝那边瞧去,便见沈栩自阶上快步而下,径直往这边而来。 他撂下袍角,与那柳意告了饶,这才上前与沈栩厮见。 “哎?你今日怎的有空来白鹿书院?”沈栩问他。 齐家二郎书读的好,得了先生首肯,可居家读书。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白鹿书院请教。 是以他总是随着心意来进学。或是月余不见人影,或是日日守在学堂,以此为家,算是个随意洒脱的异类。 如是算来,自当阳桥边一起吃过云吞,竟是许久不见。 听得沈栩这般问他,齐天逸淡淡笑了下,“有些注疏不解其意,特来向先生请教。” “可请教完了?”沈栩问他。 齐天逸点点头,目光扫过柳意,瞧见有殷勤学子正围了她帮她摘桃。 沈栩顺着他目光扫过去,不由得笑了下,“对了,上次你二叔那个小丫鬟呢?我瞧着,倒是比柳姑娘更出彩些。” 齐天逸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揽了他肩膀,目露威胁,“怎的?你这是瞧上了?” “不敢不敢!若让你二叔知道了,我的年终考怕是得泡汤了。”沈栩连连摆手告饶道。 两人正自说话间,柳意早已揽着一篓桃子走将过来,“多谢齐公子刚刚的帮忙,这里有些桃子,你与沈公子一起分拿几个罢。” 沈栩自取了两个桃子,将其中一个抛给齐天逸,“多谢柳姑娘美意,下次我再帮你摘桃。” 虽则这般说,他却是促狭得朝齐天逸挑了挑眉。 刚刚那一圈儿学子帮忙,也没见这柳姑娘送人家桃子。巴巴送与齐二郎,可见长着一张好脸就是吃香。 他不由得笑得有些痞,斯文俊秀的脸虽则不怀好意,但却没有下流之意,只拿着一双眼觑着齐天逸,“今儿个好不容易逮到你,咱们可得不醉不归!” “沈兄相邀,自当奉陪……” . 太子这会儿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子才转到一半,又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妃凌氏坐在一边,赶忙递了帕子过去,帮太子萧策擦拭唇畔血迹。 她想扶太子躺下,不想太子挣开她的手,执意坐起,靠在软枕靠垫上,唇色黯淡。 这次是他大意了。 原想着派人暗中扮作二皇子的人,对自己进行刺杀,这样便可把二皇子再次拖入泥潭。 不想,那日从皇觉寺回来的路上,埋伏的不止是他自己的人,竟还有人暗中放了冷箭,一箭穿胸,若再偏差分毫,他便可以驾鹤西去。 此等奇耻大辱,他又怎能咽下! 好在那人受了伤,还中了手下的追踪香,想着不过几日便可将凶手缉拿归案,可猎犬暗卫派出去一堆,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几番郁结之下,他的伤势辗转反侧,竟是一日也不见好。 心烦意乱得推开凌氏端来的药,他粗粗咳了两声,问她,“大理寺主审换成了沈椋?” 凌氏垂眸,看不清神色,“是。殿下且安心,沈椋在外颇有忠义之名,定会为殿下讨回公道。” 萧策心中又是一哽。刺杀一事,本就是他自导自演,就怕那沈椋太过刚直,查来查去,查到自己身上。 当下一阵沉吟,目色朝旁边闪了下,凌氏便知他心中之意,起身恭顺道,“殿下且歇息,臣妾先行告退。” 随着凌氏告退,一道身影自外而内,闪入寝殿,单膝跪道,“沈椋之弟沈栩,仙乐坊宴饮……” 第七十章 行恶 “齐兄,今儿个宴请,我请客,你随意喝便是。”沈栩拿了指大的镂花雕麒麟珠的银杯,浅饮一口,目染醉意。 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白鹿书院几位面熟的学子,一起恭维沈栩的大方。 齐天逸自管拿了酒杯,浅笑一下,那笑却不达眼底,显见得对觥筹交错的应酬不甚在意。 几人正自饮酒间,忽听得外间金铃帘幕一阵悦耳动听的晃动,众学子俱都引颈而望。 然帘幕掀起,又人影晃动间,只见一长眉斯文青衫公子自外而内,竟是康文秀这厮。 其余学子脸上俱都显出失望之色,到底起身抱拳,与康文秀厮见。 康文秀自来不惯来这等地方,然白日里瞧着齐天逸与众学子相邀,因也大着胆子来见他。 他与其余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挨着齐天逸坐下,朝他拱了拱手,算是见过。 齐天逸歪斜于绣金线革红团花筵席上,以肘支地,斜睨他一眼,又兀自盯着手中酒水,瞧着兴致不高。 然康文秀却跪坐于地,端正恭谨,悄声与他道,“天逸兄,关于令妹……” 他尚未说完,齐天逸便抬了一指制止了他。且不说这烟花之所不便提家妹名字,便是母亲,也对这门亲事淡了心思,多说无益,因只举了举酒杯,与他邀相对饮。 康文秀心中多思,眉眼间便染了愁,闷闷饮了口酒,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众人正自笑闹间,外间金铃之声大动,众人只道又有学子来捧场,不想金铃帘幕一开,便有一窈窕舞女迈着轻盈步伐赤脚自外而入,身上却是鲜少衣料。 她的肚脐处只着一层红纱,勾勒得蛮腰如素,隐隐约约间舞姿轻盈若蝶,脚畔金铃也铃随步动,颇有一番滋味。 白鹿书院的学子俱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禁得起这般诱惑,当下目眩神迷般瞧着那舞女曼妙舞姿。 沈栩也有些呆呆,目光落在她腰间一抹雪白,随着动作轻晃而过,不由得又饮一口酒,压下心中异样。 早有学子拍了他肩膀与他道,“沈兄好手笔!竟是延请头牌跳舞助兴!” “头牌?”沈栩也自有些傻眼,尤不记得自己何时请过这般舞女。 他自愣怔思索间,便瞧见那女郎越靠越近,竟是在他身畔魅惑起舞。她目中含着几分艳若桃花的春意,径直拿食指挑了沈栩下颚,与她竞相直视。 周遭学子顿时呼哨了声儿,看热闹者居多。 沈栩自诩风流公子,自然不肯示弱,当下便站起身,正要与那舞女共舞,却不想外间金铃声大作,接着便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入内间。 “秋葵姑娘呢?让她出来见我!老子花这般多钱,她却把老子晾在一边,这仙乐坊是不是不想开了?!” 听到这道谩骂,不独是在座众学子,便是那号称秋葵姑娘的舞女,也都停了动作,望向外间。 稍倾,便见一尖耳猴腮的年轻公子带着一行人闯了进来。 齐天逸当下嗤笑一声,居然是颢京有名的纨绔李家三郎。 然不待他收回目光,陈国舅的儿子陈栋也紧随而至。 陈栋这厮,肥头大耳,惯爱吃喝玩乐,偏偏宫里的陈贵妃对自己这个外甥很是看重,偏私得紧,是以大多世家子弟都不愿招惹他。 再往后,仍跟着一个面目阴沉的少年,他暗沉沉的目光往内一扫,目光在康文秀身上顿了顿,瞬时又移开目光,只拿眼打量沈栩与秋葵。 康文秀瞧见自己这个阴沉不定的同父异母弟弟,亦是蹙了蹙眉,不愿多言。 陈栋目光捕捉到秋葵身影后,当下目光便亮了亮。他还从未见着过身着红色露脐装的美人儿,眼下只拿眼觑着她一双天然秀足,目中淫邪愈盛。 “秋葵,今儿个你跟我回去,咱这事儿也就算了。不然,陆妈妈也保不了你~” 秋葵最惧陈栋,当下拿手捉了沈栩袖口,目露惊恐,低声求他,“公子,救救我……” 在座的哪个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瞧见陈栋那肥头大耳又以势压人的性子,登时便都蹙紧了眉。 康文秀最是端正,不由得径直起身,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也带了几分恼怒后的薄红,“圣人云,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陈公子言辞无状,岂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陈栋自来最烦人说教,当下径直忽略了他,伸着一双肥手去捉秋葵手臂,“美人儿快与我快活快活去!休得与这些腐儒搅合到一起!” 瞧着那肉呼呼肥手往自己这边探,秋葵亦是吓得花容失色,只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瞧沈栩。 沈栩眉眼低垂,瞧不出情绪。沈家儿郎,纵使惯爱玩闹的沈栩,心中亦是有杆锄强扶弱的称。当下言语沉沉,似蓄了狂风骤雨,带着一点子破釜沉舟的气势,“陈栋,老子忍你很久了!” …… . 时锦帮二爷通了发,又将晾得半干的头发束起,这才侍候着二爷睡下。 她的腰已然见好,便想着在脚踏上歇下。 可她刚在脚踏上犹豫半分,二爷便轻轻一捞,又将她捞至床上。 时锦的唇抿得厉害,又不敢辩驳。她算是见识了二爷的固执,当下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阖了眼,想要快速睡过去。 两日“同床共枕”,她是瞧出点二爷的脾性。若是顺着他些还好,若是逆反着来,他偏会把人折腾个半死。 时锦由是温驯得阖了眼,规规矩矩得躺在二爷身侧,继续当那泥胎木塑的桩子。 然刚刚有了些许困意,外间八扇开的红木雕花门便被知画叩响。 那声音于夜间格外清晰,一下子驱散了她那点子微末睡意。 她翻了个身,正欲起身查看,不想被二爷按住身上锦被,凉凉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时锦便乖乖不敢乱动,只露出一双眼瞧着二爷披衣。 他径直下了床榻,出了外室,外间烛影摇曳,饶是时锦仔细倾听,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片刻,二爷转圜回内室,取了一旁衣架上的外衫,径直穿了起来。 时锦知他这是要出门,虽心中纳罕,到底不敢多言。当下便起了身,笼着一身烟绿外衫帮二爷系上颈间外扣,又取了一条孔雀蓝腰带与他系上。 二爷瞧她发髻散乱,一绺发丝也跟着调皮般贴在唇边,指尖随之微颤了颤。然到底只是瞧她一眼,转身离开。 第七十一章 高岭之花 一人独享宽大的拔步床,时锦睡得甚好。 早上二爷尚未回来,她美美伸个懒腰,正欲起身,忽的身子一僵,整个人都不敢动弹。 良久,她颤颤下了床,掀开锦被一瞧,便见绣着暗花纹路的淡白蚕丝锦褥上泅开一滩红色。 因着锦褥布料贵重淡雅,那抹红愈发触目惊心,一点点戳着时锦那脆弱的神经。 她颤着手抚了下蚕丝锦褥,听得外间响动,赶忙做贼般将锦被盖上,以防被人瞧出破绽。 知画知二爷昨晚出去,因是一边清理外室,一边问时锦可起了? 时锦刚忙含混应了一声儿,便与她道,“内室我来收拾罢,知画姐姐且去歇歇。” “那成,二爷不在,我去厨房把咱们的早膳一并领回来。”知画笑道。 听得脚步声远去,时锦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她蹙着眉挑起锦被,又瞧一眼自己造下的孽,赶忙把那床蚕丝锦褥收了,又自柜中找出另一套天青山水绣纹的锦褥铺上。 自觉无懈可击的她当下收了脏污了的锦褥,一并抱到耳房,想趁着天气好,把“罪证”一并消除了。 换下身上衣裳,又找了件略厚实些的奴婢衣衫套上,她刚系上同色腰带,便听知画拿食盒端了饭来。 知画的眼角眉梢带着点喜意,“时锦,瞧瞧,今儿早吃什么!” 她揭开食盒,时锦不由得探头瞧了一眼,居然有蒸糖包! 三角形的糖包胖乎乎白嫩嫩的,几乎把褶子都挤没了,时锦不由得拈起一个咬了口,红糖心的,那糖水带着烫,只把她唇角都烫红了。 吃到糖包后,她心情也跟着甚是明媚,就着小米粥并小咸菜,与知画一道吃得开怀。 两人说说笑笑,一道用了早膳。时锦吃完,自然而然去收食盒,知画也由着她,没有多言。 待得时锦把餐碟收好,先行一步离开,正自打了个饱嗝的知画打眼一扫,便瞧见被时锦丢到一边的蚕丝锦褥。 这料子,一瞧便是二爷惯用的料子,寻常丫鬟哪能消受得起? 她当下便微微叹了口气,“时锦真是的,被单什么的脏了,自然有浣洗的丫鬟打理,她怎的收到耳房来了?” 不独是主子惯常用的衣裳鞋袜,便是她们这些得脸的大丫鬟的衣裳,也一并交由浣衣婢浣洗。 不同之处在于,主子的衣料矜贵,所费时间、工序繁杂,丫鬟们的衣裳便随意些。 因是知画好心收了锦褥,连同自己的一些衣裳,一并往浣衣婢那里送了过去。 待得时锦归来,正拿了惯常用的木盆打算洗锦褥,里里外外瞧了几遭,愣是找不着了! . 齐墨璟淡扫一眼监牢里的好侄子齐天逸,眉心跟着突了突。 喝花酒、跟人起冲突、被关进监牢,这哪一件瞧着都不像齐天逸做的事。 他也懒得理会监牢脏污,只撩了下袍角,于一边长凳上坐了,隔着臂膀粗的栅栏道,“说说罢,怎么回事?” 齐天逸也有些哭笑不得,“左不过是昨天沈栩请我喝酒,中间来了个叫秋葵的舞姬献舞。后边李三郎还有陈栋几个纨绔闯进屋,二话不说便要抢那个舞姬,沈栩一个气不过,就把陈栋揍了一顿。” 齐墨璟罕见得嘴角抽了抽,却是起身道,“瞧着与你无碍,应是这两日就能放出去,你且安心呆着罢。” 他心中犹自拱着气,大半夜的被自家大哥叫醒,就为处理这档子鸡毛蒜皮的事儿,任谁心情也不会好。 齐天逸瞧自家二叔要溜,赶忙探了手出去,“二叔!那个陈栋怎么样了?沈栩呢?应是也无碍吧?”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他作甚!”齐二爷瞟了他一眼,“陈家公子应是不太好,被陈贵妃接到宫里让太医看诊呢,瞧着应是不会善罢甘休。” 齐天逸自来与沈栩交好,听得二叔这般说,心下染上一层忧虑,“可有法子转圜?” “还是那句话,与我何干?”齐墨璟淡淡垂下眉眼,“不说了,回家吃饭。这一早上的,饭都未用,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二叔。” 齐天逸嘴角抽了抽,心下嘀咕,自己昨夜到现在只喝了几盏酒,也没见他这二叔心疼心疼。 想归想,待他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二叔的影子? . 靖安侯府每个主子院子里都有专门负责浣洗衣裳的独院。 清风院西北角穿过角门往里折上两折隔一角亭,角亭后三间抱厦团团而立,合成独立一隅。 此时,刚晾晒了一堆衣裳的丫鬟莲角儿又取了一件蚕丝锦褥丢到木盆里。 主子的一应用物自然更金贵些,如丝织物一类最怕勾丝。因此府中年长的浣娘自然不敢用糙手去碰这些金贵物件儿。她年岁小些,又注意保养手部,一双纤柔的手洗起主子的衣物更是事半功倍。 她先是兑了满满一盆温水,又拿拌了贝壳粉的皂角豆往水中融了些,这才展开蚕丝锦褥,想要瞧瞧哪里脏了。 然只瞧了一眼,她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直把那锦褥团成一团,不敢再看。 这府里谁不知道二爷素的跟和尚似的,竟然!竟然! 一时间仿若得了个大秘密似的,揣在心里惴惴难测。 “这是怎的了?”另一边正在洗衣的丫鬟青儿瞧见莲角儿神色不对,不由得凑过来问道。 莲角儿由是悄悄展开锦褥一角与她瞧了一眼。青儿不由得瞪大眼捂住嘴巴,“二爷他……” 她欲言又止,然话中意思莲角儿却是明白得紧。 莲角儿沉重得点了点头,证实了青儿的想法。 两人俱都沉默了一瞬,不由感叹,二爷这朵高岭之花终是被前赴后继的折花人给辣手摧花了。 感叹一番,该做的事儿却得做。莲角儿眼中燃着熊熊八卦之火,将那件锦褥脏污之处揉搓了,又用淘米水浆透,最后垫了宣白的粗布熨过,这才心满意足得一展洗的干干净净的锦褥,任其在阳光下肆意张扬。 . 待得时锦照着知画的话找过来,只见那素色锦褥正晾在竹竿上微微荡漾。她喉中一哽,趁着小丫鬟们没注意,又悄悄儿退了开去…… 第七十二章 发卖 原想着二爷半夜匆匆而去,白日里应是不回府了。可瞧着日渐正午,二爷却四平八稳得回了清风院。 时锦早就从知画那里得了信儿,知是侯爷半夜寻了二爷去。她心中也带着些子疑惑,眼下瞧着二爷精神还好,也不见愠怒,心中猜测着应是没甚大事,手下却不停,将一碗莲子羹递将过去。 眼下午饭将至,先喝点汤水垫垫肚子也好。 二爷接过莲子羹,兴致寥寥得拿了小匙搅着甜汤,一抬头,便见时锦正束着手、低垂眉眼作壁上花。 他抬起手朝时锦招了招,瞧着倒跟招猫斗狗一般随意。时锦心下闪过这个念头,又因着早上做的“蠢事”,当下乖巧得往二爷跟前一站,任二爷吩咐。 二爷此时正倚在罗汉榻上,意态闲适。他放下装莲子羹的汤碗,目光盯着她,“若是你有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被人挟持威胁,你当如何做?”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当下飞快瞧了二爷一眼,又低下头去,“奴婢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怕是得报官。” “若是错在这个朋友的朋友呢?”齐二爷追问。 “那便找到挟持他的人,是人就有缺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会让他放过朋友的朋友。”时锦答道。 二爷的指节不由得在小几上敲了敲,眼也微微眯起,直直瞧着时锦。 时锦被他瞧得额头见了汗,指尖抵在掌心,听那笃笃敲击声,不缓不慢,却又次次敲在心尖上。 “你说的不错。”良久,二爷轻笑了下,端起莲子羹,浅尝一口。 果然,偶尔换换口味,亦是不错。 他的心思又转到昨晚的事上。沈椋刚当上大理寺卿,接掌太子被刺一案,弟弟沈栩就立马出事。 若说这是巧合,齐墨璟不信。 无非是沈椋刚直,幕后之人想要借此事抓了沈椋把柄,为己所用罢了。 又想及时锦的话,他不由轻笑了声儿。 打蛇打七寸,那七寸之处,自然落在陈栋身上…… . 侯府这边风平浪静。 齐墨璟用过午膳,又歇了个晌,这才意态闲适得往延安院走了一遭。 安抚下大哥和大嫂的情绪,他只让他们静待两日,齐天逸便会被放回府中。 侯爷齐墨?虽挂了侯爷的名儿,算是这靖安侯府的顶梁柱,到底在这起子事上更信任自己弟弟的判断。 由是一颗心吞入腹中,只待二儿子过两日回来。 大夫人姚氏却是慈母心肠,怕儿子在牢里吃不好喝不好,当下便让丫鬟小厮备了些常用的衣裳、吃食,紧着一道送入牢中。 . 今日阳光甚好。 时锦午后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随着知画在正房外面的走廊上穿针引线,丫鬟翠儿凑过来与她们讲悄悄话,“知画姐姐、时锦姐姐,刚刚我从大少奶奶那边过来,你们知道我可瞧见了什么?” “能瞧见什么?!”知画挑了根鲜艳的粉色丝线,唇角微微抿了下线头,穿过针眼,往绣绷子上引过去,“左不过是大公子又宠幸了哪个丫鬟,大少奶奶又生气了罢?” “这次不一样。”翠儿打了个哆嗦,凑近了两人道,“今儿个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锦瑟特特领了个人伢子进来。奴婢原以为是大少奶奶院子里人手不够,想要添补两个丫鬟,不成想那人伢子走时,着小厮带了两个大口袋出府……” 时锦心中一紧,下意识得便觉着翠儿要说出什么令人惊慌的话来。 果不其然,只见翠儿脸上显出些心有余悸,“彼时奴婢恰恰跟那人伢子走个照面。奴婢眼尖,瞧见那大布口袋动了下,里面有女子的细微声音传出来,应是发卖了院中的丫鬟……” 时锦听得入神,指尖不由得被那针尖扎了下。瞬时,一滴鲜红的血珠滚在雪白的秀绷子上,浸出一朵红霞。 知画瞧见时锦手指受伤,赶忙捧起她的手瞧了瞧,见无甚大碍,又转头与翠儿道,“且别说那起子有用没用的,你的活儿做完了没?” 翠儿赶忙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掉了。 一时间,整个走廊下只剩她二人。 沉默了一瞬,知画开口,“那被发卖的,应是燕儿罢?” 时锦点点头,“只是不知另一个是谁。” “左不过是大公子沾的风流债。”知画满不在乎得道,“待到大少奶奶再挑几个模样鲜艳的放在身边儿,大公子转头就把这些人丢到脑后了。” 时锦怔了怔,一时想及二爷那隐晦不清的态度,心下跟着凉了凉,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由叹息一声儿,又自低头去做绣活儿。 两人正忙着手上活计,二爷仿若闲庭信步一般从侯爷院子那边回来了。 这会儿侍墨没守在身边,只一个靛蓝锦衣中年男子随着他一道儿回来了。 时锦和知画赶忙起身,便听二爷与她们道,“司棋呢?泡壶茶送到书房去。” “回二爷,司棋姐姐今儿个身体不适,告了假。不若奴婢给您沏茶?”时锦赶忙回道。 齐墨璟一顿,也没拒绝。 时锦赶忙将绣绷子并针线一道儿交于知画,回茶房沏茶。 她跟司棋学泡茶已有一段时日,虽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心中底气足了些,当下只管拿着上好的茶叶按步骤沏了茶一道端入书房。 书房中,那靛蓝锦衣的中年人长着坚挺的络腮大胡茬,瞧着甚是威猛。但时锦刚把茶水放到茶几上,便听他斯斯文文道了句谢。 模样与言行太过迥异,时锦不由得暗暗瞧了他一眼,径自退去。 待得书房的门关上,那大胡茬男人这才转向齐墨璟,“这姑娘,怎的瞧着眼熟?” 齐二爷自管低了头,拿了茶盖拨着茶盅浮沫,声音儿冷冷的,瞧不出情绪,“你今儿个来,总不会只为道一句与我的丫鬟有缘罢?” “哪里的事!”那大胡茬男人不由瞪大了眼,“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我家娘子知道,怕是得剥了我的皮也不能够!” 齐墨璟嘴角挑了挑,把此事揭篇,“上次让你屯的雨具、粮食还有药材,可得着了?” 大胡子男人为难得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胡茬,“眼下天朗气清的,又是秋季,饶是下雨,又能多大?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齐二爷冷笑一下,斜睨他一眼,径直低头喝茶,不再理会他。 倒是那大胡子男人难得的叹了口气,“呈显,这事儿我可是担了风险的。罢了,且信你一回……” 第七十三章 过河拆桥 许是白日里歇了晌午,二爷并算不困顿。待送走了大胡子男人,他只拿着那本《论衡》翻开来瞧。 待得用了晚饭,暗色渐浓而寒意渐染,清风院也跟着一点点冷清下来。 时锦小小打了个哈欠,侍立一边。 虽动作细微,二爷的目光到底往她脸上瞧了眼,“可是困了?” 时锦当下身形一僵,话比脑子还快,“奴婢不困,一点儿都不困。” 然二爷只把书丢在小几上,“安置吧。” 时锦得了令,赶忙侍候着二爷洗漱完,又铺了床面,这才候在一边等着二爷坐在床边。 她将二爷的外裳挂好,沉吟了几许,带着份小心翼翼,开口与他道,“二爷,奴婢现下大好了,今晚就睡脚踏罢。” 话音刚落,二爷那凉凉的目光如刀子般刮了过来。时锦顶着二爷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唇畔带着一丝儿僵笑,仰头瞧着他,不肯示弱。 半晌,他轻嗤,“过河拆桥。” 时锦只作不懂,待瞧见二爷着一身素白里衣姿态端正得躺在床榻上,她赶忙将脚踏铺好,躺了上去。 睡惯舒适柔软的大床,紧凑矮小又坚硬的脚踏瞬间也跟着面目可憎起来。 时锦只觉着腰间又带了些密密麻麻的刺痛,当下悄悄儿得将手放于腰间,轻轻揉捏。 然毕竟那伤在腰侧靠后的位置,她力有不逮,总觉得那揉捏犹如隔靴搔痒,不达要害。 正自翻了个身,下一瞬,二爷的掌往下一捞,时锦又跟着摔在了床面上。 她吓了一跳,正欲爬起来,却被二爷的话吓得不敢动弹,“别动,还是,你想帮我疗疾?” 想及前两次“疗疾”,时锦恨不得把头抵进锦被,再也不出来。 帐幔中光线暗淡,二爷瞧不见时锦面色,却也猜得到她面如火烧。当下心情跟着明朗了些,只揽了她腰身,将她抵入怀中。 时锦登时身子一僵,察觉到身后硌得厉害,声音瞬间带了哭腔儿,“二爷……” 然那颤颤哭声儿却如一把若有似无的钩子,勾的二爷心尖儿也跟着颤了颤。 他当下便将腰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下移,鬼使神差般于她臀尖拍了一下。 这下子,不独时锦吓得收了声儿,便是二爷,也跟着僵住了。 床帐内一下子如死一般得寂静。 半晌,二爷面无表情得起身,赤着脚绕至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于宽沿铜盆中就着冷水洗了洗手。 指尖浅淡的血腥气瞬间融于水中,二爷垂目,瞧了眼湿淋淋的掌,不知怎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他转出屏风,走至拔步床边,瞧见时锦于黑暗中团成一团跪在床脚的身影,当下唇角抿成直线,停了脚,面色浅淡得低头瞧着她。 时锦的心跟着抖了抖,头埋得更深,“奴婢刚刚便想告诉二爷,只是、只是……” 这种事,怎么开口都是不妥。 二爷目色平淡,瞧不出情绪,声音也跟着平平的,没有起伏,“这般说,倒是爷的错了?” 时锦连道不敢。 她心中惴惴,此事可大可小。男子一途,都觉着女子血腥气乃污秽之物,沾之不吉。然此事本非她所愿,时锦心中亦是委屈难安。 因此,二爷的质问与沉默,也更加难捱起来。 一时又想起白日里往来买卖丫鬟的人伢子,她心中也一点点变得灰暗无光。 正自思绪纷纭间,时锦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揽了起来。 二爷弯了腰,将她从地上抱起,继而迈上脚踏。 时锦一番惊吓更是不敢多言,只乖巧得抱了他脖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似往常将她直接由脚踏捞上床榻那般粗鲁,二爷此时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温柔。 他将时锦轻轻巧巧放到床面上,又抓起一旁锦被将她裹了个严实,这才于一边躺了,一如既往得端正严肃。 时锦的鼻尖都笼在了锦被里,只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二爷于黑暗中那隐隐约约的下颌轮廓,声音在锦被中囔囔的,听不太真切,“二爷……会脏了被褥……” 齐墨璟不耐得皱了皱眉头,眉心几欲拧成个川字,仿佛这件事比之刑狱审判还要让人困惑,“那就丢掉好了。”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言。 . 有人欢喜有人忧。 若说时锦在为没被发卖出去而沾沾自喜,那么大理寺卿沈椋可算是彻夜无眠。 沈椋约摸而立年纪,许是多年狱审判案的缘故,一张端正的脸上带着些风霜厉色,光是瞧人一眼,便仿若带了威压,很是教人敬畏。 此时听着下属报来的消息,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然他面上不显,只凉着声儿问,“那陈栋,当真是受伤颇重?” “禀大人,属下不敢断言。陈贵妃因着陈栋伤势严重,特意禀明陛下,让陈栋在太医院过夜。因着贵妃受宠,陛下竟然允了。眼下宫墙内外消息不通达,于二公子来说很是不利。” 沈椋的眉顿时攒得更深,“也罢,待明日禀明陛下,此事该交由大理寺这边审判。” 虽则这般说,他心中亦是不安。且不说陈贵妃愿不愿意让陈栋出来对峙,现下护着陈栋,便是有意要给沈家一个下马威。 就在他游移时,另一手下来报,言是有人能帮着解决令弟的事。 沈椋闻之眸色一深。然事关亲弟,他还是端正衣衫,往书房而去。 待得红色圆肚纱灯笼那飘忽的烛火被摆在书房内的飞角平头宽沿案上,沈椋才望向来人。 那人的胡须眉发半白,身着青衫,体格瘦削,正自负手立于书房正中。 瞧见沈椋进入书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颔首拱手笑道,“听闻沈公喜好读书怡性,果然名不虚传!” 沈椋对面前的人印象并不深刻,然他惯常听闻太子身边有一青衫老者,与面前之人形容相似,当下脑中灵光一闪,“阁下可是太子身边的李介海李先生?” 那老者以手捋须,面露喜意,“不错,某正是李介海,沈公好眼力!” 当下也便不再拐弯抹角,只拿出一块雕着着赤龙盘柱浮屠赭色玉佩递与沈椋,“沈公大义,殿下听闻令弟身陷囹圄,痛心疾首又扼腕叹息,特嘱某前来为沈公排忧解难……” 第七十四章 点心 “多谢太子与先生美意,只是舍弟顽劣,又伤了陈国舅家的公子,到底不好徇私。”沈椋拱手再拜,姿态摆至最低,然话中坚定,却是李介海再难动摇的。 他今次受太子所托,前来送人情,却被这沈家小儿不软不硬得顶了回来,心下已然不快。 然官场上的人,纵使心中能把别人骂上天,脸上却是光风霁月般的和煦。李介海自认涵养不错,只捻着唇髭斜斜瞟了他一眼,“但愿沈公别后悔便好。毕竟,亲弟只有一个。” 他这话自然带了些挑衅和恶毒。然沈椋面色不变,拱手一个请的手势,眉眼垂下,情绪不显,“李先生请慢走。” 李介海当场甩了甩袍袖,径直而去。 守在沈府门边暗中观察的缇骑张岭往外扫了眼,又抽回头来,往口中送了颗花生,心中果然赞叹自家司都料事如神。 太子,终是坐不住了…… . 白日里送走二爷,时锦盯着床帐内的污糟两眼放空。 微叹口气,她到底没脸把锦褥送到浣衣房那边。 因是在理清二爷院子里的活计后,她又烧了些热水,就着手把那锦褥给洗了。 待得收拾好锦褥,时锦出了耳房,随着司棋学点茶。 司棋一如往常教的甚是用心,时锦照着她的手法泡了茶,又递于司棋品鉴。 只见她小指微翘,浅浅啄了一口,又抿唇品了品,脸上闪出一点笑影来,“倒还好,瞧着比知画强些了。” 时锦也跟着笑,自斟了一碗,置于鼻端,嗅那沁入肺腑的茶香。 “对了,”司棋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瞧了时锦一眼,“二公子因着与人斗殴,被关到大理寺了。大夫人因着这事儿特特瞒着老夫人。虽则咱们是清风院的丫鬟,但到底须得谨言慎行,你且小心些当差。” 时锦愣了下,不妨手中的茶烫了指尖,这才慌乱得放下茶杯,“什么时候的事?” “前儿夜里吧?知画不是说侯爷大半夜的把二爷喊去了。”司棋道。 时锦垂了眼。二爷半夜起身,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跟二公子有关。 她虽与二公子并不相熟,但几番接触下来,二公子谦谦君子的品性很得时锦赞扬,是以一时竟不敢想如此端方君子,也敢与人动手。 她由是细细问了司棋经过,然司棋亦是一知半解,只让时锦安心当差,别触了主子霉头。 待得司棋去忙其他,时锦于原地站了站,又绕着茶室很是走了几遭,蓦得想起二爷昨日与她说的话来,“若是你有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被人挟持威胁,你当如何做?” 时锦当时不解其意,现下却是明白了几分。 二爷虽说的隐晦,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二爷的朋友,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侄子齐天逸。而朋友的朋友,应是齐二公子的朋友,犯了事。 这般想来,便是齐二公子的朋友犯了事,他也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再想及二爷归来虽略显疲惫,精神倒也好,应是无碍。 连番思索下,她心中更见敞亮,唇角也挑起一点笑来,自我安慰下倒是有心思跟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打趣起来。 九月份的秋老虎依然厉害。 时锦午后跟着赵大娘学做了些糕点,身上慢慢攒了汗,额间碎发也跟着贴在鬓角,很不爽利。 赵大娘因着先前对时锦的一点子轻视,眼见着她又得二爷青眼,这教授糕点的过程中便格外用心。 瞧着时锦鼻尖腻汗,她不由得殷勤道,“时锦姑娘可是热着了?这里有冰湃过的梅子汤,可要用些?” 时锦粗通药理,自然知女子来了癸水不便受凉。然那梅子汤红津津的,瞧着惹人爱得紧。她便将梅子汤搁置一边,想着待得凉意渐消,悄悄儿抿上一口,倒也不妨事。 一下午的时间,她随着赵大娘很是做了几匣子点心。有糯圆芝麻小丸子、油炸春卷、梅子千层糕、酒酿酥酪。 虽则造型比不得外边点心铺的精致,口味倒也还好。 轻拈了个小丸子塞入口中,那丸子溏心带烫,时锦赶忙就着旁边的梅子汤喝了口,勉强压下舌尖微痛,心中却琢磨着做些糕点模子,这样造型上也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间一碗梅子汤入腹,时锦给赵大娘留了五十文铜钱,这才提着糕点匣子往外走。 厨房里的材料各有定数,除却一日三餐,其他丫鬟想得些零嘴,就得花银子买。时锦也不例外,比着外面的价格多与了赵大娘些银钱。 赵大娘哪里肯收,只追着时锦让她把钱收回去。她正愁没地方表现,时锦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心中反倒安心些。 时锦朝她笑道,“大娘且收着,今儿个承蒙你教了许多,下次再借用灶火,我可是只出个本钱了。” 听她这般说,赵大娘不再推辞,只又数了十个钱出来塞与她,“那姑娘也给多了,这些你且拿着。” 时锦无奈,再次谢过她,这才提着点心回了耳房。 她将那些卖相好的点心捡出来,攒了一盘,拿半圆碧绿纱笼盖好,又将剩余的分成了六份。 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留给侍墨,再两份分给司棋和知画,剩下的两份拿给翠儿和碧儿,让她们一道分给院子里的其余当值丫鬟。 一时间,人人都有,面上俱都喜气洋洋。 “怎的今儿个想着做点心?”知画得了好处,笑得两眼弯弯,问她。 “想吃了,出门买又不方便,只能自己着手做了。”时锦回她,顺道拈了个酒酿酥酪尝了尝。 往日里的酥酪都做成汤汤水水,她偏要做成拇指大小的乳块,塞一块入口,酒香伴着奶香,很是醉人。 司棋眼见天色已晚,瞧了瞧暮日将坠,由是提了自己那份点心,与她们笑道,“天色渐晚,我先回了,你们且等二爷回来罢。” 时锦和知画赶忙拍掉手上渣滓,一道起来送司棋。 待得将司棋送走,两人正待转圜,便听得侍墨一声儿高呼,“好香!谁吃酥酪了?” 第七十五章 受罚 时锦转头,便见侍墨并二爷一道自假山那畔行来。 暮日将两人的身形拉长,与假山的影儿连成一片,投下浓浓淡淡的影儿。 便是在这一片晕染了夕阳余晖的黯淡中,二爷的脸依然熠熠生辉,映照得整个院落也跟着亮堂起来。 不得不说,每见二爷一次,时锦都得感叹一句老天不公。 然,她只是唇畔染了些柔和的笑,眼中细碎的光于余晖中显出些粼粼水意,“奴婢下午新做的糕点,给二爷和你都留着呢。” 这般殷勤的丫鬟……齐墨璟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虽行事周全,到底有些惫懒,于万事都是淡然超脱的性子,更别说主动做点心了。 二爷心思电转,脑中迅然冒出几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二爷一瞥,时锦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惧意,脸上的笑更大了些,歪着头,全然无害的模样,“二爷可要尝尝?” 他又自上而下扫她一遍,压迫感极重,嘴角却轻勾了下,“好。” 时锦当下便带着侍墨去取点心,知画则忙着去厨房催饭。 待得把留给侍墨的那一份交予他,时锦状似无意般问了句,“二爷今儿个心情可好?” 侍墨拈了块梅子千层糕咬了口,又拿眼睨他,“怎的?打听二爷喜好?” 时锦瞪他一眼,自去端了那盘点心送与书房。 然二爷早已伏牍埋首,轻易不肯抬头。是以那盘点心只孤零零置于案牍一角,无人问津。 时锦在书房略站了一刻,瞧着二爷实是不想理会自己,便悄么声儿想要退出去。 奈何她刚要开溜,二爷头顶就跟长了眼睛一般,声音儿凉丝丝的,不带人气儿,“去哪?” 时锦讪讪,于原地站住脚,转过头来,“奴婢去瞧瞧晚饭可好了。” 二爷抬起头来,睃了她一眼,这才把目光投向书案一角的点心。 他拈起一块酒酿酥酪,两指捻了捻,“真丑。” 时锦气得心肝儿疼。她特特把最齐整漂亮的点心留给二爷,却只得这么个评价。 她霍然抬起头来,脸上瞬间转换了些讨好的笑,“那等下次奴婢做了糕点模子,再给二爷做漂亮的。” 二爷凝眸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时锦身形一震,又低眉顺眼走到书案边。 “说罢,这般大费周章,可是为了何事?”齐二爷出口道,声音也还算得上温和。 时锦踌躇不言,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儿,憋了回去。 瞧着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二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当下把指间酥酪丢回盘子里,意态闲适得往后直了直身子,双手环胸,审视般瞧着她,“只此一次机会,你若不想说,那便也不用出口了。” 他倒要瞧瞧,她敢不敢问出来! 时锦心下更是煎熬。二爷的目光太具威慑力,凉飕飕的仿佛一柄柄小刀子,直直往她身上飙。她尚在沉吟犹豫,便听二爷凉凉开口,“三、” “二、” “一……” “奴婢想知道,二公子他没事吧……”时锦趁着二爷话音未落,一鼓作气问出口。然在二爷那黑黢黢的目光中声音一点点回落下去。 到得最后,仿若没了声儿般,乖得像个没断奶的小奶猫。 “崔!时!锦!”二爷磨了磨牙,声音中带着些咬牙切齿,目光讳莫如深,“你可知……” 他停顿了一下,瞧了她一眼,“背主的奴婢,下场有多惨?” 时锦一哆嗦,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来。 她跪得太过容易,二爷那威胁的话还没出口,便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齐二爷:…… . 知画让厨房备了饭,于正堂摆好后,便寻思着禀明二爷用晚膳。 然则刚走至书房门口,便听得杯盘砸在青瓷砖上的声儿碎裂开来。她不由得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 书房内静悄悄的,唯有时锦那低低啜泣声儿带着些羞恼并莫名委屈,“二爷,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问了……” “那崔秀才呢?”二爷凉凉的声儿伴着巴掌的清晰脆响,在空旷幽暗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呜呜,那是奴婢表哥……” “啪~”又一道脆响响起,吓得知画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咬了咬手帕,想冲进去救下时锦,然只略一犹豫,想着时锦到底得二爷喜爱,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装作不知,悄悄儿退了下去。 ——不是她不顾姐妹情谊,委实是二爷生起气来,她腿软…… . 书房内,时锦被二爷脸朝下搁在他的腿上,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比之满脸泪痕,她心中的羞窘更如涨潮的潮水般,一波波汹涌而来,堆叠重复,无穷无尽。 “以后还敢不敢了?”二爷举起手掌,又问。 “奴婢不敢了,一定不敢了……”时锦哭唧唧的,声音儿羞愤欲死。 二爷的目光深处带了些恋恋不舍。他倒希望时锦是个嘴硬的,奈何这丫头忒怕死,当下只能颇为惋惜得收了手,放她起来。 时锦甫一离开二爷,双手抱住半个后臀,敬畏且羞愧得垂下眸去。 天知道,这谪仙一般的人儿,罚起人来,竟是这般手段!时锦低低啜泣一声儿,垂着头,下巴几欲挨着胸口。 二爷面上不显,耳尖也带了些微微的热,觑一眼时锦,复又起身,理了理腿上褶皱,“摆饭吧。” 说罢,竟是不再瞧她一眼,步伐略快,出了书房。 时锦拿袖子揩了泪,微一犹豫,双目红红,跟上二爷。 晚膳备了八宝馒头、清蒸鲟鱼、玉丝笋片、口蘑炖鸡仔、牡丹头汤,以及一碟子水晶虾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鱼不用挑刺。时锦由是从筷枕上取了银箸,递于二爷,又拿了公筷捡二爷爱吃的菜堆叠至二爷面前的白瓷红梅盘中。 许是先会儿真的气狠了,时锦低了头只管往二爷盘碟中夹菜。不一会儿,二爷碟中未用完的菜如堆叠的小山,鼓了起来。 齐二爷:…… 他将手中的银箸放下,两手扶了双腿,目色沉沉望着时锦。 听得银箸与筷枕相撞的轻微脆响,时锦茫茫然抬起头来…… 第七十六章 踢被(一更) 二爷黑沉着脸把那堆叠如小山的红梅碟往时锦处推了推。 时锦瞧着那碗碟,反应了一瞬,方才明了二爷缘何生气。 她又想低头赔罪,奈何二爷瞧不上她喏喏而言的模样,只微眯了眼,左手微屈置于八仙桌上,勉强耐着性子开口,“吃掉。” 时锦只得把盘子端起来,拿着多余的筷子站着于一边细细咀嚼。 二爷揉了揉眉心,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让他心浮气躁,然若是换个情境,他且能让她哭得更大声儿些。 可见万事各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论。 待得时锦吃完,他方举了箸,慢悠悠携了菜送入口中。又用了些虾饺和汤,这才起身步入内室。 时锦一时不知二爷何意,便大着胆子出声儿,“二爷可要安置?” “嗯。” 简短的一个字,她便知道怎么做了。 招手让小丫鬟进来,将剩余饭菜置于乌底漆金描朱食盒中,一并带了出去。 又备了沐浴用的热水,送与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后,这才慌忙忙得去铺床。 今儿个拔步床上铺的是白底撒花缀零碎紫荆花的杭绸锦缎,纤细透薄,带了些微微凉意,如水一般铺散开来。 时锦的睫毛颤了下,想及前两日造的孽,便是想记恨二爷都没得底气。 当下犹豫了下,拖了一条略显单薄的棉布褥子铺在脚踏上。 待得二爷沐浴出来,目光略一扫,便瞧见脚踏上的棉布褥子。 他唇角往下稍稍一耷,复又恢复原样儿,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大马金刀般坐在床沿,赤着两脚踏在脚踏上的棉布褥子上。 时锦因是又挤出一丝儿笑来,声音中带着些微微讨好,“奴婢腰间的伤大好了,今儿个且在脚踏守夜罢。” 他淡瞧她一眼,没说话,默然躺于床榻上阖了眼。 时锦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儿,赶忙放下床帐拢好后,这才安然躺在脚踏上。 前车之鉴,哪怕腰间略略不适,她也不敢探手去揉,生怕又被二爷捞回床面上。 于黑暗中待了许久,直至眼中蓄了困乏的泪,她这才悄声儿打了哈欠,侧脸睡了过去…… 齐二爷被微微的呻吟声吵醒。 他不耐得皱起眉心,想要忽略那细碎的声音,然那声儿却如密密匝匝的线,细细长长,一点点缠绕在他的心头,直至密不透风。 他当下翻过身,往脚踏上瞧了一眼。 细骨伶仃的丫鬟蜷着身,可怜兮兮得缩在脚踏上,一只手按了腹部,无意识得揉捏着。 她的脸隐于黑暗中,被发丝遮去泰半,只那一声声儿有气无力的呻吟破碎细小得传将出来。 二爷一下子清醒了些。 赤脚跨过她,他起身将桌面上的一截插着圆底黄铜细腰把手的红烛点燃,悠悠烛火略略跳动了下,将他的影子投于窗楹墙壁间。 抓住烛座细腰,他举着烛火凑近时锦,右手拨开她面上沾染的发丝,瞧见她冷汗涔涔的脸。 她的面色几乎没了血色,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白,莹白的齿咬着唇角,硌出些许白印。 这般的她陌生又脆弱,也消了些让他头疼的执拗。 他的掌下意识得贴上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抓住,抱着不肯撒手。 九月的夜毕竟凉了些。 二爷想道。 便是连她,也蹙了细细的眉,向他靠拢过来。 他冷漠着眉眼,抽回手。起身将烛火放回桌面,熄灭那一抹光亮,复又躺回床面。 呻吟声渐渐低沉下去,他的心却如滚沸的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郁,搅扰得心绪不宁。 由是烦躁得掀了锦被,气怒般朝着脚踏上的时锦劈头盖脸得丢了过去…… 听得二爷起床,时锦揉了揉惺忪的眼,打眼去瞧他。 然她的手刚覆在眼皮上,整个人便有些呆住了。 怎的二爷的被子在她身上?! 时锦唬得瞌睡虫都跟着散了不少,当下小心翼翼得爬出温暖的锦被,把被子往床面上搁。 二爷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冷哼了声儿,“昨儿个夜里,也不知哪个小贼,专拽人被子,不给还上嘴咬。” 听得二爷这般说,时锦不由得瞪大了眼,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二爷神色,见他面色黑沉沉的,当下便有些不确定道,“二爷……说的,是奴婢?” 她犹自有些不可信,便见二爷眼刀子飞过来,当下便垂了头不说话。 二爷只觉得牙根都跟着有些痒。懒得与一个小丫鬟置气,他径直穿了衣裳坐于铜镜前,“过来,与爷梳头。” 时锦瞧见二爷没有追究的意思,赶忙走过来,低眉敛目,拿起镌刻着山水纹的细齿檀木梳帮二爷束发。 倒不是她不想于昨夜的事儿描补描补,实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再难堪的事儿都被二爷瞧见了,她这会儿也算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手极巧,除却惯常挽的发髻,她又拢了二爷一侧碎发,编了两条油光水滑的细辫,连同其他长发一道束于墨玉冠中,又捡了同色簪子锢住,这才低声儿道,“二爷,好了。” 二爷由是睁开眼,借着铜镜瞧了眼束发。他径直起身,转过身,自上而下站在时锦面前。 时锦猜不透主子心思,只低头安静站于原地。 良久,二爷探指,在她脑壳上弹了下,错身大步而去。 二爷力大,虽收着力,到底带着些疼,时锦两手捂住脑壳,赶忙轻轻揉了揉。 沈椋写了折子,盖了私印后晾干墨痕,想着递于陈贵妃,瞧瞧事情还有没有转圜。 然他刚将折子收起,便有贴身小厮青晏进来传话儿。 他的眼角眉梢带了些喜意,声儿却压得低,“爷,二公子的事儿有转圜了。” 沈椋一愣,手中的折子也捏紧了些,“怎么回事?” 青晏由是又凑近了几分,细着声儿道,“今儿个宫里的王公公传来消息,陈栋因着在太医院就诊,无意间冲撞了玉和公主……兹事体大,此事被陛下压下来了,因此王公公特意嘱奴才万不得外传……” 沈椋的眼中也放出些光来。 陈国舅的这个儿子据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最喜风月场上的事,又没生脑子,见着略有姿色的女子,便常常以势压人。 惯常陈贵妃受宠,陈国舅又护着,等闲百姓不敢招惹这陈家子。 然作死到玉和公主面前,怕是陈国舅并陈贵妃都得吃挂落!相应的,陈家这会儿且顾不上沈栩的事儿了。 原想着此事得几经波折方得始终,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事情便有了反转,背后襄助之人还真真是雷厉风行! 惯常冷肃的脸也带了些融融笑意,沈椋将宽大衣袖拢至背后,两手相负,望着窗外团花簇锦的傲骨秋菊,目中有微微喜意,亦有沉沉浓思…… 二爷:她嫌弃我,还想跟我分床睡,我能心软? 时锦:唔~(蹙眉) 二爷:被子太热,踢掉! 时锦:好暖和~(裹成蚕宝宝,眉目舒展) 二爷:……(冻得瑟瑟发抖)我再拽回被子,还有机会吗…… (谢谢红袖书友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更新早些,五更~) 第七十七章 骤雨(二更)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 齐二公子早两天便被从狱中放了出来。时锦听鸢儿道,二公子因着不适应狱中艰苦,瞧着人都瘦了些,没甚精神。 大夫人真真儿是疼到了骨子里,各色补品流水般送到二公子院子里,誓要把他将养回来。 这些事儿只私下里办的,老夫人那边却是瞒得死死的,以防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听得二公子受屈,受不住。 时锦只浅浅得笑,“既然大夫人敕令瞒着,你怎的知道?” 鸢儿凑近了她,“那补品俱是大补之物,二公子受不住,便赏了些给下人。我爹因着在马厩办事不错,也得了些。只偷偷拿出去贱卖,也得了足足百十两银钱。” 时锦忍不住咂舌,突得脑中冒出某前朝诗人的一句暗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赶忙压下这句话,又自嘲想到,眼下承平日久,虽则百姓日子仍是不好过,到底比之前朝强了不少。 “时锦姐姐,下人们这两日竟是抢着往二公子身边凑,都为得些好处。你去不去?若去的话,咱们一道去二公子院落附近转转。”鸢儿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满脸期待。 真真是那百两银子惊到她了。一个小丫鬟,便是攒上十年,又能攒多少? 时锦瞧瞧暗沉沉的天色,因笑道,“我是不去的,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能个个都轮着?” 更有句话她没说。上次因着话语中提了句二公子,二爷便发了狠得“教训”了她,倘若再来一遭,她怕是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眼见着劝不动时锦一道,鸢儿只得依依不舍得起了身,“钱帛动人心,时锦姐姐,我且去转转,说不定人家也碰上二公子呢?” 时锦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眉眼也跟着弯了弯,“去吧去吧,等你成了富婆,别忘了请我吃茶。” “苟富贵,勿相忘。”鸢儿面色沉重得朝时锦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时锦又捂着肚子笑了一遭,正欲自廊下矮杌上起身,不想原本暗沉沉带着些土灰色的天仿若捅了个窟窿,小指粗般雨水犹如一道道银色长线,自天上穿下,噼里啪啦砸在院落中。久未经雨的假山瞬间溅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连带着扬尘一起被砸向地面。 那雨势太大,又带了风,斜斜打在廊下,不一会儿便积了水,顺着走廊的漆木地面蜿蜒成溪。 不独时锦,便是司棋并知画,还有一众小丫鬟,俱都争先恐后得将游廊边上的遮光竹帘自半空中放下,借以挡一挡那迅猛雨势。 竹帘上的铜钩轻扯,顿时一道道帘帐放下,隔绝了游廊内外两处天地。游廊内的光线越发暗淡起来,哗哗雨声却仿若惊涛骇浪,携着闷雷滚动之声儿,自天际隐隐传来。 时锦扯了扯半边湿掉的衣袖,听司棋蹙着眉抱怨,“雨势怎的这般大?眼下业已入秋,断不能如夏雨般瓢泼倾盆。” 她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左不过入夜,秋雨定然能停。 虽则这般说,那雨声极扰人,她因是回了耳房,寻了一身襄带棉絮里子的衣裳裹了,身上的凉气儿才跟着散了些。 又一时想及鸢儿跑出去的时机,想着她应是正正淋了雨。但现下雨势正急,天地一片昏黄,倒是不便去送伞。 心中只盼着这妮子且机灵些,找个地方躲躲雨方好,时锦又拿出丝线来想要打络子。 然刚起了个头,她又心浮气躁得放了下去。 前一遭二公子特特来讨债,让她再编个吊坠儿与他。但想及二爷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硬生生没敢下手。 后又因二公子遭了牢狱之灾,这件事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眼下二公子已然出了狱,时锦琢磨不定他是否还记着这起子小事。 照她说,此事忘了最好,省得二爷知道了,自己也跟着吃挂落。 当下又辗转反侧一番,想及二公子那温润性子,她又打定主意,这吊坠儿且不忙编。待得二公子问起,便推说忘了也使得。 念至此处,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厚道,当下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她往常还念着谁谁谁欺软怕硬。她不也是这般性子? 若是二爷要坠子,她纵使不睡觉也得做将出来,哪敢如此敷衍? 一思一想间,竟是连屋外的雨声也跟着浅淡了些…… 雨下了一整个下午,廊檐飞瓦汇成的水柱仿若一道道水龙,自房檐一泻而下,带着澎湃之声注入院中青石板上,又溅起一串串水花。 待得用了晚饭,那雨仍旧泼墨般从天上倾泻而下,与暗夜融为一体,仿若天地间再也没了其他声息一般,只余苍茫水色。 时锦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二爷尚未归家,她略有些犹豫,是就此在耳房歇下,还是照常回正房值夜? 一时又念及雨声太大,怕是会压过二爷回来的声音,她认命得拢了一床厚实些的被子自游廊上穿过,想要铺在正房脚踏上。 夜晚风声嘶嚎,有竹帘席卷着被掀开半边,那涌入的雨水带着浓重的凉一股脑儿拍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滩水洼。 时锦不妨踩了两个水洼,薄底绣鞋也跟着带了些凉意。她将怀中的薄被又拢紧了些,以防着了雨。 待得进了正房,关上房门后又点了烛火,她的心这才跟着一道沉静下来。 二爷不在,雨夜又着实无聊,她便铺了脚踏,自行躺下休息。 前半夜她还警醒些,下意识得惦记着二爷是否回来了。待到后半夜,那风雨声几乎成了背景,衬着她的梦境,一道在睡梦中肆虐。 待得第二天早上,司棋进屋收拾,瞧见时锦仍自在脚踏上睡着,便唤了她起来。 时锦犹有几分不清醒。委实是窗外天色太暗,让人如置梦中。 “怎的雨还在下?”她揉了揉眼,听得外边噼里啪啦的雨声,一下子清醒了些。 司棋昨晚也未归家,闻言蹙着眉瞧了瞧窗外,“这般大的雨,若不及时放晴,怕是不少佃农的房屋要承受不住了。” 两人俱都有一瞬的沉默。 时锦收了薄被,起身洗漱好了,又随着司棋和知画一道用了早膳,三人这才一起簇拥着坐在正房门口,看老天爷发威。 雨势或缓或急,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司棋眉尖簇簇,沉吟着开口道,“有一件事,不知真假……” 第七十八章 三字经(三更) “我夫家是二爷米面铺子的掌柜。往日里虽说忙乱,但是近几日竟是没日没夜得连轴转,连口歇息的时间也无。此事原也正常,只现下秋雨如注,可是与此有关?”她眉眼染了些愁,瞧着比之往日更添一份柔弱。 知画只拢了一身桃红绣春芽的袄子笑她,“这有何怪?开门做生意而已,你说的只能证明二爷生意做得好。怎的又与这雨扯上关系?” 时锦亦是点了点头,纵然天色苍茫、雨幕接天,她也觉着这雨只是个例外,左不过比之往日大了些而已。 待得天色放晴,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司棋见这二人不信,当下也抿了唇与她们笑到一处。然那笑终是不达眼底,在瞧见廊檐下的积水时隐隐又带了些忧虑。 知画和时锦到底在二爷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她确是二爷院子里的老人。 印象里二爷在十三岁时落了次水,一连高烧了好几日,便是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好几拨,俱都摇着头说回天乏术。 当时老夫人急得几次背过气去,便是连侯爷,甚或准备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备下,只等着二爷咽气。 然二爷到底争气,在第七天头上竟是睁了眼,只那眸子凉沁沁的,盯着人时仿若一只满含恶意的狼崽,瞧谁都带着那么起子戒备,倒好似换了个芯子般让人遍体生寒。 虽则性子变得执拗偏执,老夫人到底喜他绝处逢生,因也有了力气惩治二爷院里的奴才。 借着落水这个由头,看管不力的四个大丫鬟并几个小厮俱都被发卖出去,只一个侍墨被二爷死死攥住腕子,方侥幸留了下来。 司棋那会儿是二爷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因着大丫鬟的位置空缺,她和另三个老夫人赐的丫头一起领了一等丫鬟的份例,便在二爷院里当值起来。 待得二爷养好了伤,他的性子比之以往更是大相径庭。虽则不若刚清醒那会儿满眼的狠戾,但却将那份恶掩于清冷到没有丝毫人气儿的行为举止中。 随着年岁渐长,二爷亦将骨子里的恶掩藏得愈加完善,坐卧行止,俱皆有度,眼瞧着倒也是行止俱佳的偏偏公子。 其他三个丫鬟乃是后来者,感受不深,她却是深有体会。 落水前的二爷虽说清冷,尚且保留着几分少年天性,喜与颢京城的一众公子哥儿聚在一处玩闹。然落水后的二爷便是一块冰,瞧着斯斯文文的,却是万事不入心。 便拿一个叫白芍的丫鬟来说,因着少女思春,又见着二爷年幼且好相貌,便引着二爷入彀。 二爷表面上还算和气,转手便将她送了东市一个孟姓屠夫。 司棋原觉着这事儿不过就是随意把人打发出去,于主子而言,不过举手一劳。 然又两年,她偶听得东市一屠夫有食人之癖,因着食了自家娘子,被人揭发,这才丑事败露,被判了斩首处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初初听得此言,她并未反应过来。待得夜半惊醒,突得想起白芍所嫁之人便姓孟,一时手脚俱麻,心口冰得好似没了心跳。 便这一事,且只助长了她对主子的敬畏。另一遭事,却让她知,恐事非偶然。 二爷惯常读书习武不辍,然有一日,他却破天荒得没有去学堂。 便是那般巧,那日里学堂走水,火借风势,光是灭火便用了大半日,更遑论进学授业。经此一遭,二爷倒成了学堂里最最齐整无碍的那个…… 因缘巧合也好,有意为之也罢,因着这二事,她总觉着二爷有些神通,那是对天生危险的警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量。 思绪回笼,她走至廊下,此时的风雨声渐小,廊檐水柱依然气势澎湃得往院中淌去。探手接了些冰凉雨水,有些刺骨的寒。 收回手掌,她转身望向正自说话儿的时锦和知画,“眼见着雨小了些,我且先回去了。待得二爷回来,你们便跟二爷知会一声儿。待天晴了我再回来。” 昨儿个她便跟织画共歇一室,然习惯了日日回家,偶有外宿,终归有些不适。 “现在便走么?不再等雨小些?”织画不妨她这般着急,因是问道。 “不了,这会儿雨不算大,我且披了蓑衣并雨伞,应是无碍。”司棋打定主意,便回耳房着了一双不透水的漆皮长靴,又将那蓑衣罩了个严实,这才举着一把半新不旧的油纸伞蹚至水中。 她的身形略单薄,青石板上的水又流的急,时锦瞧她身形微微前倾,弓着身抵伞而行,裙角不一会儿便沉重得垂了下来。 这般回去,怕是得受凉。 她不由得拢了手朝司棋那边喊,“回去记得喝点姜汤!” 司棋转头笑了下,隐于伞下的脸瞧不真切,只点点头,转向假山之后。 瞧着司棋走远,时锦和知画更是无聊难耐。 一日三餐有碧儿从厨房帮她们提过来,倒也不会淋湿衣裳。待得过午,知画终是打了个哈欠,又回去补眠。 时锦无趣,便顺着游廊往书房那边去。 以前父亲尚在时,她也跟着读了些书,但到底忙着与草药打交道,无暇终日与书为伍。 眼下左右无事,又没二爷悬在头上,她便有那闲心逸致翻本书瞧瞧。 目光自一排齐整的红木书架上掠过,时锦只随手翻了翻,便丢回书架。 二爷此人,冰冷又无趣,书也读的无甚趣味。望着满架子的经史子集,她摇摇头,又走向另一个书架。 翻了好几个书架,俱都一无所获。尤其是越靠近书案的书,越是晦涩难言,读之乏味。 就在她想放弃时,一本极简极薄的册子自底层书架间的缝隙掉落下来,瞧着轻飘飘的,无甚分量。 时锦赶忙俯下身去捡那本册子,手刚触及册身,她又跟着顿了下。 原因无他,概因那册子上明晃晃的《三字经》三个字。 纸张泛黄,显见得是有了些经年累月的年头。莫不成是二爷幼时的启蒙书籍? 带着一点子好奇意味,时锦缓缓翻开了那书…… 第七十九章 青荇(四更) 刚打开半页,时锦便火速将那册子合上。 她手中虽捏着册子一角,心中却砰砰乱跳,仿若见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敢擅自专看。 然又抵不住心中好奇,到底想要一探究竟。她心中略惴惴,抬眸瞧了眼窗外,只见天色暗淡,隐隐有雨声传入书房,心下略略安定了些。 天色不好,想来二爷应是不会这般时辰回来。 册子极薄,泛着些经年日久的暗淡,内里则是套色彩染的画作,虽颜色略略陈旧,然作画之人笔势灵动,便是连画中人物身上的一点微末小痣也瞧得一清二楚。 时锦虽学习针灸穴位时,瞧过一些标注着人体穴位的简易插图,又得父亲专门注疏讲解,到底没见过这般纤毫毕现的人体画图。 当下勉力压下心中的那点羞窘,自二爷桌案的笔山上挑了支白玉镂云蝠杆的狼毫小楷硬毫毛笔,循着记忆中的穴位一一标注在画册上,又于一边做了标注,以期温故知新。 正自全心投入,便听得自廊下传来知画的声儿,竟是遍寻她不着,径直往书房这边来了。 听得书房的门环响动,时锦吓得赶忙将那薄薄的画册夹于书案上的一本《大邺史记》中,又慌慌去悬那支狼毫笔。 是以待得知画推开门,便见时锦正将那白玉杆子的细毫毛笔悬在笔架上,许是动作太急,竟是又撞落两只中毫。 “怎的比我还毛躁?”知画笑着走过来,帮时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毛笔递与她,“二公子身边的丫鬟青荇来了,说是寻你。” 时锦与青荇并不相熟,只闻二公子院子里的青荇姑娘是个沉稳低调的,素来不爱四处走动,又怎的趁着雨特特来寻自己? 带着一番思量出了书房,又顺着廊下至耳房,时锦甫一进屋,便见一个长着鹅蛋脸温敦可亲的姑娘身体微斜,靠在一把竹椅上摆弄着浸湿的衣角。 她一进屋,青荇便扬了头瞧她。 两厢对望,时锦唇角染出些笑来,“青荇姑娘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青荇也跟着露出一颗小虎牙来,双眼弯弯若月牙一般,“倒是没甚要紧的,只昨日老夫人院子里的鸢儿恰好路过漪澜院,适逢大雨,便在我家公子那边躲了躲雨。二公子闲着无事,与她说了几句话,知她是从你这边过去,当下便想起一桩旧事来。” 时锦心下咯噔一下,面上染了些苦笑,知是二公子终于又想起了吊坠儿的事,当下眼中便染了些愧意,只得找补道,“二公子的事,原该放在头一等去办,只奴婢这几日腰疼得厉害,竟是未尝有空……” 言及此,到底带了几分心虚。 “倒不是什么大事。”青荇心中暗暗赞叹自家公子有先见之明,“我家公子说了,趁着现下天气不好,姑娘若有空便可编一编吊坠儿。倘若腰疼,便让我把这个转送给你。” 说罢,她自袖中捏出一个白玉葫芦小瓷瓶递与时锦,“此药膏治跌打损伤最好。” 时锦更觉羞愧,自青荇手中接了药瓶,讷讷道谢。 待得送别青荇,知画打趣她,“没想到你做的吊坠儿这般受欢迎,改日再做与我两个,让我也跟着显摆显摆。” 时锦睨了她一眼,目中含笑,“是,知画姐姐~” 自白鹿书院出来,齐墨璟便瞧见侍墨一身蓑衣坐在马车车辕上,候着自己。 他上车后收了伞,又换了一身备好的干净蓑布防雨油衣,这才得以片刻休息。 侍墨的声音被风裹挟着透过车帘传入二爷耳朵,“二爷,可是要回府去?” “不忙,还有一件事要办。”他的声音沾染着些入秋的凉,“最后一件。” 交代了该去哪里后,侍墨手中的长鞭悠悠一扬,两匹并肩而行的高头大马打了个响鼻,一点点加速跑了起来。 马蹄溅起的泥水四散开来,被雨水泡软的烂泥印着交错的车辙,一路向城中而去。 姜矜最近很是低调了些。 不独是父亲邀见齐墨璟的事儿被搁置,还有翠玉的事儿也让她惴惴不安。 原想着翠玉不过惯常回家寻亲,然两日过去,竟是半分音讯也无。 她便派了下人去翠玉老子娘家查看,没成想翠玉的家人一口咬定翠玉当日便回了姜府,再也没回来过。 这事便奇了,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飞了? 姜矜由是把此事告知了自家兄长,嘱他悄悄儿带了人去寻。 遍寻无果之下,她又派人在官府报了案,但凡逃奴被寻回,都没得好果子吃。 许是多日没寻着线索,她这几日每每入梦,总是噩梦连连,梦中的翠玉满脸是血,寻自己索命。 姜矜自认不信鬼神,但这连番噩梦也让她精神也跟着恍惚起来。 金玉瞧着自家小姐面色困顿,当下便点了支搁置在桌面上的安神香,插在狻猊首彝炉中,任其缓缓飘散。 嗅着怡静淡雅的安神香,姜矜的头又一点一点的,犯起困来。 这次梦境更深,梦魇也愈发真实。 姜矜正自在一片苍翠竹林中散步,周遭高大的青青翠竹拔地而起,有沙沙的竹叶轻响,静谧而又祥和。 然这祥和不过一瞬,那些两三米甚或十几米高的翠竹一瞬变成了长长的蟒,交错着拍打下来,似是要将她紧紧缠住。 姜矜吓得厉害,想要往后跑,然四面八方密密匝匝俱是匍匐的蛇,狰狞着、露出长长的獠牙,直奔她而来。 突得,她跌了一跤,转瞬间无数条绿色长蛇便若一根根长长的绳,密密匝匝缠在她身上,连口鼻间的间隙也不剩一毫。 胸口沉闷的窒息感让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然脸上泪痕宛然,只蹙眉痛嚎,不见醒转。 金玉听得自家小姐口中的胡乱言语,亦是吓得不行,想要将小姐唤醒,却是久久不能…… 隔着昏黄天地间的重重雨幕,一个穿着黑色防雨油衣、戴着银白无脸面罩的身影自房顶位置倏然翻下,动作干净利落,几息起伏间便消失在姜府附近的巷子里…… 写着写着没保存,第二遍码过去,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第八十章 暖榻(五更) 左右躲不过,时锦捻了线,一边听雨声儿,一边做吊坠儿。 想着二公子近日的不顺,她捏了青色的线挑着织成一截翠竹的模样,翠竹枝干上,又绕了浅翠色线做了几瓣金边竹叶,又于一侧用了极淡的褐色勾成了竹报平安四个字。 待得吊坠儿渐渐成型,时锦不由蹙了蹙眉。这个竹报平安的吊坠儿比之之前的巧思差了些,匠气有余而灵动不足,缀于腰间并不打眼。 因是又取了几色丝线,将那丝线绞结成一个多彩方胜结扣,缀以流苏,权做吊坠儿。 瞧着色彩鲜艳,实则上手却是简单得很。 待得将两个挂件织好,天色便也跟着暗了下来。 她推了窗,听得外面雨声又急切起来,想着二爷怕是今晚亦不会回来,心中便又从容了些。 因着天气寒冷,待得跟织画一道用了晚饭,她便烧了些热水,美美泡了个澡,这才觉着身上暖和起来。 简单披了件白色里衣,时锦略一犹豫,便又拢了一身宽大些的红绫棉袄粗略套上,这才又回了二爷正室那边。 二爷的房间原本就清冷冷的没有多少人气儿,现在主子也不在,更显得寂寥空旷。 时锦踢了鞋,又脱了那身俗气的红袄,钻入脚踏上的小被中,这才舒服得喟叹出声儿。 许是那悠长的雨声儿太过助眠,她只略翻了翻身,困顿一拥而上,整个人便昏昏欲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极沉、极好。只晚间的风太凉,不知怎的,那股子凉意透过青面床帐一点点渗过薄被,时锦由是又埋头往被中钻了钻。 齐二爷夜半带着一身凉意回来,就瞧见原该等自己回来的小侍女正自睡得香甜。 许是他身上的凉意浸染了她,女子秀挺的眉轻皱,整个下巴也缩回了被褥中。 二爷偏不如她的意,一双凉浸浸的掌掀起她棉被一角,探了进去。 女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冰凉的指尖,他的指尖轻蜷了下,又顺着她略略敞开的里衣下滑。冰浸浸的掌贴着软热热的绵,时锦于睡梦中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外间桌面上的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周遭昏黑一片。 时锦只依稀瞧见一个暗黑的轮廓俯在自己身前,当下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儿。 然二爷的动作更迅速,只拿了冰凉的掌捂了她的口,声音若雨夜一般泛着寒,“噤声。” 时锦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可在听得二爷声音儿那一瞬,几欲跳出胸口的心又回了原位。 待得她平复了些,二爷这才再次开口,“可冷静下来了?” 时锦赶忙点了点头,唇角因着动作在二爷掌心划过,留下一串细微的酥麻。 二爷收了掌,将那只手背至身后,眼睫微微下垂,似是从眼缝中瞧着她,“你倒是一觉好眠。” 听得二爷这般说,时锦赶忙起身跪在脚踏上,微垂了头,声音中带着些愧,“奴婢不敢……奴婢以为二爷还跟昨夜一样……” 白色的里衣略显凌乱得贴在她身上,领口微开,二爷的呼吸忽的一滞。 他的目力极好,便是最暗沉的夜,也能瞧见隐约轮廓。眼前的女子恐是因着黑,没注意自己的衣衫不整,只垂着头,略略懊丧得跪在原地。 再开口,他的嗓音带了些哑,“无碍。” 又顿了下,“可有暖床?” 时锦一时没反应过来二爷话中的意思,便被他探手一托,丢到了床面上,“现在也可。” 下一瞬,床面上的锦被被他探手一扬,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时锦:…… 认命得在心里叹口气,她只睁了一双眼,瞧着黑漆漆的床顶。 二爷并未要热水,只转至屏风后将那一身半湿的油布衣裳脱去,又简单拿冷水洗了下,这才回至榻前。 眼瞧着时锦乖顺得躺在床面上,他心中欢愉,当下长腿一迈,踏上脚踏,又翻身上床。 原本就被雨水寒凉浸透,又擦了冷水澡,时锦只觉着身边仿若贴了个冰柱子,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偏偏那人存着一腔坏心思,不容置疑般扳了她肩膀过来,拢于怀中。 他的气息清冷冷的,声音也一如往常,只脱口而出的话儿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慨叹,“真暖!” 时锦浑身僵了下,蓦得想起刚刚脚踏上,二爷探手入怀的尴尬,脸上不由得染了些红,浑身更加灼烫起来。 她想扯开些两人间的距离,却被他锢住腰,紧贴着他。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清冷若仙的人儿说出来的话却让时锦恨不得撕了他的嘴,“旧疾犯了,何不疗之?” …… 时锦发现,自己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心里明明气得咬牙切齿,但在二爷那黑沉沉一双眸子下,到底怂了个彻底。 她垂着眸,面无表情的将手洗了又洗,直至指腹上的皮肤跟着皱了起来,这才停了手。 今儿个一早,雨便停了。只是那天空阴沉沉的,往日里令人焦灼的烈日也无比令人怀念起来。 院中蓄了积水,打着漩涡儿往低处流去,顺着墙边的一溜儿水渠排将出去。 清风院还好,院中假山众多,便是连走道处也铺了青石板,瞧着倒还可行。 若是庄户人家的田野小路,怕是泥泞若汪泽,断然不能走动。 时锦原以为二爷会趁着积水未干,在家歇上一歇。然二爷一早便出了门,临行前还莫名其妙问了她,“可想去外面瞧瞧?” 外面有甚好瞧的? 时锦摇摇头,不想去看路上的积水。 二爷也未为难她,只意味深长瞧了她一眼,“总有机会出去走走的。” 送走神神叨叨的二爷,时锦将那两个吊坠儿塞给翠儿,让翠儿帮忙跑一趟漪澜院,把昨儿个新得的两个吊坠儿与二公子送去。 翠儿领了命,欢欢喜喜去了。 趁着一时雨停,二爷院子里的丫鬟并小厮一道将院中积水疏通,又将那惯常容易存水的地方清扫干净,闲了两日,一个个倒也勤谨。 另一边,翠儿把两个吊坠儿送与二公子,便瞧见素日里好脾性的公子捏着那两个吊坠儿眯眼瞧了瞧。 “她嘱你送吊坠儿时,可有说什么?”二公子开口问道。 翠儿愣了下,只摇了摇头,“时锦姑娘并未说什么。” “好,很好。”齐二公子捏紧了那个竹报平安的吊坠儿,冷笑了声儿。 往日里用的上时便殷勤得很,便是连坠子都做的比之旁人精巧些。现下一个丫鬟,竟是也来敷衍他,当他好脾性儿,不惯计较? 现下心虚得连面都不敢露,还真是…… 时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知画:啊?你说谁?二爷?不可能!万不可能! 第八十一章 河涝 又两日,太阳终于散出光来,云收雨霁,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阳光终是凉了些,便是晌午刚过,空气中亦泛着一丝凉气儿,不复以往的热燥。 鸢儿又有时间来寻时锦,悄悄趴在她耳边,炫耀二公子给的赏。 时锦眉眼舒展,一边给阿弟做鞋子,一边听鸢儿絮叨。 话题轮转,鸢儿突得想起一件事儿,“时锦姐姐,你可知道威远将军府的凌尧凌将军?” 她一提起这个名字,时锦愣了下,眼中突得显出一个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武将形象。当下针线一顿,侧目瞧了鸢儿一眼,“知道。” “听闻那凌小将军昨儿个向姚府下了聘,求取子娴表小姐。听闻那聘礼足足有六十四抬,可是惊了不少人的眼呢!” 时锦不由得惊叹于凌府的效率,又想及九月初九凌小将军与子娴小姐一道爬山,怕是那个时候便有了些纠葛。 她只抿了唇笑,“倒是门好亲。” 亲是好亲,只凌小将军尚且急着归边,若是成了亲,聚少离多不说,这万一战场上有损耗,怕是不妙。 “可不是嘛~”鸢儿深以为然,悄声儿道,“我听闻,那凌小将军宽肩窄腰,长得又好,甚得京中闺阁女儿欢喜。没成想,还是表小姐争气!” 时锦也替姚姑娘欢喜,然她对齐三小姐和齐四小姐的婚事更为上心。当下便打听起这二位的婚事来。 “大夫人这两日可是寻了好些画像来,让三小姐挑选。只四小姐,最近鲜少出院子,连带着孙姨娘也低调了不少,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转了性儿。”鸢儿答道。 转不转性儿时锦不知道,四小姐的心思她却能猜到一些。 自打上次遇到康仕诚,怕是四小姐也烙下心结,不敢轻易外出了。 她眉眼垂垂,忽的一笑,唇畔笑意如春风拂暖,带着些温温柔柔的弧度,“主子的事儿,听听罢了,总比咱们这些下人过得好。” 送走鸢儿,时锦又趁着好天,把内室的东西拿出来晾晒晾晒。再随着司棋练习了半日烹茶、点茶,这才有闲心往后腰上了些药膏。 二公子送来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带着些莹碧,揉入腰间,又带了些热,很是受用。 她腰上的伤可算大好了,只是不能长时间弯身俯就,不然总会显出些酸涩来。 九月廿七。 南边嘉陵江因连日连绵阴雨原因,河岸开了口子,原本生活在两岸的村落俱都遭了灾。河水倒灌,淹没了就近三座城池。 现在秋汛正急,瞧着竟是比之往年都要凶猛些。若是不采取相应措施,怕是有更多的城池要遭殃。 南阳府那边八百里加急,递了奏章入京,请求开仓放粮,安抚灾民。天元帝瞧了奏折,亦是忧虑重重,满朝文武,斟酌不定该遣哪个南巡。 按照天元帝的思量,乱则生变,虽说此事乃是天灾,但若一个处置不当,便是激起民愤的由头。 加之天气转凉,若是入冬之前没有妥善安置这批灾民,怕是要饿殍遍野、冻伤无数。 一条条、一桩桩,俱都压在天元帝心头,不得不慎重以待。 因此,这灾不仅要赈,还要遣了皇子亲自去赈。 然近些时日来,太子闭府疗伤,二皇子亦卷入大理寺审判当中,俱都疲于朝堂争斗,不敢有大幅动作。 其余皇子,要么年纪尚幼,要么不堪大用,竟是无一拿得出手。 就在天元帝举棋不定间,五皇子萧笉毛遂自荐,踏足朝堂之上。 “儿臣听闻南阳府周遭骤逢天灾巨变,百姓流离、民生多艰,故特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南阳府,弘我大邺恩威、救百姓于水火。”他面色赤诚,一拜到底,声音中也透着忧国忧民的凝重。 天元帝面色复杂得望向自己这个第五子。不得不说,老五性情淡薄,但却胸怀天下百姓,又以仁义扬名。除却…… 帝王的目光自萧笉那双受伤的腿上扫过,眼中流露出一丝惋叹。 “凉州、青堰、云州三城,水势最急,孤知老五心系百姓,但凡事量力而行,方为稳妥。”天元帝开口道。 他这第五子不良于行,若是其他差事,倒也使得,但若是于洪涝中救人,只怕人没救着,先把自己舍进去。 “父皇,眼下南阳府危矣!儿臣既自请而去,便是为天下计,亦会将此事妥善处置。还请父皇下令,儿臣早一日到南阳府,便早一日救黎民于水火!” 朝堂之上的大臣大抵可分三类:其一,纯臣,只专心朝政,不结党营私;其二,与太子亲厚者;其三:与二皇子亲厚者。 这三者关系错综复杂,又俱都立于江山社稷之上。往日里为着各色朝政纠纷各执一言,互不相容。 但五皇子,是个例外。 世人皆知,唯有身体健全之人方能立于庙堂之巅。自五皇子十五岁那年摔断腿,他便与那个位置无缘。 瞧着五皇子与天元帝于赈灾一事争论不休,太子太师姚知章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五皇子才德兼备,又心系天下,微臣以为,堪当此任!” 姚知章一站出来,便有与他亲厚的官吏并列而出,一个个俱都附和他的话。 再有谏臣胡苗和与姚府那隔了一层的姻亲关系,因也自金銮殿上出列,力挺姚知章。 其余或与太子亲厚、或与二皇子亲厚者对于五皇子赈灾一事俱都没有异议。 另有二皇子一派,尚且想着替二皇子揽下此差事,不想天元帝却是拊掌而笑,“好!老五虽身体有恙,却心系天下苍生,当为我大邺之幸。常德,宣孤旨意,即命五皇子萧笉出发南阳府,负责督办嘉陵江赈灾事宜。另着户部拨银一百万两,用于此次赈灾!” 五皇子萧笉整袍肃衣,以额抵地,跪伏殿上,以示感念父皇恩泽。 计议已定,在众目睽睽下,他由陛下身边的常德公公亲自扶着自地面站起,又端坐于一边轮椅之上,行止之间,俱是狼狈。 “多谢常公公,”低眉垂目间,察觉到众大臣付诸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他置于袖中的手背上隐有青筋凸起,然唇角含笑,勉力维持着天家贵子形象。 谢谢无尽之夏。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一如既往谢谢大家*^_^* 今天圣诞节,祝大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O(∩_∩)O 第八十二章 凶猛 天元帝到底为老五悬着心。 待得下了朝,他固定得往郝贵妃那边用饭。至于陈贵妃,因着娘家侄子不争气,便是连帝王的宠爱都跟着少了些。 郝贵妃性子淡薄,膝下只一个玉和公主,年方十七,生得花容月貌,很得天元帝喜爱。 因着这份宠爱,不独是郝贵妃,便是天元帝,也想多留女儿两年。天家女儿不愁嫁,是以玉和公主的亲事,并不着急。 郝贵妃正与女儿剪花样子,瞧见天元帝一脸烦思得进了屋,不由得和女儿一道给他行了礼。 待得扶了天元帝于贵妃榻上坐了,又命丫鬟素心点了茶来,她这才眉眼温和得拿干净帕子垫着手剥着只精巧玲珑的橘。不独橘皮,便是里面细细的脉络,也都一一分拣干净,“陛下这是怎的了?瞧着竟是被谁气着了。” 天元帝接过她递过来的橘瓣,掺白的胡子跟着颤了颤,“还不是老五,一心想去南阳府赈灾。他那般身子,哪有两个兄长好?” 只是敕命已下,便是连皇帝也难更改。 玉和公主听自家父皇这般烦扰,不由得心直口快笑道,“这有何难?父皇既担忧他,不若让缇骑司的人暗中护着便好。” 郝贵妃听得自家女儿这般大胆妄为的话,心中惊悸了下,不由怒目而叱,“放肆!怎可在你父皇面前指手画脚!” 玉和却是没有母亲的谨小慎微,只吐了吐舌头,揪着天元帝龙袍的袖子撒娇,“父皇~您瞧,您还在这儿呢,母后就凶我~” 天元帝最爱玉和撒娇。帝王便是曲高和寡的孤家寡人,人人惧他、怕他,于他面前谨小慎微得猜测天家心思,唯独一个玉和,敢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这叫帝王如何不喜? 当下笑着拍了拍玉和公主的手笑道,“囡囡乖!有父皇在这里,孤瞧瞧谁那般大的胆子敢欺负囡囡!” . 因着南边遭灾,不过数日,便是连颢京城的粮米菜蔬俱都价格飞涨。 时锦想起司棋提及二爷米粮铺子囤货,不由得感叹一句时也运也。纵然二爷不能袭侯,亦不是她们这般奴仆能企及的。 南阳府到底离京尚远,时锦只感叹一句,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待得戌时过半,二爷尚未归家。她又做了一刻绣活儿,实在撑不住了,便将那细面绷子收拢到罗箧中,这才拢了里衣与棉被,躺在脚踏上入睡。 许是睡得太晚,她整个人都困倦得厉害。就在她意识沉沉时,二爷那双微凉的手探了过来。她眉头轻皱了下,下意识得一把抓了那作乱的手便要甩将出去。 刚将手甩出去,时锦突得后脊一冷,意识回笼,整个人便跟着清醒了几分。 正欲睁开眼去,忽的后颈一痛,她整个人又昏了过去…… . 待得倦意沉沉得睁了眼,时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后脖颈隐隐带着些酸痛,便是连身子也如置身汪洋中,一颤一颤漂得厉害。 白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马车一侧车窗的缝隙透进来,恰好洒在她的脸上。 “可清醒了?”二爷的声音有些居高临下,自她头顶偏后的位置传来。 时锦愣了下,重又聚拢精神打量一下四周。暗青绸顶的马车棚顶四周缀着同色流苏,随着车身晃荡有节律得摆动着。 她的目光向后转,便瞧见二爷正拿着本书,目光却施舍般落在她身上,带着些九月末的微凉。 时锦瞬间清醒了,一轱辘爬了起来,跪在了二爷身前。 然更让她窘迫的是,伴着她的动作,锦被自她肩头滑落,她依然穿着昨儿个夜里那件雪白的里衣。 时锦下意识得将锦被披在自己身上,两手捏着被角,掩住里衣。她沉默了一瞬,仰头瞧二爷,“二爷,这是去哪?” 目光中有忐忑,却不多。 齐二爷的目光从她还算镇定的面上划过,落在她因着睡觉而散乱的发梢,“南阳府。” 时锦隐隐觉着这个名字耳熟,自脑中搜刮一遍,突得想起,那受灾的三座城池,不就隶属南阳府? 她当即檀口微张,目光略略迟滞得望向风轻云淡的二爷。 谁都知道南阳府不太平,二爷这是疯了吗?居然往那边凑去! 况且去便去了,大半夜的掳她一个小丫鬟也跟着奔波,作何道理?! 时锦敢怒不敢言,趁着二爷低头瞧书,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偷偷瞪了二爷一眼。然刚刚转醒的眸因蕴着水汽,那一眼倒不似埋怨,反倒带着一抹让人心魂震荡的嗔怪。 二爷不等她在那边胡思乱想,只两手捧书,一副手不释卷的勤奋模样。然手中间隙露出来的字却齐齐整整,正对着时锦方向。 时锦尚未从一觉醒来,便远离侯府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一仰头便瞧见二爷指缝露出来的几个字,明晃晃得扎着她的眼——《大邺史记》。 她的心倏忽一跳,一件丢到爪哇国的事儿便被她从脑海里捞了出来。 她的手颤颤,整个人都抖得不行,因为想起前些日子下雨,她于慌忙间将一本《三字经》的薄册塞入《大邺史记》的荒唐事儿。现下二爷手中的《大邺史记》应不是书房那本吧? 忽又见二爷长指一翻,捻起书页翻过,眉间微蹙,轻轻咦了一声儿,似是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下意识得便觉着二爷翻着了那本《三字经》,当下顾不得细想,身子比之脑子还要快得往二爷扑去,一双手更是要把二爷手中的书抢过来般,气势如虹! 二爷不妨时锦这般“凶猛”,手中的书被她瞬间打落在地,而他却趁势一揽,将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丫鬟揽在腰上。 时锦刚要松口气,不想身子一僵,整个人动弹不得。 实在是两人姿势太过暧昧,她一双腿跨坐在二爷腰间,被他一双手圈揽着,只眉眼染了些隐忍的红,低声与她道,“便这般急?也不是不……” 他话未说完,时锦慌得捂了他的嘴,一双眼羞愤欲死,声音却带着些慌与恼,“你别说!” 仿佛那话儿出口,她便要自戕于世般羞愤难当。 齐二爷将她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搁下,凉凉扫了她一眼,又抱着她弯身俯地,捏起一本薄薄的册子来。 时锦垂眸瞧见那本敞开于地的画册,脑中轰隆一声,只一个念头飘了出来——完了! .i. 第五十二章 信任 不动声色得饮了杯温茶,齐墨璟待得时锦近前,这才又上下扫了她一眼,“这身倒是不错。” 时锦垂手而立,然两掌交握,到底显出几分忐忑,“爷寻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墨璟由是引了她至床边挑帘。时锦瞧见榻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黑衣,面遮黑巾、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那男子此时正蹙眉阖眼,身上隐隐有血腥气缠绕,显是不妙至极。 时锦只轻扫一眼,便转向二爷,以目询示。 “他身上的伤倒在其次,只是被人下了一种追踪用的香,可有什么办法驱除?”二爷瞧着她问道。 自古医香不分家,大多香料皆可入药,是以他寻她来,便是打着这层主意。 仙乐坊的气息混杂,黑衣人身上的香味更加浅淡。 若不是此处脂粉气浓郁,怕是早有人追踪至此,这也是缘何二爷将此人藏匿于此。 时锦上前,轻轻嗅了嗅,隐隐有迦南香的气味逸出。 那气味极浅,乃金丝结迦南香,惯用来入药,散淡单薄,却又凝而不散,又掺杂了高良姜和杜衡,以秘法炮制,一旦染身,月余不散。 齐墨璟瞧时锦秀眉微蹙,又把了黑衣人脉息,不由问道,“如何?可能掩藏气味?” “倒是不难掩藏,只是有一味药引难寻。爷若是往药店去寻,怕会留下蛛丝马迹。”时锦七窍玲珑,显然知此事机密,轻易不得外宣。 “你只管写下方子,我让侍墨去寻。”他道。 时锦由是不再多言,寻了张笺纸,把所需之物一一写明,交于侍墨。 侍墨得了她的信,揣好后谨慎离开。 时锦由是又瞧了瞧那黑衣人的伤,为他重新简单包扎后,这才又放下床帐,肃立一侧。 得知主子这般秘密,她更是小心翼翼,连喘息都带上了三分谨慎,说不得二爷一念之间,便能取自己性命。 齐二爷神情倒是散淡,并没得几分紧张,只最后瞧了黑衣人一眼,便又回至原位,独自饮茶。 时锦虽低眉垂目,心思却百转千回。 忆及前两日于花园中听得侯爷与清客攀谈,谈及太子于皇觉寺被刺,恐是二皇子手笔,她当时只悄然离去,并未放在心上。但若联系此间情形,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莫非刺杀一事,与二爷亦有些牵扯? 一时又觉自己多思烦扰,此间未必与那事相关…… 正胡乱猜测间,便听得二爷一声轻咳,她如受惊的兔子般抬头,身形亦为之一颤。 齐墨璟似有察觉,右手一顿,目光清浅得望过来。 那一眼太过散淡,却又让时锦心中一怵。 她镍行至二爷跟前,勉力开口道,“二爷,此事奴婢定会烂于腹中,必不敢宣扬。但求二爷怜悯,念在主仆情分……” 她话刚至此,齐墨璟便打断她的言语,“你倒是乖觉,不过,我又如何信你?” 时锦面色刹那惨白。她咬了唇,似是思索,又似无奈,良久,目光又转坚定,只抬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他,“奴婢虽不知二爷所图,但二爷必然还有用得着奴婢之处。奴婢虽医术浅薄,到底能派上些用场。多一臂膀,比之失一助力,二爷自有明断。” 说完这些,她隐隐紧张得望着二爷,却又勉力掩藏自己的忐忑。 瞧着时锦这般,齐墨璟心中又想及上一世,她亦是这般恐惧且坚韧,目中虽流露瑟瑟,却还是坚定站出来,说要出去寻药。 许是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 他的目光渐冷,似审视般望着她。时锦在他的目光中冷汗涔涔,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日渐放大,整个人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比之活人,我更信任死人。”二爷凉悠悠道。 时锦猛得抬眸,便见二爷正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环,面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她的心随着二爷的话,一点点沉寂下去。 “不过,”他侧目瞧她,“我的女人,亦有一线生机。” 时锦沉默,似是在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半晌,葱白食指搭在颈下盘扣,动作轻缓而又迟滞。 齐墨璟只闲散瞧她,没有阻止,亦没有多言,一如前世,她于月下跳舞,打碎尊严,引他入彀。 被人这般凉悠悠瞧着,时锦心中涌起巨大难堪,泪盈于睫,湿潮潮一片悲凉,却又倔强得挺直纤弱脊背,站于美人嬉庭红毡地毯上。 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难堪让她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露出些凄楚哀婉的恸意来。 虽无一字提悲,却满身满眼俱是哀哀悲意。 盘扣随着她的动作一颗颗解落,雪白里衣交领轻掩,随着时锦动作散落开来,特特缠上的革白裹胸边缘露出一角。 空气一点点变得炙热粘稠,那种被窥视的羞耻令她蜷起脚趾。整个人在红色烛火映照下沾染了菲薄的红,通透而又魅惑。 然而,不过一瞬,齐墨璟那张意态闲适的脸便倏然一滞,随即一道外袍兜头盖脸般将时锦罩了个严实。 时锦只觉周遭一片昏黑,来不及细想,便被他揽入怀中紧紧锢住。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痛,整个人便被他反折向那张铺着浅金纹路素白底桌布的红木圆桌。 男人伟岸身躯欺近,桌上茶壶并茶杯掉落之声在整间房中轰然炸响。 时锦来不及挣扎,便听男人带着些许压抑的声音自喉间挤出,“滚出去!” 她浑身一僵,便听妈妈并官爷告饶之声连连,紧接着是红木雕花门被关上的声音。 时锦由是放轻了呼吸,整个人隔着一层外衫抵着桌沿与二爷拥着,胸口心跳如擂鼓一般,怦怦怦跳个不停。 良久。 “二爷……”她轻喃,腰间抵着桌沿,渗出细细密密的痛来。 身上之人方如梦初醒,倏忽离她而去。 时锦掀了外衫,瞧水晶珠帘一眼,整间房内阒然无声。 齐墨璟转身背对着她,身上是绣文竹月白长衫,并同色腰带,越发显得整个人挺拔如松。 时锦犹豫一下,正自怔忪间,便听他嗓音喑哑得评判道,“骨瘦如柴,无甚趣味。” 言罢,竟是不看她一眼。 时锦沉默,将衣衫掩好,方朝他拜了拜,“谢二爷……” 两人说话间,那床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响,隐隐有清醒之意。 齐墨璟几步跨至床前,居高临下瞧着那黑衣人。 时锦退居外室,内里虽言语低微,到底传了些入耳。 她低眉垂眸,辨不出神色。 第八十三章 穴位 二爷却极冷静自持,一手锢着她,一手举起那本《三字经》,眯着眼一一品鉴,仿若那上面交叠的图画与平日品读的艰涩文字并无二致。 “这便是风池穴?”他瞧了眼时锦的批注,锢着她的那只手上移,修长的食指埋在她那乌压压的发中,最后按于她后脖颈靠上一点位置,目色认真得比对了一下位置,又低头去瞧旁边的注解,“袪风解表,清头明目,通脑活络。唔,学会了。” “翳风穴”,倏忽那指前移,于她耳垂后一点摩挲了下,又读道,“耳聋、耳鸣、牙痛,俱有奇效。” “膻中穴”,他瞧得认真,又想以指作笔,于她身上圈点,可打眼从她前身掠过,终是无处下手,不由轻咳一声儿,继续往下看。 时锦被他这番作为搅扰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身体也不受控般挣扎起来。 奈何二爷只锢着她,声音轻轻儿的,仿若羽毛,“……你想让外面的听见?” 时锦浑身一震,到底不敢出声儿,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瞧他,仿若他便是那十恶不赦的坏人,专欺无辜纯良的少女。 被她那蓄着泪的眼一瞧,齐二爷心中的火一点点被拱了起来。 没什么比欺负一个克制的人更有趣的事儿了。 二爷自在她身上圈点那些或熟识或陌生的穴位,间或问她一句该穴位的功效,模样极清冷认真,除却那硌得人恨不得就此晕过去的病患之处。 时锦的牙咬得极紧,却又半分声儿也不敢出。她的下颌紧紧绷着,实在忍耐不住,到底拽过他那只拿书的手,于虎口上狠狠留下一圈齐整牙印。 二爷不妨她这般性烈,停了动作,只低头淡淡瞧着她使力在他腕子上咬。 那模样,显是发了狠,然二爷神情淡然,仿佛腕上的疼于他丝毫无碍,只在时锦几近脱力时,凉凉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你伤了我,不还点回去,总是说不过去,是不是?” 他一副很好商量的温吞模样,那双如狼的眸子却只在她雪白的颈间打转。 时锦双颊酸得厉害,只得停了口。然听得二爷这般说,她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怒瞪着一双眼,狠狠瞧着他,问出的话也带着凉,“这样戏耍奴婢,很有意思吗?!” “确实有意思。”二爷懒懒散散靠在身后的锦枕上,目光一成未变得盯着她,道。 他真的算好脾性了。两人间隔着仇,前世她背叛了他。他本该怨恨她、折磨她,可他也渴求着她,精神上是,身体上更是。 只要她肯乖乖呆在他身边,他想,或许以前的恩怨,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偏偏她比之他还要没心没肺。他冷着她,她便与他人亲近,甚至妄图逃离他;他宠着她,她又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他强迫她,她又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素了两世,只得她一个,还不够吗? 真当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不成?! 想及此,二爷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仿若那层薄薄的里衣亦隔不断他窥视的目光。 瞧着跌落在地的时锦,他耐心有限得朝她伸出手,声音沉沉含着压迫,“过来~” 时锦睫上泪珠微垂,雾气潮潮的眼亦恶狠狠得盯着他,仿若瞧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两人正自僵持间,侍墨的声儿扬进了车内,“二爷,可要用些午饭?” 这一声儿天籁之音入耳,时锦的气一下便泄了下去。 二爷捡起一旁的锦被,与她披上,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往外应了一声儿。 南阳府距颢京足足十二日的路程,星夜兼程的话,亦需得七八日方可。 侍墨听得二爷回应,便就近把马车停在一处客店外,自去买了饭菜,送入车内。 便是用饭时间,马车也没耽搁上路。二爷只将侍墨买来的酒菜摆于固定小几上,拿眼瞧时锦,“可要用些?” 时锦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看,不去瞧二爷用饭。 侍墨买的有杭椒牛柳、松鼠鳜鱼、什锦烩菜,并一桶拿棉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米饭。 二爷也不用她伺候,只自行捏了盛米饭用的木勺,盛了一小碗米饭,便就着那三道菜一点点吃了起来。 时锦早上便没吃饭,这会儿腹中空空,那杭椒牛柳的香味儿一股脑儿得往她鼻中钻去。 然这次真的是生足了气,她只又往后扭了扭头,露一个后脑勺给二爷。 二爷慢条斯理得用了饭,瞧时锦没有用饭的意思,便收了碗筷,自行阖了眼假寐。 一时车厢俱寂,外遭正啃着饼子赶车的侍墨的吆喝声清晰得传入马车内。 时锦的脸又黑了几分。然她一转头,便瞧见二爷正阖着一双眼睡觉。 此人虽说平日里清冷冷的犹如谪仙一般,但若使起坏来,那也真是足够让人咬牙切齿。 这会儿又安安静静得往后倚着,额间碎发垂下一绺,恣意懒散,却又少了平日里惯常的冷肃。 时锦却直接无视他那令人色授魂与的好相貌,只从一旁的行李柜中寻衣裳。 她只着一身里衣便被二爷劫了出来,说句不好听的,想逃跑都嫌这一身衣裳丢人。 然里里外外翻了一遭,那衣裳俱都是二爷的衣裳,竟是一件女装也无。 时锦泄气得将衣裳收回柜中,只抱着被角坐着发呆。 二爷于眼缝中瞧见时锦动作,唇角不由微挑,头又侧了侧,继续好眠。 一路舟车劳顿,待得行至白马山附近,时锦的表情却青了红、红了青,最后定格在满脸苍白上。 不似先会儿破罐破摔的勇猛,她的眼中几乎要溢出泪来,想要喊醒二爷,又拉不下脸去,当下整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二爷却是稳如泰山,继续阖着眼做他的黄粱美梦。 忽的,他听得一声浅浅的啜泣。那啜泣带着满满的委屈,光是听声儿便让人忍不住心弦也跟着狠狠绷了一绷。 时锦无声得抹了下泪,然那啜泣之声儿却止也止不住,饶是她勉力压制,却还是透过唇齿泄露出来。 二爷终于肯睁开眼睛正视她了。 谢谢王小二的哥投的月票,还有大家的推荐票。昨天的更新还以为搞错了顺序,应该是不影响,目录显示顺序正常*^_^* 第八十四章 驿馆 他蹙眉,眼中带着些不耐。 然终是朝她伸了伸手,“怎的了?” 时锦咬着唇,不说话。 他于哄女孩子一途颇为生疏,粗粝的指尖抚过时锦眼角,刚拭过一颗泪珠,接二连三的泪珠又滚了出来。 手上的濡湿带着她的温度,滚烫的,熨着他的心尖。难得的,二爷清冷的声儿跟着软了些,“可是饿了?” 时锦的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泪痕,有些狼狈,也并不算好看,她的头垂得很低,声音嗡嗡的,带着些鼻音,“我要下车……” 二爷不虞她这般说,刚刚软下的眉眼又跟着肃了肃,声音带了些冷凝暗沉,“不行。” ——想要离开?想都别想! 然时锦的声儿又跟着扬了扬,“我要下车!” “不行!”他的耐心行将告罄,只觉着今日的时锦格外无理取闹。 “我要下车!”时锦再次扬了声儿,带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恼,连带着马车外的侍墨都跟着听得一清二楚。 二爷修长的指揉了揉眉心,勉力压下那股子不耐,只耐着性子与她道,“乖,别闹。这里荒山野岭的,你便是下了车,又能去哪……” 他自认为自己说的还算有道理,坐在马车外赶车的侍墨终于听不下去了,试探着朝里道,“二爷,时锦是不是想如厕?” …… 他这话一出,马车车厢里瞬时安静如鸡。 齐二爷沉默许久,耳尖突得跟着染了些红。他拿眼瞟了时锦一眼,便见她脸涨红得厉害,当下更是尴尬得转过眼去。 马车外,侍墨早就停了车,远远躲开了。 时锦顾不得其他,只赤着一双足便要掀开车帘下车。 二爷终是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十足十的蠢事。他按住时锦想要掀开车帘的手,在她投过来的恼怒目光中,拿锦被一把将她裹住,一把抱下了车。 白马山草木繁盛,哪怕是入秋,荆棘杂草亦是攀援交错。二爷的步子极快,在寻了个隐秘之处后,连人带被一起丢下了。 时锦好不容易挣开锦被,便见周围都是枯败的荆棘,二爷早已没了踪影。 她抖抖索索得解决完,脸上的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方才安心。 披着锦被赤脚往前走,不过数步,便见二爷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上的玄色锦衣衬得他长身玉立,英武不凡。 时锦正气得厉害,绕过他径直往前走。不料才越过二爷两步,她的身子猛然腾空,整个人吓得要死,却被二爷双手托着抱了起来。 她欲挣扎,却被他眉眼肃穆得瞪了一眼,“不想掉下去就别动。” 时锦老实了,垂着眼,不去瞧他。 她这辈子的脸都在二爷身上丢尽了。便是连先前他的孟浪,她都懒得计较了,委实心累。 两人还算和谐得上了车,侍墨坐在车辕上,一声轻叱,两匹骏马向前并排跑去。 时锦蜷着身子坐在一旁的固定座位上,一言不发。 二爷沉默一瞬,自袖中取了一方帕子,抬起她一只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时锦想要收回去,却被他凉凉瞟了一眼,她便也不再挣扎了。 她的足玲珑小巧,莹白中透着些粉,仿若一个沾了尘的玉摆件,蒙上一层阴翳。 二爷目色认真,拿帕子拭净那层阴翳,又换上另一只。 饶是时锦已经破罐子破摔,那莹润的脚趾还是随着他的动作羞耻般蜷了一蜷。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眼睫颤得厉害,仿若经历了疾风骤雨的蝶,孱弱得厉害。 “二爷……”她甫一开口,便觉着嗓子里带着些哑,“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明明二爷不近女色,可他的撩拨,她都看在眼里。她想问,一个小小的婢女,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吗? 她自认不是顶尖的容貌,便是性子,也温吞得紧。既不敢掐尖,亦不敢落后。她就像一个丢到人群里便再也瞧不见的寻常人,怎的便被二爷这般惦记着? 二爷将帕子丢在地上,又将锦被往她身上拢了拢。 待得做完这一切,他才慢吞吞得上下扫了她一圈,最后定格在她微微褶皱的内衣领口,声音一本正经中带着些不确定的意味,“或许是……大?” 时锦:…… 气得不想说话! 真要图大,那如月不比她强?便是不合眼,寄住的表姑娘不也不输旁人? 她转身背对着他躺下,阖上了眼。 二爷也不恼,自取了书一页页瞧着打发时间。 就在时锦昏昏欲睡时,二爷那虚无缥缈的声儿传了过来,“……避火图,少看些好,若是真想看,爷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瞬,一个抱枕从时锦那边脱手而出,径直朝着二爷的方向飞去。 外边的侍墨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家二爷这些年的生活清苦得比之寺庙里的戒律条纹还要端严。 现在,啧啧,真好~ 马车在深夜时抵达驿馆。 侍墨先是将马车停好,又要了两间上房,这才带着一套女子裙衫一道儿送了过来。 时锦将衣裳理好,又简单挽了个发髻,这才下了车,立于一旁等二爷下车。 裙衫是绯色绫袄,有些紧窄。也不知侍墨是从哪里寻得的衣衫,颜色俗艳不说,大小也只勉强可穿。 二爷下得马车,目光在她前胸瞟了眼,兜头便将自己的大氅罩在她头上。 时锦气得瞪圆了眼,却又不敢当着他人忤逆他,只恨恨拢了大氅,随二爷一道往里走。 待得到了门口,二爷让她先入屋去,他自去找驿馆的人打探情况。 五皇子亦是走的这条路,距陛下让缇骑司暗中保护五皇子的旨意下来,不过晚了半日。但便是这半日,亦需得将各色事情打理妥当方是。 二爷暗里襄助五皇子,表面上则是以白鹿书院夫子的身份南赴南阳府。 不独是他,白鹿书院的柳院长又组织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学子作为第三批,一起来协同抗灾。 白鹿书院从来不是只教授迂腐的书本知识,这些学子将来大都会踏入仕途,唯有体验过民间疾苦,方能于庙堂之上时时警醒自己,以天下社稷为先。 有教无类,方能培养有志之士。 齐墨璟让侍墨寻了驿丞过来,细细问了五皇子经过的时间,并所携人数,心中有数,这才着人将吃食并热水一道送入房中。 第八十五章 硕鼠 待得进了屋,便见时锦正怔怔坐在桌边,望着黯淡的烛火发呆。 有驿馆的下人送了吃食来,并一壶热茶。 因着天色太晚,吃食只有四块早已凉透的饼,并着一份小咸菜。 二爷浑不在意,只提了热茶往碗中倒了些,又泡了两块饼径直吃了起来。瞧见时锦那略略惊异的目光,他不由拿竹筷点了点那剩下的两块饼,“怎的?不爱吃?” 时锦摇摇头,她只是未曾想到,锦衣玉食的二爷竟能吃下这般苦去。 当下也取了碗筷,照着二爷的办法自取了一块饼撕成小块,浸在茶水中,浅浅尝了一口。 她今儿个一整日都没吃饭,早便饿了。 味道出其不意得不错,当下顾不得形象,就着碗快速而沉默得吃了起来。 两人用了饭,又简单洗漱了下,这才想要安置。 然床不大,且仅有一条薄被,时锦略一犹豫,便打着商量道,“二爷睡床吧,奴婢去把马车上的锦被取来,自在长凳上歇息一晚便可。” 二爷浅瞧她一眼,知她还因为白日里的事儿着恼,自是不愿强求。当下起了身道,“我去与侍墨挤一挤,你且歇息吧。” 说罢,竟是毫不留恋得往外走去,待行至门口,方侧目与她道,“晚上记得栓门,驿站到底比较乱。” 时锦原以为二爷必然又像白日那般极尽无赖,没成想这会儿倒是做了谦谦君子。 她自是没那个脸面邀二爷同床共枕,因是乖乖点点头,“知道了二爷。” 侍墨的房间便在旁边。 他白日里吃了干粮,晚上便没再用饭。因着一道赶路的原因,这会儿正困乏得厉害。 二爷敲了敲门,里面不见回应。然隔着门板亦听得鼾声如雷,显然是睡熟了。 他当下便有些黑脸。 想着下楼找驿丞再给安排一间房间,不成想甫一路过时锦的房间,便听得里面一声儿惊恐的叫声。 那叫声带着些害怕,却又死命压着声儿,生怕搅扰了别人的好梦。若不是恰恰路过,怕是很难有人注意到。 齐墨璟脚步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拍门问问何事,便见那门一下子被从里打开,时锦满脸惊慌得从里跑了出来。 冷不防二爷正站在门口,她一不留意便一头扎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二爷拿手拍了拍她后背,问。 时锦扯开两人间的距离,眼中犹有惊恐,“被子中有只老鼠!” 天知道她刚躺上床面,扯过薄被正欲睡觉,没成想一只个头大大的老鼠攀上了她的脚。她顿时毛骨悚然,惊呼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 “那……我进去看看?”他轻咳一声儿,问她。 “倒也不妨事。”时锦呆了一呆,勉强镇定精神道,“这会儿那老鼠应是跑了,二爷且去睡吧,晚安!” 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门,又有门栓横插的声儿隔着门板传过来。二爷那抬起来的胳膊便那般寂寥得伸了伸,又尴尬得放了下去。 良久,冷笑一声儿,二爷自去寻驿丞安排房舍…… 时锦虽严词拒绝了二爷,到底心中惴惴。 每每于昏沉中醒来,总能听得窸窸窣窣的碎响浮在耳边。 尤其是想及那毛茸茸的蠢物顺着脚尖一点点往上攀爬的触感,她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跟着泛着鸡皮疙瘩。 一夜难眠,第二日早晨,天色尚未透亮,时锦正欲睡着,便听得侍墨那笃笃的敲门声儿。 她赶忙起身,顾不得用膳,便随侍墨一道匆匆上了马车。 早膳二爷已备好,素馅包子尚且冒着热气。随着马车一阵晃动,几人再次上路。二爷抛给她一个包子,时锦接过,诚惶诚恐得小口咬了起来。 像她这般坐吃现成的丫鬟可不多见,时锦虽受了二爷的包子,到底心中不安。 二爷不知何时起的床,今儿个依然一身玄色外袍,只是花纹暗淡内敛了些,出门在外,到底不便张扬。 他瞧见时锦眼底淤黑浓重,不由问她,“昨儿个没睡好?” “还好。”时锦含混其词,不想提及昨夜的惊心动魄。 见她不肯说,二爷便也不再问,当下亦阖目养神起来。 时锦吃完包子,想要喝水,可想及昨儿个的尴尬事儿,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唇,勉强压下那股渴意,头一点一点得泛起倦来。 渐渐支撑不住,她寻了一旁的角落倚了,昏昏沉沉得补眠。 好在今儿个二爷没犯疯病,两人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又五六日,便这般一路行至襄阳地界,路上逃荒的饥民渐次多了起来。 时锦挑起车窗上的帘布,隔着缝隙瞧见来往的行旅中有不少或坐或躺的饥民。这些人俱都穿着单薄,有的身上还带着泥浆干透后浆在衣服上的泥巴,一个个瞧起来面色恹恹,显是饿了多日。 襄阳城的守卫俱都拿着长枪驱赶着这些饥民,以防他们趁机钻入城中。 她的面色隐隐露出不忍。 二爷却还淡定,“这些人都是带着余粮出来逃难的,瞧着面黄肌瘦,到底还能活命。越往南阳府走,越触目惊心。” 他替时锦放下窗帘,不让她去瞧外面哀鸿遍野的一幕。 侍墨的马车被襄阳城守卫查验过,又掏了腰牌与他们,轻而易举进了城。 穿过厚重古朴的巨大襄阳城门,时锦侧头问二爷,“爷这次来南阳府,可是为了这些百姓?” “是,也不是。”二爷自取了茶盅饮了一口,垂眸敛下眼中的成算,“我来这里,为名。” 确实为名,不过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而是五皇子的名。 然这些,没必要说与她听。 时锦却是端肃跪坐于马车上的毡毯上,神色认真得望着他,“不管二爷存着何番心思,奴婢知二爷心系百姓。时锦虽只是一介女流,这里倒要替受灾的城镇百姓谢过二爷大恩!” 说罢,她跪伏于地,模样虔诚至极。 不似往日般那般排斥着他,却又带了些恭谨敬佩。 二爷只奇道,“你又怎知我志在灾民?说不得爷只窥见此处有利可图。” 时锦只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瞧他。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一切污浊心思都在里面无所遁形。 这般温良的时锦,是她的本身面目吗? 二爷自忖道。 谢谢红袖书友,半夏琉璃殇,还有醉春风162的月票,感谢大家的推荐票^O^ 一如既往,看文快乐~ 第八十六章 涨价 时锦原以为,二爷过襄阳时,也会如其他城镇般,匆匆而走。 然二爷只让侍墨把马车停在一处瞧着幽静古拙的三进院子外,自行进了内院。 时锦一路小跑着跟上。这座名为齐府的院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虽则里面下人寥寥,但自院中而过,仍见有小厮忙着洒扫庭院,各司其职。 时锦虽顾不得四下细瞧,却见院中多长青松柏,因年数古远,这些松柏俱都造型出奇,哪怕已入十月,亦带着曲径通幽的殷殷墨绿。 待得进了二进院子正房,早有一个才及总角的小丫鬟上来奉茶。 茶是好茶,二爷惯爱喝的碧玉飘香。他懒散得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宽大交椅上,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时锦,“替她寻几身合适的家常衣裳来。” 小丫鬟喏喏而退,时锦虽眼有疑惑,到底没吭声儿。 又歇了片刻,那小丫鬟再次打起帘笼,送入两身衣裳来。 一身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一身茭白绣四时花卉的斜衿对袄。 时锦得了二爷首肯,自取了两件衣裳入内室八宝琉璃仕女采风屏风后更换。 因着这房子不常住人,又没到生炭火的时节,时锦刚一解衣,裸露在外的皮肤便微微有些凉意。 两件衣裳都略显张扬,茭白色那件更素淡些。她顾不得细选,径直捡了那身素淡的穿了,又配了棕色鹿皮小靴。瞧着合适了,正欲往外走,便听外间传来侍墨的通报声儿。 时锦身形一顿,原本要迈出内室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向内外隔断的蓝绿红三色西洋毛面玻璃窗前。 被侍墨带引进来的应是几位铺子上的掌柜,一个个跟二爷谦恭得见过礼,这才等二爷示话。 “眼下襄阳这边,米面价格怎样了?”二爷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疏懒。 “回二爷,现下已涨至七十文一斗。”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躬身回道。 素日里年成好时,一斗米不过三十文钱,便是收成不好时,也只四十余文便算顶天。现下这七十文,已然超出了往年。 另一个矮瘦个子的掌柜瞧见东家问,不由得满脸钦佩且恭顺得道,“二爷好眼光,先前因着二爷让咱们屯粮,现下咱们兴隆米记的米面可不少,若是此时出手,怕是会大赚一笔。” 其余四五个掌柜也纷纷点头称是。 时锦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待得这些掌柜兴奋之声渐歇,二爷方才盯着墙上一副梅开二度雪景图懒散开口道,“不过才七十文,尚且不够。” 他的话音颇为笃定,几个掌柜俱都交换了一下神色。 第一个大胡子的中年掌柜带着些疑虑拱手道,“二爷是嫌米价还不够高?” 做生意嘛,最注重稳妥。尤其是米粮生意,薄利多销,除非战时或灾荒年月,其余时候大都十分平稳。 他们能赶上粮价高涨的好时候,便算是老天有意让二爷发这笔财。但瞧着二爷,似是不满意? 要知道,灾情是一时的,倘若米价回落,到时候便是一头撞死,也没买后悔药的地方。 当下,两个年长些的掌柜心中都产生了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错觉。 然,二爷是他们东家。东家说什么,他们也便只能按着东家的意思照做。只是,大胡子心里还想再劝劝。 岂料,二爷是有成算的,他虽声音透着些凉,然话中意思却不容人置喙,“打明儿个起,兴隆米记这边继续收粮,进多出少,收价继续往上提。” “啪——”伴着他此话出口,内室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 时锦一不小心踢到旁边的矮杌,心中百般滋味难言。 原以为二爷赶往南阳府是为了救灾,不想却只是为了哄抬米价? 若是她好好呆在颢京,继续做她的侯门大丫鬟,听到此话不过心中触动一下,便也罢了。 然这两日瞧见路上灾民面黄肌瘦,有的一头倒在路上便再也没起来,心中不由跟着悬了一下。 因着他们一路车马鲜亮,多少母亲跪在路边,只求把自家或大或小的小子闺女卖给二爷。卖儿鬻女者众,时锦心中瞧着不忍,当马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去时,她从他们的眼中瞧出了绝望。 那绝望真真切切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敢信,二爷是将他们推入更深深渊的又一祸首…… 外间的掌柜也听到了内里的动静,一个个心中疑惑,却见二爷并不理会那点动静,只吩咐他们道,“不仅是要高价收米,钱万三,我还有件事要嘱你。襄阳这边的商会商行,你比我更熟识些。明儿个,你且与王昌一道儿去寻商会会长商议商议,看看襄阳商会这边能不能联合办些庙会。不拘着月初月中的日子来,便是一三五、二四六这般轮着也使的。紧要一点,便是热闹隆重。商人重利,办庙会的钱自记在咱们兴隆米记的账目上,他们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他一番话说来,嗓子有些渴,因是又径直抿了口茶。 那些侍立在下的掌柜一个个俱都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是好。 “二爷,您虽是咱们的东家,只这般行径,是不是太……”那大胡子男人想说是不是太胡闹了些,可话到嘴边,终是没敢出口。 二爷知他心中所思,只淡撩了下眼皮,目光从这些掌柜身上一一掠过。 他的目光带着些凉,刀口舔血的悍气一出,众人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 “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掌柜,这些年也做的很好。这些,爷都看在眼里,”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盖,看似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敲打之意,“然,我这人,行事自来随心随意,便是做生意,也只照着自己心意做。你们,可懂了?” 主子意欲何为,下面的人无需知晓,只照做照办便是。 这几个掌柜都是人精儿,原只想着稳妥行事。可瞧着二爷不可以常理度之,便也只能无所不从。 又一一交代了些个中细节,侍墨瞧见自家二爷再次端起茶碗送至唇边,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 当下笑着与众掌柜道,“今日之事,各位掌柜只管咽在腹中便好。若是让爷知道谁阳奉阴违,到时候大家面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因又笑着做出请的手势,送一众连道“不敢”的掌柜出去。 待得正房清静,时锦的心跟着略松了松,便听二爷平平道,“出来罢。” 她抿抿唇,挪步向外…… 第八十七章 潜夜出发 甫一走出内室,二爷眉眼微微动了动。 内室偏暗,偏她那身茭白衣裳仿若暗沉沉中的一抹光,进退行止间裙摆微微漾开,仿若风拂杨柳,又似露滚粉荷。 他不动声色,朝时锦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时锦犹豫一瞬,顺着二爷的意思行至他面前。尚未站定,二爷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本能得想动一动,却被他箍住了腰。深秋的衣裳已略略厚实些,他掐了掐她的细腰,只觉得没夏日那般触手可得,当下眼中便有些微微的不满。 将她转向他,他一边瞧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一边开口问她,“说罢,刚刚怎么回事?” “奴婢不小心踢翻了矮杌。”时锦敛着一双看不清楚情绪的眸,与他道。 二爷却是不信,知她只是在敷衍自己,当下拿粗糙的指腹捏了她下巴,迫她抬起一双眼来。 时锦乖顺得望着他,一双杏眼仿若白水银里养的两丸黑水银,没有因对他的误解而迁怒,亦没有别的丫鬟那般贪慕的渴望,仿若没有涟漪的池水,平静到波澜不惊。 他与她对视,片刻后,终是确认她的确没有撒谎。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心浮气躁起来。 “你便没有什么与爷说的?”二爷快气笑了,这个女人便是那没心没肺的。 他原以为自己道行够深,却不想她比他还要云淡风轻。 瞧着二爷话中染了愠,时锦略略犹豫下,轻抿了抿唇,“也不是没有……” 二爷摩挲了下她的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他的指本就带着些微微的糙,于她滑腻的下巴划过,在她心底勾出一股莫名的痒。 时锦强压下那犹如羽毛搔过般的轻颤,微垂了眼睑,“二爷明知灾民困苦,为何还要提价?便是庙会,纵然再繁盛,又于灾民何干?” 二爷将指收回,把玩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仿若那是什么不得了的玩具,只懒散反问她,“便是不抬粮价,灾民便买得起了?” 只此一句话,时锦便哑口无言。 她抽回被二爷捏在手心的那只手,眉头微蹙,“可那也不该……” “我只问你,若我只是那不关心水患的奸商,你待若何?”二爷问她。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若是答曰于己无碍,怕是二爷觉着她伪善;若是驳曰应以道义为先,怕是又得二爷叱责。 时锦眨眨眼,目光从他俊逸飞扬的眉眼划过,越过钟灵毓秀的鼻,落在二爷微微抿起的唇畔,最后绽开一个清浅的笑来,“奴婢相信二爷。” 狡猾的小狐狸! 齐二爷又恨她那张伶俐的嘴,又爱她经雨露风霜后的软糯,只捏了捏眉心,唇畔也晕出一点散淡的笑来,“此间事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去南阳府?” 虽则将她掳出府是一时意气所为,但到底是个弱质女流,倒也不必随着他犯险。 诚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一棵春风吹又生的蒲草,既韧且坚,总能在各种环境下谋求最有利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原以为这话出口,她定然选择留在襄阳。然时锦竟是连想都未想,便在他面前端正严肃得跪了下去,目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二爷,”她唤他,双手交握在前胸,一副决绝模样,“奴婢知您是为奴婢好。只是奴婢在是您的丫鬟之外,也算一名医者。虽则时锦学的不多,但家父在时,每每说医者仁心,奴婢既瞧见了这受苦的灾民们,又哪能一点力也不出?” 她这话自认为没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唯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让她面上略红了红。 二爷每每夸她医者仁心,都带着别番意思。若非万不得已,她竟是不敢直视这四个字。 然听得她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二爷只淡瞧她一眼,竟是连刚刚心平气和谈话的心思都淡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声音不知怎的,便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虞,“倒是个沽名钓誉的。” 时锦愣了下,不知二爷此言何意。 她还来不及问,便瞧见二爷掀了帘子出去了,整个正室一时间只剩她一人。 虽则二爷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时锦却于战战兢兢外露出一点轻松来。 倒不是她不怕被罚,只她惯来于察言观色有些心得。这些个日子里发现,二爷一旦生气,便懒得理人。这对时锦来说真是再好不过,哪里管他开不开心。 她当下便让那小丫鬟给自己安排了间下人住的耳房,又寻了些热水来,很是舒爽惬意得泡了个澡。 接连几日慌忙赶路,竟是连沐浴洗漱的时间都没有。眼下能洗去一身铅尘,倒是再好不过。 待得沐浴完,她自寻了一把缺齿木梳,将头发通了通,自觉自在了,这才一下子跌在床榻上,竟是再也不想起身。 马车里哪有床榻舒服?时锦连饭也不想用,只昏昏沉沉睡得香甜。 她这一觉睡得级长,直至天色渐晚、夕阳西落也没醒过来。又睡至戌时,眼皮沉沉间忽听得房门打开,紧接着有人自门口一步步从容而来。 黑漆漆的夜里,时锦以为是那个小丫鬟,当下哼唧两声儿,声音里带着些尚未清醒时软软糯糯的鼻音,比之以往更是大相径庭,“且让我睡会儿……等下便起来用饭……” 说罢,竟是怕冷般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然那人只站在床榻前睇视她良久,半晌方道,“怎的?还让爷抱你上马车?” 时锦心中悚然一惊,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隐隐见二爷正低头站在自己床头。 她那点子瞌睡瞬间跑了个干净。 当下手忙脚乱得寻自己外裳,一边与二爷道,“奴婢以为二爷今晚会在此过夜,是奴婢失职了……” 一边说一边将那件茭白绣四时花卉的斜衿对袄穿上,又拢了拢披散的发,摸着黑简单挽了个髻,剩余的发则随着那发髻垂在肩颈一侧。 二爷没有降罪她,只淡言道,“你若想去,一刻钟后便在门口集合。” 说罢,竟是自去了。 时锦心下稍定,摸索着点了烛火,将那件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一并收入靛蓝花布包袱里,又自桌面上取了一碟子点心包上,确认没遗漏了,这才拎着包袱往外走。 院中因着连日来的阴沉星月皆无,黑沉沉的瞧不清路面。 好在耳房门口处的条凳上搁着一只折叠圆筒状的大红灯笼,合该是二爷随手留下来的。 她赶忙提了灯笼,循着白日里记忆中的方向往外走。 院子不大,她走得又快,不一会儿便瞧见门口处一堆明晃晃的火把在晃动。 时锦心下突了突,迈过高高的的正门门槛,便见五辆苫着油布棚的马车正停在门口。马车周围,俱是一遭挎着腰刀手举火把的骑兵,严阵以待。 她正不知上哪辆马车,便听得马蹄声哒哒而至。她仰头去瞧,便见二爷拢着一身乌墨色的大氅端坐在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上,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第八十八章 熬药 时锦虽惧,到底把手递与他,一瞬间,连人带包袱都被他一齐扯向马背。 “出发。”二爷轻声喝道。 瞬时,从第一辆马车起,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儿伴着马匹轻鼾一道低低响了起来。 那声儿并不大,似有棉布包了马蹄铁,是以并未传出多远去。 时锦被二爷的大氅罩了个严严实实,自缝隙中瞧着一溜火把长龙逶迤前行。 “二爷,为何这般晚出城?”她细细的声儿夹在沉闷的脚步声中,并不突兀。 原以为二爷不会作答,不成想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些初冬微微的凉,“先行运些药材过去。白日里打眼,晚上稳妥些。” 时锦点点头,二爷果然心细,没用那种装货的马车,只捡着宽敞些的载人马车装草药。便是城外的灾民瞧见,也只以为哪位贵人经过,不会往粮食药草这块想去。 二爷并那些骑兵俱都骑马小跑着行进至襄阳门前。西城守门的将领显然早就得了信儿,在检验完侍墨递上的腰牌后,大手一挥,城门便放了下来。 西门本就偏僻,兼之白日里才驱赶过流民,这会儿倒是没有白日里见过的悲惨景象。 时锦却只觉着心慌,周遭漆黑的暗夜仿佛生了眼睛,于暗中窥伺着他们这条行进的长龙。她不由得往二爷怀里又歪了歪,抵着他宽阔胸膛。 二爷的坐骑位于车队稍稍靠后的位置,待得确认五辆车俱都出了城,车队并骑兵俱都小跑起来。 冬夜疾行常常吹得人遍体生寒。时锦虽有大氅罩着,然那冰寒却如一柄柄割肉的刀子,自缝隙中穿入,又一刀刀扎进身体里。 她不由得又拢紧了些大氅,然腿边缝隙到底大了些,两条腿呆呆木木,一片生寒。 二爷瞧她哆嗦得不成样子,低头问她,可要去马车里坐坐? 时锦知那车中早已塞满草药,当下牙根轻响,摇了摇头,“……不必了,奴婢还挺得住……” 他没说话,只勒马驻足,将她轻轻巧巧一翻,便把她拎到了身后。时锦身体有一瞬的悬空,刚刚复位,便吓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二爷的大氅极大,将身后的她盖了个严严实实,又替她挡着风,时锦一时又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然后边的位置到底不如前边平稳,以防被马儿颠下去,她一双手死死环着二爷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渐渐身上回暖,她的困意又一**袭来,眯着眼打起瞌睡来。 马儿夜行了一路,直至第二日清早,车队才于一处荒野停了下来。 埋锅造饭这种事儿是别想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干粮袋子,就着水囊喝些温水,吃块干粮便算作早饭。 时锦也自包袱中捏出块干巴巴的点心来,靠着块石头往下咽。 她没带水,自然是没得喝,也懒得喝。实在是疾行路上如厕不便,只得一切从简。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马背上呆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臀尖泛麻,便是大腿两侧都磨得有些生疼。 奈何整只车队只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匆匆出发。 时锦便是犯着困,也是睡不着。她颇有些怀念起有马车坐的日子来。 认命得随二爷上了马,二爷凑与她耳边道,“可是后悔了?” 她抿抿干裂的唇,只轻轻摇了摇头。 二爷从鼻腔轻哼了声儿,似不屑,又似轻嗤。 一时间,人行马动,车队又开始行将起来。 好在襄阳离南阳府并不远,白日里有马匹代步,行进速度又快了泰半,直至夜半子时,终于赶至南阳府。 高大斑驳的城墙下,到处都是流民拱着身子蜷在官道两侧烟尘中,便是那一溜墙根儿,也贴着不少瘦弱泛黄的身子。 借着城墙高处的火盆,远远望去,便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如蝗虫般匍匐在地面上。 靠的近些,一只瘦弱的黑狗正机警得于暗夜中啃食一具小女孩的骸骨。她身上还剩着些桃粉衣料,一只银镯挂在露着白骨的手腕上。 时锦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她想吐了…… 远远瞧了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南阳府城墙,二爷一踢马腹,声音中透着些凛凛寒意,“绕道,去青堰。” 青堰受灾最重,大水漫灌,不仅淹了周遭十乡八寨,那水势却是如汹涌的水龙,一路冲刷着所有能抵挡的阻碍,直奔彭城而去。 眼下五皇子正驻足青堰,于高地搭了简陋的毡棚,查探周遭水患情况。 赶及天明时分,车队终于抵达青堰周边。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漏下雨来。齐墨璟弃马步行至五皇子毡棚前,早有守护的侍卫进内通传。 时锦跟着二爷,守在毡棚前一动不动。很快便有一个身着染泥玄色粗布短打的男人出来迎他。时锦只微瞧那人一眼,便看到他左侧脸颊靠下处的一点黑痣,当下赶忙垂下头来。 那人目光亦在她身上干净的茭白裙上转了一圈儿,与她道,“贺神医正在后边背风的地方熬药,你若有空,可以去帮帮忙。” 时锦赶忙去瞧二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便转身顺着山坡往下走。 才转过山石杂土,便见一大片枯黄草地蔓延至官道,并简单搭建起来的粥棚。那粥棚四周只简单用绳子将粗麻布固定在树干上,撑起一片遮挡来。 其中五口大锅,四口正熬着米粥,一口位于最边上,隐隐有苍术与白芷的辛香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锅边又有守卫若干,借此维持秩序,以免出现哄抢。 此处的灾民虽则面黄肌瘦,到底比之南阳府那边要好些。 时锦穿着鹿皮小靴踏过污泥,一步步走到第五口大锅前,便见一个小僮正在熬药,最里边却置一躺椅,一白衣白发之人正自躺在上面酣眠。 此时,那小僮正转头与躺椅上的人问话,“师父,乌头可要加些?” 然虽则问话,那人却鼾声正大,半点言语也无。 小僮无奈,自行估摸着正要往里放,时锦却自他手中接过杆秤,“乌头有散寒止痛、回阳救逆之效。然乌头本身含毒,不可多用,否则过犹不及。” 她掂手一量,便捏准了具体分量,按照顺序依次将所需中药放入大锅中。 听得有女声温温柔柔帮小僮解惑,原本在躺椅上酣睡的人撩了撩眼皮,见是一身着锦衣的姑娘,当下又意兴懒懒得阖上眼去。 时锦却不知那人所思所想,只一边细心教小僮把握用药分量,一边照看火候。 渐渐那边的米汤香气飘散在半空中,虚弱的灾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排着队领吃的。 时锦守着大锅,脸上渐渐染了汗,她抬眼望去,排队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而那米粥,米粒稀疏、屈指可数。 第八十九章 神医 渐渐药也熬好了,有排不上米粥队伍的,便赶着来这边先喝上一碗苦药汁子,权且抗饿。 时锦一边招呼那守卫的士兵把熬好的药汁垫着粗布倒入旁边的木桶,一边又架了火,继续熬药。 小僮守着火,她便拿起长长的铁勺,帮排队的人盛药。 热汤药带着特有的苦涩味道,却勾起人们心底的一些微末希望。 她刚帮一个拿破布巾缠着头的妇人盛了药,又接过后边另一个人的碗来。 然热烫的药汁尚未入碗,先行的妇人不知怎的踉跄一下,那药碗便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当即便拢着洒尽药的缺口破碗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想要把药汁子往回收。时锦看得不忍,便朝她招呼,“大姐,那药洒了,再来领一碗吧!” 然那妇人却只是哭,哭声中带着满满的苍凉,闻听时锦这般道,便探手扯了她衣角求她,“我家大郎才六岁,却染了一身的病症,小娘子可怜可怜他,救救他罢!” 她哭得涕泪纵横,脸上满是泥印子,可周遭的人却只厌恶得讽她,“张娘子可紧着些罢!我们还要领药,家里也有病患,你这般不依不休,算是怎么回事!” 随则这般说,时锦心中还是狠狠揪着。她让那小僮先行分药,自己则问那张娘子,“你家大郎在哪?” 张娘子见时锦欲帮自家大郎看看,顿时眼中迸出些希冀的光来。 可时锦尚未随她走上两步,原躺在躺椅上的贺神医便出了声儿,“她家大郎得的伤寒并热之症,醒之气息上喘,口不能言,且汁流吐逆、齿皆动摇。气出转大则闷绝,苏复如是,须用大黄人参末各半两,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滓热服,可安。” 时锦哑然,转头去瞧那妇人,却见她坐地抚足痛哭,“先生所言甚是,然人参难得,若放在平日里,小妇人砸锅卖铁亦筹银钱瞧病。但如今光景,怕是有钱也难……” 说罢,竟是哽哽难言,泪如滂沱。 时锦转身往棚内走了走,便见贺神医正自阖着眼,她不由得福了福身,“神医高见,只神医能判出此症,缘何不救?” 贺神医不由得睁开眼来。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灼灼夺目,又染着些玩世不恭的嘲,瞧见她一身茭白衣裙裙角的泥手印,不由冷嗤了声儿,“朝廷拨下来的防治瘟疫的药都是些常见的苍术、白芷一类,人参等贵重药材,又焉能得之?” 言下之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神医也无奈。 时锦却不敢苟同,瞧见他脚畔丢着的药匣子,不由得再拜一拜,“虽则眼下物阜艰难,但人尽难之,便是一星希望,也当勉励一赴。不知神医可否将银针借时锦一用?” 贺神医见与她说不通,便直接取了针与她,“你若不信,当可一试。” 时锦双手捧过装银针的布搭子,转望向那张娘子,“劳娘子带路。” 张娘子不是没请过贺神医帮忙诊断,然便是诊出了结果,亦是眼睁睁瞧着大郎受罪。这会儿却听这新来的小娘子竟是要亲自施针,当下赶忙抹了抹脸上泪痕,欢喜得带着时锦往稍远处的树底下走。 时锦随她一路走过去,于一棵连树皮都不剩多少的枯树边瞧见了形容枯槁的大郎。 男孩子小小的一团,蜷在树底下冷得直打摆子,眼瞧着张娘子回来,他浅浅睁开眼来,想要安抚母亲,一开口便又吐了出来。 张娘子慈母心肠,赶忙又帮大郎理了理衣裳,强笑着宽慰他道,“大郎乖,娘特特请了女菩萨过来,为大郎治病。” 时锦瞧得心酸,也不怕脏污,只蹲伏于地,先为他把了把脉,又翻起眼皮瞧了瞧。 不独是伤寒并热之症,还有显而易见的虚弱,她愿称此为饿病。 当下将那布搭子打开,取了小号的银针出来,温言与他,“大郎乖,且忍着些,若是表现得好,姐姐等下请你吃点心。” 小孩子听得点心两个字,眼中生出些渴望来。然他刚想说话,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时锦不得不与张娘子一道将大郎放平,依次自百会、风池、膻中、中脘等穴道入手,帮大郎减轻当下病症。 她正自捏了银针轻捻,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嗤,“我道多大本事,原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时锦耳朵动了动,听得贺神医嗤笑声,当下也不恼,只虚心求教,“那依神医之见,待当如何?” 以前随父行医时,她便听过神医门的名头,只是神医不世出,便是出来行走,亦是脾性古怪。 也不知这五皇子多大的脸面,竟请得这位神仙坐镇。 贺神医当下直起身来,面露不屑,“你问我,我便要答么?” “时锦不敢,”她的声音一贯温温和和的,说出的话来却让贺神医气个半死,“只是时锦见识浅薄,以往只觉得神医门不过是世人谬赞,然今日瞧得贺神医鹤发童颜,便知神医于养生、治人之途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神医仙风道骨,您若觉着没救的人,被我这个小丫头救活了,怕不是损了神医门的颜面?” 听得时锦这般说,贺神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面。他虽一头银发,时年不过二十又七,怎么到得这小丫头口中,变成了七老八十的鹤发童颜?! 是她太不长眼?还是他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不招人待见?! 贺神医当下便决定待得得空了,一定先帮时锦治治眼疾。 不过,被个小丫头一阵讥讽,他那点散淡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从她手中抽出银针,当下便要施针。 张娘子眼中更显欢喜,神医门下生死人,言下之意,只要神医门的人肯治,便是死人也能生还,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时锦也作好学状,于一边瞧着贺神医施针。 然贺神医捏着针,眼见着便要戳到大郎身上,却在距他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要我治,我便会治么?”他丢下针去,又站起身来,“那我这神医的名头,不就白叫了么?” 就冲她刚刚的冒犯之言,他都能记恨上。 还真当自己能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他偏不如她愿! 谢谢Lucy和王小二的哥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_^* 月底了,有用不完的票票,欢迎来砸~ 第九十章 救治 时锦还欲再说,忽的,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住了她的裙边。 那只小手细骨伶仃的,带着些黑乎乎的颜色,男孩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姐姐,不用求他了。咳咳,谢谢姐姐肯为我治病,大郎心里好开心……” 他说得断断续续,时锦的泪却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不是圣母,唯有置身这满川荒凉中,才生出一点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哀恸来。 当下捏了他的手,虽笑着,但那泪珠儿却滚到了他的手背上,“姐姐说过,大郎好好治病,便给你点心吃。” 她自袖中取出一小块昨儿个剩下的芙蓉糕,递到他手中。男孩子的眼中瞬间便燃了些明亮的光。那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欢喜,脸上的笑也跟着真切起来。 “谢谢姐姐。”他虽欢喜,却打眼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张娘子早就隐忍着声儿哭成了泪人。 贺神医:…… 突然觉着自己就不该跟过来,那边越感人,便越衬得他冷漠。 当下抿着唇,一脸冷漠得拈起丢下的针来,瞪时锦一眼,“把他扶起来。” 时锦哪有不从的,当下赶忙伙同张娘子把大郎扶着坐了起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孩连自坐着都做不到,只能依着自己娘亲支着身子。 时锦依着神医意思抬起他那没有半两肉的胳膊来,便见他飞针入肘上曲池穴并掌上合骨穴,两侧皆如是。 又依次在大郎几处穴道推拿了番,便见大郎张口吐出一滩秽物,顿时眼神也跟着清明了些。 张娘子欢喜不胜,带着大郎一道致谢。 “这才是第一日,刚刚我的手法你可瞧清了?每日里都要灸上一灸,或可活命。”贺神医冷着脸道。 时锦赶忙称是。 然周遭难民不知凡几,有瞧见贺神医并一个小姑娘亲自救人的,一个个俱都围上来,希冀他们能发发慈悲,为他们家中的病患之人救上一救。 贺神医自然懒得与这些难民纠缠,自让时锦解决不提。 悲悲凉意中,枯木上的乌鸦盘旋着一声凄叫,又展翅飞向远处的桩子上等待不久之后的饕餮大餐。 灾民中何种情形的伤者都有,有的因着洪水来时被房梁砸着伤了腿,有的因着连日饥寒交迫伤寒入骨,还有的生生饿成稻秆般却腹部肿大的人。 那人原是饿得狠了,就着草根泥土入了腹,眼见着是活不长了。 时锦只能就着现下手头有的药材配了方子,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一整日的高强度劳力,她却只得一碗稀粥,很是珍惜得将那稀粥中颗粒无多的米入了腹,身上终是升起些热气来。 直至天色渐晚,周遭再难视物,侍墨才来寻她。 “你怎的还在这里?二爷让我带你去临时安置的住所。”侍墨带引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得往高处攀去。 时锦一整日没见着二爷,当下问他,“二爷呢?” “二爷一来便同五皇子商议救灾章程,这会儿又一道前去查看河水漫涨的情况,怕是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侍墨道。 时锦点点头,随着他一道来到一处极简的毡棚前,里面只一点如豆灯火亮着。 她谢过侍墨,独自进了毡棚,便见里面只席地铺着一床草席并自侯府带来的那床锦被,除此之外,其余皆无。 眼下因着忙碌一天,不独是脸,手上都跟着污遭遭一片,她只得出了毡棚,寻了处尚且积着水的水坑,就着洗了洗手。 这般冷的天,仅有一床单薄的锦被,想要脱掉脏兮兮的外衣怕是不能了。 她只得强忍着恶心,拢了锦被躺在冰凉刺骨的草席上,吹熄灯火强迫自己入睡。 齐墨璟此时与五皇子一并骑在马上,于暗色中瞧着远处的汤汤川水。 “私以为,堵不如疏,青堰官员在洪涝将起时,亦想法子加固了河川堤岸,然水势极凶,便是垒得再高的麻袋木石,在涛涛河水中,犹如蚍蜉撼树,见效甚微。”五皇子蹙眉与齐墨璟道。 “那不若堵疏结合,既遣一部分民工按着咱们商定的方向开凿河渠,引洪水归川,又着一部分人在关键之处建造壁垒,两厢配合,应是无碍。”齐墨璟道。 “呈显兄虽则有理,但现下民众谈洪色变,逃且来不及,又怎会愿意服从官府安排?” “此点某自忖过,征调民众不便,但难民者众,不若按工钱、米粮征调灾民一起抗洪,殿下以为如何?”齐墨璟胸中早有应对之策,因与五皇子道。 “实不瞒兄,眼下南阳府粮仓告罄,想要从别的州府调粮,且不说旷日持久,然大瀛、郊河一带乃太子势力盘踞之处,而东阳、番堌一带,又在二哥囊中。我这两位兄长,不来闹事倒好,想要从他们那里攒粮,怕是比登天还难。”这才是五皇子心忧之处。 有心救灾,而无力抵挡官场大网,便是这般无奈。 “粮草这一块,殿下放心,不出一旬,自有粮草银钱救急。咱们所应做的,便是做好手头的事,另等朝廷拨付银两到位。” 说罢,他又将早在襄阳的部署一并讲与五皇子听,听得齐墨璟所言,五皇子目中光芒渐盛,亦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魄力。 两人计议已定,俱都心中畅快,各自骑马回去。 路上,齐墨璟瞧见五皇子腿部使力,不由关切道,“殿下的腿,可是好些了。” “托贺神医的福,已然好转,只是距如履平地尚远。”提及此,他目中神采奕奕。多少年岁,他只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然有些东西,他也愿争上一争。 待得回了毡棚,里遭一片乌黑。 齐墨璟进了屋,于席前一道躺下。刚拽了锦被一角,旁边的人便似有所觉般凑了上来。 她的手脚冰凉,于睡梦中贴着他,犹自不满意,将一双腿搭在他腰间,又枕了他胳膊,方才舒展眉目,便连唇角也下意识露出一抹笑来。 他心中一动,只单支着一只手,于暗中瞧她疲累的眉眼。 她的唇有些干,不复以往莹润,便是连眼底都带着些乌青,瞧着可怜见的,偏又韧得很,仿若再大的艰难都打不倒她。 然此时的她比之以往的温柔、妖冶,更入他心。 一眼万年,再回首,两世轮转,兜兜转转,蓦然回首,还是她,也只有她…… 第九十一章 无粮 时锦白日里游走在灾民中救治病患,偶有不能诊断的,便寻了贺神医旁敲侧击得问询。 贺神医心情好时,便指点她两句,心情不好时,只一言不发,翻过身去睡觉。 然便是这三言两语,于时锦来说,亦是受益良多。 但纵使她忙得脚不沾地,许多灾民还是因着缺医少药而渐次死去。 她那身茭白绫裙已经失了往日鲜活的颜色,瞧着只比灾民好些,看多了生死离别,惯日里的讲究也便没甚心情。 “这样下去不行,”晚上,她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因病去世的灾民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不少是生生被冻死的。眼下天寒得厉害,奴婢那天瞧见,存放尸体的坑穴少了不少衣裳。生前不得安生,逝后亦不得安宁,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天寒有天寒的好处,起码不像酷暑时节,瘟疫横行。 “那你有什么想法?”二爷捏了她的掌贴在自己怀里暖着,小丫鬟只挣扎了一下,便随他去了,“眼下殿下已征调了体力尚好的灾民疏浚河道,又使人修缮简易房屋,借以避过凛冬。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只能一步步来。” 时锦侧头转向他,一双眼染了些忧,“虽则现在有兵士镇守这边,但到底是人数少了些。受灾者众,稍一不注意,便有闲汉强抢他人米粥,尤以女子孩童为重。奴婢想着,要不要单拎出一口锅,专供老弱病残吃用?” 虽则是个尚显稚嫩的法子,二爷却是抚了抚她的发梢,“……可。” . 接连三四日,时锦与二爷各自忙各自的。 若说她这边只是奔波劳顿,二爷便是协理五皇子掌控全局。 襄阳那边传来消息,因着兴隆米记一再抬高米价,眼下米价已飞涨至三百文一斗,仍有上升的趋势。周遭客商闻利而动,俱都带着粮草往襄阳而去。 再因着庙会热闹盛行,用工者众,襄阳城周遭灾民不少都被雇着做事,虽说只是勉强糊口,倒是也有了个生存之法。 “客商聚而物贱,再过几日,襄阳城那边的米价怕是要大跌,届时五皇子便可购粮以解燃眉之急。”齐墨璟与之分析道。 “只怕他们囤积居奇,不肯轻贱出手。”五皇子叹道,“咱们的粮,怕是不足三日了。” 齐墨璟蹙眉抿唇,显是亦为此而忧,“微臣自出发前便与柳院长商议,着白鹿书院众学子亲自押粮,应是不多日便到。” 他来此借由的本就是白鹿书院夫子的名头,虽则先行一步,到底是让学子们紧随其后。 五皇子凝重一瞬,又问及南阳府民工征调一事。 “南阳知府已从灾民中征调身强力壮者开渠固坝,只是那边也是粮食难以转圜,听说知府大人已经把目光放到了城中富户身上。” “倒是个奸猾的!特事特办,眼下为了活命,只能行此章程。”五皇子转向身后的一名粗布男子,“枬峰,传我的话,知府从富户那里借的粮,待至洪水散去,朝廷当以双倍还之。” 枬峰领命而去。 “对了,本王还有件事要嘱先生。”五皇子转头望向齐墨璟。眼前的人虽则清冷孤傲,却是他此次水患最大的倚仗。不由敛衣肃目、郑重朝他拱手拜了拜,“朝廷已拨银并物资下来,只是山行至番堌地界,遭遇泥石流堵路,又有山匪趁势打劫,先生可知其意?” 齐墨璟眸色渐深,又负手而立,“怕是山匪是假,打劫是真,呈显定不辱命!” . “大郎乖,这两日瞧着精神倒是见好。”时锦摸了摸大郎的头,将最后一块指肚大的糕点塞入他嘴中。 “谢谢姐姐。”大郎露出个笑来,隐约瞧着能见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张娘子感戴时锦恩德,却无以言谢,只笑着与她道,“姑娘心善,将来定有福报。” 另一旁的灾民也跟着点头附和。虽则时锦并非所有人都能救下,但到底是有女医宽慰,心中安定。 又诊治了一些病人,时锦拖着沉重的腰身往粥棚那边走。她腰本就受过伤,连日来的繁重劳作让腰部隐隐作痛。尤其弯身久了,更有些直不起来的酸胀。 眼瞧着时锦回来,那小僮倒是欢喜,只推了一只破碗与她,“时锦姐姐,快喝些粥。” 时锦感激,当下笑着接过粥碗,又在一旁破旧的高凳上坐下,垂了眼睫低头喝粥。 粥中米粒不过十粒,颗颗分明却又带着残缺。应是旧日虫蛀的陈米。 她的动作极缓,仿若带了心事,又似珍惜般一小口一小口轻啜。 贺神医此时正拿着本医书瞧着,一转头便瞧见她污糟糟的外衣仿若在泥地里滚过一般。 他不由轻嗤,来时素白得像个仙女儿,不过几日,便成了田间的泥猴儿。 当下干巴巴咳了声儿,“那个泥猴儿!” 时锦仿若未闻。 他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时锦可算抬起头来了,只是眼神中依然带着些迷茫,“神医可是不舒服?” 这话一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怔。别人生病还有可能,贺神医……算了吧……不值当她这个小医女关心。 瞧这鹤发童颜、瞧这老当益壮,比之她自己还要壮实些。 她正要收回目光,贺神医却是抛给她一个指般大小的白玉葫芦瓷瓶。时锦赶忙接住,举着那瓷瓶儿打眼瞧了瞧,“这是什么?” “毒药。”贺神医丢下书,翻个身要睡觉。 时锦掀开封口,凑到鼻尖嗅了嗅,槐花蜂蜜的香甜扑鼻而来。 她的眉眼顿时弯了弯,捏着瓷瓶的手珍而重之得把那小瓷瓶纳入怀中,“谢谢神医,您老人家一定福泽绵延、健康长寿。” 假装睡着的贺神医:…… 他真的不老! 若说午间的米汤尚且带了些米粒,晚上的汤便只是汤了。 粒米未见,时锦饿得肚子咕咕叫,更遑论那些饿得更久的灾民。 她晚上不敢出门去了。 听得昨儿个夜里,有负责来往传递情报的马匹被灾民偷偷杀了喝血。不止是血,待得第二日见着那马时,只剩干净的骨架,白惨惨的连一丝儿血色也无。 偷偷捏着那不足一口的蜂蜜,她想喝,又舍不得喝,只犹豫一瞬,又纳入怀中。 谢谢美美哒M,杨灵兮和书友128422投的月票,谢谢美美哒M和唐娟395的打赏~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很开心,祝大家腊八节快乐,一起来喝腊八粥啦O(∩_∩)O (本章完)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二章 救援 第二日。 汤中的米更见少了。 时锦数了数,不过七粒之数,实在是饿,便又讨了碗汤来喝。 待得终于有了些饱腹感,她正欲站起来帮小僮熬药,眼前却冒出一圈金星子,便连身子也跟着有些发软。 好在贺神医扶住她,将她安置在了他惯常躺着的躺椅上。 “昨儿个给你的蜂蜜没喝?”他帮她把了把脉,蹙眉问道。 “不妨事,我再去灾民中瞧瞧去。”时锦欲起,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这样不行,”贺神医虽则冷漠,到底还是又捏出一个小瓷瓶,喂时锦喝下。 时锦欲推辞,却被贺神医瞪了一眼。 罢了,长者赐,不可辞。 时锦心说道。 “你腰间本就有旧疾,加上连日来的劳累,今儿个歇歇吧。”贺神医道。 “可……”她欲再言,却被他又瞪一眼,“没有粮食,我们都得死。” 时锦的心沉甸甸的,又带着些不知何往的茫然,一如天上飘摇的雨丝。 天气更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被风轻轻一吹,便转了方向。 然那冷却是无孔不入。 时锦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绝望。 天色阴沉沉的,或躺或靠的灾民仿若泥桩子,鲜少走动。 她挣扎着起身,趁贺神医没在,拿着装银针的布搭子想要再去转转。然,刚走了不远,她的脚下却是一绊,整个人也跟着跌倒下去。 好不容易爬起身,却见那是一具残缺的尸体,腿上的骨隐隐可见,身上破烂的布却似风中的帆,荡满了风,仿若随时要飘到天上去。 她已经感受不到怕了,只有真真切切的悲,填满胸腔。 正自与那些虚弱的灾民把脉,便听有灾民激动得呼喊起来。那声音颤颤的,带着些热泪盈眶的酸软,带着些哑敲击在众人心头:“快看!有车!马车!” 时锦也抬起头来,只见远处官道上一排驶来二十余量马车,两侧府兵开道,南阳府同知并一众学子亦都紧随在侧。 虽离得远些,时锦却认识那些学子衣裳,俱是白鹿书院的贡生。 她那干涸的眼眶突然有些湿。 马车车轮驶过,在暄软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然众灾民俱都引颈而望。以往运粮,三五车便算多的,现下却是首尾连成一线,声势浩大,却又让人心中生出希望来。 连日来的死气沉沉,便是连时锦也觉着心中压抑。现下却仿若春日里一夜间盛开的花儿,漫山遍野俱都是张扬的脸,明媚的、喜极而泣的、老泪纵横的、欢笑的、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的…… 马车越来越近,时锦的目光从一众武学子中扫过,落在齐天逸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 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诧异来,不多,一闪而逝。 . 这批粮食的到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柳院长一来,便被五皇子召入自己的卧棚。他坐在轮椅上,身形瘦削挺拔,朝着面前的大胡子中年男人揖道,“多谢院长大义,救灾民于水火。” “岂敢岂敢。”柳院长到底不敢受五皇子大礼,只赶忙虚扶五皇子,“白鹿书院的学子分了三路,一路护送粮草至凉州、一路护送至云州,还有一路,便由臣下亲自运来至青堰。” “说来惭愧,朝廷筹粮,越旬不可得,倒是先生,跋山涉水,远赴而来。白鹿书院一众学子,将来可作国之栋梁。”五皇子感佩而言。 他自来惯做那闲散王爷,又受断腿之扰,这些年来虽说亦关心时事,到底心中凉薄,只拘囿一己之悲。 然齐公将他自风花雪月中拉出,又迫他睁眼瞧瞧这人间疾苦,方知以往之举,颇是狭隘。 若非亲身体会,又怎能真真切切感知这些水深火热中易子而食而又前赴后继死去的百姓亦是他大邺百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偏偏他的好大哥与二哥只沉溺党派之争,差矣!偏矣! 当下亲执柳院长之手,与他一道共讨治水之策。 . 白鹿书院的学子带来的,不止是粮食、草药,更有棉衣、油衣等物,虽说杯水车薪,到底是能使百姓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便是这一瞬欢快也是好的。 午间的米汤带了浓稠的白,时锦又坐在高凳上数米,然数了半天,竟是没有数清。 她不由得眯了眼笑,唇角也显出一点梨涡来,喝了一口热汤,米粒跟着入腹,很暖。 贺神医眯眼瞧她,依然脏兮兮的手和脸,仿若泥猴儿一般,却又透出些不曾见的活泼俏皮来。 时锦没有筷子,只一只缺口的碗,将米汤喝完,仿若舍不得碗底的米粒,探舌轻轻舔了下。 他突然转开了眼。 . 令时锦惊喜的是,白鹿书院运的这批药材虽然不多,但品种繁杂,便是小指大的山参亦有两棵。 眼瞧着学子们把药材交与贺神医和她,她心中第一时间想起了大郎。 不独是大郎,好些个病患都不止一种病症。 当下照着贺神医给的药方一个个熬了药,给灾民们一个个送过去。 大郎和张娘子这会儿新得了一件棉衣,用油衣裹着两人挤在一起取暖。 瞧见时锦带了药来,赶忙招呼她往树底下坐一坐。 先会儿的米汤比之往日分量十足,他们只喝了半碗,这会儿犹自有些饱胀。 因着久饿之人不能多食,每人分得的米汤不算多,却比之往日难得的让人心满意足。 “可还饱着?那这药等会儿喝吧。”时锦笑眯眯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略瘦的脸上越发显大,弯弯的仿佛天边高悬的明亮月牙,“大郎有福气,这次的药里有两只小山参,连着服几日,便大好了。” 张娘子听她这般说,欢喜的脸上显出细细的纹路来,眼中却是带了泪,“多亏了时锦姑娘……” 待得腹中缓了缓,时锦扶着大郎将苦兮兮的药汁子喝了,这才继续去给其他人送药。 灾民们比之以往的沉默,都多了些笑意。时锦刚喂完一个大娘喝药,扶着腰一转身,差点与齐天逸撞上。 她不由得赶忙退了退,生恐沾脏了二公子的衣裳,身子却是下意识得福了福,“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简直认不出她来,往日里瞧着温婉可人的婢女一转身成了瘦削又脏兮兮的乞丐,他不由得蹙了蹙眉,“二叔呢?” 谁家救灾还带着贴身婢女的?也就二叔能干出这番丧尽天良的事儿来。 时锦却不知他想,只摇了摇头,正欲说二爷这两日都不在这里,便见一身形窈窕的白鹿书院学子跳将出来,“原来你在这!” (本章完)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三章 雨夜救急 “柳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怎的不去歇歇?免得脏了衣裳。”齐天逸瞧见柳意一身男装站在自己身边,随口与她道。 “这里到处都是灾民,我一个人有些害怕。”柳意仰了头瞧他一眼,“我能跟着你吗?” 说罢,她又转头瞧见时锦。 模样瞧着还好,只是时锦身上的腐臭让她不由得往后浅浅退了一步。她脸上带着些笑,拿眼觑齐天逸,“这位是哪个?” 时锦照着府中规矩恭恭敬敬福了一福,“见过柳姑娘。奴婢是靖安侯府齐二爷身边的丫鬟时锦。” “时锦?这名字挺好听。我叫柳意,是白鹿书院柳院长的女儿。”柳意笑道,“你来的比我们久,可知这里有什么休息的地方?” 时锦抿唇,“休息的地方都是拿毡布现搭的。柳姑娘想休息的话,不妨先去奴婢房中歇一歇。” “那真是太好了!”柳意这一路行来,全靠着一身韧劲儿。可连日里的舟车劳顿,早就把她累着了。 爹爹倒是让她莫要跟来,她却偷偷换了学子衣裳混在人堆里,偏要学那巾帼人物,便是男子能做的,女儿家一向能做。 可理想与现实偏差太大,这一路瞧得饿殍遍野的惨相,她心中总是惶惶。 是以才到这边,她便想缠着齐天逸。 虽则他年龄不及弱冠,比之爹爹又显文弱,但总会给她一种安全可靠之感。 眼下时锦愿意领她去歇歇,她自然乐见其成。当下由时锦带路,齐天逸和柳意跟着,一道往高处走去。 齐天逸也想瞧瞧,她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待得到了那四面透风的毡棚,柳意震惊得张了嘴,转头望时锦,“就这里?” 时锦点点头,“不独是二爷,便是五皇子,居住之所也便如此。” 柳意沉默了,齐天逸也沉默了。 时锦就着毡棚外积蓄的雨水池洗了洗手,带着沉默的两人一道进了屋。 屋中连个座位也无,只一卷破草席铺在地面上,上面铺着一张瞧不清颜色的锦被。 “柳姑娘若是累了,可在席子上躺躺。”时锦垂眸道。 齐天逸从沉默中清了清嗓子,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包来,“在进入灾区前买的烧饼,可要用些?” 那烧饼干巴巴的,没甚油水,唯一的优点便是耐放,不易坏。 换做平日里,不独齐天逸,便是柳意也是不屑的。 然,现在,柳意的眼中也显出些渴望来。 时锦瞧着那两个干巴巴的烧饼,不由得翘着唇角微微笑了下,“若换做昨日,你这两个烧饼,奴婢瞧见了必得抢了去。只今日米汤喝得多,竟是不甚饿。” “那便给我吧!我饿!”柳意一把抢过齐天逸手中的烧饼,笑道。 说归说,她到底把两个烧饼分了时锦一个。瞧着时锦把烧饼放到自己的靛蓝花布包袱里,她不由笑道,“你这般省着,仔细我晚上饿了爬到你这毡棚里偷吃的。” 时锦也笑,“烧饼可偷,只别吃我便好。” 玩笑一出口,她心中又酸涩了下,无端想起绊倒自己的半具骸骨。一时甩甩头,把那股酸驱逐出去。 . 接连两日都是毛毛细雨,飘洒着,虽烦人,到底无伤大雅。 “这般冷的天,应是不会再有大雨了。”贺神医接了一丝儿雨,说道。 然那雨于夜半时分淅淅沥沥,渐次变大。二爷不在,时锦只蜷着身,将锦被叠了一层盖在身上。 那寒无孔不入,渐渐草席子也浸得冰凉,仿佛有雨水冲刷进来,俱是湿寒。 “时锦!时锦!”毡棚外传来低低的呼喝声儿,时锦一个激灵,终是转醒过来。 她睁着眼往外瞧,一片暗漆漆的黑,只雨声很大,她一下子清醒了。 这般冷的天,又下着雨,灾民们…… 迅速爬起身,便见柳意自外面掀了毡帘走进来,身上的油衣也跟着湿漉漉的。 “河水又上涨了。”她的声音跟着些颤音儿,显然是没见过这般情形,连带着整个人也跟着打着摆子,“刚齐公子说让我来找你,咱们在棚子千万别出去。” “那他们呢?”时锦拉了她在草席子上坐着。 便是坐着也不安心,草席子下面也因着毡棚的缝隙,被雨水倒灌泅湿了。 “阿爹说,五皇子引流入川的渠还差着不少距离,这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当下只能就近把水引进附近一处低谷,以免大水漫灌,淹没更多的地方。民工和能动的灾民现下都在外边帮忙。” 时锦起身,左右转着圈儿,远处雨声中的呼喝隐隐传来,仿若暗夜巨兽爪下哀嚎困顿的小兽,垂死挣扎。 她往毡棚外望了望,天地万籁黑黢黢一片,只五皇子的毡棚亮着一盏灯。隔着滂沱大雨,她瞧见五皇子披着油衣坐在棚外的轮椅上,眺望远处的黑暗。 他想挣脱轮椅起身,然刚刚站立起来,想要往前迈步,又跌回轮椅中去。几次三番俱是不行,偏偏油衣被风雨掀开,半个身子淋在雨中,颓丧又灰败。贺神医那素日里散淡的容止也跟着有些狼狈,白发贴着白衣,身子却是微微弓着,似是在劝阻五皇子爱惜身体。 她的心跟着刺痛了下。 这般的夜,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都想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她又为何只拘囿一处毡棚、一介草席? “奴婢得出去瞧瞧。”她道。 柳意张着眼,似是在看疯子,“你疯啦!” 她的话刚出口,时锦便披了蓑衣冲入雨中。 因着夜太黑,她深一脚浅一脚顺着坡脊往下,远远瞧见穹顶天幕下黑黢黢的人影儿伴着呼喝死命挖着渠。 水势汹涌,风亦很大,拍打着涨上来又退下去。然每次跌涨,都距人群更近。 她又往另一侧瞧,另一侧,只有黑漆漆的夜,并着雨声,瞧不见任何活物。 然她知道,那于暗夜下瑟瑟发抖的,有妇孺,有老人…… 这条路,她走了好多次,跌跌撞撞得在泥泞中前行,又摔倒了几次。 每每摔下去,她又揪着地面爬起来。身上的泥伴着雨水越滚越多,连带着她的声音在雨中也听不太真切,“还有人吗?还有人吗?有没有人?” 然一次次呼喝,直至声嘶力竭。 就在她打算放弃时,大郎那稚嫩的声儿于一片暗沉沉雨幕中回应她,“有!” 更多的声音渐渐汇聚起来,苍老的、嘶哑的、软糯的、清脆的、沉重的…… “有!” “有!” “有!” “有!” “有!”…… 时锦想笑又想哭,还有人于暗夜中挣扎求生…… .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挖渠的队伍中去,不独是健壮的年轻人,还有老人、女人、孩子,一个个于雨夜中静默,又于雨夜中爆发。 时锦也在他们当中,与大郎和张娘子挨着。有铁锨的用铁锨,有锹的用锹,有木棍的用木棍,有手的用手,一筐筐泥土被挖出,廪出一道深深的沟来,牵引着涨出的水往更深的谷中引去。 “小心!”大郎毕竟年纪小,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新挖出的渠中。 时锦一把抓着他,与张娘子一起往外拽。 然上涨的雨水澎湃着,越过最后一道障碍,汹涌着往这边袭来……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四章 惊吓 时锦跌在原地,身上的泥把茭白的裙彻底染成了黑。 然她不敢松手,嗓子是哑的,身子是酸的,胳膊是疼的,指节亦是扯得厉害,只狠狠揪着大郎的一只胳膊,使尽往上拽。 雨大泥滑,便是连她半个身子都跌了进去。下一瞬,身后的人扯住了她,然后是更多的人,一个个,伸出手来,将她扯出泥淖,便是大郎,也随着这一股大力被带引上来。 “阿娘~”大郎破了声儿,抱着张娘子哭得厉害。 滚滚洪水顺着沟渠一涌而过,奔向疏散用的谷地。 时锦吓得半天没有回魂,甚至听不清周遭人的声音。她无意识得转过头去,只见齐天逸面上带着急,仿佛在训斥她,只嘴巴一张一合,雨水顺着他染着污泥的脸流入口中,狼狈又带着些许滑稽。 时锦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她就是想笑,也确然笑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齐天逸还在训她,便见一身皆污的女孩坐在泥淖里朝他笑。他甚至都能瞧见她细白的齿,还有雨水冲刷得泛白的脸,一瞬间,所有的训斥都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他缓缓呼了口气,正要说两句软话儿,便见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齐墨璟戴上了他的银白无脸面具,这一刻,他是缇骑司提督范程,亦是陛下手中的刃。 只这把刃,上一世是没有个人意志的,只为帝王平定一切障碍,仿若没有感情的机器,执行着所有来自帝王的指令。 暗杀、监听、刑狱……一切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他来做。 也因此,便是做回齐府二爷的身份,他亦是清冷的、算计的、缜密的、狠戾的…… 他以为,他的一生,如一潭不受搅扰的死水,波澜不惊。可他碰见了她,纯净的、易碎的、温软的、坚韧的……每一面都让他痴迷。 原以为,唯有残忍嗜血能带来短暂的快感,让他心中那头关着的疯狂的兽平静下来。可她,带给他更多的精神愉悦。 她的脖颈那般纤弱,细细的,仿若一捏就断;眼睛黑白分明,每每被他欺负时,总是隐忍着,似哭非哭,却在他的挞伐下软成了心头的泥。云收雨歇那一瞬,他心中的兽仿若餍足的猫儿,哼唧着,眷恋着,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中,时时刻刻携着、带着。 那时候,他不懂,只淡淡的,觉着大约这便是情爱。 情爱,他不需要,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便可。 他一直这般认为,也一直高高在上。直至,侍墨说她背叛了他,他的心才一点点痛起来。那些痛,密密麻麻的,盖过了身上的伤,烙在灵魂深处,便是重生一次,也不敢忘记。 他算不得好人,手上亦沾着血,被背叛过不止一次,原也不该为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耿耿于怀。可怎么就过不去这个槛了呢? 直至,这一世,他带她爬山,以为她再次离他而去,又瞧她气弱游丝得向他求救,他心中想着,既然过不了这个槛,那便认了吧…… 他认了,那便好好筹谋,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只有自己强大,她才不会背叛自己,永永远远跟着他…… 想及此,他面具下的目光带了一点点的软。 “司都大人,这里便是番堌境内的番龙山,抢了朝廷救灾粮的山匪就在这座山上。”一旁被齐墨璟调度来的襄阳守备刘守道问道,“咱们是摸着黑一股脑冲上去,还是引他们出来?” 襄阳守备不受地方辖制,奈何眼前此人是缇骑司的司都,专为陛下办案,便是连他都得依令而行。 带着银白无脸面具的司都面上泛着森寒的光,一双眼如鹰如隼般投了过来,声音清冷冷得带着些玩味,“刘守备以为,真有这般胆大的山匪,敢抢朝廷救济粮?” 明明冰凉凉的寒夜,刘守备的脑门却见了汗。他不敢深想,却又骑虎难下。 但若这些匪患真是得那位授意,那胆子岂不是太大了些? 正自思量间,便见出去打探的斥候出现在视野中。 斥候瞧见自家守备正躬身陪着一位锦衣司都,赶忙过来汇报查探的情形,“……山上土匪戒备森严,值岗轮哨,瞧着很有章法……” 刘守备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便是那两边都惹不起的小鬼。 “我倒是有个办法,端看守备愿不愿意一试。”齐墨璟朝刘守备瞧了一眼,与他道。 “司都大人请讲。”刘守备哪敢提什么异议,直接凑过耳朵去听。 …… 时锦昏昏沉沉的,仿若大梦一场。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水,一眼望不到头。冰冷的、潮湿的、黏腻的,绞着她,仿若苍茫天际的一叶扁舟,昏昏然不知所往。 一时间,耳边仿若又有人声儿,只那声音忒吵,惹她蹙了眉,心生不悦。 张娘子帮她擦干身子,又从她的包袱里找了一身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那袄裙极鲜亮,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只瞧一眼,便知费了不少银钱。 将浅蓝袄裙与她穿上,更衬得她肤白若霜,极标志的美人儿。 “贺神医且帮姑娘瞧瞧罢。”待得将她拾掇好,张娘子朝搭棚外矗立着的人喊了声儿。 不独是贺神医,便连齐天逸也跟着踱进了屋。 柳意到底心下惦记,也随在后边。 齐天逸还好,贺神医与柳意俱都怔了一瞬。 放在时锦刚来青堰时,贺神医且瞧不上她,自然不识她容貌好歹。又几日,她将自己折腾得犹如一个泥猴儿一般,他便也将她当成泥猴儿。 柳意就不用说了,才来便嗅得时锦身上的腐臭,又沾着泥,能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洗净了,又着了齐整的衫裙,瞧着倒是温雅柔弱,眉目间隐现清华。 贺神医迅速回过神来,走到席垫前,探手捏了她的手腕,细细把脉。 往日里不太注意,此时瞧着,那一截露出的臂虽白,却瘦骨伶仃的,没多少肉。 “可还好?”瞧贺神医面色凝重,齐天逸忍不住问了句。 “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待我开服平心静气的方子,将养些时日便好了。”贺神医道。 他这话算是让一屋子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只是,何时醒,还难说,且让她睡着吧。”贺神医又道。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五章 相争 “幸不辱命。”齐墨璟着人带了粮草,一道转运过来。 第一件事,便是来五皇子这边复命。 “咳咳,呈显来得正好。先回去歇歇,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五皇子也有些感染风寒,然他的精神头却是极好,当下打趣齐墨璟,“你那小姑娘可是立了功,大半夜的险些掉下水渠去。现下听说还在烧着,快回去看看吧,其余的事儿,待得空再说,也是不迟。” 自抵过那晚大雨,第二日天色便跟着放了晴。天空高远辽阔,蓝天澄澈犹如最华丽的锦缎,绵延着直至目之所及之处。 一切都尤未晚也。 时锦冷了很久,那冷仿若浸入骨子里,连骨缝都嗖嗖冒着寒气。 她的世界由漫天的水变成了漫天的冰,冰冷冷的,不带一丝儿人气儿。 就在她觉着自己早晚会冻死在这片寒冰铸成的世界时,她感受到了一点暖。 那暖带着她熟悉的冷香,缠绕着她,将她裹得密密匝匝,半点缝隙也不透。 她突得渴望更多,身子无意识得向着那暖靠拢,待得离得近了,便连唇畔也染了些笑。 齐墨璟的眼中满是懊丧与怜惜,手中的汤婆子尚未放入被中,便被她两手圈揽住,连带着他的胳膊也被环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则抵着那暖,唇畔含笑。 被她这般依着,他的心柔成了水,僵直的身子也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右手拇指轻抚了抚她的眉心,粗糙指腹一路往下,于她唇畔轻点,温柔又缱绻。 渐渐的,女孩的脸上又染上了不安,眼皮下的一双眼珠不安得滚动着,身子瑟缩,仿若置身噩梦一般。 他心中怜惜更盛,连她带汤婆子一道拢入怀中。 时锦醒了时,只有张娘子在身边照顾。大郎则坐在一边瞧着她。因着喝了药,他那凹下去的小脸上带了一点子红晕,显见得是大好了。 “时锦姐姐,你醒啦!”大郎瞧见她醒了,当下惊喜得喊出声儿来。 张娘子亦是满眼欢喜,“真是菩萨保佑!” 乍然瞧见两人,时锦也跟着笑了下。然刚想起身,却觉着身上僵得厉害,右手则触到一个暖意融融的汤婆子。 她打眼瞧了下手边的汤婆子,便听张娘子与她道,“您是没瞧见,刚刚那两个齐家的贵人怒气冲冲得出去了,也不知怎的,这般大火气。” 她叫不上齐墨璟和齐天逸的名号,却知时锦是在这齐家做工。 时锦却是一愣,“二爷回来了?” “岂止是回来了,还打起来了。”时锦的话刚问完,贺神医便掀了帘子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汁子。 他淡瞧时锦一眼,把药碗递给张娘子,想寻个地方坐,目光逡巡一圈,委实无处下脚,便只能于原地站着。 “见过贺神医……”时锦被他的话震了下,没去管那药碗,只眼中带着迷惑,“怎的就打起来了?” 齐二爷虽阴晴不定的,但也不至于连自己亲侄子都打。 “那就不清楚了。你若真感兴趣,先喝了药,我带你去瞧。”贺神医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显是幸灾乐祸。 时锦当下便有些躺不住了,接过张娘子的药碗,一口气将那苦药汁子喝了个干净。 许是太苦,又喝得太急,她登时恶心得想吐出来。 贺神医却懒散得瞧着她道,“咽下去,这药金贵,别浪费。” 时锦又勉力往下压了压那口恶心,正要说话,那苦药汁子一下子翻上来,又直接吐了个干净。 张娘子赶忙给她拍着后背,“怎的这般急?怕是又白费了。” 时锦却是拦了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挣扎着想要起身。 贺神医却奇道,“你这般急着出去,是为你那二爷?还是为那个小公子?” 他这话问得唐突又毫无道理,时锦却不甚在意得道,“我怕二爷下手太重,把二公子打出个好歹来。” 毕竟二爷独霸惯了,为人又凶残,这要是一下子失手了,侯府怕是要翻天。 毡棚外一前一后往这边走的叔侄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齐墨璟背着双手,面色发黑。而后边黑着两个眼圈显然被揍了的齐天逸却笑得仿若吃了蜜一般甜。 天知道他想过来瞧瞧时锦,便见自家二叔正揽着时锦想亲她。 他当时脑子一热,凭着满腔孤勇冲上去就想把二叔拉开。丫鬟归丫鬟,那也不能又抱又亲的呀!齐天逸死鸭子嘴硬得想道,显然是忘了自家好大哥常常与丫鬟亲密无间的风流韵事儿。 不过,二叔下手是真狠,不独是眼圈儿,便是嘴角,这会儿也还疼着。 眯着眼往齐天逸那扯着受伤嘴角的脸望了眼,齐二爷冷哼了声儿,“你还不走?” “二叔这会儿不也不走?”齐天逸反问回去。 齐墨璟只觉得牙根疼得厉害。若说如崔秀才一流,他直接指派人给找个西席的活儿便从时锦身边打发开,但这亲侄子,还真是顶顶为难。 当下不再理会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他径直进了屋,便见时锦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当下大步流星走到时锦跟前,于破草席上坐下,扶了她肩膀,温声与她道,“怎的这般快便起了?再歇歇罢。” 时锦当即打了个哆嗦,垂着眸,声音里带着些惶恐,“二爷……你这般说话,奴婢害怕……” 实是见惯了冷肃且喜怒无常的二爷,乍然听得他还算温和的声儿,浑身汗毛倒竖,有种被白刃贴着脖子细细刮擦的惊惧之感。 二爷的脸更黑了。 伴着时锦的话出,齐天逸于毡棚门口噗嗤笑出了声儿。不独是他,便是贺神医眼中都含了些笑,“我去再熬碗药来。” “我们也先走了。”张娘子总觉着气氛不对,当下也拉着大郎往外走。 转瞬间,整个毡棚只剩下连时锦在内的三个人。 时锦瞧瞧二爷黑漆漆的脸,又瞧瞧二公子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声音弱弱的,求生欲却强,“要不,奴婢也出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公子,委屈你承载二爷的怒火了…… 她正欲起身,却被二爷凉凉瞧了一眼,当下僵着不敢动弹。 二爷转望齐天逸,“既然你不想走,那便看好了。” 说罢,他一揽时锦的腰,两片素日里惯能言语杀人的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欺了下来……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六章 心机 时锦想要推他,奈何二爷胸膛坚阔,巍巍不动若高山,直将她手腕子都抵酸了,却是不动分毫。 这一切瞧在齐天逸眼中,便是时锦双臂攀着二爷,忘我其中。他的心忽的泛着酸,那酸意越搅越汹涌,竟是半刻也站不住。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又极其煎熬。他似不可置信,唇畔的笑甚至都还未消散,心口便被扎了一刀。手抵着胸口踉跄了一下,身影略狼狈,竟是夺门而出,仿若身后跟着恶鬼,仓皇而逃。 柳意正往这边来瞧时锦,便见齐二公子仿若见了鬼一般匆匆而走,当下顾不得时锦,转头追着他而去…… 时锦又气又羞,想要回避,偏偏力有不逮。 察觉到她的妥协,他那暴戾疯狂的眸色渐渐沉静下来。轻柔柔若羽尖搔过掌心、散漫漫似春风拂绿嫩芽,竟是难得温柔。 然他的温柔比之狠戾更让她难捱。 她想制止,却抬不动手,便是出声儿,也哑得不正常,“二爷……” 甫一出口,她便咬住了唇,不敢再漏出半个字来。 那声“二爷”软绵绵的,带着些许娇软,不似以往音调。 二爷的眸色却倏忽一深,贴她耳边道,“再喊一声儿,爷爱听。” 时锦恨不得直把这个不要脸的二爷叉出去,气得横瞪他一眼。 二爷虽痞,他的手却坚定不移般帮她理了理如丝长发。动作轻柔缱绻,而眸色暗沉如狼。两种极致的情绪于二爷身上交替闪过,时锦既怕他发疯,又惑他缘何这般隐忍。 瞧见时锦眼中的怕与惑,二爷自嘲般轻笑了下,“爷不是柳下惠,只是,爷要你的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 若说重生十余载,他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时锦为何会背叛。以前想着,她怕是与周遭见利忘义的小人一般,只是掩藏得更深、更好。 可这次赈灾,他又实打实得瞧见她身上的纯真美好。那份美好,源自于她的善良、她的勇毅、她的坚定、她的一往无前…… 若说一个人便是再善于伪装,于生死之际却最能体现本性。时锦对灾民做的很好,好到,他想,她上一世背负了太多不情愿,才会弃他而走。 前一世,他迫她于月下跳舞,将她的尊严打碎; 他将她匿于清风院内室,任其他丫鬟嘲肆; 他纳她为妾,却枉顾她出府的意愿; 他征战塞外,从未过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他亦不知,她还有个弟弟…… 一桩桩、一件件,虽则因着他的淡漠从未入心,她亦强笑着,独守一座小小的院子,仿若荒凉凉的坟茔,把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年华葬送。 如今,因着她在他心上,回忆便有如酷刑,绞着他,迫他去想:为何不多看看身后,多瞧瞧她? 颤着手帮她理好衣襟,他的声儿带了些郑重,捏着她近些日子因着操劳而略略粗糙的掌心,眼中糅了暖,“时锦,我心悦你。” 时锦的心跟着颤了颤,却敛下眉眼不去瞧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心中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明,仿若一面明镜儿,透亮亮得照在内心深处,“二爷……” 她想说,两人并不相配,她还想说,她不信他那虚无缥缈的爱。 然话到唇边,却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她只是个丫鬟,主子一怒,她的好日子便也到了头。 齐墨璟瞧出她的犹豫,执了她的手吻了一吻指尖,正欲再说,却听得棚外侍墨在唤他,“二爷,五皇子让您过去。” 明显的,时锦松了口气。 他的心倏忽一沉…… 今儿个天气好,五皇子的气色也好。 然接下来的事,却迫得他蹙了眉,心中沉甸甸一片。 “这是怎么了?殿下有事唤我?”齐墨璟一身宝蓝外衣长袍,腰束玉带,瞧着比之以往更丰神俊朗,只是难掩眉眼间的疲色。 “你来的正好,”五皇子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贺神医,“此次灾重亡多,以往雨日不好处置,现下天朗气清,是时候把亡众处理一下,以免瘟疫横行。” 虽则天气太冷而减少了瘟疫的传播,但若是掉以轻心,怕是所有勉强活下来的人都要重新经历一次地狱。 “那贺神医的意思呢?”齐墨璟问。 “唯有焚烧,一劳永逸。”贺神医言简意赅。 虽则话说着容易,但此次天灾,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普通百姓都讲究个入土为安,焚烧一词,又有多少人悲痛欲绝? 然,此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着手去办。 齐墨璟没有任何犹疑,只应了声“好”。 时锦寻了个破盆洗了洗脸,驱掉面上的一层染着绯的温热,这才直起身来。 正要拿帕子拭面,便听柳意的声儿自外面传了进来,“时锦!齐夫子正领着兵士要烧了尸山,有灾民不愿意,正在闹……” 时锦听得柳意这般说,手中的帕子跟着落了地。 她目光怔了一怔,却没说什么,直接捡起帕子洗了洗,继续擦脸。 “咦?怎的这般镇定?瞧着倒不像你了。”柳意绕着时锦转了一圈儿。 自打上次时锦雨夜摸黑寻人挖渠,她心中总觉着这丫鬟不一般,由衷生出些钦佩来。 若换做她,可是不敢这般出格。 时锦却淡淡挑起一抹笑来,“焚尸应是贺神医的主意,虽则听着不好听,但为了预防瘟疫,只能这般做。” “那你便不怕你家二爷镇不住这些灾民?”柳意又问。 时锦觉着这个问题简直不用作答。她刚一瞧见二爷那冷冰冰的神色,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这些灾民…… 怕是不够二爷一个眼风扫过的……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七章 奏疏 虽说懒得去瞧二爷办事,时锦到底还是随着柳意远远站于高处。 焚尸的地方儿架着十二座木架子,上头浇了油,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被从尚且积着雨水的坑里捞起来,端端正正得摆在木架子上。那一刻,时锦瞧见无数存活下来的灾民俱都跪了下来。 从时锦这边,且听不见任何哭声儿,也没有人闹事。然天地间的悲仿若聚在一处,于无声中压抑着沉甸甸的思念与悲凉,便连天日也跟着黯淡起来。 柳意到底没经过事儿,虽远远瞧见那一幕,她还是把头埋在了时锦肩膀上,不敢扭头去瞧。 裹着油布的十二支火把渐次燃起,兵士们戴着口巾举着火把站于木架四周。五皇子却从轮椅上挣扎而起,扶着轮椅的后背支撑着身子,仿若在祝祷讣告。声音也随风时隐时现,间或有一两句传了过来,带着些苍凉悲怆,引人垂泪。 时锦忽的模糊了眼睛。 那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心中仿若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把,怪疼怪心酸的。 她突得不想再瞧下去了,正想转身带着柳意离开,却瞧见贺神医不知何时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 他那双洞若明火的眸子自她红着的眼圈儿扫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继续瞧着远方的悲凉。 时锦脚步只一顿,牵着柳意一道离开。 她们身后,火光冲天而起,席卷着吞尽一道道曾经鲜活的影子…… 大火整整烧了三日。 虽则控制了瘟疫源头,五皇子的心却久久未曾从那种苍凉悲怆中缓过神来。 他端坐在轮椅上,以往还算挺拔的上半身也有些佝偻着。 与这些鲜活的生命比起来,朝堂的派系之争瞧着倒像一场笑话。 人人为一己私利,又有谁睁眼瞧瞧这人间炼狱? 他的声音带着些哑,垂着眸问身旁的齐墨璟,“番龙山的匪患,怎么处置的?” 齐墨璟侍立一旁,身节挺拔如松。无论何时何地,他仿佛都能撑起一片天地,“时间紧迫,只一个字,炸。” 五皇子这边急需银两赈灾,他便炸了番龙山。 饶是五皇子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的大胆吓了一跳。他不由露出抹苦笑来,“番龙山,说是匪,不过是二哥豢养的私兵。你这一炸,他怕是要恨上缇骑司了。” “不过,”他又道,“此事本王会与你一道承担。” 齐墨璟的眼中显出些温度来,声音也跟着暖了些,“殿下不用担忧,臣下还扛得住。” 两人颇有默契得没有再谈论此处话题,只又将接下来的赈灾安排一条条商讨着确定下来。 “如此,当下最紧急的便是建造房屋的木料、石块还有火炭。最艰难的时候已过,灾民者众,殿下可书信与各就近州镇、府县,让这些地方官员负责接纳一批灾民,剩余的便安置在新建的房屋中,勉强避过这个寒冬。”齐墨璟道。 “木料、石块、火炭……所费颇多,之前的赈灾银两,也都从襄阳那边购置了粮食、草药、棉衣等物。若想安然度过今冬,怕是又需往户部要银。”五皇子于这一点颇为头疼。 之前陛下虽则拨付白银一百万两用于赈灾,然户部哭穷,而百官各执一言,最后拨付下来的不过五十万两,还被扣在了番龙山。 这次便是再上疏要银,怕是更为艰难。 “从户部入手必不可少,咱们这边也需有个章程。眼下灾民虽能勉强靠着救济活命,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关于建造越冬房屋还有沟渠梳理这一块,殿下不妨以工代赈,聘灾民而结米面,如此两厢安好。此为其一。” “有不能劳力者,允其向当地官府借贷米粮,待得来年丰收,再以新米还之。此为其二。” “上疏陛下,免除就近灾区三年徭役赋税,此为其三。” “由府衙出面,收养鳏寡孤独者,此为其四……” 齐墨璟每陈述一条,五皇子的目光便亮一分,待得他将心中所思一一道出,他不由拊掌而笑,执其手而道,“先生所思,与某不谋而合。小小缇骑司,竟是难施先生胸中丘壑!” 两人由是又商议其中细节,通宵达旦,不知疲倦。 颢京。 正是百官早朝的时候。 五皇子的奏疏直呈天颜,由大太监常德于朝堂上执拂展折而读。 他的声音儿带着些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儿,刮擦着让人心中升起战栗来: “……六畜尽而生者哀,哭声达旦、婴啼遍野;渐至声不显而伏地者众,尽皆饿殍盈道,然终其力竭而卧,臂之所指、足尖所趋,悉向颢京所在;又岁暮天寒,所遗之人十不过半,易子而食、就尸取衣,无不令人闻之色变。然天恩浩荡,水患渐止,瘟疫未盛,只天寒难耐,恐余者难抵风雪侵蚀。夫天下子民,尽皆大邺子民,故儿臣斗胆上疏,求银五十万两,以作新舍越冬之备……” 大殿一片安静。 沉默中,天元帝第一个出声儿,“众卿怎么看?”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最后乃太子太师姚知章站出来,一拱到底,“恭喜陛下,五皇子以万民为重,又救灾民于水火,当得陛下当日所托,亦见其心赤诚,感昭日月,扬陛下之德于四海……” 他此言既出,众臣亦是感佩。 太子只觉胸口突突得疼。他伤才刚好,因着遇刺一事,终于博得天元帝几分关切,便是于李林甫一案再是不满,也是允他朝堂听政。 此时听得老五被这些臣子交口夸赞,心下真是恨得伤口几欲崩开。 然说出的话儿却是带着几分与有荣焉,“五弟素来钟情风月,又淡泊明志,没想到竟是这般宽仁爱民、心怀抱负,便是儿臣,亦是心下感佩,当以五弟为榜样……” 他这话虽则恭维,到底引得天元帝不耐。 他要的不是朝臣的吹捧,而是实实在在的支持。 打眼瞧见户部尚书龚清则正缩着脖子躲在角落,他那一双龙目只淡淡一扫,便将龚清则拎了出来,“龚尚书觉得,五十万两,可否?” 此话一出,龚清则顿时吓得跪伏于地,颤颤而言,“启禀陛下,国库空虚,上次赈灾的五十万两亦是取自修缮皇陵之项。眼下便是掏空国库,也筹不出五十万两之巨啊……”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八章 钱袋子 户部尚书的话一出,整个朝堂响起一片低低的嗡嗡声。 太子萧策的脖子却本能得缩了缩。 果不其然,天元帝那凉幽幽的目光扫了过来。 虽则李林甫的事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但这件事到底在帝王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李林甫贪墨案,所缴白银数十万之巨,悉归户部,又怎会无银可用?”帝王的声音含着威压,问道。 龚清则头上沁了一层的汗,不由得拿宽大的衣袖擦了擦,然心中的惧却一层层放大,“启禀陛下……” 他欲再言,却被太子萧策一下子抢过话头,“启禀父皇,赈济灾民,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因着儿臣身体缘由,让五弟拖着残躯风雨奔波,儿臣心中有愧。若父皇信得过儿臣,三日时间,儿臣愿倾尽家产,凑足五十万两银,悉数运往南阳府!” 他的头垂的很低,若凑近了瞧,便是连手指都在发颤。五十万两白银,虽则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也足够太子府动摇根基了。 但一则李林甫之事在父皇那里挂了号,二则,户部的银子被他挪着…… 心中一颤,似是这一刻,他方知,父皇今儿个允他上朝的真正原因。 这摆明了便是拿他来做救济灾民的钱袋子…… 眼瞧着天寒日久,张娘子过来与时锦告辞。 她牵着大郎,干瘦的脸上到底带了些笑,还有些对未来的憧憬,“时锦姑娘,我们这一批妇孺被五皇子安排着优先入南阳府过冬,我今儿个特意带着大郎与你磕个头,但求姑娘与各位贵人无病无灾、万事顺遂。” 她当家的在这次大水中被冲跑,想是凶多吉少。但到底能给老翟见留个后,心中又宽慰不少。 大郎也乖,听得张娘子这般道,与她一道跪下,结结实实朝时锦磕了三个头。 “张娘子何出此言!这都是我该做的!”时锦慌得丢下熬药的木勺,赶忙去扶这两人。 她本就是医者,治病救人原就是本分。眼下这两人在她面前下跪,让她的心里生出一种受之有愧又与有荣焉的复杂情愫。 好不容易将这两个人扶起来,时锦笑着道,“这原是好事。只是就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时锦也愿大郎与娘子往后的日子里平安顺遂、一切安好。” 说罢,她本能得往袖口中摸了摸。待得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所有的积蓄都还留在靖安侯府。 当下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便见贺神医正自躺在他那破旧的躺椅上犯困。她不由拍了拍张娘子的手,“你且等一下。” 说罢,她往贺神医那畔站了站,低头瞧他,“贺神医?” “怎的了?”贺神医睁了一只眼,显然很是不耐烦。 时锦抿了抿唇,到底大着胆子道,“奴婢想向您借几两碎银,待得回了靖安侯府,便还给您,可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知贺神医嘴硬心软,最是菩萨心肠不过。 贺神医沉默一瞬,随意解下腰间钱袋子,丢给时锦。 时锦却不好多拿,只从中取了五两碎银,其余仍还给他,笑着道,“谢谢神医,时锦必如数奉还。” 贺神医冷瞧她一眼,便见她行止张娘子身前,强行把碎银塞给了她。 两人一番推诿,时锦好不容易把银子与了她,又送走两人,嘴角的笑却高高翘起,半日不见回落。 “便这般高兴?”他睡不着,便问。 “医者本就需治病救人,分内之事。”时锦一边同小僮忙着熬药,一边回他。 “我的银钱,且不用急着还。”贺神医望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你倒是个有趣的,可愿入我神医门,做我的弟子?” 时锦身子一僵,不知作何答。 良久,她眨眨眼,转过头来,目光澄澈干净,“那得看二爷同不同意。” 既已入了贱籍,便万般不由己。饶是她心中万般首肯,亦抵不过二爷一句驳斥。 既如此,又何敢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垂了眼睫,嘴角的笑一点点扯平,到得最后,半分笑意也无。 贺神医由是收了话头,继续好眠。 因着周遭府县担了部分灾民,青堰、凉州、云州等受灾严重的城镇,曝于野的灾民肉眼可见得减少。 便是剩下的灾民,俱都热火朝天得就地修缮房屋,以冀度过严冬。 房屋不求华丽,只简单的一通堂,置气窗若干,内铺稻草并被褥,可纳百余人。 过道隔五米置一炭盆,借以取暖之用。 虽则艰苦,却能活命。 时锦的毡棚也跟着换成了简陋的木屋,挡风效果好了些,也不再泛着潮,比之以往,可算天上地下。 她的手脚俱被二爷拢在怀里,声音儿在锦被下闷闷的,透着些凉意,“二爷,瞧着进展,咱们可赶得及回府过年?” 二爷的身子热得像个火炉,怀中却似抱了块冰。然那冰越抱,他身上的火便越炙,“事无巨细,且瞧着吧。” 朝廷的拨银能及早下来还好,但若是迟迟不至,别说建造房屋,便是炭火亦不能按时供应。 这边自然有这边的烦扰,太子府亦有太子府的艰难。 太子府中,太子萧策只觉得牙龈疼得厉害。 眼瞧着成箱的金银财宝被点数出来,他只觉得心都被挖空了一块。 这可是太子府数十年的积累,其中还包括母族留下的财富。 眼下让他把这些财物拱手让给那些手无寸物的穷鬼,他伤口的伤似乎又要崩裂起来。 “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谋士李介海与他道。 然,只这一句话,萧策依然觉着不解气。他径直倒了口茶,入口却是滚烫,当即茶碗往地面上一摔,捂着腮帮子疼得不想说话。 李介海瞧着太子形容,眼珠子转了转,心思也跟着绕了绕,“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太子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由是压低了声儿,“太子妃,娘家,不是有钱吗?” 太子一愣,心中飞速盘算起来。 太子妃凌氏,出自威远将军府大房嫡长女。 虽则这凌氏身份尊贵,但大房当年的当家主母,却是江南豪奢玉家的独生女。 一朝嫁入威远将军府,光是陪嫁便耀花了多少京中贵人的眼! 这玉氏也是有福的,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儿子俱是将才,一个女儿花容月貌,便是现今的太子妃凌氏。 当年,他娶凌氏,一方面为的是能攀上将军府,另一方面,便是想着娶个钱袋子回来。 只是大房的两个嫡子,凌氏的这两个亲亲兄长,都跟着父亲战死沙场,玉氏也悬梁自尽,这大房一下子便没落下去了。 虽则二房的小叔子凌尧近两年头角峥嵘,到底根基尚浅,且与他并不亲厚。 太子的目光不由得闪了闪,攀附将军府的目的达不到,那钱袋子,总归要出些血罢? 谢谢昨天黎明和书友20200725220335500投的月票,还有唐娟395的打赏。也谢谢今天红袖某书友的月票以及大家的推荐票~ 最近总是情绪不稳,读者留言看的比较少,昨天看到书友圈700多人,还是蛮感动的…… 也欢迎大家在书友圈和平留言,兔子还有很多不足,这一点我心中也有数,总之能收获你们,已经是我最开心的事*^_^* 最后,起点那边可以给人物配音,Q阅这边我没发现有这个功能,我的声音实在不好听,欢迎感兴趣的去给人物配音玩哈~ 还蛮期待二爷那禁欲的声音,想想挺带感O_ 本站网站:et 第九十九章 畅快淋漓 凌氏坐在威远将军府的会客厅里,捏了捏晴哥儿的胳膊,与向氏说着闲话。 “又长高了不少。”她的眼中显出些慈爱来。 虽则是回了娘家,但爹娘俱不在,唯有这么个寡嫂守着才十一二岁的外甥,日子便也遥遥无期起来。 “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晴哥儿最爱跟他叔叔出去玩,半大小子,野得很。”向氏的眼角笑起来带着些细纹,嘴角略略下耷,常年愁苦的长相。便是笑起来,也是蹙着眉,淡淡的愁。 凌氏不由想起向氏年轻时的好相貌来,心中也跟着泛了些酸,由是打发了晴哥儿出去玩,这才抬了抬眉眼,装出些喜意来,“对了,尧哥儿的婚事,算是定了?” “定了,姚太师的嫡亲孙女,闺名子娴。那姑娘我瞧过,文文静静的,带着股子书卷气,是个有福的。只是腊月便要成亲,待得过了年,尧哥儿便得回边疆去。”明明一件喜事,说着说着,又沉寂下去。 凌氏当下也沉默起来。 这次上门,是太子的意思。不独是收了她的嫁妆,还催着她上门讨要母亲那一份。坐了半日,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向氏也觉着话题沉重,继而打发了丫鬟出去,拉着小姑子的手提起另一桩事来。 “九月里咱们威远侯府不是办了场宴,二皇子的两位妃子当众失仪,妹妹可还记着?”向氏悄悄儿与她道。 此等大事,凌氏自然记着。那日太子回了府,心情难得畅快,还抱着刘美人特意饮了不少的酒来。 凌氏垂了头,眼皮微耷,敛住眼中情绪,“记着。” “那日宴会结束,我又细细查问了府中的下人,从一个丫鬟口中听出了些始末。礼部尚书陈公道家的一双女儿,往李氏和程氏的酒中放了些东西。后来我又着人往外打听,听得那陈府的两个小妾俱都发过同样的癔症……” 向氏说到这里,正正瞧见凌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当下停了口,不再往下说。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可,休要再提。”凌氏道。虽则这般说,她的心里还是针扎般痛了下。 陈氏姊妹,向来唯益昌郡主马首是瞻,而益昌郡主身后,则是有太子的影子。 但凡一想到太子与益昌郡主那暧昧不清的关系,她的心还会搅扰出心烦意乱来。 没有谁比她这个太子妃更可悲的了,夫君不爱、子嗣也无,每一日的煎熬如烈火烹油,却又不得不端着太子妃的面具,日复一日得如槁似木。 向氏掩了唇,声儿也压得更低了些,“是我僭越了,只愿让珠珠留意着些,以免被这些小人蒙蔽了。” “珠珠”这个闺名,自打父母兄长离世,有多久没人这么喊过她了。 凌氏一时恍惚。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闺名取自“珠落玉盘”,也有“如珠似宝”的意思。 当下喉头略紧,不由得站起身来,“突然想起来,府中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这便先告辞了。” 她说罢,不待向氏挽留,竟是仓皇而出,生恐在寡嫂面前失了颜面。 太子难得踏入太子妃的芜苑。 他特特穿了身绯色圆领黑色毛边袖口直裰,上绣四爪蟒龙,束以玉带,通身华贵难言,身量笔直修挺。颢京城女儿家的梦中夫婿当如是。 背着手,浅踱入太子妃房中,便见美人正自坐在菱花镜前通发。 凌氏的发又润又黑,乌鸦鸦一片,如瀑般倾泻而下。 太子眼前一亮,当下走至她身后,两掌扶着桌面,似将凌氏圈揽入怀。 菱花镜中,男子俊逸的脸贴着她的发,冷肃的面容也带了些难得的柔软,“回来了,嗯?” 他的鼻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莫名的欲。 凌氏的心一紧,默默垂了眼,算是默认。 “你那寡嫂,怎么说?”太子又问,右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瞧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凌氏从菱花镜中瞧见他的眸,如狼似虎,带着满满的威胁之意。 “她只是哭……”她轻声道。 “哭什么?”太子的手指摩挲着凌氏的下巴,声音听着,还带着些笑。 “哭爹娘,哭夫君,哭她自己……” “这么说,是没要着钱?”太子的声儿更危险了,手下的力道越紧。 凌氏的眼中渐渐蓄了泪,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凶狠得啃噬着,所过之处,俱是青紫伤痕。 俊逸挺拔的男人,发起狠来仿若恶魔。 凌氏疼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偏偏挣脱不得,被他揪着发,撕扯得头皮都带着疼。 菱花镜被她抓挠着掉落在地面上,西域波斯传过来的玻璃镜儿瞬间碎成裂片,扎得她生疼。 有小丫鬟大着胆子抱着一个包袱进来,声音儿带着抖与泣,“禀太子、太子妃,刚刚将军府的管家来了一遭,说是太子妃落了东西在将军府,特特送了过来。” 她高高举着一个浅色绸面绣花的包袱,战战兢兢跪在地面上。 太子终于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走过来,拎起那个包袱放在铺红锦挂流苏边的檀木圆桌上,两手打开了包袱。 除却上面一叠厚厚的交子银票,还有一件衣裳。 太子萧策捏起那叠银票,展开瞧了瞧,终是露出丝满意的笑来。 “你这个寡嫂,对你倒是不错。”他打眼瞧了下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太子妃温声笑道。 凌氏眼中却装满了恨,那恨几乎不加掩饰,想要把面前的男人洞穿。 然,他只是拿着银票,大笑着离开。 丫鬟琳琅赶忙将自家主子扶起来,声音中带着些哀恸,“小姐,您受伤了……奴婢这就与您找药去……” 凌氏却是捏住了她的胳膊,双眼瞪着她,“嫂嫂,可有话交代?” “夫人传话说,上午瞧您神色不对,便知您受了难。奈何您心高气傲,不肯说出来。夫人还说,将军府就是您的底气和娘家,纵然大爷不在,三爷亦不会坐视不理。这些钱她先给您度过难关,其余的,先帮您收着……” 琳琅才说至此,凌氏的泪不由得哗啦一下流了下来。 那些掩藏在心底的委屈与喧嚣,随着寡嫂的话倾泻而出,连带着声儿都哽咽了几分。 这是她数年来头一次放纵自己。 畅快淋漓! 谢谢爱媛儿和唐娟的月票,还有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新的一天,开开心心啦…^0^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章 芳华廿七 转眼已入十一月中旬,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虽说未入腊月,外面的风却凛冽如刀,便是晚上,积水也结了冰,冻人得紧。 时锦虽未拜入神医门,到底得贺神医指点,于医道一途,愈发精益。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向神医询问了有关胎里弱症的治法,就着阿弟现有的症状细细问询了一遍,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 朝廷的拨银这次来得极快,房屋的建造也初具规模,灾民们现下有不少已经住进了越冬的房舍中去。 便是那些剩余的灾民亦有帐篷棉被可保暖,大抵是不会再挨饿受冻。 因着灾情渐消,时锦又从小木屋搬至了南阳府的一处客栈中。 不独是她,柳意也被自家阿爹丢进客栈中,以免在外面添乱。 今岁各物都比往年贵些。无论吃食、穿用,抑或炭火、医药,哪一样都颇费银钱。 好在这些都是二爷思量的事儿,于她而言,照着主子意思行事便可。 客栈里暖意融融,又有厚实的被褥,比之前阵子可算好了不少。每每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她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二爷依旧在忙,连带着白鹿书院的学子,几个受灾的城镇都要跑。然只要还在青堰,便是再晚,也要返回客栈来过夜。 偏偏过夜也便算了,每每风尘仆仆,于夜半折腾着她要水要饭,实是扰人清梦得很。 她又不敢指着二爷多要一间房,只得委委屈屈得生受着。 晚上睡不好,白日里自然打瞌睡。 “怎的没休息好?”贺神医正自整理草药,转眼便瞧见时锦悄悄儿打了个哈欠。 他们现在所处的小院是南阳府知府特意拨出来的一方二进院子,专门供他们晒制各色草药。 五皇子也于前几日搬至南阳府府衙,是以贺神医也跟着来这边帮忙。 “没什么,大约是有些失眠。”时锦随口搪塞道,总不能说是被二爷折腾的。 现下药草充足,自然能配更多的药方。 她将牙皂、北细辛各三钱半,朱砂、雄黄,各二钱半,藿香三钱,枯矾、白芷各一钱,桔梗、防风、木香、贯众、陈皮、苏薄荷、法夏、甘草各二钱,配好后交于柳意,细细研磨成粉,装入瓶中待用。 “怎的这般麻烦?”柳意于诗书一途颇有造诣,但听着这各色草药名儿,只觉得往日还算清明的脑袋都跟着嗡嗡作响。 “术业有专攻而已,你能来帮忙,便是极好了。”时锦抿唇而笑。 另一边,贺神医早早便去另一张桌面上开方子。 他们争取多配些现成的草药,给居住于陋巷的灾民们一一送过去。 虽说地方官员各自安置了一些灾民,大多却是寻了绝了户的空置房屋给灾民用。这些房屋大都年久失修,只勉强可避风雨。 有一技之长的尚可凭着手艺在城中谋份差事,积弱无依的只能靠着官府的那点子救济苦捱日子。 是以,便是药物也要多配一些,以防出现患疾无医的情形。 时锦正照着方子配药,突得想起什么,凑至贺神医身边瞧他开方子。 贺神医提笔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往下写。 待得又开了副时疫神仁丹的方子,时锦帮着晾干墨痕,又转头问神医,“时锦有个问题,想请教神医。” “怀远。”他道。 时锦不明所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贺神医一双桃花眼瞧她,“我有名字,贺怀远。” “怀远神医……”时锦从善如流。 倒是一边的柳意捂着唇笑,“为何不是怀远哥哥?” 时锦的一双眼突然瞪得滚圆,便是没有说话,贺神医也瞧出了她眼中的惊疑不定。 然,她一开口,还是让他想敲她脑壳,“为何不是怀远爷爷?” 柳意愣了一下,继而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时锦,你怎的这般呆!哈哈哈哈哈,可乐死我了……” 贺神医的眼危险得眯着,他早就觉着时锦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我瞧着,便这般老?” 不待她答,他又添了句,“鄙人二十又七,只比你家二爷虚长两岁。怎的?这两岁让我长了个辈分?” 时锦目瞪口呆。 因着贺神医的一头白发,她只道神医驻颜有方,没成想竟是年岁上想岔了,当下羞窘得面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意笑够了,便来安慰时锦,“倒是不怪你。想当初,我一眼瞧见他,也喊了声仙风道骨老爷爷来着。幸好声儿不大,被我阿爹给教训了一顿,方知神医年岁。” 时锦感念她解围,只是柳意这一说,贺神医当下把两人一齐轰至院中,继而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柳意与时锦各自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瞧出笑意。 眼下炮制药材的事儿,贺神医是懒得让她们插手了。柳意当下挽了时锦胳膊,“正好,来了南阳府,还从未逛过街,时锦陪我一道去吧。” 时锦有些犹豫。柳意却笑道,“你若没有银钱也不打紧,我还有些体己钱,你若瞧上什么,与我说便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时锦扯上了街。 陋巷那边因安置着灾民,脏乱不堪。但其他市坊,尤以富人聚集的白马街最为热闹。 柳意惯爱寻了书肆读书,当下带着时锦凑到白马街,一家家铺面寻去,便在一处稍偏僻些的角落寻到一家蕴着古色古香气息的书肆。 书肆名唤抱月轩,通体风格以竹制用具为主,不独书架、便是地板、桌面、座椅、灯笼,乃至烛台,都以竹节制成,与学子书生高雅无尘的气节堪堪相配。 这间书肆乃二层小楼,背水而建,二层靠窗位置又置小几若干,上置竹制茶具,可临水揽书,消得浮生半日闲。 柳意一进书肆,便如乳燕投林,自寻了惯常爱看的书。又见时锦束手束脚,便自角落的竹制箩筐中寻了几本散落的话本与她。 “咱们且去二楼坐坐。”柳意显是来过这里,牵着时锦一道踏着竹节长梯,上了二楼。 两人甫一坐下,便有店中学徒于竹茶桶中点了茶,送与她二人手边。 时锦瞧着柳意早已沉浸入书本中无法自拔,便也掀开书,一页页瞧起来。 她自来没甚时间瞧话本,便是那唯一一次瞧了本三字经的画册,还被二爷一番折腾,心下早已对话本二字不忍直视。 然瞧着这本名为《莺莺传》的话本,时锦却是一下子陷了进去。 正当她瞧着话本蹙眉凝思之时,一道声儿却是从她身侧响起,“这个张生,忒没脸没皮了!”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一章 逗弄 时锦唬了一跳,慌忙忙抬头去瞧,便见柳意不知何时离了席,正站在她身后,一道瞧着时锦手中的《莺莺传》。 时锦赶忙扯着她,“你若要瞧,拿去便是,怎的还站起来了?” 柳意正自往下坐,便听得另一边的皂白布袍书生轻嗤了声儿,“明明是崔莺莺不识廉耻,倒惹得张生背负骂名,真是好没道理!” 柳意正因着瞧了《莺莺传》心中不甚畅快,当下听得有人驳自己,便也柳眉倒竖,几欲拍案而起。 然她到底是白鹿书院出来的,代表着白鹿书院的脸面,当下心平气和般跪坐于蒲团之上,施施然端起竹茶桶,就着袅袅茶水汽,慢慢啜了一口。 “怪道世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位公子,倘若你是张生,待若何?”她目色浅浅,指尖微翘,端的也是个美人。 自来张生之流,皆为书生梦之所及。眼瞧着面前美人眼波流转,似是于己有意,那书生不由得便咽了口唾沫,表面依然恭谨自持,自诩风流无暇,“小生自与那张生不同。便是崔莺莺再祸乱人心,也当勉力纳下。虽无正室之名,却也当以妾礼抬之。” 依他之见,崔莺莺当得起话本中妖孽、尤物的名号,然他多情多义,虽则此女配不上他,到底会给个名分,也算得情深义重。 柳意竟未见过这般无耻之尤的小人,便是再好的教养,也懒得与此人撕扯,只垂眸复翻书,口中似慨叹,“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未成名。沽名钓誉尔且行,温柔乡里逞英雄。” 柳意且念罢,便听周遭学子好几道低声喷笑之声。 自来文人以笔作伐,比之寻常骂街猖货还要直诛人心。柳意脸上笑意犹在,说出的话虽无一字粗鄙,却臊得那皂白布袍的书生涨红了脸皮。 尤听得周遭暗暗低笑之声儿,他面上挂不住,当下腾得一下直立起来,举着手中的书颤颤指着柳意。 “你、你!有辱斯文!”他平生从未这般丢脸过,竟被一个小女子如此羞辱。 柳意却是淡瞧他一眼,“怎的?生怕别人瞧不见你手中拿着《表妹不可以》?” 她此话一出,又引得周遭一片笑声儿。 时锦又有些担忧,又为柳意的直言快语所折服。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带了笑,只垂首埋入书中,不忍直视。 那书生气得直想挥拳头,却被他那一道而来的朋友扯走了。 柳意这才快慰得放下书来,双手支着下巴,拿眼瞧着对面粉面桃腮的时锦,神色专注,“所以,你觉着,张生好不好?” 时锦自己私下瞧瞧话本子还好,被她这般直白得一问,当下面上染了红,“不好。” 得她一般结论,柳意这才心满意足得继续看书。 时锦却觉着手中的话本略略烫手,由是又翻检着另一本话本去瞧。 两人各自消磨了半个下午,这才恋恋不舍结了账。柳意又寻了几本孤本,自去找掌柜一并买了,这才抱着一摞书与时锦往回走。 待得回了客栈,天色渐晚。临回房前,柳意瞧着四下无人,特特又塞给时锦两本话本。 一本是下午时瞧的《莺莺传》,另一本则是《表妹不可以》。 时锦唬了一跳,正要推脱,却被柳意塞了个满怀。 眼见着送饭的小二上得楼来,时锦也顾不得推脱,将两本话本拢入袖中,这才状若无事般进了屋。 晚饭是一碟子葱烧豆腐,并南阳府特色烧饼,还有一碗八宝粥。时锦用了饭,又洗去一身疲惫,这才着了一身厚实些的素面衣裳,挑了烛火,继续看话本。 《莺莺传》因下午才瞧过,她直接丢到一边,去瞧另一本《表妹不可以》。 这一本比之上一本更显粗鄙,文采也无,只言语露骨,刻意为之。 时锦才瞧了两页,便面如火烧。当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只觉那话本烫手得紧。 左思右想,便是把那话本子塞入枕下也颇为不妥当。 正犹豫着是否将话本子丢掉,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儿开了。 时锦吓了一跳,慌乱间脚尖微动,直把那本《表妹不可以》踢到了床底下。 二爷这会儿正穿着早上出门时那身玄色绣蝠云暗纹的窄袖长袄,领口并袖口皆有一圈黑色狸子颈毛,抚之柔软温暖。 “在做什么?”他迈步入内,瞧她面颊微红,神色虽加掩饰,到底眉宇隐现慌张。 “没、没做什么……”时锦赶忙起身上前,帮二爷宽衣。 二爷比时锦高一头,只低头瞧见温软乖顺的小婢女手指灵巧得帮他解衣。当下眉眼微动,由着她将指尖落在他身上。 连日来的奔波,他每每回来,都已至深夜。难得见她精神还好,他那点逗弄的心思便又起来了。 当下使了时锦去要热水,他探头往床下一瞧,便见那本孤零零的书正扣在略微泛潮的漆木地板上。 当下拾了书,眯眼瞧了下封面,便把那本话本放到了枕下。 待得时锦回来,他不动声色得洗漱完,又食馔饮露,漱了口,这才不慌不忙躺于榻上。 时锦原想着熄了烛火,就此安歇。没成想,二爷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且把烛火挪得更近些。 她当下拢了烛火,置于床榻旁的小几上,微微把床帐勾了勾,以免走水。 待得一切安置好,时锦尚未转过头去,便听得二爷闭着眼与她道,“眼睛略略有些乏,且替我读读书罢。” 时锦猝不及防,便有一本书丢了过来。 她只略略往怀中扫了一眼,整个人登时僵了起来。 “二爷,这本不好,要不,奴婢再帮您寻一本来?”她试探着道。 然,刚说完这句话,二爷便凉凉瞟了她一眼。 时锦头皮发麻起来,僵着身子细着声儿读着那令人羞耻到连脚尖都蜷起来的话儿: “……表妹红着脸儿道,‘表兄难道忘了,昨儿个您与音音在老爷书案下所行之事了吗?’说至此处,她一双儿眼含了媚,欲语还休般扯了表兄的腰带,只拿话儿勾着他,‘这事儿,您也不想舅父知晓吧?但凡表兄且容音音欢快些……’” 时锦读至此处,声音倏忽一顿,一只如骨似玉般的手顺着她腰线攀了上来。 二爷只睁了一双清明的眼瞧她,“怎的不读了?” 谢谢微笑投的月票,还有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今天也要开心啊…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二章 反抗 时锦便连头皮都发起麻来。 没缘由的,她突得想起来南阳府时马车上的荒唐。到底是那股子羞意大过了对二爷的惧意,时锦翻身一转,那本话本便撩到了烛火上。 纸遇火燃得飞快,时锦尚且来不及将书丢下,二爷便将她手中的书一把夺过,丢在了地面上。 漆封地面到底没那般好燃,那书明亮了几息,便尽数散成了灰。 时锦饶是没去瞧二爷神色,亦能感受到他那黑沉沉的目光连带着里面压也压不住的怒火。 然,她只梗着脖子,抿着唇于床头跪着,倔强得很。 二爷简直气笑了。 往日里乖得如软包子般的小婢女突然生了反骨,还一副毫无悔过的模样,当真是翅膀硬了? 他居高临下得站在床边脚踏上,低头瞧着她。 二爷锋利的目光,没几个人能抵得住。 时锦也不例外。在他无声的威压下,她只觉遍体生凉。饶是心中仍自撑着一口气,那双眼却不争气得先投了降。 在这一片难得的沉默中,她眨了眨眼,突的便落了泪。 她不想示弱,偏偏那珠子像不要钱般往外涌,越涌越多,简直有泪流成河的架势。 虽说泪珠子不听话,她的嘴却硬的很,“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不去擦那簌簌而落的泪痕,猛地抬头瞧着他,“奴婢将来还要嫁人的!” 二爷原本瞧着她落泪,那心里自然而然泛起一片酸软,刚刚的那点怒气也快散尽了。 可她这第二句话,简直像是在他心里倒了一桶油,怒火噌得一下便起来了。 他于床边赤着脚坐了,侧对着她,脸上却是紧绷着的笑,连声儿都带着些难得的隐忍,“说说罢,想嫁哪个?” 但凡她说出一个名字,他都能把那人扒皮抽筋。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眼中略略迷茫了下。 二爷循循善诱,“但凡你能说个名儿来,爷说不得便为你赐婚了。”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只今晚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时锦的心跟着跳了跳,又想信他,又带着些本能的犹疑。 二爷却并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怎的?没有?那便算了……” 怎么能算了! 时锦慌得要死,又怕他说话不算数,又怕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当下简直是如恶鬼缠身般喊了出来,“怀远!贺怀远!” 乍听这个名字,便是连二爷都跟着愣怔了下。 世人知贺神医者众,知贺怀远者少。 二爷的目光瞬时冷得仿若将整间屋子都冻成渣子。 原以为调走了崔秀才,又打压了亲侄子,她倒好,他在外面奔波救灾,她又招惹了贺怀远!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你谋划这一天有很久了罢?” 时锦嚅动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然话出口,便是带着些小心翼翼,“二爷说的,可还算数?” 她想跟贺神医学医,救治弟弟、救治天下。在贺神医提出收她为徒后,那股念头便不可抑制般生长起来。 然则身为侯府婢女,她只能生生压下心底最渴求的期盼,只借着整理草药的时间,向神医讨教一二。 许是那虚无缥缈的希冀,让她于二爷问询那一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便是她这份不假思索,生生又在二爷心口扎下一刀。 他突然平静下来,没有任何情绪的眸淡淡瞧了她一眼,一切宛如初见。 他复又躺回床面上,双手交叠于腹部,规矩而又禁欲,仿若之余她的所有情绪瞬间消散了一干二净。 “那也要看贺神医的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些凉,言下之意,便是需得征求贺神医的意见。 时锦依然跪在床沿处,身子僵着,不敢动弹分毫。 置于床边小几上的烛火几欲燃尽,烛油仿若恣意横流的泪,蜿蜒着滴落在烛台上,灼烫而又悲凉。 烛火最后哔哱着跳跃了一下,蜡油燃尽最后一点泪水,整间屋子瞬时陷入黑暗。 她尚未来得及动作,便听他于黑暗中凉薄的声音响起,“崔时锦,你就没有心的。” …… 时锦一夜未睡,因着昨夜的反抗,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待得二爷起床,她跟着过去伺候,却被二爷躲开。虽则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她却觉着无比遥远。 那种遥远,比之她刚入府时二爷的淡漠还要严重。就仿佛两人间隔了一层瞧不见的膜,生生把他们置于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 二爷自顾穿了衣裳,动作疏懒而矜贵。待得一切收拾停当,他懒散转过头来,没甚表情得扫她一眼,“白日里便呆在客栈里罢。” 嗓音冷淡,禁欲得很。 时锦没说话,眼瞧着二爷出了门子。 直至此时,她才如脱了骨的小兽般,瘫作一团。 放至以往,她宁可被二爷占些便宜也不敢这般硬抗二爷的怒火。然许是二爷在她这儿积威久了,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血性儿。兼之前些日子跟崔秀才通了信儿,得知阿弟身子骨儿比之以往冬日要好些,她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 现下,到底是得罪了二爷,时锦虽惴惴不安,心中盘算的更多的是贺神医的态度。 她想摆脱二爷,便只能求着贺神医认下她。待得脱离二爷,又学了医术,阿弟的病便有了着落。待得再开个医馆…… 心中所思越多,便越发不安起来。卖身契犹自捏在二爷手中,她不得不慎重以待。当下又忧思重重,想着不该与二爷那般快撕破脸皮。 如是反复思量,她竟是没得一刻安宁。当下起了身,着了出门的衣裳,想要去见见贺神医,怎的也得求着他应下这般事才好。 然手刚触及那门,时锦便不可思议般推了推。 借着门缝的那一点空隙,她瞧见屋子的门正被铁将军锁着,由是又撼了撼,不动分毫。 时锦心下一慌,便是连房中自带的几个窗子也一一瞧了个遍,只外间临街的窗子距地两丈余高,望之生寒。 正焦灼间,时锦听得外间门边有柳意的声儿传来,“咦?时锦这般早便出门子了么?怎的也不喊上我?” 声音渐去,时锦大急。 谢谢无尽之夏。投的月票,比心…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三章 没心没肺 柳意得了时锦的信儿,赶忙催了车马往贺神医的院子跑。 想着刚刚瞧见时锦被锁在房中,她脸上也带了些愁。齐夫子那目下无尘的臭脾气,整个白鹿书院都知道,也不知怎的,偏偏揪着个小丫鬟不放手。 思量归思量,待得马车尚未停稳,她便跳下车来,拎着裙角往二进院子里跑。 然则刚跑了几步,打眼便瞧见贺神医带着一个拎着药包的小僮往外走。 “贺神医!”她气喘吁吁停下,急着问他,“齐夫子可曾来过?” “来过,瞧了一眼,便走了。”贺神医回她一句,又气定神闲般瞧她一眼。 柳意听他这般说,有些不敢置信,只瞪大了眼瞧他,“齐夫子真没说什么?” “我说,你跟齐二爷今儿个怎么都不太正常,是不是该开副方子吃吃?”贺神医甩了甩衣袖,将手背至身后。 柳意捏不准他是真不知晓齐夫子来“兴师问罪”,还是这本就是他在“装痴卖傻”以免惹祸上身,只得随意摆了摆手,“我正忙呢,先走了!” 既然齐夫子没问,她便也懒得央求贺神医“求娶”时锦。 “奇奇怪怪。”贺神医迈步出了院子,着小僮往自己的马车上搬药。 时锦听得柳意隔着门缝儿说的话,当下有些沉默。 然,二爷正在气头上,她着实不敢去二爷那边验证真伪,只点了点头,朝满面担忧的柳意道,“谢谢你了,劳你为这事奔波。待以后有时间了,再请你吃糕点。” 柳意也不大在意。她惯来洒脱,只眼瞧着时锦憋屈,心中亦是怜惜。 可再瞧时锦,言笑如常,反过来安慰她,“我是做奴婢的,自然会受些奴婢该受的委屈。这次来南阳府,能得柳姑娘这个朋友,时锦心下着实感激。” 又安慰柳意一番,时锦待得打发了她去休息,自己这才躺在了床面上。 她昨夜一夜未睡,精神亦紧紧绷着,原以为便是躺着,亦会辗转反侧。然则那眼皮极重,纷纷扰扰才自眼前掠过,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 齐墨璟早上出门时,原本杀了贺神医的心思都有了。 然则一路行至那处小院,他又变了心思。 且不说五皇子的腿仍需他效力,便是杀了,亦是惹她垂泪,到得最后,没得两人生了隔阂。 于是乎,待得贺神医瞧见他一身清冷晨霜立于院侧,便见仿若没了人气儿的二爷目视远处飞檐翘角,不辨喜怒。 他与齐墨璟算得是旧相识,当下面上挑了几分熟稔的讥诮,“齐二爷光临大驾,可是又需得什么药方?” 齐墨璟收回目光,宽大的黑色毛边氅衣拢住大半个高挑身形,“她月信来了,你且开副药来。” 贺神医手一顿,径自摇摇头,“今个儿倒是稀奇!我还道你只会寻杀人作奸的药,竟也能放下身段来寻治病救人的药。你且容我想想药方。” 他自进了屋,斟酌着写了药方,又让小僮按方抓了药,才递于齐墨璟,“她这一路随你奔波,受了大寒,怕是于此有碍。此方温和,可补益。” 齐墨璟眼神奇异得瞧了他一眼,只接了东西,没说话。 然到底临出门,转过头来,“谢了,待回了颢京,摆酒时请你来喝。” 贺神医:…… 颢京。 姜府。 姜矜最近梦魇得厉害,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相。往日里尚显珠圆玉润的身子也跟着干瘪下去,脸上便是扑了脂粉,亦自带一层憔悴。 母亲苏氏心疼得厉害,着了不下十位大夫来看诊,俱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好在如今梦魇少些了,不然活脱脱便能要了人的命。 “我儿怎的这般形容?倒教为娘的心里分外不好受。”苏氏心里难过,连带着拿帕子拭了拭泪。 姜直却心烦意乱得坐在一边的香梨木玫瑰交椅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儿?先是翠玉失踪,后有妹妹梦魇。母亲不觉着这里面有古怪吗?” 他虽恨妹妹心黑手狠,但这到底是自家亲妹子,被个齐二爷欺成这般,心里到底有恨。 “兄长是说……”姜矜乌着眼眶,犹自不可置信。 姜直惯日里憨直,却也不傻,“我实与你说罢,翠玉我已寻到了,早被折磨得没了个人样子,便是嗓子,也让人熏哑了。我瞧着她形容实不大好,又怕被人认出是你身边的丫鬟,便把她赎下来,送到了庄子上。” 他这话儿也带上了些气性儿,“依我说,此番消停些罢。齐二爷没能要了你的命,算是格外开恩了。” 然,不独姜矜,便是苏氏,亦都睁大了眼,直拿手拧着他胳膊上那二两肉,“你怎的这般说你妹妹!那齐家老二,为了一个贱婢,竟欺得你妹妹连月噩梦,这事儿不能这般算了!” 苏氏哪能任自己的心尖尖被人这般羞辱,当即扭过头,不去瞧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要报仇你们便去!反正儿子我没出息,还指着多活两年呢!”姜直烦躁得起了身,见不得这母女俩掉眼泪,径直离了妹妹的院子。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真真儿是气煞他也! 姜矜半躺在床上,锦缎垫子靠在身后,脸上犹自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到底不敢相信齐二爷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竟能做下此等事儿来,当下招了金玉过来,为自己梳洗更衣。 苏氏不放心,牵了她瘦骨伶仃的手,“你起来做什么?!且歇着罢!” “女儿自幼与翠玉一起长大,情分自是有的。她遭了难,女儿想去瞧她一眼。”姜矜面上带了些失落,心中犹自带着一些希冀。 眼见为实,她却要瞧瞧,翠玉是否如大哥所言,没了个人形儿? 齐墨璟站于黑暗中,打眼瞧着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时锦。 今儿个天未黑透,他便赶回来了。岂料她只躺在床面上,连惊醒一次都未,显见是个心大的。 “呵……”他轻笑一声儿,转身出了房间。 门才被挂上,时锦便于黑暗中睁开了眼。 小几上留了烛火,并一些吃食。她轻吁口气,捡了吃食,面无表情得径自吃了些。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雪夜归 “啊!”姜矜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往后倒去。 幸好身后的金玉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倒过去。 然,便是如此,姜矜的脸亦苍白得没了丁点儿血色,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 她的手脚冰凉,却带着难得的潮湿,整个人仿佛又浸入到那个可怕的梦境里,浑身颤抖着。 苏氏也骇得不行,赶忙着人锁了门,把那道鬼般的影子锁进屋中。 几人又往远处挪了挪,于另一边的堂屋坐了,各自心有余悸。 此间是姜家在郊外的一处庄子,房屋自比不得姜府华丽,堂屋只一张烧得暖意融融的土炕,上铺着还算干净的棉布被褥。 姜矜坐在炕上,暖了好久,那冰凉的寒意才一点点消散了些。 苏氏仍不可置信,说出来的话儿带着些犹疑,“刚刚那个,是翠玉?” 姜矜缓缓点了点头,咬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去想,地上的那一团。翠玉显然是数次想要逃跑的,却被人折断了手脚,只能靠着臂膀去爬。 不独是手脚,待她瞧见自家小姐时,口中嗬嗬有声,想要往小姐脚边扑。那发自喉间的声儿带着粗哑,显是被毒哑了嗓子。 最可怖的,是她身上的伤痕,青紫一片,昔日柔白的皮肤沾染着无数纵横的伤口,那是来自许许多多人的凌虐…… 姜矜越想,那些细微之处便于脑中越发明晰,每一处伤口、每一道笞痕,便连着血肉翻开的模样,一道儿自她脑海中滚过。 没来由的,她突得扑到炕沿,撕心裂肺得呕了起来。 苏氏吓坏了,赶忙连同金玉一道抚着她的背,声音儿里已染上了哭腔,“矜儿、矜儿,咱以后不招惹那魔王了……我让你爹去给他道歉……此事便这样了……好吧?……” 实是那视觉冲击太过强烈,闺阁中的女儿家,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血腥? 姜矜只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完了,待到吐无可吐,这才接了金玉手中的茶盏,漱了下口。 她浑身软绵绵的,没甚力气。待得微阖了阖眼,又积蓄了一点力气,这才带着些气若游丝儿的声儿,“翠玉……埋了吧……” “噹”得一声儿,金玉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面上,连带着茶水并茶叶滚了一地。 苏氏横了金玉一下,让她先行出去。 金玉慌手慌脚得出了门,待得将堂屋的门掩上,身子这才不自觉得往下出溜。 苏氏虽慑于自家女儿话中的狠意,却还是带着些惴惴,“你这般……又是何必?” “翠玉这样,活着亦是痛苦不堪,倒不如让她一了百了。”姜矜垂了眼睫,声音软绵绵的,说出的话儿来自带一股子凉薄,“只不过,女儿自会为她报仇便是了。” “报仇?!报的哪门子仇!”苏氏骇然盯着自家女儿,从未想过娇憨可人的女儿,竟有如此一面,“更何况,你爹人微言轻,咱们怎么能撼得动靖安侯府?” “娘亲难道没听坊间传言?”姜矜说至此处,眼中带了些孤注一掷的神采,目光灼灼而面染红晕,瞧着比之平时更添一些魅色,“太子已着礼部于辖下各州郡遴选美人,明年,乃大选之年!” 不止是为着报这份仇,他们姜家早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便没落了。哥哥又一心舞刀弄枪,没个正经差事,若不走擢选这条路子,怕是也寻不着什么好亲事。 左不过放手一搏,她姜矜,才不信命! 二爷接连好几日没回来,时锦算是吁了口气。 吃食这一块,许是嘱了人,每每饭点便有人送来吃食,连着一碗苦药汁子。其他一应不缺,单只不能出门这一项,顶顶熬人。 柳意不是没想过偷偷带时锦出去,却被时锦否了。 她本就是奴婢之身,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比柳意,逍遥自在。 时锦慢慢习惯了一人呆在房中,偶尔开了临街的窗子,瞧外间行色匆匆的百姓,并拿着碗儿乞讨的乞儿。 待瞧遍了窗边景色,她又想,自己是幸运的,没有缺衣少食,便是这一点,足够她感激二爷。 渐至心平气和,又让柳意自贺神医那边借了医书,自学了,又将不解之处一一记下,只待有机会了再请教神医。 她其实于毒这一块亦想涉足。倒不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只是念着数次危险,若是有些保命的手段,岂不更好? 然终究只是想想,未曾付诸实施。 转眼入了腊月。 腊月的南阳府亦是滴水成冰。 往年一进腊月,那年味儿便来了。 也不知今年是因为受灾的原因,还是其他缘由,时锦只瞧着街上行人俱都匆匆,比之以往更是人烟稀疏。 刀风割面,她探了手到窗外,细白的雪花裹挟着雪粒子直往怀里钻,竟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待得傍晚,天色昏沉,天地间已罩了一层白。远处的房屋、城墙俱都白茫茫一片,便连巡逻的兵士,俱都裹紧了衣裳,长长矛杆仿若经了霜,透着森寒的光。 听柳意说,五皇子那边于灾民越冬这一块做的很是不错,又修了善堂,应是不会有多少人倒在这银装素裹的冰冷世界。 只归期未定,也不知何时能启程回京。 时锦眉眼倦倦,竟是有些想阿弟了。 连日来的静思,她已是有些软了脾气。她想去见阿弟,不想困囿在这一方天地。 晚来风雪越急,时锦用过饭,正拢了书瞧,便听得外室房门轻响,是侍墨的声儿。 时锦自去瞧,便见侍墨开了房门,正搬着二爷往屋里来。 “快来搭手!”侍墨一声轻喝,时锦才缓过神来。 二爷此时正蜷靠在侍墨肩头,纤长睫毛轻垂,掩去了惯日里的薄凉。他的面色极白,带了些连日来的倦,薄唇没了血色。 “这是怎的了?”时锦与侍墨一道,把二爷放到床面上。她就着手中烛台,瞧见他左胸口处一片濡湿鲜血。 “一群打家劫舍的流亡山匪,等在二爷回城的道上。”侍墨言简意赅道。 要说那一剑,二爷原可躲过,可不知为何,却被人直抵胸口。 “怎的不直接去找贺神医?”时锦心下略慌,直取了药箱查看伤势。 侍墨心道,二爷偏要回来,自己能耐若何?! 偏这话不能与之道,他只含混着说,“我不惯常去那边,雪紧风急的,又怕迷了路。” 时锦没有细究,只拿了惯常做活的剪子将伤口附近的衣料绞碎。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五章 哄他吃药 玄色衣裳被绞开,露出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仍自往外渗,时锦嘱侍墨烧了热水,又着店小二取了烈酒来。待得一切就绪,她先将伤口处的污血用帕子拭净,再拿烈酒洗了伤口。 待得伤口清理完毕,她才瞧见那伤口不算大,只血流的略多,瞧着吓人。 当下心中略安定了些,只捡着最好的止血药敷上,又拿银针封了心口就近几处穴道,配合那药一起止血。 不过须臾,血见止,不独时锦,便是侍墨也跟着松了口气。 “二爷应是无碍吧?”侍墨擦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得问道。 天知道他瞧见那一刀刺入二爷胸口时,他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住了。 岂料二爷却是神色如常,杀完最后一个余孽后只翻身上马,半分也没耽搁。 也就快行至客栈时突得捂住胸口晕了过去,显见着不大好了。 “瞧着凶险,伤口却是不深,好好调养着,应是无碍。”时锦答道。 如此侍墨也便彻底放下心来。 时锦似想起什么,又端着烛台行至靠外间黑漆木桌边开了一副药方拿给他,“这些药劳你跑一趟,配齐了熬好送过来。二爷到底失血过多,合该补补。” 侍墨得了药方,自去买药不提。 时锦瞧着那血没再往外渗,便又取了纱布帮他包扎。 她将银针收回,拿纱布比量了一下,只觉二爷身上衣裳着实碍事,便俯了身去解他衣上盘扣。 那盘扣乃墨色染朱玉石,触手沁凉。时锦驾轻就熟,只略略俯身,便将一排玉扣解开。 待得触及里层衣带,她尚未抽开腰间绳结,蓦得,身下之人便擒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于此同时,令时锦害怕的那双清冷的眸便盯住了她。 他的眸中不带一丝儿情绪,黑沉沉的,在跳跃的烛火下透着诡异难辨的冰凉。尤其被他那遍布寒气的手擒着,时锦仿若在跟一个不似活物的人对峙。 这种感觉让她先自打了个哆嗦,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冷凝的话儿截断,“你在做什么!” “奴婢想着给您包扎一下伤口。”时锦大着胆子回答。 感受到二爷钳着她手腕的手略松了松,她大着胆子把手抽了出来。 瞧着二爷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便又去抽他腰间的绳结,只那手带了颤,止也止不住的颤。 几次三番没有解开简单的绳结,时锦干脆牙一咬,抓起一边的剪刀,把那个绳结整个儿剪了下来。 二爷那没有表情的脸终是黑了黑,唇抿得更紧了。 一片沉默中,时锦将他的衣裳绞了个干净。二爷不配合,她也不好让二爷挪动不是! 待得确认没了阻碍,她这才于一片静默中扬起头来,“二爷,奴婢帮您包扎伤口,您瞧瞧能不能往起坐一坐。” “不能。”斩钉截铁的声儿,隐隐还有些咬牙切齿,“坐不起来。” 时锦无法,只硬着头皮去扶他。 正自奋力扶二爷,侍墨正好端着药进来。他只略略往里瞧了一眼,便瞧见二爷一身破碎衣裳挂在肩头。他唬了一跳,顾不上细看,直接捂着眼睛转身,就想往外跑。 “二爷,奴才什么都没瞧见!你们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想把药碗搁在一边的黑漆木桌面上,口中犹自带着些苦口婆心,“只是您现在受了伤,且小心些伤口……” 他话未说完,时锦小小惊呼了一下,“二爷!” 那原本止了血的伤口又绷裂开,有鲜血渗了出来。 “站住!”二爷一动气,血流的更多了。 侍墨这才犹疑着转过头来,打眼瞧见二爷胸口的鲜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奔至二爷跟前,帮着时锦一道止血。 齐二爷清冷冷的眸染了红,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显见得是气得不轻。 时锦又洒了不少止血药上去,奈何二爷气血翻涌,她当下封了周遭穴道,急与二爷打着商量,“二爷别动气!您这样会失血过多……” 探手抚着二爷胸背,她心中也慌得厉害,便连之前对二爷的那点惧怕也淡了些儿。 侍墨亦是自扇了个嘴巴,“都怪奴才!嘴欠!” 二爷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口的那一团火,眼不见为净。 两人又着忙一遭,可算是止了血,且把纱布包上了。只二爷面如金纸,显见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侍墨理亏,直接端了药碗给时锦,这才逃也似的离了屋。 时锦端着药碗,打眼瞧着闭眸不言的二爷,心中也跟着犯难。 心中那点医者仁心又犯了,她陪着小心与他道,“二爷,该喝药了。” 二爷只闭着眼,不理她。 时锦无法,又想及以前哄阿弟吃药时的情形,只拿言语哄他,“二爷若是怕苦,奴婢让侍墨给您准备些蜜饯?” 瞧二爷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她又壮了壮胆子,“要不,奴婢给您唱首歌儿?” 她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上,手略微顿了顿,轻轻拍在了二爷身上,“……乖……二爷且喝些药……” 她那一句“乖”才出口,二爷蓦得睁了眼。 时锦吓了一跳,正想告罪,便听他言,“我若喝药,有个条件。” 时锦隐隐觉着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他,“什么条件……” 她话未说完,便见二爷径直坐起身,取了小几上的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时锦瞧得目瞪口呆,正欲说话,却被他圈揽着将口中的药渡了过来。 她气得不行,偏偏他胸口有伤,只不敢挣扎,如是便好似默许一般。 那药汁子极苦,时锦紧闭着唇,却还是被他灌了些进来。 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待得他心满意足得离开,她的眸中也泅了两汪雾蒙蒙的泉。 二爷的心情确然好了不少,连日来的烦闷亦一扫而空。 他自在得躺于床上,唇角也跟着勾了勾,“想嫁贺怀远?想都别想!” 时锦无声得瞪着他。良久,她还是觉着该说清楚些才好。 “奴婢并没有想嫁贺神医!”她自剖心迹,“只您那日凶蛮得问奴婢,奴婢一紧张,便脱口而出了。” “这么说来,倒是爷的不是了?”二爷的声儿凉幽幽的,辨不出喜怒。 “不、不是……”时锦斟酌着用词,“只是贺神医之前有提过收奴婢为徒。奴婢想着您应是不会同意,心中又惦念得紧……” 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票票,一如既往,爱你们哦~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六章 归期渐近 “惦念得紧?”二爷轻嗤,“便是你这几个字,爷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时锦当下气息一滞,整个人瑟缩了下。 二爷瞧她神情委顿,却还是硬着心肠与她道,“待得回了颢京,便是寻位宫中女医为师也无不可。但他,绝无可能。” “……是。”时锦眼睫下垂,声音儿带了些萧瑟。 两人一时无言,只余窗外呼啸的风声儿肆虐,越发显得内室一片阒寂。 良久,二爷一声轻咳,打破沉寂,“不是要唱曲儿?” 时锦抬头,双眸似能说话般瞧了他一眼。待得确认二爷没再开玩笑,她轻启了唇,哼一首不知名的谣,“一东一西天上星,一聚一散水中萍。一来一去道傍人,一颠一倒花下巾……” 声音温软,于漫漫寒夜中逸出一点子思乡念人的愁绪来。 齐墨璟听得认真,以前无数次听她哼唱,大抵是境况不同,个中意味又有不同。 以前听她吟唱,那字词间总漫着无尽的凉,悲凄凄得仿若无根的浮萍,聚散无常。现今再听,虽则婉转愁肠,眉间眼梢却极平和。 待得余音微落,他抬眼瞧着床帐顶端,“可是想你阿弟了?” “是有些想了。数月不见,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奴婢?”提及阿弟,时锦眼中又染了细碎的光。 二爷短暂沉默,“待回京时,爷带你去瞧瞧你阿弟,可好?” 时锦微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再三向二爷确认,“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二爷想说,何时骗过她。可一想到贺神医的事儿,那话便转了个弯儿。 时锦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便是连日的烦闷都抵不过她现下的好心情。 当下卧于二爷身侧,话儿也跟着多了不少,“二爷不知,奴婢阿弟他身子娇弱,每每寒冬,总要咳上一咳,若无好药吊着,怕是极难捱的……以前阿爹在时,自然少不了他的汤药,只是……” 她只沉默一瞬,又欢喜起来,“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光是四小姐给的那些银钱,加上奴婢的月钱,也尽够阿弟用药了……” 自打时锦进府,齐墨璟见惯了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瞧着她眉眼弯弯、唇角染笑,更遑论声音中透出的欢快,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中亦沾染了些自己未曾察觉的暖。 偶尔附和一句,便是简单的“唔”和“嗯”都足以勾起她滔滔不绝的话儿来。 如是这般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折腾至天色微明,时锦才沉沉睡去。 待得侍墨一早儿端了饭来,便见缠着绷带、赤着上半身的二爷正以手抵头,半侧着身目不转睛得瞧着里侧睡得正酣的小婢女。 侍墨简直没眼看自家二爷,慌忙忙放了饭菜在桌面上便出了屋子。 时锦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在终于睡足后,她迷蒙着睁开眼,便瞧见头顶位置是二爷那张放大的俊颜。 “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慵懒,难得的温和。 “嗯……”时锦又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不然哪能瞧见二爷对着她笑? 待得她复又睁开眼,再次瞧见二爷那张眉目含情的脸。 鬼使神差般,她探手捏了捏他的脸,指尖自他犀利的眉峰间划过,最终落于他唇畔。 若说这是个梦,那也太真实了些。 二爷挑了挑眉,竟不知自家小婢女这般大胆。然他只闭口不言,倒想瞧瞧她要做些什么。 时锦瞧他眉眼不动,亦未曾制止自己的越矩之举,心中笃甚,当下又大胆了些,口中兀自喃喃,“倒真是个梦呀~” 言罢,唇畔含了笑,瞧着温婉可欺,实则大胆至极。 她揪起一畔水色烟罗腰带,趁二爷愣怔间覆在他双目之上,“你这双眼实是可畏,便是在奴婢梦中,且消停些罢!” 那烟罗腰带极宽,层层叠叠的纱覆在二爷面上,便是连其余部分也瞧不真切。 色授魂与,时锦隔着那柔软的纱将唇贴向他。 纱线通透细腻,二爷只瞧见隐隐约约的影儿,下一瞬,她贴着他,虽无半分动作,却足以让他心跳猛滞。 僵着身子良久没有动作,他轻唤她,“时锦?” 然回应寥寥,他稍一侧头,水色烟罗腰带便滑了下去。 眼前再无遮碍,他垂眸一瞧,便见她温软倚在他身侧,唇角略挑,双目微阖,显然仍在梦中。 待时锦彻底睡足,二爷早已没了踪影。 外间黑漆木桌面上用垫着棉罩的食盒盛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并暗黑色的苦药汁子。 食盒旁一齐整纸条,被食盒压着一角。 时锦抽出纸条,见上面写着“子时方回,勿念”几个字,她的面上不由染了些红。 先会儿沉于梦中,她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拼命想要驱散心中燥意。 实是话本子瞧多了,每一个话本儿主角都有一张齐二爷那般齐整的脸面。 抿了抿唇,时锦自取了粥用下,又喝了苦药汁子,这才又攀至窗缘瞧雪。 晴雪冬阳,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时锦自窗畔外边缘处抓了把雪,团成一团,登时手中便多了只圆胖胖的雪球。 然那雪球并不牢靠,只在房中略搁了搁,便化成一滩积水。 时锦记着二爷说,回颢京时瞧阿弟的事儿。心下有些惦念,又不知何时方归。 正心中思量,便听门响,柳意那声儿自外而内,传了进来。 时锦行至门边,发现那门没像往日般锁着,当下犹疑了下,到底开了门。 柳意一脸惊喜,当下跳进来给了时锦一个拥抱,“可算不用隔着门了!” 时锦接着她,眉眼亦带着笑。隔着肩膀,她恰瞧见齐二公子正站在门外处,面目还算温和。 她赶忙肃了身形,对着二公子福了福,“二公子。” 依次将二人让入房中坐了,柳意这才带着些兴奋牵她手道,“我阿爹说,后日便带我们回去了,应是能赶得及过年。时锦可要跟我们一道儿回去?” “真的?”时锦也觉着这消息委实振奋。然她摇了摇头,“二爷尚未说何时回去,也不知能不能同行。” 齐天逸不动声色打量房间一遭,目光又落回时锦身上,“二叔最近一直拘着你?” “是奴婢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见了凉,得二爷体谅罢了。”时锦不欲多说,只拿了话搪塞他。 齐天逸亦觉察出她不似以往热忱,便也不再多言。 几人又说了番闲话,时锦才知这些学子奔波许久,也是自昨个儿才一起聚拢至南阳府城。明儿个休整一日,后日风雪兼程,自回颢京不提。 “对了,时锦。明儿个我爹在燕子楼宴请此次赈灾的学子,便是五皇子和齐夫子,应是也去的。你于青堰立了那般大功劳,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呀!”柳意牵着她手,谆谆嘱道。 “再说罢,”时锦含混道,毕竟一介奴婢,委实没那般大脸面……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七章 替酒 时锦没想到,二爷竟允她一道去燕子楼吃席。 他夜半方回,与她带了一身素白蜀锦棉裙。裙面整幅素色暗花,下摆处却绣了素淡雅致的大朵玉兰花,行走间仿若风拂玉兰,袅娜多姿。 外面则是同料子的带帷兜毛边斗篷,搭上同色裙子,更显华贵。 时锦穿上那身蜀锦袄子裙,神色拘谨难安,“会不会太华贵了?”她问。 委实是这件衣裙超脱丫鬟侍婢太多,让她生出无限的惶恐来。 二爷却只将一朵素色玉琢玉兰流苏簪簪上她鬓侧,目露满意之色,“不会,王爷特嘱我带你一道,总不至于让你太寒碜。” 时锦由是不再多言。 今儿个二爷亦着一身蜀锦墨色圆领直裰,外罩黑色氅衣,除却颜色,用料、样式颇为神似。 他自牵了她的手,一道上了马车。 燕子楼是南阳府最大的酒楼,里面各色招牌菜一应俱全。 为了尽兴,今儿个的燕子楼只于后院雅间招待此次赈灾的白鹿书院学子们。便是那些南阳府的知府、同知、指挥使等各色官员,自由五皇子于昨儿个亲自设宴招待过。 时锦鲜少出入此等场合,待得下了车,她自随二爷一道入了席。 周遭空气自齐二爷与她一道入内略微凝滞了下。 书院里哪个不知齐夫子不近女色?眼下夫子不仅带着个女子,还穿着与该女子相仿的衣饰,瞧着便不比寻常。 时锦却是极难熬。 她不惯引人注目,当下只觉行于尖刃之上,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齐二爷却不容她逃脱,当下捏了她的手,自寻了柳意那张桌面,将她安置在那里。 有柳意在侧,时锦到底自在了些。 “别紧张,都是些读书的斯文人。”柳意私下捏了捏她的掌心,眉眼含笑道,“不过,我却不知,你今儿个这身衣裳,倒是出彩。” 时锦却恨不得没穿这身衣裳,眼中带了些怨尤扫了那边齐二爷一眼,正欲收回目光,却听外间有尖细嗓音唱喏,“嘉清王爷到!” 在青堰时,时锦虽距五皇子所居不远,却甚少见着此位王爷。 这会儿瞧见三两侍从并贺神医一道伴着五皇子入内,时锦也不由与其余人一道,站起来迎他。 五皇子端坐的轮椅应是黑楠木所制,古朴厚重,虽则他只端坐其上,却比一众站着的学子更引人瞩目。 “都起来罢,今儿个没什么五皇子,笉置席,只为筹众学子千里治灾、为读书人之表率。若得诸位热血相筹,又何愁大邺不安?”他斯文知礼,虽则身份贵重,却还是让侍从扶着他起身,亲自弯腰以谢。 得五皇子这般看重,白鹿书院众学子俱都感佩其意,无不交首称赞。 时锦从未见过天家风范,但,真正的天家风范,大抵如此。 不卑不亢,却又心系百姓,确值得热血学子振臂相拥。 待得众人落座,时锦与柳意这一桌自烫了果子酒,互相对饮。 她心中欢喜且畅快,当下虽称不上海晏河清,然众志成城,未尝不能天下为先。 这边时锦与柳意自有无数话要说,另一头,五皇子自坐在柳院长并齐二爷一桌儿,一道把酒言欢。 “那边是柳院长女儿?”他言笑晏晏,温文尔雅。 “小女顽劣,原想着让她守家,没成想到底混进队伍中来。”柳院长长相粗犷,可提及自家女儿,又面色羞愧。 “巾帼当得如此。”五皇子却笑,目色流转间瞧了一眼齐墨璟身上衣饰,“想必另一着白姑娘便是时锦姑娘?” “正是。”齐墨璟言简意赅,一杯酒入腹。 时锦虽则与柳意自在说话,到底注意着二爷这边。 早上才与他换过药,这会儿倒是又不顾及,饮酒颇无章法,瞧着令人忧心。 贺神医瞧齐墨璟神色若常,唇角挑笑,因向他道,“听得你前日回来遇着番龙山余孽,伤势颇重,如此饮酒,确然不妥。” “已然无碍。”齐墨璟又斟了杯酒,正要与他推杯换盏,不妨斜后方一只腻白手掌探出,压住了他指尖酒杯。 一时间,包括五皇子在内的一桌人俱都瞧向那手掌的主人。 时锦心中亦是有些惧,被这些大人物一并瞧着,当下抿了抿唇角,却还是浅笑道,“二爷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五皇子亦觉着她有趣,当下也不着恼,只笑着问她,“时锦是罢?今儿个难得宴饮,若是你家二爷不饮酒,到底有些扫兴。只本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得时锦姑娘自罚三杯,咱们便放过呈显,如何?” 他此话一出,柳院长当下也摸着唇角的胡髭,一副看热闹姿态,“对对对!自罚三杯!呈显今日可不能护着!你这小婢女可是在为你出头!” 齐天逸没有起哄,却只深深瞧了时锦一眼。 一时间,五皇子身边侍候着的侍从自寻了三盏白玉小盅,一一斟满,置于桌面上。 时锦没去瞧二爷神色,只拿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五皇子,“殿下所说当真?” “自然。”五皇子道。 时锦欲捏了那小盅,却被齐墨璟拦了一拦。他的面上带了些沉,反压住她那只欲举杯的手,“不得胡闹!” 她浓睫低垂,没有理会二爷的掌,只固执举了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第三杯,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净。 然到底男客这边的酒更凛冽些,没了果子香,只余辣入肺腑的火热感,顺着气息沉入腹中,整个人也便如着了火的火炭,烧得厉害。 时锦的脸上显见得泛了红,她的掌扶了下桌面边缘,指节微白,显是用了力才勉强稳住身形。然声音儿出口,一如既往得清明,“各位慢用,时锦不扰贵人雅兴。” 说罢,她又歪歪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你这小侍女,倒是比芳蝶还有趣些。”五皇子瞧时锦行至中途踉跄了下,眼底染了些笑意,仿佛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齐墨璟却是再坐不住,当下起身朝五皇子行礼道,“恕呈显不能久陪,身上伤势反复,怕是得先行告辞。” 在座皆心知肚明,五皇子亦然。当下只笑着容他且去。 时锦原想去院中透透气,她喉咙火辣辣的,连带着头也有些晕,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然则刚行至院门处,身子却猛然腾空。她来不及细瞧,便觉一阵熟悉冷香萦怀,下一瞬,便瞧见二爷线条流畅的下巴。 “二爷,你的伤……”她惊呼,怕扯疼了他。 二爷却是龙骧虎步,将她往上托了托,“怎的?越发纵得你敢管爷们儿的事儿了?” 谢谢丸子254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今天是开心的一天,大家周末快乐哦^0^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八章 好生欢喜 时锦原以为二爷会因着席间的事儿罚她。没成想,他将她带回客栈后,只着店小二将客栈现有的好酒都备上了。 黑漆木方桌的桌角都有些磨得掉了包漆,偏偏上面摆着一水儿颜色各异的圆肚收口瓷瓶儿。每只瓷瓶儿只有半掌大小,瞧着玲珑可人。 二爷当下取了一只粉皮拓桃枝缀疏落花瓣的瓷瓶儿置于时锦鼻尖,让她嗅了嗅。 “如何?”他的目色通透,偏偏声音儿带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诱哄。 时锦三盏烈酒入腹,思绪也跟着慢了半拍,便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亦带着些无辜得直直望着他。 良久,她乖巧道,“桃花酿。” “不错,”二爷斟了一小杯,放置她面前,“尝尝?” 时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同于白酒的辛辣,此酒入喉,绵软清甜,带了些淡淡桃花香。 时锦还欲再喝,却被二爷又取了另一只烈红描金绘白梅的瓷瓶儿来。 瓶口一开,梅花香气连着之前的桃花香萦绕于一处,香甜馥郁。 时锦因是又得了一口梅花酒,那酒汁澄红透亮,瞧着分外诱人。 待得一连喝了三五盅各色果子酒,齐二爷才一扣空盏,止了她继续饮酒的动作。 他的声儿循循善诱,带着些往日里难得的耐心,“你觉着,哪个男子最得你心?” 时锦双眼迷离,瞧着眼前的人都泛着重影儿。 她的思绪更慢了些,掰着指头数了数,最后憨然一笑,“我家阿弟最好了~” 二爷换了个问法,“那你觉着,哪个男子适合做相公?是天逸?贺怀远?还是崔秀才?” 他的眼睛紧紧随着她,手上青筋微微突显,显然这个问题,着实不怀好意。 “相公?”时锦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半晌,把那双蒙了雾的眼瞧向他,大胆而恣意得打量着他。 于她这般肆无忌惮的目光中,二爷滚了滚喉头,耐心得等着她回答。 她却倏忽一笑,脸上的红晕若纷繁云霞,眼中亦是细碎的流光。细白的食指攀上他下巴,往上略抬了抬。 而她,则站起身子俯向他,一双杏眼自上而下,带着些往日里没有的睥睨瞧着他。她的唇离他很近,甫一开口,便有气音杂着花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说,“你这面相倒是好,我瞧着,好生欢喜。” 二爷的心跳得极快。他那双往日里黑沉沉的瞳仁微微震颤,显是被某人戳中了心尖。 偏偏某人不自知,只拿染了醉意的唇掠过他唇畔,温热吐息间她笑得娇软,“我选你,可好?” 那声儿不大,却如古寺夜钟,渺远深邃,直抵胸中隐秘之处。 “你……”他一时词穷,眼底带着些一时心愿得偿的茫然,手足无措,却又无端端生出一番欢喜。 然则尚未抚平心中波澜乍起的涟漪,齐墨璟只听得“咚”得一声儿巨响,便见时锦跌在地上睡了过去…… 转眼到了腊八。 时锦收拾好包袱,将平时惯穿的几件衣裳放上马车,这才又转回客栈。 客栈后厨熬了上好的腊八粥,大米、小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红豆,满满一盏,又放了糖,熬得软糯香甜。 她和侍墨,还有二爷,一道寻了大堂角落坐了,就着腊八粥吃了早膳,便要回京去。 柳意一行人早在前两日回去了,五皇子也于昨儿个启程,一时间,整个南阳府,便只剩二爷这个收尾的人。 好在也只差了一天,若是着紧些,说不得要比他们脚程还要快些。 待得用完饭,时锦又打包了些吃食,要了壶热水,这才一并提到马车上。 侍墨咬着松饼,着一件厚氅,坐在车辕上,哟呵一声儿,手中长鞭轻甩,并排的一双马儿便回了赴京的路。 前车之鉴,时锦端坐于马车一隅,生恐被二爷捉了去。 然二爷只淡瞧她一眼,径自从一旁柜中取了两本书与她,“贺神医临走时丢下的。” 时锦不妨他丢过书来,当下展开瞧了眼。 那一眼却让她极为震动。 这本书是贺神医多年行医心得,于疑难杂症一途颇有见地,算得神医门不外传的手札。另一本则是《行针十三式》,专教各种行针手法,颇为难得。 这两本医书,单是一本,便足以引起医者竞相争夺,更遑论二者相辅相成。 时锦的脸上震撼之色遽现,惶恐又激动得望向二爷。 二爷却自斟了茶,淡然从容的做派,“你若随他进学怕是不成,但只自学,爷自有办法将他的医书一一寻来。” 时锦却是感动莫名,心中依然残留着些困惑,“神医他……可允奴婢这般?” “这医书既与了你,便是得了他准允。”他道。 时锦放下心来,自去钻研书中内容。 人若有了嗜好,无往而不利。往日里觉着艰难且长的路也变得意趣横生。 时锦捧着两本书学得如痴如醉,二爷则惯常里瞧些兵书以自娱。 唯独一个侍墨,于天寒中瑟缩着,架着马车赶路。 好在回府无甚要事,他们一行人昼出夜伏,倒也自在惬意。 不知不觉间,几人走走停停,于腊月十七渐渐行至沈家庄附近。 时锦初时不觉,待得二爷舒展了身子下车,她才意识到又到了新的地界。 眼下已入寒冬,隆冬的风儿见凉,吹得人骨缝中都透着些凉意。 时锦着一身绯色对襟长袄,头上简单利落得挽着垂髫分肖髻,珠花轻点,瞧着气色比之在青堰时又养回了不少。 她随二爷下了车,这才发现两人正处于一村庄内。 打眼远瞧,便见白墙黑瓦的建筑错落成群,地面亦是齐整的青石板铺就,偶有各色石子拼凑的山水花鸟图案,别有意趣,每每踩上去,都令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是沈家后巷,比之他处要规整些。”二爷牵了她的手,一道顺着石板路往前走。 时锦心中一动,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仰头瞧他神色,“二爷说的沈家,可是阿弟所在的沈家?” “正是。” 两人说话间,已转至沈府侧门前。 时锦打眼去瞧,便见沈府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前又一对儿耍珠的守门石狮憨态可掬。再往上,则是红漆略略剥落的门,显见得年代久远,为当地士绅一族。 因着天冷,沈府门口并未有人守门。二爷自管捉了门上六角椒图底座的锡制门环轻扣,不一会儿便有一年长门子来开门。 “来了来了,可是靖安侯府齐二爷到了?”那门子显然听得二爷近日造访的信儿,殷勤打问。 得了二爷首肯,他自是欢喜得将二爷并时锦放入门去,“昨儿个我家老爷还让奴才们警醒些,没想到今儿个便到了。”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零九章 开诚布公 沈家庄是现任大理寺卿沈椋的本家。 昔日沈老太爷因着一门双状元的殊荣得先帝器重。后朝堂混乱,九龙夺嫡,沈家大房退居沈家庄,只余沈家二房在朝堂行走。 眼下,大房子弟虽躬耕垄亩而不辍读书,算得上是四邻八乡难得的清贵人家。 时锦被齐二爷牵着一道进了沈府大门,入目乃青瓦透幅扇窗格白影油壁,上绘竹影兰草,芝兰玉树,各般清雅。 折过白影油壁,便见曲径通幽,伶仃细竹三五成簇,隔着篱笆探枝舒臂,青黄二色竹叶压霜经雪,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寻阶下细净石面一路往前,转过丛石亭阁,又寒梅幽苑,三番五折,终至一暖阁。 早在齐墨璟踏足暖阁边门,早有爽朗笑声自内而外,趋步而来。 时锦只瞧见一身着淡雅竹韵棉衣长衫的中年美髯男子于齐墨璟身前立定,面含笑意,“可是靖安侯府齐呈显乎?” “正是。想必您便是鹤妻梅友沈公沈琰庭罢!”齐墨璟亦躬身言道。 “不错!二爷好眼光!”沈琰庭摸着一把美髯颔首笑道,“正好有小辈在此恭候大驾,二爷里面请!” 齐墨璟却是驻足瞧了瞧时锦,又与沈琰庭笑道,“这是在下身边侍女崔时锦,恰好她表兄于府上任西席,可否一见?” “好说好说。”沈琰庭当即招来一掐绿袄子婢女,专引时锦往前院而去。 时锦亦心下欢喜,当即作别二爷,只随那婢子一路蜿蜒前行。 那婢子话多,瞧见时锦穿戴不俗,一边为她带路,一边好奇问她,“你是刚刚那位仙人公子的侍女?” 时锦第一次听别人说齐二爷是仙人公子,当下抿唇含笑,“正是,我家公子单论相貌,当得起仙人二字。” 两人一时间颇有话聊,言语间又将各家公子自数一番,言笑晏晏,各自欢喜。 正自说话间,时锦听得一道略显犹疑的声音儿唤他,“时锦?” 时锦亦一怔。她方转过头,便瞧见绿影儿抱厦窗边探着一大一小两颗头颅。 大的是崔秀才,也正是他刚自唤她,小的自是时年,穿一身弹墨石青夹袄,面色红润,显见得日子过得不错。 时锦当下停了脚步,愣愣瞧着这二人。 时年欢快,当下自窗边移开,少时,抱厦门边一水儿跑出三个半大孩子。 除却打头的时年,还有两个年纪模样无二的一对儿孩童。 随时锦一道过来的丫鬟瞧见两个跑出来的小主子,当下乍起手往里驱他们,“哎哟天祖宗,外边可凉着,快进屋里去。” “阿姊!”时年跑至时锦身边,一双手环住了她。 他又长高了些,瞧着也壮实了些,只依然如昔日那般黏着她,满含依恋,“阿姊怎的来了?可是来瞧时年的?” “嗯!阿姊来瞧时年,时年有没有惦念阿姊?”时锦虽笑着,眼中却泛着酸。她只觉着自己没出息,当下拿帕子抹了把眼泪,这才正视他,“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眼下崔秀才也走至近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穿着倒是精致,只比先前清减了不少。 他不由插话道,“我们在此一切安好。倒是你,瞧着比以前清瘦了。可是那个齐二爷……” “二爷待我极好。”时锦飞快抬眼瞧他一眼,移开话题,“我是不是扰着你们进学了?” “无碍。刚我与两个小少爷打了招呼,今儿个先休学一日。”崔秀才笑道,“要不要瞧瞧我们学堂?” 时锦欣然领命。 时年当下牵着自家阿姊往抱厦内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她道,“阿姊快来瞧瞧,我的字可有长进了?” 时锦随他刚一入抱厦,便觉暖意袭来,显见的这间抱厦烧了地龙,内里除却一应书案笔墨,亦有四时花卉点缀其中,内外瞧着,倒若两个世界。 她被时年牵着行至自己桌案前,拿了正研习的字与她瞧,正是《荀子》中的《劝学》篇。 “……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她细细瞧着阿弟所学,心中欢喜。当下抚了抚时年额顶,眼中带了些柔“没成想,阿弟竟是比阿姊还要出息了。阿弟可要好好学,待得你学有所成,可要将这些教于阿姊。” 先时瞧不见阿弟,她心中到底惦念,这会儿瞧着他一切都好,她心中那点子担忧彻底放了下去。 因着二爷在沈府做客,时锦午时陪着阿弟与崔秀才一道用了饭。下午阳光正好,她难得陪着阿弟一道儿于抱厦前踢毽子。 一时间整个沈府学堂这边的抱厦都是笑闹之声儿,瞧着竟是端得热闹。 这边自是欢愉无限,另一头,齐二爷却是见着了房中端正坐着的沈椋。 时值腊月,一应公衙俱都封了印,便是连大理寺卿亦都得了空闲。 齐墨璟瞧见沈椋,并不讶异,只与沈琰庭分宾主坐下,这才又瞧他一眼,“大理寺卿来这里,莫不是寻沈公饮茶?” 沈椋本身便是冷淡端肃的性子,瞧着婢女撂了帘子掩上门,这才不答反问,“舍弟的事儿,是二爷的手笔罢?” 言下之意,沈栩先前能及时摆脱陈栋,后头自有齐二爷的影子。 然二爷只点着茶碗,辨不出神色,“呈显一介书生,自在白鹿书院做个教学夫子,沈兄此言,呈显不知。” 竟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沈椋自知他不肯承认,当下冷笑道,“那太子遇刺一事,也与你无关?” 他自接手这件案子,案形劳牍,颇是费了一番周章,才于仙乐坊寻得一二线索。 便是这一点零星线索,亦被人扫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有搜查的军爷瞧见齐二爷那日出入仙乐坊,并一改常规与一年轻公子狎乐,他亦不敢将疑虑挪至齐墨璟身上。 齐墨璟只歪头瞧他一眼,眸中神色自若,自成一派疏离清寂,“沈兄何出此言?太子一案,陛下隆恩,交于大理寺专职审办,与呈显又有何干系?若非有确切证据,请沈兄莫要妄言。” 三言两语,便把沈椋所言推脱了个干净,显见得不想置身其中。 沈椋自是知晓其中道理。他自负责督办此案,便察觉个中疑点重重,然现下各色证据齐指二皇子。便是他有心挖出幕后主使,亦是有心无力。 这也便是他想与齐墨璟开诚布公的缘由。 只老狐狸滑得很,半分疑点不漏。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章 踢毽子 自来了沈家庄,无论沈家家主沈琰庭还是子侄沈椋,俱都盛情以待。 推杯换盏间用了饭,沈椋还欲再试,却被自家二叔沈琰庭暗中警示了一眼。他不由得收了口,只端了清茶漱口。 沈琰庭面上又带了笑,“先时得二爷帮衬,寻了这崔秀才来此任西席。崔秀才为人,端方律己,于授课一途亦颇有见解。只不知可是与二爷有故?” 原本沈家是想聘一位自白鹿书院退下来的夫子为家中小儿启蒙,却不想被二爷举荐了这崔秀才。 虽则不过举手之劳,到底算是间接帮了齐墨璟。 “一面之缘。”齐二爷想及将此人调来的用意,眸色又淡了淡,“不过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照拂一下。” 这个“某人”,沈琰庭和沈椋自然不解其意,但在路过家中学堂时,他们心中自有了答案。 年轻纤弱的女孩子鼻尖早已腻了汗,便是身上厚重的外氅也跟着脱了去,只余一身纤秾合度的梅色晕染交领襦裙,随着女孩儿踢毽子的动作裙摆翻飞,仿若昳丽而起的浪花,层层叠叠堆染出或深或浅的弧度。 沈椋与齐墨璟一道驻足,瞧见时锦正带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孩童一道儿踢毽子。 不独是崔秀才带着的时年,便是跟着一道进学的沈天佑和沈天佐两兄弟也在一边拍手叫好。除了这三个男孩子,还有两个略腼腆些的小侄女儿,也正瞧得入神。 “踢毽子的花样儿可多着,有内踢、外踢、直踢、磕踢、倒勾,还有单飞燕、双飞燕、鸳鸯拐……”时锦一边口中出声儿,一边眼盯着那上下翻飞的毽子做动作。 她身段本就纤细,这会儿做起动作来亦是说不出的好看。只见她“串腕门”带“里接”,毽子亦跟着那双脚左右交替,直瞧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时年!接着!”她下巴微抬,朝时年喊了声儿,那毽子便朝着时年的方向飞转过去。 时年正瞧得开心,冷不丁被阿姊一喊,当下屈膝抬腿,那脚便朝着毽子踢了过去。 有一便有二,一对儿模样相仿的男孩儿也跟着抬脚去追那毽子,一时间几个男孩子笑闹成一团,竟是难得的开心。 沈椋正欲与齐墨璟搭话,微一侧目,便见身侧之人虽则一身寒凉,那眼,却极柔。 他当下心思电转,招手一边的小丫鬟暗暗嘱了两句。 那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慌忙忙照着沈大公子说的去办。 “二爷若是想在此歇歇脚,多留几日也是好的。”沈椋与齐墨璟身形相仿,眼下压低了声儿与他道。 齐墨璟却未收回目光,只盯着那片空地上的人儿,“年关将近,倒是不好多做叨扰。待得来年得了空闲,呈显自当过来拜访。” 沈椋不再多言。 崔秀才这会儿正立于廊下,瞧见时锦面上见汗,当下行至她身畔,拿了一方浅灰色的帕子与她,“先歇歇罢。” “无碍,瞧见阿弟开心,我也开心。”时锦唇畔含笑,盯着场地中央。 她目光随毽子一转,恰好瞧见二爷并一芝兰玉树的冷肃公子正站在对面忍冬丛处。 便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笑更深了两分,眼中也带了些光,脚下一转,便向着二爷这边行来。 “二爷怎的来了?”她正往这畔走,冷不防身后的毽子被一个男孩儿踢飞,恰恰好照着她后脑砸了过来。 时锦自己不察,其余人却是瞧得真真儿的,只救援不及,眼见着便要砸到她头上去。 恰在此时,二爷身形利落得一蹬一跃,径直越过忍冬丛,速度比之那只来势汹汹的毽子还要快上几分,单手一捞,便将时锦捞至一旁。 “噹”得一声儿,那毽子落在了不远的地面上。 时锦吓了一跳,抬头去瞧齐墨璟,便听他冷冷吐槽了一句“笨”。 她的眉峰才挑了挑,便被他揉了揉发顶,动作亲昵,意态疏懒。 崔秀才瞧见时锦往齐墨璟身边去,唇角本就耷了耷,再瞧见齐墨璟急速出手,他目下神色不明,只迈步上前,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多谢齐二爷搭救表妹。” 齐墨璟并未理会他,只低头瞧时锦,“可叙好旧了?” 时锦知这是要回去了。 虽则意犹未尽,她却极感激二爷。当下又求了他,让自己与阿弟和崔秀才告别,二爷无可无不可,只背转身去,没再多言。 许是时年也知时锦要回去了,也顾不得再踢毽子,当下神情恹恹得走至她跟前,“阿姊,你可是要回去了?” 虽未哭,却带着些依依不舍。 时锦心中亦是酸涩,只拿话儿嘱他,“阿弟要好好跟着表哥学本领,等到你学有所成,阿姊在颢京等你,好不好?” 时年狠狠点头。 时锦又直起身,对着崔秀才再三拜了拜,这才又与之告别。 那边儿,齐二爷早咳嗽一声儿,大步往外走了。 时锦当下不敢再多言,又匆匆嘱了二人几句,便去追二爷。 倒是崔秀才,犹豫了一瞬,朝时锦那边喊了句,“明年我便能参加春闱了。待得考中了,我便去齐府赎了你回家!” 时锦匆匆折颈笑了下,复又转头去追二爷…… 二爷步子极快极大,与才来时大相径庭。 时锦几欲追不上,待得匆匆出了门子,二爷早就自行入了马车。 侍墨站在一边拿着马鞭,以目示意,想问时锦二爷是否又生气了,便见时锦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扶了时锦上车,径直坐在车辕上,与送将出来的沈椋拱了拱手,便自行驾车而去。 时锦甫一入马车,尚来不及说话,便听得二爷与她道,“那日的话,你可还记得?” 她正自平息自己的呼吸,没头没脑得二爷这句话,不由得问了句,“什么话?” 二爷的目色霎时更冷了。 时锦不妨他又生气,当下只得一件件细细想来自己说了什么话。 然,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好歹来。 青堰一行,时锦的胆子到底比之前大了些。当下,她带着些儿小心,细细去瞧二爷神色,话儿中更是带了些讨好,“奴婢不知,二爷想听哪句话儿?您要不,提醒奴婢一下?” 二爷冷呵,“果真想不起来了?” 时锦慎而重之得点了点头。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赌对了 “那爷不介意教你温故知新。”他冷笑一声儿,自捉了她的手揽入怀中。 时锦吓了一跳,以为他又犯了疯病。 难得二爷带她来瞧阿弟,她心中自是感激无限。可放任他如以前一般欺负自己,她又不肯。 当下挣扎着欲要起来,便听他言,“那日你喝了酒,欲对爷不轨的事,也忘了?” 时锦一僵,不敢置信得抬头瞧他。 齐二爷却是带了些咬牙切齿,瞧着她的目光几欲喷火,“爷原是懒得理你这般醉鬼,你是怎的说的?什么崔秀才、贺神医之流,都入不得你的眼,只瞧着爷一个,便心生欢喜。那话儿,难不成都是哄爷的?” 他这话真假掺半,本就是因着崔秀才而起的醋,偏偏一股脑儿都扣在了时锦头上。 时锦只觉五雷轰顶,身子也跟着动弹不得。 她不敢信,这般放浪形骸的话儿竟是出自自己之口。 二爷却不放过她,又捡着另一件事说与她听,“八月十五那会儿,你与知画偷喝了桂花酒,也如这次般于假山处调戏爷。爷那会儿便只是路过,你却扯了裙子追着爷跑。这也便算了,第二日,你便去天逸那儿自荐枕席。如此作为,你又置爷于何地?” 他的话儿掷地有声,一双眸紧紧瞧着她,便连掌上都带了力气,显见得是怒极。 时锦惊得三观尽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骨碌碌得转着,睫羽连颤,就是不敢瞧他。 她心中也带了些游移不定。那日瞧见自己的罗裙碎成了条,她以为二爷对自己欲行不轨,吓得几乎算是仓皇而逃。 然,真相却是,她对二爷耍了无赖? 二爷却不逼她,只让她细细去想。 奈何时锦一喝酒便没了记忆,饶是想破脑袋,也不敢置信自己竟如此“惊世骇俗”。 可抬眼间瞧见二爷那张俊逸非凡又克制隐忍的脸,她又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 嘴唇几番嗫喏,她终是积蓄了一点勇气,“奴婢……” 只开了个头,她便不知如何是好。 二爷却是捏了她的指,一根根耐着性子把玩。 她的指一如既往,如一截截细骨伶仃的葱白,纤白灵巧,夹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莫名有些纤弱。 虽没有过多的话,时锦却自中觉察到极重的压迫感。 他道,“崔时锦,从来没一个人,能勾了爷再全身而退的。” 时锦无端端想起了如月,身上泛起一阵冰凉。 他却又附于她耳边轻道,“你很幸运,爷,最喜被你勾着。” 那声音,仿若带了钩子,无端端缠着些暧昧旖旎,又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惹得时锦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二爷……” 她想说,一切不过是自己色授魂与,二爷且原谅她一遭。然那话儿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爷却拿一双清冷冷的眸瞧着她,指尖却仿若燎了火星子,在她腰肢间点了一簇簇火苗,惹得她咬住了唇,却不敢去推他。 他由是越发恣意,温热呼吸喷洒于她耳畔,声音儿轻轻的,辨不出喜怒,“爷的耐心有限,你若再敢招惹其他人,天逸我且放着,旁人却没那般好运道……” 她打了个哆嗦,嘴唇颤颤,“没有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那,爷呢?”他呢喃,声音吹入她耳中,几欲无声儿。 时锦咬唇,抬眼瞧见他略略戏谑的眉眼,心中忽得一动,那唇便贴于他凉薄的唇畔。 清醒时的吻比之醉时又有不同。 她的动作生疏又笨拙,带着些刻意的讨好,想要抚平他心中的火。偏偏不得章法,越是动作,便越搅扰得他双眸宛若生了漫天的火。 清冷宛若谪仙的人沾染了欲念,自是凡人不能抵受得住的。他一把抓了她两只手腕,向上固定于车壁上,却又极力克制着心中早已铺天徹地的火,哑着声儿问她,“崔时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奴婢知道。”她的眸带着些羞意,却还是定定望着他,“二爷不是说,喜欢时锦?” 他的心突然有些冷。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然,下一瞬,他听得她言,“以前,二爷说,奴婢可以肖想二爷。不知道,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他的眸自上而下瞧着她,似是想从她神色中瞧出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她只睁着清亮亮又黑白分明的杏眼瞧着他,似是在等一个答案。 她太过冷静,不像一个陷入情思的少女,倒好似为了配合他而甘愿自我妥协的木偶。 倏忽心尖一痛,他放开了她,目色寡淡,似是失了所有兴致。 “崔时锦,别把小心思用在爷身上。”他倦怠得闭上了眼。 时锦却是软在了座位上。 她好似赌对了,赌二爷那强烈的占有欲。她越是反抗,他便如恶魔般越是得趣。 待得她屈从他,顺着他,他便索然无味,弃之如敝履。 唇角浅浅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倏忽又辗转成一点委屈的瘪。 明明早已预料到的事儿,偏偏心中带了些涩。那滞涩浅浅的,挥之不去,却又时时揪着她,一扯一扯的,带着些不为人知的痛…… 马车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只有车轮辘辘而行的咯吱声儿伴着马蹄的哒哒声,于时锦来说分外难捱。 随着这沉重的气氛蔓延,一直到腊月廿三,一行三人才走走停停回了靖安侯府。 时锦几乎才下了马车,便见二爷于门口骑了马,话也没撂一句,径直走了。侍墨也将马车交与府内的小厮,只与时锦道,“你且先回去罢。” 时锦亦不知如何是好,自回清风院不提。 靖安侯府眼下已有了过年的气氛,内外张灯结彩,丫鬟仆妇往来穿行,又有门客勋贵上门走动,瞧着一团繁华似锦。 唯独时锦,与这侯府中喜气洋洋的人格格不入起来。 她不由得拍了拍脸,也带出些不达眼底的笑来,甫一至清风院门口,便扬着声儿喊了句,“我回来啦!” 随着这一声儿,不独知画,便连碧儿、翠儿这些丫鬟一道儿跑了出来,往她这边张望。 “时锦!”知画一边朝这边扬手,一边牵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谢谢书友20221122233014301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我在努力更文,稳定更新中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倦极 “知画!”时锦的笑又深了些,望着簇拥过来的丫鬟们,她各自点了点头,“我不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可还好?” “一切都还好。”知画也笑,脸上还带着几分真真切切的担忧,“你这一走,许多日子不见踪影。听前院余嬷嬷说,你被调到了二爷庄子上。你呢,在庄子上可还好?” 时锦抿抿唇,只含混着道,“还好。” 她目光又转,落在另一边的少女身上,“这位是?” “时锦姐姐你还不知道罢,这是老夫人身边的莲香姐姐家中的妹子彩衣,老夫人瞧二爷院子里委实冷清,便做主把彩衣姑娘放过来了。”翠儿显见得喜欢这个彩衣,一张嘴便提及了彩衣的身份。 知画也握了时锦的手,略略低声儿道,“你这些日子不见人,便是府里也传出些不好的话儿来,说二爷怕是厌了你,将你打发了出去。加上司棋姐姐年后便嫁人了,老夫人也是心疼二爷,特特塞了人进来。” 时锦脸上的笑不变,只拿一双澄澈的眼望着彩衣,“我心中有数。既然彩衣姐姐来了清风院,以后也请彩衣姐姐多多关照。” 彩衣连说不敢,粉白含春的脸宛若最上等的瓷器,瞧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一行人厮见过,时锦回了耳房,甫一进门,便瞧见自己惯常睡的炕上新铺了一层铺盖。 知画不由得拍了拍额头,脸上犯了些难,“瞧我这安排,因着时锦你一直未归,我便将彩衣安排在了你这边耳房里。没成想……” 时锦却不甚在意。一等丫鬟本就是两人一间耳房。因着司棋一直不住府,知画这才惯日里占了一整间耳房。只是,瞧着自己那被卷到角落里的铺盖,她又淡淡收回了目光。 彩衣也察觉不好,当下手忙脚乱去收拾自己的床铺,“时锦姐姐应是习惯这这侧的床铺,我往旁边挪挪。” 时锦见她殷勤,心下的那一点不虞也跟着散了些。当下按了她的手,脸上自带了些浅笑,“无碍,我且睡另一侧吧。” 她许久不曾归府,便是连铺盖也有些寒凉。当下只将那铺盖卷开,又寻了汤婆子来,只将被褥一并烫了一遍,心中这才满意了些。 知画且去张罗午饭,这会儿整间耳房便只剩坐立不安的彩衣。 她坐在炕沿,帮时锦抻着被角,有一搭无一搭得与她闲话,“时锦姐姐,二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呐?” 她虽是莲香的妹妹,却一直娇养在家。也便是老夫人问起,这才纳了她入府。于二爷,她只停留在下人们的传闻中。 时锦的手略顿了下,才又拿着汤婆子继续熏被褥,“二爷人很好,只是爱犯脾气,小心些侍候便好。” 彩衣眨眨眼,正欲再问,便听窗棂外一阵敲击声儿。 时锦一开窗户,便有寒气儿入了屋。半开的窗沿下,鸢儿那张冻得略红的脸露了出来,“时锦姐姐,我听得你回府了,特特送些松子来与你。” 时锦隔着窗摸了摸她指尖,小丫头的手凉沁沁的,她目色跟着柔和了些,“快进来,外边那般冷。” 得了时锦的话儿,鸢儿笑嘻嘻得从门边绕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罩着蓝棉花布的篮子。 她将篮子放在桌面上,转头瞧见彩衣,又朝她笑了笑。 时锦把汤婆子递给鸢儿,拉她坐在床沿,嘴中嗔怪她怎的这般冷还到处跑。 鸢儿却是将篮中的松子抓了一把,分给时锦和彩衣,一道儿说着时锦走后的事儿。 “前阵子,子娴表小姐嫁入了威远将军府。听得凌小将军把表小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这般冷的天,竟带她一道儿去庄子上玩儿。”鸢儿的声音中带了些艳羡。她侧头瞧了瞧彩衣,“啊,对了,彩衣姐姐多大啦?” 彩衣也爱听这些侯门高府的闲话,正侧了耳朵听,便听得鸢儿这般问她。 她撩了下耳侧的发,“我十五了,今岁刚及笄。” 时锦也笑,“那我之前那句姐姐倒是不妥当了,以后便改口喊你妹妹罢。” 彩衣自是应下。 小姐妹话匣子一打开,气氛登时融洽不少。时锦记挂着午饭,一边剥松子,一边留着只耳朵听鸢儿说小道儿消息。 “时锦姐姐,大少奶奶有身子了,”她悄悄儿压低了声儿,与时锦道,“只是大少奶奶最近脾性不好,与大公子正闹着。” “怎会?”时锦又尝了颗松子,满口清香,只有些心不在焉,“前阵子大少奶奶不正跟大公子蜜里调油……” 她说到一半儿,忽的收了声儿。 想及有一回去荷花塘寻二公子,听得那塘里低低喘息声儿,她心里没来由得突得一跳。 大公子向来荒唐,该不会那事儿败露了罢? 果不其然,鸢儿的声儿压得更低,“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秦芊儿,也有身子了,竟是比大少奶奶还早些……” 她说到这里,时锦瞪了她一眼,鸢儿赶忙收了声儿。 彩衣也坐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今儿天还算好,等下还得拿熏笼把二爷房里的被褥熏一熏,”她转了话题,“彩衣妹妹等下与我一起罢。” “行,姐姐说做什么便做什么。”彩衣也跟着转了话头儿。 鸢儿也觉着自己莽撞了些,当下笑着起了身,又将汤婆子塞到时锦被中,“快午饭了,我娘且等着我回去用饭呢。时锦姐姐,彩衣姐姐,下次我再来瞧你们。” 时锦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拿了汤婆子继续熏被褥。 她与彩衣并知画一道儿用完午饭,又将二爷房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才得了空儿,浅浅休息一下。 司棋不在,她与知画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丫鬟,各色事儿俱都思量明白,免得到时候二爷回来慌手慌脚,失了体统。 待得好不容易将二爷惯穿的衣裳鞋袜并床上被褥熏好,时锦直觉着整个人跟散了架一般,累得眼皮直打架。 她这些日子来本就舟车劳顿,心头又没了事儿压着,自然浑身松散下来。 “若是二爷回来,你与彩衣且侍候着罢。”她打了个哈欠,显是累极。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退回 “知画姐姐,这时锦姐姐,是不是很得二爷看重?”彩衣怕扰了时锦休息,自去知画房中与她一道儿做针线活儿。 她与知画相处久些,说话也自在些。 “二爷是待她与旁人不同,”知画抬头瞧了眼窗外,贴着白净宣纸的窗格透着些黑,显见得时辰不早了。 她瞧一眼彩衣,不得不说,她的容貌很出彩。不似司棋的弱柳扶风,彩衣脸如银盘,白净饱满,通身骨架小巧圆润,却又不肥腻,应是老夫人喜欢的模样。 她张了张口,想要敲打一下她。想了想,却还是没说话。 老夫人的意思,她又何必做那个坏人…… 另一边,齐墨璟以缇骑司司都的身份进了皇宫,又将南阳府赈灾的事儿一一禀明了,这才侍立一边,只等天元帝决断。 他言语平平,每一桩每一件惊险至极的事儿,自他口中说出,便好似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闲话。然个中凶险,天元帝却是心知肚明。 御书房中除却他与天元帝,再无其他人。 空旷寂寥的大殿中,天元帝沉默良久。 “老五的事儿,是孤对不住他。”他心中忆及五皇子当年坠马的事儿,心中隐隐带了些悔。 历来皇子争斗,总是裹挟着血雨腥风。五皇子萧笉算得他这些皇子中最聪慧的一个,只那会儿楚后势大,他便是知晓个中缘由,却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做不知。 眼下太子并二皇子争权夺势,各个中饱私囊,偏老五拖着残躯一心救灾,他这心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然,帝王本就凉薄,他只沉默一瞬,便转了话题,“太子欲年后为孤选秀,孤想着,宫中是该进些新人了。” 齐墨璟眼中划过一抹讶异,转瞬又成了了然。 太子并二皇子失德,若想重得盛宠,自然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只他未想到,一介储君,竟是存着这般不堪心思…… “微臣觉着,甚好。太子一片孝心,陛下虽不愿兴师动众,到底不好驳了太子。”他自然懂帝王的心思,因是弯身恭谨答道。 天元帝听得他这般说道,眼中亦显出些满意神色来,“倒不必太过兴师动众,往届选秀,一应位份妃嫔并宫娥,几十上百不等。孤只留三十人,也算是为天下表率。” “陛下圣明。”他垂目,不辨神色。 待得出了御书房,他自带了银白无脸面具,正欲穿过花园,却瞧见玉和公主正自坐于凉亭中,罚一匍匐于地的太监。 他脚步未停,朝那边微一颔首,自寻路而去。 玉和公主瞧见远处绯红圆领长袍的男子往这边瞧了眼,不动声色端起茶碗,浅啄一口,又摆了摆手,“罢了,下次且小心些罢。” 那太监听得公主这般言语,当下以头抵地,感激涕零。 下一瞬,玉和公主起身,那散开的裙摆仿若一朵摇曳的花儿,拂过小太监的乌纱宫帽,款款而去…… 二爷回府,侍墨自提了气死风灯走在他身侧靠前。 待得进了清风院角门,他自接了那灯笼,让侍墨回去歇息。 许久未归,清风院一如往常,假山林立。 借着天上皎皎月影儿,他瞧见正房的灯烛亮着,脚下不由加快了些。 待得推开门,正瞧见知画并一圆脸丫鬟坐在靠外间的桌边在缝鞋袜。 他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自将那灯笼置于桌面上,任知画遣着那圆脸丫鬟去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温个帕子来。 “那个是彩衣,老夫人前阵子送过来的丫鬟。”知画小心与二爷道。她随着二爷入了里间,于罗汉榻的小几上晾了茶水。 “退回去罢。”二爷自坐下,面色寡淡得道。 恰彩衣手中拧干帕子,才转过屏风,便听二爷声音浅淡,那话却极凉薄。 她心中惊了下,赶忙疾走几步,跪于二爷面前,声音儿带了些颤,“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儿惹二爷不喜?” 知画也有些困惑,到底瞧彩衣可怜,因与她宽解道,“老夫人瞧清风院太过冷清,二爷只打个照面儿便把人送回,是不是不……” 她想说,是不是太不妥当,可瞧见二爷那双清冷的眸,当下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二爷有些不耐,眉眼下垂,声音又冷了些儿,“这清风院有多少事儿是你与时锦做不完的?还是说,把你也换了?” 他本就不常在后院厮混,便是大丫鬟下面又有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可使唤,没得招个人来惹人厌烦。 听得二爷这般言语,知画也不敢多言,只余一个彩衣,两只眼角泅了湿,瞧着几欲哭出来。 二爷耐性向来不好,懒得理这两个丫鬟,自捏了额角耐着性儿问,“时锦呢?” “奴婢这便唤她过来。”知画瞧二爷不虞,当下便扯了扯地面上的彩衣,想要牵她一道儿出去。 然彩衣只岿然不动,只低着头哭。 她又扯了扯,又与彩衣使了个眼色,这才拉着她出了屋。 刚一出外室,彩衣便再也压不住哭,“知画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姐姐莲香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着,这些年都颇有脸面。可到了她这儿,只见主子一眼,便被打发回去,委实丢人。 知画悄悄儿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走,一边与她轻声儿道,“刚你也瞧见了,二爷不太好说话。你若真想留在清风院,我且与你指条明路,你且求一求时锦。” 彩衣听得知画这般说,不由瞪大了眼,“时锦姐姐?” 知画点点头,不欲多说,只去耳房寻时锦。 另一边,彩衣于原地站了一瞬,这才匆匆跟上知画。 时锦原本睡得正香,被个知画扯了扯,让她去侍候二爷。 好在她也习惯了,只迷蒙着眼应了声儿,趿了鞋便往二爷屋里去。 冷不防脚下一绊,她整个人差点跌翻过去。打眼一瞧,却是彩衣正自跪在她面前,两眼包着泪,便连鼻头都跟着红了些。 她的瞌睡登时散了一半,伸了手去扶她,“这是怎的了?” 彩衣只把二爷刚刚的话儿一一说与时锦听。 “时锦姐姐,我听得你最得二爷看重,且帮帮妹妹罢!”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时锦有些犯难,她犹豫了下,“我最近招了二爷不喜,怕是也难开口……” 她这话儿一出,彩衣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些儿。 “你且别急,待二爷心情好些,我再与他说说……”她到底有些不忍,又添了句。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剪纸 时锦小心行至正房,正听得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传来水声。 二爷净了面,又漱了口,这才着一身交领里衣自后转出。 自那日带时锦瞧过阿弟,二爷待她一直浅淡。好不容易回了颢京,又整日不见踪影。 时锦拿不准二爷意思,又忆及那日自己的大胆,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将白日里熏过的被面铺平,又解下帐幔,这才一边收拾二爷换下来的衣裳一边轻声儿道,“白日里知画已将正房烧上了地龙,二爷觉着可暖些?” 前些日子因着清风院的主子不在,那地龙便一直闲置着。难得今儿个烧上,整间正房里外几层都温暖如春。 二爷瞧她眉眼温柔,搭于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大马金刀般坐于床畔,领口微敞,“有些热,去端碗水来。” 前阵子于外奔波,身上总蓄着些凛凛冰寒,乍然还暖,到底有些不适。 时锦当下自罗汉榻的小几上取了知画晾的茶水递于二爷,瞧着他一口不差得喝了,这才又低声问他,“二爷可还要?” “不了,安置吧。”他眉眼倦倦,显然累极。 时锦自去放下茶碗,又折至榻前,吹熄一侧灯烛。她将那床帐再次拢好,尚未动作便被他揽住,于他身侧躺了。 “二爷……”她抬眼去瞧他,却被他锢着腰身,声音带了些难得的倦,“别动。” 时锦不敢再动,只由他一双手圈揽着躺在床面上。 二爷难得没有其余动作,她却于暗中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事?”他问。 时锦想问彩衣的事,想想又觉着不妥,当下那话便转了个弯儿,“……奴婢瞧着二爷好似心情不甚好,可是为着什么事烦扰?” 这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自觉有些逾矩。 正想着如何描补,便觉着腰间的手又紧了下。她当场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爷的声儿极低,仿若气音钻入她耳中。若不是两人贴着,时锦根本听不清他所言。 “陛下想要选秀……”他的声音一出,时锦的耳朵便带着些痒,偏偏那话儿太过震撼,惊得她连呼吸也忘了。 她自来知道他不简单,可自他口中听到皇室的事儿,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勉强镇定下来,时锦的呼吸拉得极细微,生怕惊扰了他,“……天家贵人,理应如此……” 二爷发出一声极轻的嗤声,时锦只当听不懂,阖上眼假装睡觉。 眼下五皇子拼死拼活赈灾,好不容易才消停些,转眼便要劳民伤财得选秀,天元帝简直是疯了! 齐墨璟却知他没疯。现下二皇子因着那莫须有的刺杀一事,整个人被挫败下去。明面上的争斗虽瞧着少了,两边却是暗潮汹涌,私下里的动作更甚。 兼之其在番龙山豢养的土匪私兵,可见其野心之大! 天元帝年纪虽大了,却还是不想被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比下去,表面上是选秀,实际…… 不过是拉拢制衡罢了…… 他的目光放空,盯着漆黑一片的床帐顶端,有那么一瞬的戾气翻涌。 可在感知到身边丫鬟那止也止不住的轻微颤抖后,他那双不辨情绪的眼又转向她,“……你抖什么?” “……奴婢冷……”时锦颤着声儿答。 齐墨璟凝滞了一瞬,不知怎的,眼中蕴了些自己都没意料到的浅淡笑意。只是那笑匿于黑暗中,只剩带着些二爷式的恶趣味,“那日,仙乐坊……” 时锦一下子用掌捂住了他的唇,不让他说出来。 她记得那人左侧脸颊下的那颗黑痣,也记得五皇子身边的侍卫。但这件事,她不能知道,也不愿知道。 二爷却用修长的指将她的掌勾了下来,“怎么?竟是这般大胆了?” “奴婢不敢……”时锦也知此举不妥,却只垂着脑袋,不辨神色。 二爷想,自己好像真的吓着她了。 他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脊背,认命得环着她,“既然冷,那便抱着罢。” …… 时锦睡得香软,待得第二日,那精神自是好了不少。 二爷用饭时,只得她和知画侍候,彩衣却是不见。 好不容易送走二爷,时锦有些纳罕,“彩衣呢?” “应是在耳房呢,”知画略一犹豫,“我去寻她过来。” 只得片刻,彩衣被知画扯着一道儿自耳房出来,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一双眼也带着些乌青,显见得昨晚没睡好。 “时锦姐姐。”一瞧见时锦,彩衣那才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往外冒。 “快坐下。”时锦牵了她的手坐在八仙桌旁边,声音带了些软,“昨儿个二爷心情委实不好,你且莫急,待我瞧着二爷心情明朗些,再提一提。” “谢谢姐姐。”彩衣泪珠子又多了起来,一颗一颗往外滚。 好不容易与知画一道儿劝住彩衣,时锦这才笑着自簸箩里拿出一堆红纸来,“眼下快过年了,咱们剪些窗花贴在窗上,可好?” “这个好!”知画很是欢喜,捡了张红纸出来,又拿了把剪刀,想要下手,却又不知如何剪。 彩衣也捡了张红纸,声音还带着些哭腔儿,却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我也不太会……”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时锦身上。 时锦只会些简单样子,当下教着两人剪了会儿,只得了一只秃了尾巴的公鸡和一颗瘦弱的白菜,都觉着太不够精致。 知画认识的人多,当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笑着道,“我知道有个人擅长剪纸,我去把她请来!” 说罢,顾不得其他,拎起裙角便往外跑。 “仔细别摔了!”时锦往外探出个头来,嘱咐一声儿,又转回头捣鼓那些红纸。 她原以为知画应是请位手巧的老嬷嬷回来,不成想,才过一会儿,她便引着一个眉眼艳丽的丫鬟进来。 “喏!我把二公子院子里的青栀姑娘请过来了!”知画指着那穿着素淡却极妍丽的丫鬟道。 时锦见过青荇,一颗虎牙,两眼弯弯,煞是可爱可亲。于青栀,她也只在知画的八卦中听得这么一嘴,倒从未见过。 “青栀姑娘。”时锦和彩衣赶忙与她厮见过,这才一道儿于桌边坐了。 青栀显见得不常与人来往,却还是把目光投在时锦身上,“我见过你打的络子,很漂亮。” 时锦抿唇笑了下,“瞎玩闹而已,青栀姑娘谬赞了。” 然而,青栀又道,“你后边做的两个吊坠儿太敷衍,二公子气得把坠子丢了,在我那。” 知画:…… 彩衣:…… 时锦:…… 时锦沉默一瞬,这才找回自己的声儿,“……哦。” “咳,”饶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知画,在碰到青栀后,亦是有片刻沉默。她又捡起一张红纸,挤出一抹笑来,“青栀姑娘剪纸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咱们还是学剪纸吧!”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赐名 有了青栀的加入,几个人的剪纸渐渐有模有样,小到福字,大到花草生肖,简直没有能难住青栀的。 时锦照着青栀教的剪了一箩筐的窗花,细细一打量,竟是有不少。 “这可是尽够用了!”知画也停了手,光她们剪的那些,尽够把清风院所有窗户都贴上一遍。 “难得剪了这么多新鲜花样,姐姐们要不要往别的院子送一些?”彩衣考量得周全一些,“过年无非图个热闹喜庆,虽不是稀罕玩意儿,但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听着倒是不错,”时锦也笑,“只是要送人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够。咱们今儿个不妨再多剪一些,我顺道明天再跟赵大娘做些糕点,连带这些窗花一道送过去些。” “送人倒是可行,只这些剪残了的,还是丢了罢。”青栀一张口,顺带把一些不太好看的窗花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我的白菜!”知画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见自己辛辛苦苦剪的窗花被青栀丢掉了。 她的眼中满是悲痛,嘴唇颤颤,“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副……” 青栀不为所动,不一会儿就捡出一堆有瑕疵的窗花,饶是知画再三阻挠,也只保下几张还算看得过眼的。 时锦却笑,又想起三月里司棋出嫁的事儿,又特特向青栀请教了如何剪喜字。 几个人还算热闹得忙了一日,被青栀毁去的却不知凡几。好在剩下的窗花俱都各有各的出彩。 约好了第二日再一道剪窗花,彩衣送了青栀出去。 知画却是同时锦一道回了她那边的耳房,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面上,“明儿个可别喊青栀来了,反正咱们也学会了,照她那般糟蹋,还不知要浪费多少。” 时锦把剩余的窗花收入簸箩中,转头笑她,“我还道你与她关系好。” “好什么!”知画两眼无神,一双胳膊搭在后脑,“她整个人,除了一张脸,竟是一无是处了。若不是二公子护着,早晚把人得罪完了。” 时锦于此却是不知,又想起青栀一开始说的话,到底没敢问。 两人正自歇息间,彩衣提着裙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二爷回来了!时锦姐姐,你今日可要替妹妹说一声儿,不然真要被老夫人赶回去了!” 时锦听她说完,也起了身去拉知画,“今儿个爷回来得早,咱们赶紧摆饭去。” 知画也起了身,同她一道去帮忙。 二爷今儿个的心情瞧着还好,知画觑着意思,让厨房除却饭菜,还上了一壶竹叶青的酒。 时锦掀开食盒,瞧见那掌大的碧玉玲珑镂金壶正正置于一盅温着热水的莲花碗中,当下指尖微蜷了蜷。 若无其事般摆了饭,又将酒壶并莲花碗置于一旁,时锦这才开始照着二爷的口味布菜。 晚饭备了果仁蒸饼、熘鸭腰、肉片焖玉兰、汆丸子、清油芝麻鸡蛋糕,并一个利口青菜豆腐汤,瞧着简单,却个个勾人食欲。 二爷目光自桌面扫过,落在那一壶竹叶青上。 时锦意会,当下瞧着二爷意思,小心打问,“二爷可要用些?” 她说这话时,又捡了一只配套的碧玉小盅搁置在二爷身前桌面上。 这还倒是稀奇! 齐墨璟目中神色不变,只淡然瞧着她,仿佛她心中所思所想都一一被他看穿。 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时锦脸上那点子浅淡笑意也跟着有些撑不住,手中的碧玉玲珑镂金壶也攥得紧了些。 “斟上吧。”好在二爷转了目光,又径直吃着面前的玉兰片。 她心中略略松口气,将碧玉小盅斟满。 另一边的知画瞧着情形不大对,趁着二爷眼风扫来,悄悄儿往外退。 时锦瞪了知画一眼,没成想知画往外溜得更快了。 她一下子也想逃,奈何二爷身边得留着人侍候,只能又顺手为二爷盛了碗豆腐汤。 左思右想,气氛着实沉闷,时锦只得试探着开口,“今儿个奴婢剪了些窗花,二爷等会儿可要瞧瞧?” 见齐二爷没有反驳,她又接着往下道,“奴婢和知画手笨,一开始剪不太好,幸好那个彩衣,手巧的很,帮了奴婢不少……” 二爷终于放下筷子,正视她了。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只瞧着她。可便是这简简单单一瞧,时锦的气势也弱了下去,“……奴婢想着,是不是留下彩衣,也挺好的……” “你喜欢她?”他问。 时锦没反应过来。 二爷由是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她?” “彩衣姑娘人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她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断,“爷问的是你,喜不喜欢她?” 时锦抿了抿唇,“奴婢也喜欢她……” 他又瞧她一眼,“喜欢便留着,当个二等丫鬟罢。” 时锦嘴唇嗫喏了下,最后应是。 待得侍候二爷用完饭,趁着二爷看书的时间,时锦快速用了饭,这才腾出手来备了洗漱用的热水。 正自忙碌着,隔间罗汉榻上的二爷却喊住了她,“不是说剪了窗花?” 时锦怔了下,脸上显出笑来,“奴婢这便去拿。” 不多会儿,她将一摞厚厚的窗花抱了过来。 二爷懒散得拈起一张张窗花来瞧,时锦小心与他道,“这幅是奴婢剪的凤鸟,二爷瞧着可还好?” 他不置可否,只又捡了一张团花锦图,时锦又解释道,“这幅是彩衣剪的兰花梅影。” 他的指一顿,撩起眼皮淡瞧时锦一眼,唇角扯了下,“今儿个听得最多的便是彩衣。也罢,让她进来。” 时锦听不出二爷话中情绪,只轻声嘱了小丫鬟把彩衣唤来。 须臾片刻,彩衣着一身绿袄襦裙进了屋,她的眉眼低垂,只趋步至二爷身前跪下,“奴婢彩衣,见过二爷。” 时锦侍立一旁,虽则一眼,却瞧出她显是用心装扮过,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二爷的性子,她显是知晓的。可白日里,也没瞧出彩衣竟有这般心思。 便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觉着,二爷许是生气了。 “彩衣是罢,先会儿时锦为你求情,让爷留下你。你央过她?”二爷问,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彩衣咬了下唇,略扬了扬头,“是。奴婢想留在清风院。” “倒是个胆大的,”二爷挑了挑唇角,“既如此,你以后就叫抱琴罢。” 彩衣,不,抱琴,眼角眉梢俱染笑意,自谢不提。 时锦却愣住了。 谢谢起点书友20220825001000203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一如既往,爱你们~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试探心意 “有什么,便问罢。”二爷赤脚坐于床榻边,瞧见时锦犹疑。 她自刚刚彩衣过来便有些神情恍惚,眼下听得二爷这般问,她略略抬头,对上他略显清冷的眉眼,“二爷……为何没有为奴婢赐名?” 主子的院子里,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人,大都是主子赐的名。便是这清风院,小丫鬟不论,大丫鬟也大都与诗书琴画有关。 时锦以前觉着,二爷未赐名,大抵是忙,便懒得折腾。可今儿个瞧见彩衣,却又不是那回事。 二爷却是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行得近些,一把揽了她坐在自己身畔,那双手亦熟门熟路得箍着她的腰,迫她扬起头来。 时锦无法,只能打眼瞧着二爷略显清冷的眉眼。 他眉目舒朗、如璋如玉,又兼之面部轮廓深邃,于风流恣意中又透出一股可以依赖的气势来。 不似齐天逸的少年风流,也不似贺神医的冷嘲热讽,时锦自他身上见到的,更多的是成年男人的克制隐忍,掩藏于素日的冷戾中,每每情动,都有冰峰消融、炙灼人心之感,惑人得紧。 被他强有力的臂膀环着,她听他一声儿带着温软的叹息,独属于竹叶青那醇冽的香便扑到了她面上,“时锦,你是不同的。” 那声儿与以往的冷冽不同,带着熏人入醉的暖,随着他动作,一点点攀至她耳畔。 濡湿划过鼻尖眉梢,一啄一顿,俱都带着小心翼翼。 二爷气息有些不稳,额头抵着她,指尖抚过她的耳廓,唇却挑着些浅淡的笑,“时锦,你、这里……红了。” 时锦被他那轻如羽毛的吻划过,脑海中一片空白。待得他说完,她略略反应了下,才知他话中意思。 只一瞬,她那一张雪白素净的脸,也跟着染上了醉人的酡色。 她面皮本就白净,那酡色越发得浓,渐渐蔓延至脖颈,又一路往下,直至快要将整个人烧灼起来,她才抬眸瞪了他一眼。 然则那一眼实是半点威力也无,倒有些嗔怪的意味在里面。二爷的胸腔渐渐蓄了笑,隆隆的声音震着时锦,传递出他难得的好心情。 时锦被他笑得心如乱麻,想要起身,却被他锢得更紧。他知她面皮薄,勉力压下胸腔的笑,只一双眸子,隐隐仍有笑意,说出的话却极令人掩面而羞。 他揽着她,轻声道,“时锦,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若说他之前诱着她喜欢他,偏只从她那里瞧见了委曲求全,这会儿,他于她那染了绯的神色中觉着,她也喜欢着他,只是不自知而已。 “二爷高兴什么?”时锦勉力压下心中的异样,强装镇定,殊不知,她一开口,那声儿便出卖了她。 他偏要逼她认清自己,轻轻一翻,便将她一道掀倒于床面。他的十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薄的茧,将她的一双手锢着,目色带着些不容她逃避的认真,“我高兴,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睫微微下垂,瞧着她时,那双惑人心魄的星眸亦被掩去了一半,“不要急着否认,如果你心中真的抗拒,便不会允着我胡来,是不是?” 时锦有些气恼,想要挣出手来,却被他牢牢锢着,等着她的回答。她的面上染了更多的红,头略略偏了偏,“二爷强人所难,奴婢又能做什么!” 二爷却懒得再辩驳,只低头一擭,擒住了那张口是心非的唇。 不似以往那般带着狠戾,仿若绵绵细雨,一点点浸润着生根发芽的土地。他面皮生的极好,便是近距离贴着她,也瞧不出任何瑕疵来。偏偏卷长的睫毛微垂,掩去眼底凌厉,只余破碎凌乱的憔悴。 不知何时,时锦的一双手被他放了下来。 他却得了空儿,于耳畔与她喁喁,“你若再不推开爷,爷便当你愿意。” 时锦又羞又气,偏偏无可奈何。她干脆闭了眼,不去瞧他那张惑人心魄的脸。 只辗转一瞬,二爷却是一下子翻身而起。打眼瞧见她散乱模样,他气息一滞,径直折转至屏风之后。 时锦仰面瞧着床顶的帐面,脑中繁杂一片。 她抬起双手,怔怔瞧了一眼。若说以前心中从未想过攀附二爷,那现在又是什么? 或许从未细想过,可二爷的话又历历在目,迫着她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若说一开始有惧、有怕,可青堰之行,她却瞧见了他为国为民的担当。自二爷素日行径中,她可窥见他绝非善类,偏偏这样一个狠绝之人,又时时惦念着她。那种惦念,仿若刻入骨髓,每每瞧着她,便如饿狼嘴边的一块肉,不拆吃入腹便寝食难安。 她惧他近乎偏执的目光、惧他瞧过来的每一眼,那几近癫狂的占有欲让她想要退缩,生恐被他擒住、不得转圜。 偏偏他温软起来,又惑得她心旌摇曳。 有那么一瞬,她信他说,她喝醉酒后觊觎着他。 可,丫鬟与主子,可能吗? 齐墨璟净了面,又冷静一瞬,转过屏风,入了内室,正瞧见她怔怔望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唇角挑了笑,便是眼中,亦带了些不自知的温软,“在想什么?” 时锦瞧他一眼,自一片繁杂思绪中回了神,又瞧见他散乱的领口,目光微闪了闪,头偏向一侧,“不早了,二爷可要安置?” 二爷熄了烛火,躺至床面,距她有一人之隔,声音散淡中又带了些餍足,“抱琴,爷不喜欢。随你怎么安排,只别让爷瞧见。” 时锦心中一突,声音又平寂下来,“是奴婢僭越了……” 她先时不知抱琴的心思,这会儿二爷发了话儿,她自是不敢再放着她扰了二爷清静。 黑暗中,二爷的声儿又带了丝叹息。他原隔着她有些远,却又长手一捞,将她往近边揽了揽。 他只觉着,自己从未为这些小事操过心,偏偏她委曲求全得让他生了火气,“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时锦睁大着眼,侧目瞧了他一眼。 他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不去瞧那双勾人的秋水眸,声音染了些哑,“只一件事除外,对爷,只能说喜欢!” 时锦:…… 我尽力简化了,真的没写什么不能写的,是吧?是吧?是吧?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分派 时锦又寻了不少红纸,招呼着知画和抱琴一道儿剪纸。 “二爷房里烧着地龙,咱们还在八仙桌上剪罢。”抱琴兴致好,正欲抱了剪刀和红纸往里走,却被时锦挡了下。 她抿了下唇,敛了眉与她道,“咱们还是去耳房罢。” “这是怎的?耳房多冷呀!”知画不知时锦何意,当下奇怪得与抱琴瞧了她一眼。 时锦不好说,但想起二爷的话,只能开口,“二爷昨儿个说,让抱琴先当个二等丫鬟,素日里没事别往正屋去。” 抱琴呆了呆,张了张口,“二爷昨儿个,不是赐了名儿?” 一般大丫鬟才有的殊荣,怎的到她这边,只领了二等丫鬟的差? “许是还想再磨砺磨砺你罢。”时锦不欲多说,抱着红纸往耳房去。 抱琴瞧了瞧知画,见她面上也显出些惊异来,当下也追着时锦而去。 虽则还是她们三人,但到底情绪中透着些古怪,不复昨日的欢闹。 青栀迟迟不来,知画觉着烦闷,当下便遣了翠儿往漪澜院问一声儿,只得了青栀姑娘今儿个在忙这句话,怕是不得空。 一时间,三人都没了话。 知画瞧着委实沉闷,当下一拍桌子,“都别垂头丧气的!不过是暂且当个二等丫鬟,我以前还不是连三等的洒扫丫鬟都做过!值当个什么!” 抱琴却红了眼眶,“不得主子喜欢的奴婢,又怎能出头?我知时锦姐姐得二爷欢心,可能帮妹妹再说句好话?” 时锦抿着唇,眉头跟着蹙了蹙。 不知怎的,她便想起二爷说的那句,“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偏偏瞧见抱琴那哭哭啼啼的模样,心中也跟着腻烦了几分。 当下直接起了身,居高临下瞧着她,“此事是二爷定下的,你若不服,自可找二爷辩驳。” 她侧过脸去,不去瞧目瞪口呆的抱琴,狠着心肠道,“还有,二等丫鬟有二等丫鬟的通铺,你若不喜欢,我今儿个便安排你与翠儿、碧儿她们一道儿睡去。” 抱琴一直听知画说时锦好性儿,没想着她转眼便翻了脸。当下顾不得哭,只牵了时锦袄袖,声音尚自带了些哑,“是妹妹不是,姐姐原谅妹妹一次罢。妹妹以后一定好好儿当差,不让姐姐难做。” 知画也起来打圆场,拉了两人一道儿坐下,“这是置什么气呢!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左不过是刚来院子,谁不是一步步熬上来的呢!” 时锦抿了唇,自顾剪窗花不提。 有了时锦这通脾气,抱琴也跟着安分了些,自管拿讨喜的话儿说与时锦和知画听。 眼见着时候不早,时锦惦记着做点心的事儿,只留着知画和抱琴一道儿剪纸,她又往厨房那边去了。 待得时锦一走,抱琴这才把手中的剪刀放了放,“知画姐姐……” 知画也是头大,她跟莲香的关系好,自然对抱琴也带了几分善意。但眼下瞧着,这抱琴委实有些逾矩了。 偏这是老夫人放在清风院的体己人儿,她也不好多说。 当下只拍了拍她手背,“你也知二爷性子冷,且先做二等丫鬟,待得三月里司棋姐姐出嫁,我再往二爷那边提一提。” 抱琴又再三谢过。 一回生、二回熟。 时锦自上次随赵大娘做点心,颇是攒了些心得。兼之她随二爷去南阳府前托赵大娘做的点心模具,这会儿俱都在厨房堆着,很是得心应手。 除却上次做的糯圆芝麻小丸子、梅子千层糕、酒酿酥酪,还有添了金银花的金银花糕。 眼下各个主子房里生了地龙,她昨儿个晚上在二爷房里歇着,身上不自觉得便腻了一层汗。这金银花糕用上一些,正好可以疏散风热,免得生了肝火。 尤其是酒酿酥酪和金银花糕,用了各色模子,酒酿酥酪依然如指盖大小,只一个个印成五瓣桃花状,瞧着煞是可爱。 金银花糕做的稍微大些,但也是一口一个,花样儿除了花朵状的,又做了些小动物状的,一个个瞧过去,顽皮可爱。 她将新做的各色糕点一式分成七份,除却老夫人的荣安堂,大夫人并侯爷的延安院、大公子与大少奶奶的揽胜院、二公子的漪澜院、便是连三小姐和四小姐那里也送了些。 除却这些主子们,时锦又忆及独居在湘竹馆的表小姐,略一犹豫,她又攒了一份出来。 待得收拾妥当,转去耳房那边,正瞧见知画和抱琴有说有笑得剪纸,显见得是心情好些了。 她的脸上也不自觉染了些笑,“正好点心都做好了,趁着热正好给各房主子送去尝尝鲜。” “好香!”知画朝时锦那边嗅了嗅,脸上带着笑,“时锦你身上带着些奶香味,好想吃一口。” 时锦自拈了一块酥酪塞了她的口,又与了抱琴一块,“哪能少得了你的!且把这些窗花匀匀,咱们一道儿送到各院子里。” 抱琴麻利得帮忙,几个人拿食盒一一将盛糕点的盘子装了,又分了些窗花,这才分派了下院子。 知画负责把糕点和窗花送去给两位小姐,抱琴则愿意借着去老夫人的院子瞧瞧姐姐,因是得往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院子跑一趟。 时锦觉着金银花糕性凉,不适合有孕的人吃,便想着跑一趟大少奶奶那边,并二公子的漪澜院。 “表小姐那边,你们谁去送一下?”她沉吟了一下,转头问织画和抱琴。 又想及鸢儿说的那话儿,她摆了摆手,“罢了,我自去一趟罢。” 几人分派停当,时锦先转去了揽胜院。她与大少奶奶身边的锦瑟略熟识些,先让小丫鬟通禀了锦瑟,待得她出来,自将那份糕点并窗花交予她。 “这两日剪着玩的,捡着好的送给奶奶糊窗,图个喜庆,”时锦眉眼弯弯,“还有自做的一些糕点,姐姐替我送与少奶奶罢,只金银花糕寒凉些,奶奶身子金贵,姐姐们分着吃也好。” 锦瑟也笑,有心提携她,“许多日子不见,瞧着倒是比之前更伶俐些。也罢,你且与我瞧瞧我家大少奶奶去,说不得能得些赏。” 时锦由是随了锦瑟一道儿进了大少奶奶正房。 揽胜院比之他处更多些富丽堂皇,玉器古玩摆件比比皆是,俱是大少奶奶的陪送嫁妆。 她虽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惊叹。 待得随了锦瑟站于团花簇锦游鱼荷风毯面上,时锦微一抬头,便瞧见面色有些憔悴的大少奶奶。 “奴婢见过大少奶奶。”时锦赶忙福了福,神情端谨。 大少奶奶这会儿正歪靠在红木圈扶手太妃椅上,神色略略委顿,“时锦是罢?我记着你,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事?” 她刚说完这句话,眉心又蹙了蹙,猛然朝着一边招了招手,旁边的丫鬟赶忙端了两掌大素白红底盥盆来。 谢谢樊樊萧萧和某神秘读者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看文开心哦~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八章 摔下去 许是孕里遭罪,胡氏一阵阵泛着恶心,就着小丫鬟手里的盥盆狠狠干呕了几声儿。 锦瑟也紧张自家主子,赶忙上前,于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显是带了些焦灼。 时锦瞧胡氏委实难受,便将食盒放至一畔桌面上,自上前蹲伏一侧,于胡氏小腿上寻了足三里穴轻轻按捏。 胡氏惯日里害喜,难受时眼泪鼻涕俱下,此时由着时锦于双腿上一下一下交替按压,那股子恶心烦闷竟是解了些。 她仰起头,被锦瑟喂了口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又捡着小丫鬟递过来的白帕擦了擦脸。 青丝濡了些湿意贴在她鬓边,面色更显了些苍白。 略略缓了缓,她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目光这才又放在时锦面上。 这丫头她曾瞧见过,是二叔房里的体己人,先时被大夫人收拢着想要留给三姑娘做陪嫁,不知怎的,却被小叔子截了胡。 眼下近距离瞧着,倒是个妙人儿。 当下又换了茶盏,轻饮口茶,她略略往后靠着,眼睫微阖,“你会医术?” “禀大少奶奶,粗通些。”时锦瞧她神情委顿,大着胆子回她,“刚刚奴婢按压的是足三里穴,居小腿前外侧、当犊鼻下三寸处,大少奶奶和着下人们每日里按上三五回,害喜之症可减。” “你倒是个伶俐的。”许是这会儿症状轻些,大少奶奶说的话便也跟着多了两分,“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何事?” 时锦由是又把话学了一遍,那些窗花也送到了大少奶奶手里。 她随意翻检了下,连带夸了几句,又命锦瑟看了赏。 时锦瞧她神色倦倦,又特特嘱了句,“奴婢今儿个还带了些糕点来,只一味金银花糕,少奶奶不好多用,其余皆无碍。” “晓得了,你也算费心了。”大少奶奶显见得添了些笑。 锦瑟于一边瞧见自家主子身子略好些,自也随着问了些胎里保养的事儿,时锦一一细说了,又得了些好儿,这才辞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在揽胜院待得久了些,时锦瞧着天色略晚,只得加快了些步子,往二公子院子里去。 这剪窗花一途,到底是青栀出力多些,时锦不敢班门弄斧,只捡了最精巧的两张送来,多添了些点心,自悄悄儿塞给青栀不提。 青栀之前的话儿她还记着,二公子那边,自是能不见便不见,免得各自尴尬。 奈何青栀却是瞧了窗花一眼,满眼嫌弃,“剪的有些丑,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时锦一噎,打算将那窗花抢过来,却被青栀躲了过去,“不过,贴在我房里倒好。” “随你!”时锦瞪她一眼,转身便走。 青栀也不多留她,自提了点心往房里去。 最后一处是表小姐在的湘竹馆,位置略偏,在侯府西北角那边。 时锦惯常不爱在府里走动,于那边亦颇为生疏。越往边上去,周遭房舍越清寂。待得行至湘竹馆畔,周遭竟是一个丫鬟小厮也无。 瞧见半敞着的院门,她心中略犹豫了下。可到底已经过来了,不打个照面委实不好。 时锦只得打问一声儿,却无人回应。她只得大着胆子往里去。 那湘竹馆竹影婆娑,掩住了正房那畔的门窗。疏疏离离间有人正抵在二楼窗畔,连带着窗子都有些颤动。 大公子借着那半开的窗,眯着眼往外瞧了瞧,身下动作却不停,“有人过来了。” 秦芊儿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少奶奶带了人来,挣扎着想摆脱他,却被他锢住了腰,不得动弹。 他笑得有些痞,比之二公子略显虚浮的脸上带着些被人发现的别样愉悦,“怎的?这便怕了?你在船上勾着爷时,可是大胆得很呢!” 秦芊儿斜睨他一眼,媚眼如丝。她的唇略张了张,被他的动作激得蹙了蹙眉,“也不知道谁更大胆,便是连自己亲叔叔的女人都敢碰。” 身上的男人却捂了她的嘴,防她逸出更多的声儿来,口中却冷嗤,“祖母把你送与二叔,不过是暴殄天物,倒不如送与我,且让你逍遥一遭!” 一边说着,他竟是又凶狠了几分,引得她又忍不住唤了出来。 时锦瞧着四下无人,大着胆子进了正房。 然则那房子清寂通透,瞧着淡雅简素,只空旷得很,竟是半个人也无。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去,便听得二楼传来一声女子低叫。 一时间想起那表小姐还孕着,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瞧见正房内里靠侧竹梯,她不由得往上踏了几步。刚行至一半,似是想起什么般,她又住了脚,只拿声儿问上面,“表小姐可在上面?” 良久,一声轻喘,“……是。上来回话吧。” 时锦不进反退,斟酌出声儿,“奴婢就不上去了,特特做了些点心来,每房都有,专给表小姐送过来了。奴婢与您放在一楼桌面上,想用时尽可用些。” “怎的?瞧着我这表小姐不受宠,便是连下人都不想上来?”那声儿又道,娇滴滴得带了些颐指气使。 “表小姐见谅,奴婢还有事,下次再来寻小姐说话。”她却没有依言上行,只匆匆退了出去。 自窗间瞧见翠绿衣裳掩映于枯黄竹丛间,大公子齐天恒又往远处瞧了眼,“瞧着应是二叔院子里的丫鬟。” “怎的?得了芊儿一个还不够,你还惦着别个?”秦芊儿整了裙衫,自二楼往下行去。 “怎会!”齐天恒只拿眼睨她,“只瞧她形容举止,怕是晓得咱们间的好事儿。” 说罢,他探手去捏她的软。 秦芊儿与胡氏不同。因着害喜,胡氏近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一张粉面因着不施粉黛,透着些焦黄,倒教人倒了几分胃口。 然则芊儿虽则腰间略鼓了些,那软却愈发宏大,直教他得了趣儿,不肯放开。 两人就此在竹梯上玩闹起来。 齐天恒正欲揽了她往二楼再去逍遥一番,不成想,秦芊儿脚下一滑,整个人便顺着竹梯跌了下去。 那竹梯又高又陡,眼下她正孕着,待得几番翻滚跌至地面上,她的腹部登时有如刀绞,疼得翻不过气来。 齐天恒亦未见过这般阵仗,蹬蹬蹬跑下楼,瞧见地面上黏腻一片,整个人登时有些慌。 那血蔓延开来,于他足下沾了红,偏偏秦芊儿揪着他的外袍,气若游丝,“大公子,救、救我……” 幸好发布前看了眼,不知为什么,内容被调换了,现在幸好调换回来了…… 本站网站:et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求上门 时锦送完东西回清风院,那边织画和抱琴早便回来了。 织画自两位小姐那得了把银瓜子,还有一支素银钗,正喜不自胜得拿在手里把玩。 抱琴得的更多,老夫人那边赏了两朵金缧丝攒花时兴头花,大夫人则是予了几两碎银。尤其两朵头花,金箔片缠丝,那花瓣极薄,瞧着几欲透过光去,却又栩栩如生,格外动人。 “时锦姐姐,你得了些什么?”抱琴问她。 时锦把大少奶奶那得来的赏放在桌面上,“喏,玉耳坠,还有一只镯子。” 两人登时两眼放光,拿着那耳坠并镯子瞧个不停。 “早就听说大少奶奶陪嫁多,还真是好物件儿多。”抱琴瞧着很是欢喜。 知画以前在大少爷院子里当差,自是知道此事,只又逡巡一遍,打眼问时锦,“没啦?” “还想有什么?”时锦笑她。 “还以为二公子也会看赏呢!”她嘟囔道。 “正好我过去那会儿,二公子不在。这样倒好,你莫不是忘了上次青栀的话儿?”时锦却心满意足,二公子既厌烦自己,还是不见面为好。 几人将得的赏赐收了起来,又各自着忙手头的事。 时锦做的糕点多,眼下自吃了不少酒酿酥酪,待得该用晚饭时,用的反而少了些。 她将给二爷留着的糕点搁置在隔间躺椅边的茶桌上,又拿香熏了熏屋子,这才难得清闲下来。 想着二爷许是快回来了,她于一边茶室烧了热水,只等主子回来后沏茶。 眼下紧赶着要过年,二爷应酬又多,日日里早出晚归。只今儿个他前脚临出门,后脚又跨了回来,鼻尖贴着她,与她道,今儿个会早些回来。 她虽未应声儿,那心里却绽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来。 长嘴铜壶中的水烧开后,翻滚的水带引着铜盖发出尖锐的啸叫,她才从晃神中清醒过来。正垫了巾帕捏着壶把想要把铜壶提下来,侍墨那惯常的声儿飘了进来,“好香!闻着酒酿酥酪的味儿了。” 外边是知画的殷勤声音,“二爷回来啦!” 接着便是走动的脚步声儿。 时锦收拢了心思,赶忙照着司棋先前教的法子沏茶。 才将一套陶墨古拙绘游鱼茶壶并茶盏置于托盘上,侍墨自掀了帘子进了茶室。时锦转头,正瞧见他呲着牙笑,“时锦,听说你做了酒酿酥酪?可还有?” “有,你去寻抱琴,我这边先把茶水给二爷送过去。”时锦笑道。 “行,你上次做的太好吃,只太少了。”侍墨转身出去,不忘帮时锦掀了下帘笼。 待得将茶水端进正房,时锦瞧见二爷正坐在隔断里的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 透过隔断上繁复镂空的乌木花纹,二爷正拈着一朵五瓣桃花状的酒酿酥酪,往外瞧了眼。 他那一眼,眼神极淡。偏时锦被他瞥过,心跳微微促了促。 她端了茶,步履平稳得进了隔断间,半跪着放下茶壶并茶盏,又垂着眼斟上茶水,这才抬头瞧他,“二爷可尝过了?” 他的面目冷静自持,低头瞧着她的脸,想要从中辨析出什么,最终却是徒劳无功。 最后,清凉的嗓音带着些疏离,“这次做点心,又是为了谁?”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怔然一瞬。突得想起上次,她借着给二爷送点心时,多嘴问了句二公子的事。 这是还记着? 然则虽然二爷面色不虞,她心中却染了点不易察觉的欢喜。正要解释给他听,外间传来知画的声儿,“二爷,奴婢把晚膳带过来了,现在可要用?” “摆上罢。”他道,手中的那颗桃花瓣般的酒酿酥酪被丢回青瓷盘中,五瓣俱碎。 随着二爷起身往外,时锦不再多言,只起身行至八仙桌旁,侍立一旁。 二爷也不用她布菜,只自己拿起银箸,捡了惯日里常用的饭食来吃,一时间,整个房间除却偶尔杯盏细响,再无他声。 知画瞧二爷面色微冷,脚步往后退了退,又扯了扯时锦衣袖。 时锦不妨被她扯了下,目光微微带了些疑惑,正欲以眼神询问,却被正自用饭的二爷打了岔,“鬼鬼祟祟的,有事当面说。” 知画吓了一跳,当即跪着把事禀了,“刚刚有个湘竹馆的小丫鬟,说是表小姐身边的人,想求时锦过去瞧瞧她家小姐。” “表小姐?”二爷记忆里显是没这个人。 时锦却提醒道,“七月七乞巧节,二爷还与表小姐一同出游来着。” 她虽说完,瞧二爷那样子,怕是半星儿没记着。 时锦只好又往下说,“那日爷给表小姐买了好多胭脂水粉,奴婢没拿住,散了一地……” 说到这儿,二爷显是有印象了,投在时锦身上的目光愈发锐利。 时锦吓得不敢多言,她可记着二爷那会儿将自己吓得厉害,拼了命想离开清风院。 二爷目光从时锦身上剜过,又转向知画,“她怎么了?” 知画虽则平日里爱说主子闲话,可如今亲自被二爷问起,那头简直低到了肩膀下,“说是表小姐身子不大好,从竹梯上摔下来了……” “啪!”银箸落在盘盏上,发出脆响,吓得知画不敢再言。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得拧了拧,声音又冷肃了两分,“摔着了便去请大夫,找一个丫鬟做什么!” 知画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喏喏得领了命,自去传话儿。 时锦愣在原地。 她是知晓这表小姐未婚先孕的事儿的,也只那丫鬟应是无法了,才求至自己这个丫鬟身上。 大少奶奶那边自是在气头上,若说延医请药,不动手脚都算好的。 但若是自己过去了,待得日后大少奶奶追究起来,她也没好果子吃。 这般一想,便两厢为难起来。 “二爷……”她斟酌了下,抬眼瞧他,“奴婢听得表小姐有孕,这一摔,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你想救?”他声音散淡,听不出喜怒。 “奴婢只想问,该不该救。”她摇了摇头,与他对视。 良久,他终是扯出一抹笑来,“倒还不算愚笨。” 谢谢起点书友20220825001000203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快过年了,一起开开心心呀^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哄他 得了二爷的话,时锦便不再理会表小姐那边。 服侍二爷用完饭,又将盘碗收入食盒,待得一切清理完事,二爷才又对她招了招手。 时锦垂眸过去,便见他正自歪在摇椅上看书。 “那个,酥酪, 味道不错。”他只瞧着书,话却是对时锦说的。 时锦唇畔延展了些笑意,便是双眼也跟着弯了弯,“二爷喜欢就好。” 他好脾气得朝她招了招手,待得她行近了些,一把捏了她的手,锢着她一道儿躺在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 那摇椅并不算宽大,时锦一倒上去, 只能侧伏于他身侧。因着受力不稳,摇椅吱吱呀呀前后摇摆,慌得时锦想要挣扎着起来。 他却并不放开她,声音带了些前所未有的蛊惑,“今儿个做点心,是为了哪个?”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话儿,显然是觉着时锦别有所图。 时锦瞪他一眼,“奴婢自己嘴馋,与旁人无干。” 二爷却不饶她,一双手捏着她纤细的掌,唇角懒散得挑着抹弧度,显然是不太相信。 她深吸口气,二爷认定的事儿,便是辩驳太多都无用。 她因是化被动为主动,一双手挣脱他的束缚,攀上他的脖颈, 黑白分明的眼带着些纯净,与他对视,“那奴婢说, 奴婢是为二爷做的点心呢?” 她这话一出口,齐墨璟的指尖微微颤了下。 他眼睫下垂,比之以往更纯良无害,惯日里凌厉的眸色掩于眼皮下,心中冷嗤,半字也不信她的花言巧语。 然,那情绪只倏忽一瞬,便被她的大胆驱散。 她的动作甚是青稚,面上也因着从未有过的大胆而越发绯红。一双纤巧的手却捧住了他的脸,大胆又羞涩得望着他。 时锦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莽撞,可在瞧见二爷眼底的震颤时,她的心中突得便不再害怕了。 抖着手拿出一方帕子覆在他面上,遮住那双清淡的眼,她这才鼓起勇气隔着纤薄的帕子亲了亲他的鼻尖。 帕子下的人喉结上下翻滚,眼睫处也跟着快速眨了眨,到底克制着没有再多动作。 许是瞧不见二爷模样,时锦惯日里对他的惧又少了几分。眼下瞧二爷没有再多动作,她垂着眼睫瞧见他帕子下的轮廓, 突得便明白了何为犹抱琵琶半遮面。 有些人,便是隔着一层, 也无碍他清艳绝伦的容貌。 怪道乎这般多人对二爷虎视眈眈,便是她,也于暗处滋生出几分心思来。 许是她注视良久而再无动作,二爷修长的指节轻拈帕子一角,想要掀开来,却被她一把按住了他那只手。 时锦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呼吸下移,最终落在他面颊一侧。 隔着那丝绢的手帕于他唇畔轻轻落下一吻,又颇为生疏得描绘着他的轮廓,二爷终是耐不住她轻拢慢捻抹复挑的辗转,反客为主,带引着她一道抟扶摇而直上、茫茫然却不知归处。 素日里瞧着稳重可靠的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仿若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得于辗转间更加摇摆不定…… . 往日里清寂的湘竹馆,今儿个夜里热闹得厉害。 那名叫巧儿的丫鬟寻不得时锦,又惦念自家小姐出事,硬着头皮闯了老夫人的荣安堂。 大少奶奶那是断然不敢去的,但若是能得老夫人保驾护航,怕是能捡回一条命来。 老年人本就睡眠浅,虽有檀香并莲香一道儿拦着,巧儿却是拼了力往里闯。待得老夫人被搅了清梦,问清缘由,那气便跟着不上不下起来。 “这个天杀的哟!”老夫人饮了盏茶,又被檀香轻抚着顺了顺气,犹自有些咬牙切齿。 她倒不是怪责齐天恒胡闹,心中对那秦芊儿却是一万个瞧不上。 原想着安置在院子里给老二开开窍,这倒好,竟勾得少主子不学好。 责怪归责怪,到底是心疼子嗣,老夫人自打发了人去请大夫。 荣安堂不得安宁,便是连另几个近些的院子也跟着得了信儿,一个个起来瞧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又忧心湘竹馆那边闹出事来,这一惊一吓间便有些头疼起来。 齐天逸瞧着自家父亲、母亲并大嫂一道儿在荣安堂守着,独独不见大哥齐天恒,不由得招手锦瑟过来,问她大公子去了哪儿。 锦瑟瞧自家大少奶奶一眼,又摇了摇头,“大少爷这两日都没在揽胜院歇着,奴婢属实不知。” 大少奶奶胡氏本就孕着,听得秦芊儿出事,心中不由得畅快了几分,然她眼中却染着些忧色,“老夫人这边身子不适,不若大夫来了,先帮老夫人诊治,表小姐那边,再缓缓?” 她这话一出,大夫人却已然带了些恼。先前燕儿因着意外落了胎,这秦芊儿之事,虽是自家儿子不是,但眼下这番话,到底有些不合时宜。 “老夫人自然重要,但湘竹馆那边自不能不顾。这样,待得大夫来了,先来瞧老夫人,湘竹馆那边,先由着二弟院子里的时锦去瞧瞧。往日里听得她医术尚可,又同为女子,再合宜不过。” “便这般办罢!”侯爷齐墨早不耐烦这出闹剧,大手一挥,算得拍了板。 得了侯爷的话,莲香自去跑一趟清风院。 . 这边,时锦早与二爷掉了个个儿,她抵住二爷,止住他进一步动作,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仰头瞧着他,“二爷这次可是信了?” 他只唇角挑了笑,比之素日里带了些痞,扬眉不错目得盯着她,,“若爷说,犹自不够呢?” 时锦恼得瞪大了一双眼,正欲驳他,不妨那八扇开的红漆木门被人自外敲响。 时锦如蒙大赦。 她又推了推二爷,不妨他只不理会那处动静,只将她的一双手锢着,“怎么?想回避?” 时锦急得想哭,又挣脱不得,声音压得尤其低,“二爷,求你……” 她眼睫上挂着泪珠,盈盈欲落,却又固执得贴于睫羽上,我见犹怜。 二爷眼眸一暗,于她颈间轻噬,待得她疼得抵住了手,他才垂着眼睫起身。 “你的话,爷记着了。”飒飒凉意轻卷过舌尖,又压于舌根。 时锦反客为主,主动攻略二爷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凉薄 几经波折,时锦又被莲香引至湘竹馆。 白日里搁置在桌面上的窗花点心犹自放着,只屋中多出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巧儿抽噎着掀开帐幔,一边与时锦道,“白日里小姐让奴婢不用在跟前侍候,因此奴婢并不知小姐摔了。待得天色黑下来,奴婢去厨房领了饭, 一进屋,便见小姐倒在血泊中,周遭好一大滩血。奴婢吓坏了,想要寻大公子,没成想,哪哪都寻不着……” 她哭得厉害,时锦却让她先去备些热水。 眼下秦芊儿正昏着, 气息微弱。她把了脉,脉象虚浮无力,又流了那般多血,情形委实不好。 时锦眼下无药,只拿了银针封了她几处穴道,且帮她延缓些痛苦。 莲香离得有些远,只觉着这湘竹馆里满屋子污秽。她往前瞧了眼,探头问时锦,“她可还好?” “胎落了,能保住命便算万幸。我且开副方子,劳莲香姐姐去拿副药。”时锦歪头与她道。 听得落了胎,莲香眼中闪过丝不屑来。 老夫人之所以让延请大夫,无非是看在她腹中一点血脉,眼下便是连那点血脉都没了,怕是也不再过问这件事。 她只含糊应了,取了时锦开的药方转身离开。 空寂的湘竹馆于夜间更添一丝幽寂。窗外竹影飒踏,于月下投下暗淡的影儿,平白添了几分阴森。 她坐于凳面上,往四下瞧了眼, 便见竹梯附近的地面上仍自蓄着一滩浓稠的血污, 并着一块突起的白布。 蓦得,她眼神闪了闪,瞧见自血污处延伸出的一串脚印。 时锦往那边靠了靠,瞧得更清楚了些。那血脚印比之女子的足要大些,瞧制式,应是男子的长靴。 只那血脚印留下的印记暗沉发黑,显是在秦芊儿初初摔下来时便在此驻足。可秦芊儿于原地昏迷了数个时辰,却无人打问,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没来由的,她便想起了大公子齐天恒。 这是何等的凉薄,方将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弃之不顾、任其生死? 犹记得她去寻二公子那回,正撞见大公子并表小姐在船中孟浪,时锦由是更加笃信那脚印来自大公子。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扣着桌沿,神思不属。 恰在此时,湘竹馆的门吱呀一声儿打开,巧儿双目红红得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时锦理了理繁杂的思绪,只让巧儿先帮她家小姐擦身。 “我已让莲香姐姐去抓些药来,等会儿应该便回来了。”她道。 “谢谢姐姐。”巧儿的脸色犹自带着些苍白,显是没经历过这些事儿。 两人又守了秦芊儿足足一个时辰, 时锦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竹影婆娑,周遭安静得厉害。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然则莲香一去不复返,怕是不光是抓药不回这般简单。 “你先顾着你家主子,我且出去瞧瞧。”她道。 . 莲香拿着药方子,先去老夫人那边回话儿。 李大夫这会儿正帮老夫人诊了平安脉,周遭围了一圈儿人,俱都问些惯日里的注意事项。 打眼瞧见莲香进屋,大少奶奶胡氏冲她使了个眼色,将她带出堂屋。 “湘竹馆那边,可还好?”她这身子本就重,又折腾半宿,整个人都跟着有些虚。 莲香不敢隐瞒,直说那边落了胎,时锦正在那儿守着,又遣了她去抓药。 胡氏扶着锦瑟的胳膊,略喘了喘,身上的银皮鼠袄子将她的脸都掩进去些,“若说能保得起胎倒也罢了,只眼下老夫人听得这件事儿,怕是又要病一遭。你且容老夫人缓缓,待得改日里好些了,再徐徐禀明这件事便罢。” 莲香有些犹豫,“那这方子……” “你且与我吧,我让锦瑟得了药,给那边送过去,倒也方便。”胡氏扯着点笑道。 莲香正巴不得把这差事丢给大少奶奶,因是自管把方子与了胡氏,自去照顾老夫人不提。 待得莲香走远些,胡氏似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般将那方子揉成一团,随意丢了出去。 . 时锦提着灯笼一道儿走来,正好瞧见李大夫被小厮引着往外送。 她想上前打问打问,却正听得后边有人唤她。 转头瞧见鸢儿,时锦问了问她,这才知晓老夫人也正病着。 “时锦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鸢儿问她。 “没什么。我这便回去。”时锦勉强笑了下,又往回走。 可一想及秦芊儿病着无人问,她又顿了顿步子。 眼下瞧着荣安堂那边应是不在意这个表小姐的死活,只瞧秦芊儿的情形,若是无药,怕是活不过几日去。 她先时懒得搅这趟浑水,便是因着觉着秦芊儿那边说不得有其他门路求生。 可眼瞧着大公子凉薄,她心中总觉着有股子兔死狐悲的伤感。 因是转了身往清风院走去。若说现下有谁能救秦芊儿,怕是只有齐二爷一人了。 她心中盘算着见着二爷该如何说,冷不防却被一道人影儿堵住。 时锦瞧见前面站着的人,下意识得福身下去,“见过二公子。” 满打满算,这还是自南阳府回来,第一次见着二公子。不知怎的,她一看到他,便有些瑟缩。 齐天逸瞧见时锦那拘谨的模样,背在身后的手又紧了紧。清了清嗓子,他才听自己与她道,“湘竹馆那边,可还好?” 时锦摇了摇头,“奴婢让莲香姐姐帮忙抓药,只许久未见回……” “不会有人送药过去。”他打断了她,“刚我瞧见大嫂丢了药方。” 时锦瞪大了眼。 她只想着莲香有些惫懒,没想到却是被大少奶奶截了胡。 齐天逸却又靠近她一步,“这件事,与你无关,到此为止罢。” 言下之意,竟是让她抽身而出。 “谢二公子提点。”时锦仰头瞧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 然则便是这一眼,齐天逸眼睛却眯了眯,“你的脖子……” 时锦登时捂住了那处印记,匆匆而走,“恕奴婢告退。” 她走的匆忙,齐天逸却从舌尖尝到一抹苦涩。 二叔他…… 谢谢红袖书友和温厘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0^^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年 时锦回了清风院,二爷去了荣安堂,尚未归来。 她坐立难安了片刻,便见他自外而内踏了进来。 腊月的寒凉随他一身玄衣裹挟着入了屋,时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二爷瞧见她,苍肃的面上不由得染了些笑,“怎的还没歇下?” 时锦垂头。 他将外氅脱去, 转身又瞧了她眼,“可是又心软了?” 时锦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抬头飞快睃了他一眼,心中到底带着些不忍,“……她现下很不好……若是没药,怕是撑不过去……” 齐墨璟微寒的指落在她肩上, 面色几近温和, “我已着人让李大夫去瞧她, 你且放心。” 时锦倏忽抬起头来,带着些惊异,瞧见他那张算得上温雅的脸。 二爷自来冷肃,又怎会去关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 时锦想不明白,却不知她刚刚撞见齐二公子的事儿被他收入眼中。 她之于天逸的疏离取悦了他。以天逸对她的朦胧情谊,若是她央他,他亦愿意出手救上秦芊儿一救。偏她愿意舍近求远,再跑一趟清风院来寻自己。 这般行径,他是不是窃以为,她下意识得依赖着他? 左不过顺手的事儿,他又何必拂了她的意,冷了她的心肠? 齐墨璟只觉着今晚的时锦格外不同,纵然对他的讨好小心翼翼且不露行藏,到底是一颗心偏向了他。 “奴婢代表小姐谢过二爷。”她抿了抿唇,微福了福身。 他却更靠近了她些,如骨似节的指托了她下巴, 迫她仰起头来, “怎么谢?”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羽睫颤颤, 不答反问,“二爷,子时已过,可要歇着了?” 到底不能逼得太狠,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距离,侧身掠过她,往内而去,“不过玩笑,且歇着罢。” 没来由的,时锦轻呼了口气,“是。” . 有了李大夫看诊,时锦心中的记挂少了些。 因着此事搅扰,时锦更不爱出清风院,便是连湘竹馆那边的消息亦未打听半分。 倒是老夫人因着头疼,被大夫人举荐着召了时锦过去,隔三差五得帮老夫人疏通疏通头络,显见得更松快些。 “这样力度可还好?”时锦左右拇指按在老夫人额头两侧, 不轻不重得揉捻。 “正正好,你是个手巧的,”老夫人阖着眼,躺在惯日里歇息的碧纱橱里,眉目舒展了些。 “老夫人若喜欢,时锦每日都抽得些时间过来,帮老夫人松快松快。”她眉眼低垂,认真且专注得帮老夫人按揉。 “那倒不必,待得空儿,你且教教檀香,省得一日日净往老身这边跑。”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二那边更紧要些。” 提及齐墨璟,她略睁了睁眼,“惯日里瞧着你也算伶俐,怎的还没个音信儿?” 说罢,竟是又往时锦腹部逡巡了一圈儿。 这让她怎能不急?大房里都快三世同堂了,偏二房只齐墨璟一个,甚是孤寂冷清。 她倒是有意给老二纳个知冷知热的房里人,可他那脾气,又不是谁能左右的。 时锦手顿了下,这才勉力开口,“二爷朗月之姿,仰慕者众,奴婢浅薄,不敢入二爷的眼。” “那倒也是。”老夫人也不得不低声感叹一句,可惜了老二那副好皮囊,“不过,如他那般大年纪,早该通人事了。你又是学医的,必要时给他用些药,哪有不从的。待得识了你的好,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时锦反应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她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待得好不容易从荣安堂出来,她终是略松了口气,心中也替二爷默哀了一瞬。 . 转眼年关将至,除却湘竹馆闹的那一遭,整个侯府都还算妥帖。 大公子也不知是去哪躲了几天,待得年三十才从外面归来,自少不得大夫人一顿数落。 然事情已然过去,秦芊儿的事儿已成定局,又紧着过年,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只湘竹馆那边,秦芊儿木木望着床帐,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别人不知晓那日发生了何事,她却是知道。 那日她摔下去,并没有昏迷过去,反而捉了大公子袍袖,向他求救。 奈何郎心凉薄,她只被他粗鲁推开,又匆匆而走。 往日的情谊一一浮现,瞬时又蔓延上无边的恨与悔。 恰在此时,巧儿正正端了药碗来,“小姐,该喝药了。” 那药刚熬好,正自烫着,巧儿端得小心翼翼。偏偏秦芊儿气得厉害,直接一掌将那药碗推到了地面上。 药碗骨碌碌得在地面上打了个转,里面的药汁子一部分打在了巧儿衣裙上,一部分溅在了双手上。 她的指尖霎时起了水泡,又疼又红,难捱得紧。 “小姐……”她的眼中已经带了泪花,“奴婢再给您熬一碗去……” 秦芊儿苍白着脸,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外,声音带了些嘶哑,“滚!滚出去!” 巧儿害怕得要死,捂着双手匆匆跑了出去…… .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依旧摆在荣安堂。 这次不同的是,便是丫鬟仆妇们也在另一边的侧室摆了一桌,很是热闹。 以防老夫人用过饭后无聊,檀香早早便备下了叶子牌,只等用过晚饭,女眷可耍上一耍。 其余各房得脸的丫鬟,除却贴身侍候不得空的,大都进了侧室,嗑瓜子抑或聊天守岁,各个面上俱是欢喜。 时锦今儿个难得着了一身锦蓝素面掐腰小袄,下摆浅粉偏白绘寒梅疏枝襦裙,素净不打眼,却又清新自然。 二爷那边自用不着她侍候,她便同知画一道儿坐在偏房里翻花绳儿。 抱琴作为二等丫鬟原是不该来,因着莲香在老夫人这边得脸,便也跟着过来热闹。 除却她们清风院的丫鬟,大夫人房里的胭脂和莺哥儿、大少奶奶身边的锦瑟和凉笙、二公子房里的青栀、三小姐房里的冬儿,并着四小姐身边一个名唤双喜的小丫鬟都在。 青栀性子冷,与其他丫鬟并不熟稔,当下坐在时锦身边的杌子上看时锦和知画翻花绳儿。 锦瑟却是惦记她家大少奶奶,只进来略坐了坐,又出了侧房去守着自家主子。 不多会儿,早有管事嬷嬷上了饭菜,招呼着大小丫鬟们一道儿用饭。 时锦瞧着桌边拥挤,不好落座,便径直出了侧房,自替了守着老夫人的檀香,让她先去用些饭。 檀香得了她的好儿,感激得道了句谢,自去用饭。 正房这边,老夫人这一桌已用了些饭,时锦瞧着老夫人喜好,又帮她盛了些柔软好克化的食物,半俯着身将鱼刺一点点挑了,放在老夫人跟前。 “你倒是细心。”老夫人拍了拍她,又转身与旁边说话。 今儿个倒是不用拘着礼仪规矩,便是用饭也能说些闲话。老夫人瞧着三小姐和四小姐清减了些,不由得朝那边道,“你们两个太瘦了些,今儿个菜式不错,且都尝尝。” 三小姐齐姝落落笑了下,“谢谢祖母。” 时锦许久未见三小姐,不由得打眼瞧了下。正欲转回目光,却瞧见一边的锦瑟正盛了一勺木耳拌三丝放在大少奶奶盘子里。 “大少奶奶!”她吓了一跳,眼瞧着胡氏夹了一筷子木耳正要食用,不由得唤了她一声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点 胡氏往这边转了下,时锦面上又带了些笑,“这道香蒸芋头味道不错,可要用些?” 她的目光扫了下锦瑟,锦瑟反应也快,直接又盛了一道香蒸芋头与胡氏。 大夫人瞧在眼里,又含了些笑, “要不说时锦丫头贴心,你身子重,不宜多食寒凉之物。” 胡氏瞧见婆母应声儿,也跟着赔笑,“到底儿媳年轻些,经验不足。先会儿蔡嬷嬷出去了下, 倒不知一会儿没人警醒着,便没得注意。” 胡氏眼下月份尚浅, 身边却早已备下了有经验的嬷嬷, 眼下瞧着,竟是一刻也离不得。 待得一桌子女眷用了饭,有喜耍叶子牌的,自去上手耍叶子牌。 有不爱耍的,便一道儿移了抱厦去听戏。 侯府倒是没有大肆张扬,只请了两个年岁尚小的小倌儿隔着屏风唱些喜庆的戏曲,供主子们娱乐。 时锦好不容易将老夫人侍候上牌桌,早有檀香过来替了她。 侧房的席面早就不像样子,好在抱琴体贴,给她留了碗蒸蛋羹。时锦站着用了,便想着知会二爷一声儿, 先行回清风院。 奈何男席那畔, 侯爷正在吟诗, 她不好扫了雅兴, 自嘱了知画一句, 便捡了只木芙蓉花般的灯笼离了荣安堂。 虽则凑在一起热闹, 她到底喜欢清静, 倒不如回去一个人守岁, 却也自在些。 离了荣安堂,整个侯府因着过年的缘由,到处都挂满了灯笼,路途瞧着并不若往日般清寂。 她脸上的燥热和笑意俱都清减了几分,只提着灯笼慢行。 这是她第一个与阿弟分别的新年,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如是想着,面上自染了些落寞,便是连远处的爆竹声都跟着清远。 正踟蹰前行间,青栀自后喊住了她。 她们此时正站在一处花田小径,只花已落寞,只余枯草凄凄,匍匐于矮树低灌处,颇为消寂。 时锦略站一站,由着青栀追上了她,“你这便回去?” 青栀难得露出了些笑来,“你不也是。” 两人一道而行,青栀略顿了顿,开口,“你一个人守岁?” “嗯。” “不若去我那边?”她又开口,“我也一个人, 委实无聊。” 时锦笑,“青荇呢?” “我不喜欢她,做作得很。”青栀面无表情得道。 时锦知这位脾性冷淡,却不知她这般恣意。不由得产生了些好奇,“你这般爱得罪人的性子,二公子容得了你?” “我长得好看,便是出格些,旁人看见我这张脸,便也消气了。”青栀直白道。 时锦一噎,又瞧青栀一眼,果然雪肤花貌,确然是个美人胚子。 “你……”她略一犹豫,又将话儿收回腹中。 青栀却瞥她一眼,“有话便问,憋着作甚?我最烦吞吞吐吐的,跟青荇一般模样。” 时锦飞快瞥她一眼,“你是二公子的通房?” 不怪她这般问,实是俊俏公子身边依着这么位姿容出众的丫鬟,委实惹人遐思。 “不算,顶多算个暖榻丫鬟,”青栀停了脚步,定定瞧着时锦,“主子总要晓人事的。” 她说这话时,没有过多的情绪,时锦却胸口跟着滞了一下。 她想起老夫人的话儿,言语间自己便如青栀一般罢。 不过引着主子晓了人事,便也算完成了任务。可缘何,心中隐隐带着些刺痛? 青栀面上表情散淡,只轻扫她一眼,“别对主子用情,二爷也好、二公子也好,不值当。” 她自认为尽到了提点的职责,又步履从容得往前走。 原说她跟时锦没甚交集,只这次二公子自南边回来,瞧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青栀不在意,只在他喝醉时听他将自己认成了时锦。这个名字听得多了,心中便也产生了点子几不可见的好奇。 如今见了,也言尽于此。 二人行至岔路,青栀又问她一声儿,“可要去我那边?” 时锦摇了摇头,婉拒她的好意,“有些困顿,想要回去睡了。” 两人就此作别,青栀毫不犹豫得提脚往右走。时锦略站了站,自往左行。 . 青栀将手中的飞鱼灯笼挂在门边,理了理裙褶,正要进屋,便听得身后一道声儿,“她没来?” 她手中动作未停,只稀松平常得答他,“她说困了,便回去睡了。” 齐二公子捏了捏拳头,转身往里走。 青栀这才站直了身子,随了他进房。 二公子的房间,挂的最多的便是名家字画。他坐在圆面绷银线皎月屏风前,就着小几倒了盏茶,打眼瞟见青栀,强压着那点子不快又问,“……那鸡蛋羹,她可用了?” “用了,我让抱琴给她留的。”青栀站在一边答他。 齐二公子由是更见烦躁,自饮了口茶,又猛然将那茶盏掼在地面上。 茶盏与茶水迸裂一地,他却犹如未觉,只烦躁得在地面上来回步行辗转。 倏忽脚步一顿,目光冷森森落在青栀面上,又自转身而出。 一时间,整间房屋静寂寂的,没有人气儿。 青栀扯起嘴角,勾起个冷淡的笑来。 . 时锦回了耳房,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泛着些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实是熬不住夜,便自去二爷房里歇息。 眼下因着耳房里有抱琴在这边安置,她更不习惯在此多呆。 反正大多时候都是在正房值夜,她直接在二爷床面上铺好被褥,连洗漱都顾不得,便躺在上面睡了过去。 子时不到,二爷便回来了。 老夫人精神头儿不行,熬不得夜,她一回去休息,侯爷并二爷也都散了,只余几个小辈听戏吃茶。 恰知画过来禀了一声儿时锦已然回了院子,二爷便也随着回来。 清风院一片清寂,只在正房留着一盏守夜长灯。 待得二爷进了屋,便瞧见那灯原是一只木芙蓉花形的灯笼,正正放在外间八仙桌上。 昏黄微暖的光被他提起,自进了内室,便见床面上好梦正酣的女子微微张着嘴睡得香甜。 他心尖带了些暖,将灯笼放在床畔小几上,坐在床沿瞧她。 指端微移,落在她泛着红粉的面颊上,倏忽被烫了一下。 那灼烫好似一团火,自指端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二爷指尖微蜷,垂眸间与她一双眼角染红的杏眼对视到一起。 谢谢起点书友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早安~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现实与梦境 “我是谁?”明知她脑中昏沉,二爷依然带着些蛊惑问她。 “二爷,你是二爷。”时锦眼角带了些泪痕,阖目回他。 “我是谁?”他捏了她下颌,迫她睁开眼,再问她。 “齐墨璟,你是二爷齐墨璟。”时锦哭得更凶, 不知他为何一遍又一遍让她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叹,在她耳边呢喃,“唤我呈显。” “呈显……”时锦双目微微有些迷茫,却还是乖巧唤他。 二爷气息一滞,那一瞬,最绚烂的烟花莫过于此。 他揽她于怀, 替她理好汗湿的发,只觉着两世的执着开花结果, 往日里那些缠绕着自己的阴郁俱都一散而空。 “睡罢。”他目光放空, 一边低声哄她,一边出神望着床帐。 原不该这般急着,只她那般无辜眼神瞧着他,一时间便想着,待得她清醒了,哪怕再怨他一遭也是甘愿…… . 另一边,湘竹馆。 锦瑟得了大少奶奶的令,攒了三盘菜拿食盒带了过来。 “刚宴席上剩下的,大少奶奶惦记你,便让奴婢送些过来。左右是过年呢,也不好冷落了表小姐。”锦瑟一边说,一边将那菜自食盒中取了出来。 一盘子木耳拌三丝,里面还搭着些腐竹炖肉的肉汤,再一道糯牙糖米糕, 米糕只盛了一小半,又攒着些青菜、玉米;最后一道是白萝卜排骨汤,偏偏一块排骨也无,并着酒水的味道一起传将出来。 菜色已冷,显见着是席面上几样剩菜混在一起装过来的。 虽说之于普通人家,这样的饭菜足以让人拍手称好,但大少奶奶此举,却让秦芊儿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几经转换,整个人都恨得捏紧了身下锦被。 “哦,对了,大少奶奶还让奴婢捎句话来,”锦瑟好似刚想起来般,又转身瞧了秦芊儿一眼,“大少奶奶说,表小姐虽生的标志,但到底也只配吃些剩菜。现下您出了这般事情,大少奶奶于心不忍,过两日便给你寻个好夫君,总好过天天吃剩菜。您说是不?” 她传完话儿,自觉没差,便拎了食盒告辞。 巧儿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待得锦瑟出了门子,巧儿这才敢往桌面上瞧了瞧。那些剩菜汤水淋漓, 混杂着沾满了酒气,不由得捏了捏鼻子,“这菜如何用得?” 然,她才刚说完这句话,便见自家小姐“哐当”一声儿摔得背过气儿去。 锦被之下,鲜血渐渐泅出,眼见着又气得失了血。 巧儿吓了一跳,惊叫着跑出去唤人。 只大年三十,万家团聚,又有谁理会这小小一隅的生死? . 几家欢喜几家忧。 姜府。 姜矜正陪母亲苏氏守岁。 因着一场大病,她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眼下瞧着,虽美人骨子还在,到底是瘦得不成样子。 苏氏正往床榻置着的小几上剥松子。她手下不停,面上却殊无半点过年的欢喜。 “矜儿,你果真要去?”苏氏犹豫了下,又问姜矜,“若是你现在后悔,我让你父亲把庚贴收回来……” “我已经定了心思,母亲莫要再提。”姜矜拿着一把素面美人嬉庭团扇,不耐得遮了遮眉眼,“姜家自父亲开始,便再算不得京中贵人。指着您跟父亲,女儿又寻得到什么好亲!” “可那也不能……”苏氏急得无法,既心疼女儿,又不敢把那大不敬的话儿说出口。 年前朝中便散出信儿来,太子有意为陛下选秀,若想入宫的人家提前备了庚帖送至礼部备案,待得过了正月十五,便大张旗鼓采选新人。 只天元帝到底五十有余,虽面目威严,又是这天家最贵重的人,便是高门大户,亦多是不舍嫡女进宫受苦。 是以便是有那结纳心思的,大都递了庶女名讳入礼部,想着万一得了陛下青眼,说不得整个家族都跟着翻身。 姜矜父亲眼下虽只是个正八品太常博士的闲职,但女儿却占了嫡女名分,若是进宫搏一搏亦未尝不可。 瞧见女儿一副绝无转圜的模样,她又叹了口气,“虽说姜家没落,为娘到底为你攒了一部分嫁妆。你若执意进宫,我便将嫁妆换了银子,让你父亲帮你打点疏通一下关系。” 听得苏氏这般说,姜矜的面上也软了软,她轻轻拥了拥苏氏,声音难得透出些昔日的乖巧来,“母亲放心,女儿必定趟出一条路来,为你,也为哥哥。” “好孩子,你有这个心便好。若是你过得不好,为娘才真的心中难受。”苏氏轻拍着她,一切便好像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光景。 姜矜的目光却深了深,她的眼中显出些冰冷来。那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的噩梦让她知道,她怕是再也过不好了。 尤其是翠玉,每每于夜深人静时搅扰着她。那些不成人形的模样,还有堵在喉间的嘶哑声儿,并着土锹掀土倾洒的声儿,将一个鲜活人的痕迹彻底抹杀。 可,她心底的影子抹不掉了…… . 时锦只觉着浑身都疼。 她颤颤睁了眼睫,昨日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中,一时间纷繁复杂,搅得她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额头处一片阴影垂下,时锦仰头,正瞧见二爷侧着身,目不转睛瞧着自己。 眼下天色已然大亮,二爷轮廓在晨光映照下清润温雅,昔日棱角仿若一夜间消散殆尽。 他眉眼极精致深邃,偏偏半敞里衣透出一身健硕,时锦愣愣瞧着他,仿若置身梦中。 她指尖微扬,轻抚他面颊,似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呆呆出声儿,“这是个梦罢?” 二爷眉眼俱是温软,如骨似节的掌轻握住她作乱的指尖,“你说呢?” 时锦茫然不知所措。 瞧见她那略略呆滞的模样,他笑得更是人畜无害,“若这果真是场梦,你待若何?” 时锦抬头瞧他一眼,又垂了眼睫,似是在思索。 良久,她灿然一笑,“我听说,在梦中,可以为所欲为?” 二爷喉头跟着滚了下,“或可一试。” 下一瞬,时锦胆子果然大了起来,径直拢了衣裳起身,行至箱笼前,掏出一串钥匙,朝二爷扬了扬,“二爷的钱,都在库房?” 她问得理直气壮,齐二爷却气得几欲背过气去! 下一章是重复章节,被我改成个小番外了。宝宝们订阅的话可以跳过下一章,不影响阅读,重复订阅的,就看看小番外吧(TT)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投怀送抱 前世番外篇: 被二爷囚在清风院,时锦每日都在吃吃睡睡中度过。 大雨倾注,空气中弥漫着寒凉,她不由得叹口气,赤着脚自床面上走了下来。 清风院没有女主子,她只身上穿着二爷的一件宽大衣裳。那衣裳太长,一直蔓延到脚踝, 拖到地面,勉强遮住她的一双足。 隔间亮着微醺的烛火,二爷正自看着书。她只犹豫一瞬,轻轻行至他的面前。 男人修长的指很好看,清冷的面颊仿若刀削斧刻,染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时锦蹲下身去, 仰头瞧着他, 唇瓣跟着咬了咬,“二爷……” 她睫毛纤纤,声音软细,“多谢二爷救了时锦……” 男人神色未变,亦未正眼瞧她,仿若她便是一团空气,无端端惹人厌烦。 时锦略一犹豫,身上的衣衫落地。 他终于肯把目光投过来,只轻扫一眼,又垂下眼睫。 “穿上。”男人的话带着凉薄,绞碎她最后一丝希望。 时锦固执得抬头瞧他,不为所动,然而,她的身体却在簌簌发抖。 她知这个男人冷心冷情,也在无声中惧怕着他。 只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大少奶奶那里催得紧,她不想被人送来送去,也不想陷入大公子那片污淖之中,唯一能救她的,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缓缓探出手去,然则尚未触及他的衣裳,门口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儿。 时锦吓了一跳,只觉着平生最难堪的时刻莫过于此。她顾不得眼下会不会惹二爷不快,直接一掀他腿面上盖着的毯子,钻入他腿间。 她身形瘦削,刻意遮掩下只鼓出小小一团。 二爷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登时染了怒,还有不可思议的震惊。 “出来!”他咬牙切齿得道。 时锦身子抖得厉害,那抱着他腿的手却用了力,死死巴着他,“不要!” 两人仿似较劲,一个想要掀毯子,一个拼命往里钻。 直至一道清润的声儿自外间响起,“二叔?” 时锦僵了僵,整个人不敢动弹。 齐二爷亦僵直了身子,望了自外而内走进来的齐天逸,“你怎么来了?” 烛火跳跃间,房间内愈发幽暗,只有明明灭灭的影儿投在墙壁上,显出些幽寂来。 齐天逸的眼中闪出些一扫而过的困惑来,低头瞧了眼地面上的衣裳, 又咳了声儿, 抬起头来,“正好今日下雨,闲来无事,便又通读了《论衡》,其中颇有几分不解之处,二爷可愿答题解惑?” 他的声音清润,唇角含笑,听着格外悦耳。 齐墨璟便由着他提问,他再一一解答。 他的学问向来极好,齐天逸听得分外认真。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两个人一来一往探讨学问的声儿,时锦听得颇为困顿。 然而,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二爷先会儿想把她一脚踢出去,好在她机敏,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让他只能由着她抱着。 可毯子下颇为憋闷,时锦只觉着整个人都僵掉了,抖抖索索得想要调整下姿势。 因是齐天逸便在探讨之余,瞧见自家二叔的毯子慢慢变换了形状…… “二叔,你……”他略略有些吃惊。 齐墨璟语气凉薄,其中仍带了些气,“不过是只猫,怎的?二侄子喜欢?”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时锦动作缓了缓,颇为默契得“喵”了一声儿。 齐二爷一僵,便是齐天逸也没有说话。 时锦疑惑,“喵?” 良久,齐天逸噗嗤一声儿,“倒不知侄儿来的不凑巧,打扰到二叔逗猫了。今儿个便先行到这儿吧,改日再来找二叔讨教。” 齐墨璟不置可否,任由一脸不可言说笑意的齐天逸离开。 待得关门声响起,时锦终是松了口气。 一道凉凉的声儿响起,“怎的?还不出来?” 时锦终于从毯下攀出个头来。 二爷仍旧面无表情,只上下扫她一眼,“你倒是个自作主张的。” 时锦蓄着乌黑长发的头低垂着,瞧着格外可怜,“二爷既不喜奴婢,又缘何救奴婢?” 他冷嗤,“不是你缠上来的么?” “那您也可以不救!”这般羞辱她,又有何用意! 他却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也可以离开。” 时锦听他说完,面上红一片白一片,最终咬咬牙,捡起那衣裳,便想离开。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红木大门的把手,却被他自后揽住。 “你以为,我齐墨璟便这般好招惹?”他的声儿轻轻的,自带一股子凉意,时锦觉察到了危险。 刚刚在毯子下,她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这才想要逃离。 表面正人君子,私下里…… 然,这话儿,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便是她说了,又有几个人能信呢~ 时锦泪眼汪汪,悔不当初…… 这一章作为被锁的章节,出乎意料得又被放出来了,所以我把它改成个小番外,重复订阅的读者上帝们,兔兔真不是故意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猜我为什么晚更 “崔时锦!” 这一声儿咬牙切齿,二爷散着里衣,一腿曲着搭在床沿,一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她便这般短视?放着他这个金尊玉贵的人儿不稀罕,偏偏稀罕那些俗物? 乍然听得二爷那震怒的声儿,时锦吓得将钥匙掉在了地面上,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身上难受得厉害。 她眼睁睁得瞧着二爷一步步走近, 想要躲开,奈何身子吓得直哆嗦,被他强行抱了起来,一把丢在了床面上。 “分不清梦和现实?”二爷的眸子黑黝黝的,仿佛藏了漩涡,紧紧盯着她时,几欲让她喘不上气来。 “二爷!”时锦欲躲, 却被他锢住身形。 “呈显。”他固执道。 今时不同往日, 时锦咽了口唾沫,轻轻喊了句“呈显”。 声音虽轻,却抚去他所有烦躁。他眸色幽幽,嗓音带了些哑,在她耳边低语了声儿。 时锦僵了一下,若说平日里她还敢逆着他,可这会儿,她可耻得怂了。 待着又行一遭儿,任她眉色倦倦得歇了,二爷这才起了身,自帮她掩了锦被,又着了身靛蓝宝衣的外裳,径直往外走。 待得敞了外间正门,正瞧见齐天逸负手站在廊下。 听得身后漆红木正门打开,齐天逸缓缓转身,目光扫了眼齐二爷, 声音惫懒,“二叔。” “这般早?”齐墨璟修长的指节系好颈间最后一颗墨玉盘扣,淡瞧他一眼,“巳时才往宗堂祭祖,你来早了。” 说罢,又唤了声儿知画,命她摆了早膳,这才又自回转入了正屋。 齐天逸略顿了顿,也随二叔踏了进去。 内外室相通,又有隔断相间,他不动声色般往内扫了眼,只见帘帐繁叠,不见人影儿。 齐墨璟只端坐在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畔,浅啄一口凉茶,又以指敲了敲桌面,引他回神。 齐天逸只得收了心思,于二叔对面坐了,垂眸问他,“她,可还好?” 二人俱都心知肚明,齐墨璟冷睨他一眼,“蠢。” 虽只一字, 却给足了他面子。 没有用“下作、肮脏”等字眼骂他, 便是最大的仁慈。 齐天逸腰身仿若失了气力,一点点弯了下去。他默然半晌,正欲起身,却又被齐墨璟唤住,“只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你知道我。” 他步伐一顿,转身冷目瞧着自己这个亲叔叔,“那二叔,待她,可是真心?” 他这个二叔,自来便没有心,又何谈真心? 齐墨璟冷嗤一声儿,“你又有多少真心?” 他这个侄子,虽则散漫,却同他一般冷心冷情。只他更冷肃,而他更清润,骨子里一样的凉薄。 齐天逸身形滞了下,又自踏出了二叔的房间。 待得早膳备好,齐墨璟自用了饭,又嘱知画别入内吵时锦,这才整肃了衣衫出了清风院。 知画虽惊异于此,却又有一种理当如此的恍然。当下只掩了房门,任时锦于内歇着。 . 时锦一觉转醒,日影西斜,卷长的睫毛轻颤,又自垂了下去。 她昨儿个晚上并未用什么饭食,唯一用的只有抱琴留的一碗蒸蛋羹。 那蛋羹浓甜,正正压去了草药的清苦。若说昨晚的异常与此无关,时锦断然不信。 事已至此,她并未有悔意。若说以往,她拒着他,打心里想要逃离,可不知何时,二爷的眉眼却于她心中愈发清晰。 愈是想要躲开,便愈是困囿其中。 微微叹了口气,时锦强撑着站起来,又一件件穿上衣裳,正欲走下脚踏,却突得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 她强撑着起了身,行至二爷惯常放纸笔的飞角宽沿案旁,取了支细毫小楷毛笔,又寻了张墨笺,自写了副还算温和的药方子。 待得唤了知画过来,时锦将那方子与了她,“知画,我现下有些不适,你可否寻府里小厮帮忙出去抓趟药?” 知画知她昨夜与二爷的事儿,心下到底带了些担忧,“你……可还好?” “无碍,”时锦摇摇头,朝她笑了下。 “二爷让我与你留了饭,既然无碍,且先吃着。”知画蹙了蹙眉,“这药倒是不太好办,今儿个大年初一,府里小厮俱都各司其职,你且等等,待会儿我寻厨房里采买的小厮跑一趟。” 时锦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待得知画离开,时锦自坐在八仙桌旁用了饭。 她吃得极慢,似存了心事,用起饭来便有些味同嚼蜡。正自吃着,恰听见清风院院落中,一阵哭闹声儿。 时锦行至门前,开了门,正瞧见抱琴哭哭啼啼的与翠儿和碧儿分辩着什么。 一瞧见时锦露头,她眼前登时一亮,径直跑至时锦面前,抓了她的手,眼中的泪跟着打转儿,“时锦,二爷又要将我退回去,你且再帮妹妹说说情罢……那、那碗蒸蛋羹,我委实不知情……” 时锦被她扯得往后缩了下。抱琴瞧见她那般模样,眼中的泪又汹涌了些。正欲抓着时锦再接再厉,二爷那略显凉薄的声儿自假山后传了过来,“还不拖下去!” 翠儿和碧儿吓了一跳,又上来扯抱琴。 抱琴被二爷声儿吓住,原先揪着时锦裙摆的气势登时萎了些。 在她愣神的空档儿,翠儿和碧儿早已扯着抱琴离开。 时锦抬头,正瞧见二爷往此处跨步而来。 二爷行至她身前,她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又往前行了一步,时锦便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气势太盛,不知怎的,时锦心中又多了些瑟缩。 偏二爷眼中含笑,她每退一步,他便更进一步。 再往后便是青石台阶,时锦不妨被绊了一跤,眼见着要跌倒,却被他扯了回来。 “怎的?这般快便学会了投怀送抱?”他声音中含着些戏谑,偏偏令时锦无地自容。 谢谢jjj77884775,樊樊萧萧,zengqi77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推荐票,累觉不爱的一天^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宫宴 时锦想要退开,却被他一把抱住,脚不沾地得进了屋。 甫一进入正堂,二爷恰恰瞧见尚未用完的饭食,不由得问了她声儿,“还未用完饭?” 时锦略摇了摇头,又将一颗头垂得低低的, 只两只手揪着他胸前盘扣,不肯抬头。 二爷轻笑一声儿,自揽了她在桌边坐了,又盛了碗燕窝,自舀了欲要喂她。 时锦一整张面皮都是热的,她探手伸向玉瓷小匙, “奴婢自己来。” 偏他目色坚定, 捏着勺柄, 只等时锦张口。 时锦无法,沉默一瞬,又妥协般张了口。 两人一时间竟是分外和谐,一个一口口喂过去,另一个则是一口口吃下去。 待得一碗粥见了底,二爷正欲再喂,时锦却慌得抓了他的手,一双眼凄凄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二……呈显,我喝不下了……” 二爷由是微挑了唇角,眸色一点点加深,说出来的话儿却是意有所指,“确定饱了?若是……没力气,怕是不好……”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指尖微颤, 强自压住心里的惧与羞,将话题移至另一件事儿上, “抱琴……应是不知情的……” 二爷懒怠听这个名字,只目色间染了些郁,“母亲的打算,我如何不知?只被人一遭遭算计,心中厌烦罢了。若不是你,爷自不会留下她一日。” 时锦默了默,又大着胆子问他,“二……呈显说过,你有一友……生性、残忍,可是真的?” 二爷淡瞧她一眼,“是。” 伴着他这句话,时锦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他又叹了口气,捏了她的掌轻声儿哄她,言语温柔只平生仅见,“爷从未送过丫鬟与他,也绝不会与他。” 顿了顿,他又道,“诗言和听琴,被我打发到了庄子上, 嫁了佃农,还了良籍。” 他这话出口,时锦不由得抬了头瞪大眼瞧着他。 她那双眼中满是惊异,黑白分明的瞳仿若会说话般楚楚可怜,惹人意动。 二爷喉结轻滚,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怎的?便这般不信爷?” 时锦喏喏,“……当时是您说要把奴婢送出去……” 二爷却混不承认,只睁着眼无辜道,“怕是你记错了。爷何时舍得送你出去?” 时锦还欲再问,二爷却不敢由着她问下去,生恐小丫头秋后算账,只又端起二爷的威严,神情肃穆了几分,“旧疾难消,怕是要劳烦崔女医费心了。” 时锦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何意后,整个人顿时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只起了身要跑。 奈何二爷眼疾手快,将她整个捉住,眉眼隐隐含笑,“刚瞧着锦儿动作,怕是大好了。” 时锦惊惧,双手掩了面,声音含泣,“奴婢还未好……疼得紧……” 二爷沉默一瞬,自取了她掩了面的手,正瞧见指缝间那双灵动的眼…… . 自不提二爷如何罚口是心非的婢女,另一边,巧儿可算见着了大公子的人。 她的眼早肿成了核桃,躲在枯败的灌木丛中,只等齐天恒经过。 待得好不容易瞧见齐大公子,巧儿匆匆跳了出去,“大公子!” 齐天恒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她来。实是她模样太狼狈,双眼也跟着眯缝着,与往日大相径庭。 “巧儿?!”他低低惊呼一声儿,往四下瞧了眼,扯着巧儿躲在了一株宽大的积霜松树后边,又色厉内荏斥她,“你来这边做什么!” “公子,我家小姐病得厉害,血流了好多……您能不能帮小姐请个大夫来?”巧儿哭得满脸泪痕,抓着齐天恒的袖子不放。 齐天恒听得巧儿这般说,不由得愣了下。那日,他第一次瞧见那般多血,委实吓坏了,这才挣脱了芊儿独自跑了。 后头趁着大年三十回来,又瞧着没人提及这件事,于此事,也便过了。 眼下巧儿来找他,倒好似把他身上的遮羞布又扯了下来。 他到底犹豫了下,想及秦芊儿往日的温顺可人,表情略略松动。 巧儿瞧见大公子模样,又赶紧央着他。眼下秦芊儿是死是活,都在大公子一念间。 齐天恒顿了顿,心中略略不耐烦,“待得片刻,我会出府一趟,你家小姐若能走动,便去角门处上了马车,到时候车夫自会将她送入医馆去。” 巧儿听得大公子这般说,赶忙千恩万谢得跑了。 便是小姐病得起不来身,她也得把小姐扶上马车。若是留在这靖安侯府,才是半点活路也无…… . 靖安侯府一地鸡毛,皇宫夜宴亦是几番波折。 正月初一,不止各家各户都要开祠堂祭祖,便是皇宫也不例外。 白日里天元帝引亲近重臣于太庙祭祖,待得晚间,皇宫内丝竹管弦俱齐,夜宴群臣。 只这夜宴,倒好似天家家宴,除却门第高阀得了进宫的帖子,其余官家只赐了恩赏,以昭天元帝仁慈之德。 除却帝王嫔妃,太子和太子妃、长公主并益昌郡主也都一齐到场。 倒是二皇子,因着刺杀一事,犹自闭关中。 五皇子自然也来了夜宴,正正坐在太子下首位置,比之往年靠近了陛下不少,算是新得的荣宠。 高座上,除却天元帝,郝贵妃和陈贵妃赫然位于两端。 太子母后因着早逝,眼下最得宠的还算郝氏和陈氏。 郝贵妃和陈贵妃端坐后宫多年,自是不屑自降身份于大庭广众下献舞。倒是些低位份的嫔妃,挖空了心思各展才艺,想要博君王一笑。 瞧着各色美人于庭前献艺,陈国舅旁的陈栋早就看得目眩神迷。 只先前被玉和公主收拾一番,现下还惧着,便连身形也瘦削了些,只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瞧人,到底不敢太张狂。 夜宴过半,天元帝瞧着各色舞蹈美人,到底上了年纪,神情跟着略略委顿。 郝贵妃最先察觉帝王异样,当下扶了他,低声儿询问,“陛下可是觉着厌了?不若……” 她话未说完,整个大殿登时昏暗起来。 照明用的夜明珠被蒙上一层玄色衬布,便连灯烛也跟着熄了大半。 群臣手中酒杯一顿,连带着太子也跟着抬起眼来,瞧着门口方向。 有冷风飘了进来,一袭裸色纱裙的益昌郡主面上带了西域镶珠玉流苏的面巾,手中薄鼓轻拍,一步步踏了进来。 伴着她而来的,还有十二位舞坊伴舞,每个伴舞身上都带着一面红色缀花小鼓。伴着手掌拍击鼓面,节点一点点攀升起来。 待得行至近处,十二舞姬将手中鼓面置于地面上,正中围着益昌郡主那面略大的鼓面。 方自这时,众人才瞧见益昌郡主竟是赤着足,轻巧立于鼓面上。 伴着鼓点轻点,她于各色鼓面盘旋,身姿妖娆而舞姿曼妙,颇有掌上飞燕之神韵。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益昌郡主身上。 太子妃凌氏微微垂了眼,手中金樽在宽大衣袖遮挡下仰头一饮而尽。 益昌郡主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一直瞧着太子方向,而太子亦双眸含笑,与贱女人直视。真当她是个瞎子不成! 人生啊~~~~~~ 写文啊~~~~~~ 缘何啊~~~~~~ 那般坎坷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引之入局 她放下酒杯,微微侧目,正瞧见身侧桌案旁五皇子举起的酒杯。 他朝太子妃那边略举了举杯,又姿态懒散得收回目光,状若游离得眯眼瞧着场中益昌郡主的舞姿。 场中百态,不过靡靡之乐。 待得益昌郡主舞毕,天元帝倒是叫了句好。 见惯了后宫嫔妃规整的舞姿, 益昌郡主的鼓乐倒让人耳目一新。 殿内的夜明珠重新照亮盈盈光芒,满室烛火通明,更映照得益昌郡主裙衫折射着熠熠光芒。 “益昌长大了,竟是灼灼夺目,孤倒是想问问,益昌想要什么赏?”天元帝端正坐在上首, 朝着盈盈下拜的女子笑着问道。 “益昌想要什么都可以吗?”益昌郡主面上带了些喜, 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展露着星星点点的春意。 青禾长公主却是蹙了蹙眉眼,“不可无礼!” 她与天元帝虽为兄妹, 到底不是同一母后,自然关系隔上一层。 倒是天元帝,不由开怀笑道,“难得今儿个高兴,益昌若有什么小小心愿,孤为之奖赏,又有何不可!” 听得陛下舅舅都为自己撑腰,益昌的面上又闪过些得意之色。 “回陛下,益昌确有个小心愿,不知陛下可能允肯?”她歪了歪头,尽显活泼。 “但说无妨。” “益昌想问,”她一双润潮潮的眼往旁边飞快掠了一瞬,“益昌可不可以常去太子哥哥府上跟着太子哥哥习字?” 此话一出,便是连天元帝都怔了下,继而又捋着胡须朝益昌慈爱得笑了笑,“自然无不可。算起来, 你也是策儿的妹妹。” 益昌面上顿时蕴了欢喜的笑,千恩万谢得谢了, 这才带着一众舞姬退了下去。 凌氏冷眼瞧着两人眉眼间互动,心下发寒。她借着酒醉,唤来了一名宫人,借着那宫人的搀扶向太子告了罪,自寻宫殿解酒更衣。 皇宫宫殿极大,自太子开府,凌氏便随太子居于皇宫外缘府邸。然众宫中一草一木,她俱都耳熟能详。 待得在惯常歇息的偏殿更了衣,她遣开那名宫人,又往稍远些的地方绕了绕。 冬日的皇宫虽则依然富丽堂皇,到底带了些萧瑟零落的冬景。 往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俱都匍匐于地,只余青黑的枝干纵横着,似欲穿透这沉闷的樊笼。 因着入夜,往日里平展的路面又积了霜,清冷冷的,踩上去带着极轻微的咯吱声儿,一点点传入耳中。 凌氏忽的停住了脚步。 远处有车辕滚在双面上,虽清浅,却入了她的耳。 她转身, 目光清淡,似是没有对五皇子的出现感到半分惊异。 “你来做什么?”太子自来高高在上,连带着凌氏也学了几分颐指气使,更何况,一个尚且残废的五皇子。 “自然是来看戏。”五皇子身上披着青色外氅,一张脸掩在一圈儿暗色毛皮领中,面色越发显出几分苍白来。他的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拇指则下意识得抵在一起,显是存了几分兴致。 凌氏冷瞧他一眼,到底没说出什么。她想要找个面生的宫人,却被五皇子喊住,两掌拍了拍,暗处便走出一个身着宫衣的年轻男子来。 她由是直接与那名假冒太监的宫人交代几句,待得那人听命离开,她才听得五皇子一声儿浅笑。 “怎么?不喜欢益昌?”五皇子的两根拇指互相绕着转了个圈儿,轻声儿出口,“正好,我也不喜欢。” 两人等了约摸半刻,五皇子直接纵着轮椅转了身,“走罢,先回宴席上,应该很快便有信儿了。” 凌氏没有抬步,她略顿了顿,选了另一条花木扶疏的路。 . 待得回了宴席,凌氏自坐在原来的位置。 太子瞧她一眼,眉色染了些不虞,只一闪而逝,转瞬又是端肃模样。 眼下天元帝因着不胜酒力,由两位贵妃搀着自行歇去。整个宫殿便只太子撑着场面。 断断续续有大臣过来敬酒,太子都一一笑着接纳。 亦有女眷上来同凌氏攀谈,她只浅笑应着,并不多言。 不多会儿,却有宫娥回来禀了玉和公主。玉和公主往五皇子那边略抬了抬眉眼,又笑着起身,与众人道,“这两日,本公主新得了一件奇珍异宝,原想着请诸卿赏鉴。只此物不易挪动,倒不好搬将上来。可有官家女眷愿随我同往,一起瞧瞧这异世奇珍?” 她这几句话算是吊足了众人胃口。 众人皆知,玉和公主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见惯了好物儿,眼下能被公主宝贝着的,自然当得起奇珍二字。 当下众人交头接耳,亦都愿意移步一观。 “此物倒是据此不远,既然大家有意一赏,且随本公主来罢。”她说罢,带引着侍女一道儿直接出了正殿。 当下随长公主前行者十之七八,便是连凌氏也跟着拂了拂衣,起身想要一观。 她原想着将此事悄悄儿办了,没想到五皇子有此等魄力,竟又拉了玉和公主牵头,倒是一出好戏! 皇宫正殿外两侧道边俱都放着红灯,顺着大路一道儿蜿蜒至各偏殿。 玉和公主牵头,自将众人引着行至一三层高殿前。 那宫殿巍峨,外附阶梯,她一步步往上,红鸢翘头履一步步行得极稳健。 众官家夫人小姐由着宫人门搀着一道儿往上走,待得行至三楼平台处,众人方才站定,远处高空绽开绚烂烟火。 那烟火划亮夜空,于最高处怦然炸开,仿若一处处极致梦境,招引着一干贵女仰头直视。 青禾长公主赫然在列,瞧见这粲然烟火,不由得跟着笑了笑,“玉和可是要请大家瞧这些烟火?说起来,盛郎也曾为博本宫一笑,搜罗全城烟火。” 有那知晓此事的官家夫人,自然也跟着捧场。 户部尚书龚清则的夫人梁氏也跟着笑道,“那会儿臣妇也正待字闺中。忽一晚瞧见城西烟火璀璨,便四下打问,原是盛驸马为讨长公主欢心特意花的心思。” “说起这件事,臣妇也有印象。要臣妇说呀,长公主真是顶顶有福气的人儿,得陛下护着,嫁入夫家,亦万事可心。”又有夫人七嘴八舌恭维。 青禾长公主虽眉眼淡淡,眼底到底带了些得色,那头颅便也扬得更高。 “姑母自是有福气的。”玉和公主也噙了抹笑,抬头瞧着远处夜空。 正在众皆仰目之时,身后殿宇窗轩处猛然传来一声惊喝! 谢谢陪你瞧日落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早上好^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戏 这座楼宇又名望星楼,乃先帝爷为博朱美人一笑所建。 一二层还好,三层露天留空之所巨大,只在轩敞楼阁另一侧矗立着几间倒座暖阁,专供先帝与朱美人寻欢作乐。 现下众人俱都聚集三层轩敞处,距那暖阁极近,显见得听见了那一声儿惊呼。 玉和公主略一挑眉, 面上恰到好处得浮现出些许怒色来,“皇爷爷的望星楼,居然有人在此高喝,当真是不守规矩!本宫今儿个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这般大胆!” 青禾长公主却是露出一抹怔忪来。 那声儿,怎的听着这般耳熟? 然, 还不待她细想, 玉和公主早带着一群人往那暖阁而去。 富丽堂皇的雕花朱门被宫人一脚踹开,层层叠叠帐幔掩映下,是一池温汤,袅袅娜娜蒸腾着热气。 虽是三层,这温汤池却建得极奢华,内中除却温润的鹅卵石,还有夜光石并宝玉镶嵌其中,隐隐透出些光亮来。 然那光亮极微,又兼之热气蒸腾,整个空间便越发瞧不真切。 偏偏温汤池子里俱是水声扑通之声儿,又有女子甜腻温软的声儿隔着雾汽传将过来,“……嗯……太子哥哥……染儿好喜欢你……” 益昌郡主,原名盛染儿。 隔着迷蒙雾气,凌氏于角落中无声得绽开一抹嘲讽的笑来。 青禾长公主虽惊惧,到底心中还带了些隐秘的欢喜。 染儿喜欢萧策, 此事她一直知晓。只萧策一心想拿染儿联姻,趁此拉拢更多人心。她虽知这般恰可利益最大化,但到底女儿的幸福更紧要些。 现下若是自家女儿与太子萧策成就好事,她倒也愿意玉促此事。 她由此驻足,转身望向凌氏所在的方向,面上染了些挑衅,“小儿女的情爱之事,太子妃想必可以谅解罢?” 凌氏掩下心中的凉,只唇畔牵出抹苍白的笑来,“本宫谅不谅解又有何干?倒是长公主,教的好女儿,让本宫刮目相看。” 言语讥讽至极。 青禾长公主眼中带了些愠怒。不过眼下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她要将女儿与太子一事坐实,这样益昌嫁入太子府才能板上钉钉。 益昌身后有她这个长公主撑腰,虽一开始只能屈居侧妃,过些日子,这凌氏便要给女儿腾地方! 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长长的刺绣裙摆在轻巧的脚步下若水莲花般轻移过去,面上也染了些恰到好处的怒,“太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 她的话尚未说完,那话儿便卡在了喉咙里。 此时,玉和公主并着一众官家夫人也离得更近了些。朝臣们顾忌身份, 落在最后面,到底没敢靠近。 玉和公主噗嗤一笑,指着池水中与益昌郡主纠缠成一团的陈栋,捂着嘴笑出了声儿,“这便是太子哥哥?那也太肥硕了吧!” 她本就对这个陈栋没甚好感。先时因着陈栋对自己的言语调戏,被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顿,施了笞刑。 奈何陈贵妃巧舌如簧,几番示弱便引得父皇将此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现下这陈栋又果真欺了益昌郡主,她倒要瞧瞧这厮能不能活着出去! 毕竟,青禾长公主可比自己母妃凶悍得多了! 青禾长公主简直目眦欲裂,打眼瞧着于身后环着女儿的陈栋,吃人的心思都冒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间只恨得吐出两个字来,“益昌!” 益昌郡主听得母亲一声怒喝,整个人登时清明起来。她迷茫了一瞬,眼神往下一瞟,只瞧见一双肥硕的胳膊环着自己,那人却还在她身后犹自动着。 “啊!!!”益昌郡主更个人都崩溃了,哭声儿刺耳得很。 实是益昌郡主哭声儿太过凄厉,便是连落在最后面的臣子们也都好奇地探了下头。 陈国舅只轻瞟一眼,整个人登时不好了。 他看见了什么! 那个抱着益昌郡主的人莫不是自己儿子陈栋?! 一时间,他整个人冷汗涔涔,登时噗通一声儿,跌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玉和公主瞧着青禾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不由得往后告了声儿罪,只嘴角含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今儿个实是始料未及。列位还是先行移步罢,只今天的事儿,需得劳烦各位保密。” 各个夫人瞧见皇家秘辛,一个个也是惊惧不已,当下俱都应诺了,方才沉着步子往外退。 待得他们刚出了门,正正听见鞭子抽打的声儿,伴着青禾长公主那疯了般的声音,狰狞可怖,“陈栋,老娘今儿个不杀了你就不是这大邺的长公主!” 间或夹杂着益昌郡主的哭叫和陈栋的求饶声儿,委实可怖。 玉和公主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待得将众人驱出,她也自内而出,正巧瞧见落后几步的凌氏,她偷偷朝凌氏眨了眨眼角。 凌氏一顿,继而露出今晚第一个温和的笑来。 兹事体大,便连才歇下的天元帝和陈贵妃都惊扰到了。 天元帝强撑着不悦,自来处理这摊子破事儿。 瞧着被打得浑身没处好肉的陈栋,他朝身侧满脸怒容的陈贵妃投去警告性的一眼。 陈贵妃瞬时变了脸色,眼泪簌簌而落,“陛下,一定是益昌郡主勾引了臣妾的侄儿,栋儿冤枉啊!” 青禾长公主这会儿也正气着,面上染了怒,连带着说话儿也没了往日的文雅,“放屁!陈氏,你屡次三番维护你这纨绔侄子,难道不知道他欺男霸女,是整个颢京城最大的蠹虫?!” “栋儿是蠹虫?!呵,那你的好女儿又是什么?天天带着股子孤傲,却镇日里围着太子打转,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论骂架,她陈氏可不算怕的! 陈氏一族原本出身便不高,因着陈贵妃一人得道,连带着整个陈府跟着鸡犬升天。 她虽素日里楚楚可怜,但若论起蛮横来,整个后宫都比不得。 天元帝被这些人吵得头疼,不由得犯了怒,“住口!” 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陈贵妃并青禾长公主都跟着住了口,齐齐向着天元帝望去。 郝贵妃最是温婉,瞧见帝王面色不虞,不由得轻抚了抚他的掌,再则面若春风般瞧了眼角落里低低啜泣的益昌郡主:“不若,让益昌先说说,怎么回事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凉薄的太子 此时的益昌郡主哪里还有先会儿跳舞时的鲜活。 她的身上罩着个大红缎面的凤鸟衔珠锦被,发梢儿还湿着,贴着锦被的地方泅开一滩滩水渍,苍白的脸上因着脂粉全消,自带了些楚楚可怜。 听得郝贵妃的话儿,她那双往日里显着高傲蔑视的眸带了些无辜柔弱,目光在大殿里扫了一圈儿, 直直望向太子萧策。 现下晚宴早已结束,群臣退场,唯余皇家众人并一些垂头而立的宫人。 萧策感受到益昌郡主的凝视,眼睫微微下垂,将一双染着戾色的眸子掩住,心中却只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见着太子哥哥根本没有看自己, 益昌郡主心中微微发寒,细弱的指节微微蜷了蜷, 声音有些低落,“……太子哥哥先会儿遣人说,让我去望星楼等他。” 一句话,便将太子也拉下场来。 青禾长公主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好啊!萧策!姑母待你不薄,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萧策却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声音凉薄,“姑母还是莫动气的好,说不得是益昌妹妹记错了。亦或者,这中间,有人在挑拨离间。” “你!”青禾长公主登时气得要死。 五皇子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略微理了理腿上的薄毯,不动声色得瞧着场中事态走向。 贺神医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很好,传话的宫人绝查不出问题来, 他改日还要向神医再讨教讨教。 眼下陈、盛两家已结了仇,又有这般丑事挂在外头,最重要的不是分清谁是谁非,而是该如何收场。 果不其然, 青禾长公主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太子萧策,“益昌从小仰慕你,这次出事,也是因着你。若是你肯纳益昌为妃,这事儿便就好掩下去。” 凌氏自打出事便一直作壁上观。这会儿听得长公主蛮不讲理的言语,心中乐开了花儿,然她的面上自染了些对益昌的怜惜,“长公主说的是。本宫虽忝为太子妃,益昌妹妹和夫君的情谊却每每教本宫感怀。妹妹眼下这般可怜见的,夫君不若纳了她,也全了你们的一段佳话。” 益昌郡主真是恶心坏了!她哪里被人这般施舍过?尤其还是自己最厌恶的那个女人! 正要对着那个女人怒目而视,却听太子冷呵一声儿,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凌氏!本宫倒是不知你心思这般歹毒!益昌失贞,本宫亦十分痛心。然此乃陈家与盛家之事,与本宫又有何干!” 言下之意,失贞的益昌, 他且瞧不上! 他堂堂大邺太子, 如何能忍得下这般羞辱! 这番话说完, 不独益昌, 场中各位俱是神色各异。 太子自来凉薄,现下更是凉薄到了骨子里。 益昌郡主面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陈贵妃听得太子又将锅甩在了自家身上,面上也是染了不虞。 这般没教养的益昌郡主,想要进她陈家的门,还真是痴心妄想! 但一瞧角落里吭哧吭哧疼得满身是伤的好侄儿,她的心中又犹豫了下。 这种事儿,说来说去,都是栋儿理亏。 要不,且纳下益昌郡主? 毕竟,男子若是不欢喜自己的婆娘,便是再纳几房亦是使得。至于益昌,嫁入了陈家,有的是法子教训她! 当下缓和了些神色,悠悠哉哉得抚了抚右手小指上的鲜红丹蔻,陈贵妃自带了几分气定神闲,“若要嫁入陈家,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件事,愈发拖下去,对两家都算不得好。” 青禾长公主又岂不知此事,只眼瞧着陈栋那团成一团的窝囊样儿,心里的火气一点一点往上拱。 凭什么她的娇娇便要嫁给这般无用之人! 眼见着青禾长公主又要发难,陈贵妃又简单描补了句,“这门亲事呢,陈家自然是认的。只本宫瞧着,长公主现下怕是听不进去。不若这样,长公主且先想想,若是想通了,知会陈府一声儿,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说罢,她又朝益昌郡主走了几步,行至益昌身前,微微弯了弯腰,自上而下瞧着这位素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鲜红的唇瓣微微扯了扯,带了一抹假模假式的怜惜,“怪可怜见的。” 这场闹剧直至天色微明方才收场,长公主此时的心情早已与昨晚刚入宫时天差地别。 带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益昌郡主上了马车,她的面上染着经久不变的寒霜。 不止是陈家态度让人齿寒,太子萧策更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微微眯了眯眸,她的心中第一次对支持太子萧策这件事儿生了嫌隙。 . 皇宫里的波涛汹涌并未波及靖安侯府。 二爷白日里大都聚朋访友,每日天色渐晚方才能瞧见人影儿。 时锦并不急躁,只白日里专做着自己的绣活儿,抑或忙着清风院的事儿。 趁二爷没在,她自晾了碗药,待得药温些,这才一口口轻啜。 那药寒凉,味道极苦,蔓延在舌尖,便是她都跟着蹙了蹙眉头。 不动声色得往齿根下压了颗蜜饯,她正要再喝一口,便见正屋的门自外而内推开。 时锦嘴里犹自发着苦,面上却带了点笑,“二、你不是出去了?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 若非不得已,呈显二字,她总有些唤不出口。 齐墨璟目色自她面上移至桌面,瞧了眼药碗,声音清凉,“身体不适?” 时锦顿了顿,头微微下垂,面上染了些红,“奴婢想补补身子……” 那话儿极轻,还带着些软,让他愣怔了下。 前一世,她也是这般说,清苦的药味儿仿若成了他最深处的回忆,便是再活一世,也依然记着这般味道。 只她喝得再多,他们俩却仿佛注定无果。 想及贺怀远提及的她身子受了大寒,恐于子嗣有碍,他心中自带了些怜惜。 齐墨璟揽了她,下巴搁置在她绒绒发顶,微微叹了口气,“这事儿急不来,若你真想,改日我带你去瞧瞧贺神医,他总会有法子医治。” 时锦抿了抿唇,最后环住他的腰,无限依恋的模样,“……好。” 谢谢sunny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铃铛 “此话可当真?”姜矜目光微闪,显见得有着别番心思。 “这话儿是益昌郡主惯日里要好的良辰美景这两姐妹放出来的话儿,应是不假。”与姜矜说话的正是她的手帕交,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王念云。 听得姜矜近日身子不爽利,特特趁着年节闲暇过来探望。她父亲乃从三品大员,比之太常博士要接触更多的朝堂之人。 “要我说呀,这益昌郡主可真是倒霉, 偏偏被个陈栋缠上,没得辱没了名声儿。”王念云拿帕子捂了捂嘴,声音又压低了些,“便是青禾长公主也觉着不甘心,偷偷放出话儿来,想寻摸个身家清白的公子哥儿,把郡主早早打发着嫁了,以遮下此等丑事。光我知晓的, 便有好几家门第不算高的人家偷偷上了门。若是真攀上这长公主的门子,便是娶了郡主又何妨。” 姜矜的一双眼黑漆漆的,仿似在思虑着什么。 她的面上带了些笑,又有些纯粹的好奇,只轻柔得问王家姑娘,“话虽这般说,只哪个好男儿能容得自己娘子与他人不清不楚?便是上门的人家,长公主也瞧不上罢。” “委实教妹妹猜中了七八分。”王念云也跟着感叹,“自来性子直的好儿郎少,那些上门求娶的大都是好吃懒做亦或者家里的庶子之流,故此未入长公主的眼。但我听闻, 这益昌郡主也只得陈栋言语调戏了几分,实是还清白着。若是谁家入了长公主的眼,怕是要平步青云哦。” 她说到此处,又转了话题, “对了,上次你做的花露委实是好,可还有新做的?” “还有,”姜矜面上染了些笑,“我让金玉拿与你一并瞧瞧。” “那倒是多谢妹妹厚爱了。”王念云虽门第比姜矜高些,只家中父母姊妹俱都是爱占便宜的小性子,尤以这王二小姐尤甚。 虽则也算知书识礼,到底沾了些小家子做派,是以高门望户家的小姐们与她并不亲厚。也只一些身份低些的人家儿巴着她。 得了姜矜的好处,她整个人笑得眉眼弯弯,显是欢喜得紧。 . “爷,这是参加入宫擢选的秀女单子,奴才偷偷让人抄录了一份,您可要瞧瞧?”晚间夜行,侍墨于马车上掏出一个小册子来。 齐墨璟尤带着些浅淡的酒气,探手接过那册子,自上往下扫了圈儿。 各州郡俱都送了美人来,还有一些官家女子混杂其中。他的目光眯了眯,在几个标红的位置细细瞧了眼。 “这些是五皇子安插下来的人,您瞧着可有不妥?”侍墨拿不准自家二爷的心思,又指着几处道。 后头几处州郡女子都不打紧,他的目光自第一个红圈处扫过, 落在向九玉这个名字上。 向家的人…… 他阖了单子,“殿下顾虑周全, 此事不必回我。” 言罢,自将单子抛至脚前炭火盆中,将那份单子烧烬。 待得确认灰烬尽消,他才又阖了眼,眉头微蹙,似是在隐忍什么。 侍墨由是不再多言。 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待得将进清风院,二爷的眉眼才舒展几分,自吩咐侍墨回去休息,他这才抬步往正室走。 今儿个又晚了些,也不知她是否睡下? 怀着这份心思,齐墨璟的步伐又匆匆了几分,待得进了屋,往里绕了一层,这才瞧见时锦正斜倚在罗汉榻上,披着一身织锦小袄,手中则拿着那本《行针十三式》。 许是等他等得太过困倦,那书只歪歪落在手中,欲坠不坠。 他的眸色不由得染了些温柔,悄悄儿行至她身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掌自她后方掩了她的眸,身形下弯,抵着她肩,声音带了些莫名的蛊惑,“猜猜我是谁?” 时锦的唇角翘了翘,原本困倦的眼眨了眨,连带着那羽扇似的睫刮过他掌心,“呈显。” “唔……怕是不对。”二爷坏心眼儿得否了她的答案,轻噬了噬她耳尖,呼吸温热,带着些酒气,“再猜。” 时锦面上不由得蒸腾起热气来,强忍着拍掉他手的冲动,声音又轻了些,语速极快得吐出几个字来。 然二爷只不饶她,他的眸色于时锦瞧不见的地方又深了些,诱着她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时锦面如火烧,一双眼染了些怒意,使力拉下他的掌来,便是连唇都跟着噘了噘,“奴婢说过了,不会再说第二遍。” 打眼瞧着小婢女又翻了天,二爷自有办法惩治她。 他自怀中捏出几根金丝细线来。那线极韧,上首一串儿小指尖大小的铃铛,瞧着煞是可爱。 时锦瞧着欢喜,便见二爷目色认真得将那铃铛系在她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腕上。 她拿指拨了下铃铛,却未听见脆响,不由得抬眼望了下二爷。 二爷低身俯就,拿了根极细的签子轻挑了挑铃铛中的棉絮,待得挑出棉絮,铃铛中的滚珠儿跟着发出一声儿极细的脆响。 待得将四串铃铛挑完,时锦略一动手脚,便有若珠玉滚动的声儿细细密密得响了起来。 她不由得下了地,新奇得转了个圈儿,那铃铛声儿也跟着起起伏伏。 二爷的眸不由得更暗了些。 趁时锦不注意,他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呈显!”时锦惊呼一声儿,吓了一跳。 奈何二爷眼眸沉沉,自解了她腰带,将她一双腕子锢在床头,又欺了上去。 待得将困顿的她揽入怀中,他仍自半分睡意也无。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如前世般纳她为妾。只他猜不透她心思,便是她曾成了他的妾,亦殊无半分欢喜。 这一世,他自她眼中瞧出了对他的恋慕,只这恋慕尚不足以让她舍了自由。 没来由的,他的目色投向她平坦纤细的小腹。 若是…… 便有望扶正吧? 虽则只是微末希冀,他心中到底滋生出些不该有的想头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姜矜的盘算 正月初十。 盛国公府门口,青禾长公主的銮驾正正停在门口。 四匹高头骏马昂扬臧阔,端端正正立于原地,周遭侍女小厮二三十余人,更有前后侍卫簇拥,一道儿等着主子大驾。 不一会儿,青禾长公主并益昌郡主一道儿自府中出来, 瞧着是想出门。 可,瞧见那轩敞明丽的马车,益昌郡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眉头紧蹙,瞧了母亲一眼,“太招摇了,换辆马车罢。” 青禾长公主却不愿换。怎么说她也是大邺的长公主,这份殊荣自是有的。可瞧见女儿神情恹恹, 知她不想惹人注目, 便随了她的心意,换了一乘双马拉的小车。 随行的奴才也被遣了大半,只余贴身侍候的丫鬟小厮,并八个护驾侍卫。 益昌郡主这才点了点头,踩了脚凳,进了马车。 那双马马车狭小逼仄,益昌郡主甫一上车,肩膀便肉眼可见得耷了下来。 她目色倦倦,只靠着一旁靠枕,素日里神采飞扬的眼也跟着暗淡下来,“母亲拉女儿出来作甚?女儿只想在家待着。” 虽则知道自己嫁与太子希望渺茫,但委身于陈栋, 无异于将她自云端打入尘埃。 也因着这个缘故, 她现下里根本懒怠出门,更别提招摇过市。 长公主瞧着她的模样带着些柔,“一日日呆在家里有甚意思?不若往皇觉寺散散心, 说不得心中畅快些。” 益昌却不多言, 一双失神的眼直直望着车中小几,脑中不由得想起前两日去寻太子哥哥的事儿来。 她竟不知,素日里和蔼可亲的太子哥哥,竟对她那般凶,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后来瞧她委屈得厉害,这才叹了口气,又亲自安抚她,“本宫也是气得狠了,没想到那陈栋竟如此大胆!染儿妹妹放心,这委屈必不叫你白受,你且家去,待过些日子,本宫便去寻你。” 她明知他在敷衍自己,可心中还是有所期冀。 待得临出太子府,她正巧与凌氏打了个照面。 那贱女人瞧见她,嘴角翘得不知道有多高,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女人心里正正得意! 可,又能怎么办呢? 带着满腔愁绪,益昌只一根根拆着腰间的穗子玩儿,便是何事,都提不起丁点精神。 待得好不容易到了寺庙, 她第一个朝侍女要了帷帽,遮住一脸恹容。 青禾长公主正被人搀着下了马车。那山路满是石阶,待得到了山脚,便须换乘步辇,方能登顶。 往日里皇觉寺香火旺盛,便是在山脚,亦有不少茶水摊子。 现下因着初十,周遭香客繁盛,倒是不少人聚在茶水摊子上喝茶。 姜矜并姜直也赫然在列。 打眼瞧着长公主与戴帷帽的益昌郡主乘了步辇往阶上走,姜矜也跟着站了起来,“哥哥,咱们上山去吧。” 姜直今儿个是特地被妹妹拉出来上香的。 眼瞧着妹妹气色好了不少,他心中也跟着欢喜,当下起身护着妹妹往上走。 两人与前行的队伍相隔不远,只缀在其后,一边赏景,一边散步。 许是山路艰险,长公主与益昌郡主带上山的下人并不算多。除却四个抬辇的小厮,还有两个丫鬟并四个侍卫。 那侍卫打头两人,末尾两人,俱都步履铿锵,显见得都是练家子。 姜矜的目光若有似无得扫向前面步辇。 心中默数着“三二一”,只见靠近阶缘的一个小厮踉跄了下,那步辇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许是这一下太过突然,周围婢女并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姜矜便推了自家哥哥一把,“哥!危险!” 姜直眼见那着戴帷帽的姑娘要摔将下去,身形快过思虑,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将倾的步辇。 他本就习武,力气也大,虽则路面冰滑,到底是阻了一阻那步辇。后头两个侍卫也反应过来,一道儿伸出手来,支着步辇。 益昌郡主原觉着身子猛地一沉,便要摔将下去,不成想那下落之势一缓,一个身着皂白锦衣的男子正正咬牙支着步辇一角。 因着步辇将将快要落地,他的身子压得极低,仿似与她交颈贴着,引得她将头偏开。 青禾长公主也吓坏了,径直从步辇上下来,想要瞧瞧益昌怎么了。 待得确认自家女儿完好无恙,她这才有功夫望向罪魁祸首。 那差点摔了的小厮也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那小厮显是吓坏了,不住磕头求饶。 长公主蹙了眉,“国公府真是越发惫懒了!竟是连步辇都抬不得,要之何用!” 公主威仪,虽声儿不大,却压迫人心。 姜直有些瞧不过眼,当下抱了抱拳道,“这位贵人,天寒地冻的,路面本就冰滑,脚下不稳,乃是难免的事儿。刚某支起步辇时只觉地面黏腻,应是被人洒了油。” 有一侍卫随着姜直的话矮身拿指望地面上抹了抹,又凑至鼻尖,“禀长公主,是菜籽油。” 姜矜也福了福,一副清淡模样,“听得皇觉寺附近农家有榨菜籽油为生者,应是不留意漏了油,也是有可能的。” 便是如此,长公主仍自觉着心中不畅,到底怒气消了些。 “既如此,便罚你三个月月俸吧。”她道。 那小厮千恩万谢得谢了,这才战战兢兢矗于一边。 “你们,又是哪家的?”她目色倨傲,虽则只如寻常妇人般立于阶上,身上气势却不减。 姜矜盈盈再拜,“臣女与兄长乃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之嫡孙女并孙儿。今儿个正想着来皇觉寺上香,不成想,却得见贵人大驾。若臣女猜的不错,您乃当朝长公主青禾长公主?” 长公主冷冷瞧姜矜一眼,目光却自姜直身上扫过。 身姿挺拔如松、蜂腰猿臂,倒不似银样镴枪头的富家公子哥儿。 她心中自带了几分了然,面上却不显,只施舍般道,“正是。今儿个你兄长救了益昌,本宫允你们一个奖赏。” 姜矜盈盈浅笑,“公主好意,臣女与兄长感激不尽。然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若臣女替哥哥讨赏,倒有些不合时宜。若是公主不弃,可允臣女兄妹二人随长公主一道儿上香?” 她这般言语,长公主心中那点子不确定更加清晰起来。 她没有拒绝,只命人收了步辇,又意味深长得瞧姜矜一眼,这才与益昌郡主一道儿往上走。 姜直还不知怎么回事儿,便被妹妹揪了一把,只得跟着贵人一起拾阶而上。 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票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听戏 皇觉寺内划分了区域。 寻常香客只在外间大殿观览进香,长公主一行人却能踏足后院,于佛祖前祝祷焚香。 待得与慈眉善目的菩萨添了香,青禾长公主才与意有所图的姜矜一道儿进了禅房歇息。 她唇角挑了挑,又打量小姑娘一眼,这才捧了盏佛茶,意态闲散, “说罢,可是何事?” 姜矜到底年纪尚幼,虽掩饰得极好,只那份急切便透露出几分破绽。 她站在禅房正中央,距长公主只有三步之遥,然两人的身份差距却巨大。 她轻抿了抿唇,到底是存了搏一把的心思, “臣女今岁将参加入宫擢选……” “所以呢?”长公主倒有些小瞧她了, 真是所谋甚巨。 “若得见天颜, 又侥幸受宠,不知家兄是否有机会求娶益昌郡主?”姜矜试探着问道。 她委实知道自家门第配不得长公主的威仪,因此便将筹码压在了选秀上。虽则听着并不可信,但到底事在人为。 长公主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她。 蓦然,她轻声儿冷笑了声,“你又有何筹码能一举入选?” 换言之,天下美人千万,姜矜,尚不算顶顶出挑的。 “一切自有长公主筹谋。”姜矜的脖颈不由得挺直了些。 她于此次擢选并无绝对的信心,但若是长公主瞧上了家兄, 自会为她抬高身价。 “更何况,家兄虽文采略浅显, 却于武途颇有能耐。您亦知姜家本就靠武立本,兄长之才, 亦在疆场天下!”提及姜直, 她面上神采斐然,显是与有荣焉。 长公主不由得想起姜直的好相貌,比之寻常纨绔要好上不少。 若说门第权势,又有几个能与长公主比肩? 益昌的驸马,若是得用,便不乏出头之日。 长公主眼皮下撩,心中实已意动,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说罢,她又抬了抬茶杯,一旁的侍女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不由得笑着与姜矜道,“长公主乏了,姜姑娘先行回去罢。哪日公主得空儿,自会寻姜姑娘解闷儿。” 姜矜还欲在言,被这侍女拦下,只得辞别长公主, 出了门子。 她行至门口, 后头长公主的话音儿又传将过来,“小心思当用在正途,再有下次,本宫决不轻饶。” 姜矜身形一顿,轻轻应了句“是”。 拐过佛堂一侧游廊,她于远处瞧着益昌郡主坐于一架梅花树下。 那梅花素白,远观仿若积了雪一般,而自己兄长正被那郡主指使着爬了梅树,正自往下摇着梅花。 益昌郡主姿态懒散得撑着石桌,打眼往上瞧,声音带了些散漫,“且摇快些!本郡主要辣手摧花。” 再便是姜直的言语,“你这郡主还真是与众不同。也罢,让你瞧瞧,什么叫梅花雨!” 他力气本就大,玄色长靴往梅花树上一蹬,不独梅花,便连些细小枝子也跟着一并掉了下去。 正正巧巧,一枝小棍儿带着寒霜打在了郡主头上。 益昌郡主近日里本就气不顺,眼下被人拿木枝子砸了头,当下便气怒起来。 姜矜瞧着事情不对,赶忙上前打圆场,又让兄长低头认了错,此事才罢了休。 待得好不容易自皇觉寺下来,姜直犹有不平,“真是好没道理!让我撼树的是她,又砸了枝子降罪的也是她!便是郡主,也不能如此无理取闹罢!” “……那若是,郡主成了你的妻呢?”姜矜瞧自家兄长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此事她只一厢情愿得谋划了,却并未与兄长直言。 “妹妹切莫开玩笑!”姜直简直瞪直了眼,“谁若娶了这般女子,怕不是得夭寿十年!” 姜矜浅浅笑了下,收住了话头儿。 眼下主动权且捏在长公主手中,她所能做的,无非一个“等”字。 . 正月十二,威远将军府里请了戏班子,邀着太子妃并一众宾客听戏。 姚子娴与凌小将军成亲匆忙,那会儿二爷仍自在南阳府救灾,自是不得空闲赴宴。 这次难得将军府递了帖子来,二爷自是要赏脸过府一叙。 不独是齐二爷,便连侯爷、夫人并两位小姐也要过去。算起来,姚子娴乃大夫人姚氏的嫡亲外甥女儿,整个靖安侯府都算得子娴表小姐的娘家人儿。 因着二爷要过去一遭儿,时锦早早儿为二爷备上了一身儿暗红云锦斜纹绣蝠纹簇新衣裳,又与他梳了发辫并配了白脂美玉压住衣角,这才翘了嘴角上下打量。 二爷惯日里的衣裳大都以玄色为主,没成想,便是暗红色也是那般出彩。 往日里肃冷的眉眼在暗红映衬下多了些邪魅,不一样的好看。 似是瞧出时锦眼中的痴迷,二爷只轻轻举了把她的腰肢,便将她放在了梳妆桌上。伴着二人动作,细密的铃铛声儿也跟着晃了晃。 二爷两臂扶在时锦两侧的桌面上,又朝她欺近了几分,声音压得略微有些低,“一直瞧着爷做什么?” 时锦被他欺得往后靠了靠,眼睫下垂,不去瞧他那张带着些蛊惑的脸。 越是亲密,他便越能抓住她的弱点。每每那声调儿还冷着,偏偏话里的意思却带了些不同寻常。 “……没、没什么。”她的眸往四下瞧了瞧,偏不去看他。 二爷轻笑一声儿,不再为难她,直起身来又瞧她一眼,“今儿个可要一道儿去听戏?”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当下瞪大了眼,“奴婢也可以去吗?” “自然。”他唇角含笑,应得无比顺畅。 “那奴婢去换身儿小厮衣裳,”时锦蹦下梳妆桌,转身便想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瞧着,这身便好。”他瞧了眼她身上衣裳,又自晨间折取的寒梅枝上摘了一朵,簪于她发间,“小厮不好往戏台那边去,你穿着这身儿衣裳倒方便些。” 二爷既发了话儿,时锦自是无所不从。 待得随二爷出门,时锦正瞧见三辆马车停在侯府正门口。 一辆载着侯爷与夫人,一辆载着两位小姐,最后一辆,正正儿空着。 只不知三小姐是怎的了,临出门又改了主意,说是没甚听戏的心思,等下约着相熟的手帕交一道儿去城里逛逛。 她这两年亲事不顺,眼睁睁瞧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表姐成了亲,心里自然有些落差,由是大夫人便由了她。 时锦随二爷一道儿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冷不防正瞧见大公子和二公子在里面。 她犹豫了一下,只觉着自己若进去,便有些不合时宜。 倒是大公子齐天恒上下扫了自己二叔一眼,“怪道府里下人说,二叔现在也是英雄难消美人恩,竟是连出府做客,都宝贝般带着。” 二爷却是朝犹豫着的时锦伸了下手,示意她过来。 “既知你二叔姻缘不易,便莫做那讨人嫌的恶人,你们两个,且去与你们四妹妹挤一挤,”二爷倒是半点不惧,只撩着一双眼淡淡出声儿。 齐天逸从头至尾都没说话,听得二叔这般道,径直下了马车。 齐天恒也经受不住二叔的压迫,慌慌随了齐天逸一道儿下了车,临了还不忘探头进来,“二叔且悠着些,莫伤了身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孟浪 待得两位公子下了车,时锦方才自在些。 渐渐听得外间喧嚣,她掀了掀马车车窗掩着的布帘,瞧见外边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摊贩的吆喝声儿,热闹得紧。 二爷双目微阖,似是睡着了。 她便愈发大胆, 一路望着车外风景,见着不少卖年货的人正自讨价还价。还有冰糖葫芦与糖画,说起来,她似是许久未尝过糖画了,平日里不出侯府的门,这些世俗之物也跟着淡了些儿。 待得过了闹市区, 周遭渐渐静下来。时锦兴味略减,渐至出城,慢慢的, 周遭景物便显得荒凉起来。 她瞧着枯败的高耸树枝,心下渐渐觉着有些不对。 侯爷和夫人的马车,还有小姐的马车一路直行,偏偏这第三辆马车上了歧路。 正在她凝眉思索时,二爷环了上来,“在想什么?” “这路怕是不对……”时锦略略犹豫道。 二爷却从喉中逸出一声儿轻笑,“爷不是说过,这条路近些。” 时锦登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瞧他。 只他面色再正经不过,自坐着将她揽在自己膝上。 先时的记忆一点点回笼,时锦一下子便晓得了二爷的意思。 她想挣开他,偏偏他锢得极紧,声儿也极轻,落在她耳边,“……上回, 爷便想试试了……” 时锦的脑子轰然炸开,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羊肠小道本就崎岖难行,只片刻间车马便被颠了好几遭。 铃铛声儿簌簌而响,一如时锦惊慌颤抖的心。 她有心推开他,偏偏不得章法,于颠簸间与他更亲密了些。 二爷衣裳瞧着倒还完好,只箍着她,亲了亲她眼角,“莫哭,今儿个出门在外,不好补妆。” 时锦几欲逸出声儿来,强自镇定着,却被他扳过去,声音一如既往得淡定,听着也好心得很,温良得仿佛那作恶的不是他一般,“莫咬破了唇角,若真抵不住,且唤出声儿来。” 时锦不肯,只死死压着声儿,到得最后拉过他的掌,于他腕子上使力咬了下去。 二爷却眉眼带着些难得的餍足,轻叹口气, 声儿也跟着大了些,“你怎的咬爷?” 她吓了一跳,赶忙松了他的腕子,往车门处扫了眼,好在前头的车夫并未有动静。 她却是极恼、极怒。待得二爷终于放过她,赶忙离了他,不肯露出脸面来。 二爷却极好脾气,自底下暗格处拿了干净湿润的帕子,帮她拭净,这才又叹了口气,“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且将就些罢。” 时锦瞪他,二爷却面色不改,自掀了车窗处的帘子,散去满车温腻的味道。 被清冷的风一吹,时锦面上的热气消散了些。她心情郁郁,早没了听戏的心思,一张粉白的脸搁在窗口处,定定瞧着远方。 上次往威远将军府,她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自是不敢掀了帘子瞧。 这回往山路瞧去,竟是别有意趣。 周遭都是高大挺直的梧桐树,因着落了叶,那黑色的细枝四散伸展着,仿若一只只张开的手掌,承接着风霜雨露,于冰寒天地间撑开一片广阔。 偶有鸟雀惊起,便有白霜自枝头簌簌而落,瞧着宛若落了雪,格外动人。 正瞧得欢喜,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探了过来,将帘子放下,伴着二爷那略带些不满的声儿,“枯树有甚好瞧的?爷不比那些树枝子耐看?” 时锦剜他一眼,“二爷说的是,只那树不会像爷般欺负人。” 他只低了头,瞧她气鼓鼓的脸,轻声儿与她,“莫不是爷侍弄的不好?不若……” 他话未出口,时锦便拿掌捂了他的嘴,生恐他再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她的脸又红了几分,男人于此一途,果然无师自通。便是请冷冷宛若谪仙的二爷,痞起来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眼弯了弯,露出个无声的笑来,却不多言,以免将她欺得狠了,彻底得罪了。 待得两人抵达威远将军府,时锦一下车便瞧见侯府的另两辆马车正被将军府的小厮牵下去。 显见得侯爷、夫人他们早到了。 意识到时锦那控诉的目光,饶是二爷脸皮再厚,亦是尴尬得摸了摸鼻尖,“咳,这个车夫不行,怎行得这般慢!” 一直在将军府门口与人谈话的齐天逸往这边瞧了眼,只挑着唇冷笑了声儿,“也只有二叔这般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才肯用个又聋又哑的车夫。” 说罢,竟是不再瞧这扎心的一对儿,折身往将军府里去。 时锦目光霍然转向二爷,偏二爷不瞧她,声音儿一如既往得冷淡。可她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儿心虚,“且先进去罢。” 眼下周遭都是贵人,时锦一个小丫鬟自不敢说什么,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二爷时有如火烧,便是牙根都恨得痒痒。 一主一仆心思各异得进了威远将军府。时锦毕竟第二次来府中,路线比之上回熟了些。 眼见着二爷往男客所在的地方走,她紧跟几步,悄悄儿问了声儿,“二爷,奴婢想去听戏。戏园子在哪边?” 二爷现下正心虚着,但到底顾念她上回于此受了惊吓,便唤了个威远将军府的丫鬟过来,带时锦去戏园子。 “且寻个人多的地方,莫要乱跑。”二爷又细细叮嘱了遍。 时锦点点头,算作答应。 终于瞧不见二爷了,时锦胆子又大了些。 用不着丫鬟带路,她都能听见有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儿,唱的正是秦腔《游西湖》一段,曲调婉婉,而声若珠玉相激,颇为传神。 折行逶迤,便见一处结冰湖畔围了七彩帐幔,借以抵挡寒风,各家夫人小姐俱都寻了位子,瞧着靠湖边一处宽大平台上戏子的表演。 时锦到底是个丫鬟,不便闯了夫人小姐的帐幔,只寻了处能遮挡人影儿的假山,听那曲中戏文。 俄顷,小旦下场,又有丑旦上去作全武行,又翻跟斗,又是转圈,很是得了夫人们欢喜,并不少赏钱。 时锦瞧得津津有味,正趴在假山处探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声儿响起,“演得不甚好,那小旦唱的比我可还差着些。” 她一转头,正瞧见一带着青布僕头的姑娘站在身后,俨然是个小厮装扮。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偷食儿 见时锦瞧过来,那姑娘又挑了挑眉,“怎的?我说的不对?” 忽的,她又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还未说自己名字。我叫芳蝶,是五皇子身边的丫头, 若我猜的不错,你可是叫时锦?” 乍然被人喊出名字,时锦呆了呆,“你认得我?” “怎会不识?”芳蝶笑得眉眼弯弯,两只眼睛仿若两只月牙泉,单是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刚二爷在席间惦念你, 五皇子特命我过来寻你, 免得你挨了欺负。” 时锦被她说的面热了几分,但瞧见芳蝶比自己还矮些,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虽不及男子强壮,但也不指着这般小姑娘强自出头。 不过瞧她言行举止,应是个洒脱的,时锦由是与她一道儿躲了,听着戏文咿咿呀呀。 “我且与你讲,本姑娘唱的昆曲儿天上有地上无,比这可讨官人欢心。你家二爷又是个闷骚性子,改日我教上你两句,保你受用。”芳蝶自来熟,附在时锦耳边道。 时锦瞪她一眼,又抓住了她言语破绽,“你怎知二爷……” 那两个字, 她委实说不出口。 芳蝶便宛如得了天大的秘密, 只与她笑,轻声儿道,“这你便不知晓了罢?我许多曲子便是二爷填的词, 闲步芳尘数落红,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听凄凄楚楚那声中……” 她说着说着,唇齿微启,轻声儿缠绵的音调儿伴着那几句词悠悠扬起,眼睛亦是向时锦俏皮得眨了眨。 时锦从未听过这般好词,又细细咀嚼了,这才怔怔出神。 “二爷……确实高才。”她讷讷出声儿,想及二爷平日里的肃冷端正,私底下却是这般文采端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只觉着自己这般丫鬟,比之二爷,竟是云泥之别。 芳蝶却是不知她心思,径自抚了抚肚皮,“早上出来的急,竟是没顾上用饭, 咱们且去寻些吃食罢。” 时锦被她拿掌捏了捏衣角, 不由得转过头来,“今儿个将军府紧忙着主子们的酒宴戏台, 怕是顾不得咱们呢。不若再听一会儿戏文,可好?” 芳蝶却是不依,只晃了晃她的衣袖,“好姐姐,你便跟我一遭儿去罢!我知这将军府一处小厨房,专给府里公子哥儿做吃食的,这会儿应是闲着。你且随我来,咱们只拿一点吃的便好~” 时锦奈何不过,又转头望了眼那戏台,这才被她扯着往西边走。 果然,离戏台越远,那人便越少。只时锦身上铃铛参差,发出清脆细响,到底多有不便。她不由驻了足,眉峰蹙蹙,“不若我在此处等你?否则,我这一动,铃声儿一响,那小厨房的人便知你去偷食。” 芳蝶啧啧两声儿,别有深意得瞧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开了口,“那你且在此处等着。待我拿了点心,自与你分些。” 时锦由是点了点头,寻了口半人多高的水缸,藏在其后,等着芳蝶回来。 这一等便等得腿酸脚麻,就在时锦活动着双腿,打算起身时,忽的,自那水缸上头探出个人头来。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跳了出来。 那人身形瘦削,仿若根长竹竿子似的,身上着正红锦衣,脸上带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先会儿听得铃铛响,我当哪儿来的猫儿,原来是个齐整整的小娘子。” 他这话刚说完,忽的额头被一只酥皮糕砸了头,正欲生气,便瞧见芳蝶抱着几块点心跑了过来。 她的眼中带着些肉痛之色,“我的酥皮糕!” 男人捂着头,顶上还沾染些糕点碎屑,兀自喊了声儿“大胆”,又觉着哪里不对。 他细细打量这小厮形容,再瞧见她虽着男装,胸却斐然,顿时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你你、你是、芳蝶?” 芳蝶听得那人喊出自己名讳,不由得又瞧那人一眼,转头把怀中点心分与时锦,“我就说罢,我唱戏文那会儿且出名着呢。” 说罢,她又转过头来,上下打量那男人一眼,“你又是哪个?” 男人顿时有些咬牙切齿。那会儿芳蝶在香居楼登台,他可是砸了不少银子。结果这女人,竟是连自己也不识? 后来芳蝶被人赎了身,他心中还是对她唱的曲儿念念不忘,没成想,今儿个倒让他逮个正着。 如是这般想着,他忽的呼喝一声儿,“来旺、来福!这个人鬼鬼祟祟,偷了爷的玲珑骰。你们且压着她,今儿个爷要亲自送这小贼去官府!” 他这话一出,瞬间自不远处跑过来两个小厮,一胖一瘦。 胖的那个像个球儿,仿若随便踢一脚,便能在地上滚一滚,瘦的那个像个猴儿,仿若随便给个桃儿,便能当场耍一场猴儿戏。 纵使没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芳蝶对这两个小厮却是印象深刻。 她捂了捂嘴,“你是李三郎!” 男人吊着眼,嘴唇略歪,真真儿是把个颢京纨绔演绎了个淋漓尽致,“现在想起爷是谁了?不若今儿个陪爷一晚,爷便不追究你盗玲珑骰的事儿了,可好?” 好个大头鬼! 芳蝶一脚踩在李三郎脚面上,拉起时锦转身便跑。 时锦被芳蝶扯得一阵踉跄,却也知现下不是逞能的时候。 两人跑得飞快,比之李三郎和团成球的来旺都要快。只来福个子瘦小,迅疾如风,堪堪将要追上她们两个。 “呼呼~”李三郎气得直抽气儿,“小贱蹄子,有种别跑!” 芳蝶不惧他,“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姑奶奶我现在是五皇子的心尖尖!你若再纠缠不休,信不信我让五皇子扒了你的皮!” “骗、骗鬼呢!”李三郎停了腿儿,身子虚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儿,“小爷我还是太子爷的人呢!大名鼎鼎李介海晓得不?那是我大伯!” 比后台,他可不惧! “小样儿,撒个谎都不会!就五皇子那个残废,第三条腿儿能支棱起来?!”眼见着来福把一对儿姑娘逼到了墙根儿角落里,他这下子更不慌了,慢悠悠往跟前走,“要小爷说呀,你们俩,干脆跟了小爷,啥香的辣的都有你们一份儿,多好!” 时锦与芳蝶牵着手,抬眼往四处瞧了瞧,正正瞧见穿着碧罗衫子的人带着婢女从不远处经过。 那人虽背朝她,只那裙衫却极眼熟。她忽的想起,早上齐四小姐出门子,便是着了这么身裙衫。 “四小姐!”时锦顿时大喊了声儿,“齐四小姐!” 果不其然,齐婉然听得角落里有人喊自己,侧头往这边瞧了瞧。 “小姐,好像是二爷院子里的人。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丫鬟双喜问了声儿。 “不必。”四小姐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刁难 眼见着齐四小姐走开,时锦的头略低了低。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指着上次帮了齐四小姐的情分,能添一点助益。 “要我说,你们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倒不如从了爷,可好?”李三郎眼见着齐四小姐走开, 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儿。 他可是听说,因着那康仕诚得罪了齐婉然,生生被齐墨璟那个疯子压断了两根肋骨,到现在都病恹恹的,在家养着。 他这小身板儿比康仕诚可差了不少,抵不得那生生一脚。 放完了话儿,李三郎正欲上下其手, 忽听得一声娇斥,“住手!” 李三郎吓得回了头,正瞧见齐婉然秀眉倒竖的清秀模样。 “你、你不是走了?”李三郎偷偷咽了口吐沫,强作镇定得望着齐婉然。 “瞎了你的狗眼!我二叔的女人,你也敢打主意!莫不是不想活了,想拿你那对招子送给我二叔当泡儿踩?”齐婉然最近正烦着,见着李三郎便是一阵骂。 “嘿,我说齐四,你什么意思!”李三郎也被她骂得气血翻涌,“你个泼妇,居然能被康仕诚那货看上,我说他图你什么?!图你嘴臭还是能断他两根肋骨?!” 来旺见自家爷跑偏了,顿时扯了扯李三郎衣袖,“主子爷,刚刚齐四小姐好像说,这里面有齐二爷的女人……” 李三郎登时浑身一僵。 他同陈栋、康仕诚一般,都是纨绔之流。若说他有什么比那俩货强些, 那便是识时务。 康仕诚就一个字, 莽, 又莽又手黑。陈栋就是蠢,见到女人便那啥上脑,作死拦都拦不住。他嘛,简称怂。 大错不敢犯,小毛病一大堆,如今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听到来旺这样说,他回头又瞧了芳蝶和时锦一眼。 芳蝶把时锦一拉,下巴一抬,“瞅什么瞅!没见过二爷的女人么!” 李三郎磨了磨后槽牙,撂了句狠话,转身便走。 时锦见那三人离开,当下上前,朝齐四小姐拜了拜,“多谢四小姐相救。” 齐四小姐却是心情烦乱得摆了摆手,“这李三郎惯日里最怕我二叔,你刚刚若是报上我二叔名号,便是什么事儿也没了。” 芳蝶见齐四小姐去而复返,虽听她言语不善,到底带了几分笑, “李三郎怎的便怕齐二爷了?这中间可是有什么缘故?” 齐四小姐瞧见芳蝶一身小厮打扮,不由得嫌弃得蹙了蹙眉,却还是答她,“以前我二叔年轻那会儿,也算得上颢京一霸,周遭的纨绔,哪个没吃他几拳头的?” 时锦听齐四小姐这般说,不由得弯了弯眼睛。怎的听她形容,倒是齐二爷更好似个无恶不作的纨绔? 两人正欲与齐四小姐作别,却被她唤住,微微沉吟了下,“你们两个,若没处去,不若随了我,女客那边正开诗会,瞧着好玩些。” 时锦不想去,却被芳蝶一把揪住,“如此,便多谢齐四小姐了。” 齐婉然倒是无可无不可,在芳蝶身上一扫而过,“你若真想去,且随双喜去换身儿衣裳来。否则,多有不便。” 芳蝶自然满口答应,且随了双喜一道儿往留给女客歇息的地方去。 这边,齐四小姐又瞧时锦一眼,先她两步往前走。 时锦落后两步,正听见她叹了句,“……二叔待你真是不错。” 时锦闭口不言,又听她道,“你可知我近日为何不多走动?上回的事儿,二叔罚我抄了不少佛经和孝经,手都差点抄断了。你没把我丢下你那事儿说给二叔听罢?” 时锦摇摇头,又想着她看不见,便又低低应了声儿,“奴婢没说。” “谅你也不敢。”齐婉然顿了顿脚步,转头看她,“我倒真羡慕你。我娘也是个妾,也有过得宠的时候,只你也知道,男人,大都负心薄情。你运气不错,遇着的,是我二叔。” 说这话时,她转身瞧着时锦,唇角也挑了抹笑,比之以往的刻薄多了些柔和。 时锦只沉默不言。 她瞧着时锦木头桩子般的模样便来气,顿时又迈步疾走,速度比之先会儿又快了不少。 因着戏台那边靠湖,到底清冷些。年岁小些的女儿家又坐不住,便一道儿寻了暖阁坐了,一起说话玩闹。 也不知谁提的建议,小娘子们一个个倒吟起诗来。 有那好词佳句,自管誊抄了,各个品味。 齐婉然来得晚些,她一进屋,周遭的闺阁千金俱都停下手里的事儿,打眼往她那边瞧去。 越是高门子弟,便越注重嫡庶有别。 虽则齐婉然托身侯府,到底是个庶出的女子,又因着抢姐姐姻缘的名声儿,很是招引别人不喜。 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王念云第一个抬了抬下巴,“哟,这不是侯府四小姐嘛?怎的不见齐三小姐?还是说,三小姐不愿与你为伍?” 齐三小姐和齐四小姐的那点子事儿,京中闺阁中多有耳闻。 在座的任哪个也受不得庶出子女抢嫡出子女的姻缘,当下一个个同仇敌忾,俱都或冷淡或看热闹般望向门口的齐婉然。 时锦亦是诧异了下。先会儿同李三郎言语不相让的齐四小姐,这会儿倒是没有驳人,只捡了靠墙边的凳子坐了,自取了纸墨,欲纸笔写诗。 只那笔尖久未落下,滴落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点墨痕。 “人人都知道,齐三小姐才名动京城,四小姐还是莫要献丑了罢?若是被人拿了你二人的诗词作文章,到时候难堪的,还不是四小姐你?”另一个身穿大红牡丹纹的女子也出了声儿,拿了手帕只管掩了唇笑。 时锦瞧着心急,却又不好说什么。 到底是随了齐四小姐来的,她瞧见她执笔的手指节泛着白,显是有些隐忍。 “我家小姐性子直,平日里最是懒怠这些酸文诗作,只道闺阁女儿所作尽是些矫揉造作之词。既各位千金喜欢,倒不如奴婢替我家主子作上一阙,虽不及我家主子辞藻华美,到底是主子所授,形神自有三分相若。”时锦垂眸笑了笑,身侧指尖微动,又朝房中列位福了福,自若说道。 “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齐四,你们家奴婢便这般没规矩吗?!”王念云不由得气道。 时锦这几句话,竟是将整个屋子的闺阁女儿得罪了个干净。 “这位小姐,您的意思是,您怕输给我这个奴婢吗?”时锦仰头,直视着王念云道。 自打进了侯府,她便一直谨小慎微,但瞧着这一众人的刻薄,她心中亦是多了三分脾性儿。 这些人,纵然再不快,又能奈她若何? 一直坐在最里边没出声儿的姜矜轻笑声儿,“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如此,便试试罢。” 时锦不妨姜小姐也在这里,心下倏忽一颤,不好的回忆蜂拥而至。 谢谢qq书友的打赏和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大年三十了,开开心心呀^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作诗 然则她只瞧见姜小姐倏忽一笑,瞬息又将目光投至他处,显见得并不待见时锦。 时锦虽不知那日登高的事儿是否与姜矜有关,却也自忖并未得罪过她。 当下也不多言,直取了齐婉然手中的笔,略一思索,便提笔于宣纸上游走翻飞起来。 其他小姐亦心中好奇。她们大都出身于簪缨世家, 便是有不学无术的,也跟着女夫子读过几年书,因此都不知,这般卑贱的侍女,又能写出什么好句? 齐四小姐自然也带着几分犹疑,只时锦已接过笔去,多想无益, 自只站于一旁,瞧她捉了袖口,悬腕提笔,落字成章。 “重楼肆登赏,岂羡石为廊。” 待得她写完两句,王念云跟着读了出来。她本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于读书一途比之旁家更勤奋些。眼下瞧见时锦这般文字,当下略一思索,给了“通”的判语。 “风月前湖近,轩窗忍冬凉。” “通。”这一联瞧着亦是规整,另一小姐也探过头来,研判了一句。 “罾青识渔浦,芝紫认仙乡。” 又一联罢,便是齐四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了几分,眼中显出些笑影来。 “却恐当归阙, 灵台为别伤。” 待得最后两句写罢,早有好事的小姐揭了那宣纸,一句句读了出来。 “瞧着倒是不错,平仄押韵俱通,倒是咱们小瞧你这丫鬟了。”那小姐倒是对时锦与齐四没什么偏见。眼瞧着一个丫鬟作出此等诗句,心下已然叹服。 姚子娴先时便等在门外,正正巧巧听见内里的争执。待得听完时锦的诗,她心中亦是有些刮目相看。 当下不由得拍了拍掌,满眼叹服得进了屋,“好诗!好诗!” 时锦不妨声儿从外来,当下转过身去,正瞧见梳着新妇发髻的姚子娴踏门而去。 她的脸上带了些笑,瞧了时锦一眼,“我记着你,若我所记不差,你可是名医者?” 时锦微弯了弯身,“正是,奴婢见过表小姐。” 姚子娴乃大夫人姚氏的娘家侄女,当得起表小姐这个称呼。 她当下让时锦起了身,又于桌畔坐了,瞧四周小姐们一眼,这才言笑晏晏得请罪,“倒不是我护着姑母家的丫鬟, 实是这姑娘灵巧,虽短短四十字,却嵌了重楼、前胡、忍冬、栀子、当归五味药。我说得可对?” 时锦也跟着微微笑了下,“表小姐明慧,只这其中仍有两味药,许是生僻,未曾指出。” 她这一句话,登时引得众小姐心中生了趣儿,当下便三言五语问将起来。 一时间,整间暖阁中的氛围一变,再也没了先才的隔阂。 姚子娴却是要为姑母家抬脸,当下笑道,“是子娴读书不精,怕是难猜,不若将此诗并众姐妹所作诗句一道儿誊抄了,送往男客那边,让他们也跟着研判研判,可好?” 她这句提议虽大胆,却正合众小姐心意。往日里有齐三小姐在,这京城才女的名常常落在她身上。 姚子娴虽也饱读诗书,却比不得齐三小姐张扬,秀外慧中,却又敦厚温亲,特特想了此番法子,哪个小姐又不想得贵公子们一声儿赞? 当下便也都紧着又添几句诗词上去,权作赋闲赏词的雅人,各自欢喜。 待得将诗词一道儿递上去,早有小姐凑至时锦跟前,问及两味药来。 时锦面上略带了笑,“不过讨巧而已,这缺的两味药,一味是石苇,一味是曾青。” 与此同时。 男客那边也有人瞧见那诗眼前一亮。 “重楼、石苇、前胡、忍冬、曾青、栀子、当归!真是妙哉!却不知是哪位小姐这般有趣?素日里苦涩难咽的药方子跟着入了诗,读之齿颊留香,又隐着绵绵情意!便是在下,也忍不住想要相和两句!” 有那识得个中药材名儿的,俱都摩拳擦掌,也跟着生了作诗的心思,自讨了纸笔来,于研磨思索间各自皱眉细思。 齐墨璟心口却是突得一跳,想及药材,不由得便惦起时锦来。毕竟她熟知各类药材名儿,比之旁人要更添些优势。 只他从未想过她会作诗,那心中的一点犹疑又跟着压了压。 另一边,芳蝶换完衣裳去寻时锦,没成想暖阁里那般热闹,各个小姐俱都捉了时锦于中间围着,央着她写些好玩的药材名儿,与她们把玩。 时锦被迫得无法,只得将素日里瞧熟了的名儿一一誊抄了,供小姐们吟诗入对,各自欢闹。 待得好不容易出了暖阁,她正正瞧见芳蝶正歪歪靠在门沿等着她。 “没想到,你竟做得诗词?”芳蝶拍了拍时锦,与她调笑道。 时锦却是苦笑,“不过是生搬硬套些药材名儿,且别这般笑妹妹,否则若被人捉了作诗去,你倒叫我如何是好?” 芳蝶也跟着笑,自带着时锦离开不提。 另一边的齐墨璟趁着众人酒酣之际,自去恭房入敬。凌尧落后数步,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偏房。 此时的恭房并无闲散人等,只有几处隔断,中置恭桶,又配了香薰染香,倒是干净得很。 他与凌尧只一扇之隔,正自放水间听得凌尧的声儿响起,“嫂嫂那日与我的话,我且记在心里。虽则凌家大房式微,但到底我们是一体的。” 齐墨璟垂眸,默默放下衣袍一角,只提起另一件事儿,“你这几日便会回历城罢?” 沉默一瞬,那边应道,“……是。” “凌府,我与他自会保全。待得时机成熟,我会去历城找你。”他抬了抬眼,朝那边侧了下眸。 “如此,多谢了。”凌尧声儿极轻,却含了郑重。 齐墨璟自去洗漱架前净了手,又拿起白净的帕子擦了擦,这才迈步出了屋。 凌尧顿了一顿,又在房中转了一圈儿,确认无人,方才离开。 . 待得听戏听得尽兴了,时锦才往男席转了一遭儿。 她与凌府下人问了下,方知二爷早早儿离了席。她慌得赶忙与芳蝶告了别,这才提了裙角往外跑。 二爷的马车早便候在了门口处,车辕上正正坐着那个又聋又哑的车夫。 时锦瞧见那车夫,步伐略微慢了慢,这才犹豫着爬上了车。 里面的诗出自宋.陈亚《登湖州销暑楼》。因为这里是正月,把半夏改成了忍冬。这个诗人喜欢以药入诗,比较有意思。 还有辛弃疾的《静夜思》也很美,放在这里供大家欣赏: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流黄。柏影桂枝相映,从容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掠过半夏,凉透薄荷裳。 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菊老伴花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许你正妻 二爷正阖目养神。 听得时锦的动静,他略抬了抬眸,声音散淡,“那首药诗,是你作的?” 时锦绞了绞手,略微犹豫了下,应了句“是。” “我素日里倒是小瞧你了。”他瞧她一眼, 如此评道。 时锦想及二爷为芳蝶写的词,不由得也顶了回去,“奴婢也小瞧二爷了,竟不知二爷能作得戏文。” 她这话带了几分言语无状,听着倒有些气在里面。 二爷眼神奇异得瞧她一眼,唇角微勾, “这便醋了?”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 当下扭过头去,懒得理他。 眼下虽在正月里,齐墨璟却一直忙着,竟是没多少时间与她细细说些心思。 当下捏了她的手,将她掰过来,“莫气了,是爷不对。爷以后不再写戏文,便是写,也只与你写。” 时锦瞪他。这话儿听着是在哄自己,只言语中意思,仿若自己是那妒妇一般。 她当下便有些气闷得出了口,“奴婢不敢那般霸道,二爷将来是要娶妻的,您方才的言语甚为不妥。” 齐墨璟一顿,目色带了些暗沉,“府里有谁与你说了什么?” 时锦低头不语。 自那日荒唐, 她与他俱都绝口不提此事。于时锦而言,一切便好似一个荒唐至极的梦,梦里抵死缠绵,梦外再回不到从前。 她假装忘了这件事,抵着其余丫鬟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把自己锁在小小的梦中,不肯醒来。 原以为,自己没心没肺,决不会、也不敢喜欢二爷。但他三番五次的试探,搅了她的心,于不知不觉间让她惦念着他。 但,越是欢喜,便越知二人间的差距。她不想做一个被主母呼来喝去的妾,也不想凭着他一点子宠爱枯守着那份缥缈无依的爱。 “二爷……”她略略犹豫了下,终是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眼,“若是……有那一天,您可不可以放了奴婢……” 她说完这句话,瞬间觉着二爷的目光冷了下来。 她不想与他吵架。她与他都经不得吵架,欢愉的日子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搅扰,当下一双手扣在他唇上,免得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儿来。 她目光切切, 黑白分明的眼紧紧盯着他,“二爷不必赌咒发誓,奴婢也不屑要二爷为难。只时锦喜欢二爷,不愿枯等在后院,当一个如赵姨娘那边歇斯底里的妾。奴婢想,二爷怕是也不会喜欢那般的时锦。” 她语速又急又快,生怕被他打断,略顿了顿,又道,“若二爷真舍不下,便是做个外室,也好……” 她这话儿委实卑微。 外室一词,便是连通房丫鬟都不如,一点点扎着齐墨璟的心。 他的心堵得厉害,眼前仿若出现了前世的她。虽则温柔似水,到底那双眼蕴着愁,便是连笑,都不抵眼底,带着些落寞,直直瞧着他。 心中刺痛了一下,他掀开她捂着他唇的掌,目色极认真,“若我说,我愿以正室之礼待你呢?” 他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时锦张了张口,震惊得没有出声儿。 她略略思索了下,又仰了头,神色清明又清醒,眼中带了些笑,嘴角却糅了些苦涩的弧度,“二爷觉着,此事可行吗?” 她不信他,这个认知让齐墨璟心中添了些恼。 他放开她的手,坐正了身子,“我齐墨璟决定的事儿,自会想办法达成。” 他转头瞧她,声音带了些不容置疑,“正月十五我带你去瞧瞧贺神医,你身子弱,合该调调。” 时锦心下颤了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自那日与时锦说过话儿,二爷又变成了那个清淡无波的二爷,仿若曾经择人而噬的欲念一瞬间消了个干干净净。 时锦摸不准二爷的心思,不过心中到底松了口气,也不用日日喝那苦药。 待得正月十五,二爷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早早出门。 他与时锦一道用了饭,这才与她道,“你且收拾下,今儿个爷与贺怀远约好了,等下带你出门。” 时锦听得此话,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于原地站了片刻,待得二爷疑惑的目光投过来,这才如惊醒般福了福,转身下去准备。 自打二爷得了她,待她倒是极好。便是锦罗衣裳比之两位小姐瞧着不差半点。 时锦有些惶恐,只着了一身素锦暗花的衣裳随着二爷出门子。 贺神医常驻五皇子府,素日里深居简出。 前两日自齐墨璟那得了信儿,便于香居楼的松鹤间要了果子茶,只等二人上门。 果不其然,茶饮半盏,便见小二敲了敲那门,又倏忽推开。 走在前面一身玄裳的自是冷肃端凝的齐二爷,身后披素锦毛裘的则是时锦。 许是畏寒,她半张脸都掩在了一圈儿白兔毛中,只露挺翘的鼻与两只出神的眼。 瞧着比在青堰时圆润了些,一张脸也带了些粉白,隐有绰约风姿,怪不得被齐二当宝贝般护着。 几人分位次落座,齐墨璟开门见山,“今儿个寻你来,是想让你替她瞧瞧身子。” 说罢,示意时锦把右手放在桌面上。 时锦略一犹豫,将一截胳膊置于其上。 “她也算得我贺怀远半个弟子,怎的连点子小病都医不得?”贺神医浅笑下,抬头望向时锦。 这会儿时锦早已解了外氅,面色一览无余。 没了遮挡,贺怀远才瞧见她嘴唇泛着些白。 当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搭于她脉上,面色沉凝。 时锦心跳如鼓,却还是勉强镇定出声儿,“我这病,应是不妨事罢?” 她目色犹豫,直直瞧着他,眼中带了些乞求。 贺怀远放下她一只手,转向齐墨璟,“你与她……同房了?” 时锦不妨他这般大剌剌说出来,脸上一下子带出绯色来,右手收回去,拢入袖中。 齐墨璟却眼也不眨一下,“怎的?有何问题?” 贺怀远垂眸,唇角略牵了牵,“无事,只她身子弱,且怜惜些罢。” 说罢,又斟酌了下,“她这病症,我需再斟酌斟酌,否则于身有碍,到底不妥。” 时锦轻轻吁了口气,没敢反驳,眼中带了些感激之色。 “那便好。”齐墨璟的心略放了放。 “只是,”贺怀远话音一转,时锦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谢谢起点书友20200725220335500和捂得書呢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兔年大吉,一切顺意^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坐在他肩膀 “你先时学的行医手札还有《行针十三式》,我是不是该考考你?”他微微一笑,与她说道。 时锦狠狠松了口气,目色恭谨,“神医请问。” 贺神医由是就两本书中的各色问题一一问了,时锦再细细作答,显见得是下了功夫的。 贺神医很满意, 又就其中所存问题与时锦说道明白了,这才当着齐墨璟的面问她,“我还是那句话,你可愿拜入我门下学医?” 齐墨璟当下面色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得往两人中间挡了挡。 时锦瞧他一眼,又望向贺神医, “时锦与神医虽无师徒之份, 却有师徒之实, 这一点,时锦不敢忘。” 言及此处,她又拿出一个早便备好的香囊,“这是在青堰时,奴婢向神医借下的银钱。正好今日得见,便一道与了神医。” 她当日因着救济张娘子欠下了五两纹银,虽知贺神医怕是瞧不上这点欠债,到底是备上了知会一声儿。 彩线绣的香囊带着些粉色绦穗,瞧着倒是鲜活。 贺神医口上说着“这般客气作甚”,那手却直拈香囊而去。 齐墨璟手速却极快,顺手把香囊一捞,便捞在了怀中。 时锦当下瞪大了眼。 贺神医也指了指齐墨璟,便见他手上一排,一张百十两的银票便拍在了桌面上,“这样便够了。” 贺神医当下瞧他一眼,也不揭穿他, 自顾洒脱得拢了银钱入怀。 待得一切妥当,他才摸了摸下巴,白色的长发显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如此,我便回了,改日里配好了药丸子,再与你送来。” 齐墨璟点了点头,算作应下。 待得贺神医出了门子,时锦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打眼瞧见二爷手中的香囊,不由得面色幽怨,“二爷若是想要,奴婢自能做一堆出来。一百两,不若给了奴婢……” 齐墨璟却敲了下她额头,“以后不许再给其他男子送香囊。” “二爷也是其他男子么?”时锦揉了揉额头,到底有些不甘心,特特问道。 她这话甫一出口,齐二爷便凉凉扫了她一眼,直接吓得时锦抖了抖身子。 原以为这事儿便这般了了,不想二爷却只牵了她的手,“今儿个花灯节,晚上的颢京城最是热闹, 不若爷带你去瞧瞧。” 他说这话时仍自冷着脸,时锦却不再如素日里那般怕他。 她唇角翘起,回他一个“好”字。 难得二爷忙里偷闲,时锦随他一道儿在香居楼用了饭,又听楼里卖唱的姑娘唱了曲儿,消磨得大半日,这才等得天色渐渐染黑。 自松鹤间的窗子里望去,整个颢京城成了一片灯笼的海洋。 不独是高屋建瓴上挂着一串串灯笼,各色建筑上还系着红色的绸带,缀着五彩的幡子,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从时锦的角度望过去,整个颢京城宛如一幅巨大的画卷,于她面前缓缓展开,延展出人间烟火气。 更远的鼓鸣街那边,舞狮和舞龙的队伍蔓延着灯火,仿若流淌的明亮河流,与人群一道儿蜿蜒前行。 时锦瞧得欢喜,自被二爷捉了手腕,牵她往下走。 香居楼门口附近正正有卖面具的摊子,时锦拽了拽他,待得瞧见他转过头来驻足,她才翘了翘嘴角,“二爷生的太好,不若戴个面具,如何?” 言罢,她自取了一只狐狸面的面具与他戴上。 他生得高大,她便踮了脚为他系上,动作轻柔认真,凑近了,有药材的苦香。 那狐狸面的面具只遮了上半张脸,余着线条流畅的下颌并惹人遐思的薄唇,瞧着分外勾人。 时锦目光自他面具上划过,正正瞧见红白狐狸面上一双幽深有若清透潭水的眸,心中微微一颤。 倏忽,二爷那毫无遮挡的唇略略浮出一抹笑来,自取了一只兔子面具与她戴上。 那兔子面具戴在她面上,略略有些大,瞧着有些呆呆的,只他瞧着分外可爱,只探手揉了揉她绒绒的发顶,“这般瞧着正好。” 两人与那小贩结了钱,这才向着鼓鸣街那边走去。 只先会儿在楼上时不觉着,这会儿人流涌向鼓鸣街,大街上摩肩接踵,甚是拥挤。 二爷戴着狐狸脸面具,自是无所畏惧,当下揽了时锦入怀,一步步向着那畔前行。 时锦被人潮吓着,只与他顺着边沿往前走。往日里瞧着宽阔无边的街道今儿个瞧着分外窄小。又走片刻,时锦便不再前行,只牵着他于角落里站定,“二爷且歇歇。等会儿那舞龙的队伍便过来了,咱们不若在此等等。” 二爷自是赞同。他从未于这般拥挤的状况下游过街,眼下好不容易寻了处贴墙的死角,自是揽着她站定,等着远处的锣声儿并鼓点一点点靠近。 人潮的欢呼一浪接着一浪,时锦后背正正抵着那客栈外墙,从她的角度,只瞧见二爷高阔的身影圈揽着她,为她支起一方狭小的天地。 正欲说什么,那舞龙队一步步走近,两人附近的人群更加汹涌,二爷冷不防被人自后抗了一下,登时贴到了她的身上。 “咚咚、咚咚,”时锦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儿。纵使戴着面具,他的一双眼却熠熠生辉,格外璀璨。 他附于她耳边,轻声儿与她道,“想不想看舞龙?” 时锦点点头,还不待她细想,他却抱着她腰,将她拔高起来。 这还不算,二爷体格本就健壮,当下只轻轻一托,又转了转手,便让她整个人坐在了他右畔肩膀上。 视线猛然拔高,时锦终于瞧见了那条宛若行云流水的矫龙。 龙的身体用的是扎纸,身体微微透明,泛着黄红两色,瞧着栩栩如生。龙身上则挂着一串串鞭炮,底座固定在一辆巨型板车上,被一众赤着膀子的汉子扯着往前行去,瞧着竟是与以往的舞龙大不相同。 时锦却忍不住拍手叫出声儿来,“是火龙!今儿个要舞火龙!” 她模样欢快,虽戴着兔子面具,声音却透着灵动,比之以往大相径庭。 二爷嘴角也跟着往上翘,“火龙?很好看么?” 时锦却又往远处望了望,瞧见不远处正是鼓鸣楼附近的一处牌坊空地,当下拍了拍二爷的头,“那边!等会儿火龙肯定在那边烧起来!” 二爷唇抿了抿,到底顺着她的指引往远处看过去。 然而,周遭人头攒动,想要过去,怕是力有不逮。 倒是一畔被阿爹举在头上的小娃娃听着时锦的声儿望过来,不由得羞羞笑道,“大姐姐羞羞!这般大了还要人举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成了精的玉面狐狸 时锦略略掀开兔子面具,也朝着那个小娃娃做了个鬼脸。 然而,她的手还未扶住二爷的身子,二爷却早已将她从肩上放下来。 时锦一声惊呼,尚来不及体味由上而下的失重感,便被他揽住了腰。 随着那支舞龙队的远去,他们周遭的人流向着那处牌坊攒动, 周围略略空档了些。 二爷抬腿蹬墙,左右腿交替发力,借着客栈外墙的木架酒幡,几次攀援,最终带着时锦一道儿上了房顶。 时锦从未有过这般体验,于惊慌中牢牢环着他劲瘦有力的腰, 随着他的动作辗转腾挪。 客栈下的街道上依然人流如织, 铺着鳞次栉比青瓦的尖角房脊上却是没甚阻碍。 二爷托了托她, “是那边的牌坊?” 时锦刚略略点了点头,二爷便带着她在房脊上奔跑起来。 那房檐极高,时锦的脚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悬空着,仿佛每一瞬都要从上面滚落下去。 她吓得面色微白,偏二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得很。 “慢、慢些!别踩空!”在二爷带着她越过一处间隙时,时锦往下瞧了一眼,登时吓出满头冷汗来。 虽只是几息之间,她却觉着这是她平生所遇到的最惊心动魄的事儿。 待得终于靠近那处牌坊,二爷才在一处酒楼顶端驻足,顺带将时锦放开。 奈何她实是不敢在那倾斜的屋脊上站立,只攀了他,不肯下来。 齐墨璟由是扶了她于边缘坐下,这才向着远处眺看,“这个位置,瞧着可好?” 此处视野开阔, 凌驾于众人之上, 远处舞狮和舞龙的场景一览无余。 时锦面色略略好了些, 半偎着他往那处空地瞧去。 此时舞龙的队伍一点点接近那处空地, 数十个绑着红腰带的汉子将人群驱至一个巨大的圆圈外,只为舞狮和舞龙的队伍留下空隙。 待得两支队伍汇聚,舞狮队伍退散至一旁,有赤着膀子的汉子举着火把靠近那火龙的龙头,瞬时火龙喷出一连串的火焰来,龙身燃烧间连带着那一串串鞭炮也跟着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激起一片飞扬的烟尘和火药味儿。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成一片,时锦被震得双耳发麻,不由得捂住了一双耳朵。 二爷瞧见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伸出一双温热的手来,覆在她掌上,遮掩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儿和欢呼声儿。 待得鞭炮声稍歇,牌坊四周的焰火在汉子们的火把点燃下依次升空,直将颢京的夜空染成令人目眩神迷的糜艳瑰丽。 时锦微微仰起头来,看一朵朵焰火炸开,满目惊叹。 二爷却于面具下瞧着她,目不转睛又神情专注。 待得绚烂烟火升顶,时锦恰恰转过头来, 正瞧见带着狐狸面具的直直望向自己。 “二爷, 瞧……”她话未说完, 整个人便定在原地。 颢京的夜太黑,黑到她瞧不清他目中的神色;颢京的夜又太亮,亮到她瞧见他挑起的唇角带着些温柔的弧度。 屋脊上的夜太凉,而她身上又起了热。她仰头瞧向他,几乎忘记了前方的烟火,满目皆是他。 二爷的颜太过姝丽,纵使遮着半张脸,亦不损他的好姿色。尤其他直直瞧着某个人时,怕是没有人能避过他的诱惑。 他的下颌线条锋利又流畅,侧瞧过去,莫名得蛊惑人心。 二爷的食指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勾起时锦下颌。先时掀起的兔子面具仍自挂在她头上,于一侧荡着,瞧着呆呆的,正如她现在的表情。 时锦的唇轻轻抿了抿,想要退开,却被他喑哑的声儿压住了动作,“别动,会掉下去。” 她由是不敢再动,只呆呆瞧着他狐狸脸面具上的花纹。 那张狐狸脸面具底色纯白,只简单得勾勒着些流畅的红色线条,戴在他面上,便好似玉面狐狸成了精,专欺无辜纯良的少女。 他喉中逸出些轻笑来,将她下巴捏着递于自己,挑着纯良温和笑影的唇刻在了她唇上。 簌簌金铃声儿于喧嚣中格外清晰,伴着时锦“砰砰”的心跳声儿不可自抑般于耳边回响。 那一刻,她脑中是绚烂的烟花和烟花清寂后大片的空白,久久不能回神。 果然,食色,性也,男女皆如是。 于她怔忪痴迷间,他轻叹,带着些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时锦,信我。” 时锦点点头又摇摇头,任他揽着指点远处烟火。 . 花灯节终究没有再多转转。 于时锦记忆中,舞火龙和满城烟火都没二爷戴着狐狸脸面具来得惊艳且张扬。 既如此,便是如热闹非凡的花灯节也跟着索然无味起来。 便是如此,待得回了府,也早已到了亥时末。 待得洗漱完毕,二爷早已躺在了床面上。 时锦步伐略顿了顿,自上了床榻,卧于二爷一畔。 自打大前日她与二爷言语不合,两人便有些瞧不过眼的罅隙。 这罅隙极细微,二爷平日里仍待她如常,只于就寝时端正严肃得像个君子。 她知二爷是在气着,但有些事儿,不是一厢情愿便可改变的。 金铃声儿响了瞬,时锦的手于暗中攀上了他的肩。 身畔的人呼吸略促了促,到底没动作。 她的动作又大胆了几分,手指下移,堪堪及腰,便被他捉住。 “别闹,”她听他道。 时锦不说话,于黑暗中固执着,与他对望。 他之于她,犹如皎月之于萤火。皎月不是她一个人的皎月,萤火却是独属于他的萤火。 他的宠让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这窃来的皎月何时便会被人收去,只愿于片刻欢愉间寻得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齐墨璟于黑暗中感觉到一点濡湿。 他的掌抚了抚她的脸,面上泪痕交织,连带着发丛和玉枕都带着潮,湿润润的惹人怜惜。 他不由想要起身掌灯,却被她拽住了手,头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呈显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齐墨璟的手一顿,在她后背轻抚了抚,“怎么了?怎会说出这般话来?” 她哭得更委屈了些,那手却更急切,胡乱抚过他。 二爷突然福至心灵,带着些不可置信,还有一点窥见她心思的意外,“……该不会,是因为爷不给你,便生了气罢?” 时锦一噎,转身给了他个后背,不去理他。 二爷愈想,便愈存了些笑意,当下俯下身,于她耳边轻语了声儿,时锦身形一僵,闭了眼只不理他。 说来说去,女人要的安全感,二爷没给够。慢慢给吧,路漫漫其修远兮,追妻路上尽皆求索…… 谢谢122111111111和sunny.小明,以及书友2022112223301430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选秀 她这般行径,倒好似坐实了他的话儿。 二爷叹了口气,自后圈揽住她,“便连贺怀远都道你身子弱,让爷怜惜些。你倒是曲解爷的苦心……” 他替她拭干面上泪痕,声音轻慢,“左右不急于一时, 先调好身子,比何事都强。” 时锦想说什么,到底只张了张口,把一腔心事都咽了下去。 . 过了十五,年味儿也便散淡了些。 各处百姓,开工的开工, 忙碌的忙碌,又在为下一年的事儿奔波。 便连府衙也跟着开了印,更遑论朝堂上一干野心勃勃的人。 二皇子的事儿, 到底被大理寺那边定了罪,拘囿在皇子府,只留着永阳王的称号。 与豢养私兵比起来,太子的贪倒成了一桩小事儿。 因着番龙山山匪一事,天元帝存了几分清醒。但到底乳虎已长了牙,不好彻底铲除,他只命齐墨璟于暗处摸查二皇子的势力排布,待得一网打尽,方能后顾无忧得褫夺二皇子封号,这些罪证也好呈于天下。 比之二皇子的落魄,太子萧策可算是春风得意。 甫一过正月十五,头一件事儿便是着户部将各地采选的秀女一道儿送入宫,由嬷嬷调教宫中礼仪。 自打太子生母楚后离世,楚氏外戚到底没落了。宫里负责监察秀女礼仪规矩的重任,便落在了两个贵妃身上。 只往年对宫中选秀不甚热络的青禾长公主一日日往皇宫里跑, 大有与陈贵妃势同水火之势。 “今儿个青禾长公主又入了宫,说是要好好儿帮陛下掌掌眼,明眼人都知道, 她这哪是冲着秀女去的?分明是为了与陈贵妃争个一时意气。”太子身边的宫人安公公低眉垂目说道。 “姑母那边确然存着气,只陈贵妃虽愚孥,到底还有些用处。你派人盯着些,若二人真闹得不可开交,便来寻我。”萧策揉了揉眉心,道。 他脾气向来不好,不成想,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是。”安公公轻声儿应诺。 . 过了正月十五,姜矜一早便被户部送到了巍巍皇宫。 抬眼瞧着那高耸幽长的宫墙,并朱红大门上一排排井然有序的鎏金门钉,她自背着一只薄薄的包袱,一步步向着自己梦想中的地方前进。 自今日起,一切只能全靠她自己,没有依靠,只能凭着满腔孤勇走下去。 晨时的风带着凉,然众多秀女只穿着制式衣裙,于瑟瑟凉风中抖着肩, 等着交接的嬷嬷将她们领进宫。 颢京城的高门贵女排在靠前的位置,一列列,仿若一支支等待检阅的方队,俱都敛眉低首,呈现出世家子女良好的教养。 她悄悄儿往前面瞧了眼,站在她前面的是个身量略丰满的姑娘,一袭透纱绿罗裙仿若二月里最鲜嫩的柳枝,于寒风中微微摇摆。 整个正阳门前秀女不下数百,如此庞大的数字,又各个都是娇妍的模样,她忽的有一瞬迷茫。 那迷茫来自于对前途的未知,还有对她这般做是否正确的犹疑。 只这一瞬的犹疑很快便来不及思索。 那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朱红大门终于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缓缓打开。 两列穿着金铠红衬的近卫自内而外分列而出,正中则是四个年老威仪的冷面嬷嬷。 其中一个嬷嬷的面相尤为肃严,听得是太子乳母,亦是先楚皇后身边的教引嬷嬷,最是严厉苛刻。 她与户部官员交接后,又拿出名册,指派宫人细细比对交接了,这才与另外三位嬷嬷各引两队秀女,一道儿往正阳门内走。 姜矜只进过皇宫一次,那还是自己祖父在世时带着她一道儿入宫赴宴。 只那时她年岁小,于一切记忆都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地方很大、很美。 眼下这些能入得皇宫的秀女,都经历了初步的擢选,在家世、身份上都算得上干净、清白。 其后还需宫中太监一一筛出环肥燕瘦者,只捡着那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又无伤疤者进入下一轮擢选。 提及此,那些京中权贵家的女子大都由家中长辈打点过,若此一途,鲜少有人被筛下去。 姜矜也不例外,轻轻松松入了那一关,又被指引着往下一处由嬷嬷们探查身体。 她前面打头的女子仍是那个身量略丰满的姑娘。 明明天气略寒,她却微微散着些热意,步履从容得随着那打头的嬷嬷往前走。 姜矜一时有些迷惑,不知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只觉着眼生得紧。 待得随嬷嬷进了偏殿,她便无暇多思,这一回,探查的便是肌理发肤,比之先前尤为重要。 因着秀女们需被引着入单室单间,这便成了贿赂嬷嬷的最好时机。 她又捏了捏袖中乾坤,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 且不说皇宫里的暗潮汹涌,时锦今日难得出了门子。 二爷惯日里一直在忙,倒是没时间陪时锦一道儿去取药,因此特特指派了个车夫备了马车,随着时锦一道儿往香居楼去。 时锦第二回来香居楼,自然知松鹤间在哪边,当下自行上了二楼,捡着那挂着松鹤间铭牌的房间敲了敲,便听得一声儿“请进”。 她推开门,往内一转,正欲说话,便见里畔并非贺神医,反倒是一个通身华贵的公子,并一个美妇。 “抱歉,走错了。”时锦略一犹豫,便意识到哪里出了岔子。 待得行至门口,方想起那妇人瞧着面熟些。 只她慌着出去,没顾得及细细打问。 “这姑娘,瞧着倒是莽撞。”那满身华贵的公子穿一身光面褐色绣云纹锦衣,于美妇一畔坐了,径直说道,“姑母,您说,妹妹她可会入选?” 那美妇人生得略略丰满些,通体华贵气派,“身份上应是无碍,又有许嬷嬷左右打点,原也无事。只嫣儿也算是我一手教养大的女儿家,让她入宫,到底委屈了些。” 华衣公子安慰道,“一切都是为了姨母,您也知她过得艰难,难得求到您这头儿,您这亲姐姐不帮衬着,还有谁帮她?” 他言语精巧,三言两语便哄得那美妇人眉目舒展起来。当下抚了抚额,“也罢,都是命数。且瞧瞧看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唤声儿姑奶奶 时锦刚出了松鹤间,正瞧见对面的梅字间正正敞着门,贺神医则隔着悬空扶手,朝她这边招手。 她匆匆绕到梅字间那畔,言语中带着些探究,“刚刚奴婢寻至松鹤间去了,不成想,神医不在。” 贺神医往里走的脚步顿了下,转过身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奴婢二字用不得,你算我半个弟子,且言语松快些罢。” 时锦也跟着抿唇笑了笑,自然无所不从。 待得两人入内落座,时锦才正眼瞧他,言语中颇为感激,“上回的事儿,谢谢神医了。” 贺神医自取了茶壶为她斟了碗茶水,“新进的茉莉花茶,且尝尝。” 茉莉花茶的香气沁入肺腑,时锦将茶挪至身畔,浅浅尝了一口。 见她喜欢,他便也蕴了些笑,茉莉花茶有净白皮肤、延缓衰老的功效。他自饮一口,眼睫微垂,双掌捏着茶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能知道,缘何如此?” 那日诊脉,他自然晓得她惯日里用了些凉药,虽温和,日积月累下来,到底于子嗣有碍。 时锦唇角带了点笑,仿若谈论的不是自己,而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二爷之于时锦,不过一段露水姻缘,还是神医以为,时锦得以与二爷长相厮守?” 她的话云淡风轻,自带一分疏离,却又刺痛人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只结发一词,她此生都没有资格。 时锦看得很清,她不愿意一桌席面便把自己困在深宅后院,又委实欢喜他的情谊绵长,两种情绪便如烈火烹油般绞着她的心,仿若自己是个不堪入目的小偷,偷得二爷一片皎皎心肠。 贺怀远不妨她这般答他,当下直直瞧着时锦,心中莫名多了些叫做怜惜的情绪。 只这情绪掩得极好,他指尖微颤了颤,自取出两个细白瓷瓶来。 “这是避子丹,每次房事后用上一粒,比你那个,药性温和些。”他细细嘱道,“只此事并非长久之计,你……还是要早下决断得好。” 时锦仰头瞧他,面上的笑通透匀净,仿若细瓷般的肤色瞧着有些脆弱易折,“谢谢神医。” 他心中忽的仿若针扎了下,那刺痛莫名其妙得很,直让他下意识得拧起了眉头。 时锦取了药,便与贺神医告辞。 他瞧着她跨出门槛,略犹豫着问她,“喜欢,是什么滋味?” “大约便是他好,自己便好,他不好,自己便加倍不好罢。”时锦随口答道。 还有一句她没说,若他寻得良人,她怕是拼死也要离开。 他低头思索,白长的发一时有些落寞。 时锦自出了门,白色裙裾于车辕上一闪而逝,整个人便没入靖安侯府的马车中。 难得出趟门子,她自嘱了那车夫将车驱至东市布坊,想要再买些好料子,与阿弟和崔秀才做两身衣裳。 今岁春闱,时间定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三日,虽只是乡试,颢京城亦有不少学子提前聚集过来。 往岁乡试多安置在八月,只为昭示恩典,又因着洪水一事,天元帝特批了加试恩科,算得是格外开恩。 崔秀才乃颢京本地人,自会早早从沈家出来,往这边参加考试。 只他那旧宅子离考试的贡院过远,到时候少不得便要借住在客栈里。 时锦先时与他通了信儿,今儿个除却买布料,自然须得在贡院周遭转转,捡着那地理位置好的客栈,先行付了银钱,免得到时候无处落脚。 这一番走动,自然便耗费不少时间。待得将一切事宜敲定,她又怕二爷那醋坛子起了醋,特特从蓉锦铺买了些点心孝敬二爷。 只那蓉锦铺的点心忒得娇贵,竟是比她买的两身布料还贵上三倍,委实有些不划算。 自觉不划算的时锦于马车中只管拆了一包点心,拈了片云片枣糕放到了嘴里。 云片枣糕气味浓甜,甫一入口,便令人耳目一新。不得不说,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她吃完一片,犹自觉着不满足,当下又拈了两片入口。 待得马车停至侯府门口,那一包云片糕早便没了踪影,只剩一包芋泥糕。 将车上的物件儿收好,时锦下了车,自入了侯府。 侯府的下人消息都是十分灵通的。往日里二爷待这时锦便有不同,近些日子二爷更是肆无忌惮。这不,一个丫鬟出门子,竟是配了马车,可真真儿是长了脸了! 早在她回来那一刻,便有丫鬟把这事儿禀了老夫人,只为哄老夫人开心。 “她倒是个有福的,”老夫人也跟着笑了笑,只有些忧虑,“只我瞧着,老二应是对她有心,却不知为何不赏个名分?” 莲香自在老夫人身边侍候。她妹妹抱琴才被二爷自清风院赶出来,现下不上不下得缩在老夫人的荣安堂这边,当个洒扫庭院的丫鬟。 当下也跟着笑了笑,“您老心善,可她这般霸道,只一人霸着二爷,到底有些不好。” 言下之意,时锦一人独得二爷盛宠,委实有些不合规矩。 她们这些丫鬟,往日里着实惧怕二爷,只时锦得了宠,又惹得一个个眼热得紧。 二爷可不像大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只想想有个人那般纵着自己,那心里便跟着甜。 “且缓缓罢,”老夫人淡淡撩了下眼皮,“抱琴不中用,大好的机会都没抓住,又怨得了谁。待得老二腻味些,再遣她过去试试。” 莲香得了老夫人的话儿,自不敢再挑唆,只垂首退下。 . 时锦正往清风院走,忽觉着有人正瞧着自己。 她转了转头,不见人影儿,心下纳罕之余,继续往前走。 只那感觉如影随行,让她后背跟着发凉。 当下又停了脚步,淡淡说了句,“出来罢。” 一道儿人影儿自花架后走了出来,她往那一瞅,正是拿着扫把的抱琴。 她的眼神自带了些幽怨,直直瞧着时锦,“姐姐明知那日妹妹无辜,为何不与二爷求上一求?” 时锦不妨她这般问,只诧异瞧她一眼,“二爷的决断,哪个又敢推翻?” “二爷明明宠着你!”抱琴声儿扬得大了些,“倘若你去求,二爷定然会留下我!” 时锦挑了挑唇,望向她,“我只知,在我入清风院那刻,司棋姐姐便讲了三条规矩。二爷极厌有人打他主意,知画没与你说?那日见二爷,你精心打扮过,显见得是存了心思的,又怨得了谁。” 她说完这话,抱琴的目色更复杂了些,“姐姐只道二爷厌女人靠近他,可姐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二爷瞧上了你?” 她眼中存了些不屑,“同样是人往高处走,怎的姐姐勾人便不是勾?同样的事儿,不同的话儿,真当人人都如姐姐般心志高远、目下无尘?” 时锦懒怠与她分辩,又瞧她一眼,只厚着脸皮道,“确然二爷欢喜我,央着我予他。怎的?你若有本事,也让二爷于床上唤你姑奶奶,才算得本事!” 她这番不要脸面的话一出口,直气得抱琴面生怨色,指着她直骂她不要面皮。 时锦却是无动于衷,正欲撇了她径直回那清风院,忽的,另一头儿花架下传来一声儿熟悉至极的轻笑,“爷倒不知,何时唤你作姑奶奶?” 谢谢天水一蓝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早上好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进京赶考崔秀才 时锦大惊,继而大窘。 她几乎算作望风而逃,甫一听得二爷的声儿,也顾不得什么抱琴,抱着自己那一堆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待得二爷自花架后出来,只见着个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的抱琴,哪还有时锦半个身影? “二、二爷……”抱琴腿一软, 当场吓得跪了下来。 二爷微微眯了眯眼,连瞧她一眼都觉得厌烦至极,声音也跟着冷了冷,“是该禀明母亲,清清院子里的丫鬟了。” “轰隆”一声儿,抱琴脑中仿若炸裂开来,不可置信般望向二爷。 这便是整个侯府最清冷孤傲的二爷,便是一点不如意,都能绝了别人的生路! 只她来不及分辩明白,二爷早已越过她,向着时锦离开的方向而去。 . 时锦不妨偶然间任性一回,还被二爷给听了壁角,当下便有些坐立难安。 她想了想,径直将剩下的那一包点心拿碟子装了,特特端了去往正房那边。 待得于正房那边转了一遭,不见二爷踪影,时锦便想着二爷兴许尚未回来。 只她才将碟子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便有人自后揽住了她。 清冷的冷香熏得她头脑一滞,二爷的声儿便带着几分懒散与调侃入了她的耳,“今儿个过得可好?” 说完这句话,他略一停顿,又加了一句,“……我的、姑奶奶?” 时锦原还维持着镇定,现下被二爷一打趣,那真真儿是面染红霞、心若擂鼓, 里子面子一道儿丢了个干净。 她轻咬了咬唇,斜睨他一眼, 知他惯来喜欢得寸进尺,便强忍着羞意,顶将回去,“今儿个过得甚好,……姑爷爷。” 二爷气息一滞,转瞬便闷了些笑在胸膛里,“比之姑爷爷这个称呼,爷更喜欢你喊爷呈显哥哥,或者,随小辈儿喊一声儿二叔叔也使得……” 他说这话儿时明显蕴了些不怀好意,被时锦拿芋泥糕一把堵住了嘴,方才消停了。 时锦不欲与他在此话题下计较下去,只拿着白日里的见闻说与二爷听。 又怕这醋坛子生气,她轻描淡写得将崔秀才近日回京赶考的事儿一并说了。 待得说完替崔秀才安排的客栈,整间正室突得安静下来。 二爷似是在斟酌,手指敲了敲桌面,又瞧时锦一眼, “……如此也好, 毕竟,若论将起来,他也算爷的半个小舅子。” 这话一出,时锦又瞪他,委实从二爷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真是高估他了。 计议已定,二爷自是作息如常,只晚间,又欺得时锦一叠声儿得唤了他许多二叔叔,方才罢休。 . 正月里不宜动针线。 时锦虽备好了料子,但想及老人们的讲究,到底把此事先放了放。 待得出了正月,她才将那布裁了,尚未收拾利索,崔秀才便紧赶慢赶得进了京。 时锦备下的是贡院靠西的一处悦来酒楼,每日里光房租都得两百大钱,更遑论吃喝一项。 但读书人这一遭,每三年才得一次,自然要慎重些。 崔秀去岁十月里才除的服,若不是今岁加恩科,他怕是又要等上三载。 时锦由是对这一遭格外慎重,特特与侯府告了假,自带着崔秀才认了门路,又将饭食一途安排妥当,方才安下几分心来。 眼下不过二月初四,距开考尚有五日。瞧时锦忙前忙后,他心中也带了些感念,自与时锦道,“且别忙了,此等小事儿,倒不好劳你事无巨细。” 时锦也笑,“我知表哥文采出众,又有报国之志,此番春闱,必定高中。” 这里面虽存着鼓励的心思,崔秀才听着自是欢喜。 他当下也不隐瞒,“时年在沈府一切都好,你且放心。今岁科考,沈家又预支了我二十两银,支撑到科考结束,万无一失。” “那也合该注意些。”时锦又取了几个包着香药丸的香囊与了他,当下与他指点道,“这只绿色香囊里是清神明目的草药,你素日里配了,于读书、做文章一途,自会清醒些。这只红色香囊里是防治痢疾腹痛的药,免得吃了不干净的饮食,身子不适;还有这只,护肝养胃的,我记着表哥脾胃不好,用着应是不错……” 她细细嘱他,说话间眉目自带一股认真。 只那香囊,都是侯府里的制式香囊,时锦顾忌二爷小性儿,到底没敢亲自缝制。 便是这点子细心,崔秀才自是感念不已。他低头瞧她,接过那一串花花绿绿的香囊,“表妹用心了,这些我都牢牢记着,且放心罢。只表妹,没别的话儿嘱我?” 时锦愣了下,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崔秀才却带了点子笑,“倘若这次高中,我便是举子之身,也有了出仕的资本。时锦,举子虽听着不若侯府公子尊贵,但……” 他话未说完,时锦便转了身,轻抹了下眼角,“表哥,噤言。” 她又转过身来,翘着嘴角,面上带着些欢快,“我在侯府过得很好,真的,表哥且放宽心。” 崔秀才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渐渐松开。他那张端正瘦削的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此事不急,若你愿意,我到时央了主家与你赎身,也是可的。时年是我弟弟,你,又何尝不是我妹子。” 他这话太过令人动容,时锦点了点头,“嗯,我也是有家人护着的。” 两人由是不再多言,一道儿于客栈外的食肆铺子里各要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刀削面,相对坐着吃完。 待得确认崔秀才这边再没什么可惦念的,时锦这才与之告辞,径直往回折返。 这边时锦一走,住在隔壁的张秀才便探出头来,“旭章兄,那是你妹子?” 崔秀才瞧他一眼,“表妹。” “哦哦~表妹,”张秀才瞧他腰间荷包精致,又有淡淡草药味萦绕,不由得眼睛跟着亮了亮,“咦?你这荷包倒是不错,怎的?表妹送的?” 瞧崔秀才对他置之不理,那秀才不由得一声儿长叹,“哎!原先我也有个知疼知热的表妹,只我家老母不同意我们的事儿,倒委屈了她下嫁到下河沟村!真真儿是活生生的鸳鸯拆了个七零八落。你且珍惜着些罢!” 崔秀才低垂眉眼,搁在门板上的手略顿一下,又坚定不移得推开了门。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又遇秦小姐 时锦辞了崔秀才,才行两道街,便见一处偏僻巷子口正正停着一辆不打眼的车架。 那车架并无半分靖安侯府的标识,只侍墨正着一身粗布荆衣,单脚支在车辕上。 打眼瞧见时锦,他往那边招呼一声儿个,便将个时锦招了过来。 “怎的在这边?”时锦见这边没什么人影儿, 自向后头马车瞧了眼,压低了声儿问,“二爷也在?” “正巧从这边路过,便来瞧你一眼。”侍墨没多说,撩开了马车帘子。 车里奇黑,显然是用的遮光的料子,时锦大胆上了马车, 正正问到一股子血腥气。 车帘被侍墨放下, 她有些看不清二爷面容,只面向里问了声儿,“二爷受伤了?” “无碍,别人的血。”二爷的声儿极淡,许是顾忌身上的血腥气,并没有如往日般揽了她。 时锦于一边坐了,听二爷问她,“今儿个,去见崔秀才了?” 她点点头,又想着他瞧不见,便又添了句,“是去了趟,除却帮表哥安置了住宿的地方,又帮他整理了下东西。” “春闱马上开始了,又兼之选秀,眼下颢京城里鱼龙混杂,你若没事, 便少出些门子。”二爷默了一瞬,叮嘱道,“这些小事,下回遣个奴才出来就行。” “可是……”时锦想说,崔秀才熬了三年才得个机会,她想多来瞧瞧。只又嗅得满腔血腥味儿,便又低了头,“我听呈显的。” 她的声儿分外乖巧,齐墨璟暂时放下心来。 “既如此,且先回去罢,我还有事,先不送你了。”齐墨璟道。 时锦不再多问,当下摸索着起了身,手扶了下车壁,径自下了车。 侍墨见她出来,直接驱着马车离开。 便是此时,马车内亮起一点烛火。 二爷今儿个正正穿着缇骑司都的绯红衣裳,只衣角沉甸甸的,仿似饱蘸了鲜血,顺着衣角滴落下来。 侍墨叩了叩车扉,轻声儿开口, “爷, 这会儿去哪?” “下一处据点。”二爷面色平静无波,只手中的剑散着寒光。 . 时锦被放下马车,有一瞬茫然。 她顿了下,继续往侯府走。 二爷显见得有事要忙,她明面上自然不能违逆他,以免分了心。 只虽说不能来瞧崔秀才,但一场考试便要延续三日,吃食这一块儿,她不亲自经手,到底有些不放心。 如是想着,时锦便觉着此事待得回去了,再央一央他也好。 正自顾走路,又一道儿声儿带着些惊喜与不确信,自后弱弱传来,“可是二爷院子里的时锦姑娘?” 时锦转头,正瞧见一身脏旧袄裙的丫鬟怯怯望着自己。 她那模样委实有些可怜,手中抱着个洗衣用的木盆,里面是湿淋淋的衣裳,搭在木盆上的手指俱都踆裂开,瞧着委实狰狞可怖。 时锦在记忆中逡巡一遭,方才记着这姑娘是湘竹馆那位表小姐的丫鬟,应是叫巧儿罢。 只听院子里的丫鬟说,大公子亲自把这表小姐送出了府,应是回了娘家,不知缘何在此见着巧儿。 她当下带了点客气的笑,“是。你是叫巧儿罢?你家小姐呢?” 巧儿确认了时锦的身份,又是拘束,又是难安。 她放下木盆,将一双裂伤的手在腰间衣裙上擦了擦,这才眼中蓄了泪,大步上前,“时锦姐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命苦,遭了那般大的苦楚,现下整个身子都不好了……” 时锦对秦芊儿并没什么好印象,只被巧儿拦着,不好走开,她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一介奴婢,又有什么好救你家小姐的。巧儿言重了……” 巧儿却仿佛遇到了救命稻草,不肯放时锦离开,“姑娘不知,先时小姐身子止不住血,奴婢便再三求了大公子,特特把我家小姐送到了医馆。一开始还好,大公子给付了三天的药钱,可这三日过后,大公子便再也没了踪影儿。现下我家小姐又病着,奴婢便只能寻些浆洗的活儿,凑个药钱……” “那你没去寻大公子?”时锦觉着不可思议。大公子远瞧着还好,竟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奴婢寻过两次,只大公子不知对底下的人说了什么,侯府的奴才瞧见奴婢一回便驱赶一回,加之大公子行踪飘忽不定的,奴婢委实没有办法。”提到这里,巧儿忍不住拿一双粗糙的手去抹眼泪。 她虽不若那些正经一等丫鬟金娇玉贵的,到底没受过这般苦楚,离府这几日生生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偏小姐脾气不好,动辄摔碗砸锅,更是令人苦不堪言。 “……时锦姐姐,求求你,见见我家小姐,哪怕说几句贴心窝子的话儿也好……” 巧儿捏了时锦的衣袖,脸上的泪在寒凉中倾泻而下,显是受不了了。 “那我只去瞧瞧她,其余的,再说吧。”她叹口气,道。 巧儿得了时锦一句话,当下欢喜不胜,抱起木盆,直引了时锦往过道后头的医馆去。 许是在此住久了,巧儿惯常自后门出入,当下熟门熟路得把时锦引至一角门,“我家小姐便住在这家济世堂医馆后间,因着银钱不够,现下只能屈居在角落里。” 时锦随她顺着边廊往里走,在最角落靠近马厩的地方瞧见一漆色斑驳的木门。 许是听见外边的动静,内里传来一阵咳嗽,“巧儿回来了?” 巧儿应了一声儿,引着时锦进了门,“小姐,您瞧,谁来了?” 眼下虽是半下午,房间里却阴凉凉得泛着潮,连盆炭火也无,瞧着倒是比院子里还清冷些。 时锦忍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霉味儿,往床边靠了靠,便见秦芊儿正于床面上仰躺着。 她身上的棉被破了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棉絮,往日里风流恣意的人儿,落魄起来便分外触目惊心。 听得巧儿这般说,秦芊儿略略支了支身子,侧头瞧过来,正正瞧见时锦那张喜怒无波的脸来。 “咳咳,怎的?这是来瞧我的笑话儿的?”秦芊儿虽落魄,却还在支着可笑的面子,便仿佛时锦依然是去岁七月里帮她拎物件儿的小丫鬟。 “巧儿说你病了,强行拉我来瞧你。”时锦说话也有些硬邦邦的,直把一旁心虚的巧儿噎得低下了头。 秦芊儿也有些下不来台,当下嘲讽般笑了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又能光鲜多少时候?” 她这话委实不中听,时锦转身便走。 她跟这秦表小姐委实没什么交情,又何苦来听她的挖苦?! 倒是秦芊儿,见她欲走,当下撂下一句话儿来,“崔时锦!你就没想过,我为何放着二爷不要,偏要个烂到骨子里的齐大公子?!” 谢谢书友2020101122463313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初四快乐,今天看电影去,又是美好的一天^0^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挑拨 瞧见时锦脚步略顿了顿,秦芊儿嘴角的笑更大了些。 “二爷身边的诗言和听琴,死无全尸,你可知?”她幽幽开了口。 巧儿蹲在橱柜一畔择菜,头压得低低的,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后背也泛起了凉意。 “勾引大公子, 尚且能留条生路,惹了二爷,可是决计没得好果子吃的。”见时锦似是被定住了,她眼中的畅快又多了几分。 凭什么崔时锦能得二爷喜欢,她便要在这霉烂中匍匐一生? 也该让她提心吊胆一回!那位,又岂是好相与的!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快意, 时锦便猛地转过身, 恶狠狠得盯着她,“二爷说过,诗言和听琴去了庄子上,嫁了佃农!” “这么说来,你信他的鬼话?”秦芊儿冷哼了声儿,“若真是如你所言,我又岂会舍近求远?既你不信,改日我大可带你去瞧瞧。” 时锦冷笑了声儿,“你以为,你几句挑唆,我便信了你?说罢,你这般说,为的什么?” “既不信, 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只一事儿,我需得你帮忙。”秦芊儿自怀中取出一枚镌刻着双鲤游鱼玉佩,“你帮我把这枚玉佩拿给大公子, 便说……我想他了。” 时锦不妨她这般说, 又瞧她憔悴面容一眼, 只觉着不可思议, “他那般害你,你还惦着他?” “情分早在他将我送出府时便淡了,只我现在无处可去,不求他又能如何?”她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来,瞧着倒比时锦刚至时诚挚了些。 “大公子,我躲都躲不及,又缘何帮你递东西。”时锦转身欲走,“天色不早了,我便走了。你……好好养病罢。” 说罢,竟是不再瞧那内室一眼,匆匆走出了门。 时锦走得极快,生恐身后有恶鬼追一般,就差跑将起来。 只她速度再快,也没巧儿的声音快。巧儿拎了那玉佩匆匆追上时锦,“时锦姐姐,我知你为难,只这件事,我家小姐求无可求,只能赖仗你帮忙传句话儿。” 说罢, 不容时锦拒绝,胡乱将那玉佩一塞,便塞到了时锦怀中。 眼见着巧儿匆匆跑远,时锦捏了捏那枚玉佩,这算是强买强卖? 她懒得再说什么,径直往回走。 若说遇着了大公子,那便塞与他,遇不着,便也不说什么了。 这边踯躅而行,另一头儿的药馆二楼房间里,闫擎耀猛得拍了把崔时疑,“怎的了?在瞧什么?” “没什么。”崔时疑压下心头的怪异,只觉着外面女子的身形与记忆中的人相仿。再一想,怕是不可能,当下便转过头关了窗,望着面前的好友,“刚你说,你配了个调理脾胃的药方子?拿来与我瞧瞧。” “那哪能与你瞧!你家也有药铺子,兄弟我能把吃饭的家伙让与你?”闫擎耀笑话他一番,又道,“不过,你若是愿意将那药铺子卖与我家,此事另说了。” 崔时疑当下瞥好兄弟一眼,“想得美!” . 时锦回了家,自取了布料裁衣。 知画忙完院子里的事儿,确然无聊,便转至时锦面前,“今儿个出门可还顺利?” “还好。”时锦抿了根线,穿好针后做起活儿来,“表哥那边一切停当,就等开考了。” 知画却是羡慕,“若是你表哥得了功名,你这便是举人妹子了罢!” “哪那般好的事儿,咱们的卖身契一日留在主子手里,咱们便是一日的奴才,没甚可想的。”时锦瞧了知画一眼,提醒道。 知画哀叹,“你是个有福的,前程有了着落,倒是我,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归宿。” 说罢,她又往时锦那边靠了靠,“我听得,抱琴被赶出了府,这事儿你可知道?” 时锦愣了下,转向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正月里罢,被老子娘领走的,说是家里给说了个好亲,谁知道呢!神神叨叨的,临走时拉着莲香哭得淅淅沥沥的,好不惆怅。”知画挠挠头,此事儿她知晓的不多,因着戳了莲香的肺管子,她也不敢亲口去问,只嘱时锦道,“你且小心些,虽则此事与你无干,我却觉着莲香对你有些迁怒。” 时锦沉默不语。 她又想起另一遭事儿来,当下解了那玉佩与知画,“来的路上碰上了表小姐,让我把这玉佩捎与大公子。你可有空?若是得空,便替她跑一趟?” 知画瞧见那玉佩,当下唬得直摇手,她将那玉佩赶忙塞给时锦,“这话儿可不能乱说!大少奶奶近日里对大公子看得紧着呢。现下便是只母蚊子靠近些大公子,怕是也得掉层皮。” 时锦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将那玉佩先行收着。 知画见气氛着实沉闷,当下眼珠子转了转,与她道,“你表哥既是秀才,你又怎的卖身入了侯府?便是家中再难,只管找亲戚周转下,也便度过难关了罢?可是有甚难处?” 此事她一直琢磨不透,瞧崔秀才待时锦极好的样子,怎的也不会容许表妹给人当奴婢罢? 时锦缓缓放下针线,不知这话儿该不该说,只悠悠叹了口气,“个中复杂,不提也罢。” 如此这般,更是如勾子般勾着知画,只时锦不肯说,她便无从得知。 两人闲聊间日头渐西。因着司棋一直在忙着成亲的事儿,年后便一直没回府上。 没了拘束的两人自自在在得吃了饭,便各忙各的。 先时知画缠着她说话儿,自是没有时间细细去想表小姐的话儿。 闲暇下来,她便有了时间细细琢磨。 二爷自来便从未以善类标榜自居过,假若表小姐的话儿是真,那倒也符合二爷独霸专制的性子。 只抱琴一事,会与二爷有关吗? 时锦不敢细想,却只觉得这事儿,她若是想知道,便找二爷打问打问便可。 二爷若肯透句真话儿,她便听着。若二爷撒了谎,那便是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便装作不知最好。 先时刚来侯府时,她便觉着二爷敏感多疑,尤其对她,诸多挑剔。 虽则后边不知为何转了性子,她却觉着顺其自然最好。倘若因着自己的逆反招致对方不喜,怕是真的便要走上听琴、诗言的老路。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大的脸面 虽则心中烦扰,时锦到底将此事压在了心底。 只二爷早出晚归,一日忙过一日,她竟是没甚时间央着二爷允自己去瞧瞧崔秀才。 眼瞧着已至二月初七,倒是知画给出了主意,“若你真心为难,不若翻了墙头跳出去。大不了出门后戴上帷帽, 这一来一回的,二爷又忙,怎的也不会长了千里眼罢?” 她说的这话颇有道理,时锦心下稍稍意动。 她早就准备好了三日的吃食与崔秀才,并新配的香囊和赶制的衣裳,俱要送至他手中方才安心。 当下便有些犹豫得问织画,“说的倒是容易,只侯府院墙甚高,哪里那般好翻?” 提及这事儿,织画不由得往耳房外瞧了瞧,偷偷与她道,“这你便不知了罢?咱侯府靠西有一小片桃树林,那畔的墙头略矮些。你若有意,我便扛了竹梯与你。待得申时三刻,你敲敲墙面,我再放下梯子,拉你上来。” 她这主意甚好,时锦听完,不由得投了个感佩的眼神。 两人计议已定,便由知画领路,带她一道儿往桃树林走。 兴是这边为了修斫树木,桃树林边缘便有个放花匠用具的简易小屋,内里一应用具俱全,还有个简易小竹梯。 知画熟门熟路得从里面搬了竹梯, 捡了个隐蔽角落搭在墙面上,“这般便好了。” 时锦先时便换了一身普通罗裙,手中还拎着个装满吃食的食盒, 当下把那食盒往胳膊上一跨,整个人便有些跃跃欲试。 两人先后登上墙头,知画把竹梯搬过来,又放至外侧,任由时锦爬了下去。 待得瞧见时锦落了地,她这才挥了挥手,与时锦道,“记着,申时三刻!” 时锦点点头,自提了食盒往一畔走。 这畔的侯府外墙与隔壁家的墙面只有两尺来宽,罅隙甚小,便是时锦转圜起来亦颇为艰难。 好不容易摸索着出了窄甬,她这才有种重见天日的恍惚感。 自戴了遮挡的面巾,时锦辨了辨方向,便向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 崔秀才这几日里一直在温书,只一直未见时锦,心中仍是带了些忐忑。 正自思量间,便听得那门被笃笃敲响, 他不由得打开门,正正瞧见时锦正抱着个大食盒站在门前。 那食盒极大, 初初拎着时犹自不觉,只这一路下来,便是时锦的胳膊,也带着股子酸疼。 眼见崔秀才开了门,她不由得踏了进去,“今儿个难得出来,我为表哥准备了接下来三日的吃食,表哥瞧瞧,可还缺什么?” 科考分三场,每场持续三天,需得提前一日入场。首场主考经义,笔墨纸砚由贡院提供,只饭食需得考生自备。 今岁不同往岁,科考安排在二月里,天气乍暖还寒,兼之贡院休息之所简备,光是冻上三日,都得冻出个好歹来。 因是时锦于饭食之外又备了补骨脂和核桃仁碾碎后做的糕饼,特特嘱他,“这个糕饼每日用上一些,就些温水,可暖身健体,表哥且熬一熬,待得考完,也便松快了。” 崔秀才十分感念,时锦给他备的饭食都是简易易放的那种,到时讨些热水泡一泡,便是一餐,方便得很。又于吃食中备了药材若干,便是出了状况,亦是不怕,算的是面面俱到了。 “表妹有心了,这些东西足矣。”他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感叹道。 时锦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将话儿提前与他说了,“明日你便要入考场了,我出入侯府到底不方便,说不得明儿个便无法来送你。表哥且想想,还缺些什么?我与你一道添补了。” “什么也不缺了,你且放宽心罢,”崔秀才笑道,“贡院虽冷,却会供应薄被,虽则距御寒差了些,到底不会出大岔子。” 两人絮絮而言,待得确认诸事皆宜,时锦才起了身,“今儿个便这般罢,十一那日,若我得空,还给表哥送吃食来。” 言罢,她瞧了瞧外间日头,到底不放心府里,起身告辞。 这次因着教训,时锦特特掩了面,绕开那日碰着巧儿的地方,径直往回走。 好在一切顺遂,待得到了那处窄甬,她侧身而入又敲了敲墙面,果见知画露了头。 “这一道儿可还好?”知画问时锦。 “还好,顺得不能再顺。”时锦笑道。 她摘了面巾,与知画一道儿把那竹梯收回了旁边的小屋,这才匆匆换了衣裳,一道儿回了清风院。 “我与你讲,你走后,可吓着我了。”知画这会儿才有时间与时锦抱怨。 时锦收拾停当,自觉没人察觉,彻底放下心来。因是也有了心情听知画唠叨,“怎的了?难不成二爷回来了?” “那倒没有,只老夫人不知哪里搭错了弦,传你过去。我便以你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搪塞了过去。不若你明儿个过去瞧瞧,也好安心。”知画道。 时锦沉吟了下,问织画,“来的是哪个?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来的是莲香,”知画提起这事儿便带着些头疼,“她许是因着抱琴的事儿还恼着,也没与我透露何事,只我瞧着甚是不善。” 言罢,她又瞧时锦一眼,“……有句话,我也不知该不该与你说。眼下你虽得二爷宠爱,但到底招了太多人眼,若是……” 她没说下去,时锦却知其中意思。 若是二爷肯护她还好,若是不肯,有的是她的苦头吃。 只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愿在这个假设上费心思。 . 待得第二日,时锦早早儿便候在荣安堂外边。 倒是檀香,出门时差点撞上时锦,才知她一直等在门边。当下拍了拍胸口,“怎的这般早便过来了?” 时锦讨喜得笑笑,“昨儿个听知画说,老夫人找我?真真儿不巧,我夜里踢了被,着了寒凉,又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便没敢过来。老夫人没事儿吧?” “倒是没甚大事,只有句话要问,既然来了,便进去罢。”檀香打了帘笼,任时锦进去。 老人家少眠,这会儿正由莲香服侍着梳头发。 瞧见时锦进来了,她不由得借着铜花镜看了时锦一眼。 小丫鬟的脸略略苍白,规规矩矩得站着,不敢乱瞟分毫。 待得莲香帮老夫人梳完头,她这才满目和蔼得于美人榻上坐了,斜斜靠着身子与时锦叙言,“昨儿个天逸来了我房里,正巧说了会儿闲话,便提到了你。听闻你师从贺神医?” 时锦吓了一跳,青堰之行,无论她与二爷,都讳莫如深,甚少言及。便算提到,也是二爷以白鹿书院夫子的身份跑了趟南阳府。乍然听到贺神医的名字,便是时锦也跟着愣了愣。 只她离府日久,又与二爷行踪一致,便是老夫人再不关注清风院的事儿,心中怕也是有个隐约的影子。 她当下斟酌着答道,“是有过几面之缘,又得神医馈赠两本医书,只时锦愚孥,学艺不精,实不敢以贺神医弟子自居……” 她这番言语尚算得上谨慎,只老夫人却对这番说辞没甚兴趣。便是莲香,也瞧不得时锦这般,只言语拿她,“你且说能不能让神医往咱侯府走一趟?老夫人身子骨儿不好,寻常大夫又调理不得当,你既是神医弟子,自当顾着些老夫人的身子。” 时锦目瞪口呆。 这延不延请神医的事儿,都是二爷一句话的事儿。她一个小丫鬟,纵是得了神医两句指点,莫非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侯府的人真是好大的脸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最后一遭 “奴婢倒是愿意一试,只二爷与神医相熟些,倒不如让二爷与那神医递一句话儿,总好过奴婢磨破了嘴皮子。老夫人,意下如何?”时锦福了福身,体贴问询道。 老夫人倒是不知自家老二竟是与贺神医有牵连,当下抬眸望过来,“哦?竟是有这般事?既如此,待得他回来,我且问问他罢。” 虽则这般说,时锦自她口中听出了些许不虞。想是觉着儿子认得贺神医,却不与母亲行个方便,心中确然带了些怒。 只这怒因着是自己儿子,便有些发不出来。 时锦却觉着这般正正好。贺神医原与五皇子走得近,寻常旁人甚难请得动。若非二爷亲自出马,甚少人能邀得神医出来。 待得撂下这件事,时锦登时轻松了些。 晚间刚用饭没多久,二爷便回来了。 时锦服侍二爷用饭,顺带将老夫人的意思转达了一下。 “我觉着,老夫人怕是有些恼二爷。”时锦于他身侧坐了,支着头与他道。 二爷却是依然慢条斯理得用饭,形态举止俱都无可挑剔,仿若一副流水潺潺的画卷,格外养眼。 他淡瞧时锦一眼,“你觉着,这事该当如何?” 时锦抿了抿唇,大了几分胆子,抬了眸瞧他,“这件事实是不太妥当。贺神医自来便是五皇子的御用神医,寻常人等难得请动他。若私下里替人瞧瞧病便罢了,倘若他来了侯府,自然便被更多人知晓,到时候保不齐被人疑着二爷与侯爷,结交五皇子……” 眼下四下无人,时锦的声儿又小,贴着二爷说了自己的顾虑。 她果然瞧得通透! 二爷挑了唇角,双目澄明得望着她,显是存了几分满意。 被他那目光紧紧盯着,时锦双颊略略红了下,又更大胆得瞧回去,“二爷觉着,时锦说得可对?” 他但笑不语,只意态闲适得用着饭。 直至晚间卧于榻上,他才贴了她的耳畔,夸她,“我原知你聪敏,不想你能想出这般多来,该赏。” 由是压着她赐她赏赐。 时锦觉着二爷没个正形儿,特特推开他,肃了面容,“二爷!” 那声儿里已然带了恼。 齐二爷便又端正了态度,与时锦道,“你说的确然不错。不过,母亲的意思不好违逆,只得委屈委屈贺神医,多跑几个世家,替颢京的老夫人们各个瞧上一遍了!” 时锦愣怔一瞬,继而明白了二爷的意思。 若是贺神医单跑一趟靖安侯府,自然会招惹得人多思,但若是替好些人家瞧病,那来靖安侯府看诊便也不再那般突兀了。 时锦不由替贺神医默哀一瞬,摊上二爷这般朋友,便是想躲闲都不清净! 她正在心中计较着这件事儿,二爷那修长的指早便搭在了她的里衣系带处。 “神医的药,可还用着?”二爷的声儿有些哑,低声儿问道。 时锦思绪尚未回笼,只讷讷点了点头。 待得意识到二爷不正常,那金铃声儿早便簌簌而响,格外悦耳。 . 因着第一回爬墙成功且圆满,时锦再爬墙那便是个驾轻就熟。 除却二月十一去给崔秀才送了趟吃食,二月十四她又提前备好一食盒的饭菜与他。 临过墙时,知画有些惴惴难安,“这便是最后一遭儿了罢?我只觉着右眼皮突突直跳,你今儿个可记着早些回来。” “就差最后一场考试了,表哥说他前两场答得不错,乡试应是有望更进一步。”时锦笑得眉眼弯弯,当下与知画说道。 待得她提着一大匣子食物出了门,知画正欲收了竹梯,猛一转头,便瞧见侍墨并齐二爷正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 知画唬了一跳,拿手摸了一把胡乱跳动的右眼,也顾不得那竹梯,赶忙上前与二爷见礼,“二爷……您、您怎么来了?” 她说这话时,头垂得极低,身上的寒毛根根倒立,真是可怕极了。 侍墨双手环胸,侧靠在桃树上,正正看好戏。 他就说二爷怎的往外绕了一圈儿便又回了侯府,感情是为了逮时锦这丫头。 别的不说,光这份大胆足以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哼!”二爷一声儿轻哼,知画吓得一把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直把时锦怎么翻的墙交代得一清二楚,只里面出主意的人换成了时锦,她变成了那个被威胁的人…… . 眼下洒脱出门的时锦还不知,回去后等着她的是什么。 因着前两场的经验,她又给崔秀才买了省油灯,并添置了些打草稿用的纸张和墨斗笔。 前两回做的添了药材的糕饼委实是好,崔秀才不由得与时锦炫耀,“……你是不知,考场里打喷嚏、拉肚子的人不少。今岁天寒,在那里边挨上几日,委实难熬得很,好多人都显了症状,有那体弱的,怕是第三场不一定能去参考。我这几日虽则也冷着,有你准备得万全,到底能遭得住。” 说归说,时锦又迫着他喝了好大一碗姜汤,“能坚持下来的,都不容易。我这回做的糕饼不少,你到时候多用些,免得受不住寒。” 崔秀才点了点头,只觉着一碗姜汤入腹,整个人都暖了不少,“你且回去吧,我今儿个又得往考场里去,待得考完,便松快了。” 时锦到底不放心,特特帮他将考篮备好,又在客栈歇了歇,这才将崔秀才又送入了贡院。 待得瞧着他入了贡院的门,她这才慌慌往回赶。 连日来悬着的心倒是沉寂下来,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剩下的,便只能由着崔秀才去努力了。 这回往回走时,她依然戴着面巾,便是衣裳也与往日大相径庭。 待得走了一段路,她正正瞧见巧儿正端着盆,往四周张望。 没来由的,她便觉着,巧儿是在寻她。 只大少奶奶最近确然紧盯着大公子,她也不好帮忙。可瞧着巧儿又消瘦了些的身影,她到底犹豫了下,数了个钱儿嘱着一个小乞丐把个香囊送与巧儿。 见巧儿接了那香囊,她便不再多逗留,匆匆往家而去。 窄甬极窄,她侧着身好不容易寻摸到原来的位置,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头,咚咚咚敲了敲墙面。 那竹梯递过来得极快,只没瞧见知画攀在墙头的身影儿。 时锦不作他想,支好竹梯,动作轻巧得往上爬。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欺 待得爬到墙头,时锦正欲收回梯子,不成想,内墙之下传来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 “怎么?这是知道回来了?”嗓音疏懒清越,比之平时还要温和无害,偏偏她被唬了一跳,手中的梯子一松, 整个人不受控般向着墙下摔过去。 二爷原本气时锦不听话,竟又跑出去寻崔秀才,想让她在墙头挂一挂才好。 只未想到他才一句话,时锦便从墙上跌了下来。 身体比之意识更快,他瞬间挪移,一把接住了掉落下来的时锦。 那人的胳膊分外有力,托住急速下坠的她亦从未有过吃力的模样。 时锦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来,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尚来不及感激,二爷的脚便往墙面一蹬,带着她又攀上了墙头。 待得把时锦丢在上面,二爷这才迅然落下,站在一株桃花树旁。 那株桃花树下放了一张矮几,还有一架躺椅。眼下不过二月中旬,桃花只鼓出细小的花苞,偶有盛开着,亦是孤零零得立于枝头,娇俏可怜,宛若挂在墙头的时锦。 打眼瞧着二爷于躺椅上坐了,悠闲自在得往时锦这表瞧了眼, 那人才再次疏懒得开口,“你可知错了?” 时锦跨坐在墙头, 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刚刚的竹梯因着她的动作歪倒在墙外侧,想要抓住甚是不易。她两手扣着墙头的缝隙, 牢牢固定着自己的身形,以防再次从墙头跌落下来。 二爷气势咄咄逼人,她强忍着颤抖的双腿,软了声儿央他,“奴婢知错了,二爷放奴婢下来,可好?” 树下的男人冷嗤了声儿,“既然知错了,那便说说,错在哪里?” 时锦沉默一瞬,声线拉稳了些,“……奴婢不该瞒着二爷出门……也不该去瞧表兄……” 倒是个识时务的,只这些还不够。二爷的眼眯了眯,“那你便说说,该如何罚?” “……”时锦犹豫了下,“要不……便罚奴婢打扫清风院?” “……不够。”二爷抬眼撩她一眼,便见她扣着墙缝的手在抖。 “……罚奴婢浣衣?”时锦又道。 二爷仍自摇了摇头,犹自不满意。 时锦咬了咬牙,身上的肌肉已然僵直。只她突然住了口,浑身抖着, 不再求他。 二爷瞧她满脸隐忍, 便知她的生了恼。当下暗暗磨了磨牙, 声音也带了些压抑,“……既然你没甚好主意,那便由爷自行安排。” 说罢,他手中一枚铜钱,打在了时锦腿窝处。 那铜钱的力道不大,只打乱了她的平衡,迫她又一次从墙上跌落下来。 这一回,二爷速度更快,笑眯眯得站于院墙之下,只等天上掉下个小丫鬟。 待得时锦又被他接住,她来不及挣扎着下地,便被他一把扛到了肩膀上。 时锦欲要挣扎,却被他拍了拍,“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你在这里?” 二爷坏心得捏了捏她的腰,将她抵进了那间放花匠用具的简易小屋。 屋子太小,又没窗子,里面摆满了各色锄头用具,可供落脚之处不过方寸。 方一入了屋,周遭便跟着昏暗下来。 她的后背贴着门,几乎避无可避,偏偏二爷坏心得在她耳边问她,“你说,这片桃林,会不会有人过来?” 时锦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他,心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了出来,又觉着这个念头分外邪恶,断断绝无可能。 只她到底高估了二爷的人品,被他掩了唇于门畔欺了回,偏偏金铃摇动,更令她不敢动弹。 她愈是隐忍,二爷便愈是恣意,到得最后,时锦只剩下了哀哀的求,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才好。 待得行至圆满处,外面的天已然入了黑,时锦刚要松口气,偏偏外面传来脚步声儿。 “东边园子的地清了出来,待得天暖些,便能种上花草。”其中一人道。 “先别忙了,赶紧把锄具拢一拢,归置好了去用饭!一忙便是半天,哪里得口清闲!”第二个人道。 时锦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儿,一双手死死掐着二爷,免得他作怪。 二爷却是心情极好,贴着她脖颈的唇肆无忌惮,仿若外间的纷扰俱与他无关。 偏她不敢动弹,双眸宛若喷了火,直直瞧着他,恨不得立马在他心窝捅上一刀。 外间的脚步声儿略停,一人拿手推了推门,“这破门,又坏了,推不动啊!” “这你便不知了吧!有时候就得临门一脚才能打开。”第二个人拿脚踢了下,那门板跟着晃了晃。 时锦吓得抖了抖,连带着铃声儿也在黑暗中簌簌而响。 那金铃声儿突兀响起,外间瞬间一静。 良久,外面的人颤着声儿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儿?” “……好像是铃声?”第二个人不确信道,“怎么会有铃声儿?” “咕嘟,”头一个人咽了口唾沫,“我听说,老靖安侯因着常年在战场打仗,招惹了不少冤魂,该不会是……” 此话一出,门外的两人俱都面面相觑,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瞧见了惊惧。 “呵呵、我觉着,这锄具明天归置也是一样的,大半夜的,谁又会偷锄具呢?你说是吧?”第二个人自我安慰道。 “言之有理,快走快走!”头一个人咣当一声扔了锄具,拔腿就跑。 “哎?等等我!”第二个人眼见第一个人拔足狂奔,也头都不敢回得跑路。 时锦:“……”。 所以自己被当成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了别人干扰,她怒瞪二爷一眼,直解了手腕上的一对儿铃铛丢在了二爷身上。 二爷被铃铛砸了个满怀,心虚之下下意识得摸了摸鼻尖,不明白缘何他才是有理的一方,才转眼间,便被时锦占了上风。 瞧见她仍然怒着去解脚上的铃铛,他这才抓了她一双腕子,一叠声儿得喊她姑奶奶。 他的声线醇厚,哑着嗓子喊人时格外诱人心神。 若不是刚刚太过孟浪,时锦说不得便被他哄得晕头转向。 “姑奶奶,爷的小姑奶奶,莫生气了,可好?”二爷简直把能屈能伸演绎到了极致,当那三个字从他舌尖缠绵而出时,便是时锦再恼着,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出声儿来。 她眼角眉梢俱带了些暖,只声音略带了些嘲讽,“二爷也是这般喊其他女子的?”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司棋出嫁 二爷危险得眯了眯眼,“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爷这一声儿姑奶奶。”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是唯一”。 他说后半句话时,一本正经的声音,莫名蛊得很。 时锦眨眨眼,有那么一瞬, 她的心漏跳了半拍。 在二爷的温柔小意与霸道强势的轮番碾压下,时锦终是信誓旦旦且晕晕乎乎得保证了会听二爷的话,这才得了他赞许的眼神,且在一片狼藉中将此事重重揭过了。 . 三月初十。 宜破土、修坟、安葬、盖屋、入宅、开市、纳采、嫁娶。 司棋便是今儿个出嫁。 时锦特特央了二爷许久,这才得他一句允话儿,得以与知画一道儿过去, 与司棋送嫁。 她算是安分了两旬,这才得了这点子闲隙,因是一早便与知画离了府,趁着天黑,便赶至司棋家。 司棋老子娘一家俱都住在距靖安侯府不远的后巷中,惯日里简易的小院儿贴满了红纸,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宾客。 两人算作司棋的好姊妹,当下见过司棋老子娘,便被放入司棋房中。 今儿个的司棋格外明媚,身上穿着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面上施了脂粉,瞧着红艳艳的,倒是把往日里细白的容貌衬得端正圆润了些。 穿着墨绸杭衣的全福夫人头发皆白,正帮司棋梳头: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 比翼连理共双飞; 三梳输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 伴着全福夫人的话,司棋那长长的发被一点点梳通,又在全福夫人灵巧的手下,挽成一个妇人的发髻。 金银绞丝的珍珠钗子被一支支插在发髻上, 一个明媚动人的新嫁娘出现在众人面前。房里的人俱都说着喜庆的话儿,时锦和司棋也一道儿上前,送上自己的添礼。 知画送的是一支分量十足的素银钗,正是上回自小姐那儿得的赏。 时锦则送了一对儿绞丝银镯子,俱都是好料,在一干添妆中亦毫不逊色。 “我今日便算出嫁了,虽则仍是为二爷效劳,到底不如你们这些贴心人儿顾得上二爷。”司棋牵了知画和时锦,特特说了几句体己话儿,“我知二爷脾气不好,你们也多担待,他自十年前落了水,便一直孤寂清冷,寻常人亦入不得心。” 提至此处,她又瞧向时锦,“我知二爷待你甚是不同,你、多多劳心了……” 时锦点头应诺,反捏了她的手,笑道, “些许日子不见,司棋姐姐竟是更唠叨了,也不知新郎官儿受不受得住。” 知画也跟着搭话,“司棋姐姐这是想一口气儿把所有事儿都交代清楚了。只司棋姐姐,你且放宽心罢!我跟时锦定不负所托。” 几人细细说了几句,便听得门外有人往这边跑动,“新郎官儿来了!” 众人当下赶忙给司棋盖上盖头,等新郎官儿进门。 一时间,房里的人俱都凑至门边,围着新娘子和迎亲的人,面上各个欢喜。 时锦略靠后了些,瞧见司棋哭嫁后被当家兄弟背上后背,眼中隐隐透出些艳羡来。 只那情绪倏忽一瞬,又被她掩藏得极好。 待得一道儿拥着新嫁娘上了花轿,时锦瞧见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儿,五官端正,又透着些商人的精明,瞧着为人处世倒是挺圆滑。 他的面上带着喜意,显是对这桩婚事极满意,又接了一旁小僮递过来的簸箩,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洒了些包着红纸的铜钱,方才在鞭炮声儿中起了轿。 知画捡了两个红纸包的铜钱,递给时锦一枚,“沾沾喜气。” 时锦笑了笑,接过那个红封,道了句谢。 司棋娘家这边虽也置办酒席,到底清冷了些。时锦和知画一道儿坐了坐,便辞了司棋一家人,打算离开。 从一众喧嚣中抽身,时锦难得呼了口气,整个人的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两分。 “眼下时间尚早,咱们这会儿回府还能赶得上午饭。”知画摸摸肚子,又瞧了瞧天色,这才说道。 时锦略略犹豫了一瞬,“再过两日,乡试就该放榜了,也不知表兄那边如何了?” 知画震惊得瞧她一眼,“便是你要去瞧,最好也先禀明二爷一遭儿,不然,等二爷回来,又是一通闲气。” 提及此事,她又生了几分好奇,当下往时锦面前凑了凑,“不过,上回二爷怎么罚你的?怎的我瞧着二爷转瞬便阴转晴了?” 提及时锦痛脚,她不由得懒懒瞧了知画一眼,“近日里我听说,桃花林那边闹鬼?” 知画愣愣点了点头,不知此事又与她问及的话儿有何关系。 时锦揪了揪手中的红封,碎红纸落了一地,露出里面的一枚铜钱来,“二爷明知我怕鬼,半夜时还把我丢在了闹鬼的桃花林里,你说,这算不算惩罚?” 知画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凉嗖嗖的,“确然不愧是二爷!” 说至这里,时锦自然没了去寻崔秀才的心思,当下蔫蔫得随知画回了侯府,把那枚铜钱放到针线盒子里,又自顾去忙碌。 她得趁着崔秀才回去前把该做的衣裳做好,趁崔秀才回去前将衣裳捎回去。 正自顾纳着一双绣着兰草的男式鞋子,丫鬟双喜跑来寻她。 上回因着往威远将军府做客的事儿,四小姐与她的关系很是缓和了不少。平日里有了新奇的点心亦或者好玩儿的东西,也常常请了时锦过去玩。 “时锦,我家小姐寻你过去。”双喜巴着门框,露出个笑嘻嘻的脑袋来。 “可是有什么事儿?”时锦放下针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家小姐正在画画儿,觉着普通的花草没甚好赏玩的,便想自你那边问些草药模样,借此入画。”双喜进了屋,站在桌边说道。 时锦思索了下,自取了本医典画册出来。 那画册经年日久,边缘有些破旧,只里面的草药植株栩栩生动,正正可作辨识草药的工具。 “既如此,那我便去瞧瞧四小姐。”她抱了药典,与双喜一起出了清风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药入画 四小姐住的院子名唤蕙芝院,取芝兰蕙心之意,原是叫蕙心院,因与大夫人名讳中的“心”有重叠,便改了蕙芝院。 现下入了三月,早春里的花儿开得妖妖娆娆,分外可心。 四小姐齐婉然正于偏房角案上铺了素白的宣纸, 绘时新四卉,脚下案旁俱都散落不少画卷,显是觉着不满意,一遍遍临摹重复。 时锦悄悄儿进了屋,正正捡起地面上一副春水桃花图。那图上的桃花瓣不知被何种颜料晕染,透出淡淡粉意, 别有一番盎然春意。 她正瞧得入神,齐婉然抬了头,正看见时锦捧着一副画卷爱不释手。 “那副是我练笔所作, 你若喜欢,尽可拿去。”齐婉然擦了擦手上墨痕,声音清淡。 “多谢四小姐,奴婢一定好好收着这幅画卷。”时锦笑得眉眼弯弯,道。 “今儿个寻你来,是觉着你之前作的诗别有意趣。这些春景,我临摹了不知多少遍,早便没了趣味。你可知,春日里开得正好的药花有哪些?” 时锦蹙眉想了想,“这倒真真儿是给奴婢出了个难题。便是桃花,也可入药。姑娘既想以奇入画,这几味药可好?” 说罢,她便将那本药典摊开,熟稔得掀至其中一页,“此药名远志, 花开三瓣,其中撕裂如簇,花色俏丽, 紫蓝入色,又显端雅。” “远志?”齐婉然细细咀嚼此药材名称,面上不由得显出些迷离神色来,“我竟不知,各色药名儿竟是如此有趣。此等小花,又冠以远志之名,确然高洁端雅。” 她顿时染了兴趣,自捉了时锦的手,又细细问了此花形容,再调了颜色,一点点临摹入画。 四小姐从小学画,虽算不上顶尖,到底捕了几分神韵,那花儿画出来,甚是灵动,娇俏可爱。 犹觉未足,她又蘸了乌墨,于远志花一角题了小诗一首: “胸腹有远志, 目下洁无尘。 紫蓝重叠处, 意疏自韵神。” 蓝紫两色虽疏淡, 却于疏密间自成一股风流,时锦忍不住拍手称好。 两人又画了数种药草,齐四小姐也于言行举止间更随意了些,仿若平日里端正的架子也跟着一并放下了。 “对了,你与我二叔,可还好?”齐四小姐埋头作画间,不忘打问自家二叔的八卦。 时锦愣了下,唇角挑了些无可奈何的弧度,“二爷甚是严苛,奴婢表兄参加乡试,他却特特拘着奴婢,不让奴婢出门。” 说至此,她又蹙了蹙眉,眉宇间尽是对二爷的控诉。 齐婉然却不知自家二叔还有醋坛子的一面儿,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唇,一双眼也跟着溢出些笑来,“二叔竟还有如此这般行径?那可真真儿是教人大开眼界!” 言罢,她竟是笑出声儿来,一发不可收拾。 惯日里常会装模作样满脸清高的娇小姐笑得眼泪都跟着溢了出来,显见得是觉着有趣至极。 待得好不容易笑声儿稍歇,她一抬头,便瞧见时锦正满脸幽怨得望着自己。 齐四小姐也觉着失态,当下挺直了身子,恢复了以往清冷孤傲的模样,只眼中还带着笑影儿,朝时锦勾了勾手指,让她凑上来。 待得两人离得近了些,齐四小姐才授业解惑道,“你既想让二叔允你出门,倒不如服些软,哄一哄我二叔便可。” 时锦却是不信,“二爷向来刚直,若是旁的事儿还好,只……” 她甚是犹豫。 齐四小姐虽担了侯府四小姐的名头,却是孙姨娘一手教导出来的,颇有些“远见卓识”。虽则惯日里清冷孤傲,向着三姐姐看齐,但这却并不妨碍她给时锦出主意。 “我二叔此人,惯来喜好书画,你不若画幅画与他,他定然欢喜。”齐四小姐自与时锦说道。 “二爷书画卓绝,时锦从未画过画儿,若真是作画,怕不是被二爷笑话?”时锦严重怀疑齐四小姐这话儿的真假。 只她热情昂扬,自拉了时锦于角案前坐下,“便是不擅,你也总画过花样子罢?虽则平日里刺绣,匠气有余而灵气不足,但这作画儿,也大差不离,再说,这不还有我嘛!” 说罢,竟是又调了些鲜艳颜色,拿眼觑时锦,“你可有什么想画的?” 时锦翻了翻药典,指了指那丛白头翁,“这个可好?” 齐四转头一瞧,点了点头,“这个甚好。” 两人便一道儿细细琢磨着该如何入笔、如何调色,如何写诗。 时锦却半点不想写诗,她不喜那腻腻歪歪的文字,只肯拿了笔,一点点勾勒白头翁的轮廓。 “画得有些僵,不若重画?”齐四小姐见时锦画白头翁时勾勒得一丝不苟,当下便有些不赞同。 时锦却捂了画,抬头望她,“奴婢觉着甚好。若是画的形神兼备,那便不是奴婢的画了。” 她以前也勾勒过草药的模样,只每一笔都俱写实,甚少写意。 齐四小姐见劝不动,便也不再劝。 待得时锦画完画儿,又略微晾了晾,天色便晚下来。 她亟待回清风院,便将那画儿卷了,自行与齐四小姐告辞。 “你记着我的话儿!”齐四小姐又道一句。 时锦微福了福身,匆匆而走。 . 另一边,齐墨璟刚从缇骑司回来。 近日,皇宫里新传的信儿,那些秀女们经过初步的筛选、调教,眼下已擢选出三十位秀女晋了妃位。 除却暗中有五皇子支持的向家姑娘,姜矜的名字赫然在列。 倒是小瞧了她! “姜家小姐,听说是大长公主做主留下的,其余妃位的女子也大都是勋贵人家的姑娘,真正来自各州郡的,不过有十二位。陛下又各赐了五位美人与各皇子,便是连五皇子也得了五位美人,其中一位,还是太子那边安插进来的探子。”侍墨小声儿与齐墨璟道。 “太子那边呢?”他闭了闭眼,瞧不出情绪。 “太子那边,自然有五皇子的人。” 齐墨璟唇角疏懒得勾了勾,“看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对五皇子生了忌惮。既然不能阻住他的怀疑,那再一味退让也便没有必要。是时候,让五皇子站起来了。” 他声音低沉,隐隐透着些玩味,倒让侍立一边的侍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题诗 时锦将那幅画着白头翁的画儿搁置在八仙桌上,便去忙着用饭。 忙了一日,到此时才得了口空闲。 只她方用了半碗粥,后间浣衣院那边便传来信儿,说是两个专供浣洗的小丫鬟因着弄破了二爷的衣裳,正被嬷嬷罚着打手心。 其中一个名唤青儿的小丫鬟与碧儿关系交好,因是碧儿特特来寻时锦过去瞧瞧。 时锦也怕嬷嬷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径直放了碗筷,随着碧儿一道儿过去瞧瞧。 原也不是大事,二爷的衣裳料子大都金贵,其中一件乃是用的雪蚕丝织的内衬,丝滑光洁,最怕勾丝。 偏偏不巧,那衣裳外侧乃是惯常玄色织锦,小丫鬟没瞧清,浣洗时便多用了些力气,直把内里一层弄出些褶皱和勾丝来。 雪蚕丝太过金贵,老嬷嬷又怕担责,便一味将责任全都堆到两个小丫鬟身上。 时锦弄清始末,便开口与嬷嬷道,“二爷宽仁,想来应该不会为此等小事烦扰。嬷嬷且手下留情,待我禀明二爷,再作处置。” 嬷嬷原本就是为了做样子给上头看,眼见着二爷身边的贴身丫鬟都出来劝解,当下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儿,“时锦姑娘仁爱,只这两个丫头忒不成样子,倒让姑娘看笑话儿了。” 时锦细细打量那两个小丫鬟形容,年岁都不大,俱都贴墙站着,头低垂,手背后,俱都是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放软了声儿问。 “奴婢莲角儿。” “奴婢青儿。” 两个小丫鬟声音细细,显是温吞性子。 不过也是,若是那等厉害的,谁又愿意这般年纪呆在这浣衣院里,天天与衣裳为伍? 她瞧两人的手都有些蜕皮,中间则红肿着,显是被嬷嬷打得不轻,便带了些温软道,“你们莫怕,衣裳下回且小心些便好。我那里有些配的护手用的药膏子,等下我让碧儿送些与你们来。” 两个小丫鬟没想到时锦这般好说话儿,互望一眼,俱都向时锦跪了下来。 时锦又安抚了番,这才回了正房。 她甫一回去,便见正房的门正正开着,二爷站在八仙桌旁,正捏着那副画儿细细打量。 见时锦进来,二爷略扬了扬眉,“你画的?” 时锦点点头,“今儿个四小姐寻奴婢画画儿,奴婢便画了些草药。” 她实是不喜欢在二爷面前称“我”,每每话一出口,便又改回旧称。 二爷唇角含了丝儿笑,意味不明得瞧她一眼,“这画的是什么?” “白头翁。”她话虽平淡,面色却微微染了红。 画上虽无一字,却蕴着那一点子微末的小心思。 只她未曾想到,二爷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把戏。 他略点了点头,“白头翁……倒是个好名字。” 言罢,齐二爷自携了那幅画儿至飞角宽条案前,提起一支细毫毛笔来,又自上添了几笔。 时锦打眼去瞧,便见上面正正篆着些洒拓不羁的文字来: “墨染疏就, 锦心绣口, 直道随风潜入夜, 却言岁里常相守, 谁又知, 一夜春皱, 许君共赴白首。” 那诗并未拘于规制,仿若随口而言,却又于惫懒之余将时锦那一腔心事点破。 她细细咀嚼,抬眸间正瞧见二爷双目灼灼望着她。 时锦垂眸,只将那画儿展平于角案上晾着,声音带了些颤,“谢二爷赐字。只奴婢画得不好,倒让二爷见笑……” 她话未说完,二爷自勾了她下颌,迫她仰起头来,“爷觉着,正好……” 唇齿相贴间,那画儿被搡落地面,微微起了皱。 时锦想要救回那画儿,却力有不逮,被二爷掐着腰放在那宽条案上。他目色清亮,眼中染着些欲,说出来的话儿让时锦跟着瑟缩了下,“不急,爷这便再陪你一幅画儿……” …… 被二爷以唇舌为笔画满了画儿,时锦方才得了空儿与他好好说话。 两人此时正躺在床面上,俱都歇着。 “先会儿浣衣院那边的小丫鬟不小心把爷的衣裳弄破了,嬷嬷也责罚了小丫鬟,奴婢便做主让她们去歇着了,二爷觉着,可好?”她环着他,问。 “此等小事,你自行处理便是。”二爷一只胳膊搁在额上,揽着时锦,声音懒散。 “齐四小姐让奴婢得空儿便去那边玩儿,二爷觉着,可行?”时锦略略抬了抬身,又问。 二爷目光自那“画儿”上扫过,时锦瑟缩了下,又往下缩了缩,只一双眼仍自亮晶晶得望向他。 “可。”他的声儿暗沉了些。 见二爷甚好说话,时锦才将最想问的话儿问出口,“三月十二放榜,奴婢想去瞧,可好?” 这句话,便是为着崔秀才而去了。 齐二爷眉目冷肃了分,自将时锦掉了个个儿,如鹰似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时锦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良久,他挑了挑唇角,“想去瞧?” 时锦点点头,模样极乖巧。 他挑着她的发,绕在指上把玩,眉目下垂时掩住了眼中的算计,“光一幅画儿,怕是不够。” 小丫头倒是好算计,简单一幅画儿便想哄着他去见老相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爷待如何?”时锦问。 那自然是…… 身体力行。 一夜无话。 . 进了三月份,姜矜已然被封了正七品美人的位份,地位仅次于从六品的向氏女。 其中自然有长公主的推波助澜,也有老皇帝对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的惦念和恩典。 随着姜矜的妃位巩固,姜直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姜直一直想要去战场,却被苏氏拘着,不肯让他走危险的路子。现下被长公主安排着进了御林军当差,瞧着倒是光鲜得很。 只他一人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姜直心中烦闷得很,往日里与自己交好的世家子弟们虽表面恭维着自己,背地里哪个不在骂他吃软饭? 可妹妹在进宫前跪着求他,让他忍了这口气,权当是为了她。他心疼妹子之余,又生出不少愤懑来。 “益昌郡主与我,不过一面之缘,事情怎会行至如此一步?”他大口喝着酒,另一手抓着齐天逸的袖子不放,兀自嘟囔着。 谢谢皱心的MG,还有红袖的书友175256807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初七好^0^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得中经魁 齐天逸微微笑了下,自顾拿着酒壶饮尽,方才垂下眼眸。 他面相生得极好,斯文儒雅,颇有名流世子风范。 待得姜直饮醉,躺于毯面睡了过去,齐天逸径直拍了拍手, 候在外边的舞女方才入了内,扶了姜直去休息。 另一着鹅黄衫子的舞女瞧见齐天逸独自饮醉,又喜他风流倜傥,当下跪坐于他身畔,重执了素银玲珑镂刻玉槿酒壶,自斟了酒, 送与他唇畔。 齐天逸目色下垂,正正瞧见那女子双眼含媚, 素白的手柔弱无骨般举着錾银酒杯, “齐二公子,可否再饮一杯?” 他陶然熏熏,瞧她目色温柔,恍若与另一人相似,自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靠近自己,唇畔含了些风流恣意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舞女被他捉着手,面上不由染了酡色,声儿也跟着温软柔媚,“奴家柳烟,柳色空濛的柳,烟波浩渺的烟……” 她话儿尚未说完,身畔金尊玉贵的男人早抚了掌于她脊上,灼热的气息自带了七分酒气, 于她耳畔道, “这名儿不好, 不若本公子唤你锦儿?” …… 三月十二,颢京城贡院外侧早早围了一圈子书生。 有那心切的,早一日便遣了人守在布告栏畔,只等着官衙放出龙虎榜来。 齐二爷特特抽得半日,带着时锦一道儿于附近的客栈寻了清静的位置,又遣了小厮于贡院那畔等着。 崔秀才也被请上二楼雅间,时锦一边就着窗子往贡院那畔探头,一边掐了一截帕子安慰崔秀才,“表兄莫慌,待得出了结果,自会有人来回。” 话虽如此,她的眉目中自带了些紧张,瞧着倒比崔秀才更局促几分。 齐墨璟瞧不惯她一颗心思扑在崔秀才身上,自捉了她的手揽至身畔,“你且歇歇,莫急。” 言罢,他又自她手中捏出那截被她掐出褶痕的帕子,为她拭了拭额间细汗。 时锦略往后躲了躲, 正要推开他,便见他正似笑非笑般望着自己。她不由得规矩了些, 任由他替自己拭汗。 崔秀才正正坐在二人对面,打眼瞧见齐家二爷放低了身段哄一个小丫鬟,心中突了突,一双手掐住了桌面下的青箬竹布料的棉衣。 “表妹,若是今次高中,不若你便随我回去,可好?”他声音温润,听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 齐墨璟唇畔含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时锦是齐府的侍女,进府前又签了契,怕是不能遂了崔公子的愿。” “靖安侯府家大业大,府中奴才仆婢成群,齐二爷何不成人之美?”崔秀才眯了下眼,于调笑中又添了句,“更何况,我与表妹自来情投意合,若是能得二爷成全,自是一段佳话。” 他这话儿一出,时锦便觉齐二爷落在自己脊上的掌蜷了蜷,带了些令人心悸的力道。 她知二爷这是又吃了飞醋,当下不敢再让崔秀才多言,只讪讪而笑,“表兄切莫开玩笑了,情投意合一词,用在此处,怕是不妥。” 齐墨璟也眯了眸笑,“怕是不能如崔公子愿,时锦于我,亦颇合心意,若是崔公子不介意,倒是当得起齐某人一句表兄。” “不敢不敢,旭章年方二十又三,比之二爷亦年幼些,又怎当得表兄一词?”崔秀才不轻不重得顶了一句。 时锦垂眸轻笑了声儿,表兄这意思,是在讽二爷年老? 只她那声儿几近于无的轻笑被二爷听了去,覆于她腰畔的手轻捏了她一下,引得她倒吸了口气,不敢再放肆,只垂着头,任二爷往自己的碗碟中携菜。 “你且多吃些,昨儿个夜里辛苦你了,毕竟若爷这般体魄,寻常女子怕是承受不住……”他意有所指般瞧了崔秀才那若细竹竿般清秀的身材。 “咳咳……”时锦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把饭食直接卡在喉咙处。 崔秀才面上依然笑着,只衣上褶皱更多,牙亦死死咬着,颇是隐忍。 时锦正欲打圆场,便听得那守在贡院附近的小厮蹬蹬蹬上得楼来,声儿里亦带着喜意,“大喜!大喜!崔公子得了经魁,真真儿是喜气盈门,天降好运!” 时锦噌得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瞧着那小厮,“果真?表兄他真得了经魁?” “决计不错!刚刚奴才可是自后往前瞧那龙虎榜,越往前,奴才心里便越是没底,不成想,崔公子的名字正正挂在第三位,瞧着竟是格外分明!” 此时不独是那小厮,便是一众举子和店里的伙计、酒客,俱都涌至雅间门口,纷纷一睹经魁风采。 齐墨璟也跟着起了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含了抹笑,“瞧着确然欢喜,你既为时锦表兄,自然也算得齐某人半个兄长,今儿个店里与崔公子道声儿欢喜的,酒水俱都挂在爷的账面上。” 他这话儿一出,那些瞧热闹的人俱都叫了句好儿,又都围着崔秀才各道一声儿恭喜。 眼瞧着人声鼎沸,齐墨璟自捏着时锦手腕,护着她一齐出了那酒肆。 时锦随他出了客栈,方才略松了口气。 虽则把崔秀才撂在原地不厚道,但这到底是一件大喜事,她亦替他分外欢喜。 然,刚刚松口气儿,二爷便欺了上来,那双如冰晶雪夜的寒眸危险得眯了眯,声音带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危险,“情投意合?想让爷成全?” 时锦讪讪而笑,只觉着后背都跟着渗起了一层白毛细汗。然则,二爷一旦生起气来,委实别扭得紧。 她略略讨好般牵起他的衣袖,唇畔牵出一抹谨小慎微的笑来,“奴婢决没有那般心思,二爷怎可如此冤枉奴婢?” 只二爷不理她,自她扬起头来,便只瞧见他抬高的下巴,并一截蜜色的脖颈。 时锦只得再接再厉,于他耳畔唤他“呈显”,又细细与他道,“时锦贪慕呈显哥哥的好容貌,表兄虽好,又哪及哥哥万分之一?” 她这话儿甫一出口,自己都觉难堪窘迫,偏偏二爷受用得紧。 他喉结微动,终于低下头来,给了时锦一个冷笑,“口是心非的女人!”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只以为他还气着,正欲分辩,却被他于她额前轻掠,碎吻无痕,却又惹皱一池春水。 她目色略略惊愕,却被他不容分说般扣住五指,十指交缠间牵着她往马车而去。 街头另一角,长青往马车车厢瞧了眼,与内里的人道,“刚刚瞧着,约摸是二爷罢?” 真是不可思议,往日里清冷肃寂的二爷竟在街面上吻个小丫鬟,委实匪夷所思。 车厢里,齐天逸微微阖着眼,只觉那一幕委实刺目。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送药 时锦原打算将做与阿弟与崔秀才的衣裳一并交于他,只崔秀才中了经魁,显是忙着。 不得已,她只将那衣物打了个包裹,一并托于二爷的小厮,带与崔秀才。 齐二爷只唇畔牵了抹冷笑,“爷尚未有几件衣裳是你亲制的, 你倒好,巴巴赶制了新衣,送与一个毫不相干的表兄。难怪人家觉着与你情投意合,赶明儿若是有女子与爷做了衣裳,爷亦觉着那女子倾心与我。” 他这话儿自带了一股子陈年飞醋的味儿,时锦竟是不敢想,往日里清冷矜贵的二爷, 亦有如此拈酸吃醋的时刻。 她只得又哄他,一双手攀了他的脖颈, 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他,“爷可是在醋着?” 她这话儿问得分明,齐墨璟的面色冷肃了三分,一双手锢着她,“崔时锦,你好大的胆子!” 时锦抵着他的头,于他的唇畔轻啄了下,声音渐次变低,“那……可有女子……如此轻薄二爷?” 说此话时,她唇畔含了丝儿笑,望着他时,满心满眼俱是他的影子。 齐墨璟的心骤然一停,又突得砰砰直跳, 那种感觉太过奇异, 他不由得按住了胸口,仿若想要抚慰胸口的躁动。 再开口, 他的嗓子显见得哑了起来, 便连眼尾也跟着微微泛红, “……前所未有……” 究竟是前所未有,还是前仆后继,时锦无从分辨,二爷自有让她住口的法子…… . 三月里,和风絮絮、杨柳依依,好似一夜春风抚遍山川,江河湖崖,无一不嫩枝抽芽、团锦绘雅,到处都显出些仿若倾城佳人般的好姿色来。 便连那纷繁的桃瓣,都灼灼其华、不胜耀目。 威远将军府新晋的二少奶奶姚氏,因着凌小将军返回边疆,一个人颇为闲寂,便攒了局,邀得齐三小姐一道儿踏青赏游。 此事原与时锦没甚干系,却不知那姚氏与白鹿书院柳院长之女柳意交往甚密,当下便由柳意捎了话儿与时锦,让她一并出来长长见识。 时锦心下纳罕,便将这话儿诉诸于口,“真是奇哉怪哉,齐四小姐怎的没被邀着?” 齐婉然拿团扇敲了下她的头, “专注!” 时锦只得又悬着腕子作画儿。每日里得了闲,四小姐总得寻着她顽上一刻,或作画、或制胭脂,尽是些小女儿的玩意儿。 时锦因着颇通医理,那制出来的胭脂便添了几味药,护肤养颜,格外莹润,倒教四小姐当成了宝。 齐四小姐倒不甚在意此事,她自捏了宫装美人映水照怜的团扇,于竹条案畔来来回回得走,“因着上回抢三姐姐夫君的事儿,大夫人怕是记恨着呢。这会儿独独邀了三姐姐去,怕是又有哪家子青年才俊让姐姐挑选罢。” 说至此处,时锦也带了三分纳罕。 若是以前,她断然不会问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话儿,现下却自带了几分疑惑,“可你为何……明知不合时宜,却还那般行径?” 她原本以为四小姐刁蛮狠辣,待得熟悉些,便觉着她颇有几分敢爱敢恨的风范。 “……你是不知,我阿娘是妾,我也便算得个庶女。往日里瞧着面子情上过得去,只一涉及到姻缘,哪里还有庶女半分置喙的余地?”她于时锦一侧坐了,神情恹恹,“有一回,嫡母喊我过去,说是寻摸了门好亲,谁知才一说,便是与人做填房。那人比爹爹还虚长几岁,若是换做是你,你待若何?” 所幸她并未指着时锦作答,只惫懒得趴在桌面上,往日里的端仪俱都抛至一畔,“我若不争,怕是这会儿早与人做了后娘了!” 时锦愣了一瞬,直至那毛笔滴落的墨团在宣纸上泅开一片,方才回神。 她慌得将手中毛笔搁置在山水墨砚台上,又拿了帕子去擦,只好好儿一副画儿,竟是不成样子了。 齐四小姐倒是不太在意,只挥了挥手,拿眼觑着时锦,想起另一遭来,“对了,你呢?我二叔就没说给你个名分?” 侯府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二叔是真真儿把时锦放在了心尖尖上。往日里还端肃冷凝,只翻了年儿,那真是一日日的如胶似漆。 时锦亦噙了抹苦笑,“二爷倒是提过,只奴婢一心想要出府,想要顾全阿弟。你也知我表兄现下过了乡试,怕是要全心赴在会试上,恐无暇照顾阿弟。” 至于二爷所言正妻之位,她只当情至浓处的一句戏言,断不可放在心上。 想至此,时锦心中蕴了些苦涩。实是二人之间差距逾若鸿沟,便是连半分痴念都不敢想及。 只她拿了出府的话儿试探二爷,二爷却面沉若水,半分言语也无。 两人一时都有些慨叹,俱都有些神思不属。 时锦因是告了罪,自齐四小姐院子里辞了出来,便想辗转回清风院躲闲。 上回因着衣裳的事儿惹了二爷不快,她只能亲自操持着整治两件新衣裳与二爷。 只才走过花园凉亭,时锦便听得一声儿唤,“那边那个小丫头!” 她脚下不停,只当这声儿带了几分熟稔,却不知那人步伐亦加速了几分,追了上了她,且拍了拍她肩头。 “我刚刚唤你,你怎的只当未听见?”那人与她道。 这声儿…… 时锦愣了下,一转头,果见满头银发似雪。 她不由得曲了曲身,权当厮见,“贺神医怎的在此?” 贺怀远自她身畔转了个圈儿,细细打量她形容,“你瞧着,眉目深锁,有心事?” “无碍,只刚刚执笔时,泅了些墨。”时锦囫囵答他,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神医还未说,怎的这会儿在靖安侯府?” “还不是你家二爷,巴巴请我来府里与老夫人诊治。近些日子,我可是跑了数家人家,贺神医的名头儿都要挂在颢京城的城墙上了!”贺怀远显是对二爷甚为不满,一双眉蹙着,嘴里也跟着轻哼。 时锦突得想起二爷先前的话儿,不由得替贺神医掬了一把同情泪,目色中却显出几分幸灾乐祸来,“若是颢京城里人人称颂贺神医,难道不好么?” “忒得厌烦!”贺神医却摆了摆衣袖,“因着这起子事儿,我怕是再过不久,便要进宫去帮天子诊病。原想着,只侍候着五皇子一个便够了,这下子,真被人压着当牛做马了!” 时锦却不知竟是连宫中都仰慕贺神医医术,当下亦是带了几分崇敬,“神医学有所长,又得见天颜,真是好生厉害!” 她这句话倒是带了些情真意切,引得贺神医朝她靠近了几分,“果真?” 时锦不妨他靠近,自向后倾了倾身子,“自然。” 一触既离,贺神医端正了身子,又取出三个白瓷瓶儿并一张纸来,仿若刚刚的靠近只是一时恍惚,“过些日子怕是不得空儿,便提前给你又制了些药。顺带还有药方子,一并与了你,免得到时候抓瞎。” 时锦略略窘迫,自接了那瓷瓶儿与药方,面上若云霞蒸蔚,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谢谢……劳神医费心了……” 他欲言又止,到得最后,只轻笑一声儿,“你也算我半个弟子,合该如此……” 说至此处,惯常那双蕴着轻佻讥嘲的桃花眸也温良了些,自带了些连主人都不知道的温度。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踏青 时锦虽觉着踏春一事与己无干,到底是因着柳意,特特随了三小姐的车架一并出了门儿。 三小姐齐姝近日又瘦了些,腰身衫子略松,瞧着恣意风流,又如皎月霭雪,不堕姝名。 眼见着时锦随她入了车架, 齐姝目光自她身上逡巡一遭儿,这才开了口,“你认识柳意?” 齐天逸正坐在一侧,瞧见时锦拘谨,当下如沐春风般笑了笑,“二叔乃白鹿书院的夫子,认识柳意,也不是大事。” 时锦感激齐二公子解围, 只细细道,“有过几面之缘,柳意姑娘为人爽朗,甚是可亲。” 齐姝因是又瞧了时锦几眼。她自来便有些才学,亦知柳意如她般,颇有些恃才傲物。 但若让柳意这般认同一个丫鬟,怕是颇有不俗之处。 只她随意闲聊两句,便阖目养神,不再多言。 齐天逸却直直瞧着时锦,仿若想要把她印入骨子里。 从前,时锦于他,只是个丫鬟,只青堰一行,他却时时想起她,不可自拔。 他尤记着, 她于一片凄凉雨夜中, 满身泥泞, 却死死抓着男孩不松手的模样。那般坚韧,仿若攀援的菟丝子, 虽柔弱可欺,却又生出一往无前的无畏来。 明明那般狼狈,便是连面上都带着泥,只每一滴自她身上滴落的泥水,都仿若敲击在他的心口上,一点点蓄积起来,鼓噪着,想要冲破胸口,汹涌奔流。 然则那番激荡情绪却不能诉诸于口,又兼之他行了回错事,更不敢见她,便两厢避而不见,恐惹出再多的闲话来。 可,再瞧见她,那心、那眼,却控制不住般瞧着她,仿若开了刃的匕首, 一笔一划,想要将她的形容刻在心上。 时锦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不由得侧了侧面, 又带着殷勤的笑,打断他的注视,“二公子可知,今儿个踏青,是在哪里?” “今儿个咱们要去的是白鹿书院后山,那里有片空地,又花木扶疏、绿柳成荫,若曲水流觞、蹴鞠、放纸鸢等,俱都合宜。”他说话时言语温恭,不若目色中的热忱,平白惹出几分瑟缩。 说至此处,齐天逸又瞧时锦一眼,“今儿个二叔,怎么没陪你去?”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头略低了低,“二爷自有二爷的打算,奴婢不敢置喙。” 她形容言语俱都恭谨,仿若曾经的灵动,便若昙花一现,不可探究。 齐天逸不欲为难她,略略转头,移开目光。 时锦可算轻松了些儿,暗暗吁出一口气来。 马车里的时间格外难熬,待得行至山脚,马车被替换成轻软小轿,齐三小姐自被轿夫们往上抬,她便与冬儿等丫鬟一并背着踏青的竹筐往上走。 吃食酒馔、茶盏杯筷、棋子棋盘、笔墨纸砚……各色物件儿一应俱全。 知道的,都道一声儿这是踏青来了,不知道的,倒好似是搬家般一股脑儿携了半个家来。 时锦背后的竹篓里放着一只金鱼纸鸢,还有些顽曲水流觞的木制杯盏,并一大罐桃花酿,一路逶迤行上,且出了几分薄汗。 好在白鹿书院的山并不算高,不一会儿,众人便瞧见一处平丘处立着一座爬满牵牛花篱笆的茅草屋,再远处,曲水桃花、临水照柳,又鸟语鹂鸣,青茵漫野,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志怀高远。 篱笆内人影幢幢,俱都是戴着帷帽的小姐丫鬟,正正坐在那矮木桩子意趣的短杌上闲聊。 其中一身棉布荆钗的正是柳意,打眼瞧见齐三小姐和时锦一行人过来,赶忙一道儿过来迎接。 “可算你们来了!”她笑得两眼弯弯,又侧头瞧了眼齐天逸,这才牵了齐姝的手,道,“子娴早便过来了,咱们现下不若一起去小河畔玩儿曲水流觞,可好?” 齐姝与齐天逸无可无不可,自入了那篱笆内,与姚子娴并几位世家姑娘闲聊两句,便持了杯盏往那河畔走。 河畔处不止他们这些人,还有不少白鹿书院的学子被柳意拉着来顽。 她本就是院长家的姑娘,只往学子中递了句话儿,便有不少学子上赶着过来嬉玩。 牵着齐姝落后几步,柳意笑得不怀好意,贴于她耳边道,“今儿个我可是邀了不少才俊过来,你且瞧瞧,若有欢喜的,我与你牵线。” 齐姝不妨她这般说,当下面色略红了红,倒显出些难得一见的瑰丽来。 另一畔伴着姚子娴,听得柳意的促狭话儿,也跟着拿手帕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她与凌尧的婚事拜姝儿所赐,原是因着重阳节爬山一途得了凌尧青眼,现下夫妻和睦,自便想着让齐姝也得份好姻缘。 也因着存着这份心思,此次踏青只邀了齐姝,倒把个齐四晾在了家里。 时锦跟在众人之后,瞧见柳意转头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得牵出一抹轻笑来。 世家子们俱都爱那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意境,一个个于小溪两畔席地而坐,将那木制底盘并酒杯置于溪中,任那杯盏随水而流。 若是那杯盏于何处停下,溪畔的人便就手而饮,或作诗、或击罄,各自欢喜。 如此文人雅士之癖好,自与时锦格格不入。待得她将齐三姑娘的坐垫并茶水一一置好,方才抽身而出。 主子们文雅好乐,丫鬟们则尽皆斗草玩乐,还有一两个扯着风筝跑得正欢。 再远点的地方是一处平整些的青草地,几个学子俱都将衣摆撩至腰间别好,一个个围着个蹴鞠嬉戏。 时锦难得见着有人玩蹴鞠,自寻了个闲散位置坐了,瞧他们意气风发。 不过一会儿,柳意也走过来坐在时锦身畔,将她一道儿按在草地上躺了,这才凑近时锦,“今儿个真是难得瞧见你,怎的?齐夫子舍得让你出门?” 时锦不妨她这般促狭,当下探手至她腰间,略略拧了拧她腰肉,招引得她咯咯直笑。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她面色微红,只一双手不饶柳意,两个人登时笑闹成一团。 一道儿踢球的学子听得声儿,不由得微微侧目,正瞧见柳意并一个身着丫鬟衣饰的姑娘玩闹在一起。 “这个姑娘,我好像见过。”一个身穿学子装的学子瞧见时锦的模样,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微微挑着唇角笑道。 另一学子不饶他,“是不是碰上欢喜的姑娘,都得说一句,怕是哪里见过?” 他一边说,一边靠在那学子肩膀上,自带了些促狭,“你且说说,在哪里见过人家?莫不是在梦里罢?” 他这话儿一出,周遭一起蹴鞠的人俱都笑到一处。 殊不知,那学子丢了手中的蹴鞠,一步步向着柳意和时锦走去。 月末了,最后两天了! 作为一个躺平系作者,我诈尸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榜单一看不忍视! 哥哥姐姐们,这一刻,我慌了、慌了…… 颤抖的手、乱跳的心,直直看着其他作者奋发图强、奋起直追、奋勇拼搏…… 可是,兔兔老了,卷不动了啊~ 只能伸出尔康手,弱弱说一句,今天三更、明天四更,别的不求,只为各位还在坚守的读者大大们小手点一点,随便什么订阅、票票、点评……尽量砸过来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放风筝 “我记着你。” 时锦正与柳意玩闹,便听得头顶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她抬眼去瞧,正正瞧见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皮含笑望着自己。 她自来未曾在外人面前放肆过,当下赶忙坐起身,慌慌望着那少年。 柳意却是并未拘谨,只悠悠坐起身,又将藏在时锦头上的一只草屑拂落, 这才望向那少年,“苏成河,你不去与人蹴鞠,跑来搅扰我们作甚!” 那苏性少年却半蹲着身,双眼笑成了月牙状,便连一口白牙都露了个干净, “蹴鞠哪有陪柳姐姐说话有意思。更何况, 柳姐姐身边的姐姐,倒教我好生眼熟。” 说罢, 他又拿一双弯弯月牙眸瞧向时锦。 时锦却是左右思量了番,只觉着这少年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见时锦想不起他来,不由得捂住了胸口,面上只夸张得做了个伤心的表情,“哎,果然仙女姐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么?” 他这般一说,时锦便更觉得愧疚了几分,“对不住,奴婢记不清了,公子可否提示一二?” “青堰。”少年瞧见时锦委实不记得,便念出了这两个字。 柳意拍了那少年胳膊一下, “故弄个什么玄虚!” 她又转向时锦, 介绍这个少年郎,“此乃上骑都尉苏家次子苏成河,先前驰援南阳府时, 他便也跟着去了。只这小公子娇气得很, 才至青堰便病了,被贺神医塞了副药,在窝棚里躺着。” “喂喂喂,柳姐姐,你这般说话太不地道了!我那分明是病中还心系百姓,怎么到了你口中,便成了不成器的娇气公子!”苏成河听得柳意这般说,早便挽了袖子,誓要与柳意分辩个明白,“况且那夜雨急,我拖着病弱的身子,自去挖沟填壕,比之别人也不差什么!” 他说的口沫横飞,时锦终于对这小公子有了一点子印象。 白鹿书院抵达青堰的学子有二三十人之多,大多数一到地界,便都忙前忙后,抚慰灾民,只有个小公子,许是水土不服, 一只病恹恹的, 不成想,在这里竟然遇上。 且瞧他唇红齿白,显是没受过苦楚的富家公子。 那畔齐天逸早便分了神,见这边说的热闹,自溪边起了身,朝周遭的人告了饶,这才踱至三人身侧,目色含笑,“在聊什么?” 时锦再不敢于草坪上坐着,当下起了身,朝二公子福了福,“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唇畔的笑敛了些,继而又扬出更大的笑来,“今儿个出来玩儿,不必拘礼。” 说罢,他便起头坐在了草地上。 苏成河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姐姐,是靖安侯府的丫鬟?” 时锦也随着齐二公子一道儿斜坐于草地上,面上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笑来,“奴婢是齐二爷院子里的丫鬟。” 她这话一出口,苏成河又惊了下,“居然是夫子的丫鬟!那好姐姐可要替我与夫子美言几句,免得夫子素日里斥得我一无是处……” 他说这话儿时,脸上自带了些惆怅,显是对齐墨璟怕极。 时锦只笑着含混过去,不敢多言。 齐天逸察觉出自他来后,时锦便不若方才那般放松,心下略略黯然,面上却依然如沐春风,“光在此处坐着也没甚意思,不若一道儿去放风筝,若何?” 他这一提议,顿时赢得柳意的赞同,“恰好我前些日子糊了两只美人风筝,你们且等着,我这便去拿。” 柳意跑起来动如脱兔,被留下的时锦更显尴尬。 苏成河却是个自来熟的,只拿食指挠了挠下巴,歪着头与时锦道,“还未请教姐姐名讳,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时锦正欲说,却被二公子于宽大衣袖下掩映捉了手,她略略吃了一惊,不待回答,便听他朗声笑道,“侯府的婢女,便不劳苏兄惦念了。” 说罢,竟是捉着时锦起身,带引着她往另一处走去。 时锦只觉着失礼,目色愧然朝着那少年一笑,又想挣出手来。 齐天逸力气却大,一直牵着她行至一处桃花树下,方才放了她。 见她目色不虞,他才咳了声儿,轻声开口,“那个苏成河,莫要过多说话。” 时锦不解,仰头去瞧他。 齐天逸见她微微有些迷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正瞧着自己,心中瞬时软了几分。 他目色温软,与齐二爷略略相像的脸上自带了些温柔。时锦只见他指尖往自己发上轻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指尖略顿,继而又往前探了探,自她头上又拾出一枚草屑。 见时锦几不可见得松了口气,他捏着草屑的手略略顿了一瞬,“你在怕我?” 分明之前她见着他还分外欢喜,数月过去,他却与她渐行渐远。 时锦轻摇了摇头,“奴婢没有怕二公子。” 齐天逸沉默一瞬,与她轻道,“姜矜的母亲,姓苏。” 只这一句,时锦便明白了二公子的意思。 她目色认真,又朝齐天逸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多谢二公子提点。” 齐天逸见她聪慧,瞬时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想伸出手去抚一抚她鬓边碎发。只那手略略抬了一抬,便听得不远处柳意的笑声,“两个美人风筝都拿来了,时锦瞧瞧,你喜欢哪个?” 那两个风筝俱都绘着美人身形,只一个胖美人,一个瘦美人,各有千秋。 时锦欢喜那只胖美人风筝,不由得点了点那只胖的,“这个,可否?” 柳意自将那胖美人递于时锦手中,“自然是好的,我喜欢瘦的。” 两人当下各自牵着一只风筝跑动起来。 三月的风,煦煦扬扬,带了些暖,托着两只风筝晃晃悠悠得入了天幕。 齐天逸帮柳意将那瘦美人升上天,又过来帮时锦。 此时风略略大了些,长长的风筝线在空中飘摇,那胖美人仿若喝醉了酒,在天上晃晃荡荡。时锦一手把着线,一手往后抻,生怕那风筝一个倒栽葱,自天上掉下来。 她正认真以待,不妨一双手自后圈揽过来,捏了她手中的线,把着她的手,一点点将胖美人导入正途。 不同于齐墨璟的男子气息让时锦身形一僵,她略略有些分神,便听齐天逸认真与她道,“且专注些。” 她当下极力忽略那无所不在的侵略气息,只拿眼望着天上晃晃荡荡的风筝。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落水的齐三小姐 两人离得委实太近,呼吸交缠间俱都糅杂在一起。 时锦想要避开他,冷不防他撤了手,修长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她手背,带过一连串激颤。 齐天逸目色下垂,唇畔弧度极近温柔,“好了。” 她胡乱点了点头, 刚刚放风筝的那一点喜悦荡然无存。 虽则二公子离了身,她只觉他依然笼着自己,咫尺之间,似是试探,一触即离。 然,她偏偏发作不得,说出来倒好似自己理亏一般。 当下往旁边又靠了靠, 扯着那风筝,双目呆呆。 齐天逸却难得心情极好, 两只指尖轻捻,仿若她的温度犹在。他靠坐在那株桃花树下,双目粲然,只灼灼瞧着她。 两人各怀心思间,远处溪畔一声惊叫,把时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齐三姑娘落水了!”那呼声儿一声接着一声儿,便连齐天逸都跟着目色凝了凝。 他迅然起身,往着溪畔跑去,便连不远处的柳意也一把丢下瘦美人风筝往那畔跑。 时锦略一犹豫,将那胖美人风筝的细线挂在桃花树枝上,亦往溪畔跑去。 先时玩曲水流觞的溪水畔聚了许多人,柳意往里一挤, 便见沈栩正抱着齐姝爬上岸去。 三月的水虽则回暖, 到底蕴着一股子寒凉。齐姝双颊煞白, 被沈栩揽着,隔绝周遭一切目光。 柳意见众人围着,登时驱散这些人,又命人赶忙取来一条墨色大氅,与齐姝盖在身上。 沈栩发梢眉尾俱是湿冷的水珠,强忍着倒春寒带来的清冷,将齐姝并那大氅一并抱入怀中,往茅屋那畔跑去。 齐天逸原本紧张得往溪畔跑,可在瞧见沈栩那张脸时,又放慢了脚步,唇角挑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来。 本就是为着挑个过眼的夫婿,眼见着昔日好友将来得唤自己一声儿二哥,他这心里的幸灾乐祸便压过了那点子对妹子的同情。 当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遭儿,他的目光精准得落在时锦身上,“时锦,去帮三小姐瞧瞧。” 在场的各位,独她一个通晓医理,时锦当下赶忙应承下,随着柳意一道儿往茅屋跑去。 柳意一边跑,一边命冬儿去熬姜汤,时锦随着她进了屋,瞧见沈栩早便将齐三小姐放置在床面上。 齐三小姐本就文弱, 现下被冷水一浸, 更显出几分柔弱来, 便连素日里的冷傲都跟着驱散了几分。 时锦赶忙连同夏儿一起帮三小姐换衣裳,沈栩则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去了隔壁间。 待得将三小姐的衣裳换完,时锦这才为三小姐把了把脉,所幸救上来得及时,倒是不妨碍。 她当下便开了一副驱寒的方子,任由夏儿遣了人去抓药。 另一畔的屋子里,沈栩正脱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赤着上身拧着那衣裳上的水珠,便见齐天逸悠悠哉哉得自外而入。 “沈兄,今儿个你救了舍妹,齐某定得报以厚礼。”他唇畔牵牵,眉眼含笑。 沈栩手下动作一停,抬眼望了齐天逸一眼,“我怎么觉着,你便这般淡定呢?” 有阴谋! 且不说齐姝是齐天逸的亲妹子,便是个庶出的妹子,在妹子掉水后,也不该这般淡然处之。 “哎!吾心甚悲!吾心甚痛啊!”齐天逸一低头,径直捶了捶胸口,夸张说道。 沈栩咬牙切齿,“你且说,今儿个是不是有意为之?” “怎会!”齐天逸却眨眨眼,“哪个女儿家不爱惜名节?我一开始且急着,只瞧见那施以援手的人是你,这心便放下泰半。况且,我那妹子虽则骄矜了些儿,却也有颢京才女的名头,配你,绰绰有余。你敢说,我那妹子,不美?” “美则美矣……”沈栩也有些意动,不由得顺着齐天逸的话儿接了下去。然则只是一瞬,他又悚然一惊,“好啊!你个齐天逸!我若允了这门亲事,不得喊你一声儿二哥?!” 眼见着被拆穿,齐天逸自咳一声儿,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刚我听见姝儿在唤我,我且去瞧瞧~” 言罢,竟是不顾及沈栩尚且湿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惊心动魄的春游踏青,最后以齐三小姐落水而告终,好在救治得当,待得回家时,三小姐只鼻子囔囔的,精神瞧着还好。 时锦无暇去瞧那胖美人风筝如何了,只随着侯府的马车一道儿回去,又被老夫人并大夫人揪着禀过一遭儿,这才被放回了清风院。 二爷本就忙着,晚上过了亥时方回,瞧见时锦未睡,便自后揽了她,下巴搁在她肩颈处,双眸微阖,神色倦倦。 他的声儿带着些惫懒,又透出些亲昵,“今儿个可有什么好玩的?” 时锦自将放风筝的事儿说了,又言及三小姐落水的事儿。 待得听完她的絮叨,齐墨璟唇角便带了些玩味的笑,“大房的把戏,不必理睬。” 时锦当下便收了口,自兑了些热水,又浸湿帕子,与他净面。 齐二爷净完面,又擦了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软,“今儿个……可有想爷?” 他气息灼热,覆在她耳边,便若炭火般灼炙着她。时锦瑟缩了下,抿了抿唇,双手攀了他脖颈,目色认真,“奴婢还想放风筝,爷何时有空?” 他指腹带茧,于她脊骨处划过,轻轻喟叹一声儿,“且先等些日子罢,这几日不得空,待得过几日,便带你出去玩。” 他这话虽云淡风轻,只那指尖仿若着了火,于她身上点起一簇簇火苗。 眼下贺神医确然便要入宫,于此对于五皇子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现下他忙着扫清二皇子一些私下里的障碍,只等着合适的时机,便让五皇子腿疾痊愈的消息放出声儿去。 如此一来,朝臣们的目光便会聚集在太子和五皇子身上,而五皇子,也便有了争夺皇位的筹码。 只太子一脉,到底根深蒂固,京中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为五皇子招来杀身之祸,是以,个中筹备,不一而足。 打眼瞧着时锦在他的动作下显出些小女儿情态来,他那冷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径直将她抱起,往床榻而去…… 谢谢小明,jjj77884775,尧1尧2尧3,还有听,寂寞在唱歌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月末了,谢谢亲亲们的支持^0^ 不过,心真的好凉,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非主站的推荐,排在2月1日,我真的要吐血而亡~ 发钱钱要看月末最后一天、最后一天!(へ╬) 算了,不挣扎了,明天随缘四更,只盼着还在坚守的小伙伴记着这里有个哭唧唧的兔兔~o(╥﹏╥)o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潮涌动(一更) 姜矜自长公主处得了一味药。 那药无色无味,偏偏能引着男子噬之若狂。凭着那味药,她一个没甚靠山的美人,偏偏于宫中独占隆宠,便连陛下,十回有三回都歇在自己这边。 只那毕竟是知天命的老人,便是纵着他疏狂, 三回里便有三回不如意,没得将她晾在半途中,不上不下。 眼见着天元帝尽事后一脸餍足得揽着她沉沉睡去,她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恶心来。 她所欢喜的人,自来便是齐家二爷那般英武不凡又俊美无俦的人,而不是一个比之自家父亲还要虚长几岁的老人。 那股子厌恶让她蹙紧了眉头,轻轻掀开搁置在自己腰间的手, 只着一身素白绣玉兰肚兜衬裙的里衣, 赤脚走在铺了锦绣游鱼的地毯上。 自拨了拨桌面上如豆的烛火, 她的指尖无意识般在桌面上描摹出“齐墨璟”三个字,又一笔抹去。 既然她得不到,那便不若毁去…… . 三月底,宫中传出消息,姜矜由正七品的美人一跃成了正五品的良媛。 随着她一道儿晋升的还有向九玉,由从六品的贵人升为从五品的贵姬。 其余美人各有封赏,只不若姜矜的风头盛大,瞧着倒好似冷清了些。 趁着陛下隆宠,姜良媛自求了陛下做主,为兄长姜直谋了个殿前行走的职,又恩求了封婚书,这才将益昌郡主和姜直的婚事宣告天下。 姜矜兄妹水涨船高,连带着长公主也跟着扬眉吐气,便是连见着陈贵妃,也忍不住刺上一刺,昭显女儿的好福气。 陈贵妃气得够呛,又抚了抚肚皮, 心下很是愤恨。 想她入宫十余年, 也算得是蒙宠良多,但那肚皮偏偏不争气,这些年来,一儿半女也无。现下姜矜宠冠六宫,她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待得又砸了一遭儿碗盏,身畔丫鬟晚晴方才大着胆子向前,“娘娘可有什么不舒心的?近日太医院新来了位贺神医。若是娘娘身子不适,可宣贺神医过来瞧瞧。” 作为侍婢,晚晴对自家主子的心思门儿清,眼见着自家主子在长公主那畔吃了瘪,心中便知陈贵妃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陈贵妃才坐在美人榻上歇着,便听得晚晴这般说,当下眼珠子一转,心中却升起些微末希望来。 这位贺神医医术了得,说不得真能治好自己的“病”? 这般想着,她的面上便带了些急切,“晚晴, 你且去太医院瞧瞧,若是贺神医不忙了,让他过来与本宫瞧瞧。” 晚晴得了令, 赶忙福身作揖,又恭谨退了出去。 . 另一畔,太子萧策在益昌郡主的亲事定下后,亲自上门与姑母道喜。 只长公主气他凉薄,到底存了几分怒,把个太子晾在宴客的厅堂里,久候不至。 萧策却是耐心十足,在确认长公主不愿现身后,径直进了后堂。 那处,长公主正与益昌挽发。 清凌凌若水般的姑娘长着一头昳丽繁茂的鸦发,乌泱泱如瀑般泄下,趁着雪白的巴掌小脸,倒是引出几分怜爱来。 萧策轻咳一声儿,扬了扬声儿,“姑母,侄儿过来瞧你来了。” 长公主捏了乌檀木细篦梳子的手略顿了下,继续为益昌梳头,只话中带了些气,“你既不顾念姑侄情分,又过来这里作甚?” 她手下的益昌动了动肩膀,被长公主压住,细细拢着她的发。 铜镜昏沉,益昌只从镜面中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是太子哥哥。 她咬了咬唇,到底没说话。 萧策却是深深一揖,“先时表妹与陈栋搅作一团,宴上人人皆知,侄儿心里也是愤慨难当。只那会儿侄儿若是求娶益昌,岂不为天下人所不齿?” 眼见着长公主欲怒,他又安抚道,“姑母可能觉着策儿的话不近人情,可若是这事儿摊在表兄或者姑父身上,姑母又待若何?” “虽则策儿不能娶益昌,却容不得益昌受这般委屈。”萧策见姑母面上松动,又言道,“陈栋这厮,策儿已有办法整治他!” 这点倒让青禾长公主燃起点兴味。她目色闪了闪,“你待若何?” 萧策眼见着房间仅余一位侍女,不由得朝那畔望了望。青禾长公主意会,自让那侍女退下,这才继续为益昌挽发,“说吧,我倒要听听,太子侄儿,有何高见。” 太子由是将所谋细说,待得将那话儿说完,青禾长公主长久不语。 “姑母以为如何?”太子恭谨问道。 她朝他望了眼,“你倒是颇得了你母后真传。” 两人之间的隔阂散了些,长公主这才神色淡淡得开了口,“既如此,今儿个便在盛国公府用膳罢。” “是,多谢姑母体谅。”太子露出抹笑,双目无意识般瞟了眼益昌的背影。 . 二皇子萧楚,最近可算是倒霉到家了。 先是自己后院起火,接着番龙山豢养私兵的事儿被缇骑司察觉,又被太子扣了顶刺杀王兄的帽子,整个人端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若说只是一时囚禁便罢了,近日私下里的人传来消息,他在颢京城的暗桩亦被缇骑司拔去不少,其中便包括那桩最见不得人的营生。 二皇子之所以势力遍布京城,能与太子势均力敌,便得益于那桩生意。 南疆有蛊虫,可惑人心智,偏那蛊虫最爱一味毒花,每每食之,便可平躁。 因是他特特将那蛊虫喂于人身内,又用毒花入药,待得蛊虫躁动,只需一丸药,便可让那人乖乖听自己的号令。 又因着那毒花制成的药丸每每吞服,都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逍遥感,不少世家纨绔宁肯被蛊虫附着,亦愿逍遥片刻。 此时他眼睫微眯,手中正自把玩着一枚小巧的冷白丸药,心中对缇骑司的恨意直达巅峰。 “范程……”冷白的指比之那药丸还要凉薄几分,只轻轻一捻,药丸碎裂开来,露出其中一点黑色的虫卵。 扬手任由那药丸掉落在地上,他正欲起身,忽听得外间人禀报之声儿传来,“侧妃李氏先会儿发了癔症,满身是血得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奴才们怕她惊扰了主子,不成想,待送李氏回院子,里面到处都是鲜血,竟是有个衣冠不整的男子倒在血泊中……” “是谁!”眼前的男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得想要站起来,不成想,极怒攻心,又一下子跌了下去。 传话的属下有一瞬间的瑟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是陈国舅的儿子——陈栋。” …… 谢谢泉水叮咚284和xinxin1626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最后一天了,真想说读者大大们再爱我一次 o· o 最近在刷b站,感觉我往lsp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作者,让我们一起纯洁得围观主角们的恋爱经过,如果主角们能活过来,大约会说一句:我靠!乃们竟连酱酱酿酿都看光了!二爷怕是连刀片都备好了~><)з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险赛龙舟 天元帝这会儿正端坐在龙船三层的船首位置,坐在他身畔的正正是新近得宠的姜良媛。 这会儿,良媛自剥了冰湃过的葡萄就着手帕递于天元帝唇畔,亲喂他吃下。 另一畔的向九玉向贵姬则守着一方小小冰鼎。她生得本就珠圆玉润,最怕出行,因是只安心于一畔呆着,瞧着并不擅于争宠。 玉和公主一上三层, 便瞧见自家父皇正与比自己尚小些的姜良媛眉目传情,只作未见,言笑晏晏得拜见过自家父皇,这才于冰鼎另一侧坐了。 天元帝到底顾忌着自家女儿,当下推拒了姜良媛的投喂,朝玉和公主那畔转了转头,“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 “天气委实太热,早知如此, 女儿还不若守在宫里陪陪母妃。现下倒好,一身热汗,瞧着都臭了。”玉和公主自捏了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前细汗,噘着唇抱怨道。 “哈哈,难得出来玩儿,倒惹得玉和着了恼。笉儿,你且哄哄玉和,省得她朝她母妃诉苦。”天元帝很是宠溺自家女儿,直将这个难题丢给萧笉。 萧笉恭谨应了声“是”,自转了轮椅行至玉和公主面前。 他的腿虽说大好了,眼下到底不能多行走。 这畔其乐融融,早有传令官自外而内禀明天元帝,赛龙舟要开始了。 龙船内的人俱都停了动作,齐齐望向河面上数条动若蛟龙的龙舟。 一时间, 河面上鼓声大作, 咚咚咚的敲击声直击人心。 玉和朝四周望了望,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紧紧盯着河面上往前窜行的龙舟。 太子萧策此时正往三楼而去,唇角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他若不到场, 又怎能上演一出舍命救父的深情戏码? 然则他等了又等,始终不见那一把“添油加醋”的火烧将起来,心中的不安开始翻涌起来。 可他尚未来得及去查哪里出了问题,便听得一声儿惊呼,龙船底部瞬间泅红一片河面。 这里的异常很快惊动了御林军,刘统领分出一半人来保护天元帝,另一半人则赶至一层,增援缇骑司。 . 不独是船上的人意识到不对,便连树上挂着的时年和凉舟也早便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尤其是凉舟,眼神极好,初初龙舟赛刚开始,他便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往那巨大的龙船瞧过去。 虽则这畔山丘距那河面很是有些距离,实是龙船顶端的人穿着太过鲜艳,仿若一个靶子,引得众人目光汇聚过去。 若是靠近河岸的人,便能瞧清那人手中拿了一柄长刀,半蹲在龙船船顶,自那木制船顶上剐下一层灰白的粉末来。 陆六得了自家司都的嘱咐,特特长了个心眼儿, 亲自攀上那龙船船顶走了一遭儿。 果不出意外,他捏着那层粉末轻碾了碾,又凑至鼻尖嗅了嗅,心中猛然惊惧。 是火石粉! 他心中紧绷,直脱下外裳,将那片拓着火石粉的地方一点点剐下来,拿衣裳包好后悄悄儿收好,以免节外生枝。 心中到底不放心,又自那船顶转圜一遭儿,待得再无遗漏,方才下了船顶。 那火石粉并非散得到处都是,多聚于靠河岸的一侧,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于此同时,伴着那龙舟鼓点齐聚,河岸上汇在人群中的那点子流光一点点汇聚至龙船顶部,有那一闪而过的光芒恰恰自御林军面上划过,耀得人不由得捂了眼。 齐墨璟轻勾了下唇角,望着水下方向,嘱周遭的缇骑齐齐往下射箭。 船行河面,若真有刺客,只能是潜藏在水下。 果不其然,缇骑们手中弩箭连发,依附船底的刺客有的躲闪不及,霎时泅处一团团瑰丽的殷红来。 待得刘统领带着人拍马赶到,早有刺客眼见着暴露身份,一股脑儿自船底涌出,攀上一层甲板处。 只他们伤亡的人数委实众多,比之御林军与缇骑司的人马,委实不占优势。 齐墨璟抬脚挑起地面一竿长枪,径直朝着那些满身淋湿的刺客刺去。 长枪本就极长,落于他手中,便有了挑尽千军万马的气势,他气势极盛,几乎片刻间,便将那些刺客逼至角落,只做困兽之斗。 然其中有一刺客,却是迅捷如风,手中一把凛凛匕首,宛若一道鬼影,于缇骑并御林军的包围中杀出一个缺口来,直直朝着齐墨璟而来。 两人都是打斗的好手,各自攀上船舷,不知不觉间早已过了数招。只齐墨璟一手攀着飘荡着龙旗的缆绳,长枪委实不便,当下自腰间亦掏出一柄匕首来,与之相互试探进攻。 他的脚勾着那绷直的缆绳,身形一转,霎时跃向另一根缆绳。那刺客恰恰在那根缆绳上,手上匕首连刺,回回直往他手上扎去。 齐墨璟于缆绳上数番挪移,手腕翻转,于起伏间偷行至那人身后,两人俱都以足勾着缆绳,互相拼搏厮杀。 “你是来杀我的?”齐墨璟见那人处处杀机,处处攻招,甚至不惜以命换命,不由得冷瞧那人一眼,“难不成是太子?亦或者,二皇子?” 那刺客在听得这两个名字时,手中速度更快,便是连齐墨璟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徒手攀至二层窗弦。 两人各自攀着那窗弦又战数招,倏忽一道冷光划过,齐墨璟那道银白面具被冷白匕首割出一道裂痕。 那人的声儿自带一股子阴狠,“今儿个,我倒要瞧瞧缇骑司都范程的真面目。” 语未落,掌先至,他一只手屈曲成爪,径直朝着齐墨璟面门抓过来。 齐墨璟唇畔嫣红如血,偏偏感叹一声儿,“你们倒真够拼的。” 言罢,他自松了那窗缘,身子急速下落。 刺客的掌堪堪摸到他的面具,又霎时落空,瞬时跟着下坠,由是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儿齐齐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陆六亲眼见自家司都落了水,赶忙嘱周遭的兄弟打扫战场,霎时纵身一跃,也跟着入了水。 河水早被搅得一片浑浊。 齐墨璟堪堪入水,便朝着河岸方向游去。 只他才入水,便发现了不对劲儿,那水下竟还藏着数个刺客,显见得耐心极好。 为避开这些刺客,他手中匕首迅速割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喉咙,任由鲜血弥漫了众人视线,这才施施然逃离那片区域。 此时河岸上的百姓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一个个拖家带口,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遭一片狼藉,仍有那胆大落后的,留在岸上逡巡,只待捡些旁人掉落的值钱物件儿回去。 然而,这些人正拖着东西走动,便见河水遽响,一番搅动后,一个戴着裂纹银白面具的红衣男子自水中分拨而出。 火石粉,这里特指白磷粉。写的并不严谨,古代只存在自然界中,不好大批量制作,这里架空背景,简单说一下就好。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吓 齐墨璟速度极快,穿过周遭奔走的百姓,疾步朝着另一端疾行,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刺客亦从水中翻身而起,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追来。 数遭人影自人群穿过,未来得及退去的百姓俱都吓破了胆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四下散开来。 眼见着河岸上的龙船发生变故,凉舟也觉着现下危险得紧,赶忙将花楹和时年护着下了树,想要带着时锦一道儿往城里去。 他们原就与众人偏离,这会儿倒不用经受那些靠河岸百姓的惊慌,当下只加速脚步,尽量躲开汹涌奔流的人群,逐渐靠近西城门。 越往回走,人便越多,时锦察觉到不对,赶忙扯住一个往外跑的人问,“怎的不入城去?” 那人原本想要挣脱,却瞧见是个年轻娘子,当下应了一声儿,“城中护卫倾巢而出,现下百姓们都被拦在西城门外,不让随意进出。” 几人当下犹豫一瞬,决定返回那片高丘。若是留在这里,怕是没等到开城门,都得被这汹涌人潮给淹没掉。 时锦当下一手牵着时年,随凉舟和花楹一道儿往回折返。 往来奔回数遭,便是时锦亦累得够呛。 眼见着人见少了些,她正欲抹一把额头的细汗,不想城中护卫早已驱开人群,往着龙船那畔疾行。 因着那群护卫人高马大,手中又有长矛护盾,周遭的人俱都被驱至一畔,摩肩接踵之下,时锦眨眼便不见了时年。 她踮着脚去瞧,只见凉舟带着时年往这边挤,可不过一瞬,那人群又裹挟着他们不见了踪影。 现下倒是不好去寻他们,时锦只得循着记忆慢慢往那处高丘而去,一边行走,一边时刻注意着时年踪影。 好在凉舟仍护着时年,不然她心下委实难安。 越往高丘而去,人便越少,只仍未瞧见时年踪影。 时锦略犹豫了下,决定再次朝着那柳树而去。若是他们回来,一定会在那边等着自己。 然而,她在柳树下转了几圈,又唤了几声儿时年,隔着那重重叠叠的绿,委实瞧不见三人踪影。 便在此时,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儿。 时锦脚步一顿,心下略略警惕了几分,极小心得往槐树那畔走了走。 只那槐树生的高大,叶片繁多,重叠阴影下委实瞧不清上面是谁。 时锦不由得压低了声儿,试探开口,“时年?是你吗?” 齐墨璟的胳膊受了伤,现下正自躲在那槐树上包扎伤口,恰恰听得时锦站在树下的轻唤声儿。 他动作不由一顿,委实不知为何她来了这里。 忽的,他耳尖一动,听得细微脚步声踏在草地上,似是往这畔寻来。 他心生警惕,手中长绳一卷,直将时锦卷上树干。 时锦只觉腰间一紧,身子霎时腾空。她尚来不及呼喊,便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登时吓得不敢动弹,只见面戴银白面具的男子比出个嘘的手势,将她压在一截极粗的枝干上。 时锦的眼瞪得滚圆,直直望着他,却又乖巧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儿来。 齐墨璟却是还恼着她,目色冷凝一瞬,唇角轻勾,艳若桃李的唇欺在她耳畔,“莫要出声儿,不然……死无全尸。” 时锦赶忙点头,恰在此时,那名去而复返的刺客徘徊在槐树下,似是存了疑,想要揪出红衣男子的身影。 便在这时,齐墨璟突然发难,手中长绳突袭,直冲底下的刺客而去。 那刺客动作更是迅捷无比,一个翻滚直直躲过那长绳,手中的匕首飞出,准确得刺向树上时锦所在的位置。 时锦吓得口中逸出一声儿极低的抽气声儿,只听“锵”得一声儿,另一只匕首力道极快得阻住第一支匕首,两支匕首齐齐插在另一根树枝上。 待得她惊魂未定般向下望去,树下的红黑两道身影打作一团。 两人俱都失了利器,只两双拳头你来我往,然听得那令人牙酸的击打声儿,却是十分诡异可怖。 时锦眼见着那两人打作一团,悄悄儿移了身子,想要将那匕首自树干上抽出来。 然许是两人力道太大,那匕首几乎没入半截,她使了好大力气才将匕首抽出。 恰恰此时,一道令人耳鼓刺穿的碎裂声儿传来,红衣男子面上的面具裂作两半。 “你……”那刺客睁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般望向红衣男子。然而,他尚未说出更多的话来,半截锋利的面具边缘便刺入了男人的胸膛。 从时锦的角度瞧去,便是红衣男子于树下背对着自己,手中面具化作利刃,一下下刺入刺客身体里。 约摸刺了二三十下,男子才丢了手中的面具,撕下黑衣人身上一角衣衫,擦了擦自己满是血渍的双手。 便是此时,他似有所感,仰头朝着时锦的方向瞧过来。 时锦第一次见着这般凶残的人,当下吓得紧紧闭上双眼。 下一瞬,她只觉自己身下的树枝轻轻晃动了下,红衣男子又攀了上来。 时锦吓得面色惨白,鼻息中俱是那浓浓的血腥味。偏偏那人声音恶劣得紧,仿若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魔,“你怎的不睁开眼瞧瞧?” 她的声线自带几分颤抖,连带着手中的匕首也有些握不稳,实是那人太过凶残,让她触目惊心,“大、大侠,奴家什么都没看到,也、也不会往外说一个字,您便饶过奴家吧……” “也不是不行,”那声儿又带了些兴味,霎时将她手中的匕首夺过,这才压着她欺上来,“取悦我,便放你走。” 时锦阖着眼,不知那人的混账模样,只抖着胆子与他商量,“奴家已许了人家,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身,若是应了大侠,岂不是委屈了您?” 说这话儿时,她两股战战,浑身都控制不住发抖。 那人却极轻佻,仍自带着血腥味儿的手挑起她下巴,话儿中自带几分恶劣,“不妨碍,爷最欢喜如你这般小妇人……” 话儿未完,唇舌便欺了上来。 时锦挣扎着欲要躲开,偏偏被他锢得极紧,两厢撕扯下,竟是几欲跌落树枝去。 她又惧又怕,既要攀着他以防跌落,又要防着他欺人太甚,不知不觉间,满面泪痕。 齐墨璟原只是想吓吓她,没成想,她哭得这般惨烈,当下心中那点子暴虐霎时转成万般柔情。 “别哭。”他捻了捻她面上泪痕,声音跟着轻柔了些。 恰在此时,陆六带着缇骑司的人一道儿赶来,“司都大人!” 齐墨璟似是有些遗憾,自帮时锦整理了下形容,这才割下一处袍角,自掩了面,轻跃而下。 “我们还会再见。”他目光穿透层层槐叶,似是与时锦对视。 陆六只觉稀奇,不由得往树上瞧了眼,然密密叠叠的槐叶遮住泰半身形,委实瞧不真切。 红衣缇骑们如潮水般散去,便连那具尸首也被敛走,只余树上失魂落魄的时锦…… 谢谢 parissophie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正月十五了,一起吃元宵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一百六十九章 猜忌 待得她心情平复些,才想及自己仍自在树上挂着。 这棵槐树树干极密,时锦攀着树枝,倒是不必担心掉落下去。只她想要爬下树去,却也不敢,一时心惴惴、声儿凄凄,只挂在树上气若游丝般喊,“有人吗?可有人路过?” 然周遭俱寂,很是萧瑟。 时锦便只得在那树上等,等花楹等人回来寻她。 然则她只等得腹中饥渴,仍未瞧见半个人影。 待得委实不耐,只解了腰间束带权做往下攀的梯子时,一道儿轻笑入了她的耳。 时锦动作一顿,往下瞧了眼,只见另一戴着面具的男子正自站在树下。 她慌得又往上爬了爬,免得再被欺了去,岂料那人只轻叹了声儿,“你跑什么!” “我不跑,还等着被你抓不成!”时锦抱回树干,只不肯往下攀。 “适才我家主子言说,树上挂了只倒霉猫下不来,特特让我将你带下来。怎的?你这是还想挂上一挂?”那人又道。 时锦怔了一瞬,想起适才的人都喊那红衣男子司都,莫非那个司都便是这人的主子? 然而,不及她细想,那人却往树上甩了根麻绳儿,三两下便攀了上来。 “这树生得高,等下你将这绳儿绑在腰间,我将你递下去罢。”言罢,他将麻绳儿一头递给时锦。 时锦左思右想,都瞧不出自己有何值得这人费心思的,当下便依言绑了那绳儿,由着他把自己往下递。 待得递至一半儿,时锦荡在空中,正正瞧见时年和凉舟、花楹正在往这边跑。 她不由得朝那畔挥挥手,各自喊了他们一声儿。 岂料这一声儿喊,树上那人却停了动作,径自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糟糕!” 他手上动作又快了几分,快至地面时,时锦只觉那绳子一松,自己直接一跤跌在地面上。 便是这时,时年早跑至时锦跟前。 眼见着自家阿姊腰间系着好长一根麻绳儿,他不由得顿住脚步,“阿姊这是在做什么?” 时锦偷偷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又往树上瞧了一眼,“先会儿来寻你们,发现这边有黑衣人,便躲上树了。” 花楹一脸惊叹,“夫人会爬树?” 时锦又瞧那树冠一眼,讪讪而言,“太过害怕,便那般爬上去了。” 时年抓起她的手瞧了瞧,见手中红痕宛然,心中心疼,便轻抚了抚她手心,“阿姊受苦了。” 他们先会儿来此时,亦见有刺客盘桓,当下不敢冒头,便往深处躲了躲。 时年心中分外担忧阿姊,是以在那刺客离去后,这才赶忙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眼见时年担心,时锦抚了抚他发顶,轻声儿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今儿个端午,可是真真惊险,往后赛龙舟,可不敢出来瞧热闹了。” “西城门应是还在戒严,夫人可要走南城门?”凉舟犹豫了下,问道。 虽则行至南城门怕要入黑,总比在外边抓瞎要好。 时锦双眉蹙蹙,“也只好如此了。” 几人计议已定,便由凉舟打头,一起绕行南城门。 时年这回可不敢再松开自家阿姊半下,牢牢抓着她,不肯错开半分视线。 . 另一边,侍墨解了时锦困厄,自去寻自家二爷复命。 “白日里混在人群中的人也被抓了回来。只他们大都是百姓,在赛龙舟开始前,有人分了他们琉璃镜,言说在赛龙舟开始时将镜面转向龙船顶部位置,会有神迹出现。” “这些人倒真是丧心病狂。那船顶好几处都抹上了火石粉,若是温度再高些,怕是整条船都要烧将起来。偏船底还掩藏着刺客,若这些人奸计得逞,后果怕是不堪设想。”陆六眼中也带了些后怕,只不知是谁,这般心肠歹毒。 “陛下现下如何了?”齐墨璟自问道。 “司都放心,陛下并各位贵人都安好。其中太子和一名叫姜直的侍卫护驾有功,陛下亲自给了酌赏。”陆六说到这里,心中带了些愤慨,“御林军这帮孙子真会捡功,那些刺客不要命般往咱们身上扑,他们却只需护着各位贵人,到得最后,竟是备受褒奖,真是好没道理!” 齐墨璟自望着那伤口出神,末了,略显冷淡的嗓音轻道,“这个局本就是为我而设,缇骑司自然成了靶子。” 他不顾另两人惊骇的神色,淡瞧侍墨一眼,“你去与五皇子知会一声儿,看看能不能请贺神医以替五皇子诊脉的名义出宫一趟。” 侍墨赶忙应了声儿“是”。 眼见着侍墨离开,他径直站起身,与陆六道,“其余刺客,你且继续拷问,若是有新线索,且与我说。” 待得处理完这一切,他红袍一闪,径直出了缇骑司。 . 皇宫里亦不平静。 天元帝瞧着被封赏后依次退下的太子萧策和殿前行走姜直,目中闪出些阴沉来。 龙船上发生刺杀事件,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些好儿子们想要谋反! 心中依次从太子、五皇子和二皇子身上掠过,最后直直落在二皇子身上。 太子目前势力最大,没必要行此险着;老五腿伤初愈,应是没有此等魄力逆水行舟…… 若说有谁对自己甚为不满,老二算一个。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二皇子在自己的默许下一挫再挫,因着他扶持老五的缘故,老二彻底成了一招废棋。 如此瞧着,倒是极有可能狗急跳墙。 可老二暗地里的钉子都被缇骑司拔除了个干净,他又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布下这般缜密的杀招? 若老二私下里仍有此等实力,他便不得不考虑杀之以图后快了…… 这般思量间,天元帝略微敲了敲龙案桌面,继而指尖一扬,“常德!” “老奴在。”一身大太监锦贵衣衫的常德白白胖胖的,像个发面馒头。 然他眼中,俱是察言观色的恭谨,“陛下有何事吩咐?” “宣孤旨意,召缇骑司司都范程觐见。” “喏。”常德正欲退将出去,正正听得宫人通禀,“启禀陛下,缇骑司司都范程求见!” “快宣!”天元帝的眼中,霎时透出一抹精光来。 第一百七十章 质问贺神医 齐墨璟自然知晓如何令老皇帝安心。 在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后,他那于帝王面前常年不辨喜怒的脸上适时带出了些沉吟,“今日之事,那些人应是冲微臣而来。” 作为天元帝私下的一支利刃,齐墨璟得罪的人不可谓不多。 天元帝亦想起二皇子私下里那些被毁掉的营生,当下言语中带了几分抚慰,“孤知道你牺牲颇多, 亦知你若你父亲般满腔忠勇。呈显放心,你是孤看着长大的孩子,自不会听信他人之言,疑你衷心。” 齐墨璟感佩伏地,又提起另一遭事来,“先时陈贵妃内侄陈栋的尸体被太子抛至二皇子府, 微臣在查检时,又问出另一遭事来。” “何事?”天元帝侧目微凛。 “二皇子所豢养私兵,其粮草兵器, 皆来自异姓王闻人信川属地。” 单单一句话,所蕴信息巨大。 天元帝微微一怔,面上又隐含怒意,“此事可当真?” “微臣也是才得到这般讯息,便禀明陛下,具体内容,仍需暗中探查。”齐墨璟未有打包票,然而便是这般虚虚实实,天元帝心中更信三分。 他的掌猛然拍了龙案一下,那一掌极用力,直震得桌案上的奏章都跟着颤了颤。 只见天元帝龙眉倒竖,显是气得不轻,“闻人信川!简直欺人太甚!” 兹事体大,闻人信川属地位于大邺靠西边塞位置,与大周疆土仅一线之隔。 昔大邺成祖创不二之功, 为免边塞征战, 特特任命闻人鲜城为大邺第一异姓王, 常年驻守边塞。 然数代更迭,闻人家族属地骆城倒好似一座私城,表面对大邺皇帝俯首称臣,内里却早已遭了颢京贵人的忌惮。 尤其到了闻人信川这一代,求娶的乃大周清梦公主,世子闻人无忌更是这清梦公主所出。 因着边塞平和,百姓安居乐业,天元帝便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这闻人家于边塞安抚人心。 只他到底不太放心,又于西北方向布置大将李延广,为的便是与异姓王呈犬牙交错之势,以免这异姓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没成想…… 所有布防都在老二这个蠢货的掺和下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老二与闻人信川有私下里的生意,又结纳李延广,天元帝的心里不由冒出一个令他齿冷的念头:李延广不会跟闻人信川有勾结罢? 想罢,他的眸子自带了一股子冷意,目光自齐墨璟身上划过,“这个消息,你自哪里得到的?” 齐墨璟的目光随之闪了闪, “二殿下侧妃李氏。” “将她秘密提至大理寺监牢,命人严加看管。”天元帝道。 “是。”没有丝毫犹豫,这便是齐墨璟的回答。 . 这边自与天元帝丢下几个耸人惊闻的消息, 齐墨璟又如来时那般悄悄儿出了皇宫。 前来为天元帝送补汤的姜良媛只见着一个略略熟识的背影,不由得朝身侧的太监问道,“那人是谁?” “启禀良媛,那是缇骑司司都范程。”太监小张子温声答道。 她目有所思,只觉那人背影与记忆中的某人略略相仿,不由得有些愣神。 恰在此时,太监总管常德常公公专迎出来,“姜良媛怎的这般时刻来了?” 姜矜面上带着些温软笑意,“臣妾来瞧瞧陛下,特特熬了陛下最爱喝的汤……” . 待得出了宫,齐墨璟又马不停蹄得换了装束。 他那一身缇骑装束亲自叩访五皇子府委实不妥,因是只着了玄色衣衫,又蒙了面,私下翻墙入了五皇子府。 贺神医早便与五皇子等在那里。 待得见了这二人,他自将胳膊上的绷带解了,与贺神医瞧。 “你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怎的这般小伤,也劳我亲自跑一趟?”贺神医嘴上有些嘲讽,手中动作未停,一把匕首入手,又将齐墨璟的伤口再次割开。 五皇子坐在轮椅上瞧着皑如雪松的男人有一瞬的神情紧绷,下一瞬,汗珠贴着他面额一滴滴落下。 然而,齐墨璟半分轻哼也无,甚或还能与人言语,“你给她吃的什么药?” 贺神医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明白了这厮让自己亲跑一趟的意思。 他手中的匕首又往里切了切,唇畔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笑,“自然是好药,补身体的。” 五皇子端坐一侧,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饶有兴味得瞧着这二人。 齐墨璟却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怒意,“怕是凉药罢。” 贺神医下手又狠了两分,口中语气带了些轻快,“咦?她与你说了?” 血顺着伤口一滴滴落下,齐墨璟的眼中聚集了风暴,恶狠狠得盯着面前淡若清风的神医,“你便是这般欺骗我的?!” 五皇子眼见着气氛不对,赶忙上来打圆场,“其余的事等下再说,怀远先帮他瞧瞧,伤口可有异?” 两人各自冷静下来,贺神医亲自检查一番,不由叹道,“那刺客倒是个狠的,那伤口里喂了虫卵,怕是随着血液入了体内,不好剥离出来。” “可有解决的法子?”齐墨璟冷静一瞬,淡薄问道。 “我剖了你着人送来的蛊虫药丸,那蛊虫生在南疆,入体便活,唯有一味毒花能压制这毒虫。只我遣往南疆的人怕是还在路上,你这疾,怕是救不了。” 贺神医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五皇子沉吟一瞬,“此药即为二皇兄所有,手中便定然还有压制蛊虫的毒花。不若我遣人入二皇子府瞧瞧,说不得会有些收获。” “殿下先时不是趁着选秀,往五皇子府塞了美人?”贺神医却道,“不若先去探一探也好。” “那便如此,只越快越好。不然待得蛊虫噬咬心脉,怕是得承受巨大苦楚。”五皇子神色略显担忧。 正事说完,待得贺神医将伤口包扎好,齐墨璟又旧事重提,“为何与她一道儿欺我?” “欺你算不上,我只瞧着她素日里用的方子于身体有碍,便斟酌着调换了药方。你果真执着此事,倒不如扪心自问,缘何一个女子,宁舍了子嗣,都不愿屈就你。”贺神医这几句话算得上是杀人诛心。 齐墨璟的心倏忽一痛,那密密麻麻啃噬心口的疼让他脸色白了白,一双手不由得捂住了那心口位置。 “这般快便压不住了?”五皇子面色一变,道。 贺神医却淡瞧齐墨璟一眼,垂眸道,“他是被心上人扎了刀,不可置信罢了。” 谢谢月朗星稀_dc,め街口.,Sunny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哈哈哈哈哈,要上班了,崩溃中,看个电影压压惊,熊大熊二专治不开心^0^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掩埋身份见她 自那日端午生出事端,时锦几乎夜夜噩梦。 梦里的男子背对着她,手中的半截面具闪着锋利的弧度,一下又一下,直将那黑衣刺客戳得稀烂。 偏偏那人满手血腥,恣意抚过她面庞唇畔,犹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一点点将她缠绕起来。 “啊……”她轻呼一声儿,从梦中惊醒过来,起了身正要饮水,却见一身红衣戴着面具的男子正站在床头瞧着她。 时锦吓了一跳,本能得觉着自己仍自在梦中。 由是她哆哆嗦嗦得爬回床榻,手捏着被角,直把自己整个人蜷在被子中不肯露面。 齐墨璟沉默一瞬,又靠近几分,只听得小娘子带着颤抖的声儿自那被子中传来,“都是梦、都是梦、梦醒了就不见了……” 他的心霎时温软了些,可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那颗心又跟着冷硬了几分。 唇角微挑,他的声儿自带一股子凉意,“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时锦听得那人的声儿,心下跟着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那人力气极大,只轻轻一掀,便将锦被丢在一旁。 时锦本能得想喊救命,却被他带着血腥味儿的手一把捂住了嘴。 男人的声儿自带了些温柔缱绻,偏偏说出的话儿让时锦血液也跟着凝固起来,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你若将他招过来, 会怎样?” 时锦睁大了无辜的眼, 眼中是对他深深的惧怕。 “你想做什么?”她干哑着嗓子,颤声儿问他。 “我说过,”男人的唇角上挑, 很温柔的弧度,“取悦我。” 时锦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便往床内躲去。不想他的速度足够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吓得要死,却还挣扎着,不肯束手就伏。 眼见着自己被一点点拖过去,时锦的目色中染了些惊惧,“你这般对我,我夫家不会饶过你的!” “哦?”男人似是起了兴味,“你夫家,是哪个?” “齐墨璟,靖安侯府二爷齐墨璟!”时锦赶忙报上姓名,想要吓退这个混蛋。 岂料男人只勾了勾唇角,“齐府二爷?那个连侯位都没继承的白丁二爷?怕是还入不得我的眼。” 言罢,他又用力几分,直将她锢在自己怀中,使她后背贴着自己,声音前所未有的恶劣,“他应该很久没来寻你了罢?不若跟了我,总比那个什么齐二爷济事得多。” 说至最后, 他的声音暧昧缠绵了几分,似是一下下敲击在时锦心上,说不出的蛊惑。 时锦却是不顾他的蛊惑,只一心想挣脱他的束缚。 男人喉间轻逸出一声儿笑来,“小娘子难道不知?你越挣扎,我便越喜欢?” 似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那处灼热直直贴着她,让她羞愤欲死。 忽的,时锦面上染了些笑,眸光潋滟般回了头,“司都果真心悦于我?” “自然。”见她目色松动,他喉结轻滚,哑声儿道。 “那你闭上眼睛。”时锦羞声儿道,“你睁着眼,我不敢。” 齐墨璟喉头轻滚,明知她可能耍花样,却还是依言闭上了眼。 女子的手颤颤摸索着,取了绑带将他一双手缚了,齐墨璟泰然若素。 然则,时锦刚绑完他的手,又自枕下取出一个自制的药包来,随手一扬,将那药粉扬得满床都是。 她第一时间掩住了口鼻,原以为男人会就此晕过去,不想却瞧见他屏着呼吸幽幽睁开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样子格外可怖。 齐墨璟倒是小瞧了时锦了。 虽则只吸入一点药粉,他的头脑还是一点点昏沉下去。趁着那一点子清醒,他随手一翻,便将手上的绑带挣开。 时锦在他一步步欺近的过程中,脚下一绊,几欲跌下去。 他掀开她的手,霸道的吻于她唇畔落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丢回那床面。 时锦终于变了脸色。 她的口鼻中亦吸入大量药粉,双眼似不受控制般一点点合拢起来。 感受到唇畔一疼,她于昏沉之际,听他言道, “这是利息,我还会再来的。” . 齐墨璟自那院墙出来,整个人都踉踉跄跄的。架着马车坐在阴影里的侍墨一瞧见自家主子半死不活般走将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他警惕得朝四周望了眼,赶忙上前接住自家主子,“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有刺客?” 齐墨璟扶住他的手,胸口气息一滞,“被只猫儿算计了,不妨事。” 侍墨听他此言,当下无师自通般想到了时锦。 他不由得砸了咂舌,再一转头,得,二爷彻底晕死过去了…… 还真是铁树开花,他家二爷玩儿的够野的啊~ 认命得将这么个人事不知的二爷扶到马车里,他轻吁一声儿,打马而走。 . 自端午前那一回,齐二爷久久未至。 时锦每日里忙着照顾时年和学习医书,只夜深人静时每每想及,二爷许是厌了自己,早便将自己丢在一边。 这种惶恐使得她在学习医书之外,很是买了不少彩色丝线,打了些络子,特特放在成衣铺子里售卖,想要存些银钱傍身。 眼下她的卖身契仍自捏在二爷手中,二爷阴晴不定,她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只这种不安,她不敢表现出来,以免招了时年的惶恐。 轻叹口气,正要将新打的八宝如意葫芦络子收起来,花楹便凑至她跟前,“夫人,先会儿奴婢出门去买菜,听得靖安侯府正在议亲。” 时锦微微一愣,想及那日踏青,不由得问了声儿,“可是齐三小姐的姻缘?” “正是,”花楹比划道,“您是不知,提亲的的正是沈府二公子沈栩,光是聘礼便足足堵了半条街,这还不算,那沈小郎君还特特捉了一对儿活雁为聘,真真儿是羡煞旁人了!” 时锦想起齐三小姐雪容花肤般的高洁模样,不由得展颜笑了下,“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花楹却犹豫了下,不知另一桩事该不该说。 “怎的了?还有何事?”时锦瞧她神色不对,侧目瞧向她。 “此事……原该通禀二爷,”花楹犹豫道,“只二爷近些日子未至,奴婢倒不好拿主意了。” 时锦心中带了些嘲,只问她道,“究竟何事?你且说说罢。” “前两日,齐府一位自称姓余的嬷嬷来过,”花楹斟酌着道,“那嬷嬷让奴婢捎话儿给夫人,说合该让您劝劝二爷。二爷养外室,老夫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您不该勾着二爷不归家,也让您劝着二爷早日纳妾娶妻,好全了夫妻本分。” 花楹说完,未见时锦有半分动静,再去瞧自家主子,只见她面色惨白一片,手脚俱僵。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借酒问话 “夫人?夫人!”花楹有些慌,直去抚时锦胸背。 时锦手脚俱麻,只觉一股子凉血从头浇到了底。 她许久才听见花楹的喊声儿,只轻摇了摇头,“莫要再喊夫人,这两个字,我原便不合时宜。” 说罢,自屏退了花楹,只余她一个伏在院中石桌前。 她原便料着会有这一遭儿,只在听得花楹这般说时,还是麻木得浑身都在颤抖。 牙齿无意识得咬住唇瓣,她第一次忍不住,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二爷许久未至,她原还劝着自己,他在忙着。只日日悬心,夜夜不成眠,那般滋味,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真儿是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她一边骂着自己傻,却又时不时胡思乱想,两番思绪之下,她的心仿若扯开了个口子,钝钝得疼得厉害。 时锦悄悄儿将指尖和衣袖凑至眼角,将那一颗颗泪珠掩了去,唇畔翘了翘,装作无事人般起了身。 然则她眼角红红,明眼人都瞧出她曾哭过。 时锦收拾完一腔情绪,又做了晚饭,专等时年散学归来。 时年如往常那般回了家,一入门,便瞧见那一大桌子的吃食,当下眼前不由得亮了亮,“怎的这般丰盛?” “想做便做了。”她自携了一根鸡腿入了时年的碗,状似无意般问他,“你那个坠子,可还贴身收着?” “阿姊是说这个么?”时年将颈间红绳儿扯出,只见上面一只玲珑玉坠,间刻一个颜字。 “这根绳儿旧了些,我与你换条新的。”时锦说完,自取了红线,双手灵巧得攒了一根络子,又将那坠子系牢靠了,才与他戴上。 “这个坠子是阿娘给的么?”时年将那坠子收好,转头问阿姊,“阿姊有没有?” 时锦目光闪了闪,“我的那条丢掉了,你这条是仅存的一条,你且收好了。” 时年噘了噘嘴,“不若将我这条给阿姊,阿姊觉着可好?” “那如何使得!”时锦瞪他一眼,“阿娘一片心意,你切莫辜负了。” 言罢,她自取了吃食,与时年一道用饭。 待得用完饭,她又抽考了他今日所学功课,待得确认无误了,这才安心放了时年去休息。 . 是夜,齐墨璟又戴了面具来瞧她。 他未现身,只拿了只酒葫芦,停靠于窗前高大的树杈上,居高临下般望着那才启了一半的小轩窗。 惯日里阴狠手辣的缇骑司都,莫名便有些畏。 明明是她骗了自己,可他却不敢去质问她。 他怕从她口中说出凉薄的话儿来,哪怕他死皮赖脸得求得她的姻缘,可若是…… 若是她说一句不愿,他的心仍会刺痛。 既如此,他倒愿意听她虚与委蛇的笑,还有那似真似假的缠绵情话。 轻呵一声儿,他又饮了口酒,斜睨了眼往下瞧去。 她似是才沐浴过,身上只着了夏衫,似有重重愁绪扰着她,便连脚下的地面都没瞧清楚,便直直滑了下去。 未加思索间,他纵身而起,只一瞬,便将她拢入怀中。 时锦原以为会摔着,没成想倏忽一瞬,那个噩梦里的缇骑司都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的手才刚刚探至腰间荷包,却被他锢住了手。 他身上酒气极重,唇角略挑了挑,“你莫出声儿,我不会对你如何。” 言罢,他放了她的手,席地而坐。 时锦见他果真没再动作,当下略显犹疑得坐在他对面,瞧着他喝酒。 戴着银面的齐墨璟自是比之平时更嗜血冷肃,他的人便像他的面具般冷硬锋利,带着一股子悍气和血腥气。 兀自又饮了一大口酒,他转头瞧了时锦一眼,“你要不要喝?” 时锦摇摇头,双手环着膝盖,略略沉默。 他却毫不在意,只望着窗外孤月,“你可信,重生之说?” 见时锦不答,许是借着酒气,他的谈兴正浓,话儿也跟着多了不少,“我曾听过这般一个传闻,说是有个薄情寡义的男子,一生未曾动情,唯一一点子情谊便是自己的妾。然而,那妾如笼中雀,虽得了名分,却过得并不欢愉,因是每日里偷偷用着凉药,只不愿与他生儿育女。后来,那妾趁他危难,弃他而去,由是他耿耿于怀,甚至带着满腔愤恨重生在十三岁那年。只他以为,他可以继续做他那个薄情寡义的郎君,却不想,那妾又一头栽在了他的手里。你说,这一世,他该待她若何?” 时锦见他瞧过来,斟酌着道,“既知两人在一起不会圆满,如何不放了她?这样,两人都可各自欢喜。” 她说出这话儿时,对面男人的眼眸暗了暗,通身的酒气仿若化作了杀气,他的目光恶狠狠得盯着时锦,“放过她?绝无可能!他虽恨她,却在那一日日的恨里,逐渐瞧清楚自己的内心。这天下,负他的人良多,然他俱未入心,独独恨着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不过是她曾入他心怀罢了……” “那这人还真是可悲,苟活两世才瞧清自己的内心。”时锦眨了眨眼,嘲讽道。 “是啊……他是够可悲的,”他猛然丢了那酒葫芦,一把将时锦推搡在地面上,自上而下瞧她,“若你是那女子,肯不肯为他生儿育女?” 时锦被他吓了一跳,挣扎着推他,却不想他力气奇大,自将她那不听话的手一并锢在头顶,隔着面具的眼紧紧盯着她,似是不想错过她面上任何一分表情。 喷薄的酒气直将时锦熏得面上泛红,她侧头躲开那人,恼怒中自带了些屈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肯、不肯!女为悦己者容,若心中无情,便是生下子嗣,又待若何?” 她这话儿似是刺激了那人,那一刻,他那有若实质的煞气一点点侵袭着她,“如果我说,偏要呢?!” 言罢,竟是不顾她的挣扎,一点点辗转起来。 时锦挣扎得厉害,被他一把翻过身去,自后扯了她那夏衫,唇若炭火,自上而下,灼成一片火海。 时锦的眼中蓄满了泪,只唇紧紧咬着,不肯哭出声儿来。 她渐渐阖了眼,双睫颤颤,“二爷缘何这般罚奴婢?” 那话儿虽轻,却震得齐墨璟身形一颤。 谢谢红袖书友和Q阅书友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开心每一天^0^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解开心结 良久,他哑着声儿问,“何时?” 虽则只有两个字,时锦却知,他是在问,他何时露了破绽。 时锦自冰冷的地面上坐起来,又拢了拢衣衫,面上自带了些瑟缩。 她将手再次探回腰间,齐墨璟方注意到,她腰间正正挂着一只绣着五毒福纹的荷包。 将那只荷包解下来,时锦抬头瞧他,“上回自昏迷中醒来,奴婢便瞧见脚底落着这只荷包,想是上回二爷走时落下的。” 说罢,她指尖略略带了些颤抖,右手食指抚过那冰凉的面具,目色中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怜惜,“上回,在那株老槐树下,二爷受了伤,可好些了?” 她指尖带着些温柔,眼中依然带着泪,只那嘴角略略翘起,显是因着见了他而欢喜。 齐墨璟喉结轻滚,因喝了酒而艳红的唇略略抖了下,“你、不怪我?” ——不怪我以缇骑司都的身份骗了你? “怪,当然怪你,”时锦略略垂头,“可二爷躲着不见我,可知,时锦心里有多少煎熬?” 她忽的背过手去,不肯瞧他,也不肯拿指去碰他。 从齐墨璟角度瞧过去,只见她两瓣唇紧紧抿着,泪水又止不住般簌簌而下。 “二爷许久未至,时锦心中总是想着,爷是不是厌了我?那种思绪时时刻刻啃噬着时锦的心,半刻不得停歇。有时,时锦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招了二爷的厌……” 她忽的抬起头来,“您今儿个能来,我真的心中欢喜。只,适才那般,我、我害怕……” 齐二爷作为缇骑司都时,总带着一股子悍气和血气,仿若撕下了每日里斯文高冷的伪装,只剩下嗜血残暴的本能。 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残杀刺客时的狠戾手法,她顿时瑟缩一下,双手却故作大胆得抱住了他的脖颈,泪水混合着轻吻落在他银白的面具上面,“比之缇骑司都的狠戾,奴婢更喜欢齐二爷的温情……” 她的动作极轻柔,托着他的脸时,仿若托着一件稀世珍宝,“我不知二爷经历过什么,亦不知二爷缘何对故事中的妾耿耿于怀。女为悦己者容,若是爷以缇骑司都、亦或者其他人的身份质问时锦,时锦的答案是,不愿、不愿,不愿……” 眼见着他目色染黑,她颤着手掀开他那银白面具,“只,若是二爷问我,我的答案是——愿意。” 没了面具的阻隔,齐墨璟的瞳孔震颤,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只有不敢置信般的彷徨,“锦儿的意思是——” 时锦在他热切的关注下,略微点了点头。 想明白了,喜欢便是喜欢。若二爷执着于孩子,那她便予他一个孩子,一个与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崔时锦,你可知,欺骗我的下场?”他的唇自她脖颈划过,自带三分小心翼翼。 “若是欺了爷,爷便若故事中的男子那般,下一世还来找奴婢。”时锦却双手搭在他的脖颈间,笑着与他道。 “好,我记得了。”他喉结轻滚,千言万语俱都压抑在喉中,只余一声儿绵长叹息。 时近入夏,夜里的热灼炙着每一寸皮肤。 时锦于恍惚间仿若听得金铃摇动之声儿,她的手脚俱被他套上金铃儿,那声儿于夜风中回荡,仿若一首经久不衰的歌,晃荡着任由二爷编出最动听的曲儿。 只那曲儿太过漫长,于经久不衰中掺了女子低低的啜泣。到得最后,那铃声儿倦了、厌了,又被晃着再次振作着歌唱,直至东方破晓、天色转白。 纵然一夜未睡,二爷眉眼间却是难得的清爽,仿若一夕之间褪去所有戾气,铮铮铁骨忽化作百转柔肠。 趁时锦好眠,他替她掩好被角,又自房中取出那几个素白瓷瓶,依次纳入怀中。 眼见着时锦依然好眠,他不由得眉眼温柔了些许,薄唇轻啄,于她唇畔落下轻吻。 时锦的双臂下意识得揽住了他的头,贪念着他的温存。 二爷唇角挑了笑,轻掐了掐她的腰,温声与她道,“晚些时便回来予你,且忍着些。” 时锦双睫微颤,仍自阖着双目,然那面上若染了霞,倒被二爷轻笑了声儿。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娘子,他甫一出门,正正瞧见时年并花楹在门口站着。 时年绷着一张小脸,瞧不出什么情绪,只道一句,“我去学堂了”,便脚不沾地得离了开去。 花楹则满面尴尬得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齐二爷眼神凌厉般扫她一眼,花楹便抖着手把昨儿个说与时锦的话儿又道了一遍。 他目有所思,又朝里间望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儿,道了一句“你做的不错”,便扬长而去。 花楹心中忐忑,原以为会迎来二爷的疾风骤雨,不成想这般便了了? 齐墨璟自然也瞧出了时锦态度的变化,他左思右想间,便知是花楹的话儿起了作用。 若说以往,她于喜欢他之外,仍自为自己铺着后路,花楹那番话便成了让她正视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至此刻,齐墨璟才全然确信,她心中有他,且她的欢喜不比他少上半分。 只这般想着,齐墨璟的眼角眉梢俱带了几分春意。往日里名满颢京城的清冷公子软了眉眼,真真儿是温良可欺得紧。 侍墨靠在马车上,守在后巷一晚上,甫一抬头,便见自家二爷笑得像只偷了腥的骚狐狸,顿时便有些不忍直视起来。 “爷,今儿个可要去缇骑司?”侍墨直接无视自家二爷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春意,低声儿询问。 齐墨璟驻足一刻,嗓音下意识得肃了肃,“回侯府。” . 这畔春情无限,另一边,长公主与姜良媛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这日一大清早,姜直便在宫中太监的援引下着了喜服。 苏氏面上自带了几分喜意,“你妹妹着人从宫中带回了不少恩赏来,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姜直的面上带了些冷肃,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喜服的映衬下亦多了几分威严。 他面色沉沉,“儿子知道了。” 良辰吉日已到,他自跨了高头大马,亲自前往盛国公府迎亲。 益昌郡主自来得长公主宠爱,十里红妆铺散开来,引得周遭百姓俱都艳羡不已。 她面色略略发白,心中默记着母亲教与的法子,任由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牵引着上了花轿。 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轿夫抬着她出了盛国公府,一道儿随着游行的车仗往姜府逶迤而行。 然则,那车仗堪堪才行一半,另一只迎亲队伍兜头赶了过来! 按正常路程,是该虐一虐的,但是怕读者们哭,就直接转甜了。 香香软软的恋爱就好了,苦痛和磨难,就留给生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结亲被搅 那支队伍极其蛮横,堪堪逼停了姜直的婚嫁队伍。 益昌郡主只听得姜直与那队人马交涉的声儿。 然时间耽搁越久,她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扩大。 待得周遭俱是百姓的嗡嗡声儿,她略挑了挑车帘,甫一眼便瞧见对方那支队伍为首的人怀中正抱着一副牌位。 那人似是瞧见她偷窥的眼睛,呲牙一笑,便带着那牌位走了过来, “郡主,吉时已到,且随咱们回去拜堂罢?” 便是这时,益昌郡主正正瞧见那牌位上的字迹:“吾儿陈栋之灵位。” 益昌郡主吓了一跳,整个人瑟缩回了轿子深处。倒是一畔守着的小丫鬟机灵,赶忙寻了人往长公主那里调侍卫。 姜直此时却是全程黑着脸,只觉得这辈子的人都丢了个干净。 只那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他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声音带了些阴狠, “益昌郡主是我姜某人的妻子,岂容尔等放肆!” 那人却自恃身后有陈国舅和陈贵妃撑腰,不怕死道,“人人都知,益昌郡主与我家公子有一日欢好,只益昌郡主事后不愿承认,贵妃和国舅为人仁善,便也不欲追究。然则我家公子早些时候暴毙,便是连个守灵的未亡人都无一个,是以这桩亲事,便不得不重新拾起来,郡主说,是也不是?” 他这些话抑扬顿挫,又掷地有声儿,便连周遭看热闹的百姓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姜直气得直接自一旁小厮手中抽了刀, 刀刃卷至那人颈侧,“识相的, 赶紧滚!” “啧啧!姜小公子真是好大的脾气!”另一人也站出来说话,“莫不是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儿,又仗着有个良媛姐姐,便目中无人罢?” 他笑着转向周遭百姓,“列为请听朱某一言,凡事自来都讲个先来后到,这益昌郡主,可不就是咱家公子先用了?哪有再假手与人的道理?大家说,是也不是?” 益昌郡主端坐在那顶红彤彤的花轿里,只觉着一盆冰水自上而下,兜头浇了个彻底。 她双肩颤颤,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猛地一掀喜轿轿帘,“住口!你们这些登徒子,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言罢,远处一队侍卫提着长矛倏忽而至。 “把他们,都给本郡主拿下!”她一出口,那些侍卫俱都将那些人包围起来。 喧闹一闪而逝,益昌郡主的喜帕早在出轿门那一刻掉落在地面上。她目光冷冷得掠过周遭人群, 待得确认再无人敢挑衅,她才一掀轿帘,重新坐了进去,“起轿。” 吹吹打打的声儿再次响彻街头巷尾,在十里红妆队伍碾过的脚下,是一方金丝银线绣成的盖头,此时宛如一团破布,随意丢在路面上…… 青禾长公主听得手下婢女的回话儿,一口血沫子哽上喉头。 专程出宫看好戏的陈贵妃眨了眨眼,满脸担忧,只那声儿里俱是幸灾乐祸,“妹妹可还喜欢嫂嫂送你的大礼?” 她的眼中闪过快意,天元帝虽说为了她惩治了二皇子,算是给了个交代。但她又何尝不知,这里面没有小姑子的手笔? 二皇子萧楚与她素来无甚过节,倒是太子和长公主…… 听得在侄子陈栋的口中发现了一枚独属于太子府的令牌,这事儿虽被遮掩了过去,但她委实气难平! 她倒要瞧瞧,被整个颢京城知晓了益昌郡主破鞋的事儿,她又如何夫妻和美、恩爱百年! 正自欢畅着,陈贵妃一转头,便见青禾长公主面上也露出了诡异的笑来。 只见一向温文娴雅的长公主拿手推了推头上花钿,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她的声儿往下压了压,只近旁的陈贵妃能听清,“……不错,陈栋是太子为了替益昌出气,特特杀了的,你又能耐我何?” 她说这话儿时,眼中淬了十足十的恶毒。陈栋毁了女儿的一生,她又如何不会报复回来?! 陈贵妃听得青禾长公主这般说,早已气红了眼眶,“你!毒妇!” 言罢,竟是不顾贵妃尊仪,手中长长护甲朝着长公主抓了过去。 长公主不妨被陈贵妃偷袭,面上闪出不可思议来。 轻抚了抚面上血痕,她气不打一处来,“陈氏!本宫忍你很久了!” 言罢,竟是当着众多金尊玉贵的宾客之面,亦朝着她抓了过去! 往日里高不可攀的贵人宛若发了疯般互相掐将起来。偏她二人身份最高,周遭的人便是想要拉架,都不敢上前。 一时间,盛国公府鸡飞狗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且不提盛国公府如何热闹欢快,齐墨璟早早儿便回了侯府,直朝老夫人的荣安堂而去。 这会儿老夫人堪堪用罢早膳,一听得齐二爷回来,面上不由得染了些松快,“十日里倒有八九日不在家,今儿个太阳倒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可算是见着人了。” 齐墨璟甫一入门,便听得老太太讥嘲道。 他轻咳一声儿,自老夫人身畔坐了,直入主题,“听花楹说,您老派余嬷嬷往那边儿去了,可有此事?” “倒是个嘴碎的!”老夫人面上带了些不虞,“怎的?老身让那时锦劝着你早日娶妻,倒是错了?” 齐墨璟懒怠与这老太太周旋,当下直接挥退周遭丫鬟,见周遭无人,当下轻咳一声儿,自压低了些声儿,“母亲只知,我与那贺神医交好,可知为何交好?” 老夫人不由得哼了哼,“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老身又哪里知晓?” “此事,儿子原想一个人憋在心里,只母亲一再逼迫,今儿个不妨与您明说,”他面上霎时换了一副萎靡模样,“母亲可还记着,我十三岁那年落水?” “记着,”老夫人提起这事儿,仍心有余悸,“那时天寒地冻的,你小小年纪,麻杆儿一样瘦弱,又着了寒,许久未见好,倒是教我好生担忧。” “正是那一回,”齐墨璟说至此处时,面上显出些悲愤来,“原还不觉着有甚,只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儿子发现,那活儿委实没甚动静。为了验证是否真出了问题,儿子便连风月场都跑了诸多回,只一直不见好转,便慢慢死了心。” 说至此处,他略侧了侧脸,避过老夫人那震惊的双眼,声音又低沉三分,“便是在那般生无可恋的时候,儿子结识了贺神医,他见我委实可怜,便替我诊治过几回……” “那后来呢?”老夫人话儿中带了些急切,面上是真真切切的焦急。 齐墨璟仰头,一副强忍泪水的模样,“儿子此生,怕是难得有子孙缘,若是母亲执意为儿子求娶她人,倒教儿子自尊往哪里搁?” 他的话儿简直振聋发聩,直把老夫人一颗心都给震得七上八下。 “这……这可如何是好?”老夫人在齐二爷一番话儿下,早就六神无主,慌张不堪了。 “母亲,”齐墨璟卷翘的睫下垂,瞧起来分外脆弱,“此事,你只心中有数便好,只别再为儿子自作主张,否者,儿子宁肯遁入空门,亦不肯再回来半刻。” 话已至此,老夫人哪有不应的,只慌慌应下,其余半个字都不敢再刺激自家儿子。 待得安抚好老夫人,齐墨璟终于神清气爽般出了侯府。 然则,他堪堪迈了几步,便被身后的檀香止住步子。 “二爷、二爷,”檀香紧赶慢赶,终于追上齐墨璟,把一个食盒递给他,“这里面都是老夫人封的赏,老夫人说,凡事有她呢,您莫要着急上火,且把这碗药喝了!” 齐墨璟目露狐疑,只檀香将一碗汤药递了出来,不容置喙般送与他。 他心中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何药?” “滋补的汤水,便是老夫人,每日亦用上好几碗。”檀香目光闪了闪,道。 谢谢船过水无痕_bC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母亲的关爱 若是老夫人惯喝的补药…… 他便是喝了,应也是无碍…… 齐墨璟略一犹豫,那碗药便递到他手上。 他面无表情得将那一碗药喝完,又被檀香塞了个食盒,这才转身离开。 只他走了没几步,侍立一旁的侍墨便略显犹豫得指了指二爷,“爷……那个……” 他指了指自家二爷脸面, 二爷拿手轻拭,便见鼻下两管鲜血如注。 再掀开那食盒,人参、鹿茸、海狗肾…… 侍墨偷瞧一眼,不由得瞪圆了眼。 这这这…… 他还不待回神,自家二爷便面色一黑,将那食盒牢牢盖上, 一股脑儿入了马车,“去九尾胡同儿。” …… 时锦尚且不知今儿个的二爷格外不正常。 眼下不过初初过午, 她尚未来得及用饭, 便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捂住了眼。 来人的呼吸格外灼热,喷薄在她耳侧时带引起一片灼烧。 “二爷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时锦唇角翘翘,一双手覆于他掌面上,想要把他的掌拉下来。 然则二爷连呼吸都跟着急了几分,声音低沉暗哑,“饿了。” “饿了?”时锦有些疑惑,重复一遍他的话儿,又笑道,“正好尚未用饭,二爷不若一起用。” 然他只拿唇轻噬她耳坠,说出来的话霸道又无礼,“吃你。” 时锦一颤, 便是这时,才发现二爷声音不对。 岂止是不对, 便是连身体都跟着不正常得紧。 被如野兽般的人环着, 她拔腿便想跑。 但她到底高估了自己,食物就在面前,哪有不好好享用的道理? 待得将时锦吃干抹净,那天都见了黑,某人终是心满意足得圈揽着她,笑得格外惑人。 时锦浑身都累着,任他喂了饭,方才哑着声儿问他,“今儿个怎的青天白日便回来了?” 二爷拿帕子将她唇角的米汤擦去,眸光略暗了暗,“自然是为你。” 他这话儿直白又露骨,招惹得时锦头又往下缩了缩。 她略略翻身,不去睬这尾巴快翘上天的某人。 待得终于侍候好这姑奶奶,二爷便将那食盒碗筷一并收好,一齐带了出去。 堪堪出了门,他面上的表情一收,又变成了那个端正严肃的齐二爷。 时年正在廊下站着,眼见着齐墨璟出来,一张紧绷的脸上带了几分警惕。 他与二爷对视,略显稚嫩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肃, 倒显得有些少年老成的滑稽感。 然而,齐墨璟却没有半分轻视,扫了时年一眼,“你有话与我说?” “你会娶我姐姐吗?”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 孩童的眼里多是与成年人不同的纯净,齐墨璟点了点头,“会。” 只一个字,却是重若千钧的承诺。 “记着你的话,”时年道。 齐墨璟心中一动,“上回……你说,你与你阿姊不是亲姐弟?” 提起此事,时年那略显单薄的肩头往下耷了耷,嘴角也跟着抿紧了,眼中带了些茫然,“我们家……虽不富裕,但父亲在的那些年,倒也没短了我吃的药材。只后来父亲去世,叔父想要霸占了医药铺子,便指说我不是崔家的人,姐姐便弃了药铺子和家产,带我一道儿离开了崔家……” 提起此事,他略略犹豫了一瞬,“我原想问问阿姊,只每次问她,她都沉了脸,让我莫要胡想……” 说罢,他将颈间那只玉坠儿拿了出来,“姐夫可曾见过这个?” 他的改口让齐墨璟猝不及防。他轻咳一声儿,便连耳尖都带了些红。好在那红极不明显,二爷玉骨修长的指捏了下那玉,又翻转了下,“瞧着倒不似大邺的做工。改日我且帮你问问,若有人识得,自会有消息。” 时年的眉目舒展了些,“谢谢姐夫。” 他叫声极脆,又带着些少年嗓音,倒招引得齐墨璟嘴角跟着微微翘了翘。 时年将那玉坠儿收好,亲自贴身放了,这才辞过自家姐夫,自回了偏房歇息。 . 另一头,姜府好不容易把亲事筹备完,甫一入夜,整个府中便如新丧一般死寂。 丫鬟仆妇们一个个揣着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倒招惹得主子们不高兴。 眼下虽则迎娶了郡主,可哪个不知晓,他们姜府早成了这颢京城赫赫有名的笑柄? 姜直心中也憋着气。 然则这件事是他亲口应承下的,自不会将这一腔愤懑发泄在益昌郡主身上。 他肃着面入了新房,正正瞧见益昌郡主端坐在床面上,大红的盖头遮着她的脸面,瞧不真切盖头下的模样。 因着在街道上丢了盖头,丫鬟晴雪特特为自家郡主又备了一方盖头,只那寓意到底算不得太好。 益昌双手交叠着,坐的端正肃穆,腰背挺得格外直。只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儿,那一瞬,她的眼中自带了些泪花儿。 可她是郡主,骄矜傲气的益昌郡主。强忍着将快要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她的唇紧紧抿了下。 姜直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若何,顺着喜娘的话儿拿喜秤将盖头掀开,正正瞧见一张板得端正严谨的脸。 没有新娘子的娇羞,她只仰头瞧着面前的男人,眼中有盈盈水意。 姜直的心,蓦得便软了下。 他挥退周遭的人,自床畔搬过一方红漆高杌来,与她相对坐着,“我们成亲了。” 益昌郡主僵硬得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儿自带几分孤傲,“这门亲事,原本便是互惠互利。我们不过一面之缘,自然无甚情谊。以后,你自做你的御林侍卫,我自做我的姜家主母,若何?” 她一生高傲,最怕被人瞧不起。眼下行至这一步,她仅存的脸面亦所剩无几,只那一点孤高性子强撑着她,使她没有倒将下去。 “既如此,那便这般办吧。”姜直没甚落井下石的心思,只捡了那元帕,自割了指尖血,滴落上去。 益昌郡主不妨他这般做,面上一时若烧了火,只觉着难堪得紧,“你——!” 姜直自嘲一笑,“自欺欺人也好,你不也是在自欺欺人么?” 他这话儿一出口,益昌郡主的面色又黑了黑。 然则姜直未曾给她嘲讽的机会,只蜷了眼睫,眉目疏淡,“乏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言罢,竟是自往外间美人榻上歇了去。 虽则恼她,到底没有离开新房,也算是给足了长公主和益昌郡主面子。 益昌郡主又坐了片刻,终是倒将下去,躺在花生、桂圆、红枣、莲子滚落一床的床面上。 母亲说的没错,姜直很可靠,值得托付终身。 她嘴角略微扯了扯,面无表情得想道,可惜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陈贵妃被贬 “陈氏!她怎么敢!”姜矜将周遭的碗盏砸了个干净。 然则白日里的闹剧简直沸沸扬扬,哪个人见着她不都得露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姜矜受不住这般目光,更不敢想象,自己那一项敦厚的哥哥,能不能咽下这口气去。 她不敢见自己哥哥,只把所有怒火都聚集在陈贵妃身上。 眼见着周遭一片狼藉,她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又被拉了回来, 因是自问旁边的侍女,“陛下现在在哪?” “陛下在向贵姬的怡心殿那边。”小侍女小声儿答道。 “贱人、贱人!”姜矜直将手中的糕点一点点碾碎,心中的愤恨更加扩大起来。 然那情绪只失控一瞬,便又冷静下来,她那艳红的唇微微勾了勾,“金玉,备上补汤, 咱们去怡心殿……” . 另一头,好不容易从盛国公府出来,回了宫的陈贵妃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指尖从面上的伤痕划过,整只手都在颤抖。 她不是没发现自己的异常,可越来越厚的脂粉也盖不上面上的细纹了。 今儿个被青禾长公主那长长的指甲挠过,不独是她的脸上带了伤,便连向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髻也被那贱人扯了个干净。 她犹记得高髻散开那一刻,青禾长公主眼中的惊愕,和那止也止不住的笑声儿。 “哈哈哈哈哈~陈氏!你何时成了这般老货?瞧瞧你那白发,都可以给人当祖母了!也不知我皇兄每日里瞧着你这张老脸,有没有恶心、反胃?”青禾长公主笑弯了腰,伸指颤颤戳着陈氏。 长公主这些年来养尊处优,柔指纤白,便连一张脸,亦如双十年华的美少妇,纵然发髻散乱, 瞧着却比陈氏整整小上双轮。 她的话儿简直比适才那些巴掌还要响亮,直直掼在陈氏心上,让陈氏无地自容。 便是这这一片嘲讽和众人微妙的眼神中, 陈氏逃回了宫。 若换做往日,她早便去寻天元帝为自己撑腰,可看见肩侧那黑白掺杂的发,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恐慌。 “来人!快去宣贺神医!”她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若是没了美貌,又没有子嗣,她的日子将难熬得紧。 然而,还不待那瑟瑟发抖的婢女去请神医,姜矜早便搀着天元帝踏入她所在的朝凤殿。 自楚后辞世,她便一直久居朝凤殿,可见其恩宠尤加。 “姐姐这是哪里不适?怎的这般晚了,还要去请贺神医?”姜良媛的声儿带了些嘲弄,仗着天元帝在身侧,目色微微闪了闪。 “臣妾叩见陛下……”陈贵妃以袖掩面,双膝径直跪下,独独不敢抬头,以防天元帝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爱妃平身。”天元帝于一畔的交手贵妃椅上坐了, 目色和蔼得望向脚下老妻。 亏得贺神医那固本培元的法子, 他近些日子只觉着身上松快了不少, 倒好似又回了壮年时的龙精虎跃,因是对着“药引子”陈氏也愈发和蔼起来。 “臣妾妆发俱乱,不好惊扰陛下,还望陛下稍待片刻,容许臣妾整理一二。”陈贵妃犹自有些不死心,想要先整理下姿容。 然而,姜矜哪会给她这般机会,当下挑着唇角,笑得无辜又纯良,亲自去扶陈贵妃,“哎呀,姐姐哪里的话!您与陛下少年夫妻,又岂是此等虚礼束缚的。” 言罢,那双手却是紧紧把着陈贵妃的手,直将她遮面的衣袖扯开。 便在这时,天元帝终于瞧见了陈氏的真实模样。 她的面上脂粉乱做一团,又有数道血痕,这还不算,那发丝中却还掺杂着白发,委实倒人胃口得很。 昔日他最喜陈贵妃那头乌瀑般的发,如水凉绸,铺散开在床面上,倒好似水波流动,格外惑人。 现下…… 天元帝别开了眼,声音也跟着冷肃了些,“听良媛说,今儿个你去闹了益昌的婚礼?” “陛下!陈栋惨死,一儿半女也无,那益昌郡主,好歹与我侄儿有过一夜夫妻的情分,又怎能不嫁与陈家为夫君守丧?!”陈氏瞪大了眼,胆子也大了些,顾不上面上的伤,直直瞧着天元帝。 “孤说过,孤替你罚了老二,也算是替你内侄出了头,你还闹个不休,是为哪般?!”天元帝却不听她言,龙目一瞪,厉声斥道。 “陛下莫气。先会儿臣妾寻陛下时,心中亦万般委屈,想要替兄长鸣不平。可眼下姐姐心里怕也是不好受,臣妾便是再不甘,也不好教陛下为难。”姜良媛的眼眶儿一红,便想憋下泪来。 陈贵妃简直气个倒仰。她以前惯用这般手段,没想到一个初初入宫的良媛,也敢在自己面前耍心眼! “姜氏!你若真不计较,又缘何带着陛下特特来此!”陈贵妃直接质问道。 天元帝最烦这些后宫妃子争风吃醋,当下不耐得按了按额角,“够了!” 此话儿一出,姜矜和陈氏各自住了口。 天元帝又揉了揉眉心,良久,方才压着怒火道,“今儿个姜良媛寻孤过来,不过是怕你忧虑多思,特特想要与孤一道儿安慰安慰你。你倒好,不止在盛国公府失仪,回来后仍自哭闹不休,是孤的错。孤惯日里太宠着你了,才宠出你这一身的毛病来。” 言罢,他又顿了顿,“贵妃陈氏,不修己德、专横跋扈,又不知悔过,特降为从二品昭仪,以后没孤的恩准,不得出朝凤殿半步。” 伴着这道口谕,是陈贵妃那不可置信的眼。 “陛下,您真要为了这个贱人罚臣妾?”她颤颤伸着手,不可置信般望向姜良媛。 然则姜良媛有小鹿般的眼睛,被个陈贵妃猛然盯着,不由得直往天元帝背后躲去。 “陛下……臣妾是不是惹陈贵、啊,不,陈昭仪生气了?”她扯着天元帝的衣袖,一双眼睛仿若带了泪,分外楚楚可怜。 被年华正好的少女扯着衣袖,天元帝不由转头望向姜矜那宛若玉雕般洁净无瑕的脸。 年轻姑娘不爱脂粉,面上明明素淡,却唇若涂朱、杏眼桃腮,格外勾人。 “是陈昭仪逾矩了,”天元帝仿若被钩子勾了一把,心中霎时便涌起些壮志豪情来。 他哈哈一笑,直将姜矜抱起,龙骧虎步般入了朝凤殿内榻。 听着内里一片杂乱之声儿,陈昭仪整个人瘫在地面上,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疼得厉害…… 谢谢捂得書呢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深情的大猪蹄子,谁不喜欢呢!我也想吃大猪蹄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蛊毒发作 姜矜从未这般满足过。 许是在朝凤殿的缘由,天元帝格外勇猛,几乎放纵了一整夜。 她眉眼倦倦得起了身,赤足踏在地面上,径直出了内室。 外间里,陈昭仪早已不在原地,整座朝凤殿一时间颇有些荒凉冷寂之意。 金玉见主子赤着足, 当下赶忙递了一双鞋过来,又与主子披了衣,这才面露喜意般道,“今儿个早上,陛下特特嘱了良媛多多歇息,又遣人往姜府送了恩赏,现在姜大公子已是正六品骁骑尉的身份,瞧着竟比老爷还出息些。” 姜矜听得金玉这般说, 心下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但愿这些东西能让兄长开怀些。我原以为益昌郡主只是名声儿不好,如今这事闹出来,倒教兄长不好做人。” 言罢,她又转向金玉,“你等下往母亲那边传句话,让她为兄长纳两个良家美妾,免得兄长心里委屈。” “是,”金玉笑道,“良媛待大公子真是一等一的好。” “好么……”她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 玉和公主听闻陈贵妃被贬,心中倒是带了几分欢喜,特特将此事说与母妃听, 原以为自家母亲心中也会畅快些, 不想却招了郝贵妃一声儿长叹。 郝贵妃性子温和,惯日里总是对陈贵妃敬着些,两厢里还算平安无事。 她瞧了一眼自家女儿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不由得戳了戳她脑门, “你父皇的事儿,又岂是你能置喙的?今年过完生辰,你便十八了,也该为你寻摸门好亲,将你嫁出去了。” 玉和公主不妨自家母妃这般说,不由得将郝贵妃的那只手抓了下来捏在手里,只管晃着撒娇,“母妃~女儿还小,您不愿再多留女儿两年?” “不小了,”郝贵妃略略有些无奈,“我在你这般年纪,腹中已然有了你。你倒好,生生蹉跎成老姑娘不成?!” “母妃说的哪里话!”玉和公主将脸埋在母妃怀里,“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且养个十个八个面首,不比守着个驸马自在?” 郝贵妃面色一冷,“胡闹!万不可提及此言,让旁人听了, 自得笑话你张狂。” “是了是了~女儿不再说了~”玉和眼见着自家母妃真动了怒, 只得又小心翼翼得哄自家娘亲。 . “爷,你可还好?”侍墨眼见着自家二爷将手中长刀插在地面上, 扶着刀柄单手捂住胸口,口中逸出呻吟,不由得有些担忧。 “无碍。”齐墨璟冷汗涔涔,沾血的绯红衣角沉沉坠着,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出来。 那蛊虫果然霸道,发作起来时噬心啮魄,五脏六腑仿若移了位,带引着他面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起来。 好在银白无脸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情绪,只声音有些沉哑。 待得缓过那一波疼痛,他浑身脱了力,整个人宛若从汗水中捞出来一般,湿淋淋的,比身上的鲜血都要沉重。 “潜在二皇子府的人可有什么收获?”他轻问一声儿。 侍墨却知自家二爷的意思,“探子将二皇子府翻了个遍,只还未寻着压制蛊虫的解药。您若真这般难受,不若让缇骑司一道儿掀了二皇子府,哪怕严刑拷供也要将那药抢出来。” “不可!”齐墨璟站直了身,手中长刃在地面划出一道带血的弧度,“眼下二皇子最记恨的便是我,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他捂着胸口,看着周遭一片狼藉,不由得闭了闭眸,“将这些人都葬了罢。” “是。”侍墨犹自带着些情绪道。 自主子招惹了二皇子,断断续续来杀缇骑司司都的人便格外多。 每每出任务,还得防着四面八方来的冷箭,真真儿是耗人心神。 齐墨璟于一群死尸中静默片刻,自收了刀,转身入了马车。 他将身上带着血腥味儿的绯色官袍脱掉,直穿了一身素淡的玄色衣衫,侍墨在嘱咐完陆六善后后,亦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色中驶离郊外,又悄然入了一栋荒凉宅邸。 待得在那宅邸再洗漱一遭,确认身上没了血腥味儿,齐墨璟这才出了宅子,于另一处又换乘了马车,这才在夜色掩映下回了时锦那处宅院。 眼下整个颢京城危机重重,他怕被人发现行迹,便尽量少往这边走动。 然则隔三差五,总会往这边瞧瞧时锦,免得她心中挂念。 此时已然入夜,周遭一片阒寂。在这浓若黑墨的深夜,齐墨璟熟门熟路得跨上墙头,几个起落间便行至内宅正室前。 那内室仍自点着一盏油灯,仿若在等待夜归的丈夫,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齐墨璟悄然入了屋,于床畔站定,正正瞧着时锦睡得香甜。 现下天气开始热起来,那锦被早被她掀至一畔,整张脸朝外,唇微微张着,鼻翼翕动,面上带着一层粉润,显见得睡得正香。 他于床头驻足良久,到得最后略略挑了挑唇,自解了衣衫,于她身畔躺下。 时锦似有所感,虽则未醒,一双胳膊却如本能般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也埋入他怀中。 他眼中自带了些柔,抱着她一夜好眠。 待得第二日醒来,时锦只觉床畔仍有余温,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茫茫然坐起,却见身畔正正放着一支珍珠钗,做工精巧,上面的珍珠格外晶莹圆润。 眉眼略弯了弯,时锦自捏着那钗起了身。待得洗漱完,她特特挽了个随云髻,又将那支珠钗锢在发丛中。 乌鸦鸦的发髻中一点清透珠色,瞧着格外清雅。 待得时年与她一道儿用早膳,时年的眼睛自往时锦头上瞧了好几眼。 时锦瞪他,“赶快吃饭,今儿个还要进学,切莫迟到了。” 时年呲牙笑了下,“那支珠钗倒是新鲜,可是姐夫送的?” 时锦面颊微红,“你何时改的口?怎的不叫齐叔叔了?” “阿姊都被人诳了去,我便是唤他爷爷,阿姊还不是非他不嫁?便是如此,我又何必做那拆人姻缘的小人……”时年兀自嘟囔着,却被阿姊塞了好大一个肉包子。 “你少些话吧!”时锦瞪他。 时年却凑近了时锦,“有一回,我听姐夫喊你姑奶奶,阿姊何时成了他的姑奶奶?” 时锦更气几分,“你何时听得这些浑话!他便说,你又怎的能说?!” “阿姊还真是有了姐夫,忘了弟弟。”时年嘟囔一声儿,眼见着姐姐抓狂,自抓了两个包子便往外跑,“我拿两个包子与凉舟尝尝去!” 言罢,竟是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贺神医的打算 天气渐热,雷雨也骤然频繁起来。 时锦不过兴致起来,想要出门接阿弟散学,不想尚未赶至学堂,天便降了雨。 她不得不在一处客栈的房檐下躲雨。 骤雨如注,溅在脚面上,便连罗袜和翘头履都跟着潮湿起来。 “夫人, 先会儿街头拐角处有卖油纸伞的摊子,奴婢这会儿过去瞧瞧,买上把伞也好。”花楹面上带了些焦急,明明出门时天空尚且万里无云,这才不过半刻,天空倒好似被人捅了个窟窿。 “稍等些罢。”时锦略略犹豫,“这般大的雨, 淋上一遭怕是要生病。不若先等雨小些,你再过去。” 花楹却笑道,“夫人不知这雨天油纸伞卖的最快?怕是稍稍晚些,便连摊子都收了。夫人且在此等奴婢片刻,奴婢去去便回。” 时锦无法,只能拢了拢身上衣衫,见花楹独自一人冲入雨中。 她略略抬头,只见天空灰蒙蒙的,仿若罩了一层灰雾,正要收回视线,一副天青绽荷意蕴的伞面突得闯入她的视线,在房檐下遮出一小片空隙来。 时锦目光顺着那伞骨往下移,正正瞧见一张温煦扬扬的脸来。 “贺神医?”她微微睁大了眼,不敢置信这般巧便遇见了他。 “唔,倒是巧了。”他眉目倒是难得的温和,“适才在对面马车上, 正正瞧见你, 我还道是认错了。” “我去接阿弟散学, 不成想这天气说变就变。”时锦亦有些赧然。 “再过些时日,怕是雨水更多, ”贺神医感叹一句,又转回正题,“我原是有一桩事沉吟未决,恰好遇见你,或可一试。” 时锦不知贺神医有哪里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只仰头瞧他,“神医对时锦帮衬良多,若果真有事,大可吩咐一声儿。” “此事最好莫让你家二爷知晓,既然有你这句话儿,那便随我上马车一叙罢。”他说完话儿,正欲转身,却瞧见时锦有些犯难得望着那雨幕。 “花楹买伞未归,倒是不好离开。”她犹豫道。 “此事简单,我让药僮替你在此守着,待得她回来,知会一声儿便好。” 眼见着贺神医将一切安排妥当,时锦才随着他一道儿往外走。 两人共撑一把伞,贺神医身姿极高, 护着她时宽大的衣袖虚虚遮着她, 倒是没沾得多少雨水。 他的马车距此不远,此时正孤寂得停在雨幕中,周遭人烟俱寂。 配合着车外哗哗的雨声,两人便是细说些话儿,外遭的人也听不见。 时锦上得马车,坐在一侧整了整衣衫,听贺神医讲近日来发生的事儿。 她原还顾着整理衣上浸湿的褶皱,可听着听着,那动作便缓了下来。 “……我听他说端午那日,你应是也在河畔罢?”贺神医问。 “是。”时锦没多说,生怕二爷身份的事儿被人知晓。 然,贺神医显是心知肚明的,“……那日他受了伤,伤口里被人种下了蛊虫,需要南疆一种毒花压制蛊虫。只南疆距此路途遥远,待得我们的人回来,他怕是该死上一遭了。因是他便将希望放在了二皇子府,只探子们一遭遭儿过去,却丝毫未见解药踪影。他现在蛊虫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每一次发作,都得忍受蛊虫噬咬的痛楚……” 时锦的手紧紧捏着腿上的衣摆,直将那衣摆揪成一团,“神医直说,我该如何做?” 她竟是不知,这些日子未见二爷,他竟是瞒了这般多事。 贺神医对她干净利落的态度甚是满意,直道,“康仕诚,你可还有印象?” 时锦听得这个名字,突得想起那个被二爷踢断一根肋骨的纨绔少年。犹记得她那时差点逃不出来,却不想那人临时发了病,浑身抖成一团,口中仍在唤着二皇子,想要求得一丸药。 她心中倏忽福至心灵,“二爷身上的蛊虫,与他的一样?” “正是,缇骑司的人对京里的人暗中探查,发现几个被种了蛊虫的人因着拿不到药,各个都犯了病。只这个康仕诚,眼下还好好的,手中应是有解药。” 贺神医说完这些话,又淡瞧时锦一眼,“先前在京里,二爷因着个小婢女将康家公子踢断肋骨的事儿可是有不少人知晓。据我所知,那张氏还遣了人在路上堵你?” “是,”时锦应了一声儿,“那会儿时锦借着盛国公府的名头吓退了那几个歹人,这才逃回了靖安侯府。” “那你可知,那几个歹人如何了?”贺神医挑了唇角,笑得淡然。 时锦倒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儿,只知等她再出门,早没了那些人的骚扰。 “那些人,俱都被你家二爷砍了手,其中的老大则被丢在了乱葬岗。至于张氏,”他笑得意味深长,“被人送了一份大礼,满满一匣子的断掌,啧啧~” 时锦的后背凉了凉,明知二爷是为自己出气,可听到那话儿,面上也跟着白了一瞬。 她头皮有些发麻,却还是强撑着胆子道,“他们惹了二爷,该死。” “啧啧,没成想,我这个徒弟倒是个心狠的,”贺神医眼中却是染了点笑意。纯良固然好,但人若犯己,尤自软弱可欺,倒更招人可恨,“不过,你说错了一句,应是,他们惹了你崔时锦,该死。” 时锦的眼瞬时瞪得大大的,贺神医话中的意思,倒教她动容。 良久,她垂了头,“神医的意思,是让我从康仕诚身上拿得药?” “不错,别看他年岁小,却极有城府,近些日子里一直流连在仙乐坊,甚少归家。”贺神医笑道,“你与他自来便有恩怨,又许久未归侯府,倒不如在他面前露个面。没了二爷庇护的可怜小侍女,他应该是很有兴趣……” 时锦瞪了他一眼,“我愿意去,只这件事,别告诉他。” “自然。”贺神医道,“其实,这件事我只与他提过一句,他便险些杀了我。你若不肯去,亦是无人迫你……” 时锦唇畔牵出一抹极淡的笑来,“若是不曾知晓,便也无从帮他。但若是知了,我又如何瞧着他承受苦楚?” 两人说话间,车外的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马车外,花楹到底有些不放心,自撑了伞亲自过来。 “夫人,该走了。” 听得花楹的称呼,贺神医的手轻轻顿了下,又瞧时锦一眼,“先回去罢,晚些时候,我自去寻你。” 时锦点点头,匆匆下了马车。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四颗蛊药够不够(两章合一) 时锦不是第一次去仙乐坊。 不过之前,她穿的锦衣公子的衣裳,心中虽彷徨,到底多着几分底气。 今儿个,她着的仍是小厮衣衫,面上粉黛未施,活脱脱一个清秀小生模样。 “不错。”贺神医转过头来,微瞧时锦一眼,又嘱她一回,“这康仕诚近日来与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一直凑做一处,常常于中堂二层打点花魁,你只需在他席间多走动几遭,引得他注意便好。” 时锦点点头,自坐着等那夜间喧嚣声儿起。 戌时过半,仙乐坊搭建的中堂厅台上丝乐渐起。 各色美人依次登场,或娆娆轻舞、或琴竹婉转、或轻声曼语、或诗词吟哦,各有所长、不可一一而足。 二楼各个临厅包厢中,席地而坐的看客只需往下俯首,便能瞧见美人绰约风姿。 有那浪荡公子自老鸨龟公手中买了花儿,掷向中厅心仪的美人,于那看台上直直散落一地。 此一遭,名曰斗花。 一楼看客大都买了栀子等清淡素雅的花儿,二楼看客则豪掷千金,特特买了牡丹、芍药等糜艳灼灼之花,抛向看台中央。 二楼每一回抛掷,具有龟公唱喏计数,自有那万般纨绔因着争夺一位美人儿,那花儿不要命般抛向看台中央。每每此时,那老鸨俱笑得满面喜气,一双眼亦挤得不见踪影。 时锦着实咂舌。 那哪是满地的花儿?明明都是流水的银钱不要命般往外泼! 眼见时锦拘谨,贺神医唇角挑了抹笑,“怎的?该不是怕了罢?” “原是心中忐忑,只这会儿瞧见银钱若雨,有些贪慕罢了。”时锦实话实说道。 贺神医不妨她这般直白,当下怔了一瞬,又拿手中舀酒的长柄竹筒敲了她的头一下。 眼见另一侧包厢中几个纨绔探出头来掷花,早有龟公唱喏,“李三公子送秋葵姑娘牡丹五朵,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秋葵姑娘谢李三公子赏。” 伴着龟公的话儿,一身纨腰如素的秋葵美人儿自拿那双赤足勾了朵落在脚边的牡丹花儿,扬腿轻抬,待得起身时,那唇畔便咬了一枝鲜艳夺目的牡丹。 她那动作利落妩媚,于勾魂摄魄处自成一股子妖娆做派。 李三郎坐在包厢里,隔着矮短护栏直直盯着秋葵,恨不得自己便是美人口中那朵任人蹂躏的娇艳牡丹。 贺神医指了指李三郎所在方向,“与李三郎坐于一处的便是康仕诚,你可准备好了?” 时锦点点头,亲执了单耳细颈长嘴美人素腰银贽壶往那畔走去。 二楼设置的隔扇包厢虽则简利,侍候各家公子的丫鬟小厮不在少数,各自既轻且快得穿行在包厢间,或斟酒、或端茶、或陪侍,不一而足。 时锦由是端着酒壶穿行时便不再那般突兀。她自自在在得行至李三郎所在的那桌席面前,垂首低眉,细白的掌执着那素白流光的壶,便格外相得益彰。 李三郎此时整个人几欲趴在那矮短栏杆上,满心满眼都是秋葵的好模样。 她将李三郎的酒杯先行斟满,又转向康仕诚的酒杯。 康仕诚为人阴翳,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袍子里,更显得浓黑沉冽。待得时锦那白净的手凑上来,他的目光先是轻轻扫了眼,继而望向时锦面目。 到底只是一面之缘,又时日久远,再瞧见时锦时,他只觉此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 然而,便是这瞬间愣怔,时锦便斟满了酒杯,整个人疏疏落落瞧他一眼,便悄然退去。 此时李三郎正正转过头来,眼见时锦退去,不由得轻咦一声儿,“这不是齐老二护着的那个小婢女么?怎的来了仙乐坊?” 听到“齐老二”这几个字,康仕诚目光倏忽一顿,他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被碾碎的肋骨仿佛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昔日所受之辱。 时锦步子极快,远远瞧着竟要隐出视线去。他甚至顾不上其他,径直迅然起身,“我稍去片刻。” 言罢,竟是直直往着时锦方向追去。 时锦的心砰砰直跳,顺着贺神医指点的方向一路向下,直直入了仙乐坊后院。然而还不待她继续迂回着往前走,甫一转过一处折角,便被突然冒出来的齐墨璟一把扯了过去。 她不妨会在这里见着齐墨璟,心中惊惧得厉害,想要挣脱他,继续去引那康仕诚,却被他捂住了唇不教发出半点声儿来。 齐墨璟的身形高大,将她护在怀里时几乎遮了个严实。时锦听到拐角处有人匆匆跑过的声儿。 那声儿渐次远去,她气呼呼得踢了齐墨璟一脚。 然而,便是这时,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面前的人身上肌肉紧绷着,整个人都在窸窸窣窣得颤抖,若不是强大的自制力,怕是这会儿早便倒将下去。 “你……又犯病了吗?”时锦摸了摸他额角,冷汗涔涔,便是连两片眼皮都耷拉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时锦,别去。”他牙咬得咯咯直响,眼前的视线几乎出现重影儿,那手却揪着她的衣袖。 该死的,怎么这个时候又疼起来了! 时锦抱了抱他的腰。现下他虚弱得厉害,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她张眼望了望,发现这处的房间正黑着灯,便拖着齐墨璟悄然推开房门,将他安置在房间内。 这间房间应是仙乐坊放置各色换洗衣裳的地方,里面衣衫凌乱,又堆着不少未裁好的布料。 时锦怕有人过来,专门将几件衣裳丢在齐墨璟身上。 男人几乎不能开口,她在他额上印上一吻,悄声儿说了句,“等我。” 康仕诚身上有解药的消息不独是缇骑司知晓,个别心思活络又染了蛊虫的人自然也派了人潜藏在暗处,时刻监视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然则这些人也知晓,若非康仕诚愿意亲手交出那药来,任何人讨药怕是都得鱼死网破。 他们在等,等康仕诚犯病那刻。 唯有那个时候,康仕诚才会拿出真正的解药解毒。 时锦一出那扇门,又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儿杂沓而去。 看来,想要从他身上讨得好处的,不止一个。 她顾不得耽搁,随着那脚步悄然前行,正欲越过一棵陈年柳树,不成想一根匕首抵在了她后腰上。 那人的衣黑如墨,完美得与夜色浸在一起。 时锦听得那残忍中带着些畅快的声儿,“抓住你了,狗、奴、才!” 康仕诚心思深沉,到底是将其余人引开,将那匕首抵上了她。 那匕首顺着她腰线一路往上,贴着薄薄的衣料,时锦几乎能感受到那尖利的刃尖,一点点攀附着落在她颈侧。 “让我猜猜,你是来寻我的?”康仕诚距她又近了几分,灼热的酒气吐息散落在她耳畔,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莫不是你家二爷也等着那药救命?可惜了……最后一丸药,被我吃了……” 他呵呵低笑,声儿里带着些癫狂,“二皇子把药都毁了,既然都是一个死字,何不逍遥快活而死?” 他的精神显见得极不正常,那匕刃随着他的动作而颤抖,一丝极细的血线飘了出来。 “康仕诚,”时锦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小心翼翼得开口,“我能救你。” 康仕诚的眼又眯了眯,只是一瞬,那声儿便带了些嘲讽,“你不过是齐二身边的一个低贱的奴婢,又能做什么!” “我自然是没办法制出解药来,但有一个人可以。”时锦觉得颈间又疼了些,“贺怀远,你可听过他的名字?” “贺怀远?”康仕诚咀嚼了遍那个名字,又冷嗤一声儿,“我怎知,你有没有撒谎?” 时锦略略有些焦急,若是在此继续停留下去,怕是又会招惹其余觊觎解药的人过来。 “无论你信或不信,都得随我走一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正欲再劝,却不想康仕诚毫无缘由得倒了下去。 她惊得转过头去,却见站都站不稳的齐墨璟正正立在浓夜中,刚刚那一记手刃,便是他的杰作。 夜色浓黑,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若是再晚来一步…… 他将那只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眼睫微垂,不去瞧崔时锦。 时锦顾不得颈间的伤,拖着康仕诚往不远处的房间走过去。 眼见着时锦努力拖着一个成年男子艰难前行,齐墨璟不由得捂住胸口,眼中目光沉了沉。他挣扎着站直身形,开口道,“……他已经没用了。” 刚刚听得康仕诚说,最后一颗药吃掉了,如果此事是真,那便没办法安抚他身上的蛊虫。 时锦却不信,“说不定他是在撒谎,我们必须要试一试。” 她固执得拖着康仕诚,不肯撒手。 然而,她力气不继,拖着一个远超于己的大男人,本就有些力不从心。 “快来帮忙。”时锦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齐墨璟。 齐墨璟立于原地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锦却没工夫等他将别扭情绪发泄出去,只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过来!” 头一回这般强硬得同齐二爷说话,齐墨璟的脸又黑了黑。 然则他的脚到底动了动,搭着手一道儿帮她拖着康仕诚。 待得两人好不容易将康仕诚拖到偏僻角落,时锦又找来一根长绳儿,宛若捆粽子般将个康仕诚绑了个严严实实。 齐墨璟只面无表情得瞧着她折腾。 时锦额头见了汗,她瞪齐墨璟一眼,伸出手去,“那个蛊虫药丸,还有没有?” “……有。”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儿,里面不下五枚冷白药丸。 时锦偏头看他一眼,“齐墨璟,你怕不怕死?” 她第一次直呼他全名,齐墨璟双眼紧紧盯着她,“怕。” 时锦挑着唇笑了下,捏出一枚冷白的药丸,猛然吞入腹中。 她动作太过迅捷,便连齐墨璟都跟着有一瞬间怔忪。 “你疯了吗?!快吐出来!”齐墨璟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得掐住她下巴,想要把那丸药抠出来。 然而,时锦却使力推开了他。她眼睫颤颤,“我也怕。所以,你不准死。” 齐墨璟:…… 他的心肠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时锦低着头不看他,只狠狠掐了一把康仕诚右手拇指和食指间的合谷穴。那一瞬间的疼痛,足以让康仕诚自昏迷中清醒过来。 “你瞧,这是什么?”时锦将其余四枚银白药丸在康仕诚面前晃了晃,嘴角勾着点笑。 康仕诚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你说,我再喂你四条蛊虫,这具身体是不是衰败得更快些?”时锦目色天真率直得问道。 “不,”康仕诚有一瞬的惊恐。原以为没有解药便是最痛苦的事,若是五只蛊虫…… “我有药!我有药!”康仕诚生怕说的慢了些,就被时锦塞了药。 然而,时锦只捏了他下颌,一股脑儿将四枚药丸塞了进去。 齐墨璟亦未见过这般凶悍的时锦,尚未从时锦吞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瞧见康仕诚已在她的手下吃入四颗药丸去。 时锦原本通医,待得将药塞入康仕诚口中,又于他脖颈和脾胃处按了按,确认那药入了腹,这才放开康仕诚。 康仕诚从未想过自己竟被人喂了这般多药,当下身子歪向一边,不断干呕,想要将那药丸给吐出来。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儿中,时锦扯下一块布料,将康仕诚的嘴巴堵上,免得他唤出声儿来。 “先时贺神医说温和些,免得康仕诚在解药上动手脚。只此人太过可恨,呈显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时锦仰着头望向齐墨璟,两只眼睛依然纯净得紧。 “……不会。”不知怎的,齐墨璟突然便觉着康仕诚有些可怜。 这回吞的四颗蛊虫药丸,加上身体里原本便有的一颗,整整五个药丸,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 果不其然,五只蛊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只蛊虫的情况下,蛊虫在体内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和的,便是绞痛,也只是一瞬。 然则,五只蛊虫居于一体,那可不止是寄生关系了,简直要将康仕诚的命都收了去。 纵然拿绳儿束缚着康仕诚,他还是像个蚕宝宝一般疯狂涌动,浑身疼得犹如骨头寸寸裂开,整个人汗如雨下,连眼白都翻起来了。 时锦不自觉得捂了捂鼻子,目中透出些嫌弃,“他便溺了。” 齐墨璟竟是不知作何是好,被时锦拖着往一边坐了坐。 康仕诚从未经历过这般疼痛之事,整个人腹内翻江倒海,倒好似被人扒皮抽筋,面上肉皮都跟着涌动翻滚,形容可怖。 时锦原还撑着不怕,待得康仕诚那破布堵着的喉咙逸出散乱呻吟,她不由得往齐墨璟怀中躲了躲。 齐墨璟揽住她的肩膀,便连身上的疼痛都减少两分。 待得确认康仕诚受了一遭罪,他才将那人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居高临下般望着康仕诚,“解药在哪?” “只有我自己知道,”康仕诚整个身子抖成一团,气若游丝般说道,“带我回我的房间。”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解毒 贺神医原本遣了人往地窖那边去,等着时锦将人引过来。 没成想,康仕诚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其他跟着康仕诚的人。 两边的人几个起手便斗作一团。 待得好不容易将那些人缚住,他一转出地窖,在后院里稍稍走了几步,便看见齐墨璟正半拖着康仕诚往他常宿的那间客房走, 后头则跟着抓着一柄锋利匕首的时锦。 时锦脖颈稍稍受了些伤,整个脖颈围着一圈白布,瞧着仿佛立着高高的衣领,于夜间瞧过去,竟是带了几分诡异。 贺神医压下那般诡异的心思,引开路上偶尔经过的下人,掩护着直将康仕诚送入房间。 康仕诚本就被绑了一遭遭麻绳儿, 嘴中又堵着一块破布, 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加之才刚刚被蛊虫折腾过,便是连动动手指都费劲得很,更别说有别的心思了。 眼下他伸长脖子所盼的,便是赶紧寻了解药缓一缓那蚀骨啮髓的疼痛。 由是堪堪入屋,他整个人便如蠕动的蚕宝宝,蜷着整个身子向着床榻的方向拼命爬了过去。 齐墨璟有些力竭得支住身子,若不是现下情形不对,怕是他都得跟着翘翘嘴角。有谁见过康家二公子竟在地面上爬?瞧着委实可笑了些。 时锦不耐他爬得费力,直接那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这下子,康仕诚爬的更快了些,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就为迅速拿到解药。 就在他的手搭在床边脚踏处时,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原本平整的床榻底部掉下一只漆黑的匣子来。 康仕诚动作极迅速,一手抓了那匣子,身子一个翻滚, 便躲过了时锦的匕首。 在他急速翻滚的空档, 那只黑漆匣子亦被打开来。 “骨碌碌”一阵翻滚,一颗血红的药丸滚了出来。不独是时锦和康仕诚, 便是连齐墨璟亦都扑了上去。 那颗药丸滚得极快,转眼间便滚至门口,眼见着康仕诚要追上,恰在此时,原本引开众人的贺神医优哉游哉得踏进屋来。 他甫一进屋,乍然瞧见三个人猛扑过来,整个人都有一瞬间惊愣。 好在齐墨璟反应快,喊了句“脚下”,贺神医的脚尖一踢,便将那枚药丸又踢向另一侧。 时锦这一次不再顾着找药,直接拿着匕首挡住了康仕诚。情势危急之下,那把匕首倏忽翻转,一下子扎在了康仕诚小腿上。 趁着这点子间隙,齐墨璟早便捏住了那药丸,一步一顿得向着这边走来。 康仕诚疼得冷汗涔涔,却还是双眼恶狠狠得盯着齐墨璟。 他的手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曲指成爪,想要扣住时锦,奈何齐墨璟没给他这个机会, 飞起一脚, 直将康仕诚踢往一畔。 “拿到唔……”时锦双目粲然, 正欲说话,却被齐墨璟一把将那颗毒花药丸塞入她口中。 她双目瞬时瞪得老大,齐墨璟的力气本就大,若是不及时动作,那解药怕是要被自己吞下去。 不及思考间,她一下子堵上了齐墨璟的唇。 美人如斯,又主动献吻,齐墨璟的眼中有一瞬迷醉。 在他沉溺的短暂空白中,时锦顾不得羞,舌尖一顶,便将那药丸送入他口中。 腹中的蛊虫似是得到了抚慰,一股子浑身通泰的逍遥之感流遍四肢。 齐墨璟从未有过这般玄妙的感受,浑身暖洋洋的,仿若周遭都被云朵萦绕着、又好似置身阳光下,身子软绵绵的仿若飘在半空中。 他眼中的迷醉更甚,近乎痴迷般回应着时锦,心中的欲念似是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贺神医眼瞧着两人不受控般抱在一处,不由得捂了捂眼睛,“够了!” 时锦的思绪一瞬间回笼,挣扎着推开齐墨璟,这才擦了擦唇瓣,手中捏着一丸银白蛊药,“我没吃蛊药!” 先时怕他想不开,她便用这个笨法子哄着他寻药。 不成想,这厮寻到药二话不说便塞入她口中,更可气的是,那解药在地上滚过一遭,又被贺神医提过一脚,都不知道擦擦的吗? ——呕! 时锦想到这里,心中登时翻江倒海了起来。 她捂住唇,抬眼望向齐墨璟,“现在觉着如何了?” 那解药将蛊虫抚慰得极舒坦,连带着心中都升起一股子快慰来。 那快慰勾得他翘了翘唇角,目光紧紧盯着时锦,“很好,想吃你。” 时锦被他那近乎流氓般的口气气得背过身去,却不见齐墨璟面上露出了一丝冷肃。 他大步行至贺神医面前,拳头猛地递出,似是要将贺神医打出去。 “我说过,这件事莫要与时锦说,你都忘了?!”他的拳头堪堪逼近贺神医,便被贺神医躲了过去。 贺神医眉头微蹙,“与其气恼我,倒不如关心下时锦。毒花本就含毒,因着能平躁蛊虫,才居于人体相安无事。她现在体内没有蛊虫,却被你喂了点毒花药丸入体,你是想害死她吗?” 言罢,两人一起看向时锦。 便是这时,时锦只觉胸口一阵麻痹,整个人直直向着身前倒去。 齐墨璟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才未让她脸面着地。 贺神医则半蹲下身替时锦诊脉,“她用的药不多,我喂她些驱毒丸,过几日应就无碍了。” 说完,他自取出一瓶药丸,喂时锦服下一颗。 “这里就交给你了。”时锦一下子昏厥过去,齐墨璟也无心再停驻几分,当下一把揽抱起时锦,迈步离开。 “啧啧,”贺神医摇摇头,目光直直望向康仕诚。 出了刚刚的变故,康仕诚现在几乎面如死灰。眼下他直挺挺坐在墙边,脸上近乎绝望。 灵机一动,贺神医直直走向他…… . 时锦用了药,又一颗心落回腹中,整个人便彻底放松下来。 由是齐墨璟揽着她回府时,她正自睡得香甜。 然而,这会儿的齐家二爷体内的血正自沸腾着,蛊虫那吸食毒花后飘飘然的感觉蔓延至他四肢百骸,勾得他直直望向怀中睡得香甜的女人。 目光自她颈侧包扎的白布掠过,带茧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至伤口处,如何瞧着都是一副嗜血狂魔的模样。 时锦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得缩了缩脖子。 “醒了?那边说说罢。”凉凉的声儿于头顶响起,时锦幽幽睁开了眼。 谢谢漠然猪猪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爱你们哦^0^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邓老将军 “古有圣僧以身饲虎,今儿个有崔时锦以身犯险,倒是将我的话儿置之枉闻了?”齐墨璟指尖上移,捏住了时锦的下巴。 他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小丫鬟瞧着柔柔弱弱的,倒是自有主意得很,一次次将自己置身险境, 显是吃的教训尚且不够多。 时锦被他的目光烫得哆嗦了下,讨好般挤出些笑来,“二爷不是别人。” 纵使她的嘴再甜,齐二爷却不肯饶过她,自将她一双作乱的手锢住,目色微冷, “少与我打马虎眼!你可知今儿个有多危险?!康仕诚是个疯子,若是爷晚来一步……” 他不敢想,康仕诚那把匕首再递进一点点,时锦便没命了…… 这种恐慌中,还有一点前世里对康仕诚的厌。那人打眼瞧着是个纨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昔日颢京城如血洗过一般,便连太阳都跟着残红一片,而那个人……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目中最后一点不忍都被她压了下去,“说,下回遇着危险,知不知道躲着?” 时锦被他瞧得畏缩,赶忙保证道,“二爷饶了我罢……时锦再也不敢了……” “你心不诚。”他眼眨也未眨得盯着她, 戳穿她内心的谎言。 “那二爷如何肯信?”时锦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儿,微侧了侧头不敢瞧他。 “再有下一回,”他拧了她腰间软肉一把, “我便把时年带走。” 这话儿果然比什么都管用。 时锦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她倏忽落了泪,想要拿脚踢他, 却被他一双长腿压住,不由得声儿中带了恼,“齐墨璟!我是为了救你才去的!” “所以呢?”齐二爷声音凉凉得问她。 “你应该谢谢我!”时锦被他压着腿,身子犹自在动着,显见得觉着自己并未有错。 “呵……”二爷菲薄的唇轻吐出口气来,连带着声音都跟着上扬了几分,“谢谢你?” 他一只手探至她身上,“这样谢谢你,可还喜欢?” 时锦不安得动了动。 “不喜欢?这样呢?” 她倔强得扭过头去,不去瞧他。 “……爷知道了……”身子里的蛊虫叫嚣着,引起一阵阵陌生的欢愉,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带了丝粗鲁。 待到时锦回过神来,自己的一双手脚早被齐二爷绑了起来。 “齐!墨!璟!”时年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便听得自家阿姊咬牙切齿得唤出一声儿。 那声儿太过气愤,便连枝头停留的两只鸟雀都扑棱棱展开翅膀,飞入浓夜。 至于怎么谢谢自家小婢女的,谁又知道呢? . 时锦真真儿是生了好大一股子气,偏偏那人眉眼餍足,圈揽着她的手固若金汤。 待得确认她醒了,他在她额间落下碎吻, 声音带了些懒散, “醒了?” 时锦目光复杂般望着他,“二爷不是想要个孩子?” 昨儿个他虽闹得厉害,到底还是顾忌着。 “你身子不适,加之我现在又受蛊虫之扰,到底不是好时机。”他眼睫微垂,瞧不清神情,只声音虔诚,带了些温和。 “时锦,答应我,莫要以身犯险,可好?”他抬眼望她,既然硬的不行,自然得用上些温软的法子。 被他那带着一腔柔情的眸子瞧着,时锦的心莫名颤了颤。 明明该气着,可原本强势冷戾的人软了态度,倒教她猝不及防般软了心肠。 “……我知道了。”她将掌覆在他心口,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呈显也莫要犯险,可好?” “……好。” . 六月中,老皇帝到底因着李氏的事对李延广起了戒心。 大邺正西边界挨着大周,西北处则与大周和羌戎接壤。李延广驻扎在西北处,外御大周、羌戎,内抵异姓王闻人信川。若是让李延广知晓李氏在京城受人构陷,又手脚筋俱断,怕是要生出不少风浪来。 李氏眼下虽被囚于大理寺,若是一个走漏了风声儿,西北处怕是要变天。 “老将军邓宪如今身子可还好?”天元帝沉吟许久,终是问出这个封尘许久的名字。 “回陛下的话儿,自打老将军从南疆回来,身子骨儿便一直不甚硬朗。这两年调理下来,倒是有先时七八分风采了。”常德回道。 “这样,替孤拟旨,宣虎威将军邓宪入宫觐见。” “喏。” . 常德效率极快,堪堪才过午后,邓宪邓老将军已然入了宫。 天元帝在抚恤旧臣这一块儿到底是用了几分心思的。他先是问了问邓老将军的身体状况,又执手言说这些年的艰辛,情至深处,又洒了热泪,直拍着邓老将军的手许下承诺。 “老将军劳苦功高,尤记着那会儿年轻时南拒乌炟,生擒乌炟王子,这才有了南疆议和,我大邺边境数十年安泰繁盛,只此一件,便抵不世功勋。”天元帝回想当年,那时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皇子,镇日里因着宫廷争斗而惶惶不可终日。邓宪却早已官拜大将军之值,当真算得上是意气风发得紧。 邓宪听得天元帝这般说,早便满脸激动,几欲热泪盈眶,“劳陛下惦念,只镇守我大邺边土,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得陛下一句夸赞,末将感激涕零。” 天元帝赶忙扶住邓宪,微微叹了口气,“老将军的功劳,孤都看在眼里。只这些年来,孤苦心孤诣,俱都是为了大邺百年基业延续。可这繁华盛景后的疮痍,老将军又知多少!” 他微微叹息一瞬,“老将军觉着,这大邺天下,还有哪些内忧外患?” 邓宪意识到天元帝接下来的话儿可能涉及到朝堂秘辛,一时间,不敢开口尽言。 天元帝却不放过他,只言及异姓王闻人信川,“我大邺百年基业,却只出了闻人家一位世袭罔替的异性王。数代更迭,如今的闻人家家主闻人信川野心勃勃,求娶的大周公主清梦公主,便连世子闻人无忌亦是这清梦公主所出。孤难啊!每每夜间入梦,都好似一把利剑悬在孤的头上。这两日,缇骑司遣去骆城的密探送来消息,异姓王……怕是生了反心!” 这一番话儿,便如巨石投入湖心,搅起一连串涟漪。邓宪只觉着后背发凉,然而,天元帝这话儿显是饱含着深意的。 他心思电转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悉数化作俯首一跪,“闻人信川背弃祖训,有违信义!陛下尽请吩咐,末将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诛闻人信川首级!” 邓宪这番话慷慨激昂,天元帝不由得眼前一亮,“孤果然没有看错你!闻人信川自然需动,现下最棘手的,却是这个……” 他的手在龙案上亲手书写的那个“李”字上点了点,话中未竟之意颇为引人深思。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交心 靠着那颗药丸,齐墨璟勉强安抚住了身体内的蛊虫。 遣往南疆寻找毒花的人仍杳无音讯,倒是骆城闻人信川那边传回了消息。 闻人信川固守骆城,却又与大周过从甚密,不止私下里开山凿矿、冶炼兵器,两方在银钱兵马上亦有牵扯。 这还不算,闻人信川为了得到大周皇族支持,甚至动了让世子闻人无忌与大周再次联姻的心思。 除却闻人信川这边,大将李延广的态度亦颇为耐人寻味。原是担有督查之值,两方据守之地又相隔甚近,按理说这闻人信川若有异动,李延广私下里也会听得些风声儿。 偏偏颢京那边丝毫没收到李延广的上奏,是等闲变却臣子心,还是包藏祸心,只能见仁见智了。 齐墨璟沉吟一瞬,直将骆城那边收集来的消息一道儿递与宫中。 天元帝看完大怒,直接将桌子都给踢翻了。他来回走了几遭,勉强平复下心中怒火,这才行至齐墨璟跟前,“眼下孤已遣了老将军邓宪并新任骁骑尉姜直一道儿前往西北大营,暂且稳住李延广,以免生乱。倒是这闻人信川,颇为棘手。” 突得,他步伐一顿,“即日起,召异姓王世子闻人无忌入京,就说孤想世子了,顺带为他说门好姻缘。” 天元帝不愧稳坐朝阁三十载,只一眼便瞧出其中关键。 眼下闻人信川显然尚未准备充裕,老皇帝这一招质子之术,足可以压制异姓王异动。 齐墨璟眸光划过一抹异色,霎时又沉寂下去。 . 五皇子因着被启用,现下被老皇帝安置在吏部,主掌官员升迁、考核。 此等肥差,原本把在二皇子手中,现下交割出来,底下官员虽面上不显,于执行中又自带了些小心思。 然而,待得五皇子上手,众人才发现,这闲散王爷雷厉风行起来,倒是比二皇子更狠戾几分,当下不敢轻慢,渐渐权势拢入五皇子手中。 今儿个下朝,五皇子原本打算迈着步子离开,却被太子萧策自后喊住,“五弟!” 萧笉十分恭谨得站在原地,转向萧策深深行了一礼,“大哥。” 萧策原本面目阴冷,这会儿却勉强挤出个笑来,“五弟这些日子在吏部,可还好?” “一切都好,劳大哥费心了。”萧笉的声儿带了些诚惶诚恐,见太子这般说,便埋首恭道。 “那便好。你这些年不理政事,恐有倏忽不到之处,若真有佞吏难办、抑或不解之处,自可前来问我。”萧策又道。 “是,大哥的话,笉记下了。”萧笉答道。 萧策对这个弟弟的识时务很满意,当下便也跟着缓和了几分,“对了,你近日可有见过你二哥?” “笉初入吏部,千头万绪,竟是忽略二哥了。”萧笉说完,面上似有惭色。 “人之常情。”萧策不由得拍了拍萧笉肩膀,目光中带了些探究,“听说,你的腿,是因为中毒,才这么多年不愈?” 他的话里自带了几分试探,若是老五知道昔日楚后的事,怕是要比老二更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他的话儿说完,只从萧笉的面上瞧见了诚惶诚恐,“那毒时日久远,贺神医只说臣弟命大,若是再延上两年,怕是连神仙都难救。” 言罢,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儿与太子道,“大哥有所不知,笉原想着带着芳蝶一路向南,想要山水人间,不想却被父皇将芳蝶关在宫里,臣弟心如刀绞,又皇命难为,只能领了吏部的差……” 说至此处,他的声儿又低了些,“大哥可否与父皇求求情,放了芳蝶?” 说到芳蝶的名字时,他的眼中显出些哀恸来,显是对此事存了些不满。 萧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当下又肃了面容,义正言辞道,“老五说的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心怀天下,又怎能因着儿女情长绊住双脚!” 他这话儿自是让萧笉羞愧得满面通红,只得又赔了一遭不是才算揭过。 与萧笉说完话儿,太子萧策的心情又好了些。 废物终究是废物,便是被父皇架在这个位置上,也如滩烂泥般扶不上墙。 待得送走萧策,五皇子萧笉那弯下去的脊梁又挺了挺,神色莫辨得上了马车…… . 晚间,月上柳梢头时,二爷才回了时锦的院子。 时锦帮他擦洗了手脸,又置了一小方冰鼎,这才坐在二爷身侧,替他揉了揉两侧太阳穴。 齐墨璟舒服得歪坐在美人榻上,双目微阖。 待得被时锦揉得神情松快了些,他才捉了她的手,将她一整个儿揽在怀里。 “大邺,怕是要乱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儿道。 自打时锦知了二爷真实身份,二爷便时不时与她透些底。 一些阴私秘密埋在心里多了,整个人便阴郁起来。然则她总是柔柔得听,绝不多发一言。 齐墨璟将唇烫在她手心,低声儿叹,“你怎的不问我,缘何说这句话儿?” “二爷自是有主意的。”时锦抽回酥酥麻麻的手心,将一双胳膊攀在他颈间,“但若二爷想说,时锦愿意听一听。” “我原以为你还如当初一般,生恐搅进这一滩浑水里,不肯听爷说上半个字。”齐二爷双手托住她,以免她从他身上掉下来。 时锦轻叹一声儿,“我倒是不想听,但谁让二爷你满心满眼都是秘密?听与不听,我都早已置身其中。” 二爷有一瞬沉默。 他将她又往上托了托,“……若是,没有认得我,你是不是便会寻个你表兄那般的人嫁了?” “表兄他文采斐然,如今又有了功名,唔……瞧着倒是比二爷牢靠得多。”时锦似是思索了下,认真说道。 然而,她才说完,早便惹了二爷不悦,那掌不知何时挪了位,直掐得她轻唤了声儿。 齐二爷顿时便有些咬牙切齿,“崔时锦,我素日里待你是不是太好了?倒教你张狂得没边儿了!” 时锦只咯咯轻笑,“二爷怎的这般醋着?表兄确然优秀、啊……!” 她一声儿惊呼俱被吞没,烛火葳蕤间只余轻声儿告饶不断叠起…… 谢谢书友jjj77884775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早上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二皇子不见了 齐墨璟到底是向时锦透了底。 异姓王闻人信川虎视眈眈、大将李延广态度不明、六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常年随凌将军一道儿驻守边关…… 更遑论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 各方势力角逐,大邺便像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斗场,枯骨累累,方才铸就一方宝座。 “眼下陛下对我倚重,又存着信任,是以整个靖安侯府方可独善其身。若是……”他没有说下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得冰冷下去。 时锦环着他,将整颗头颅倚在齐墨璟怀中,没有如寻常妇人般听得这些消息的惊恐,只一双手叠在了他的掌上。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她轻道,“既然闻人王爷存了心思,那陛下怕是会引世子入京罢?” 她只不确定般说了声儿,正正瞧见他双目灼灼般望向自己。 齐墨璟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自上回天逸被卷入牢中,他只含混问了时锦几句,她便一针见血指出其中关键。她与其他女子果然不同,总能于一堆线索中抓住关键。 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他低声儿轻笑,“倒是个聪敏的,你说,若是我们生个孩儿,会不会如你我一般聪敏?” 他的话儿原还一本正经,可后半句话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时锦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齐墨璟轻叹一声儿,时锦所说不错,天元帝不可能放任闻人信川扩大势力,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拿捏了闻人无忌,这样的话,闻人信川投鼠忌器,自会有所顾忌。 然而,想要缚住闻人无忌,天元帝必然打着结亲的算盘。只现下皇室里正当龄的公主,唯玉和公主一个…… 他的目光投向时锦,心中难免生出些庆幸来。皇家女子瞧着身份尊贵,又得皇帝宠爱,到底是利益联姻的一道工具。 好在她与他相知相随,各自欢喜。 . 因着安抚蛊虫的解药俱被二皇子一股脑儿销毁,京里一些耽于享乐的官宦子弟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此药的瘾极大,倘若吞服了蛊虫,每每食用毒花药丸时,这些人便会浑身通泰,简直比之男女之事更教人痴迷。 一时断了药,这些吞了蛊虫的人大都是家里不成器的,受不得那啮骨噬髓的疼痛,便陆陆续续聚集在二皇子府附近,齐齐叫嚷着让二皇子出来,想要千金购药。 此事传入天元帝耳中,自是又是一番风波。 “胡闹!”天元帝衣袖一挥,整个人阴郁得可怕。 皇权不容置疑,二皇子萧楚却屡屡动作,简直是将皇家颜面丢在地面上踩。 这些富家子弟虽则不成器,却与京中达官显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若是不能妥当处置,怕是会在整个颢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天元帝一方面着人去拿萧楚,一方面指派手下去寻贺神医。 然而,他在龙椅上尚未坐稳,早有宫人入内传话儿,“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二皇子他、他不见了!” “胡闹!好好儿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天元帝的屁股一下子离了龙椅,整个人都差点气厥过去。 “奴才得了信儿,便差人入府盘查,却发现那假山下有一密道,二皇子他……应是从密道离开了……”回话儿的宫人面上冷汗涔涔,这二皇子果然是惹祸的头子!原瞧着温润如玉的,怎的一步步便惹了陛下的厌,又行出一道道儿昏招儿来…… “派人关闭城门,给孤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孽障找出来!”天元帝气得心脏突突犯疼,正欲捏了眉心歇歇,不想另一个宫人亦跌跌撞撞得奔赴进来。 “陛下!不好了!贺神医他!他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你把话说清楚!”天元帝这下彻底不安定了,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莫不是这贺怀远和萧楚有甚牵扯?! “奴才得了陛下吩咐,亲自前往贺神医府邸寻他,只才进了神医宅院,便发现里面有诸多血迹。便连他身边药僮也昏迷在地。奴才觉着此事蹊跷,便唤醒了药僮,才知贺神医一直压着那康仕诚试药,不想中途被那人挣脱,掳走了贺神医……” 这一件件、一桩桩,直把天元帝气个倒仰,整个人不由得往后一翻,直直昏厥过去…… . 天元帝这一昏,整个太医院登时乱作一团。 吴太医原就是专门侍候陛下的太医,后因着贺神医独得盛宠,这才屈居人后。 现下细细替天元帝诊过一遭,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陛下,如何了?”常德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泪,弯身轻声儿问吴太医。 吴太医颇有些说不出口,可偏偏事关陛下安危,不由得委婉问常德公公,“陛下近来可是在哪个妃子处歇得多些?” 常德听吴太医这般说,赶忙引着吴太医往外退了退,“倒是常在姜良媛处安歇。” 郝贵妃原本听得陛下倒下了,赶忙过来镇场子,可听得这两人谈话,不由得面露了些担忧,“可是有甚不妥?” “房事过度,伤了精元。”吴太医垂首写方子,“陛下已过五十,应爱惜些身子。” 郝贵妃轻咳一声儿,“若是……补补,可能恢复?” “若是养精蓄锐,再配上微臣滋补的药方子,应是能好上七成。”吴太医斟酌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郝贵妃不由得坐在龙榻边,牵着陛下的手,满目柔情。 天元帝昏迷的事儿被郝贵妃压下来,以免宫中出了乱子。而找寻二皇子萧楚和贺神医的事儿便落在了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身上。 颢京城的各个城门俱被把守住,只进不出,一时间,颢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齐墨璟所在的缇骑司也加入了搜查当中,毕竟如二皇子这般危险的人,放在外边搅风搅雨,到底令人惶恐不安。 然而,在这一处不安之外,另一种恐慌亦萦绕着他。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听得陆六提到西城貌似出现了萧楚的踪迹,他只犹豫一瞬,便带着缇骑司的人一道儿赶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被掳 “阿姊,我去学堂了,晚间想吃糖包,阿姊可要给时年备上啊!”时年一大清早便随着凉舟一道儿去学堂,临走还不忘嘱了时锦一声儿。 “晓得了,怎的这般嘴馋。”时锦支应一声儿,继续慢条斯理得用早膳。 今儿个她想要去绸缎铺子里买几匹好料子,想要替二爷裁几件夏衫备在院子里。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二爷的衣裳却有些厚重,没见得捂出一身汗来。 堪堪用完早膳,她带着花楹不慌不忙得出了门,正要拐过胡同,一摸腰间,却是把那装着碎银子的荷包落在了家里。 “夫人且等等,奴婢这便回去取一下。”花楹嘱完时锦,赶忙往回跑。 时锦等得略略无聊,只拿目光往四处瞧去,正正瞧见巷子深处一个头戴蓑笠的老汉推着装泔水桶的车子往外走。 她眉目不由得蹙了蹙,身子亦往墙边靠了靠。 眼见着那老汉越来越近,她目光中不由得染了些疑惑。 瞧着那人的外衫着实是补丁摞着补丁的破衣裳,露出来的头发也隐隐发白,然老汉的腿脚却极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更遑论他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眼瞧着倒是白皙健壮。 随着老汉越行越近,她本能得觉着不对,转身便往巷子外跑去。 然而,原本速度不疾不徐的老汉一把丢掉了那辆平板车子,几个健步便飞奔过来,在时锦堪堪跑向巷外时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时锦自袖中扬手一掏,便掏出一个装着粉末的纸包来。纸包在两人动作间散开来,洋洋洒洒喷了两人一脸。 前车之鉴,时锦赶忙塞了一颗药丸入口,避免被那粉末折腾得昏过去。 只那老汉便没这般幸运了。只见他昏沉得揪着时锦不撒手,那眼却不知不觉得合拢起来。 最后咣当一声,那人直挺挺倒在了地面上。 时锦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差点也跟着翻过去。此人虽然被她的迷药迷翻,只一双手仍死死揪着她的衣角。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扯出衣角,这才赶忙后退着远离那人。 戴着蓑笠的老汉整个人脸朝下躺在巷子中,半点声息也无。 时锦心中带了些忐忑,拿脚尖踢了踢那人。确认他晕过去后,她略犹豫了下,整个人蹲在地上,探手想去掀老汉的蓑笠。 然而,她才刚刚掀开蓑笠一角,后脑勺突得传来一阵钝痛,时锦整个人便彻底昏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的时间,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推着一辆车自巷子中离开…… . 齐墨璟被众缇骑簇拥着来到一破落的院子前。 他稍稍动了下手指,其余缇骑便如潮水般散开,直直将那方院子围住。 待得确认周遭没有遗漏,戴着银白面具的司都直接一脚踹在了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上。 门板应声而倒,霎时扬起一片灰尘。 齐墨璟却顾不上灰尘散去,手中倒拎着长刀进了那门。 陆六和侍墨也一左一右进了屋。然而,翻遍周遭,只有余温尚存的饭食,和明灭不定的炭火。 陆六拿食指贴着那碗筷摸了摸,转头与齐墨璟道,“应是才走,跑不了多远。” “调令御林军,配合缇骑司一道儿捉拿嫌犯。”齐墨璟冷道。 “是。” . “你确定,此人是缇骑司司都范程的相好?” 时锦闭着眼,只觉得后脑勺突突疼得厉害,于隐约间,她听到一声略显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然而,还不待她思索此人是谁,又一道狠戾残忍的音调响起,“绝不会错!之前在仙乐坊,便是这女人将我引走,后来那个齐墨璟与贺怀远一道现身,抢夺我身上唯一的解药。”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这么说来,范程便是齐墨璟,齐墨璟便是范程?”第一个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子愉悦,“本王倒是被这个老狐狸给骗住了。人人都道齐府二爷清冷若谪仙,没想到,心头好却是这般平平无奇的小丫鬟。” “还是殿下高明,知道范程会想方设法从您这里拿解药,便让臣子引他出来。只是可惜,殿下当初便该给他一粒毒药,直接让他命丧当场,岂不是更好?”康仕诚的声音里染满了恶毒,在想到齐墨璟七窍流血的情形时,口中咯咯笑出了声儿。 “好戏才刚刚开场,缇骑司将本王折腾得一无所有,本王又岂能善罢甘休!”二皇子说到这里,原本那温润如玉的声音明显得带了一股子的咬牙切齿。他的声音又倏忽一转,目光直直望向康仕诚,“你做的很不错,放心,蛊虫我会帮你压制,解药,足够让你如先时那般欲生欲死。” “臣子谢殿下恩赏。只这女人,该怎么办?”康仕诚说完这句话时,目光有意无意般投向时锦。 “缇骑司都的把柄,可真是难得得紧呢。杀了倒可惜了,本王要带着她去北疆。”二皇子眯了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显出些愉悦来。 他目光朝时锦这边侧了侧,嗓音懒散,“既然都醒了,怎么还不睁开眼?” 时锦听得那人的话儿,眼睛又阖紧了几分。 “呵~”二皇子的手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倒是个没胆量的。” 时锦不得不睁开眼,一双眼睛与他对视,“奴婢见过二皇子。” 她的目光太过平静,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他时,不像是在瞧位高权重的皇族,倒好似在瞧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目光与二皇子所想的态度又有不同。 他以为这个女人会惊恐得大喊大叫,或者卑微得乞求自己放了她,然而,她眼中的只有平淡如水的镇定。 他见过的女人太多,有畏缩的、有谄媚的、有野心蓬勃的、有冰冷愤恨的,只她这般镇定,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不怕本王?”他问。 “怕的话,殿下会放了奴婢吗?”时锦想了下,轻声问他。 “倒是个极有趣的丫鬟,本王怕是有些明白齐墨璟缘何这般喜欢你了……”他凑与她耳边说道,声音轻得仿若一朵坠落的羽毛。 然而,那羽毛蘸了冰冷,比寒冬腊月的雪花还要凉得紧。 谢谢漠然猪猪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二爷和时锦的隔阂少,主要的矛盾来自于外部。 因为齐墨璟和时锦地位的不对称,两人的爱情也会分出主次来。时锦如果不变强,那只能是依附二爷而活的封建女子。每天困在牢笼里,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甚至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被人杀死,一辈子也活得糊里糊涂。这跟走上一辈子的老路是没有区别的,也是她郁郁寡欢的根源。 她会一点点证明自己,有资格与他比肩。两人会在一点点的齐心协力中渐渐靠近,最终密不可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伴侣。 这个解释可还好?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交出玉符 火把逶迤成龙,整个颢京城都被搅成流泻的火河。 大街小巷都是红衣缇骑和御林军的身影,到处风声鹤唳,平民百姓只关紧门户,不敢冒头,便连颢京第一风月场仙乐坊也跟着黯淡下来,只门口亮着几盏红纸灯笼, 瞧着竟显出几分萧瑟来。 待得凉舟将时锦被掳的消息传递给齐墨璟,那天色已然见了黑。傲然孤立的红衣司都仿若发了疯,直将整个颢京城翻遍。 然而,听得一个个缇骑回禀过来的消息,他再也支撑不住,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鲜血发着黑, 沾在绣着金色飞鸟的红色衣襟上,亦触目惊心得紧。侍墨赶忙扶住他,想说让他歇歇, 然而男人只轻轻摆了摆手,手中的长刀戳在地面上,堪堪稳住身形。 似是情绪波动过大,又搅动了体内的蛊虫,原被抚慰到的蛊虫又开始啮咬起内脏来。 蚀骨疼痛一点点侵蚀着他,齐墨璟几欲站立不稳。 他额上冷汗涔涔,便连整个世界都跟着旋转得厉害,耳边几乎听不得侍墨在说什么,仿佛整个人早已与周围脱离开来,身处两个世界之中。 侍墨亦急得要死,往日里有贺神医帮忙镇痛,可这会儿, 康仕诚掳走了贺神医, 普通太医又守在皇帝身边, 自家主子的身体已经被蛊虫折磨到了极限。 他正想劝二爷回去歇着, 不想往日里巍峨若高山的二爷竟一头栽了下去。 银白面具贴着地面,男人的手仍紧紧握着刀柄,想要拼尽力气站起来, 然而那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疼痛却一波波袭来,驱使着他阖上眼睛…… 齐墨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那个月夜。 仿若误落人间的女子眼睫盈着泪,在他身前跳着轻盈的舞,衣衫渐落,仿似最无声的邀约。 有仆从自远处说笑着走来。 这一次,他没有恶趣味得让她继续跳舞,只拿着宽厚的外氅遮住了她的身形,将她整个人抱回了清风院。 他没有如以前那般无视她,而是与她食同案、寝同榻,每日里哄着她,或是一支新折的野花、或是一块温在怀中的点心、或是一起翻荡的秋千、或是一句简单的“良人归矣”…… 明明那般简素,却温暖了他整个梦境。直至他迎娶她入门,挑开那绣着戏水鸳鸯的盖头,瞧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眼中无日月,只请泠泠映着两个他,满心满眼,俱是他的影子。 梦中的他何其温柔,与她结了发, 自少年峥嵘、到垂垂老矣, 一生剪影匆匆而过,而他的心漾满了万般柔情。 倏忽时锦的影子渐渐虚幻起来,如水波漾开,瞬时无痕,只余一支珍珠发簪躺于他的掌心,触手犹温。 “时锦!”齐墨璟惊喊了一声,整个人霎时坐起,大口喘气。 他的手中正正巧巧拈着一支珍珠发钗,是时锦的钗。 门外的花楹听到动静,赶忙钻了进来。 “爷……”花楹的两只眼睛肿得犹如两颗粉皮核桃,远远瞧着竟有几分滑稽。 齐墨璟按了按额头,渐渐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何时了?” “回爷的话,子时了。”花楹轻道。 齐墨璟朝四周瞧了瞧,这才发现自己所居之室乃四皇子所在客房。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嗓音喑哑得厉害,“……说说罢,当时什么情形?” 花楹由是跪着将话儿又复述一遍,最后又强忍着泪道,“……拿了荷包,正要去找夫人,没想到巷子拐角处丢着些药粉和碎纸,还有这根珍珠钗,夫人却不见了踪影。奴婢瞧着那地面上有车辙印,这些人,应是有备而来……” 齐墨璟心口滞了下。 若说时锦与谁有仇,那倒不见得。倒是他…… 一个二皇子便虎视眈眈,还有一个潜逃的康仕诚。答案几欲呼之欲出。 就在此时,五皇子自外走了进来,他的面上风尘仆仆,很是带了些憔悴。刚刚花楹的话,他显是也听到了,“呈显莫要忧心,本王已经派人扣下了康仕诚的家人,便是连二哥府邸,亦都包围起来了。” 二皇子膝下现有双儿一女,若是控制了这些子侄,想必二皇子在欺辱时锦时也该掂量掂量。 齐墨璟却摇了摇头,“康仕诚表面瞧着乃官宦子弟,私下里最是狠毒不过。殿下这招,怕是无用。” “那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这些人作乱罢。”五皇子又叹了一声儿,“因着父皇昏迷,太子得了信儿,特特命人把住了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本王现下亦是难有动作……” 正在两人说话间,五皇子手下暗卫来报,北城门的御林军在太子授意下开了城门,送了一辆马车出城。 齐墨璟与五皇子互瞧一眼,心下俱都冷肃起来。 “确定是太子本人授命?”五皇子不死心,又问一句。 “是太子亲自坐了马车出去,御林军那边直接放行,不过片刻,太子便回来了,马车却早已没了踪影。”暗卫机械冰冷的声音说道。 “王爷,时锦和贺神医应就在那辆马车上,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带回来!”齐墨璟挣扎着起身,提起床边长柄弯刀,便想要往外走。 “呈显!不可鲁莽!”五皇子却厉喝一声儿,止住齐墨璟动作,“二皇兄既能说动太子亲自送他出城,必然是有所倚仗。你又怎会不知,二皇兄有可能将齐府二爷便是范程的事告诉了大哥?!你这般贸然出去,岂不是送死!” 齐墨璟却转头望五皇子一眼,“王爷说的都对,然而,世人皆可以以利弊论长短,感情却不能一言以蔽之。这枚玉符,可调动缇骑司所有人马,为王爷所用。呈显在这里只有一件事相求,那就是护住整个齐府,王爷可做得到?” 他一边说,一边将颈间玉符解下,伸手递向五皇子。 太子和二皇子筹谋许久的缇骑司信物被他轻飘飘托着,就这般轻而易举得递至萧笉面前。 萧笉喉结微动,牙根也跟着紧咬了一瞬,“呈显,你可是认真的?!” “是。”他眼睫微垂,嘴角却向上翘起,那一瞬的笑,于惯常的冷肃中莫名带了些温柔,“她说,不喜司都的冷戾,只喜侯府二爷的温柔,如今,我便还她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二皇子的真面目 “大哥果然正直守信,”待被送出城门,二皇子萧楚还有心情超太子萧策笑了笑。 “东西。”萧策却没心情与他讲什么兄弟情深,只探出手来,朝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说道。 “大哥还真是……”萧楚笑着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一张单子,递给萧楚,“这个便是京中中了蛊毒的名单,有了这个,大哥自然大有可为。” 萧策指使手下之人接过那单子,唇角略扬,“本殿要的,可不止这些。” 说罢,他手一指,“贺神医,留下。还有,你那蛊毒药丸和解药,我都要。” 萧楚磨了磨牙,双颊咬得死紧,忽又扬眉一笑,“大哥莫不是忘了,臣弟的儿女俱在京中,大哥又何必咄咄逼人?臣弟在京中,多有磨难,也不过是想要寻条生路而已。不若如此,臣弟愿以整个王府为质,待得平安,再以蛊药交换,如何?” 萧策凝眉思索一瞬,面上又带了些冷戾,偏偏笑着与萧楚道,“二弟所言差矣。你我同胞,又怎会拿家眷子女为质?既二弟这般说,本殿倒要好好照应着府上为是。” 他笑容愈冷,司马昭之心尽显,偏偏二皇子萧楚亦笑得温雅无害,“既如此,臣弟倒要多谢个照应之恩了~” 两人各怀心思,又转头分道扬镳。 待得驱着马车上路,萧楚这才眯着眼瞧了下被捆缚着的崔时锦和贺神医。 康仕诚亦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萧楚拿脚尖踢了踢贺怀远,与康仕诚道,“等下将他处理了。” 齐墨璟想要解毒,倚仗的无非是贺怀远,他倒要瞧瞧,没了贺怀远,齐墨璟又能坚持多久? 没有毒花解药的压制,那蛊虫只会一日堪比一日得癫狂,最终将整个人的内脏吞食干净。 啧啧,一想到昔日狠戾无情的缇骑司都日日遭受此等折磨,萧楚的眼中便显出些疯狂的快慰来。 康仕诚亦点了点头,自他决定追随二皇子起,家人便都成了浮云,至于父母兄弟会不会受牵连,干他何事?!…… . 时锦自昏昏沉沉中醒来,整个人都是饥肠辘辘的。 她略微蜷了蜷身子,感受到手腕上的不适,这才发现自己仍被缚着手,如破布般丢在马车车厢里。 再抬头,正正对上萧楚那张微微带着些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他的眼中隐隐透出些兴奋之色,“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来,本王都想把你杀了送给情郎了。” 时锦瞪眼瞧着他,待到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厮磨得厉害,仿若有沙子吞入喉中,干涩疼痛,“这是去哪里?” “当然是去北疆。”萧楚笑道,“你还没去过北疆吧?那里的冬天格外漂亮,尤其是人塑。本王听说啊,咱大邺的将士得了战俘,都会把他们脱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然后将冰水浇在他们身上,啧啧,多浇几回,等到第二日,便会多出许多人塑来,漂亮得紧。” 他又叹息一声儿,“可惜啊,大多数人塑俱都塌肩缩腰,面上带着惊恐之色,瞧着格外不完美。待得本王有时间了,自然要做最美的人塑,到时候摆在门口,决计漂亮得紧。” 言罢,他目光又在时锦面上逡巡了一遭儿。 时锦被他盯得后背泛起一股子凉意。她勉强笑了下,“王爷的喜好果然不同凡响。” 见她这般捧场,二皇子谈兴更浓了些,“世间真是少有你这般合情合义的人儿,以前本王与人谈及此道,那些美人俱都瑟瑟发抖,你倒是真真儿令人刮目相看。” 言及此处,他又道,“先时本王院子里,有个恭美人,生得花容月貌、肤白胜雪,本王怕她年老色衰,可是特特将她做成了美人灯笼。那灯笼活灵活现的,要不是这回出来得急,本王决计不会将那灯笼落在家里。可惜,长途漫漫,本王实在想念那美人灯笼,时锦可愿意委屈一下,让本王做成美人灯笼?” “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时锦后背抵着车厢,勉强镇定着神情,一本正经道,“王爷制那美人灯笼,想必用了不少手段。如今咱们正在途中,缺少各种材料和手段不说,只一天,奴婢的尸首怕是腐烂得不成样子,又怎能当得起美人灯笼这几个字?” 她错了,她以前觉着二爷有些不正常,现下这二皇子真真儿是把禽兽二字刻在了脸上! 听得时锦这般说道,二皇子不由得仰头笑出了声儿,“哈哈哈,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本王竟是有些舍不得你这般妙人儿了。” 言罢,他目光灼灼般望向时锦,温雅嗓音中带了些掩不住的愉悦,一双温润的眼仿若带了流光水汽,格外惑人,“不若你考虑考虑,弃了你那情郎,随了本王,可好?” 时锦又往后抵了抵车厢,抬头飞掠他一眼,目色中自带了些警惕,“他生的比你好看。” 她的话又快又急,却直白得很,萧楚嘴角的笑瞬时僵了下。 径直坐直身子,他轻咳一声儿,“……本王倒觉着,本王比那个冰块可要贴心多了。” 时锦不答,只缩在一角垂了头。 马车所寻之路皆是羊肠小径,周遭鲜少有人烟。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马车渐渐停下,时锦才有机会出了马车,活动活动身子。 也便是这时,她才发现,与萧楚同行的,除了康仕诚,还有十个身着简易装束,蒙着黑巾的暗卫。 萧楚这回出行,马上上备了些干粮和水,便连时锦也被分了一份。 自她随了二爷,又独自分了院子,哪日里不是锦衣玉食?乍然这般艰苦朴素,倒真有些食不下咽了。 只她腹中实在饥饿得厉害,捏着干粮啃了两口,又噎得慌,赶忙用了些水。 待得腹中有了些吃食,时锦行至萧楚身侧,低声与二皇子道,“王爷,奴婢有些内急,可否行个方便?” 她这声儿极小,面上染了些红,瞧着倒不似作假。 萧楚挥挥手,自让个暗卫跟着她去树林里解决。 时锦与那暗卫一前一后,待得往里又走了些距离,她这才扭头与那人道,“大哥能不能转过身去?” 那暗卫瞧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转身。 时锦又往里走了几步,待得行至灌木丛后解决了个人问题,这才掏出一方手帕来。 她将那手帕绑在旁侧一根枝子上,这才整理好衣裙,随着那人一道儿离开。 谢谢醉春风162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存稿霍霍光了,哎呀妈呀,日更好辛苦,吐血为敬()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太子的底牌 就在时锦倚着马车休息时,一名暗卫悄悄回到萧楚身边,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萧楚听完点了点头,略带玩味得瞧向时锦,“齐墨璟果然在意你,居然撇下缇骑司独自跑了出来。既如此,本王倒要送他一份大礼了。” 时锦听得他的话, 心头不由得跳了跳。然而,她只略带了些嘲讽道,“王爷多虑了。他追来不过是因着王爷知晓了他的秘密,又怎会因着奴婢这个小小婢女而犯险?!” 萧楚听得她言,略显病态得笑了笑,“是不是为你,试一试不久知道了?” 言罢,他径直与身侧暗卫吩咐了句,那暗卫瞧了时锦一眼, 点头应“是”。 时锦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鬼主意,心中的警惕一下子拉了起来。 然而,那侍卫不过片刻时间,又翻转回来,只面上容颜与时锦有七八分神似,身上却犹自穿着那身独属于暗卫的玄色衣衫。 “怎么样?乔引的易容术可还说的过去?”二皇子颇有些自得道。 时锦点点头,“确实不错。” “既然时锦都说了不错,那便将你的衣裳借与她,可好?”二皇子循循善诱道。 他嘴上说得客气,眼神却向着那名唤乔引的女暗卫瞧去。得了自家主子示下,乔引直接捉着时锦去换衣裳。 乔引的力气极大,拖着时锦一只胳膊入了马车,只肃声道, “姑娘是自己脱,还是卑职帮你脱?” “我自己来!”时锦面上染了些气恼,挣开她的手, 背过身去换衣裳。 然而,待得两人将衣裳换完, 乔引仍坐在一旁,“得罪了。” 不待时锦反应过来,她的手刃一下子劈过来,将时锦彻底劈晕过去…… . 另一头,齐墨璟将缇骑司安置妥当,这才带着侍墨一道儿出城。 眼下太子与五皇子在颢京城龙争虎斗,他在这关键时刻离开,自然要给五皇子留下底牌。 顺着马车踪迹前寻,侍墨心中带了犹疑,“爷,时锦会被他们带去哪里?” “要么投奔闻人信川,要么前往北疆投奔六皇子萧简。眼下李延年不知有没有得了李氏被擒的消息,萧楚不会冒险,如此一来,只余北疆一条出路。”齐墨璟道。 “那咱们可直接写信与凌小将军,如果真如爷所言,让他照应着点时锦。”侍墨沉思一声儿道。 “此为其一。只陛下昏迷前早发了海捕文书, 这一路关卡险隘俱都有重兵把守,他们的速度必然不快, 只循小路而行。我们只需多行小路, 便可探得踪迹。”齐墨璟打马扬鞭,与侍墨道。 他的黑鬃烈马脚程奇快,不过半日,早将整个颢京城抛在脑后。然而,几番辗转,却总是与萧楚的队伍相隔一线。 待得日暮时分,侍墨终于自一个山野樵夫处打探得有一行人拥着马车往前而去。马车上正正有一位姑娘,与侍墨所形容的别无二致。 “爷,时锦与二皇子应就在前面村落歇脚,咱们这会儿可是要赶过去?”侍墨得了那樵夫的信儿,心中升起些希望来。 “先将马拴在村口,晚间我先去探一探。”齐墨璟的眉头紧锁,心中不知缘何,升起一股子不安来。 . 这边千里追踪,另一头的颢京城,也颇不平静。 五皇子在府中焦急踱步,只又问身侧人一句,“贺神医可清醒了?” “回王爷,贺神医现在仍昏迷着。”那属下应声道,“属下找到他时,神医被水冲刷到岸边,头上亦有伤口,应是触了岸底礁石,失血过多而至。” “宫中现下如何了?”五皇子沉吟一遭,又问。 “现在仍是郝贵妃和姜良媛守着陛下,太子那边蠢蠢欲动,想要接触吴太医,被郝贵妃给挡了回去。” “那便好,通知宫中的眼睛,务必守好宸元殿,不准放太子的人进去。”五皇子眉色间多了丝坚韧。 “是。”那人犹豫一下,又问,“眼下太子一党正在京中聚集势力,殿下可要……?” 他的话尚未说完,萧笉登时怒瞪他一眼,“父皇眼下只是极怒攻心,身子并无大碍。你又怎知,太子这番动作,不会招父皇的眼?” “是!属下明白了!”那人身躯一凛,登时清醒过来。 眼下瞧着太子风光无限,但所有的前提都是陛下醒不过来。 但若是陛下醒过来,知晓太子拉拢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心中又岂会不生出忌惮来?! 想通此节,那人赶忙躬身退出,自去筹谋应对。 五皇子能想到的,太子又岂会想不到? 萧策行的是一步险棋、一步让天元帝再也醒不过来的险棋。 皇宫的夜格外孤寂清冷。 高梁画栋,明明是这天下间最繁丽的地方,却也是亲情最淡薄的地方。 他与二皇子萧楚斗了这么多年,明明那个位置属于他,可父皇却时时忌惮着他。只要他一冒头,父皇都会以最冷戾的姿态给他当头一棒! 好不容易斗倒了二皇子,父皇又开始扶立五皇子萧笉,这让他如何不恼怒?! 两般情绪撕扯下,他的眼中俱是对天元帝的恨,往日里略显阴翳的面容亦更加扭曲。 就在他陷入这般情绪中,不断沉沦时,一道宫人的通传声儿响起,“启禀殿下,姜良媛到了。” 萧策重整了下面容,面目寡淡得转过头来。 姜矜才侍候完天元帝,正要回寝宫换身衣裳,却不知缘何这太子萧策正站在自己寝宫。 眼见着萧策那冷郁的面容转过来,她下意识得后退了两步,之后又觉着不妥,赶忙躬身给太子请安,“见过太子殿下,只不知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萧策目光轻轻一扫,周围的宫人俱都悄悄儿退了出去,姜矜的心也跟着倏忽一沉。 然而,那人却迈步走向自己,待得行至身畔,萧策的食指这才挑起她鬓边一绺长发轻绕了绕,“长公主给你的那丸‘钟情’,可还受用?” 姜矜的后背一凉,面上自带了几分慌乱,“什么‘钟情’?殿下莫要胡说!” “呵……”眼瞧着姜矜面上的慌乱,太子萧策却是意态从容得紧,覆在她耳畔,低声儿与她道,“既是长公主赐药,莫不是她没告诉你,此药的来历?” 言罢,他的唇早便贴上了姜矜耳垂,轻含一瞬,喉中逸出一丝儿轻笑来,“老东西艳福不浅,前有陈贵妃以身试药,后有你博宠六宫。姜良媛倒是说说,如何谢我……”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换身份 姜矜被他激得打了个哆嗦,心中却是升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自己靠着智计手段走至今日,却不想自己一直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任人随意摆布。 然而,太子却并不放过她,只双手环着她,姿态暧昧,“本殿听说,贺怀远为了给老东西调理身体,便喂陈贵妃用了药,原本是坑害老东西的药,被他随手一改,却成了男人上佳的补品。只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身上亦用了‘钟情’,老东西又厌了陈贵妃的年老色衰,只贪恋你的身子,便又了今日晕厥之事。你说,若是陛下清醒过来,知道祸根在你身上,会不会也把你变成第二个陈贵妃?” 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一声儿,“啊,对了,她早已不是贵妃,而是,陈昭仪……” 言罢,他将姜矜揽抱在自己腿上,端坐在宽大的贵妃交椅上,原本阴翳的目色中带了些看好戏的疯狂,“你可是许久没见着陈昭仪了?怕是想得紧了呢……” 他双目含笑,兀自拍了拍掌,只见两个宫人拖着一个形如死狗的女人进了屋。 姜矜不由得朝那女人瞧了一眼,只一眼,她颤抖着躲开目光。 身后的人却极恶趣味,径直捏了她的下巴,迫她瞧着瘫在地上的女人。 只见那女人衣衫凌乱,满头苍苍白发,皮肤松弛如八十岁的老妪,说一句鸡皮鹤发毫不夸张。 姜矜不敢置信,昔日里容颜绝丽的陈昭仪,竟会变成这般垂垂老矣的模样。 偏偏萧策让她正视陈昭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恶,“老东西厌了她,本殿却觉着,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滋补佳品,便与手下勉强受用了番。只她与你这鲜活模样比起来,本殿只觉着,你更可口些。” 他声音里逸出些轻笑来,话音却如恶魔,“正巧,趁着贺怀远改了方子,本殿也抄录了一份,正好用在你身上,真真是——再合宜不过的,矜儿说,是不是?” 姜矜的心中陡然升起无穷的恐慌,偏偏她的身子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得想要逃离身后的恶魔,却被他将纤腰锢得极紧。 “怎的?这便怕了?”萧策轻笑,“本殿倒觉着迫不急了呢。” 姜矜的唇色泛白,声音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一时间涕泪俱下,“殿下若有所求,姜矜义无反顾,只求殿下饶过臣妾一命……” “哎~姜良媛怎的这般楚楚可怜?倒好似本殿是欺辱母妃的恶人。母妃这般姿容绝丽,本殿可是怜惜得紧呢~”萧策心中恶劣,那手却捏了一方帕子,替姜矜拭掉泪痕,“母妃只要乖乖听话,本殿自舍不得这般美人儿香消玉殒,您说,是也不是?” 言罢,他轻笑一声儿,“策儿知母妃不喜那老东西,恰巧策儿亦不喜得紧,不若,让他彻底睡下去,如何?” 修长的指攀援至她颈侧,他的声音又带着些抚慰,“待得他离去……至于母妃,策儿自然好好儿照应你,如何?” 姜矜被他的指尖掠过,心中忽得轻颤了下,眉目间恢复了些冷静,又带着些晕红,“便依殿下所言……” . 另一边,时锦将将醒来,正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破稻草上。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心中突得升起一股子希望来,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老若鸡皮,上面还带着些老人斑,瞧着狰狞恐怖得很。 时锦心中惊惧,那双手又摸上了自己的脸,一样的粗糙不平,沟壑皱纹遍布满脸,倒好似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苍老得紧。 她想发声儿,嗓子里却好似堵了痰,喊出的话嘶哑难听得紧。 就在她心中犹疑时,那门却“吱呀”一声儿,被人自外而内推开了。 一个长得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的身上穿着一身半旧湖绿映荷裙,袖口微微上挽,手中则托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碗米饭,一碟咸菜、一碗清粥。 “你醒了?觉着哪里不太舒服吗?”少女的声音清丽婉转,时锦却猛然瞪大了眼。 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的眼睛转了转,嘶哑的声儿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喊出来,“乔引?” 少女不悦得蹙了蹙眉,将手中托盘放下,“我现在是崔时锦,你,才是乔引。” 言罢,她又似带了些兴味,坐在桌边,单手托了腮,目光灼灼望向老妪,“你说,二爷会不会喜欢我?他那般风雨兼程得赶过来,想是很喜欢的。听说齐家二爷可是颢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你且说说,你与他之间有何故事?” 老妪阖了阖眼,没去理会她的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二爷喜欢的模样,我都有。而你……”她上下扫了那老妪一眼,“啧啧,丑人多作怪。要是我呀,必然将你的脸划花,免得招人惦记。可惜王爷想留着你这张脸做美人灯笼,属下也只能勉为其难替他保留着了。” 眼见着那老妪良久不言,她也觉着无甚趣味,又奚落一番,这才妖妖娆娆得离开。 待得那人离开,化作老妪的时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得攀至桌边,开始吃饭。 然而,那饭她才吃了一口,便察觉不对劲。可眼下她饥肠辘辘,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动声色得顿了下筷子,继续若无其事般吃了下去。 . 那是一队商旅打扮的人。 齐墨璟摸着黑寻至那处院落附近,避开周遭暗卫,偷偷潜了进去。 院落极破,里面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茅屋,其中一间最大,里面亮着如豆灯火。 他脚步一踏,纵身闪过暗卫视线盲角,贴在了茅屋附近的窗户边。 那窗户极破,上面糊的宣纸经年日久,早已有不少破洞。窗外微风一吹,便引得那烛火跟着跃动起来,连带着被拉长的人影在墙面上晃动。 便是在这一片烛火摇曳中,独属于时锦那凄凄惨惨的声音传了出来,“……住、住手……你们这群混蛋!……” 齐墨璟胸口一滞,向着内里瞧去,便见身量纤细的少女正被一个男子强抱着,女子挣扎哭求中露出半面脸颊来,正是时锦那惊慌失措的脸。 他再顾不得其他,手中几枚铜钱急掷而出,直直打入男子手腕。一时鲜血飙溅,便连那原本哭求挣扎的女子都有半分愣怔。 男人的凄厉叫喊很快便招来了其他暗卫。只听院中刀剑之声儿遽响,竟是格外惨烈。 化身老妪的时锦在听到外面的动静后,眼中忽的生出一股子希望来。她想要扑到门边去瞧齐墨璟,却被二皇子一把揪了回来。 她的嗓子嘶哑,在外边的一片忙乱声中,根本没人听得出她的呼救。 指甲划过长板门,发出刮擦的刺耳声音,明明一门之隔,却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 倒是二皇子,好整以暇得瞧着她,声音中带着些幸灾乐祸,“你的情郎,貌似没有认出那个冒牌货啊~” 时锦愤恨瞧了他一眼,嘶哑的声音一点点挤了出来,“你会遭报应的!” 待听清她口中的话,萧楚却笑得开怀,“有你一道儿伴着,本王倒是觉着,快慰得很呐~”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识破 院中的打斗声很快散去,时锦眼中的光芒也跟着一点点散去。 她不理会萧楚的嘲讽,只蜷着身子缩于一角,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孤寂沉默。 萧楚眼见着她消沉下去,不由得捏起她的下巴,瞧着她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怎的?本王说的不对?” 因着易容术的原因,时锦的面上满是苍老,只一双眼睛如水洗过一般,清冷明亮。此时,那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瞳却好似起了雾,偏偏眼睛的主人强忍着欲哭的冲动,倒把一双眼蓄满了水雾。 她扯了扯嘴角,面上僵硬得动了动,“王爷说得都对。” 与这般疯子在一起,她不想反驳,也懒得反驳。 被她这般一说,萧楚倒觉得兴趣寥寥,径直撒了手,站直了身,声音也恢复了冷漠,“既如此,那便好好瞧瞧,他是如何被本王戏耍的。” 言罢,竟是出了茅屋,再不瞧时锦一眼。 . 另一头,侍墨等了半晌,方等到齐墨璟回来。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待得瞧清那姑娘面容,侍墨不由得瞪大了眼,“时锦?!” 被唤作时锦的女子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一双手却死死抓着齐墨璟的衣袖,不肯撒手。 “天快亮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齐墨璟眸光微闪,与另两人道。 于是,几人打马前行,很快便到了附近镇子上的客栈。 劳累了一夜,齐墨璟自寻了一间上房,洗去满身血腥气。侍墨和时锦亦各一间房,各自歇息。 待得歇至半晌,便听叩门声响,不待齐墨璟回答,早已洗漱一新的“时锦”便端着一份清粥小菜走了进来。 她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轻言与他道,“二爷可清醒了?这乡镇小店没甚好饭,不若先将就用些,待得回了府,再享口舌便利。” 堪堪放下那碗筷,她一转身,正瞧见齐墨璟眸色深深瞧着她。她面上不由得带了些柔弱,唇角含笑,怯怯唤他,“二爷?” 齐墨璟面上的冷肃在这一刻俱都收敛起来,他隔着她衣袖牵住她手腕,直将她扯着在身侧坐下,言语平和宠溺,“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时锦”听得二爷这般说,当下面上又染了几分凄惶,“时锦一直知道,二爷定会来救自己,因是在路上很是做了些标记。那标记,二爷可曾见着?” “瞧见了,锦儿聪慧,若不是你,爷倒真是难寻二皇子踪影。”齐墨璟笑道。 一边说,他一边自怀中取出些物事来。 有帕子、有自编的扇坠儿、有一朵珠花,还有一个金铃脚链…… “时锦”目色闪了闪,她只知那女人在山野林间绑了帕子,却不想还做了这般多手脚。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齐墨璟又含笑望向她,“时锦,爷身子里还中着虫蛊,这二皇子,爷必须再去寻他拿药,你且随侍墨回京,可好?”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声儿,“好在你平安归来,爷心里没了顾忌,这下子,那二皇子,插翅也难飞。” “时锦”心中惊了一跳,赶忙扯了他衣袖道,“二爷!奴婢在二皇子身边时,偷偷拿了这药,您瞧瞧,可是那毒花解药?” 言罢,她自怀中拿出一方双指宽的木盒,递给齐墨璟。 齐墨璟瞧她一眼,接过那木盒,只轻轻一扣,便将木盒打开,内里正正躺着两丸烈如火焰的药丸,他点点头,“正是这个。” “那二爷……可还要去寻二皇子?”女子仰头瞧他,目色中带了些凄惶和害怕。 “自然。”齐墨璟声音微凉,原本和缓的面色一点点泛起冰冷,偏偏唇角含笑,捏着那女子下巴,明明清冷禁欲的面庞却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蛊惑。 眼见着齐墨璟一点点靠近,“时锦”的心却突得砰砰直跳起来。 她的眼好似不受控制般渐渐合拢,就在那人吐息近在眼前时,她忽觉唇畔一凉,一颗什么东西被送入口中。 “时锦”疑惑般瞪大眼,却瞧见眼前的人眸色嘲讽,瞧着自己时仿若在瞧一个死物。 “你……”她似是不敢置信般张大眼,一手掐着喉咙,一手直直指着齐墨璟。 然而,男人只神色寡淡瞧着她,单手把玩着那木盒,“刚刚喂你吃下的,便是那虫蛊,既然你说,这是解药,那爷便在你身上试试,这是不是解药。” 言罢,他又不容置疑般捏着她的脖子,再次送下一颗红色药丸。 女子愤恨且恶毒得瞧齐墨璟一眼,下一秒,她的七窍开始往外流血,只不过瞬间,便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齐墨璟蹲下身,瞧了那张熟识的脸皮一眼,只觉得碍眼得紧。 偏在这时,侍墨跟着走了进来。 “爷,这具尸体,要不要处理了?”侍墨瞧着那七窍流血的面孔,不由得皱了皱眉。 然而,齐墨璟却不答他的话儿,只捏着一柄匕首想要划开女子面皮。 那面皮仿若与女子原本面目融为一体,轻轻一割,便连整层皮肉都牵扯下来。 他不由得收了手,目色冷凝了些,“时锦应是仍与萧楚在一起。他们那一行人,可有什么动静?” “奴才让村里人盯着他们,听得那二皇子身边有一老妪,说是自幼便跟着的奶嬷嬷,瞧着可疑得紧。”侍墨轻声儿道。 “如此,再随我往那边走一趟。”齐墨璟眯了眯眼,冷道。 “是。” . 眼见着马车离了村子,时锦心中又升起些前途未知的惶恐。 这种惶恐迫着她坐得离二皇子远远的,却正正坐在康仕诚对面。 康仕诚仍记着时锦一口气喂自己吃了四颗蛊虫的事,那眼神扫过她时,自带着一股子不善。 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时锦不由得哑着声儿与二皇子道,“我要下车方便一下。” 二皇子撩起眼皮,淡淡瞧她一眼,继续阖着眼假寐。 倒是坐在对面的康仕诚呲着白牙笑了下,有些意味不明,“方便?正好,我也想方便一下。” 时锦瑟缩了下,最终仍是被康仕诚拖下了马车。 她的手胡乱挥舞了下,正正听见身后二皇子散淡的声儿,“快去快回。” 山林茂密,时锦刚一入林,周遭的环境顿时昏暗下来。 她手中捏着一串黑色浆果,瞧着煞是可爱,却个个含着剧毒,是在路上方便时随手摘来的野果。 先时队伍出发前,她便趁便往锅里抹上了这种浆果汁。待得那些暗卫们煮了粥,那毒液便也跟着渗进汤里,虽不致命,却足以给她逃脱的时间。 果不其然,又行两三步,前边原本正迈着步的男人噗通一声儿倒在了林中。 时锦脚步顿了下,又迈步上前。 轻轻踢了踢康仕诚,便见这人脸上顿时露出了迷幻的表情。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时锦将手中的一串果子递到男人身边,想要喂他再次吃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喂粥 另一头,齐墨璟和侍墨赶上二皇子的车队,却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些穿着寻常走商衣衫的暗卫一个个神情迷幻,有的坐在地面上傻笑,有的抱着身边的人满脸绯红,还有的…… 钻到马下,嚷着要喝奶?! 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模样,怎么瞧着怎么诡异。 侍墨趴在草丛里,往外探出个头去,面上露出大为震撼的神色,“爷,他们这是中邪了?!” 齐墨璟的嘴角却翘得极高,目色光华流转间,正瞧见二皇子萧楚自那马车中走了出来,目色震怒得扬了马鞭去抽其中一个一边爬一边扒人裤子的暗卫。 然而,昔日里听话的暗卫这会儿却没有乖乖挨打,直接一转身,又朝着二皇子萧楚爬了过来。 当他的一只手钳住二皇子的靴子时,二皇子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面上不由得露出了震怒的神色。 “大胆!”他手中的鞭子挥得极快,吓得侍墨都忍不住扭过了头,不去瞧这辣眼睛的一幕。 “是中毒。”齐墨璟心情愉悦得说了句,轻拍了侍墨一下,便嘱他继续在这里盯着,自己则去寻时锦。 若说这一队里,谁得了贺怀远的真传,怕只有时锦一个人了。 他顺着山林走向一点点摸索过去,正听得里面传来哼声儿,再过去,便瞧见康仕诚正正抱着一根倒地的朽木喊“再来一杯”。 言罢,那嘴竟是嘬了上去,直把木屑啃得掉得满地都是。 齐墨璟也有些不忍直视了。 周遭没见时锦的踪影,他正要往里寻,却瞧见康仕诚身边敞着一个小盒子,模样形状与之前假“时锦”拿的那个别无二致。他当下便捡了那盒子,又将还剩着一枚毒药丸的盒子丢在了原地。 做完这些,他自跃上枝头,想要瞧瞧时锦去了何处。 只可惜山林茂密,竟是不可寻踪。 待得又深入了些山林,他扬了声儿喊时锦的名字,想要寻她出来,却只听空谷回响,风过无痕…… . “陛下了醒了?”姜矜端着一碗清粥进了天元帝的寝殿,轻问了郝贵妃一声儿。 郝贵妃日日守着天元帝,眼中自带着一股子困倦。听得姜良媛这般问,她面上清醒了些,声音略略有些沉哑,“尚未。” “这可如何是好?”姜矜面上带了些愁,“前朝的大臣们一直嚷着要见陛下。三五日倒还使得,再多些时日,未免教前朝生疑。” 言罢,她又瞧郝贵妃一眼,“姐姐这几日衣不解带,瞧着倒是憔悴不少。不若姐姐去偏殿先行歇歇,让妹妹守着陛下,待得陛下快醒了,姐姐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无碍。”郝贵妃眼见着姜矜手中的清粥,“这是为陛下备的?” “是。”姜矜垂下眼帘,“听闻陛下爱喝蔬菜粥,臣妾便特特嘱人做了端过来。现下陛下身子弱,合该喝些好克化的粥品。” “你倒是个心细的,”郝贵妃的面上染了些笑意,自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姜矜与陛下喂粥。 姜矜的手略颤了下,双手把稳碗盏,目色平静得将那粥先放在龙榻旁的小几上。 她自舀了半勺清粥,吹了吹,待得不那么烫了,这才递与天元帝唇边。 然而,就在她将要喂粥时,郝贵妃却猛地唤了声儿“等等”。 姜矜吓了一跳,粥水往天元帝衣襟上略略洒了些。 她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抬头望向郝贵妃。 “瞧我这般记性!”郝贵妃面上带了些笑,“陛下的吃食都应先验过一遍方能入口,妹妹怕也是忙乱间忘了罢?” “怎会,”姜矜尴尬得笑了笑,“只来时臣妾尝过这粥,委实没甚问题。” “如今正处在风口上,还是谨慎些好。”郝贵妃却不敢大意,特特嘱了身边侍女取了验食的银针来,并一个试毒的太监。 姜矜便连面上那点子免意维持的笑都不见了,嘴角略略往下吊了吊,“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这般信不过臣妾?” “妹妹切莫这般说。吃食入口,哪有不精心的。”郝贵妃却不在意一个小小良媛的抗议。若不是陛下宠着她,便连这寝殿的大门都踏不进来。 待得用银针试过,又与那小太监吃了些粥,瞧着无甚妨碍,郝贵妃面上的笑又大了些,“可以了。” 姜矜却不再答话,只轻端了汤碗,在郝贵妃的眼皮底下,开始喂天元帝喝粥。 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往日里瞧着不显,这一下子病倒,天元帝的面上便显出颓色来。 瞧着皱皱垮垮的皮肤,姜矜的面上显出些嫌恶来。一时又想起陈贵妃那满身鸡皮鹤发,她手下的动作又快了两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让她在天元帝和自己之间选上一选,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 待得一碗粥喂了个干净,姜矜这才将空碗递给一旁的侍女。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唇角挑起一抹色若春晓的笑来,“姐姐既愿博个好名儿,妹妹便将这侍候陛下的美差让与姐姐,容妹妹先行一步。” 言罢,只略曲了曲膝,便腿脚利索得离开。 “娘娘!您瞧瞧,这小贱人倒真是猖狂起来了!”一旁的侍女净瓶气得柳眉倒竖。 “住口!你也下去罢。”郝贵妃揉了揉额头,自让那侍女并几个太监一道儿出去。 待得周遭没了人,她扭头转向龙榻后的帐幔,“出来罢,贺神医。” 满头白发的贺神医,纵是穿着太监的衣裳,依旧难掩风华。他身量极高,面色却发白,显是才清醒不久,便匆匆赶来这帝王寝宫。 “陛下没事罢?”郝贵妃的面上带了些忧,轻声儿问道。 “无碍,”贺神医为天元帝把了把脉,扶起帝王,探手在他后背上点了几处穴道,微微使力,刚刚的粥便都翻涌出来。 待得将那口粥吐干净,贺神医自将天元帝放下,“用量甚微,不过是想要让陛下醒不过来而已。” “那,陛下何时能醒?”郝贵妃眉目惴惴,又追问道。 贺神医瞧她一眼,不答反问,“听五殿下说,陛下有意为玉和公主和闻人世子联姻,娘娘,是如何想的?” 郝贵妃面上神色倏忽一顿,霎时难看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找到了 “闻人一家乃大邺乱党,便是陛下想稳住闻人一家,也不该拿本宫的女儿联姻。更何况……” 更何况,玉和公主是天元帝最爱的女儿啊…… 郝贵妃沉默下去,面上显露出些阴郁来。 说来可笑,明明是金尊玉贵的的公主,却要用来安抚臣下的勃勃野心,这无异于是在打整个萧家皇室的脸面。 “五殿下说,他最钟爱的妹妹,亦是玉和公主。只要有他在一日,便不会拿妹妹的终身换闻人家的效忠。” 贺怀远只简单一句话,便拨动了郝贵妃的心弦…… .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齐墨璟的心中愈发焦急起来。 山林茂密,毒草毒物横行,待得日落,又有狼群环伺,单凭时锦一个小女子,怕是很难独活。 想至此,他动作又迅速几分,想要寻踪觅迹。 待得深入林中,水声隐隐,有清泉击石之声回响。越前数十步,隐见一泓清泉自山间罅隙奔流川行,劈开一道天然屏障。 齐墨璟顺水而行,渐次入一幽境,周遭高树林立交错,密织遮空,又有风声回响,伴着飒飒叶荡,沁得人身上一凉,竟是暑气尽遮,只余通体生寒之感。 便是此时,远处传来狼啸之声,那啸声伴着风声,竟成了呜咽之声,在这清寂夜中格外渗人。 齐墨璟耳尖一动,顺着狼啸之声奔跑起来。 若说谁能找到时锦,怕就是这些夜间猛兽了吧。 他速度越来越快,于藤蔓丛生的林间仿若闲庭信步,又速度奇快,只数息之间便准确无误得闯入了狼群腹地。 霎时间,十余双幽绿的眼睛齐齐盯上了这个不速之客。 齐墨璟却是不惧,目光凛然一扫,却是比这些幽狼更摄人几分。他缓缓抽出后腰长刀,与这些眼睛的主人呈鼎力之势。 待得狼动,他双脚稳扎于地,只一柄长刀宛若游龙,准确无误得劈向每一只扑来的幽狼。 一时间,数只细腰饿狼被他劈倒在地,腹部浸出血洞,温热的鲜血染红脚下土地。 又有狼来,且是三只齐发,齐墨璟霎时高跃,踏着狼头准确无误得劈向另一只幽狼。鲜血喷溅,将他身上玄色衣角沾上浓烈血腥气。 待得齐墨璟安然落地,剩余的几只幽狼再不复之前凶猛,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望风而逃。 簌簌风叶动,搅得腥血荡。齐墨璟将刀上鲜血于脏污的袍角轻拭了一遭,正欲离去,却听得一旁土坡处传来窸窣轻响。 他擦刀的动作一顿,目光幽然若狼,直直盯向那处响动。 只见一块石头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从中探出一双眼睛来。 那眼睛似是往周遭一扫,待得瞧见宛若煞神的齐墨璟,又缓缓挪了回去。 然而,那石块才被挪了一瞬,早有一柄长刀卡在那缝隙和石块之间。 时锦从未想过于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与齐墨璟相见。 此时的她仍顶着那张皱纹丛生的脸,头上衣上俱是泥尘,兼之那洞狭小,她只能勉强躺入其中。眼下被齐墨璟宛如杀神般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心中霎时瑟缩了下。 “你……”她清了清嗓子,只说出来的话依然嘶哑难听,“扰着我睡觉了……” 待得说完这句话,两人俱都愣怔一瞬。 齐墨璟目光滞了下,却又好似了然,唇角牵了抹极浅的笑,“……那真是抱歉了……” 言罢,竟是不顾时锦的反对,径直坐在了那洞口一畔,“恰巧我也累了,婆婆不介意我在此歇息一会儿罢?” 时锦侧头闭目,不去瞧他。 月夜下,乌发如瀑的男子身姿修长,只浅浅靠在石块处,便好似慵懒的男妖精,再勾人不过。 偏偏这男妖精聒噪得紧,一句一句喊着“婆婆”,热心得仿若山野人家最活泼的野小子, “婆婆这是要去哪里?怎的这般晚还在林间?” “您在这林中可见过一个仙女般的姑娘?皮肤雪白、身姿窈窈、笑起来两只眼睛仿佛会说话?” “婆婆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困了?若是你明日归家,可需我送上一程?” …… 时锦不胜其烦,自掩了耳朵不听他言。 她原是惊惧这山野林间的猛兽,便是拿石头堵了洞口,亦心中忧惧,是以夜不成眠。 可,有齐墨璟在身侧,虽那人聒噪得厉害,她偏偏安心得紧,在他的絮絮声儿中一点点困倦起来,竟是敞着那洞口便睡了过去。 月夜星稀,渐渐乌云掩了夜空,周遭一片昏寂,渐渐风起,裹挟着雨腥气席卷整座山林,俄而雨滴如豆,于头顶断断续续砸下。 时锦被那寒意一激,整个人蓦然惊醒。 她眼中瞬时带了警惕,却听一畔传来细碎呻吟。仰头瞧去,正见齐墨璟阖目皱眉,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忍受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登时再顾不得其他,往外探了探身子,自捏了他手腕,探了探脉息。 那脉息极乱,仿若整个人都绞入一团乱麻之中,想要挣扎,却愈挣扎、愈徒劳。 她知那是蛊虫作祟,当下便自怀中取了一枚自康仕诚身上搜罗来的药丸递于齐墨璟唇边。 “吃下去。”见他并未张口,她只得命令道。 齐墨璟不悦得张开眼来,那一瞬,眼中戾气仿若化作实质,直直朝时锦射来。 然而,待得眼神清明些,他目光紧紧盯着时锦,竟是乖乖张开了口。 时锦顾不得其他,直将那丸药塞入了他口中。 豆大雨滴霎时如注,隐有闷雷滚动之声儿,时锦眼见着雨势更大,登时钻入了那洞中。 到底不放心齐墨璟在外面,她的头又慢吞吞探了出来,眼瞧着男子身上衣裳渐湿,那一点子惭愧又搅得她寝食难安,不由得放轻了声儿问,“要不,你也进来躲躲?” 她自问这话儿没甚问题,可瞧着男子望向自己时那暗沉沉的目光,她心中又瑟缩了下,便连话儿都有些底气不足起来,“……我可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差着辈儿呢……” 只这话刚出口,男子却利索得钻了进来。 时锦不得不挪了挪身子,往边上靠了靠。 怕雨水倒灌进来,齐墨璟甫一进入,便将洞口的石头又堵上了。 一时间,周遭俱暗,彼此只听得见对面的心跳声儿。 时锦不安得又往边上靠了靠,后背抵着洞壁,恨不得整个人挂到那壁面上去。 偏偏避无可避,齐墨璟的声儿又于沉闷中响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表白 听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儿,时锦心中登时一沉。 她突得想起那毒花解药的效用来。 那毒花既能安抚腹中蛊虫,又能引着人一道儿体味逍遥极乐的滋味。 这也是康仕诚明知蛊虫于己有碍,又偏偏噬之成瘾的缘由。 待得腰间搭上一只手来,她不由得挣扎着往洞外爬去,生怕齐二爷一个不小心,欺辱了她这个“老人家”。 只她挣扎得再厉害,却也没二爷的掌厉害。 齐墨璟额上见汗,心中因着蛊虫被抚慰到而跟着一阵阵快慰,本能却促使着他贴近时锦,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 种种情绪在体内翻搅,偏偏身侧的女子又挣扎得厉害,他不由得喊出了声儿,“时锦、时锦……” 听得自己的名字被齐墨璟喊破,时锦动作一顿、僵在原地。 “我不是时锦……”她的眼中忽的带了泪,鼻腔也跟着发酸,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明明两厢相见,却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刻。那种感觉,让她难堪又无助。 便好似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怅然。 “你是。”齐墨璟自后环住她,却未有更多动作,声音中难掩失落,“若是我一夜老去,你会不会也不肯与我相见?” “……不会。”时锦轻答。 “那爷便是那般见色起意的人?”齐墨璟又咬牙切齿得反问道。 “……爷刚不是说,要找一个皮肤雪白、身姿窈窈、笑起来两只眼睛仿佛会说话的女子?”时锦眼中又犯了湿,“……我不是……” 男人的手攀上她的腰,声儿却压得极低,仿若蚊虫于她耳畔轻吟,“……没关系,这里白也是一样……” 时锦所有的伤感都被他这句调侃给恼得半分也无,只恨恨磨了磨牙,再不肯理他半分。 齐墨璟眼见着又惹恼了她,不由得放低身段儿轻声儿去哄。 连日来的分别早磨去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孤傲,失而复得的心情促使着他愈发伏低做小。 好在此处幽暗,又没得外人在场,否则便是二爷此般行径,怕是要被整个颢京城的贵族子弟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掉大牙方肯罢休。 听得身后之人那绵绵不绝的情话,时锦的耳尖也一点点泛了些红。到得最后,实是羞窘得厉害,她不由得哑着声儿让他住口。 然而,一转头,却正正瞧见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眸,隔着石头罅隙,闪电划过刹那,男子眸子有一瞬灿若流光,转瞬隐于暗中。 她轻抿了下唇,黯然转过头去,怕被他瞧见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声音闷闷哑哑,“先时……二爷不是误将那个女子误认成奴婢了?” 那个乔引,易容起来入木三分,无论面相、身段、便是连声音都学了个十成十。 二爷轻咳,决计不认,“初初见着,便认出来了。” “怎的便认出来了?”时锦好奇。 “她的掌因着长期握剑,有细细的薄茧,与你不同。”二爷轻道。 时锦却更气,嘶哑的声儿中隐现一丝危险,“二爷摸她手了?” 齐墨璟登时神情一凛,难得的,声音讪讪,“哪里用摸,瞧一眼,便瞧得出。她善左手使剑,左掌拇指和食指间磨砺变形,丑得紧。” 时锦终于肯放过他,因是又问,“……我不见了,时年可有哭?” “时年那边,我没告诉他真相,”齐墨璟道,“只说府里老夫人请你回去住几日,过些日子便回。” 时锦点点头,心中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两人又絮絮而言,直至天光熹微、骤雨初歇,两人才推开那石,一起爬了出来。 只时锦到底自惭形秽,特特拿了一方角巾,将脸面掩去,不肯以如今面目示人。 齐墨璟有些心疼,又有些惭愧,“原想着拿那个冒牌货试毒,顺带瞧瞧她有什么目的,却不想这人皮面具竟是连着面皮,轻易不能剥离下来,倒是委屈你不能重见天日了。” “这倒不是难事,”时锦却摇摇头,“先时贺神医给的医书上有载,人皮面具需以烈酒为饵,方能摘除。只现在不得暇,假以时日,便是我自己也能给摘了。” 说至此处,她眉眼间自带了些张扬。 齐墨璟一时哑然失笑,“倒忘了我家娘子是个能干的。你是不知,我与侍墨一道儿寻着二皇子时,那些人都在做什么。” 时锦听得他话中深意,不由得也眉眼弯弯,“只是摘了一种能致幻的毒果,服用过量可能会致命,少许的话不过一时愣怔,待过了药效,便也无碍了。” 言罢,她又问,“爷可还要追踪二皇子?” “那倒不必,”齐墨璟见她言语轻松了些,不由得半蹲下身子,示意时锦匍匐上他后背,“临行前五殿下嘱我,若是救得你回来,便转头去往骆城一带。” “骆城……”时锦瞪大了眼,“异姓王?” 齐墨璟闻言唇角微翘,托着她又往上提了提,这才脚步轻快地往水源地走去,“二皇子不足惧。眼下六皇子与凌将军一家一道儿驻守北疆。若六皇子想包庇二皇子,凌氏便会趁此发难。北上,不过死路一条耳。” 时锦咂舌,朝堂波谲云诡,整个大邺、乃至整个天下,都好似一张巨大的棋盘,无形的手拨动着棋子角逐天下,端看谁能棋高一着。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二爷呢?志在何方?” 齐墨璟又往上托了托她,声音中带了些调侃,还有些辨不明晰的认真,“爷适才托起的,不正是全部志向?” 时锦瞪大了眼,却只正对着他乌墨一般的长发,心中瞬时酸软得厉害,又带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蛮不讲理,“爷之前可是说过,许时锦正妻之位?” 齐墨璟微微向后侧目,“怎的?” 她俯身向他脖颈,温热吐息间带着些忐忑,“可还算话?” 齐墨璟脚步一顿,沉默一瞬,“自然是算的。” 她的眼泪又想往下掉,第一次喊他全名,“齐墨璟,我很贪心的。” “我想当你的妻,还想给你生娃娃,还不想你喜欢别的女子、便是你瞧她们一眼,我都心中难受得厉害。” 她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别看我温良得紧,其实最小气不过。若是自己的夫君,哪怕有一点点喜欢别人,我也会吃醋、会难受、会恨不得把他和他的女人踩在脚底下,不碾烂都解不了心头之气的那种。” “这样的我,你会喜欢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只等着那人的回答。 齐墨璟将她放下来,抵在一棵树干上。 她的脸上遮着角巾,只余一双干干净净又明澈通透的眼。明明说着最霸道、最不守妇德的话儿,眼中却全是他的影子。那影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曳,仿若心头最深处的忐忑不安,被她一点点置于明面上来。 他触了下她的耳垂,明显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瑟缩。 紧张源于在乎,瑟缩源于害怕。 “我……”他轻咳,声音特意拉长,却在话欲出口时被她用手捂住了嘴。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表白2 时锦突得有些不敢听了。 她不确信,遇着这样的二爷,将自己的一腔心事摆在明面上,如果被拒绝,她还能不能继续做一个无动于衷的外室? 每日里见着他时故作惊喜,又在他离去时心怀忐忑,那样的爱太过卑微,便是连喜欢着都得谨小慎微得藏好一腔心事。 如若她没有心,便也麻木得混将下去。可,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被她剖开递到他的面前,仿若卸去最后的伪装,脆弱可怜得紧。 那颗心的生死,仿佛只在于男人的一句话。 她犹豫了,不该问的。 然而,男人却轻轻移开了她的手。 她的眼睛仿若会说话,所有的心事被他一览无余。 隔着那厚厚的角巾,他仿佛瞧见一个白生生的小丫鬟卑微得站在自己面前,声音中带着些细微的啜泣,勾着他,却又可怜得紧,仿若在说,“二爷,怜怜奴婢吧,一瞬也好……” 他的心中忽的一阵密密麻麻的匝痛,仿佛隔了两世,终于体会到她当初的孤寂和绝望。 他复又开口,“时锦,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我,齐墨璟,喜欢崔时锦,一生一世的那种喜欢。喜欢到可以跨越生死、再容不下其他人的那种程度。你的心眼小,爷的也不大,满心满眼,只容下一个你。你若胖了,那便在爷心里挤一挤,你若瘦了,那便在爷心里撒欢儿,只一句,再无外人。” 顿了顿,他又道,“这些话珍而重之,爷只诺一次,再多便成了花言巧语。你只需,信我。” 时锦被他的话一激,整个人都晕晕涨涨的,仿若置身云端,又仿若踩在一团棉花上,脸上似喜似悲,又带着些迷幻色彩。 她忽的背过身去,拿手背抹了下眼角,拭去那一点不知缘何升起的水雾,声音一如既往得闷哑,“我信你。” 察觉到他想靠近她,她忽的垂头,声音里又带了些沮丧,“别看,好丑的。” “好,不看。”齐墨璟的胸膛里滚了些闷笑,“那这样,可好?” 时锦略略侧头,正瞧见他闭上了眼。 惯常里清冷的二爷唇角挑笑,一双凌厉的眸被掩住,整张脸也跟着柔和起来。 他的下颌线条流畅、脖颈亦修长,点着喉结的地方似是不安,略略滚动了下,霎时便吸引了时锦的目光。 如鬼使神差般,时锦的手微抬,想要触一触那点不安。 可她的指堪堪抬到二爷脖颈处,远处便传来一声怒喝,“你是谁?!放开我家二爷!” 时锦吓得瑟缩了下,越过齐墨璟肩头看向远处,正正瞧见侍墨远远奔来。他的目光带着焦急,竟是全然不顾脚下,瞧着倒是怕自己将二爷吃了一般。 齐墨璟睁开眼,恰好瞧见时锦讪讪落下的手。 心中带了些失落怅惘,再瞧一眼蠢得不能再蠢的侍墨,二爷俯身向下,朝时锦示意了下。 时锦躲避不过,被他一把背起,继续往前走,倒是原本跑得欢快的侍墨一下子仿若遭了雷劈,呆立原地。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他家二爷竟然背了个老婆婆离开! 莫非二爷喜欢的是…… 不敢细想,侍墨浑身打了个哆嗦,畏畏缩缩又犹犹豫豫得跟上齐二爷的步伐。 . 待得寻至溪畔,时锦洗去满身尘烟,这才帮着侍墨一道儿处理新打来的野鸡。 侍墨犹自有些不敢信,“你真是时锦?” “是。”时锦瞪了他一眼,唯有那双灵动的眼,依稀仍是旧时模样。 “我就说嘛,二爷怎会……”侍墨尴尬得挠了挠头,又转向齐墨璟,“昨儿个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那些暗卫都清醒了过来,爷是没瞧见,二皇子的裤子都要被人扒掉了。好不容易熬到这些人恢复理智,那顿鞭子可是没少抽,啧啧~” 言罢,他又转向时锦,“时锦,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不过是种有毒又致幻的果子,”时锦笑了下,“昨儿个我又喂了不少果子给康仕诚,他应是活不了了。” 听到她这般说,齐墨璟眼神奇异得瞧了时锦一眼,又轻咳了声儿,“我把从那个女暗卫那里得来的毒药留给他一颗。嗯,与蛊虫的解药很相似……” 侍墨只觉得后背一寒,瞧瞧时锦,又瞧瞧自家二爷,只觉着这两人的气场真是莫名契合得紧。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你杀人来我放火,夫妻双双把家还? 思绪跑远的侍墨愣怔间却见自家二爷长指一挑,便将整只烤熟的野鸡自火堆上摘下来,径自送至时锦嘴边。 他不由得捶胸顿足,这般温柔小意的二爷,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几人难得悠闲得享用早餐,另一边被提及的康仕诚可没好到哪里去。 他原本被时锦喂了好些黑浆果,可耐不住天降大雨,直将他淋了个湿透,连带着腹中被灌了水,又恶心欲吐,直将胃里的那点子浆果一道儿吐了出来。 待得晨间清醒,他身姿狼狈,整个人仿若被水淋透的落汤鸡,便连脸上都显出些不正常的红晕来。 说起来,倒要谢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雨势冲刷了他身上的气味,也引走了森林里的肉食动物,这才没有葬身野兽胸腹。 九死一生般支着木棍站起来,康仕诚的一双腿都在冻得直发抖,偏偏面上又热得紧。一冷一热,他整个人便如风烛残年的老人,站在原地直打摆子。 再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狼狈如斯,他的牙根却是紧紧咬着,“崔时锦!!!好的很呐!早晚有一日,定要让你落在我手中!” 然而,就在他刚说完话的瞬间,他突觉胸口一疼。 熟悉又麻木的疼痛霎时席卷全身,康仕诚面色一变,便想吞服解药。可他摸遍全身,也没摸着身上携带的木盒。 疼痛越来越盛,正兀自忍受间,他目光一掠,恰瞧见地面上的精致小盒。 将那盒子打开,便见里面的药丸只剩下一颗。顾不得多想,康仕诚一捏那枚药丸,一口塞入了口中…… 作者:看!这本书的男女主长嘴了! 列位看客:呀呀呀,真的嗳!喜欢就说出来嘛~憋在心里多难受~ 时锦:其实,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二爷:请讲。 时锦:咳咳,《三字经》学好了没? 列位看客:啥? 齐二爷:嗯……要不要,检验一下? 时锦:那啥,我就问问,反正就算你学会了,这里也不能说…… 齐二爷:哦…… 齐二爷:要不,回家细说? 时锦:……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方欢喜一方忧 七月多雨。 溽暑难消,便是连空气里的风都带着一股子灼热。 待得雨落,竟是难得的清闲时刻,散去几分闷热,还有萦绕在心头的一点子恐慌。 太子府的门槛,偏偏连瓢泼大雨都挡不住门客争先恐后拜访的行迹。 威远将军府的寡嫂向氏难得有空,特特趁了雨后初晴的清凉时刻,与小姑子凌氏递了拜帖。 待得门房放行,穿过重重叠叠的太子府庭院,向氏才瞧见太子妃凌氏正攀着八角凉亭的边缘,于湖岸上喂鱼。 她未语先笑,言语中自带了些调侃,“妹妹这门槛却是高,如今,想见妹妹一眼都难。” 凌氏自将那鱼食盒子交由一畔伫立的丫鬟,却也不恼,只招手让向氏一道儿坐了,这才嘱了身畔的小丫鬟往厨房去端些糕果点心来。 “嫂嫂也来打趣我,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这太子妃之位,委实不要也罢。” 两人现下都居于湖亭中心,周遭除却一两个贴身丫鬟,竟是半个人影儿也无,因是那说话也便由心起来。 向氏也轻轻一叹。 眼下陛下一直昏迷着,久未醒来,便连朝中大臣都知晓了真相。一时间,扶立太子继位的言语甚嚣尘上,便连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也隐隐有唯太子之命是从的趋势。 这般情势下,五皇子并京里一干皇子的身份都有些尴尬起来,个个闭门谢客,生怕新皇上位,直将亲兄弟们一道儿清算了。 眼见着向氏蹙了眉,凌氏亦有些好奇,“嫂嫂今儿个上门,可是有何事?” 向氏摇了摇头,“原是不怎么打紧的,不过是太子现下风头正盛,便想让威远将军府也跟着支持他而已。臣妇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敢支应什么,只书信去了北疆,顺带想将晴哥儿一道托付过去。” 京中局势未定,晴哥儿又是凌家大房唯一的骨血,万一威远将军府一个不对付,晴哥儿便会首当其冲。 倒不如直接把晴哥儿送去北疆,得公公和小叔子照应,倒好过在这京里受尽煎熬。 太子妃凌氏听得向氏所言,眉目不动,良久,才挥手示意身畔的丫鬟远离八角凉亭,这才抬了抬眼皮,“嫂嫂还是想得简单了些。若是晴哥儿出城,他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她的声音又压低了些,“现下父亲手书未至,一切尚有转圜。但若晴哥儿出城,那便是摆明了要与太子为敌,到时候,晴哥儿反倒危险了。” 向氏一时染上了焦虑,眉眼间俱是忧愁,“我又何尝不知,只晴哥儿……” 她的眼中渐渐蓄了泪。 都说为母则刚,这些年她孤身一人,亦带大了晴哥儿。可眼下局势纷乱,早已不是她一介弱质女流可置喙的了。 凌氏亦是心疼寡嫂和亲侄儿,不由得细声安慰她道,“嫂嫂莫急,太子府这边有我照应着,便是太子想动晴哥儿,我这个当姑姑的亦会为他出头。你回去后,只需关门闭户,其余一切莫管,这些风暴,想是很快便能过去……” 向氏听凌氏言语恳凿,心下便信了三分。 两人又闲话些家常,瞧着时候不早,向氏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待得向氏离开,早有太子身边的宫人张大元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来请凌氏。 “太子殿下想及太子妃爱吃生鲜,特特嘱了厨房备了些新鲜食材,想要邀太子妃一道儿用膳。”张大元不软不硬得说道。 凌氏低头扯了扯唇角,冷声道,“多谢殿下美意了。” . 待到了城镇上,侍墨按着嘱托特意买了一大罐子烈酒来。 时锦将几味药材碾磨成粉加入那酒中,又拿宽沿铜盆盛了,这才将一双老若鸡皮的手探入盆中。 只见原本苍苍老矣的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匀称白净。 她将一双手又洗了洗,这才满面惊喜得瞧着自己的手掌。 齐墨璟斜立一侧,在瞧见她的手掌时,目光微闪,“效用倒是好。” “那是自然。”时锦面露得意,“虽然没有拜贺神医为师,我也算得了他几分真传,算得上是半个传人了。” 说到这里,齐墨璟目露沉思,“颢京城那边飞鸽传书过来,说是寻到贺神医了。” 时锦侧头瞧他,眼中浮光流动,“那真是太好了。我原还想着如何压制你体内蛊虫,神医若醒了,把握也便大了几分。” 齐墨璟眼中柔意渐盛,“放心好了,还没等着你给爷生娃娃,哪里那般快便死了。” 他这话说的时锦面上一热,她不由得弯身去洗面上妆容,就着那铜盆的烈酒,恰可见皎皎人影,隐约芳华。 齐墨璟却自后抱住她,十指相扣间将她隔着那铜盆抵上墙面,“可洗好了?” “尚未。”时锦瞧一眼青天白日,只觉着难为情得紧。 偏偏那人喉中轻笑,低声儿与她攀扯,“你可知爷这些日子有多悬心?偏偏你这没良心的,明明见着爷,却只道爷扰了你睡觉。若是我那时走了,你待若何?” 时锦细眉轻挑,“你若敢走,我便再寻个如意郎君嫁了,生一堆奶娃娃,各个都喊你一声叔叔。” “崔时锦,你敢!”齐墨璟剑眉一挑,便连声儿都带了些咬牙切齿,“果然女子宠不得,便连这等心思都敢生出来!” 言罢,他又低笑,“你若敢另嫁他人,爷便夜夜去寻你,保教各个奶娃娃都像极了我……” 时锦被他这话说得面红耳热,想要推他,偏偏不得章法,反倒引来他一声儿轻喘,“别动,只抱一会儿便好。” 她由是不敢动作,任他呼吸翕张,一点点平复心底激荡。 时锦知他顾忌着蛊毒作祟,到底不敢太过孟浪,一时间玩心大起,不由得侧转过身,一双手攀着他脖颈,眉眼含情,“爷可是哪里不适?需不需奴婢帮爷瞧瞧?” 齐二爷眉眼沉沉,一双黑若点漆的眸仿若聚集了风暴,偏偏说出来的话一本正经得紧,“旧疾难消,倒要麻烦崔女医妙手回春了。” 时锦本能觉着危险想要逃开,却被他双手锢住,沉沉喑哑中是他压抑的欲,“崔时锦,你逃不了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代桃僵 时锦悔不当初。 她不该去挑衅二爷的。 便是二爷再顾忌着,那道行却是比她高了不知凡几。 兼之某人脸皮又厚,生生央着她彻底除了“顽疾”,这才放任她倦怠睡去。 待得清醒些,她心中突得生出几分悲愤来,那双手火辣辣得疼着,几欲被他磨破了皮。 她就不该用了那烈酒洗去手上的苍苍老意,昨儿个她原未多想,现下想来,待她洗完手掌,他的目光便有些不对劲起来。 偏她还若个傻子般去挑衅他,被他捉了掌好一顿磋磨。 这还不算,偏偏那人情至深处,又细细于她耳边央着。 她头脑发昏,只听得“口唇便利”“且试一回”等字眼,直吓得她连连告饶,昏昏沉沉间只嚷着“下回、下回”,这才被他意犹未尽般舍了那念头。 将头埋回被褥间,时锦突得生出一股子想逃的冲动来。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起来。 时锦想至此,便起身去寻自己衣衫。她的手略抖,只穿上里衣,正欲套上外衫,却听那门一阵细响,二爷自外而内踏了进来。 他的手中端着食盒,甫一瞧见时锦穿衣,不由得放下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走将过来。 “怎的这般早便醒了?手还酸着没?”言罢,竟是接了她手中活计,亲自替她系上衣带。 时锦从未被人这般亲昵侍候,当下面上一红,自撇了头不去瞧他。 然二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动作极缓,又带着些磨人,言语间却又极体贴,“可是饿了?正好爷买了西城的包子过来与你尝尝。” 时锦被他的缓慢动作气得又瞪他一眼。偏偏那一眼半点威力也无,反倒像是小猫爪子般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一下。 二爷眉眼染笑,“娘子瞪为夫作甚?难不成恼为夫昨儿个没侍候好?” 她原以为二爷皑如山上雪,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偏偏这人露了真面目,又是个混不吝的。她气得直拿右手捂了他的嘴,却被他轻吻了下掌心,一双眉眼偏又含着笑,格外惑人。 “都怪你!”时锦吓得直将那手背在身后,再不肯靠近他半分。 “好好好,都怪为夫。”齐墨璟难得好脾气,只把时锦牵到桌边,又亲自取了包子与她,“吃个包子,消消气?” 时锦无奈,只低了头用早饭。 那目光极灼热,生生黏在她身上,直灼得她坐立难安,只得拿话儿岔开他的目光,“既是要去骆城,咱们今儿个便出发?” “倒是不用太急,贺怀远已经遣人自南疆取来毒花花粉,这几日正在研制药方子,说不得过两日便会将解药送来。到时候彻底拔除了虫蛊,我便不会再受虫蛊侵扰。” 他说到这里,目光灼灼般望向时锦,“难得能歇息几日陪着娘子,娘子可是欢喜坏了?” 时锦:…… . 骆城。 闻人信川大马金刀得坐在黄金打造的宽大坐榻上,双眸微眯,正拿着手中的圣旨细细瞧着。 他身形高大,一绺美髯衬得整个人愈发英气勃勃,虽人过中年,却依然瞧得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王爷,您寻臣妾过来,所为何事?”一袭红色华丽锦袍的金冠女子逶迤而来,甫一进屋,便朝着闻人信川而去。 她面若盛开的牡丹,却又比牡丹还要盛气凌人。作为大周的清梦公主,能低嫁大邺的异姓王,她有底气与闻人信川平起平坐。 “颢京来的圣旨,你来瞧瞧。”闻人信川把那圣旨随意递给清梦公主,“梦儿怎么看?” 清梦公主一目十行得将那份圣旨瞧完,捏着圣旨边缘的小指也跟着一点点颤抖起来。 待得将那圣旨全部瞧完,她猛地将那份大邺天元帝的圣旨掼在了地面上,“老匹夫竟然打无忌的主意!他也敢!” 闻人信川示意一旁的手下捡起那份圣旨,语气软了些,安抚着自己的妻子道,“陛下怕是对本王生了疑心。听闻二皇子萧楚被老皇帝厌弃,怕是豢养私兵的事儿查到了咱们头上。” 言罢,他又语重心长道,“现下不是与老皇帝翻脸的时候。” “那王爷是何意?莫不成真让无忌去颢京城?被个天元帝永远困在那里?”清梦公主长眉高挑,显是怒极,“反正天元帝只是要个儿子,不若将雪姨娘的儿子送过去,也好堵了悠悠众口。” “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闻人信川听得要将庶子送过去,面上不由得生了恼,“无忌与无妄都是本王的骨肉,本王又怎么舍得他们离开?!” 清梦公主不由得冷笑了声儿。 当初她也是嫁入王府才知这闻人信川有个白月光表妹,整个人每日里病歪歪的,却独独得了闻人信川的宠,整日捧在心尖尖上,生怕磕了摔了、没得恶心人得紧。 偏偏这老白莲肚子争气,竟是先她一步生了庶长子,这些年来可是将她恶心坏了。 若是趁此机会,将闻人无妄那小子送到颢京,倒是好事一桩。 闻人信川许是觉得自己反应大了些,又赶忙往下压了压声儿,只好心好意劝慰道,“无忌不能舍,无妄自是也不能舍。公主莫不是忘了,咱们养的那些养子中,有一个人与无忌模样相仿。左右老皇帝没见过无忌,不若让他顶了无忌的名字入京。待得起事,也能说舍便舍了。” 他这话儿惹得清梦公主面上带了些犹疑,却又觉着这不失是一个办法。当下冷着脸点了点头,“只要不让无忌离开,那便依王爷所言。” 闻人信川自觉将此事安排妥当,心下欢愉得紧,当晚便宿在了雪姨娘那边。 两人成亲二十余载,闻人信川每每亲近雪姨娘,都觉着自己如毛头小子般浑身充满了活力。 “雪儿还是如年轻时那般温柔可意。”他扶着她纤弱背脊,心下满足道。 雪姨娘面上染了红晕,双手环住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俾妾心里,王爷还是昔日那个铮铮少年。” 她的话儿,闻人信川极受用,当下便将白日里的事俱都说了。 然而,雪姨娘并未如往日般那样捧着自己,反倒是双眉蹙蹙,“王爷一片好意,自是舍不得自家儿郎。可若老皇帝知晓王爷滥竽充数,怕不是要发难骆城?” 言罢,她又往他身上攀了攀,“俾妾虽舍不得无妄,但若能为王爷和公主解忧,倒不若让无妄顶了世子的名头,前往颢京?” 说至此处,她目中又洒了些泪,“无妄心思重,虽说是庶长子,却处处都低世子一头。俾妾对此从未有怨言,只他是个少年心性,少不得心中郁郁。此行虽则危险,倒不失让他成长历练一回。” 她言辞肯肯,颇有一副慈母心肠。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四面楚歌 “傻雪儿……”闻人信川犹豫一瞬,长叹一声儿,轻揉了揉她发顶。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清梦公主虽与他是结发夫妻,却日日端着公主的高傲。两人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互惠互利的商客。 反倒是雪儿,屈居贱妾之位,却偏偏事事以他为先,生怕他因着此事开罪了老皇帝,便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出去了。 他不由得轻拥了拥她,言语中多了些温软情谊,“我知你这些年委屈,本王又何尝不是心中难过?!只骆城虽守险要之地,却夹杂在大周和大邺之间,龙盘虎踞不说,大邺皇帝又心存疑虑。为了闻人家百年基业,我不得不娶清梦长公主为妻……” 言罢,他又将怀中女子的柔荑握在手中,“但在本王心里,雪儿,才是本王唯一的妻……” 他言之凿凿,颇有一副肺腑之心在里面,“罢了,既是你这般说,那便让无妄去趟京师,待得他平安归来,本王自会好好赏他。” 雪姨娘听得闻人信川这般说,不由得故作害羞得垂下头去,可嘴角却扯出些冷笑来。 便是在这种时候,闻人信川都舍不得允出世子之位,又谈何喜欢她? 好在她早便为自己孩儿谋出一条更好的出路,她的孩子,自不能屈居人下,便是公主,也不能…… . 颢京城中风声鹤唳,太子府下门客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便连太医都诊断出天元帝药石枉效,又有谁能阻碍他初登大宝? 除却掌握了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太子此时更是着织造局赶制龙袍和御用之物。 三日后,他便可以站在那个最高位,享万民供奉、得天地便利。 “老五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太子萧策仍是不放心,又问了身边的李介海一句。 “太子放心,五皇子府一直派人盯着,无甚异动。京中各皇亲国戚亦都恪守规矩、宴饮娱乐俱停,只等殿下顺应天意。”李介海捋着胡须笑道。 “最后几日了,万不可出任何差错,继续派人盯着京中动向,”萧策又嘱一句,到底还是存着些小心,“缇骑司都范程,如何了?” “说是去追二皇子萧楚了。只他身上中了蛊虫,说不得早已死在了路上。现下缇骑司那边只有一个陆六带引着缇骑司继续履行监察职责。老夫遣人去往那边接触过,陆六态度强硬,谁是天子,缇骑司便效忠谁,这一点,始终未变。” “左不过这几日的事,”太子倒是对陆六言行颇为赞赏,“缇骑司用的好了,以后便是本殿的鹰犬,比之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还要忠诚可靠。你们切莫为难那边。” “是。” 萧策双目灼灼,眼中俱是势在必得。 . 深夜。 郝贵妃守在帝王床榻边,摒退周遭众人。 天元帝的寝宫从未像如今这般清寂过。 夏日的晚风拂过重重叠叠的纱帐,仿若招摇的灵幡,于暗夜中瑟瑟起舞。 便是在这一片静谧中,轻轻的脚步声缓缓踏了过来。 身姿挺拔修长的白发男子行至床榻边上,手中银针轻举,分别扎在天元帝头上各处穴位处。 伴着银针轻捻,原本昏沉睡着的老人猛地咳嗽出声儿,昏黄的老眼缓缓睁开。 头顶上的床帐飘浮着,周遭有呼呼的风声,一张淡然从容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清润,“陛下醒了?” 天元帝缓缓转过头,便瞧见床头的贺神医,还有黑着眼圈的郝贵妃。 “孤、这是,睡了多久?”天元帝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只觉着身上乏得很。 “快三旬了。”郝贵妃听得他嗓音喑哑,赶忙取了温水喂他喝下。 待得喝完水,天元帝的精神略略好了些,他的目光在寝殿中扫了一圈,却不见除二人之外的任何人影,不由得心下狐疑,“常德呢?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听得天元帝这般说,郝贵妃的眼泪瞬时扑簌簌而下,直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担惊受怕一点点道了出来。 “……陛下不知,您昏厥后,太子便接手了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将各个皇亲国戚软禁起来。这也便罢了,他竟然、竟然……” 郝贵妃哭得不能自已,还是贺怀远接住了往下的话儿,“陛下中了毒,若不是微臣侥幸回京,又联系了郝贵妃偷偷进宫,怕是陛下会一睡不醒……”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天元帝登时气得几欲倒仰过去。 贺怀远又哪里能容得他如愿?!赶忙几针扎下去,稳住了天元帝的身体。 “竖子!竖子啊!”天元帝气得直骂。 郝贵妃却惊慌失措般朝四下望了望,“陛下莫要这般说,现下皇宫里到处都是太子眼线。再过三日,太子便要登基,若是被他知晓陛下好起来……怕是……” 她不敢说下去,天元帝却想到了很多。他不由得问,“范程呢?难不成也倒向了太子?” “范司都并未倒向太子,只他身中二殿下的虫蛊之毒,又依命追踪二殿下行踪,眼下生死未知……”贺怀远低声道。 “那老五呢?”天元帝沉默一瞬,又问。 “五殿下,被太子禁足了……” 天元帝也难得的沉默了。 一觉醒来,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良久,他道,“传孤密旨,召御林军统领刘安觐见。” 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只要他一日不死,他便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君。他倒要瞧瞧,刘安敢不敢做那个欺君罔上的佞臣?!. 颢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齐墨璟这边却是难得的清闲。 颢京城那边特意派了缇骑司的暗卫将贺怀远研制的药方并解药一并带了过来。 时锦瞧着那药方微微蹙眉。 “怎么了?”齐墨璟半点忧惧也无,只圈揽着她,低头望向她手中的信笺。 “想要一劳永逸得解决蛊虫,必须将它引出体外。”时锦目色含忧,“会很疼。”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时锦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些犹疑,“万一……” “没有万一,”他语气坚定得止住她的话,“时锦,我信你。所以,别怕。” 她一抬头,正瞧见他目色认真得望向自己。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驱毒 时锦将那毒花药粉制成熏香备好,又取了热水、烈酒并着包扎用的绷布等物,再三确认没问题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齐墨璟。 铮铮男儿半赤着胳膊,抬目微笑着瞧她。 时锦既轻且稳得划开二爷掌心,待得鲜血流出的刹那,手中那支以毒花药粉制成的香也徐徐袅袅得点燃。 一股子幽寂清冷的青烟在掌心处盘旋,时锦瞧见齐墨璟裸露出来的皮肤处有一条发丝粗细的影子在四处游走。那条细线狂暴不安,穿过层层皮肉一点点向着伤口处的青烟游去。 伴着那细线的动作,齐墨璟的额头见了汗,颈间青筋暴起,却依然一声不吭。 时锦心中盛满忐忑,只盼着那蛊虫赶紧脱离身体,自伤口处游离出来。 然而,细线在将要抵达手掌时动作却慢了下来,仿佛不舍这具肉身,在毒花和人体之间做着艰难抉择。 似是感受到那诡异虫子的犹疑,齐墨璟拿过时锦手中的匕首,想要直接将手臂上的细线剜将出来。 “别!”时锦捏住他的掌,“还有办法。” 她垂着头,目色认真得拿过那匕首,齐墨璟只瞧见她绒绒发顶低垂着,似是在思索什么。 “好。”他语意温柔,轻声儿答她。 然而,下一瞬,时锦却飞速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霎时迸落,她那只带血的掌瞬间贴上了他受伤的掌心,五指紧紧扣住他的掌缘。 细线似是嗅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游动的速度瞬间加快,几乎顷刻便从齐墨璟长臂上游至掌心处。 齐墨璟惊怔一瞬,动作极速得推开了她,恰巧瞧见那暗黑的线探出半个身子。 一扑落空,那线又有了后退之势,齐墨璟却不给那蛊虫机会,另一只手捏住细线一端,直将那蛊虫连带细碎皮肉扯出,一并丢进了旁边的烈酒罐子里。 “成功了?”时锦坐直身子,面上却带着些苍白。 齐墨璟顾不得手上淋漓滴落的鲜血,取了一旁绷带帮她包扎手心。 鲜血将绷带沁红,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时锦虽然面色不好,那双眼却亮晶晶的,“太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被蛊虫左右了。” 她说完这话,齐墨璟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得仰头去瞧男人的面容,只见他薄唇紧抿,下颌线也在齿根紧咬下死死绷着,显是动着怒。 时锦眼睛一转,便知他在恼什么。 上回在仙乐坊,他便恼自己自作主张、置身险地。这会儿,怕是又以为自己将他的话儿当耳旁风了吧?! “崔时锦,你当初怎么答应我……唔……”男人扬眼欲叱,却被她猛地向前一扑,径直堵住了他那张言语诛心的嘴。 齐墨璟不妨时锦扑过来,怕她摔着,只能一只掌揽着她的腰,另一只尚自流血的掌却不敢碰她,生恐那鲜血浸染了她。 如此两般顾忌下,时锦却恣意得紧。 她一双手环着他,煞是主动得啃上那唇。 齐墨璟只觉唇畔一痛,好不容易挣开她,“你……” 他话未说完,时锦怕他言语诛心,再次覆了上去。 如是三番五次,每每他一张口,她便堵了他的唇,生恐他又拿话儿堵她。 几次三番,便是生着气的齐墨璟都无奈起来,便连先时的怒意都跟着泄了个一干二净。 探手扯过床帐胡乱缠在手上伤口处,他后仰着身子,与她扯开距离,言语中已经满是无奈,“时锦,你那不叫亲昵,你那是吃人!看好了,应该这般才是……” 言罢,床帐轻卷,直将时锦与他一道儿卷入其内,两厢厮磨…… . 另一头,太子萧策正自做着登基的美梦,御林军便将整个太子府邸给包围起来。 不止太子府邸,朝中与太子关联甚密的朝臣府邸也被接掌过来。 伴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御林军统领刘安正正站在太子面前。 “太子殿下,现下陛下已然清醒过来,特命属下请您往宫中一叙。”刘安的声音冰冷迫人,再没有往日里的言听计从。 萧策身上仅着睡衣,发髻散乱。听得刘安的话,他似是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 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姜矜那个贱人坑害了自己! 不待他细想,御林军中的侍卫早便押着他上了车,一道儿押着他往宫里行去。 待得天色熹微,巍巍宫殿矗于面前。 太子下了车,正正瞧见往日里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的朝臣们一个个匍匐于永正殿前,额头抵地,仿若一尊尊雕塑跪伏在朝阳初升的殿宇前。 他脚步几乎没有停顿,一步步走向那个无比熟识的宫殿。 就着白玉阶梯拾级而上,便是只着寝衣,他也好似与生俱来的王。 自小他的母后便教导他,这天下,是他萧策的! 可母后惨死,父皇既倚仗他、又打压他。眼见着弟弟们被一个个扶持起来,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郁下去。 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从未有反心,只是想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提前拿到手,又有什么错?! 一时间,萧策有些累。 他知道,他该哭的,该痛哭流涕得向父皇承认自己的错误,求得父皇的原谅。可,他突然便不想这般做了。 萧策一步步踏入端正明肃的宫殿,正正瞧见那恢弘大气的龙椅上坐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明明掏空了身子,那老人却依然威严十足得端坐着,瞧着煞是可笑、又可悲。 五皇子萧笉垂首侍立一旁,两只手笼在宽大的袍袖中、一言不发。 目光从天元帝和萧笉身上一一扫过,萧策不由得笑出了声儿。 老五,他到底是低估了的。 难怪母后要废他一条腿,难怪老二临离京时,对他若有若无的畏惧。 原来,真正的赢家,从来都是这个不争不抢、没甚存在感的五皇子…… 便在这时,常德那尖细的嗓音于大殿上回响起来,“大胆!太子见了陛下,缘何不跪?!” 萧策挑了挑眉,身姿挺拔如松,“为何要跪?” “你——”常德气得要死,天元帝却挥了挥手,“罢了,他心生反骨,又怎会轻易认错。” 说罢,他又扬声儿示意刘安入内。 不独刘安,还有几个御林军侍卫,一道儿捧着些匣子入内。 待得一一跪伏于地,那些匣子俱被打开。 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安静得躺于匣中,仿佛最大的罪证,昭示着太子的不臣之心。 “太子,你还有何话可说?”天元帝双眉紧蹙,声音中不自觉得带上了上位者的威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父子反目 “自来父死子替、君亡嫡继,父皇倒是说说,儿臣何错之有?”太子巍巍挺立,径直与天元帝对峙。 “竖子!父死子替、君亡嫡继,那也得等孤死了方可!你这般行径,又与那乱臣贼子有何异?!”天元帝见他不思悔过,竟是强行狡辩,心中的积郁更深了些。 “父皇既指儿臣乃乱臣贼子,那父皇,窃得这大邺天下的,又算什么?”太子往前行了一步,咄咄逼人,“昔年九龙夺嫡,父皇母家身份不显,却倚仗着楚家在这九子中站稳脚跟、锋芒毕露,最终将其余兄弟一一清除,父皇又是什么?!” 太子呵然冷笑,“母后伴您夺了这天下,您又是如何回报她的?!只因楚家势大,您便将楚家满门屠戮,便是妇孺幼子,徙三千里,终身不得入京。您便是这般回报她的?!” “住口!孽子!孽子!”天元帝颤颤指着太子萧策,“楚后毒妇一个,陷害皇家子嗣,孤念着少时夫妻,一忍再忍,她却不知收敛,祸乱宫帷,最终酿成大错!你便是这般想你父皇的?!” “儿臣只知,父不慈、子不孝,君不纲、臣不心,这大邺皇室,又有哪个是真正手上干净的?”他的目光一扫,径直落在五皇子萧笉身上。 “您只知,儿臣与萧楚两厢争夺,却不知,最大的争,便是您身边的老五。是,他不争,是您逼着他争;他不争,他却成了这场闹剧最大的赢家。若是儿臣猜的没错,缇骑司早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吧?!” 若说先时一叶障目,瞧不清其中利害关系。可层层抽丝剥茧,缇骑司和五皇子府从头到尾置身事外,便好似这场风暴与他们无干一般。 他便好似个跳梁小丑,在颢京城里搅风搅雨,殊不知,落在这些人眼里,竟是如斯可笑。 “住口!”天元帝一拍身侧扶手,脸上显出些愤懑来,“老五先时来时便将缇骑司信物交于孤手中。缇骑司都范程只身犯险,又恐京中有碍,只得将整个缇骑司托于他手。”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袖中笼着的一方玉符,“倒是太子你,笼络御林军与五城兵马司在先,又诬陷人在后,该当何罪?!” 萧策不由得瞪大了眼,瞧着天元帝手中的那枚玉符,渐渐不能自遏般抖着肩膀大笑起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他笑得极为放肆,忽的目光沉沉转向五皇子,“你心计颇深,是我这个好大哥小瞧你了……” “不敢当大哥夸奖。”五皇子言语平平,目色平淡得望着太子萧策。 天元帝本就多疑,又喜大权独揽,若想取得天元帝信任,便不能将缇骑司留在手中。 太子到底是舍不得权势,想把所有底牌抓在手中,却不知,这一点正正犯了天元帝的大忌。 二皇子萧楚,便是前车之鉴。 “太子萧策,欺君罔上、德不配位,难承大统,自今日起,囚于幽篁馆,由缇骑司亲自着人看押,不得有误。”天元帝目色倦倦得说完,这才任由刘安带着人将破口大骂的太子萧策拖下去。 见帝王疲累,五皇子萧笉犹豫了下,最终将手落在了天元帝肩头,帮他轻轻按捏。 “……没想到,老五竟有这般手艺。”天元帝沉默了瞬,又道,“你觉着,孤是不是对太子,太严苛了?” “父皇存了一片慈心,只是大哥眼下正气着,想岔了而已。”萧笉轻声道。 私造龙袍、毒杀生父,哪一桩拎出来,都够天元帝将太子府诛戮殆尽的。 只这毕竟是皇家丑闻,天元帝又存心遮掩,这才没有在萧策的继位大典时发难,提前将此事掩了,也算是保全了最后一点颜面。 只萧楚叛京的事到底在天元帝心中种下了一根刺,以防再出差池,他特意将幽禁之地改成幽篁馆,也是以防太子提前部署的缘故。 待得将这些事肃清,天元帝起了身,想要回寝宫歇息。 他步履虚浮,由常德搀着一步步走下金碧辉煌的台阶。 临出大殿时,他又往后瞧了眼。 昔日里瘦弱文静的少年早已挺拔如松,肃立在原地不动时,也好似能撑起天地来般可靠从容。 那一瞬,便是连年迈的帝王都生出些畏惧来。 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长大,他却一日日腐朽下去。 曾经的猛虎被今日长大的幼虎比将下去,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子力不从心的惶恐来,“你,是衷心孤的,是不是?” “儿臣自是心系父皇。”五皇子的声音沉稳有力,却又透出些淡薄清冷来。 天元帝顿了下身形,脚步匆匆得离去。 是日,文武百官跪于永正殿前,随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有体力不支的逐渐晕倒,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直至子时已过,大太监常德才带着天元帝的口谕匆匆赶来,直言陛下知道了他们一心为帝王的忠心,让他们各自散去歇息。 这是一次无形的敲打,也是对太子势力的严正警告。 . 匆匆风云卷过,颢京城的天空又如往日般碧蓝、明澈,半点瑕疵也无。 齐墨璟解开绑缚在鸽子腿上的信笺,轻轻扫过上面的文字,对于一切了然于胸。 最大的阻碍俱都分崩离析,靖安侯府乃至整个颢京城亦如往常般沐浴在阳光下,一切都甚好。 “在瞧什么?”时锦见他久未进屋,不由得攀着窗子往外瞧。 “在想,等到回了京,如何娶你进门。”齐墨璟隔着窗子将她半个身子揽抱出来,凑至她耳边轻道。 时锦只觉着二爷愈发没个正形,轻嗔他一眼,便想关了窗子。 男子的手却更快了些,抵住她关窗的手,隔着那窗递给她一个密不透风的吻。 时锦面上胀红得厉害,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回屋里去。 他们住的是官道上的驿站,每日里人来人往的,但凡有个人经过,怕是都要瞧上一眼。 奈何二爷是个没脸没皮的,只心满意足了,这才放了她缩回头去。 眼见着离骆城越来越近,他们弃马从车,两人倒真似闲云野鹤般的夫妻,一路恩爱不疑。 只二爷那张脸忒招人了些,越往骆城,民风便越是豪放,总有大姑娘小媳妇往二爷身边凑。 时锦也早便脱了先时的温良顺从,亮出锋利的爪牙来。 每每有人凑近,她都捂了他的眼,不肯让他瞧上别人半分。 二爷无奈又宠溺,“时锦,别人如何,于我只是红颜枯骨,没甚分别。” 时锦听他这般说,心中便存着气。 “昨儿个经过山村野店,你对那个寡妇笑了。”时锦背转身去,不去理他。 二爷瞪大了眼,“天地良心,那李寡妇都七十多岁了,你连这醋都吃?” “谁知道呢!”时锦声音却低,那气却不减,“也不知是谁,山野林间瞧见六七十岁的老婆婆,都要抱上一抱……” “谁让那个老婆婆忒白,身段又软,爷那会儿不知怎的,就被你这个老婆婆迷了眼……”齐墨璟听得却真,只能轻声儿与她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抵骆城 随着远离颢京城,整个西北边域的粗犷民风一点点显现在时锦面前。 两人边停边走,待得日头渐盛,便寻了山野小店歇脚。抑或大雨阻行,又会于原地盘桓一两日。这般走走停停,待得临近骆城,时间早已入了秋。 骆城周遭的百姓穿着打扮又与大邺不同,融合了大周和羌戎的特色,多为胡服窄袖,腰间蹀躞勾着弯刃、皮袋等物,瞧着倒是颇为实用。 世家大族则多为宽袍广袖,间或缀着羌戎特产的皮毛雪领,看着孤高和寡,言语亦清傲得紧,倒好似一双眼睛长在了头顶上,颇为怡然自得。 时锦现下早便去了青碧长裙,入乡随俗般着了一身红衬皮袖的窄袖胡服,便连腰间也如二爷般绑着一根缀着红色玛瑙石的蹀躞。 二爷照旧着玄裳,只细腰轻箍,被那细长带子一束,越发显得蜂腰猿背,竟是比之羌戎少年更显风发意气。 时锦瞧着眼热,那手比脑子更快上几分,以指作丈,转瞬便贴上二爷腰身。 齐二爷正与守城的侍卫打问城中情况,忽觉一双细白的手毫无缘由得贴了上来,竟也不恼,直捉了她的手,神色如常般与旁人盘旋。 时锦忽觉那指在自己手心轻勾,不由得望了二爷一眼,只见男子谈笑如常,颇为恣意洒脱。 她不由得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捏住手腕,不肯轻易放了去。 好不容易问清店旅府衙情形,齐墨璟直接递给守城卫兵几两碎银,这才牵着她往马车上去。 这一路行来,侍墨早便习惯了自家二爷的宠溺模样,当下眉眼不抬,只候着两人一齐上了车,这才轻驭一声儿,架着那马车入了城。 马车所行甚为平稳,二爷只将时锦揽了,轻问她,“刚刚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并未,”时锦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只觉着呈显与人认真攀谈时,颇有风姿。” 她这般直白,偏偏二爷受用得紧,当下双眼微眯,整个人惬意又悠闲,“只认真攀谈时?” 他说这话明明意有所指,时锦却只装不懂,顾左右而言他,“二爷上回说,咱们来骆城,只能用化名?” “是,眼下我便是靖安侯府远房旁支齐程,特来投靠骆城柯家,至于你,”他轻笑一声儿,“自然是爷那个惯爱拈酸吃醋又巾帼不让须眉的内子柯锦。” 时锦皱着眉瞪他,“内子便内子,怎么还拈酸吃醋了?二爷若是有别的心思,我又怎敢拦着?!” 她气得背过身去,不去理这个造谣生事的二爷。 齐墨璟却极有耐心,当下轻轻圈揽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温软,“是为夫的错。可这回爷是要来这骆城讨份差事的,若不将你形容得厉害些,那些同袍们与爷塞些美人进来,还不是娘子心中不痛快?!” “左不过给为夫安个怕老婆的罪名,只求娘子替为夫将这些烦扰挡了,可好?”他说这话时与时锦贴得极近,刻意温柔下倒扯得时锦心中一动。 她不由得仰头瞧着二爷皎皎面容,到底没忍住,“那岂不是正合了爷的意?听闻这骆城美人,个个英姿飒爽得紧,想是别有一番风情。” 她虽这般说,那眼却紧盯着二爷的眼睛,大有他敢有半分异议,自己便要趁势发作的意思。 齐二爷却唇畔挑笑,“娘子不用故作拈酸吃醋,这醋味便香飘十里了。也罢,即是娘子美意,为夫只好勉为其难……” 他话未说完,时锦便扬了眉,只拿那拳捶了他胸口,“齐墨璟!你敢…唔…” 她威胁的话尚未说完,某人便得逞般以口封箴,辗转反侧良久,才放开她,居高临下般问,“刚刚娘子想说什么?” 时锦被他亲的手软脚软,整个脑子浆糊一片,便连刚刚想说的话儿都忘了个干净。 她横嗔他一眼,那掌又作祟般锢了他的腰,只仰了头闭着眼凑上自己的唇,显是动容得紧。 良久未有回应,时锦偷瞧一眼,便见自家二爷正双目灼灼般望着自己。 他的眼中是满川星河,微微一笑,便有星辰晃动,瞧着格外惑人。 偏偏他一开口,所有蛊惑都被清了个干净,“便这般等不及了?” 时锦又气又恼,偏偏又被他戳中心事,当下顾不得羞,只自他唇上飞掠而过,又扬眉挑衅般瞧了他一眼,“自家夫君,便是不客气些,又有何妨?”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面皮厚若城墙的齐墨璟有一瞬愣怔。 自己这是……被自家小娘子给调戏了? 他不由唇角微勾,笑得格外不怀好意,轻声呢喃道,“自然,自家娘子,又何须客气?” 那话声儿抵在舌尖,莫名带了些缱绻意味。时锦被他的话烫了下,心尖跟着微微轻颤。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下一瞬,宽大的掌覆在她腰间,迫她迎向自己。 两人自是不客气了一番,最终还是时锦含着泪确信二爷比自己更加不客气,这才在连声告饶声儿中偷得一丝生机。 两人初来乍到,先是在骆城一间不起眼的清风客栈落下脚来。 这清风客栈多为走商行旅踏足之地,大堂中进食者多为粗犷不羁的汉子。 时锦随二爷一入客栈,周遭若有若无的目光便扫将过来。 实是这般俊俏的小郎君和温婉姝丽的姑娘,在骆城可是不甚多见。 时锦脸上仍存着些微赧,右手被二爷旁若无人般牵着,一道儿入了客栈。 侍墨与客栈老板打着商量,统共要了两间上房,三人这才在各色目光中一起上了二楼。 待得他们堪堪离开,一个飒爽的女子这才摸了摸额前脑门儿,“乖乖,刚刚那般俊俏的小郎君,这骆城可是不多见!” “便是不多见,你又能怎的?”另一个同行女子亦笑,“没瞧见那郎君护身边姑娘紧得很?又是那般姿容,小郎君怎会瞧上你?!” 又有其他桌的掮客大声调笑道,“叶三娘,那般不中用的小郎君,也就是表面瞧着光鲜些。你若选夫君,还得是咱家这样有把子力气的。” “滚滚滚!”被称作叶三娘的女子单脚踏在了身旁长凳上,颇为豪爽得饮下一碗酒去,“老娘若嫁人,也得是那般秀色可餐的佳人。如你这般莽汉,连给老娘提鞋都不配!” 外间人如何调笑,时锦并二爷一概不知。现下她正收拾着包袱中的琐碎,又清点了一下手中银两,这才抬头与二爷商议道,“连上这些银票,还有两千余两,爷真打算在这里安置宅子?” “自然。”齐墨璟唇角挑挑,“只在安置宅子前,咱们还得先去拜访一下骆城柯家。” (本章完) 第二百章 便宜兄长 饶是心中忐忑,时锦还是被二爷一道儿带入柯家。 听得他与门房交代,“柯家幼女柯氏带姑爷齐程登门拜访”,时锦面上不由得染了些红。 二爷与她的新身份正是柯家家主柯月白的妹妹柯锦。 骆城人人都知,这柯月白早年有个同父异母的药罐子妹子,后来因着身子骨不好,特特辞了家,往昭云观寻医问药。 后来这柯锦年岁渐长,径直远嫁他乡,与这骆城柯家更是没甚来往了。 是以,待得门房将柯锦回来的消息传与柯月白,他那蓄了胡子的面容上微微愣了下。 “除了这些,那人还说了什么话?”柯月白心思细腻,又追问了句。 “还有这枚小章,那姑爷说,老爷一见便知。”门房直直称奇,怎么老爷便笃定这人还说了别的话? 柯月白将那枚小章接过,垫在袖子上仔细辨认了番。 章是好章,用的是松烟绿的玉石,上面的白色云状纹理清晰可辨。 待得瞧清小章模样,柯月白的声音里都带了些激动的颤抖,“那人在哪里?快快请进来!” “还在门子上,老奴这就将姑娘和姑爷请进门。”门房确认这两个人不是滥竽充数的穷亲戚,脸上不由得笑出花儿来,赶忙弯了身子往外跑。 待得将人请进宴客的正房,柯月白一眼便瞧见跟在齐墨璟身侧的时锦。 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却还是笑着上前,“多年不见,妹妹这些年,身子可还好?” 有齐墨璟在身侧,时锦面上也扬出些笑来,“还好。一别十余载,兄长倒是生了白发。” 两人借口寒暄几句,柯月白的目光自然而然得投注在了齐墨璟身上,“这位便是姑爷罢?” 时锦跟着笑道,“正是。说起来倒也巧,妹子这夫家,原也姓齐,乃靖安侯府的远房族亲,只这些年家中不继,又没得营生,我二人思量许久,倒是觉着兄长这里更亲近些,便想让兄长帮忙瞧瞧,能不能给妥善安置个差事?” 她这话一出口,听在周遭下人口中,倒有些抬高身家的意思了。 说是靖安侯府的亲戚,那怎的不投奔侯府?偏偏寻摸到这骆城来? 怕是族亲是假,只是吊人胃口的噱头罢了。 然这话儿实是不能说,没得让小姑子没脸。没见自家老爷对这二人也算热络?怕是老爷还顾念着儿时情谊罢! 柯月白不由得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既是我柯某的妹夫,又怎会因着这等小事烦扰?妹妹不若先随家中女眷说说话儿,我与妹夫好生聊聊。” 时锦见齐墨璟不动声色得朝自己点了点头,她这才笑着应下,转身随着丫鬟出了屋。 待得周遭人散了个干净,柯月白这才引着齐墨璟到了书房。 他手中把玩着那枚小章,不由得再次瞧了齐墨璟一眼,“五殿下……可是有何事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齐墨璟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自然是让柯老爷从中举荐,谋个差事而已。” 柯月白接过信来,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面色沉郁下去,“殿下倒真是给柯某出了个难题啊!” “柯家在骆城树大根深,想是这点小事倒也难不倒柯老爷。”齐墨璟却淡然笑道。 什么叫这点小事! 把个来历不明的人安插进骆城守卫军里,简直是把脑袋别裤裆,不想要了吧! 柯月白真是恨得牙痒痒,来回转了几遭,最后只站在齐墨璟面前,“我只将你安置其中,其余的事,与我柯某、还有柯家无关!” “这是自然。”淡然自若的模样直让柯月白心口一堵。 . 时锦被丫鬟引着,一道儿拜见了柯家当家主母岳氏,还有几个府中姨娘。 柯锦少时离家,那会儿的岳氏虽已嫁入柯家,只年深日久的,又没见过几回,因是并未对她生疑。 她倒是难得的热情,直将身前牌面一推,便牵着时锦一齐见过家里的女眷。将正顾着打马吊的姨娘们一个个引荐了,这才又叹了声儿,“素丫头早已出嫁,这会儿不在府里,不然你也能见上一见。” 言罢,她又笑着与那些姨娘扬声儿道,“难得今儿个妹妹回来,这牌桌再开一桌,咱们陪妹妹好好儿玩儿上一把。” 时锦咂舌。 她往日里只是个谨小慎微的丫鬟,哪里陪着这些夫人打过马吊? 只岳氏热情得紧,直将她压着于牌桌上坐下,又抓了一把金瓜子给她,“你且玩着,不够还有。” 赶鸭子上架的时锦在一旁杜姨娘手把手的教导下,一张张出着牌。 “可是该出这个?”她摸了张牌,颇是有些游移不定。 正自烦扰着,一只修长的手自后探了过来,捏过那张让她游移不定的牌,将另一张牌打了出去。 “这样。”他微微俯身,低声与她道。 时锦略略仰头,正看见男人轻抿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二……夫君说完话了?”时锦轻声儿问。 “有娘子的面子,大哥自然会为我谋个好差。”齐墨璟轻笑道。 岳氏瞧见齐墨璟,不由眼前一亮,“这个便是锦儿的姑爷罢?瞧着真真是好容貌!” 她不由得打趣道,“可惜素儿早早便成了亲,不然我这做娘亲的,可得好好儿思量思量。” 齐墨璟微微点头,喊了声儿“大嫂。” 他素日里端肃冷凝,这会儿却巴巴找到后院里来,态度亦算得上端方有度。时锦朝他投过去一个“救命”的眼神,直想让他将自己带离这漩涡。 齐墨璟接收到时锦那踌躇不安的眼神,当下逸出一丝儿轻笑,“娘子可是累着了?不若为夫扶你回去歇歇?” “锦儿初初回来,现下住在哪里?”岳氏瞧齐墨璟,真是越瞧越满意,只打趣道,“你先时的院子还留着,若是没地方落脚,倒不如在柯家多住些日子。” “倒是劳烦嫂嫂惦记了,我这几日倒是与夫君商量着买处院子,嫂嫂可否帮着参详参详?”时锦虽这般说,那目光却望向齐墨璟。 齐墨璟又小声儿道,“为夫所有银钱都在娘子那里,娘子做主便是。” 他的声儿虽小,言语却极清晰,落在一众姨娘耳中,一个个俱都满面慨叹。 尤其是坐在时锦身侧的杜姨娘,瞥一眼齐墨璟,又瞥一眼周遭姐妹,突得把牌一推,噘着嘴道,“不耍了不耍了!妹妹心口堵得慌,耍不下去了。” 其余众人俱是七嘴八舌,直捉着时锦,想要让她传授些御夫之术。 时锦被众姨娘裹在人群里,一边应付众人,一边望向二爷。 二爷只是望着她笑,又与岳夫人说了句什么,这才朝时锦道,“夫人不若在娘家委屈下,为夫随管家一起去瞧瞧宅子。待得确定下来,娘子交付银钱便好。” 他这话儿一出,周遭姨娘更酸,一个个的俱是数落柯月白的不是。 时锦讪讪听着这些女子说着自家便宜“兄长”的不是,那头点也不是、摇也不是,只抿着唇与众人笑到一处。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夜半寻她 到得最后,时锦到底没抵住众姨娘的歪缠,宿在了柯家后宅。 倒是柯大老爷柯月白,这一晚本是想念杜姨娘,想要一亲芳泽,却被泼辣的姨娘一下子踹在了床底下。 “哎哟哎哟,你怎的,这般泼妇!”柯月白气得拿手指着杜姨娘道。 “泼妇?!”杜姨娘也瞪大了眼,“年轻时顾念人家好颜色,直唤人家亲亲小辣椒,还说最喜人家这口辣,年长了、不爱了,便唤人家泼妇!真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 言罢,直扯着帕子拭眼泪。 柯月白一瞧杜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赶忙蹭到床沿坐下,细细哄着她。他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轻叹,“这是怎的了?越老越爱娇了,这眼泪都能给把爷给淹了。” “我爱哭?也不看是谁逼的!”杜姨娘一扭身子,“想当年,你夜里偷爬人家墙头,山盟海誓的话儿说了一箩筐。待得把人娶回家,却是做你的第二十三房小妾。我原还想着,念着你这般喜欢我,忍也便忍了,可今儿个瞧见你那妹子还有她那夫君,才知什么是神仙眷侣。” 柯月白一挠头,他就说今儿个杜姨娘怎的瞧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是这根儿落在了柯锦身上。 心中打定主意赶紧把那什么柯锦还有齐程的打发出去,那手上却没停,一点点摸索着直往杜姨娘怀里探。 杜姨娘却不管他什么心思,直接将他那作乱的手一丢,伸出白净的掌来,“今儿个输了金瓜子,你再与我些。” 柯月白气得不轻,送了杜姨娘一把金瓜子,那与人温存的心思却也淡了。 瞧了眼眉开眼笑数金瓜子的杜姨娘,他心浮气躁得出了屋,又往朱姨娘屋里走。 没成想,朱姨娘更是不知所谓,张口便要让他听自己的,还说人家柯锦的夫君那是事事以娘子为先。她虽比不得正牌夫人,那好歹也算半个夫人罢? 柯月白直喊胡闹!他一个堂堂大男人,怎能被一个姨娘左右?! 气哼哼得出了屋,柯月白不信邪般又去了几个姨娘的屋儿。 谁知一个个的俱都瞧不上他,柯月白气得一甩衣袖,直接进了岳氏的房间。 岳氏正拿着小金算盘噼里啪啦得拨着,眼见着柯月白气哼哼的,她只淡淡瞧了一眼,又收回眼神自顾自忙着。 柯月白却是满脸不甘心,“真真是反了天了!改日里将这些姨娘都打发出府,一个个眼不见心不烦的!” “爷要真是想打发,怕是早就打发了,又来说什么胡话。”岳氏瞧柯月白一眼,“怕不是被哪个姨娘赶出来了,心中不好受罢?” 柯月白面色一讪,不由得凑近岳氏,“真的这般明显?” 岳氏点了点头,“甚是明显。” 柯月白气得两眼一瞪,“都怪柯锦,赶明儿趁早将她赶出去,省得搅得咱家鸡犬不宁。” “爷不修己身,反倒怪自家妹妹。”岳氏冷笑一声儿,“我且问你,若是素儿的夫君纳了二三十个妾,你待如何?” “他敢!”一听自家宝贝女儿受这般委屈,柯月白直接胡子一翘,眼睛瞪得老大,直恨不得把姑爷杨云洲拉出来狠狠教训一番。 岳氏眼见着自家夫君为着女儿生气,心中到底暖了些。她放下金算盘,不由得叹了口气,“老爷样样俱好,只再好那也只是一个人。咱后宅姐妹二三十人,便是一月见上你一回,那又有多少日子亲近夫君的?眼见着别人小两口夫妻恩爱,便是她们有些怨言,又有何妨?” 柯月白被自家娘子说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好在他面皮厚,实是瞧不出多少异色来。 . 时锦晚上睡在了柯府。 那院落虽仍整洁如初,到底多年未曾住人,里面也多是柯家姑娘年轻时的玩意儿,瞧着倒是多出了几分童趣。 应付了一天,她身上委实有些乏,便特意叫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解乏。 二爷今晚应是还宿在那清风客栈。这段日子来,两人总是形影不离,难得分开歇息,她的心中却觉着空空落落的,竟有些寥寂。 然而,她才初初上得床榻,那隔着玉树花影儿的轩窗便被人自外叩响。 时锦心中突得惊了下,这锦月轩的卧榻摆在二楼,轩窗更是悬在半空,只有院中高木可堪比肩,寻常人难以企及。 只那敲击声极有规律,短短长长,显见得叩击之人毫无被人发现的恐慌,自是来寻她无疑。她不由得披了外裳,行至那轩窗前,将那窗子推开半扇。 窗外明月照花影,树木扶疏有致,偏偏半个人影也无。 时锦仔细瞧了几眼,心中想着许是自己听错了,正要关窗,冷不防窗侧边缘处突得探出一道人影,竟是对着她的唇轻掠而过。 那动作太快,她的眼睛倏然睁大,正正瞧见窃玉偷香的二爷攀着窗沿朝她微笑。 月色清明,他又跨坐在轩窗之上,倒好似哪里出来散步的男妖精,误落入这锦月轩。 时锦下意识得捂了唇,轻声儿问他,“爷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睡不着,便来寻你。”齐墨璟自那窗缘跳进屋里,几步凑至时锦面前,自上而下瞧着她,“有些想你了。” 时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羞红了脸,只她也是一般心思,便也环了他的腰,轻轻嗯了声儿,声音细若蚊蚋,“我也想你了。” 二爷面上的笑掩也掩不住,直将她打横抱起,想要往床上去。 时锦却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掐他胳膊,“爷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我想做之事。”二爷言简意赅,那吻眼见着便要落下。 时锦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几番躲过他,很是义正言辞,“爷只顾着自己快活,可如今我一个人住在锦月轩,若是留下诸般痕迹,倒教我脸面往哪搁?” 二爷动作一顿,剑眉微蹙,似是凝眉思索。 时锦以为他想通了,心中的巨石瞬时落了下来。 然而,还不待她长吁口气出来,二爷却勾了勾嘴角,颇是好心得提议,“那便莫要挨了床罢。” 时锦眼睫颤颤,瞳孔巨震。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长乐斋 许是攀窗于二爷来说格外荒唐,那兴致便格外高涨。 时锦两眼含泪,很是被他磋磨了番,这才被人揽着沉沉睡去。 待得第二日清晨,早有小丫鬟上来整理房间,隔着那层叠的床帐不由得纳罕了声儿,“这玲珑案怎的贴墙放着?” 她记着那玲珑案距墙足有半丈之遥,且不说上面的字画掉了一地,便是连案子都移了位。 时锦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那丫鬟小声儿言语,眼中霎时清明了些。 她慌慌得寻着衣裳,却如何也寻不着自己的小衫,忽忆得二爷昨儿个拿那衫子拭了痕迹,临行前仿佛与自己说了什么。 她那时只犯着困,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儿,便被他揽在怀中轻吻了下,又匆匆离开。 丫鬟是岳氏特特指来侍候的丫鬟,名唤双喜。听得帐中声音,她不由得往这边行了几步,“您可是醒了?可要奴婢侍候着更衣?” “不,不用了。”时锦面上染了霞,只觉着那话儿极羞,又有些无可奈何,“我的衣裳脏了,可否烦劳双喜与我寻套衣衫来。” “夫人正怕您来得匆忙,没甚衣裳穿,特特将素小姐未出阁时的衣裳送来几身,让您先将就着。等过几日,她再寻手巧的裁缝帮您做上几身儿。” 双喜笑着与时锦道。 她将一身衣裳放在床头,确认这姑奶奶不肯让人侍奉,这才安心退下。 时锦轻吁口气,一边换衣裳,一边在心里偷偷骂着二爷。下回,下回必不教他近得身来。 待得用了早饭,时锦着一身藕粉色飘摇长裙去寻岳氏。 岳氏也刚用完饭,正由着身边的丫鬟帮自己按摩后颈,一抬头便瞧见时锦若豆蔻三月的春花,袅袅婷婷得进来。 “这身颜色真是正正好看。”岳氏瞧着时锦,眼中露出喜悦的光来,“妹妹莫要觉着委屈,我现下已着了人帮你赶制新衣衫,左右不过这几日的事。” 时锦自是不敢抱怨的,她与岳氏先是闲聊了会儿,便听岳氏与她道,“妹妹难得回来,自是应该放松心情的。这骆城山高皇帝远的,民风又彪悍得紧,自有那京中贵女体会不到的乐趣。” 说罢,她朝时锦眨了眨眼,“妹妹可会骑马?” 时锦摇了摇头,“我年幼时便体弱,一直未曾学得马术。” “那真是可惜了,”岳氏叹惋一声儿,“这边的女子大都精通马术,又爱打马球。原想着可以带妹妹玩闹一二,怕是一时不可得。” 时锦倒不觉着有甚遗憾。先时被二爷揽着一道儿骑马,她回回都被吓得够呛。原是与马无缘,倒也不必强求。 然而,还不待她庆幸,岳氏的嘴角却勾得比先时更高了些,“既然打马球玩不得,那只有另一件事可供妹妹放松心情了。” 时锦不知岳氏何意,却见她笑得一脸向往,心中顿时有些纳罕。 岳氏很快便吩咐下人备了马车,又着人去请了骆城豪商吕家的夫人钱氏并孙家的夫人姚氏。 待得备好车架,岳氏牵着时锦一道儿上了马车,只报了个地名儿,便端正坐在马车里不说话了。 虽是不说话,她的唇角却翘着,眼中也是熠熠闪着光,显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时锦大惑不解,可再三询问下,岳氏都只道,等到了地方时锦便知道了。 就这样,眼睁睁瞧着那马车出了府,又向着城西北方向驶去。 时锦有些昏昏欲睡,正两眼发昏,便听得那车夫一声轻喝,紧接着便有侍女的声儿跟着传了过来,“夫人,到了。” 岳氏赶忙起了身,由着那侍女掀开马车车帘,戴了帷帽在一条巷子里停下。 这巷子幽寂,只停着几辆低调的马车,其中便有吕府和和孙府的马车。 见岳氏下车,钱氏和姚氏也都戴着帷帽走了过来。 姚氏还好,一身绣着百合花的素淡衣裙配着那帷帽倒也清淡雅致,钱氏却还穿着骑装,兜头的帷帽便有些不伦不类起来。 “听小厮传话儿说你今儿个邀我们来长乐斋,我这可是丢下一众打马球的姐妹就跑过来了。”钱氏的嗓门儿大,听着是个爽利性子。 岳氏也跟那两位见过,这才扯过时锦笑道,“这是我家小姑子,这些年一直在外面,难得回来,便带着她出来放松放松。” 有岳氏引荐,钱氏和姚氏自是与时锦寒暄了几句,这才入了长乐斋的的后门,随着那引路的小厮一道儿往内走去。 听着长乐斋的名字,应是食肆一类的地方,时锦不知这里的人缘何故弄玄虚。只她到底是新客,多听多看少言自是没错。 长乐斋后门直通一条昏暗甬道,又有高阁扶梯自下而上,时锦约么走了三四层,才隐见光亮。 待得随着几位夫人一道儿入了包厢,先时那沉闷压抑的气氛才一扫而空。 这包厢四周金碧辉煌,似是包了金,瞧着格外富丽堂皇。 偏偏包厢里的摆设极少,唯有几张席地坐榻并着小几,其余一概都无。 岳氏熟稔得牵着时锦一道儿在那坐榻上跪坐了,又着人上茶。 钱氏和姚氏也跪坐在两张蒲团上,甚是热络得与时锦寒暄。 “你家小姑子年岁瞧着倒是不大,竟是与素姐儿年纪相仿,”钱氏摘了帷帽,一身利落骑马装,眼角一颗美人痣,笑起来格外生动。 岳氏则是温婉大方的性子,轻饮一口茶道,“我这小姑子倒是颇合我的眼缘,想是与素姐儿相仿的缘由。” 姚氏则有些羞羞切切,一双眼不安得往四周瞟着,似是在寻人。 时锦端坐着,又替钱氏和姚氏斟了茶水,正欲收手,却见那包厢的门打开来,自外而内一水儿走进来四五个身着羌戎衣饰的少年来。 姚氏的目光在瞧见最后一个皮肤白净的少年时,脸上不由得染了些光彩。 几个少年似是与夫人们熟识,一个个跪于夫人们身后帮着捏肩捏腿,瞧着倒是伶俐。 岳氏双眼微眯,“还是淳儿的手巧,家里的侍女总是力道不够。” 钱氏身后的男子更成熟稳重些,只见她微微眯眼笑了笑,泪痣分外生动,“要我说呀,你们喜欢些毛头小子有甚意思,倒不如我家颍安贴心。” 时锦瞧得目瞪口呆,正望着周遭的人发呆,早有两个羌戎少年跪坐过来。 其中一个少年头发微卷,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便是笑着时,面上亦会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将时锦手中原本斟茶的茶壶接过,笑得双眼弯弯,“这位夫人,倒是从未见过。夫人可是第一次来?” 少年嗓音清冽,吓得时锦往边上退了退,与之拉开些距离,“你离我远些。” 少年脸上顿时便有些受伤神色。 岳氏却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妹妹别怕。这些都是咱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奴隶。只是放在府中到底有碍观瞻,便搁置在这长乐斋里,闲暇时逗弄逗弄,倒也能解解闷。” 她虽这般说,时锦却不敢苟同。 谢谢长河渐落投的月票,也谢谢仍在坚守的书友们,开心每一天,嗯,就是这个样子** 第二百零三章 应酬 钱氏也在一旁劝慰,“咱们操持家务,本就累得要死,偏偏自家老爷往家里带的美人儿一个接一个的,若是不自己寻些乐子,怕是得熬成深闺怨妇。咱们学不来颢京贵妇们强装淑良的模样,只让人服侍着寻些乐子,倒也说的过去。” 姚氏早已满脸涨得通红,“正、正是。” 时锦又往后挪了挪身子,几乎整个人都要脱离周遭众人。她心中实是太过惊骇,原以为柯家大夫人整日里为着一群姬妾发愁,却不想这些人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些。 几人正松散肩膀,就见长乐斋里的小厮又抱来一堆画卷。 “几位夫人,这是本店又从羌戎那边买来的少年,瞧着可有喜欢的?”那人带着些讨好的笑,弯着身子打问道。 “先放下罢,我们且瞧瞧。”岳氏任那人放下画卷,捡起一卷画轴打开,细细打量。 钱氏见她感兴趣,也兀自捏了画卷去瞧。 时锦坐得远些,隔着人影,也能瞧见其中隐约模样。 羌戎少年与中原男子自有不同,一个个高鼻深目,面部轮廓略深邃些,又兼之矫健自由,很得骆城贵妇们的喜爱。 像姚氏那般偏爱文弱美少年的,竟是少之又少。 钱氏很是翻检了几卷,特特指了其中一幅,问岳氏道,“这个怎么样?” 岳氏探头一瞧,只见画中男子五官轮廓俱是上等,更令人称奇的的是,一双眼睛竟是异色。 这种异色瞳的人,便是在羌戎中也是少见,只有来自杜尔勒王庭的少部分人有此血脉。 岳氏却是兴趣缺缺,“美则美矣,只是……” 她轻叹一声儿,又望了时锦一眼,“若是素日里,我倒要与你争上一争,只昨儿个才见着小姑子的姑爷,瞧着竟是比画中人出彩得多。” 这倒勾起了钱氏的兴趣,“怪道你这小姑子瞧不上眼,原是个金屋藏娇的主儿。也罢,有颍安一个便也够了,贪多嚼不烂。” 她这般说着,身后的男子朝她笑了笑,钱氏不由得也跟着抛过去一个媚眼。 岳氏见时锦委实不喜欢这些,当下从那小几上又拿起一本册子递与她,“这里不独是奴隶买卖,其他珍宝亦时有竞买,你若是有瞧得上眼的,自可寻了小厮打问。” 时锦接过那册子,一点点细细瞧起来。 这本册子上所绘珍宝奇玩不少,更有些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旁边俱都附着小录,载着此物的来历、功用等简介。 她对珍宝、兵器等物俱都无甚兴趣,却在翻至药材那一页时,眉眼微微动了动。 阿弟在冬日里每每咳嗽,便是她拿药精心调养着,到底有些不足。但这副册子上却绘着一味“太岁”。 若是能辅以入药,应能确保身体无虞。 只这想法倏忽一瞬,便被她抛至脑后。 她现在全副身家都是拜二爷所赐,若再张口讨银,无端惹人厌烦。更何况,二爷现下傍身的银钱有限,又是落魄投奔亲戚的没落公子哥儿形象,自不好豪掷千金。 她不动声色得放下那册子,岳氏不由得奇道,“便没有一样儿喜欢的?” 时锦摇摇头,笑道,“自是喜欢的,只现下夫君投奔大哥,尚未得个差使,我便随意花钱,到底不好。” 她这番话自觉没甚问题,倒是惹得其余几人一片感慨。 侍坐在她身侧的那个微卷长发的羌戎少年听得时锦这般说,目光不由微微闪了闪。 因着时锦拘束,这场荒唐到底很快收场,只钱夫人与她的颍安很是难舍难分,只约着下回一道儿骑马,这才安抚了佳人心思。 姚氏却想着再与那少年郎坐上一坐,由是其余人一道儿离开。 时锦所行靠后,正迈步往前,却听身后少年喊住她。 “夫人,”他跑到她面前,双眸依然笑得弯弯,“我叫子川。” 时锦点点头,扭头欲要离开,却听那少年又问,“夫人下回,还会再来吗?” 她身形一顿,“大约,不会了。” 言罢,再不回头,只跟着岳氏一道儿离开。 名唤子川的少年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大不可如此费心。 待得上了马车,岳氏却低笑道,“那个子川,虽则我买了他,为人却很是孤傲。没想到,竟是与妹妹投缘。” 时锦不知作何答,只垂首低头,“今儿个,多谢嫂嫂好意。只我与夫君,之间再无他人,也无暇去瞧别人美丑。” 岳氏轻啧两声儿,到底没再追问下去。 她把头转向窗外,声音轻巧,“今儿个的事,你不会说与你大哥听罢?” “不会。”时锦答。 “便是说了也无碍,”岳氏突得笑了笑,“我与他少时夫妻,也曾恩爱缠绵过。只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此事,他与我心知肚明。” 时锦突得无话可说。 她不知二爷将来会如何,但如今的二爷,值得她倾心以待。 由是,她的目色染了些柔,“嫂嫂自是过来人,只这南墙,总要撞一撞才甘心。更何况,夫君他,值得我倾心以待。” 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岳氏又何尝不是那个年岁过来的?她浅笑了下,带着时锦一道儿回了家。 柯府依然每日里热闹得紧,经此一遭,时锦倒觉着打马吊、打马球等诸如此类的活动,倒也生动了许多。 她随着杜姨娘坐在一起,两人一起推牌九、赏花、玩乐,倒是从中得了不少兴味。 侍墨倒是代二爷跑了一回柯府,说是爷随着柯老爷一起在外面会客用饭,瞧着那点心味道不错,便与她送些过来,免得心中惦念。 此番行径又招得一众姨娘眼馋,只别人家的夫君,到底是不好惦念。 时锦却记着自己善妒的性子,当下眉毛跟着立了立,又嘱侍墨道,“去与你家主子讲,在外莫要多喝酒,见着姑娘们避讳着些。若是起了心思,我自会请大哥做主。” 侍墨赶忙领了命,又急急去与二爷说。 杜姨娘啧啧称奇,“锦妹,你这般管着姑爷,不怕他生气?” “他敢!”时锦扬了扬眉毛,十足十霸道模样。 她虽表面瞧着柔弱,却不想,是个大有主意的,一时间各个姨娘都若有所思。 时锦表面与人调笑玩闹,似是对那点心不甚在意的模样,待得闲暇下来,她才拆开那点心瞧了眼。 点心是一匣子酥酪、一匣子芙蓉糕,时锦感念他还记着自己的口味,特特携了块酥酪尝了尝。 酥酪入口即化,醇香温和,吃入口中倒是与自己往日里在侯府做的那些有些相似之处。 她由是多用了些点心,待得晚间用饭时,竟是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临上床时,她又特特留了窗户,免得二爷晚间寻来,自己还要起身开窗。 果然子时刚过,那轩窗轻吱了声儿,被人自外推开。 齐墨璟脚步略略虚浮,站在床头掀开帐子,正瞧见时锦那瞪大的眼睛。 “怎的这般晚还没睡?”二爷的掌微凉,隔着锦被去握她的脚,“可是在等我?” 时锦瞪他一眼,“爷喝酒了?” 第二百零四章 新宅邸 “喝了些许,”他将外衫脱了,醉意朦胧得瞧着时锦,“今儿个柯老爷捐了钱给守城总兵张大蒙,特特与我在他帐下买了个把总的职,管代新兵操练,后头怕是有的忙呢。” 时锦的指在他前胸游移着,仿似乐此不疲般垂着头,不知在想何事。 齐墨璟被她的指勾起了火气,一把抓住那作乱的指,喉结轻滚,“想要了?” 时锦瞪他一眼,收回了手,“爷还嫌昨儿个不够荒唐?” 言罢,她又瞧他,“今儿个特特与我送回点心来,可是有人与你自荐枕席?”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齐墨璟轻哼,拥着她道,“张大蒙贪财好色,便也想拉着爷一道儿。爷干脆寻了个惧内的由头躲过去了。” 时锦听得他这般言语,原本轻皱的眉头解开了些。想及白日里的行径,她又捂着嘴偷笑,“爷白日里寻欢作乐,却不知我今儿个随柯夫人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莫不是与一帮子姊妹共推牌九?”齐墨璟倒未想到更深一层。 时锦由是唇角挑笑,凑近他耳朵,细细与他说了。 她目色含笑,正欲瞧瞧二爷神色,却不想猛然撞入一双蕴了寒的眸子里。 二爷的后齿轻磨,便连声儿都跟着带了些咬牙切齿,“倒是好得很……竟带着你去那般污糟地方……” “二爷去得,时锦便去不得?”时锦瞪了他一眼,“更何况,爷可是不止一回带着我去仙乐坊……” 她争辩的话尚未说完,却听二爷轻笑了声儿,“想是昨日里为夫与你的还不够多,不若今儿个再……” 时锦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一脚将他踢下了床。 她就知他口中说不出好话儿,只蹙眉与他道,“二爷身上酒气重,还有些许脂粉味儿,还是莫要上床了罢。” 言罢,她又丢下一只枕头并一床锦被来,颇有些无情模样。 齐墨璟的眼眸不由暗了暗,生平第一回,竟是被人踹下床来。他头上青筋跳了跳,双眸微阖,复又睁开眼来,“今儿个且不与你计较。” 说完,竟是捡了那枕头并锦被,兀自往边上的美人榻上靠过去。 两人由是各翻各身,俱都憋着气睡过去。 齐墨璟喝了酒,原是很快便能睡过去。偏偏听着帐内清浅呼吸,竟是半点睡意也无。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趁着时锦睡着,又偷偷上了床。 如是方才安心睡了,竟是一夜好梦。 待得晨光熹微,他方在她额头轻触,轻声言道,“我这些日子怕是不得空,待得休沐,自来寻你。你且乖乖的。” 说完,他自行穿了衣,正欲离开,却被时锦攥了一角衣裳。 他转过头去,却见时锦双目仍阖着,只唇瓣翕合了下,声音几欲低不可闻,“我等你回来。” 吐字带着气音,有些含混不清,偏偏二爷耳力极好,将她的话听了个十成十。当下目色渐柔,正欲安抚她,却见时锦一个翻身,整个人朝里躺着,再不瞧他。 他怔然一瞬,又轻笑一声儿,到底是自窗口离开了。 时锦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床帐良久,方才穿了衣,亲去寻岳氏。 岳氏此时正在用早餐,瞧见时锦过来,当下便拉着她一道儿坐下,让她陪着一起用饭。 骆城的早餐带了些异域特色,既有大周的糖饼、霜芽菜,又有羌戎的奶酥茶,各有各的风味,融合在一起,倒是颇有滋味。 时锦喜欢糖饼和奶酥茶,与岳氏说话间便用了不少。 待得吃完饭,将一双手又清洗了遍,早有丫鬟奉上了安神茶。 岳氏一边喝茶清口,一边问时锦,“今儿个竟是比昨儿个更早些,可是无聊了?” 时锦摇摇头,咬了唇轻问,“前儿个夫君与管家去瞧宅子,可有什么合适的?” 岳氏听她这般问,不由笑道,“倒是有几处合适的,只离柯府有些远,你郎君怕你一个人住着,委实有些不放心,便悬而未决。” “这些倒是小事,只这些宅子里,可有与他当差处相近的宅邸?”时锦又问。 “有倒是有,”岳氏似是回想了下,“只你也知道,你郎君在城外大营驻扎,便是离得近些,那也不能在城外住着罢?” 时锦却觉着,哪怕近些也好。当下又细细问了那宅邸情形,待得心中有了大概,这才着了柯府管家去将那宅邸赁了下来。 宅邸偏南,临近城门处,距柯府约有半个城的距离。 岳氏很是不舍,当下执了时锦的手,有些感怀,“还说多留你些日子,你倒好,这般快便赁了宅子,怕是往后想寻你都得多跑半座城。” “嫂嫂放心好了,待得我那头安定下来,自是要日日来寻你的。”时锦心头大石既落,自是有了玩笑的心思。 既是要离府,柯氏自是想陪送些丫鬟小厮,好方便人情往来。 时锦不肯收,最后只得了双喜一个丫鬟,并一个叫来旺的小厮。 隔日待得她要离开柯府时,岳氏早将三辆马车装好了礼物,亲自交代了人送她过去。 时锦心中慨叹,又有些不舍。 她与柯家只几日往来,却承了他们诸多好处,虽说是五皇子的关系,可到底盛情难却、无以为报。 等时锦一切备好,府里的姨娘们也都将牌九丢到一边,一个个出门来送她。 “你可要多多回来,咱们这边还等着你一道儿打牌呢。”杜姨娘抹了抹眼角的泪道。 “爷们儿忙爷们儿的,咱们忙咱们自己的,好端端的,留在府里不好吗?”朱姨娘也插上一嘴。 时锦微微笑了下,与姨娘们一个个告了别,这才趁着天色未晚,出了门子。 一日忙碌下来,待得回了城南宅子,各家各户早就掌了灯。 双喜上前拍门,只听门环铛铛几声儿,很快便有人疾步而来。 “吱呀”一声儿,红漆木门被人自内拉开,借着灯笼余光,时锦却瞧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站在门口。 她目光上移,在瞧见少年那笑得弯弯的一双眼时,双脚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头发微卷的异域少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惨惨的牙来,“您回来啦。” 谢谢New520投的月票,还有大家的推荐票,那啥,那啥,最近卡文中,就是这样~ emo的我争取发挥余热,让故事里的人物都开开心心的~ 第二百零五章 站稳脚跟 时锦吓了一跳。 双喜扶了她一把,低声道,“柯夫人怕您在家无聊,便又送了个小厮过来。” 时锦双脚稳了稳,故作镇定得点了点头,自行进了宅子。 来旺和子川被安置在前院,她和双喜则住在后头院子里。 双喜帮忙将被褥铺上,又洒了驱蚊虫的药粉,待得将一切整理妥当,这方宅邸也便有了个家的模样。 . 另一边,齐墨璟靠着柯家的关系入了守备大营。 但钱能将他送进去,却不能帮他站稳脚跟。 与他一起训练新兵的把总一共有三位。 第一位与他关系好些,乃柯月白的女婿杨云洲,若论起辈分来,都得喊齐墨璟一句姑父。 第二位则是守城总兵张大蒙的小舅子闫勇。这位便是活脱脱的靠着关系上位,别的本事没有,吃喝嫖赌抽则是样样在行。 第三位是靠着军功上位的王琰,为人刚勇端正,对闫勇则是看不上得紧。只张大蒙喜欢他的悍勇,是以也牢居把总之位。 齐墨璟新官上任,自是要过了考校武力这一块。 张大蒙原瞧着这人比之其余三位把总,很是“文弱”了些,特意从军中选了几个勇猛的,想要给新人一个下马威。 奈何便是对手再强些,齐墨璟都能安然无恙得将这些人掀翻在地。 到得最后,张大蒙的眼中露出了赞叹之色。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齐墨璟的肩膀,“先时柯老爷找我时,还想着是个绣花枕头,却没想到老兄是个有真本事的。以后这营地里,老兄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支应我一声儿,我若不在,便是告诉闫勇,也是一样的。” 齐墨璟不敢居功,只笑着应和几声儿,算是给了张大蒙面子。 闫勇见自家姐夫对这个叫齐程的人刮目三分,心中到底有些不服气,想要拉着他一较高下,却被张大蒙踢了屁股,“就你那三招两式的,还是别丢丑了罢!若是被你姐姐知道你受了伤,待我回去,岂不是又要吃挂落?!” 他这话虽是为着闫勇好,却激起了此人的逆反心理,登时瞧着齐墨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齐墨璟只温和以笑,瞧着倒是好说话得紧。 待得送了张大蒙离开,闫勇也吊儿郎当得走了。 倒是王琰,临行前目色中带了些探究,又有一些挑衅,“齐程?但愿你能在守备大营站稳脚跟。” 说罢,竟是不再理会齐墨璟,转身离开。 最后是杨云洲,只见他径自拍了拍齐墨璟的肩膀,兀自安慰道,“不必理会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没有门路,军功都是一点点靠命搏出来的,自然瞧不上咱们这些世家子弟。” 老丈人给他通了气,自然要照拂自家人些。 奈何齐墨璟拂开他的手,又擦了擦肩头,淡淡道,“叫姑父。” 杨云洲:…… . 这头张大蒙一出了军营,便收起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他让侍从牵过自己的宝马,亲自骑着马去了王府,特意拜了闻人信川。 闻人信川这会儿正独自呆在书房里看信。 信来自大周,乃大周丞相崔从学亲自手书过来、讨要银钱的书信。 大周皇室大都骄奢淫逸,最贪图享乐不过,偏偏他们有幽州十八卫,每一卫都骁勇善战,直接隶属皇权。 这十八卫曾以千人战队破大邺先锋队伍,更是以势不可挡之势突入中原,后被老靖安侯攘于大邺边境,方才给了大邺边境百姓喘息之机。 只靖安侯已逝,而十八卫仍存,倒好似一柄利刃悬在闻人信川头上,让他寝食难安。 若换做以往,这银钱,给便给了,毕竟他有二皇子这个“钱袋子”。 可二皇子失势,他的火药、硝石、兵马、粮草,俱都没了交易的对象,整个王府也跟着捉襟见肘起来。 霍然蹬翻长条书案,他手中的鞭子一下子抽在了身边下人的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闻人信川的眸子危险得眯着,显是还沉浸在被人威胁的情绪里。 “守备总兵张大蒙求见。”那下人身上挨了一鞭子,身上疼得直冒冷汗,却又强忍着疼痛说道。 “张大蒙?这会儿不巡视守城,他来做什么?”闻人信川嘀咕一声儿,自那掀翻的条案边拾了椅子坐好,头疼得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罢。” 不一会儿,张大蒙穿着一身铠甲走了进来。 闻人信川瞧了他一眼,“怎的?这是从城外守备大营里赶来的?” “正是。”张大蒙瞧一眼掀翻的书案,就知道闻人信川现下心情不好,当下长话短说道,“前两日被柯月白举荐的齐程被安置在了守备大营,主管新兵操练的事儿。” “齐程……”闻人信川念了遍这名字,心中有些狐疑,“可是跟靖安侯府有何渊源?” “听闻他的内人对柯家人吹嘘,说自己这个夫君是靖安侯府的远房亲戚,因着家中没落,特来投奔柯月白,不知真假。” 闻人信川冷呵一声,“若真是靖安侯府的亲戚,又哪里会投奔柯月白?怕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你且留意着,此人若有异动,再来禀报与我。” “是。”张大蒙又笑道,“属下倒觉着,此人有些身法武功,若是身家清白,倒是可以提拔提拔。” “小心为上。柯家在骆城百年根基,轻易不要得罪。” “明白。” 这边商议完毕,另一边齐墨璟在与人角斗后回了专属于自己的营房。 他才换了身衣裳,便听侍墨进来与他回道,“爷,夫人她在城南置了宅子,特意使了人过来知会您一声儿。” “知道了,”齐墨璟动作顿了下,又颇为头疼道,“去与那人说,爷今晚还有应酬,怕是不得空回去。” 侍墨支支吾吾,齐墨璟瞧他一眼,不知这人怎的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他转过身去系上衣带,双指交叠时正听得侍墨开了口。 “来传话儿的人是个羌戎少年,名唤子川。”侍墨眼一闭,大着胆子说道。 齐墨璟系衣带的手指一顿,突得嘴角扯出个冷笑来,“去瞧瞧。” 倒是个胆子大的,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撒野。 子川正站在大营门口等得颇为无聊,便瞧见一身红色戎衣的俊美男子昂首阔步般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吃醋 子川仍着羌戎服饰,身上挂着不少狼牙饰品,便是连左耳都挂着一只狼牙耳坠。 然而,这些繁冗饰品挂在如斯少年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折损,偏偏透出一股子草原男儿的热情血性来。 齐墨璟堪堪走近,便体会到一股子威胁来。 他自恃哪哪儿都比这少年更胜一筹,偏偏在这年纪心性上比时锦都成熟不少。乍瞧见羌戎少年,他的眼底深处自带了些戒备。 “你是夫人新收的下人?”他虽心中嘀咕,面上却是不显,仍是冰冷模样。 “是,”子川见齐墨璟气度不凡,突得就想起先时几位夫人对他的夸赞之言来。 可他毕竟年纪小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虽赞叹齐墨璟气度,那眼却带着些桀骜神色,“阁下便是夫人的夫君?” “自然。”齐墨璟挑了挑唇,眼神却冰冷,“看来柯夫人送你入府时没有教会你规矩,改日得闲,必得亲自调教方好。”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子川抬头瞧齐墨璟一眼,“夫人的话儿我已带到,你可有何话带回去?” 齐墨璟冷呵,“告诉她,我今晚必早早儿回去。” 侍墨想说,爷刚才不是说忙着,怎的这才眨眼功夫就变了心思? 可他喏喏不敢言,只瞧着那羌戎少年得了信儿,又径自驾马离开。 待得少年自视野中散去,侍墨方敢开口,“爷刚不是说……” 齐墨璟冷瞪他一眼,自回大营不提。 守备大营里俱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便是齐墨璟爱干净,身上也熏染了几分味道。 眼下虽是秋季,那秋老虎仍然厉害得紧。他先是将手下的新兵召集起来,又让侍墨一一念了守备大营的规矩,这才将这些人编了方阵,又带着他们颇是演练了一番。 他本人韧性极高,心中又正堵着,操练起新兵来更是毫不手软,不过半日时间,不少身子骨弱些的,都被他拎出来加练,一时间整个在他手下操练的新兵俱都累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偏偏闫勇探了半个头过来,瞧见满地两股战战的新兵,不由得轻嗤了声儿,颇有些瞧不上的意思,“齐把总真是好大的威风,才刚刚上任就把人往死里操练。” 齐墨璟见他出头,自然也皮笑肉不笑得顶回去,“比不得闫把总,有个好姐夫。” 闫勇虽说没啥本事,却最听不得他是靠姐夫上位,当下便要撸起袖子与齐墨璟比划比划。 到最后,还是杨云洲听闻这边不对付,特特跑来将闫勇给拉走了。 “闫把总、闫把总,消消气儿。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杨云洲显然对应付闫勇这件事儿十分有经验,当下只拍着胸口道,“我这姑父就是个不懂事儿的。今儿个下值不若让他出资,带闫把总一起去怡翠阁消遣消遣,可好?” 闫勇颇为意动。 谁想他才刚舍下脸来想要答应,却被这混小子又给撂了回去,“今儿个怕是不得空。我家娘子等着我回去用饭。不若改日罢。” 他这话儿一出,不独闫勇,便是连杨云洲都瞪大了眼。 这算是什么话! 不想宴请便不想宴请,特特说娘子等着回去用饭。 莫不是个惧内的软蛋不成?! 闫勇冷笑两声儿,“到底是你柯家出来的人,小爷可吃不起这杯酒。齐把总还是回去用饭得好。” 齐墨璟却并未觉得有甚不妥。 他说的本就是实话,这些人不信,他也没办法。 待得好不容易训练完,侍墨刚给自家主子打了洗漱用的热水,便见风尘仆仆的二爷跨身上马,马鞭轻甩,整个人跑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二爷……水、”侍墨吃了一嘴的烟尘,便连一双眼都是木的。 快马加鞭的话,守备大营距南城足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寻常把总们懒得日日折腾,便自歇在把总的营房,待得休沐时,便可回家歇上一歇。 像闫勇这般好吃懒做的,却在回城这件事儿上格外执着。无他,城里的怡翠阁和赌坊倒好似勾人的钩子,时时刻刻勾得他心魂荡漾。 若不是听说今儿个姐夫带新把总过来上任,他怕是要挂羊头卖狗肉,不来当值了。 正自骑着马往回跑,闫勇便听得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儿。 他一回头,正瞧见齐墨璟打马追来的身影,不由得嘴角透着乐,“哟,倒是知道自己错了,想来与我道歉呢吧……” 然而,他心思没转完,便见这新上任的把总好似一阵风般从自己身侧掠过。那马蹄扬起的尘土格外汹涌,竟是将他整个人都包了进去。 “咳咳,咳咳,”闫勇气得一勒缰绳,那手便恨恨指着齐墨璟的背影,“齐程是吧?!老子记住你了!!” 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的齐墨璟却是专心致志得赶路,擦着天黑入了城。 时锦所选的宅子倒是离南城门很近,他飞马快行,不过须臾便行至宅子附近。 原本空落落的门上早挂上了齐府的牌匾,门面虽旧,却颇有几分温馨之意。 便是这会儿,齐墨璟的动作终是缓了缓,牵着马上前推门。 他面上的笑仍挂在脸上,可待得开门的小厮出来,正正露出子川那张带着些异域风情的脸来。 齐墨璟面上一僵,整个人又有些面无表情起来。 兀自将那马缰递给子川,齐墨璟跨过门槛往后宅走去。 堪堪行至一半,突得想起上回她嫌自己满身酒气,那脚步又跟着缓了缓。 “去与爷烧些热水来。”他瞟一眼朝这边奔来的来旺,淡淡说了句。 时锦正坐在房中缝补衣裳,忽听得门口响动,下一瞬,二爷湿着一头长发进了屋。 她瞧见他发梢滴水,不由得蹙了蹙眉,“爷怎么头发还湿着?” 言罢,自取了巾帕亲与他拭发。 齐墨璟歪靠在扶椅上,见她仍如在靖安侯府时般服侍自己,心中不由得暖了些。 透过她捏着巾帕的掌,他不由轻声儿问她,“今儿个在做什么?” “左不过是将宅子由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如此也便有些家的模样了。”时锦双眉弯弯道。 “这些交给下人去做便好。”他揽了她入怀,“不必这般辛苦。” “不会辛苦。”时锦仰头瞧他,眼中带了些忐忑,“今儿个,可是扰到二爷当差了?” 齐墨璟唇角微勾,“也不知是谁,特特打发人去请爷,爷又怎能不回?” “不过,”他的声音又带了些危险,“那个羌戎少年是怎么回事?娘子可要与为夫辩解辩解?” 第二百零七章 打马球 时锦听出他话中意思,不由得掩了唇笑,“柯夫人送来的小厮,正正好年纪,又是活泼伶俐的性子,爷瞧着他,可还好?” 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二爷的眼眯了眯,“锦儿可是嫌爷老了?” “怎会!”时锦眼中露出些讶异来,“爷的人品相貌,自是顶好的。” 她这话说的齐墨璟心中欢喜,不由得又捏了她的手问,“那锦儿觉着,是那少年好?还是爷好?” 他说这话时,手上微微用力,确保她不会溜走。 偏偏时锦心大,只瞬时便吐出四个字,“各有各的好。” 话一出口,二爷那飘在云端的心便沉到了谷底,想要罚她,却见她眼中俱是促狭的笑,这才知她是拿自己玩笑,真真儿是越发大胆了。 “女人,果然惯不得。”他气得胸口翻滚,微微闭了闭眼,方才将那股子气性儿压下去,只捉着她手腕的掌往后一移,“今儿个倒要教你知道,惹了爷的下场。” 然而,他才刚做出罚她的架势,时锦便机敏得往他额上亲了一下。 她笑得两眼弯弯,“在锦儿心中,自然爷是最好的。” 齐墨璟被她折腾的无法,只能阴沉着脸不去理她,偏嘴角不自觉上扬,瞧着格外诡异。 待得将头发拭干,时锦又着人上了饭菜,陪着二爷一道儿用了,这才旧话重提,一本正经道,“今儿个遣子川过去,也是想问问爷,可有什么差使与他?此人乃羌戎后裔,留在宅邸里到底有些不便。” 齐墨璟心头原是对子川万般不喜,这会儿听时锦这般说,心里果然又舒畅了些。 “不若将侍墨留下,以后便让他跟着我罢。”齐墨璟说道。 时锦却觉着甚为不妥,“爷现在在军营中当差,身边跟着个不知底细的人到底不便。侍墨随着你,我也安心些。” 她说这话儿时,一双眼亮晶晶得望着他,显得格外动人。 “乖,”他抚了抚时锦发顶,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我原便想着将侍墨留与你,这骆城不比颢京,虽然柯府现下对你不错,更多的却是掩藏的危机。让他跟着你,我也好放心大展拳脚。” 他这话儿一锤定音,直接没了回旋的余地。 时锦气得两颊鼓鼓,原本是想让二爷将子川给安置了,没成想,却把侍墨给调离了二爷身边。 因着这起子事,她的心情很是不虞,待得歇息时,便连二爷探过来的手都给丢了出去。 齐墨璟很是无奈,只他主意已定,便是时锦气着,他也不愿更改主意。 到得最后,还是趁时锦睡着后,他才将她揽入怀中,陪她好眠。 待得第二日清晨,时锦迷迷糊糊醒来,早便不见了二爷踪影。 守备大营早早儿便有晨练,他需得趁着天色未明赶回营地。 如是想着,时锦又有些懊恼,早知他这般辛苦,便不该耍着性子与他置气。 双喜眼见着时辰不早,便赶进来侍候,顺带与时锦交代了,子川被二爷半拖半绑着回了守备大营,临走时还嚷着要见夫人。 时锦听得双喜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为那少年捏了把汗。依二爷的性子,怕是得好一阵磋磨才能消了心头火气。 照常用了早饭,待得收拾齐整,正有柯府的小厮捎了信儿来,只说吕家夫人钱氏攒了打马球的局,岳氏怕她在家闷着无聊,便邀着她一起去玩。 时锦现下正是初临骆城、两眼一抹黑的时候,自不会拒绝此般邀约。 因是她特特着来旺备了马车,按着岳氏给的马场地点亲自前去。 骆城多风沙,高门贵女出来玩时大都戴着帷帽面纱,以防被风沙迷了眼。 今儿个风略略有些大,待到了马场,时锦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戴了帷帽。 那马场很大,场中又有数个小洞,旁边插着数支小旗,显是为了标识位置。 只场中比赛正酣,那些小旗被马蹄踏得东倒西歪,颇是可怜。 时锦略略掀起帷帽,不错目得望向赛场正中。 她第一回见打马球,眼中不由得染上了些新奇神色。那马儿俱是羌戎来的宝马,马膝上俱有护带,以防马儿受伤,马尾则被绑成麻花状,瞧着倒是别有意趣。 骑在马上的多为女子,打头的便是钱氏,只见她一身蓝色骑装,衬得纤腰如簇,偏又劲道十足,在对面球杆挥来时从容不迫得扭身躲过,手中长杆轻递,转眼间便将那球又抢回手中。 岳氏也在其中,与钱氏配合默契,两人只转瞬间便将那雕纹七宝球击向另一侧孔洞,却不想眼见七宝球将要进洞,侧横出一根球杆精准得将那雕纹七宝球往边上扫去。 那人的力道极大,球杆使力之下,连带着雕纹七宝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是朝着钱氏头部而去。 便在这时,另一道身影骑着马横插进去。那人身形高大,双脚在马鞍上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猛得一下将钱氏自马上扑了下来。 岳氏赶忙勒住马缰,将其余马匹隔开,赶忙也下了马去瞧钱氏情况。 时锦也跑向马场中心,拨开人群正见着钱氏被旁边的人轻轻扶起。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时锦对钱氏身边的人倒是有印象,是那个叫颍安的羌戎人。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钱氏还真敢把颍安带出来骑马! 不过这男子倒是个勇士,他的半边胳膊被球擦到,露出一片红痕,隐隐渗出血来,显是被砸得不轻。 倘若这球真砸到钱氏脸上,恐怕整张脸都废了。 钱氏瞧着颍安受伤的胳膊,显是也想到了此点,不由得气得瞪大了眼,望着外圈骑在马上的女子,“钱婉婉,你疯了!” 被称作钱婉婉的女子与钱氏有三分相像,只面容更阴柔些,她轻抚了抚手中球杆,带着皮质露指手套的指尖显得越发葱白修长,“姐姐,你这话儿便不对了。打马球哪有不受伤的,更何况,伤得又不是你。” 她的目光自颍安身上扫过,仿若在瞧什么垃圾一般,倏忽又转过头去。 钱氏被她气得不轻,却还是顾忌着颍安的伤势,赶忙着了人去请大夫。 时锦见颍安是皮外伤,自己又没有医药傍身,便也只站在一畔等着大夫到场。 岳氏见时锦果然过来看马球,赶忙与旁人招呼一声儿,这才牵着姚氏朝着时锦走来。 太忙了,居然忘记发布了,不可原谅…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众夫人齐聚 “你果然来了!”她的眼中带笑,“骆城这边贵妇们都爱打马球,等下可要嫂嫂也教教你?” 时锦将帷幔轻卷,露出整张面容来,眼中却带了些惊恐,“嫂嫂别开玩笑了,刚刚那般惊险,便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玩呀。” “都是意外,”岳氏却不以为意,“钱氏姊妹向来不对付,等下钱娆自会向钱婉婉讨回公道。” 言罢,她又瞧一眼时锦身后,“怎的子川没与你一起?羌戎人最擅骑马,若是他来了,倒可教你一二。” 时锦哪敢说子川被二爷提去了守备营?当下只讪讪笑道,“今儿个只带了来旺赶车过来,倒是并未带他。” “那便让青青教教你,”岳氏一推身边的姚氏,开口说道。 姚氏原名姚青青,为人最是害羞不过。这会儿被岳氏一把推到前面,不由得涨红了脸,“你、你好呀。”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爱脸红的夫人,又见她胆子比自己还小些,当下朝岳氏投过去一个疑虑的眼神。 岳氏却是摆了摆手,“青青是这些贵妇里骑术最好的人,你且随她学学骑马,我再与钱娆一起去教训教训她那个不分嫡尊的庶妹。” 言罢,竟是气势汹汹得大步离开。 只见她利落得翻身上马,竟是别样从容。 一时间,时锦身边只剩个姚青青。 她不由得放缓了神色,记得岳氏说这姚青青是孙家妇,当下便与她温和笑道,“孙夫人,可否教教妹妹骑马?” “自、自然。”姚青青面颊涨红,示意身边婢女将自己的马儿牵来。 时锦原以为岳氏先时说姚氏骑术好,乃夸赞之言,不可全信。可再瞧那身量健硕的红色高头骏马,她突得心中生了凉。 “这、这是我的宝贝,名叫踏血。”姚青青抚着马背上的长鬃,双眼都放着光。 “踏雪?”时锦目光犹疑了下,马的四根蹄子上也都是红色皮毛,怎么就见“雪”了呢? 她正疑惑,便见姚青青利落得上了马背,双手拉着马缰,朝时锦伸出手来,“想不想来试试?” 时锦第一次被女子这般邀约,心中甚是怪异,却还是乖乖伸了手过去,由着她拉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一起放在了马背上。 “骑马时你只需牢牢扯住缰绳,双脚挂住马鞍,像这样,轻轻一踢马腹,马儿便顺着你的心思往前跑了。”姚氏讲得极细,由着时锦抓了马缰,一点点手把手得教她。 “还有,马儿是有灵性的,你与它多沟通,它也能听你的话。” 随着姚氏娓娓道来,时锦渐渐得了些驭马的乐趣,双手紧紧抓着缰绳,随着马儿一点点往前挪。 姚氏见她渐渐适应了马的速度,双腿不由得夹了下马腹,座下红鬃马开始小跑着在球场外围转圈。 “既然适应了些许,可要自己试试?”姚氏见时锦喜欢,不由得双眼弯弯,问她。 时锦心中仍有些紧张,却还是小心翼翼得点了点头。 姚青青便勒住马缰,自行翻下马背,任由时锦骑着那马慢慢前行。 马行片刻,没了姚青青在马背上,她的身子不由得绷直,身子微微前倾,显是仍有些害怕,只紧紧握着缰绳,不敢有丝毫放松。 另一头,才入场的异姓王府雪姨娘瞧见骑着“踏血”的时锦,不由得眯了眯眼,“那是哪位夫人?” 随着她一道儿进来的丫鬟赶忙向旁边打问了下,这才凑上前道,“是新任把总齐程的娘子,也是柯老爷的妹妹。” “齐程?”雪姨娘双眸微微眯了下,又转开眼去。 不过是个把总,守备大营里一抓一大把,倒是不必太过在意。 倒是柯月白的妹妹,瞧着更有分量些。 眼下马球场又在热火喧天得打着马球。岳氏和钱氏打头,对钱婉婉呈包抄之势,手中的球杆却仿似长了眼睛,直往钱婉婉跟前递。 那模样,倒好似打的不是球,而是人一般。 雪姨娘的眼睛跟着跳了跳,最后赶忙命手下的人将比赛暂停,这才止住了两边贵妇们的较量。 岳氏可以不给钱婉婉面子,却不能不顾及雪姨娘的话儿。 她当下挽了挽袖臂,模样恭谨端庄,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温婉大方的当家主母。 众夫人也都一一上前,与雪姨娘厮见。 钱娆虽觉不甘,到底还是隐忍了下来。 她这庶妹哪哪都不长进,偏偏巴上了异姓王府的雪姨娘,忒是惹人烦得紧。 “刚刚瞧见妹妹们打球,怎的这般大火气?”雪姨娘面色柔美,虽则挂着妾的名头,却比周遭的人更会装腔拿势,当下噙着抹恰到好处的笑,淡淡说道。 钱婉婉见着靠山,当下冷嗤了声儿,“还不是伤了大姐姐的奴隶,这便被姐姐记恨上了。” “左不过是个奴隶,吕夫人莫要伤心得好。若是喜欢,待过两日,我亲送两个与你,可好?”雪姨娘言笑晏晏得说道。 “谢雪夫人抬爱,只是打了场马球而已,民妇自当全力以赴,却被妹妹以为别有用心,这倒教我这当姐姐的打个球都要让上三分了。”她虽说着话儿,那眼却斜睨向钱婉婉,话中带讽,显见得也是个厉害的。 时锦眼见着两边争执,只站在众人身后,默默观察众人。 异姓王之下,这些夫人们也各有各的矛盾,显见得并非全然一心,只表面维持着和平假象。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雪姨娘的目光便越过众人落在了她身上。 “听闻今儿个来了个新妹妹,还是柯府的掌上明珠,不知可否有机会认识一下?”雪姨娘望着时锦,亲切问道。 时锦听她问询,当下越步上前,朝雪姨娘拜了拜,互相见过礼,这才被雪姨娘牵着手上下细细打量。 “倒是个皎皎如月的好模样,”雪姨娘慨叹,“可惜成亲成的早了些,不然,与我家无妄倒是极相配的。” 时锦哪敢接这话儿,只面色恭谨得侍立一边。 听得雪姨娘提起自家儿子,岳氏不由得问了句,“近些日子倒是没听得大公子的消息,可是在家闭门读书?” 雪姨娘面上不由得染了些笑,“无妄这孩子,最是孝顺不过,听闻我近些日子身子不好,便去了法华寺与我焚香抄经,说是将亲手抄写的经文放在菩萨面前,方能佑我平安顺遂。” 她这话儿实是滴水不漏,偏偏岳氏心知肚明,不由得也随着众夫人露出个赞赏的笑来。 整个骆城便这般大,闻人无妄去了哪里,她柯家又怎会没有消息?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宴请 倒是闻人无忌,这个整理日在骆城招三惹四的世子,现下却突然沉寂下来。 说的好听,近些日子启程去了颢京,实则被清梦公主压在家中,不允出门。倒是闻人无妄,若是没在法华寺,又在哪里? 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的把戏,雪姨娘倒真舍得亲儿犯险! 这些夫人又是好一阵喧嚣,到得最后,各个换了衣裳,一道儿陪着雪姨娘焚香烹茶,学着那京中贵女的模样娴静着恭维雪姨娘教子有方。 时锦真是大开眼界。 这些骆城贵妇们比之含蓄的颢京女子更加直白,把雪姨娘自上而下赞了个遍,从一角配饰,到一方衣料,便连那头发丝儿都各自夸赞一番。 雪姨娘虽则谦虚着,眼中的神色却带满了骄傲和享受,显是对这些夫人的夸赞深以为然。 时锦不由得小声儿问身边的姚氏,“你们平日里聚会,也是这个样子么?” 姚青青见时锦凑过来,不由得点了点头,“大、大差不离。” 时锦凝眉思索了下,还是细问道,“那可瞧见过清梦公主?” 闻人信川的王妃,大周的清梦公主,若是交际,也该是王妃出面,怎好教一个妾室骑在头上? “公、公主嫌我们粗鄙,不、不屑于与我们来往。”姚青青眼见着周围没人注意她们,不由得压低声儿与时锦说道。 这倒是公主的做派。 时锦不由得想起益昌郡主来,每每见她,都好似两只眼睛长在了天上。这个清梦公主,大约也便是这般人吧?! 姚青青显见得知晓得更多,又一一与时锦道来,“雪、雪姨娘实是闻人王爷的、表妹。王爷未娶亲时,便与她鹣鲽情深。只、只是两国联姻,雪、雪姨娘甘愿为妾,倒让王爷好生愧疚。因是待、待她更是如珠似宝。” 此事倒并非秘辛,整个骆城的名门望族都知晓雪姨娘的分量,是以都愿意巴着她,想借由雪姨娘在王爷面前留个好印象。 这倒好似,雪姨娘才是真正的王府女主人一般。 时锦只觉着这个结果有意思得紧,当下只端了茶盏,挡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暄暄嚷嚷了半日,好不容易熬得宴席散场,早有侍墨赶着马车过来接她。 时锦与姚氏还有岳氏等人作别,这才上了马车,由着侍墨赶车回齐府。 她一上车,便察觉有些不对。 眼睛尚未适应昏暗,便被二爷一把揽入怀中。 时锦微微诧异,却还是乖顺得倚在他怀中,“爷今儿个不是在营里当差?” 齐墨璟胸前震动,逸出些轻笑来,“怕娘子惦念,特特提早回城。” 时锦却知他心思,当下斜了他一眼,“怕不是想要瞧瞧我有没有再招惹其他小郎君罢?” “怎会!”被戳穿心思的二爷轻咳一声儿,扭过脸去。 便是这时,时锦才注意到,二爷今儿个并未着玄裳,反倒是一身清白,瞧着倒好似京中贵公子的做派。 这可是真真稀奇,时锦见他穿得如花蝴蝶般招摇,当下便狐疑得瞅了瞅他那矜贵清冷的面庞,“二爷怎的今儿个着了白衫?” 二爷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儿,“怎的?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只是……”她眉眼间仍带犹疑,“……爷可是想要招惹什么小姑娘?” “胡说什么!”齐墨璟双眉倒立,原本端肃的脸又沾上些薄怒。 昨儿个夜里,他左思右想,只觉着时锦是有些嫌弃他的年纪的。 若放在寻常人家,如他这般青年,怕是连儿子都排成行了,偏偏他连迎媳妇过门这件事都还没影儿。 再想及时锦说的那句“各有各的好”,他这心中总会犯些嘀咕。 想着最先时,时锦便是被他这张脸所惑,二爷心中便升出些心思来。 既她喜欢少年,他扮作少年又如何? 可这清白软缎的衣裳穿了,她那双眼却没有被他所迷,反倒满面狐疑,瞧着他倒好似瞧个负心汉的模样又是为哪般? 待得察觉到自己的声儿凶了些,他又软了些声音,轻叹一声儿,“今儿个原是为宴请同僚才早些回来。听闻你与夫人们聚会,便来接上一接。等下你回去,莫要等我,怕是得晚些时候方回。” “爷还说没有其他小姑娘!”时锦却狠狠剜了他一眼,“穿得这般妖娆,又与同僚宴饮,哪能有什么好事儿!” 她说得分外义正言辞,那双乌溜溜的眼紧紧盯着他,“爷既然要宴请,怕是有一物少不得。” “何物?……”齐墨璟打眼瞧她,却被她攀住了素白衣襟。 时锦的呼吸近在咫尺,转瞬间那牙便咬上了他的脖颈。 红红的唇印伴着牙齿的咬痕,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暧昧旖旎。 齐墨璟被她的动作激得眸光一暗,却见她又笑了下,故作不经意间那唇却又于他的衣领处印下一片红色,声音里却透着些幸灾乐祸,“哎呀,委实是不小心,爷可要换身衣裳?” 她的小心思搁在面上,简直连半分掩饰都无。 齐墨璟却受用得紧,双眸微眯,侧了脸递与她,“这边可否也要烙上印记?” 时锦被他的不要脸皮激得又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间距离。 她的面上微红,侧了头不去瞧他,“已然足够了。” 二爷轻笑一声儿,到底是饶过了她。 待得侍墨停了马车,唤了一声儿“到了”,他才于她额前落下轻吻,继而大步流星得下了车。 时锦摸了摸被他灼烫过的额头,唇角不受控般扬了扬。 她指尖轻抬,掀开车窗帘布一角,想要再瞧他一眼,却见满身清白的二爷步履从容得入了一家茶社里。 原以为二爷此番宴请同僚,怎的也会选在风月场合,时锦没想到二爷竟是只请人一道吃茶?! 她目色中带了些惊异,转头望向车帘处,隔着那帘布问侍墨,话音中犹自有着些不可置信,“二爷,便是在茶社里宴请同僚?” 侍墨一扬马鞭,马车快而平稳得滑将出去,还有侍墨那憋着笑的声儿,“自然。不去茶社,又能去哪里?” 时锦突得捂住一张脸,手下的面皮隐隐发烫。 亏得她还生恐有女子往二爷身上扑,若是去茶社…… 二爷那脖颈间的痕迹,岂不是让那些同僚笑掉大牙?! 时锦突得不敢往下想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玩一把 这边,时锦恨不得把整个脑袋扎入地底下。 那边,二爷却廉不知耻得顶着红色吻痕入了茶社。 茶社里,闫勇正端了茶碗骂骂咧咧,“早知道不是去怡翠阁,老子何苦出来?!还不若去试试手气来得畅快!忒的鸟茶,苦涩得很~” 杨云洲也有些哭笑不得。请闫勇吃茶,哪算拉拢,分明是与人结仇的! 几人里,反倒是王琰最坐得住,眼下正端端正正坐着,没有加入闫勇的骂声中去。 “日!不喝了!”闫勇猛地将茶碗往桌面上一摔,整个人霎时站起来,便想往外行去。 然而,他才刚起身,一转头,便看到笑得如沐春风的齐墨璟正温文尔雅得入了屋。 男人的眉眼卸去凌厉,又着一身素白锦衣,瞧着真是君子端方,温雅得紧。 “怎的我一来,闫兄便要走了?”齐墨璟仿佛不知先才发生的事,优哉游哉得进了屋。 闫勇正要发脾气,却眼神极好得发现齐墨璟衣领上的一抹朱红。 再往颈间瞧过去,便见两排齿痕齐整叠着,瞧着委实暧昧得紧。 闫勇的目光霎时便变得不可言说起来,“好啊你!只请我们喝这苦茶汤子,你自己却去逍遥快活!真是好没道理!” “咳,内人醋性大,怕你们教坏了我,临出门好一番审讯。”齐墨璟虽说着时锦的坏话,言语中的愉悦却挡也挡不住。 闫勇一听这话儿,当场指着他,似是不可置信,“你竟是个惧内的!” 再瞧齐墨璟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又觉着这新把总怕不是个吃软饭的花架子,亏得自己姐夫瞧着他十分欣赏。 他不由得慨叹一声儿,又自原位坐下,与齐墨璟面对面,颇有些语重心长,“咱们铮铮男儿,怎能被个后宅女子拿捏?想我家中养了四五个美人儿,又有哪个敢不听爷的?若是有那骨头硬的,饿上三五天,也保管乖乖听话了。” 齐墨璟虚心听着,嘴角微翘,瞧着很是赞同的模样。只在闫勇说完后翘了翘大拇指,颇是崇敬得望着他,“闫兄真勇士!听闻张总兵也是个惧内的,只不知这番话,是否与张总兵也传授过?”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双手执壶,颇为好心得为闫勇添茶。 杨云洲原见着齐墨璟连连点头,还以为他有意讨好闫勇,却不知此人一句话便将他顶了回去。 王琰也颇有兴致得洗耳恭听。 在座的各个都知道守备总兵张大蒙是闫勇的姐夫。倘若他敢挑唆自己姐夫欺负姐姐,怕不得被自家阿姐打断腿?! 闫勇听得齐墨璟这般问,不由得瞪大了眼,“那怎么能一样?!” 他自然是站在自家姐姐这一边的,要不是有阿姐一哭二闹三上吊,他现在也坐不上把总的位子。 “有何不一样?”齐墨璟颇有些虚心求教的意味。 “不一样便是不一样!”闫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瞪大了眼,咚咚咚喝下一大碗茶,后知后觉得察觉到那茶汤滚烫,直将整个人烫得脸红脖子粗。 眼见着闫勇气得直想跳脚,齐墨璟垂下眼睫,自袖中捏出四只玲珑骰来。 他的笑极浅,似是带着些玩味,又好似煞有其事,“今儿个没能带闫兄去怡翠阁,是齐某的不是。为表歉意,不若我来赔闫兄玩上一把?” 闫勇早在瞧见那四只玲珑骰时,两眼便翻了直。 他自问在各大赌坊混迹多年,虽胜败常有,但若想对付一个公子哥儿,想是不在话下。 “光玩儿有甚意思。不若讨些彩头?”闫勇咽了口唾沫,颇是意动。 杨云洲则悄悄儿扯了下齐墨璟的袖子,“姑……兄,若是输了,姑母怕是……不好交代啊……” 王琰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下慢吞吞得解下一枚玉佩,“既然是两位仁兄比试,我便也添上个彩头。” 杨云洲不妨王琰也掺和其中,眼中真真切切带了些急。 齐墨璟扯开袖子,只淡淡含笑,“不过是场游戏,也是为了让闫兄尽兴。既然闫兄想添彩头,那便把这百两银子押上,可好?” 把总月银不过十两,眼下齐墨璟轻轻一抛,便是百两纹银,直把闫勇的一双眼都看直了。 “成,便这般罢。”言罢,他竟是想要抓起玲珑骰,却被齐墨璟将手往回一缩。他目色中带了些戏谑,“只不知,闫兄又有何可赔给在下的?” 闫勇等着那钱袋子双眼放光,当下牙根一咬,便将一把金叶子押了上去,“这个总可以了罢?” “甚好。”齐墨璟双唇一勾,手中的玲珑骰落在了桌面上。 闫勇拿了个空竹筒,直将四只玲珑骰搁在竹筒中,上下摇晃。 不愧是在各大赌坊流连的人,便是连晃个骰盅都玩的出万般花样。 王琰的眼中现出一抹嗤笑,真不知这新来的把总安的什么心思。 然而,闫勇好不容易晃完竹筒,待得揭开那竹筒,四枚玲珑骰有三枚定在红四上,还有一枚是黑一。 他的目光中霎时见喜,玲珑骰以四为尊,眼下摇出三红,竟是不可多得的好兆头。 这若是放在平时,怕不是要赚得盆满钵满?! 杨云洲的目光却染了忧,瞧齐墨璟的目光都带着些同情。 “闫兄当真好手气。”难得齐墨璟还能笑得出来。他修长指骨一夹,便将四枚玲珑骰搁在手中。 将四只玲珑骰搁在竹筒中,他的花样儿便不如闫勇那般多,慢吞吞的,倒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拿着手抖啊抖。 王琰目光一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齐兄这是第几回玩儿这个?” “第一回。”齐墨璟慢吞吞笑道。 闫勇的目光霎时瞪直了。 是该说此人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该说此人傻呢? 便是连往日里瞧齐墨璟不顺眼的闫勇都有些同情起他来。 “原来是个新手!齐兄放心,这第一遭,为兄让你一把。”他虽舍不得那勉力摇出来的三红,却还是大气了一回。 “啊,倒是不必。”齐墨璟手中的竹筒停了动作,他缓缓揭开竹筒,一时间六双眼睛全都黏在了露出来的玲珑骰上。 鲜红的四挤作一处,竟是半点杂色也无。 闫勇倒吸一口凉气,“满、满园春?!”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又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 清一色红四,还真是…… 不独是闫勇,便是连杨云洲和王琰都有些呆愣住了。 这得是多逆天的好运气,才能一把见红? “那、这些金叶子……”齐墨璟手指一勾,直直勾向桌面上的金叶子。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送一份大礼 “慢着!”闫勇不信邪,止住齐墨璟探向金叶子的手,“再来!” 他今儿个便不信了,还能被个新手给压住了? “可是,这彩头已然归了我。”齐墨璟颇是有些不情愿的模样。 闫勇身形一滞,自后腰蹀躞处摸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寒光匕首来,“我押这个!” “那好吧。”齐墨璟勉为其难得应了。 于是在几人愈发惊骇得目光中,那玲珑骰仿若有生命般,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满园春”、“满盘星”、“混江龙”、“雁行儿”齐齐上阵,直把个赌场老鬼碾了个干净。 到得最后,闫勇便是连身上的衣裳都快被扒了个干净。 入秋的骆城入了夜,到底是冷得紧。只穿着一条短裤的闫勇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再来!” “闫兄还要押什么?”齐墨璟赚得盆满钵满,委实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押——”闫勇目光闪了闪,“若是这把输了,我将后院的李美人押给你。” 他可是又好几个美人呢,少一个又不算什么。 齐墨璟淡淡撩了下眼皮,“我家娘子会吃醋。” “靠!齐程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故意的!”闫勇气得捶了把桌子,“故意唬骗爷,说是第一次玩儿的新手,莫不是给爷做局呢吧?!” 齐墨璟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宴饮时的娱乐,闫兄怎的还急了?!也罢,这些东西悉数奉还,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齐墨璟一撩衣袍,想要起身。眼下天色晚了,他若是再不回去,怕是娘子要等着急了。 王琰难得瞧见闫勇这般狼狈,素日里冷漠的脸上也带了丝笑,“闫兄是不是玩不起?如此这般,咱们倒是不敢跟闫兄一起玩儿了。” 说罢,他自将自己那块玉佩塞给齐墨璟,以示愿赌服输。 闫勇哪受得了别人这般激他,当下也顾不得讨东西,脖子一梗,“我闫勇说话,那自然是言出必行!这些东西你且拿着,改日再来讨教!” 说罢,他径直穿着那条短裤出了茶社,一路上竟是招了不少人的眼光。 杨云洲有些嫌弃得拿匕首挑了挑闫勇丢下来的衣裳,“啧啧,姑……你要这玩意儿?” “送你了。”齐墨璟唇角挑笑,径自出了茶社。 杨云洲愣了下,到底忍着嫌弃,将那金叶子和值钱的东西一一收了,至于那衣裳,不要也罢。 . 这边好不容易宴请结束,待得回了齐府,早已过了子时。 只那内室的灯火仍自亮着,显见得女主子仍未入睡。 齐墨璟心中一暖,悄悄儿进了屋,却见时锦对着灯火正在缝衣裳。 他轻轻走过去,将她手中的针线丢下,这才揽了她,“怎的还没睡?可是在等你家夫君?” 时锦被他环着,面上微红,那手指却抚向他颈间咬痕,“可还疼着?” “唔,疼。”齐墨璟眉头微蹙了下,语气中颇是带了些委屈,“娘子倒真是牙尖嘴利,咬的时候血珠子都滚出来了。” “那……”时锦最听不得他装乖,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小心与他打着商量,“你也咬我一口?” 只她一说出这话儿来,便有些后悔。实是他的目光太过璀璨耀眼,隐隐透着些期盼,“真的?!娘子说话算话?!” 她本能得察觉出危险来,不由得往后挣了下,“假的!” 然而,某人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当下将她打横抱起,直向床面而去。 时锦被他吓了一跳,在被他放下的一瞬挣扎欲跑,却又被他抓了回来。 他的目色幽深极了,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今儿个回来得早,我使人与柯夫人送了份大礼。” 时锦被他磨得神思不属,勉力维持着清醒,“……什、么?” 他轻笑一声儿,话音中带着些恶劣,“她不是送了你个羌戎少年?咱们自然得回礼。” 时锦意识了半天,才渐渐体会到他话中意思。 她猛地清醒过来,身上也跟着出了层冷汗,她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你送了什么?” “专注!”齐墨璟却不肯答了,只低首俯身,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相处时光。 他的手极巧,只一会儿工夫,时锦又有些意识飘忽。 待得他终于餍足了,才揽了昏昏欲睡的她,轻道,“自然是送了羌戎奴隶过去,三个,一齐送到了柯府。” 时锦原本还瘫着,听他这般一说,当下猛然爬了起来。 只不知抻到了哪处伤患,疼得嘴角也跟着抽了下。她却顾不得这些,只双眼瞪得大大的,直望向二爷,那声儿带着些破音,“三个?!送到柯府?!” “怎么?不够?”齐墨璟见她自锦被中起身,当下目光又幽深几分,意味深长得问道。 “不是够不够!”时锦整个人都麻了。岳氏虽豢养奴隶,却从未往府里招过人,还一口气,三个! 这怕不是要拆家罢!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个中情形,顶着一张蛊惑人心面容的二爷却笑得格外荡漾,“那看来,委实是不够的。” 待得时锦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不够,她才意识到,她跟二爷根本是鸡同鸭讲,讲得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儿。 只她太倦太累,除却应付二爷,便是连半分心思都分不到柯府的事儿上去了。 . 另一头的柯府,注定是个不眠夜。 岳氏原本与各家夫人告辞,开开心心得回了家。一入门,她便发现家里的氛围分外古怪。 往日里推牌九、打马吊打得昏天黑地的姨娘们个个儿谨小慎微,便是在见着她时面上都带了些痛恨的目光。 岳氏不解其意,却也未细想,只在进了正堂后发现柯月白正慢慢饮茶。 这倒真是稀奇,柯大老爷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倒有闲情逸致跑她这院子里喝茶,莫不是有什么事? 想至此,她面上自带了些笑,“爷今儿个怎的跑我这房里饮茶?” 柯月白见她笑得分外瑰丽,那火气便一点点往上拱,“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他眉眼一瞪,直接冲着外边嚷,“九言,去把齐姑爷送的礼物带上来!” 外间的九岁应了一声儿,蹬蹬蹬往外跑。 岳氏更疑惑了。 柯月白却道,“这可是姑爷特意给你搜罗来的礼物,还说你往日里最喜欢这些,想要递给你这大嫂聊表孝心。他倒是乖觉!” 他轻呵一声儿,又不言语了。 齐程送的礼物? 不知怎的,岳氏的心中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时间,九言已经带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羌戎人走了进来。 打头的,正正是那日在长乐斋画册上见着的异瞳人!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拜师 “你,来说说,送你们来的人都嘱咐了什么?”柯月白颇是头疼得指了指其中一个羌戎人,说道。 “送我们来的爷说,让我们好生服侍夫人,以后大有前途。”那个羌戎人一五一十得道。 岳氏只觉得两眼一黑,“胡说!我可不需要你们服侍!莫要信口开河!” 三个羌戎人登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这位夫人可是姓岳?” “是又如何?”岳氏高扬了下巴,淡淡回道。 她可是看出来了,分明是那齐程心眼儿小,报自己送了个羌戎少年的仇。 “那便是了。”那羌戎人又吐出口气息来,“我叫阿尔达,擅长养马,他是鲁可,最擅摔跤,还有奇奇库儿,擅长做羌戎点心。送我们的大人说,柯府家大业大,正好过来可以与夫人分忧。” 这下轮着柯月白惊呆了。 他听出了些不对味儿的地方,“齐程送你们来,是让你们在柯府当下人?” 阿尔达也歪了歪头,眨眨眼,“正是。大人以为如何?” 这便有些尴尬了。 任谁也想不到,三个羌戎人,个顶个的强壮健美,竟是被买来做苦力的。 岳氏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的,这下子总算平静了些。 她双眼睇了柯月白一眼,“人都送来了,柯老爷倒是说一说,收还是不收?” 柯月白被岳氏整了个没脸,当下挥了挥手,“你看着办!” 言罢,竟是匆匆离了岳氏的屋子,自往外去。 岳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扬了扬声儿,分外愉悦,“爷慢走哈~” 待得柯月白走了个没影儿,她才收回目光,目色自三个羌戎人身上扫过,眼中自带了些满意。 这个齐程,可以处! 自将三个人分派了活计,岳氏这才打发了他们出去,美滋滋得卸起妆来…… . 时锦和齐墨璟渐渐在骆城扎下根来,另一头的颢京城,却如一滩死水。 清冷的秋夜中,姜矜赤着脚坐在自己的寝殿中,略显苍白的脸上带出些犹如惊弓之鸟的害怕来。 因着与天元帝投毒的事,她是日也忧心、夜也忧心,生恐哪日被赐白绫,直将自己绞了去。 可她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最终的宣判,倒好似整个宫殿的人将她遗忘了,任她困在这孤寂的寝殿中。 每日里到点有人送饭,却又不允许她走出寝宫。这样的折磨日复一日,到得最后,她甚至想问问天元帝,究竟想将自己如何?! 许是被她不管不顾的样子吓着了,负责看守的小宫女终是答应去请天元帝。 待得过了半日,天元帝并未出现,出现的人却是那个姓贺的神医。 她以前便恼他生得高,每每说话,她都得仰着头。这种认知,让她分外不虞。 可现在,唯有他站在自己面前,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怎么是你?”她听见自己干哑的嗓音问道。 “怎么不是我?”贺神医淡淡瞧了她一眼,“娘娘这般闹着,于你,有什么好处?” “本宫只想知道,陛下如何了?”她往日里灵动的眼也跟着有些黯淡。 贺神医眼神奇异得瞧了她一眼,“陛下如何,娘娘心中难道不是最清楚?” 姜矜的唇无声得蠕动了下,脸上显出些孱弱的苍白来,“……是他逼我的……他将陈贵妃丢到我面前,说,若是我不肯听话,便与她一个下场……” 说到此处,她双手捂了脸,泪珠从指缝中渗出,瞧着格外可怜。 贺怀远轻叹一声,背转过身去,“娘娘大可不必忧心。眼下太子被废,关于您的事,自不会有除我与他之外的人知晓……” 他说这话时身子忽的一僵,姜矜自后环住了他的腰。 “神医的话,当真?”姜矜话音中自带了些不敢置信的希冀。 馨香盈鼻,贺神医却挣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眉头紧蹙着,面上显出些淡淡的不悦来,“娘娘,请自重!” 姜矜也是第一回这般不要脸皮,面上不由得有些胀红。 她不由自主得往后退了一步,头往下垂着,许久未曾挽起的发将面容遮住,唯余清凉如水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本宫逾越了……” 贺神医又瞧她一眼,声音一如既往,“娘娘只要安心在寝宫呆着,贺某自会保娘娘无虞。” 言罢,竟是不再有其他言语,迈开步子离开。 待得快要踏出宫门,姜矜才又往前两步,声音中带了些急切,还有些孤注一掷的依赖,“我信你!” 原本正缓步而行的人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从容不迫得离开。 . 杨云洲原想着,齐墨璟那般扫了闫勇的面子,这闫勇怕是要针对齐墨璟。 却不想,隔日一大早,原本应该窝在美人怀中的闫勇却来了营地。 他一边洗马,一边朝着营地大门引颈而望,显是在等什么人。 卯时中,营外荒路上双骑绝尘,一先一后打马入营。 打头的自然是齐墨璟,落于他后的则是羌戎少年子川。只见他今儿个仍是着玄色长袍打底,手腕上暗色护甲闪着流光,瞧着分外利落。 待得下了马,齐墨璟将马鞭随手一丢,便丢给那羌戎少年。他正欲往营房中去,却被拿着马刷的闫勇挡住了去路。 “怎的?还想试试手气?”齐墨璟眯了眼,瞧着赤着半个膀子的闫勇。 “哎呀,哪里敢啊!”闫勇哈哈笑着将马刷丢下,三步并作两步得走过来,望着齐墨璟的双眼仿佛在放着光,“齐兄技艺高超,闫某甘拜下风!” 说罢,他又哥俩好般揽了齐墨璟肩膀,“以前是闫某有眼不识泰山,齐兄这般神乎其技,可否教授一二?” 齐墨璟扯了扯唇角,“想学?” 闫勇眼见着有戏,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又跟着张了张,点头如捣蒜,“自然想学!” “你资质不行,怕是学不来。”齐墨璟放下这句话,面无表情得扯下他搭在自己肩头得胳膊,径自入了营房。 闫勇摸了摸头,他这是被鄙视了?! 小时候去学堂,教学夫子也这般鄙视他,言说他非读书的料,他亦未曾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被人指着鼻子说不行,那心里,却怎么都升起骨子窝火来。 “哎哎哎!都还没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于原地只站了一瞬,闫勇便追着齐墨璟跑入营房。 他还就不信了,他读书读书不行、习武习武不行,便是在吃喝玩乐上,若是再没点天分,那也不用在骆城混下去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孔明灯 一整日的时间,齐墨璟操练新兵,闫勇陪在一边出汗;齐墨璟吃饭,闫勇也跟着一道儿吃饭;齐墨璟带新兵骑马,闫勇也眼巴巴跟在一边望穿秋水;齐墨璟在河边洗澡,闫勇…… 咳咳,若是这闫勇是个姑娘,对玉面郎君齐把总的死缠烂打倒也称得上一段佳话。偏偏他膀大腰圆的,是个十足十的汉子,因是那些纠缠便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齐墨璟甚是无奈得住了脚步,“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你若不教我,我便不走。”闫勇自来脸皮便厚,当下嘿嘿一笑,又随着齐墨璟入了营房。 齐墨璟无奈,只得伸了伸手,“拿来。” 闫勇知他话中意思,当下自怀中取出两只骰子来,递给他。 “瞧见没,骰分六面,每一面点数不同,落在桌面上的声音都有细微差别。”他将其中一只骰子往桌面上随意一丢,又道,“一点独占鳌中,空洞且大,回响嗡鸣,双点声音减半,却有杂音互相干扰……” 他将骰子六面说完,正正抬头,却瞧见闫勇满脸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将惊掉的下巴合上,闫勇的声音透着些不可置信,“这每一面的声音不都一样吗?” 齐墨璟挑了挑眉,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 闫勇生恐惹了这祖宗,赶忙陪着笑脸双手接了那骰子,“要不,齐兄再讲一遍?” 齐墨璟却不甚耐烦,“你先练到每回一点朝下再来寻我罢。” 说罢,自行拿了棉帕打湿后擦额角细汗,不再理会站在桌案处若有所思的闫勇。 他正忙着手头的事,冷不防闫勇似是想通了什么,大大笑道,“齐兄,我明白了!改日我再来寻你!” 说罢,闫勇揣着那两颗骰子,倒好似宝贝般急奔出了营房。…… . 转眼十月十五,侍墨特意辗转守备大营,早早递了信儿,言说今儿个时锦特特等他回去。 眼下骆城已然寒凉一片,富贵人家亦都穿了带貂裘的锦绣华氅,借以避寒越冬。便是连寻常百姓,也都赶制棉衣,以防突降大雪。 打眼瞧了眼侍墨特特带过来的墨色大氅,齐墨璟眉眼动了动,“夫人可有说什么事儿?” 侍墨这一路赶来,寒风凛冽,整个人便如散了架般,颇为愁苦,“这得您亲自去问夫人,我一个下人,又怎好插嘴去问。” “行了,知道了。”齐墨璟将那墨色大氅往身上一披,厚实的氅衣似是用了塞外火鸦羽,罩在身上格外暖和。 侍墨瞧见自家主子那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由得哼了哼,“真是比不得啊!奴才出门,夫人只让双喜给备了棉衣,爷出门,却是这般华贵的氅衣,真真儿是命各天定啊!” 他与时锦都是奴才出身,又与二爷亲厚,虽则现下改称时锦为夫人,却依然比旁人要敢言语些。 齐墨璟却白了他一眼,“我家娘子做的裘衣,你又有何好惦念的?!改日里瞧瞧有哪家喜欢的姑娘,爷亲自与你去说,待得娶了亲,自让你家娘子帮你制衣。” 侍墨却是咂摸了一番,甚觉不妥,“爷还是饶了小的罢!这骆城的女子太过凶悍,哪里及得颢京的小娘子?便是真要寻摸门好亲事,爷替我在侯府寻上一寻,岂不更好?!” 齐墨璟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只歇息一阵,又亲自出去操练新兵。 冬时无农事,正是演练新兵的好时候。 这一忙起来,待得散了众人,那日头早已偏西。 侍墨赶在白日里日头好时回了府。 齐墨璟则趁着天色未黑,驭了快马与子川一道儿入城。 他的身上披着厚厚的氅衣,倒是将所有严寒隔在衣外,一路行来,并未受多少罪。 倒是子川,虽说出身塞外,到底是冷得直哈气。 意味深长得瞧了子川一眼,齐墨璟将手中的马鞭随手一抛,便将那马鞭整个儿丢给他,“你衣裳还是单薄了些,晚上喝些烧刀子,暖暖身罢。” 子川听得齐墨璟这般说,身形滞了滞,在瞧见那人一身骚包氅衣时,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这主子竟是在显摆自己的大氅。 他不由得有些无语。明明那般稳重成熟的一个人,有时候胜负心上来,竟是比他这个少年更幼稚些。 然而,越来越不稳重的二爷却是心情极好,他的步子又轻又快,便是在越过门槛时都恨不得跳上一跳。 好不容易行至后院门口,齐墨璟又忽的放慢了脚步,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又肃了肃,如若忽略眼中那隐隐的期盼,瞧着倒是与往日里的性子相仿。 后院石桌畔,时锦早已备了许多孔明灯,每一面孔明灯上都提前写好了字,抑或有花草入画。 齐墨璟轻咳了声儿,声音疏朗冷淡得紧,“今儿个唤我回来,可是有事?” 时锦听见他的声儿,自那一堆孔明灯里抬起头来,正瞧见披着氅衣的二爷茕茕孑立。 “二爷!” 她忽略二爷话儿中的冷淡,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整个人往他怀中一扑,便被二爷接个正着。 齐墨璟半秒未到,整个人便破了功,将她一双腿圈揽在腰间,他目色中露出些无奈来,“怎的这般莽撞,仔细摔了。” 时锦将一双手插在他发间,唇角高高扬着,“有你在,不会摔着。” 言罢,她又双眸弯弯,与他道,“二爷,生辰快乐!” 齐墨璟虽则早有猜想,可在听得她一句生辰快乐后,那双眸子不由自主得暗了暗。 将她往上又托了托,他唇角微耷,“时锦难道不知,爷从来不过生辰?” 他的生辰是靖安侯府最想忘记的日子,因是生辰于他来说,格外沉重。 时锦将他的脸扳正,一双清澈明透的眼与他堪堪对视。 “爷”,她说,“我写了好多孔明灯,既有给爷的,也有给老侯爷的。老侯爷在天上收到你送的礼物,肯定也欢喜得紧。” 她说的有些忐忑,只那双眼始终未有离开他的脸。 齐墨璟知道,她怕他生气。 他却轻叹一声儿,揉了揉她那张丰润的脸,声音带了些柔,“怎会生气?!时锦,我很欢喜,这是我第一回收生辰礼。” 说罢,他行至石桌前,将她放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轻揽着她,喉中含笑,“可写了些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捏了那孔明灯来瞧。 一些孔明灯上写的是对老侯爷的缅怀,略显庄重。还有一些,则是时锦写给齐墨璟的话儿。 时锦见他拿起一个孔明灯眯眼打量,心中不由的腾起一股子热气来。 “别、别看。”她突得有些紧张。 齐二爷目色温柔且坚定得捉了她作乱的手,亲去瞧那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微微读了下,又嘀咕一声儿,“怎的不见下半句?” “只此一句。”时锦虎着脸,声音微沉。 齐墨璟却不依她,他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儿格外不要脸皮,“锦儿,喜欢爷便说出来,爷还会笑你不成?!” 月底了啊~ 作者更新少,但挡不住作者脸皮厚啊~ 存稿没有了,也卷不动了,只能在这里呐喊一声:打劫! 月票推荐票,随便什么票,有走过路过的欢迎投一投~ 至于榜单,呵~ 我在爬,只是没爬上去而已~ (TT)╥﹏╥(﹏)﹏·°(﹏)°·(╥╯^╰╥)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初冬宴 “并未。”时锦木着脸不肯承认。 齐墨璟无奈,只得牵了她的手,声音格外宠溺,“好好好,是爷喜欢时锦,好不好?” 时锦被他逗得忍不住裂了表情,想笑,却又咬住了唇,“本就是如此。” 齐墨璟从未见过这般口是心非的女子,当下只得顺着她往下说。可那话儿说着说着便变了味儿,“是,爷喜欢时锦,喜欢到心坎儿里去了。每日里虽在忙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得这儿都痛了。” 他扯着她的手一路往下,直将时锦吓了一跳。 时锦被他的无赖行径欺得红了脸,当下从石凳上蹦了起来,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不、不早了,爷可要放孔明灯?” 说出这话儿来,她有些后悔得想要咬掉舌头。 她怎的就被姚青青传染了?对着二爷,便连句囫囵话儿都说不清楚?! 委实是二爷道行太深,便是她也随着二爷不要脸皮,每每却都败下阵来。 二爷见时锦胀红了脸,当下双眸含了笑,随时锦一道儿捏了孔明灯,拿了火折子点了火,任由那孔明灯一盏盏随风飘走。 至于那半句情话,二爷却迟迟不肯放手,直言这半句话若放到天上,怕不是要被自家父亲给瞧个清楚? 彼时时锦正被他圈揽着躲在墨色大氅之下,于石桌旁仰望满天繁星。 骆城的星子格外清冷漂亮,一颗颗挂在天上,仿若宝石般熠熠生辉。 可便是再漂亮的星子,也不及二爷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明明这般冷的天,时锦身上却蕴起热气来,她的脑中除了那双眸子,再装不下其他。二爷也比往日更英勇,仿若不知疲倦般将她圈揽在石桌和墨氅间,任由她一点点滑下去,又被他一点点提上来。 到得最后,时锦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哭过、求过,却在他一声声儿“好姑奶奶”中将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子时已过,早已备好的素面凉了个干净。二爷却早已餍足,今岁生辰礼格外珍重,自然值得全力以赴。 时锦却含着两泡泪,于心中默默赌咒发誓,明岁再也不要送什么生辰礼,免得又被人欺来惹去,便连半个说理的人都没有! . 在岳氏的刻意扶持下,时锦便是在雪姨娘办的宴席上也能忝居末席了。 只宴无好宴,世家夫人们来参席,各个都是代表着身后的世家。 早在前两日,异姓王府便放出风来,说这雪姨娘要办什么初冬宴,实则是为了筹措款粮。 待得时锦入席,果见雪姨娘借着这宴会的简陋布置,很是哭穷了一番。 “姐妹们有所不知,咱骆城本就苍凉凋敝,与大周和羌戎双双接壤。羌戎自来游牧业繁盛,却不好过冬,每每冬月,便会向骆城借粮。王爷怕羌戎生事,只得借些粮草出去。这也便罢了,偏偏大周又不让人省心,咱们这些世家大族,说的好听,是骆城的氏族。可若骆城沦陷,第一批遭罪的,便是咱们这些富贵人家。” 说到这里,她又落了泪,“说是初冬宴,自然也是想寻姐姐妹妹们替王爷分忧,好一起度过今岁。骆城能否坚若磐石,全赖各位姐妹了~” 她说得又可怜又动听,时锦却皱着眉毛望着自己食案上简陋的两道菜食。一道是酱腌萝卜,一道是土豆炖土豆,果然清淡得紧。 可便是这般可怜,时锦亦未有半分动容。实是前一阵子在马场相见,雪姨娘还穿金着银,好一副富贵模样,怎么双旬未过,便这般落魄了?! 可偏偏就有人肯捧雪姨娘臭脚,打头的便是钱婉婉。 只见她也跟着雪姨娘一道儿落了泪,“姐姐说得哪里话?!骆城不独是王爷的骆城,也是大家的骆城。王爷守城本就辛苦,咱们这些氏族想要站稳脚跟,便都得鼎力支持王爷。只我夫家不显,底子到底薄了些,婉婉愿以五万两打头,帮王爷共渡难关!” 她这话儿说得好生大气,直将一众贵妇惊得掉了眼珠子。 往年里各家各户出个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勉强还能过活。可这钱婉婉倒好,张口便是五万两,那可真是要掏空家底的节奏! 一时间,众人看钱婉婉的目光仿似在看个傻子。 偏偏这傻子颇合雪姨娘的心意。只见雪姨娘拿帕子摸了摸眼角,嘴角的笑却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她偏偏还要装作感佩交加的模样,楚楚可怜道,“我自来便知,婉婉心系骆城百姓。雪儿这里替王爷和骆城百姓谢过婉婉了。” 说罢,她径直起了身,柔柔弱弱得曲了曲身。 时锦看得目瞪口呆。便是这毫不精心的两句话便套走了五万两白银?! 好听话儿她也会说,福礼她也会行,可要也送她五万两白银?! 不,五两也行! 她心中默默跑马,一向最看不上钱婉婉的钱娆也跟着站起了身。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带了些冷笑,“妹妹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我吕家自然没有妹妹的泼天富贵,也拿不出这般多银钱,便捐个五千两,想必王爷也能体谅咱们营生艰难才是。” 钱婉婉见自己嫡姐被自己狠狠压了一头,眼中不由得生出一抹得意来,“姐姐哪里的话。谁不知骆城吕家堪与柯家比肩,家中豪奢得紧,又怎会连妹妹这区区五万都拿不出来?” 她这话儿简直是明晃晃得往雪姨娘跟前上眼药,直气得钱娆胸口都跟着起伏不定。 雪姨娘眼中也隐含不悦。习惯了王府得豪奢,这五千两白银,她委实有些看不上眼。当下冷哼一声儿,“吕夫人怕是忘了,这骆城姓什么了!” 钱娆玩味一笑,“那雪夫人倒是说说,骆城姓什么?” 时锦也支棱了耳朵去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这个雪姨娘还真敢说这骆城姓闻人? 奈何这些人在骆城久了,竟也生出夜郎自大的心思来。雪姨娘轻嗤了声儿,“骆城是王爷的骆城,夫人这般行径,是与王爷为敌?!” 岳氏看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扯了扯钱娆的衣袖。 她的面上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笑来,“雪夫人哪里的话!钱氏刚刚是与夫人开玩笑呢,怎的还都当真了!” 言罢,她又一副肉疼模样,“既然小钱氏都捐了五万两,咱们少了也不好交代。柯府今岁愿呈白银六万两与王爷。钱氏……五万两。” 她到底犹豫了下,替钱氏说道。 钱氏纵使不愿,到底也没再反驳。 有了柯府和吕府的夫人打头,其余夫人也都拿得比以往三倍还多。 只此番开头,便好似饮鸩止渴、杀鸡取卵,尤其是没落家族,更是不堪其负。 时锦到底是没甚存在感的人,只捏着仅存的一千两银票,双眉蹙得厉害。 待得好不容易从宴席上逃离出来,她只觉着烦闷得紧。 闻人王府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得多,比之靖安侯府还要豪华。 在这偏僻的骆城能修建此般宅院,想必消耗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和物力。 正在她慨叹之余,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便有些偏离了主路,待得反应过来,她早已入了一处叫不上名字来的宅院。 谢谢爬!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最后一天了,有没用完的票票欢迎投一投哈~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亲亲们还在追的点点订阅哈,这里再三感谢()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听闻秘辛 “王爷,奴家刚刚做的可还好?”就在时锦行至墙边时,一道极轻的声音自墙头那边响起。 她脚步顿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与这处院子相邻的是一片梅林。眼下梅花未开,却有人于那畔窃窃私语,显见得是特特选在这般地方说话。 果然,在女声过后,是男子成熟稳重的声音,“婉婉做得甚好,当赏。” “那王爷要怎么赏奴家?”女子不依不饶,声音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自然是婉婉得银子如数奉还。”男子的声音里带了些笑,又有些调侃。 “那怎么够?!”女子跺了跺脚,又往他身上攀了攀。 “那婉婉说,要待如何?”男人的声音带了些心知肚明,却又恶作剧般引着对面的女子把话儿全都说出来。 “哼,王爷曾说,要纳婉婉入府,可这般久都只让婉婉等着。现下婉婉立了功,王爷还舍得婉婉每日对着张大元?!” 听得女子似是生了气,男人又好生安慰她道,“本王知道婉婉受了苦。可你该知道,张大元与张大蒙是兄弟,本王眼下还要用张大蒙,又怎能抢夺兄弟之妻?更何况,雪儿她……” 他话未说完,女子便生了恼,“雪儿、雪儿!叫得这般亲热!明明都是王爷的女人,偏偏奴家每日里都得哄着她,奴家心中不甘!” “婉婉乖,”男子的声儿又压低了些,“每日里银钱吃用,本王又哪里少了你的?况且,婉婉不觉着,这般偷着,别有滋味?” 男子呼吸渐重,交叠之声儿渐起。时锦尴尬得蹲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唯恐被对面听见声音。 渐渐得,因着蹲久了的原因,她的两只脚都跟着麻了起来。 想要换个姿势缓缓麻掉的脚掌,却不想才动了一下,她整个人就撞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时锦不知何时身后也蹲着个人,当下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儿。 那人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防她逸出声儿来。 时锦的心咚咚跳着,却见那人眉眼含笑,显是因着吓着她而幸灾乐祸。 她好不容易将一颗心吞回腹中,这才一把拽下那人的手掌,双眉轻皱,示意他自己不会出声儿。 那人因是继续于她身边蹲着,显是于听壁角一途颇为擅长。 时锦往旁边挪了挪,只觉着此人面上的笑格外诡异。 偏偏那人不放过她,又往她身侧靠了靠,张着嘴轻声儿问她,“你是哪家的娘子?怎的这般大胆?” 时锦只见他唇形微动,说出来的话却极轻,显见得是怕对面的人听到。 她侧头不言,想要偷偷离开,却被他扯住了裙角。 只见那人又轻声儿与她道,“莫出去,会被抓到。” 她无法,只能狠狠剜了此人一眼,继续蹲在原地。 偏偏这人是个不安生的性子,眼见着时锦久久不言,他眼中的恶劣一闪而过,手中的石子轻扬,想要掷过墙头去。 这若是砸在对面的人身上,不得被发现?! 时锦哪能如他的愿,赶忙去抢他手中石子。两人争抢间,那人站起身来,手臂高高扬着,饶是时锦蹦着,却怎的也够不着他的手。 许是两人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了,对面的声音倏忽一滞,独属于闻人信川的声儿响了起来,“什么人!” 时锦登时吓得不敢动弹。 亲耳听着对面衣衫窸窣之声儿,时锦急中生智,狠狠踩了那个男子脚背一下,提着裙摆转身就跑。 她这一下委实太狠,也太过意外,直将男子疼得弯下腰去,嘴中不自觉得逸出一声儿轻哼。 宅院多灌木草丛,又堆着不少废弃的桌椅板凳,男子只眨眼间便瞧不见时锦踪影。 偏偏这时,闻人信川已转过墙根,顺着宅院大门走了进来。 待得看清听得自己秘辛的人是谁,闻人信川不由得睁大了眼,“无忌?!” 一身红色外衫的,清瘦少年迫不得已直视自己的父亲,声音中隐含无奈,“父王……” 眼见着偷听壁角的是自家儿子,闻人信川目色中的疑虑少了些。他环视周遭一圈,不动声色得问他,“刚刚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除了我,还能有谁?!”闻人无忌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兀自嘟囔着,“您与母亲都不让我出门,我除了找个清静地方躲闲,还能做什么?谁知道躲在这里也清闲不得,家里便缺您这张床了?!” 饶是脸皮够厚,闻人信川的脸也跟着黑了黑,“胡闹!哪有打趣老子得!” 他随即又咳了声儿,“这件事,别跟你母亲说。” 眼见着闻人无忌挑了挑眉,他赶忙又补上一句,“雪姨娘那里更不能说!” 清梦公主还懒得管他,雪儿,怕是得哭翻天去。 “知道了~”闻人无忌颇有些不耐烦,“快走快走!别耽误我躲闲!” 闻人信川又想教训儿子了。 可想着儿子才抓了自己的把柄,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他只悻悻甩了甩衣袖,背着手四平八稳得出去了。 待得闻人信川离开,闻人无忌这才顺着时锦逃跑的路追过去。 然而,周遭除了桌椅灌木,哪里还见时锦的踪影? . 另一边,闻人无妄以闻人无忌的名义已然快入颢京城了。 他身边的侍女是晴鸾,自幼的情分使她的话儿有些肆无忌惮,还有些为自家主子的愤愤不平,“姨娘打小便不喜欢您。寻常人遇到这种事,躲还来不及。她倒好,巴巴上赶着把您送入颢京来。便是送来了,那清梦公主又怎么念您一句好儿?她巴不得您死在外边,省得跟她的儿子争王位……” “晴鸾,住口!”闻人无妄闭了闭眼,清冷的声音自口中泠泠而出。 若是闻人无忌和闻人无妄站在一起,这两人形容模样俱是相仿。只闻人无忌更艳丽些,仿似一团热情的火,而闻人无妄则是清冷,满脸写满了克制隐忍。 他身上穿着青色衣衫,瘦长的身形仿若挺拔的竹节,渐渐长成大人的模样。 眼下闻人无妄的指节微微蜷着,指骨处却透着些白。他阖着眼,似是有些疲惫,“待得入了京,这些话儿一句也不要说。我是闻人无忌,也只能是闻人无忌。” 如此欺君罔上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只有一个死字。 晴鸾似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不由得闭了口,不敢再提半个字。 谢谢宁缺毋滥_CA和丫丫姨姨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得推荐票~ 月末最后一次,某作者在线发疯,浅浅呼吁一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昂~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再回柯府 遣去凌尧处的人带回了密信。 五皇子看完密信,将那信于火上点了。 火苗吞噬着微微泛黄的纸张,只一瞬,便成了一团瞧不出模样的灰烬。 “你是说,二皇子并未去北疆?”二皇子沉吟一下,淡瞧了一眼跪伏于地的暗卫。 “是,属下与凌将军见了面,又在北疆盘桓了月余,始终未见六皇子有异动,便是连二皇子也未曾见着。”那暗卫俯首说道。 “这倒有些意思了。”五皇子萧笉唇角逸出些笑来,“本王倒是小瞧二哥了。” 他能在北疆安置个口袋任由二皇子钻,二皇子自然也能察觉危险,反其道而行之。 只不过,二皇子此时,倒好似个人人喊打的老鼠,便是想掀起风浪来,亦是千难万难。 倒是听说,闻人无忌得车架已然快要入京? 看来,这颢京城又可以热闹上一阵子了…… . 时锦离了那处废弃宅院,整个人都有些心有余悸。 她悄悄儿与岳氏打了招呼,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免得又撞见那个红衣少年,无端端惹出事端来。 好在听闻雪姨娘办的初冬宴也算圆满,只那席面上的菜都被倒进泔水桶,一道儿丢了出去。 此事委实荒唐,时锦将宴席上的事儿当做笑话儿一道儿讲给二爷听。待得眉飞色舞得说完,她又带了些叹息,“去岁涝灾,青堰百姓半点吃食也无,饿死之人泰半。小小边陲骆城,高门大户却又张扬奢靡,便是丢掉的那些不起眼的食材,都够救人于水火了。” 二爷见她情绪略略滴落,不由揽了她轻哄道,“荣华富贵各有天数。锦儿难道没听过乐极生悲四个字?天欲与人而人不敬,早晚老天会收回恩赐的。” 时锦眉毛扬了扬,那手贴在他腰腹间,很是爱不释手,“没成想,锦衣玉食的侯府二爷也能有如此感慨。只不知,二爷是不是老天与锦儿的恩赏?” 齐墨璟被她的掌撩起火来,一把按住了作乱的手,“自然是。所以锦儿可要好好儿珍惜才是~” 两人笑闹成一团,时锦被他折腾得面色染红,这才求饶似的道,“不闹了不闹了!我还有话儿与爷说呢。” 二爷眸色幽暗,“何话?” 时锦又将自那墙后听得的话一一说与齐墨璟听。末了,她有些愤愤,“爷怎的还让我捐上一千两?这钱喂给他们,属实心中不甘。” 二爷却听着她的话目色冷凝。他的指绕着她的发梢,迟迟没有说话。 时锦叹了口气,这回乖乖环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冷凝,骆城的情形远比想象得要复杂。可颢京城那边鞭长莫及,想要扳倒闻人信川,最是心急不得。 良久,时锦闷闷得道,“我有些想时年了。” 齐墨璟原本冰寒的目光一点点柔软下去。他将她微蜷的指一点点抚平,又将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细软的指缝,十指相扣间,时锦听得他言,“锦儿,委屈你了。” 她的眼圈儿倏忽一红,却又倔强得不肯落泪。倒不是真觉着委屈,只是往昔没人疼惜时,那日子也便有一日没一日得过。 可偏偏有人在她耳边说,“委屈你了”,她便越发矫情起来,连带着鼻头都跟着泛酸。 这便是有人疼和没人疼的区别罢?! 时锦轻咬了唇,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仿佛与二爷表明心迹后,她的心越来越柔软,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 “既知我委屈,爷自然得好好待我,”她故作凶蛮,“若是爷敢负我,我便……” “便要如何?”二爷亦甚是好奇,张牙舞爪的时锦能说出什么狠话来。 “我便制上一丸忘情药,将爷忘个干干净净!” “崔时锦!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才十一月中旬,骆城的雪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昔日里带着几分粗犷的石砌的城也好似温柔起来,于浩渺烟雪中静默矗立,与远处的天地融成一片雪白。 因着路途不便,二爷直接宿在了守备大营里。 时锦则守着炭火盆子,不肯离开半步。 她身上穿着厚实的羊羔绒的小袄,手中拨动火钳,被烤得表皮黢黑的红薯便散出些悠悠香气来。 双喜自走廊上过来,待到门口时特意抖落身上的雪花,又跺了跺脚,这才掀开厚实的棉布帘笼走了进来。 “夫人,柯夫人送了些点心来,还让下人们捎话儿过来,说是您若一个人无聊了,可回柯府住上几日。”双喜将一个装着点心的篮子放在桌面上,入了内室与时锦回话儿。 时锦让双喜靠近火盆,牵了她的手暖了暖,又递给她一颗红薯,“暖暖手吧。” 这买的宅子样样儿都好,只是没装地龙,冬日里只能靠着炭火来取暖。 “左右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好在娘家常住。”她笑了下,说道。 “这您可不用担心,”双喜本就出自柯府,对柯府的事儿自然如数家珍,“素小姐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在柯府住上一阵子,杨姑爷在营地里回不来,她左右也是无聊,便守在家里陪陪母亲。” 这个岳氏的女儿名唤柯素素,嫁了守备营的杨把总为妻,至今已有三载,夫妻恩爱,很是羡煞旁人。 时锦出去做客时与她打过两回照面,倒是个温婉的名门闺秀,性子也柔顺得紧。只是她嫁入杨家三载,始终未能有孕,公婆亦存了些微词。 岳氏除了柯素素这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九,小的才十四,常年在外跑商,不独是骆城和羌戎的商线,便是大周和大邺,也常常造访。 柯月白则坐镇骆城,将家里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听得柯素素也在,时锦心中一动,待得那雪小些了,她到底吩咐侍墨备了马车,想要去柯府瞧瞧。 双喜将个汤婆子递给时锦,又给她披了厚厚的外氅,这才与侍墨一道儿上了马车。 因着雪厚,马车行得极慢,待得到了柯府,已是下午时分。 时锦随着双喜下了车,又嘱侍墨去下人房里歇歇,这才在双喜的搀扶下往内院走去。 这般天气,她想着岳氏并姨娘们应是躲在屋里耍牌,没成想才走到距正房不远的偏院旁,便听得姨娘们一声声儿高亢的“加油”声。 这般冷的天,莫不是在堆雪人、打雪仗? 时锦与双喜对视一眼,唇角挑笑,转过那门便喊了声儿,“在玩什么?加我一、一……” 在瞧清院内情形时,喉咙里那个“个”字自然也没说出口来。 谢谢书友20220626231825032和m洛可可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月初了,我不慌,真的,我一点都不慌~ 这两天在老家,尽量保证更新,虽然看的人不多,但素,稳定更新很重要^0^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风云将起 时锦颇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仿若小小天井的偏院里很是围了一圈姨娘。 姨娘们大都站在廊下,院中堆积着厚厚雪层的地方则是凌乱的脚印和摔打的痕迹。 便是在这一片雪白的凌乱中,两个羌戎男子赤着膊正在摔跤。 明明这般冷的天,他们的身上却见了汗,在天光的照耀下很是俊美无俦。 时锦意识过来自己瞧见什么后,突得转过身去,不敢去瞧院子里的一幕。 岳氏却在一群人中瞧见匆匆奔走的时锦,低声儿与身边的人嘱咐了句,这才也跟着离开。 时锦的心砰砰直跳,心中直叹骆城的女子果然彪悍得紧。 若是二爷在此,怕是早就捂上她的眼,不肯让她瞧上半分了。 待得心情平复了些,正听见身后岳氏的笑声儿,“妹妹跑什么?!” 时锦转过头去,面上早已恢复如常,“人太多,有些闷。” 岳氏也不揭穿她,只牵了她的手回正房,“这些奴隶还是上回你家那位遣人送过来的,语焉不详的,差点将老爷气个半死。好在你家那位还算靠谱,直说是送来干苦力的,这才算是揭过去。” “那嫂嫂还为何……”时锦眨眨眼,不知这做苦力的人怎么开始摔跤的。 “说起这事儿来,真是一言难尽。”时锦很少从岳氏面上瞧见这般神色,不由有些好奇。 无奈岳氏是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她能说自打院中的姨娘得知她有蓄养奴隶的喜好后,这些姨娘便连打马吊也没甚兴趣了么?! 一个个的,每日里总要成群结队得去瞧那三个羌戎人,倒让她战战兢兢得如履薄冰,生恐哪个姨娘春心萌动、不肯再好好儿呆在柯府养老了。 这不,趁着柯老爷没在家,她索性让姨娘们一次看个够,省得哪个又惦记着。 待得引着时锦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坐下,岳氏这才着了下人去请柯素素。 趁着女儿没来,岳氏又捡着骆城最近新鲜且好玩的事儿讲与时锦听。 时锦一边听着,一边暗暗记在心里。不过才饮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身着镶兔毛边浅珠色锦衣的柯素素便进了门。 按辈分来讲,柯素素该唤时锦一句“姑姑。” 时锦受了她的礼,又让双喜捧了一只镯子来与她。 她唇角含笑,“你姑姑这里没甚好东西,只有这只镯子还拿得出手,权且戴着玩罢。” 柯素素刘海下的眼睛温和可亲,显见得是个没脾气的。她也跟着温温柔柔得笑,“姑姑哪里的话,长者赐不可辞,素儿很喜欢。” 两人年纪相仿,虽隔着辈儿,却很是有话题聊。又因着杨云洲与齐墨璟俱在守备大营里当把总,那话题便更多了。 才一会儿时间,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从绣花到平日里爱读的书、从胭脂水粉再到做衣裳的时新料子,简直无一不谈。 岳氏见这两个相谈甚欢,心中也欢喜得紧,自随了这两人自在说话儿。 待得出了门子,岳氏身边的奶嬷嬷跟着笑道,“没成想,这姑侄俩倒是一见如故。” 岳氏也跟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素儿瞧着温敦可亲,委实是个要强的。这三年,她虽夫妻和睦,到底在子嗣上有些艰难。虽面上不显,我这为娘的却知她心里苦。也罢,有个说得上话儿的人陪着,倒是比我这母亲还中用些。” 她说这话时颇多感慨,倒是散了些惯日里挂在脸面上的威严。 这雪时停时紧,断断续续下了三五日。时锦便也安心呆在柯府,自与柯素素为伴。 . 另一头的异姓王府,张大蒙正与闻人信川呆在一处。 两人面上俱有些喜气洋洋的笑意,因着今岁纳给大周皇室的银钱格外丰厚,那军械粮草便也如水般入了骆城。 “边城守军被调了一部分运送粮草军械,咱们自留一部分,其余大都转卖给羌戎的杜尔勒王庭,王爷瞧着可还合适?”张大蒙喜滋滋得将物资清单交到王爷手上,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运送粮草可是个肥差,随便克扣些都比自己的军饷要丰厚得多。 “卖是要卖的,只是仍需吊一吊他们的胃口,不然这些人都不知道西北这片土地,该是谁说了算!”闻人信川得眼中冒出些精光,显然算盘打得极好。 现下羌戎分割成八大王庭,其中五个王庭与大邺交好,关系亲近,还有三个王庭则属于强悍之辈,靠着劫掠其他王庭和骚扰大邺边境存活。这三个王庭中,尤以杜尔勒王庭最甚。 大将李延广被安置在西北境,一为牵制闻人信川,二为抵御羌戎和大周。 有李延广这步棋在,闻人信川便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是以,他所需做的,便是酬军械粮草给杜尔勒,挑起杜尔勒与大邺战火。这般一来,李延广自顾不暇,自是不会多注意自己这边。 他的双眸眯了眯,声音中透出些冷来,“杜尔勒是头饿狼,本王若予得多了,他们反倒打本王的主意,不若多磨一磨,顺带让他们找找李延广的麻烦,岂不更好?” 闻听闻人信川这般说,张大蒙也跟着弯下腰去,不由得提起另一件事来,“王爷所说甚是。只是王爷可还记得邓宪邓老将军?天元帝将他遣入西北,怕是要对王爷不利啊!” “哪里是对本王不利?”闻人信川捻着胡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老皇帝是对李延广起了猜忌之心。此事咱们先别插手,本王最喜欢的,便是隔岸观火。” 他这话直让张大蒙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上回王爷让属下多注意齐程得行踪,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只这个齐程除了训练新兵,偶尔随着闫勇进出赌坊,其余多余的地方倒是未曾去。且听闫勇说,此人十分惧内,倒是不曾沾染情债。” “万不可掉以轻心。”闻人信川听得张大蒙这般说,心中仍有犹疑。他沉吟了一瞬,又交代道,“这回与杜尔勒交易,你带上他一起去,若他有异动,可当场诛之。” “是,王爷明鉴。”张大蒙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着应道。 谢谢书友20220626231825032,Adam,书友20201226121846572,还有冷之逸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有点受宠若惊,谢谢大家啦^0^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宫宴结亲 远在颢京城的闻人无妄已然下榻在驿馆。 他此次带来的,除了朝贡用的礼品,还有十二个带有异域风情的美丽女奴。 可看着歪坐在龙椅上咳嗽的天元帝,他觉着,这些女奴还是不献为好。 自打上回昏迷,天元帝的身子仍是不见好。他也曾询问贺神医,该当如何才能使得体魄健全。 贺神医的回答只有一个, 陈昭仪。 可翻遍整座皇宫,陈昭仪倒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想着这事儿与废太子有关,天元帝又秘密问询了废太子,却只得了一抔骨灰。 “父皇对陈昭仪还真是一往情深,既如此,那便将她的骨灰与了父皇, 也好全了父皇的情深义重。”废太子萧策说这话儿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直气得天元帝手指颤颤。 “不过,”废太子萧策又将目光投向贺怀远,唇角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笑,“贺神医应是还有别的法子,是不是?” 他的话真真是不怀好意,贺怀远冷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元帝很是咳嗽了一阵,又直起身子问废太子。 “字面的意思。”萧策挑了挑唇角,“用了钟情的女子不止一个。父皇既神通广大,又何不猜一猜,另一个用了此药的是谁。” 贺怀远眉心微动,脸上的寒意更深,“太子莫要挑拨离间!” 言罢,他自扶着天元帝离开。 只是这件事到底在天元帝心中扎了根。他那双略显苍老的手掌牢牢锢着贺怀远, “神医, 孤要你找出那个女子。” “陛下怎知废太子不是欺您?”贺怀远轻声问道。 “孤这个儿子, 孤知道。虽说心狠手辣了些,却绝不会故弄玄虚。”言罢,他又瞧贺怀远一眼,“半个月,替孤找到那个女子。” 帝王的命令本就无情,贺怀远低头应是。 这会儿,接待异姓王世子的宴会上,天元帝又咳嗽了一阵,这才接过郝贵妃手中的酒杯,“无忌长大了,倒是比孤的这些皇子们更显优秀。只不知,无忌可曾娶亲?” “回陛下,未曾娶亲。”闻人无妄一身青色昂藏长袍,跪于大殿中央,声音清越。 “好!好啊!”天元帝却是哈哈大笑,“昔年孤与异姓王年幼时,算得上是少时好友。孤尝与信川调笑,每每言及将来儿女,必相视一笑, 欲结儿女亲家, 好讨个亲上加亲的彩头。” “眼下无忌已长大成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孤倒要多留你一留,亲自于皇亲儿女中为无忌指门好亲。” 天元帝到底把这番说辞搬了出来。 端坐一边的郝贵妃手微微一顿,上好的琼浆玉液便洒在了裙摆上。 她微微笑了下,又朝天元帝告了饶,这才离席换衣。 另一边的青禾长公主却正攥着自家女儿的手腕,眼中多出丝庆幸。 只她这个女儿命苦,这才成亲多久,姜直便被调派边关,倒让自家女儿独守空闺。 益昌郡主意兴阑珊得拈着酒杯。便是在年关晚宴上,她还春风得意、一舞倾城。这才多久时间,皇宫里早便变了天。 可见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自己一直喜欢着的太子哥哥竟成了笼中鸟,进退不得…… 眼见着青衣少年跪地俯身谢恩,益昌郡主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另一头。 另一边的玉和公主正拿了糕点享用,似是亦未曾留意场中少年。她目色中唯有咬着糕点馅料的欢喜,倒是从容得紧。 闻人无妄谢过恩典,正欲起身,却有一块糕点骨碌碌打着转儿落在自己膝边。 他目色微微下垂,正正瞧见那块绿豆糕上贴着个齐齐整整的牙印。 顺着糕点滚来的方向瞧了眼,他恰可瞧见玉和公主平静面庞下眼色中的一点遗憾。 遗憾什么? 糕点吗? 鬼使神差的,他起身时顺带将那块烙着牙印的糕点拢于袖中。 此间小插曲一闪而过,宫宴喧闹依旧,端坐在殿中的人却神色各异。 . 时锦接了子川送的信儿,齐墨璟近些日子都不得空,恐是无暇顾她,只让她安心在柯府呆着,无事莫要出门。 她悻悻嘟哝两句,将信纸折好,又去寻柯素素闲话。 两人的感情简直一日千里。时锦进了素素的屋,也不客气,径直往那交椅上一坐,语气中颇带了些不满,“爷也真是的,这般冷的天,便是连休沐都省了。我瞧着,他便是连过年都不得暇。” 柯素素自是知道守备大营得情形,不由得抿了唇笑,“往岁这个时候也是忙的。” 眼瞧着丫鬟们在外间闲话,她不由得凑近时锦身边,轻声儿与她道,“我听夫君说,他们每年都得往杜尔勒一趟,今岁怕是也得过去呢。” 时锦不由得瞪大了眼,显见得从未听过这般消息。她又凑过去,悄声儿张了张嘴,“去杜尔勒做什么?” 柯素素往桌面上倒了些茶水,以指蘸着写下“军械粮草”这几个字。 随着那字被水泅开,时锦只觉着后背凉得厉害。 她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得初冬宴。 大批的银钱换回军械粮草,又监守自盗般生生送到敌人手中。这闻人王爷还真是…… 良久沉默,时锦眨了眨眼,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的这般大胆?” 似是这句话问得有些傻气,柯素素笑了下,没有说话。 两人心知肚明般绕开这些话题,又转向另一件事。 时锦觉着时机成熟,特特将自己见过贺神医一面的事添油加醋般说出,又慨叹道,“素儿想必也自你母亲那边听过,我身子弱,于子嗣一途亦有不少妨碍。贺神医见我可怜,便给了张求子的方子。只我身子到底薄弱,仍需将养两年方可用上这方子。” 见柯素素倾耳认真听着,她又慨叹一句,“这方子倒是给族中妇人用过,却是极灵验的。先时听你母亲提及你的事,我便想起这回事来。只这到底是你的伤心事,因是一直未敢轻易开口。” 她这话委实带了几分情真意切,甫一说完,柯素素的眼中便掉出两滴泪来。 寻常女子,哪个不愿为夫家延续血脉?她表面虽平静,心底却煎熬日久。柯素素当下便抱着时锦哭了一场,又细细将自己这几年的事说了。 时锦又是一番感慨,特意给她留了方子。 她原本应了二爷生宝宝的事,只临到骆城,二爷又变了卦。 照他的话是,骆城此行险恶,若是她又有孕在身,平白让他担忧得紧,倒不若返京后再作打算。 只他亦不肯她用药,每每情至深处,总要凭着其他手段释放,委实难捱得紧。 时锦不曾与人讨论过这般亲密话题,只又嘱了素素几句用药的法子,这才匆匆而逃。 谢谢你好投的月票,昨天没码字,我堕落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押运粮草 待得回了自己临时住着的院子,她面上的燥热才又散了些。 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勉力压下心底的燥意,时锦的目色又认真了几分。 二爷多日未归,竟是被遣去了杜尔勒。 粮草军械一旦运入羌戎,便等同于资敌。若是二爷暗中拦阻此事,会不会遇到危险? 这般想着,她内心顿时煎熬起来。 想着二爷将侍墨留在自己身边,他只留了个子川随行,那心底的不安更是一圈圈扩散开来。 待得在原地又盘桓几圈,时锦终是扬了声儿唤双喜,“双喜,去把侍墨喊过来。” 双喜听得时锦嘱她,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跑去前院寻侍墨。 待得将侍墨领来,时锦面上的表情又冷肃了几分。 许是与二爷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是连时锦面上都不自觉得带了些威严。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她的面容冷冷的,仿若心底蕴着不少心事。 侍墨原本趁着天寒,与柯府的下人一道儿饮酒御寒,没成想时锦忙慌慌唤他,心下不由得也有些打鼓。 待得将双喜遣出去,确认没人在场,时锦这才压低了声儿与侍墨交代,“今儿个我与柯素素说话,听说往岁这个时候,骆城都遣人往杜尔勒运送军械粮草。二爷许久未归,怕是被遣去了。” 侍墨神色一肃,面上也显出些认真来,“这些话可当真?” “应是当真。”时锦眉头又跟着蹙了蹙,“爷身边只随着一个子川,我心中委实不安得紧。你自来与爷亲厚,不若前去探探虚实。若二爷真陷入困厄,也好过一个人孤军奋战。” 侍墨颇有些意动,可想及二爷临行前的嘱托,又有些犹疑。 时锦见他表情略略松动了几分,又言语推了他一把,“你只管去寻二爷,我安心在柯府呆着,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这话儿委实说在了侍墨心坎上。他终是点了点头,嘱时锦千万小心,这才带着十二分凝重离开…… . 风雪渐急,隐去所有行踪。 越往北行,齐墨璟心中便越是存了疑虑。 望着逶迤而行的车队,他转头问子川,“前面可是羌戎地界?” 子川对齐墨璟向来不服,眼下只斜斜瞧了他一眼,“不错,那是纳达尔王庭所在部落。” “你是哪个王庭的?”齐墨璟并未在意他话中的不敬,只借着稀疏的树木将目光投向远方落雪的苍茫草原。 “达木错。” “达木错?”齐墨璟目光中露出了些深思。 这个名字在羌戎草原上曾经赫赫有名。可惜八年前的暴乱致使达木错元气大伤,最后被杜尔勒王庭一举驱至草原深处。 “你又是因何成了奴隶?”齐墨璟难得有兴致关心一个奴隶的过往。 “被杜尔勒的权贵抓住,连同其他达木错的子民一起卖到了骆城。”子川说这些话时倒好似在讲别人的经历,只双眸中隐隐带了些哀伤,又有些愤怒,“我的姐妹,被杜尔勒的权贵当成玩物,留在了草原。” “那还真是可怜。”齐墨璟慨叹一句。 他用了“可怜”这个词,子川的心仿若被刺了一下,望着齐墨璟的目光带了些狠戾,“达木错的子民不需要假惺惺的怜悯。” “那还真是可惜了,因为,我连怜悯都懒得施舍。”齐墨璟声音淡淡,仿若子川所讲的事与自己并无半分触动。 子川目色中带了些不屑,“真不知道夫人为何会喜欢你这种冷血的人。” “不喜欢爷,难道会喜欢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奴隶?”齐墨璟微挑眉峰,又在他心头扎上一刀。 在讲到部落恩怨时,子川都能不动声色。偏偏齐墨璟的话却让他很是咬牙切齿。 扭头不去理会齐墨璟的挑衅,子川又回归车流,随着押送粮草的士兵一起前进。 咯吱咯吱的雪足有半膝深,每迈一步都是艰难。 齐墨璟翻身上马,顺着粮草前行的路线追上闫勇,哥俩好般偷偷递上一个酒葫芦,“还有多久能到?数日未归,我家娘子怕是要着急了。” 闫勇尊称齐墨璟一句师父,却被师父塞了酒葫芦,那心中的感动可是撼天动地。 他不由得紧紧捏住酒葫芦,凑近齐墨璟正要说话,却被巡视回来的张大蒙冷喝一声儿,“闫勇!做什么呢!” 闫勇赶忙与齐墨璟分开,驱马行至自家姐夫跟前,“齐把总怕咱们冻着,特意送来半葫芦烧酒。” “行军途中不能饮酒。”张大蒙冷着脸斥了一句,闫勇不由得跟着缩了缩脖子。 齐墨璟只得笑道,“是属下内人制的药酒,属下在军中多有淤青跌伤,用上一些,正好活血化瘀。” 张大蒙由是不再说话,让两人各司其职,随车马前行。 闫勇也只得给齐墨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继续驱马前行。 待得出了纳达尔王庭地界,张大蒙的眼中才算放松了些。 冬季的羌戎便好似一条饿狼,他们运送粮草军械便好似将肉吊在了饿狼嘴边。 只这些肉是送与杜尔勒的,自然要避过其余七个王庭的视线。 随着太阳自地平线升起,银装素裹的草原迎来一片朝晖。 便是在这一片朝晖中,一声突兀的鹰啸自草原上空响起,数只海东青盘旋着翅膀自上而下俯冲而来。 张大蒙的眼中顿时露出些惊悚来,一声“御敌”顿时响彻整只粮草队伍。 齐墨璟骑在马上,手执长枪立于原地,远远眺望着雪地中钻出来的人马。 他们仿佛早已预知了粮草队伍的走向,卧于雪中枕戈待旦,只为这一瞬的突袭。 “前方是哪个王庭的人?竟敢截异姓王的车马?!怕是不要命了!”张大蒙愤怒怒吼,一杆长枪霎时挑飞两个穿着羌戎服饰得男子。 齐墨璟胯下骏马疾驰,须臾号令间便将自己手下的士兵围成了一个圆,将物资们一道儿聚在一处。 每个士兵都从车马上撤下矛和盾,霎时便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盾与盾交叠处则是矛。 矛杆可长可短,随齐墨璟的号令变换长短,可长挑、可短刺、可齐力一处,可分而攻之。这一刻,齐墨璟是他们的眼睛,他们,则是依命而行的守卫。 这种默契仿若演练了无数遍,互相信任、互相配合,又相辅相成、形成一体。 慢慢的,那些羌戎人发现齐墨璟这边的队伍仿似一块难啃的骨头,渐渐退向闫勇那边。 闫勇虽比常人体魄好一些,却并非百战百胜,渐渐察觉吃力,开始喊张大蒙救命。 听着怂蛋闫勇的喊声儿,张大蒙的心烦得够呛,才挑开一道利箭,就听闫勇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声。 心中到底顾念着小舅子,他不与身后人多做纠缠,觑得空隙,霎时拨马便走。 第二百二十章 宝石腰刀 待得终于驱至车马前,张大蒙恰巧瞧见齐墨璟一杆长枪抵住羌戎人刺向闫勇的弯刀。 锵啷啷一声儿响,齐墨璟探手一扯,便将委身于地的闫勇拖了起来。 再瞧闫勇,死死抱着齐墨璟一条胳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很是不忍直视。 张大蒙不由得狠狠瞪了闫勇一眼, 这才朝齐墨璟道,“撤军!” “是。”齐墨璟毫不恋战,直将闫勇横陈马上,一声哨响,他麾下的士兵登时转身便跑。 那速度,倒好似演练过无数便逃跑般,直瞧得张大蒙眼皮子直跳。 倒是闫勇手下的士兵傻呆呆发愣, 被身后的羌戎人斩杀不少。 一路逃窜出十里地,士兵们才又渐渐聚集在一起。 闫勇早被颠得肠胃绞在一处,便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他偏偏扯着齐墨璟,半分不肯撒手。 这般逃将下来,张大蒙反倒成了最慢的那个。 他跑出百米远,这才拈弓搭箭,将蘸了火油的羽箭射向丢弃的车马,一时间火光冲天,颇是壮丽。 待得好不容易逃脱羌戎人的纠缠,再清点完人数,张大蒙的脸更黑了。 此回运送粮草,用去了齐墨璟和闫勇手下的两千人,却只回来了一千六百来人。 其中折损的人马大都是闫勇的手下?! 待得确认此番伤亡后,张大蒙看小舅子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了。 再瞧齐墨璟,长腿一迈,双目锁愁般望向自己,“张总兵,咱们运送的东西都被毁了,这下可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张大蒙阴沉沉得扫了他一眼,好似在审视一般。 齐墨璟只坦然面对他的目光, 并无半分退缩。 良久,张大蒙哈哈一笑,拍了拍齐墨璟的肩膀,“我就说齐老兄大有可为!光是刚刚的表现,足以让王爷刮目相看!” 言罢,他又凑到齐墨璟耳边轻语了一句,面上露出些得意之色来。 齐墨璟目光深沉,又郎然一笑,“王爷和总兵算无遗策,当得起用兵如神四个字。” “哪里、哪里!”张大蒙面上带笑,“都是王爷的功劳,咱们不过是依命而行。” 他言语间颇是带了些亲切,显是经过这一遭,算是把齐墨璟彻底纳入了守备大营。 待得重整旗鼓,一行士兵列队而回,仿佛先才的失败只是一小段插曲,很快便被一扫而过。 子川骑着马凑在齐墨璟跟前, 与他并列而行,不由得冷哼一声, “狼狈为奸。” “谁是狼?谁又是狈?”齐墨璟与他并未有太多话说,只低着头,目露思索。 看来闻人信川果然对自己存了疑虑。此番押送粮草便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试探。 他所押送的粮草虽盈满车辆,内里却多是石块,一为引出羌戎里打粮草主意的部落,二为试探自己的忠心。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齐墨璟并未听见子川的问话,直到他又提高了音量,颇有些气急败坏得在齐墨璟耳边喊了一声儿,“那些抢夺粮草的部落,只是太饿了而已。你们不去杀为祸草原的杜尔勒,却拿这些和平部落开刀,与禽兽何异?!” 这一声儿委实太大,便连张大蒙和闫勇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闫勇想要过来教训子川一顿,却被张大蒙一把拦住。 齐墨璟唇角一点点耷下去,声音也带了些不近人情的冷肃,“他们饿肚子,与爷何干?!军命难违,还是说,你觉着,爷该怜悯这些弱者?” 他这话委实欠打得厉害,子川瞪着眼狠狠剜了齐墨璟一眼,拨马往后行去,与他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齐墨璟早便习惯了这个羌戎人的异心,不过是承时锦的意思放在身边。一个奴隶的心思,到底不值得细心揣摩。 回去的路比先时好走不少,众人晓行夜宿,待得渐渐瞧见骆城轮廓,俱都生出些回家的欢喜来。 尤其是齐墨璟的部下,伤亡不大,情绪也都还算稳定,个个面上带笑,恨不得长了翅膀般飞回城去。 临近骆城,张大蒙让闫勇和齐墨璟带着士兵先回守备大营,独自一人回了王府禀报军情。 . 侍墨离了柯府后便备了快马和干粮,顺着行军痕迹一路深入羌戎内部。 待得终于见着车架,那火已然寂灭。周遭一片狼藉,俱是尸首盈野,又被饿狼掏空了身子。 侍墨在这些尸首中逡巡一遭,未见有二爷踪影,心下才算安定几分。 他将目光投向那些未曾搬走的羌戎人尸体上,在这些人身上摸索了一遍,很是一番翻找。 羌戎各个部落的衣饰大同小异,单从衣饰很难瞧出这些部落的底细。 接连翻了不下十具尸首,他才在一个少了半边身子的人身上翻检出一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宝石腰刀。 腰刀小巧精致,锋口极利,在贴近鞘柄的位置刻着一个模糊的“颜”字。 听得远处有皮靴踩在雪上的咯吱声传来,侍墨耳尖一动,将那柄腰刀别在腰上,悄悄藏在了一株半枯的白桦树后。 来人是一男一女,身上都是传统羌戎服饰,两人口音极重,咬字又轻,一边说话一边在周遭翻腾着什么。 侍墨依稀听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是不远处纳达尔王庭的人。 这两人应是被之前的火焰吸引过来查看情况的。女人的身形纤长有力,腰间配着半米长弯刀,目色很是冷凝, “这些羌戎耗子,在这边动手,明明是想让我们纳达尔背黑锅。若是异姓王追究起来,咱们怕是很难脱责。” 与她在一起的男人身形格外高大,身上戴满了狼牙饰品。听见女人的抱怨声,他不由得开了口,“妹妹怕什么!先时杜尔勒王庭多次遣人来,想要拉拢父汗,父汗都没有答应。要我说,不如趁此机会加入杜尔勒,这样便什么都不怕了!” “呵,哥哥真是太天真了点。昔日达木错王庭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到最后还不是杜尔勒背信弃义,将整个达木错击溃。咱们怎么能跟小人一起?!”女羌戎的声音带了些嘲讽,似是很是瞧不上杜尔勒王庭。 “纳达尔不是达木错,我也不是颜纯孝。达木错的结局不会落在纳达尔王庭身上。” 两人又争吵几句,各自翻检一番离开。 待得这两人离开,侍墨自枯黑的白桦树后露出身形来,眸色中带了些沉思。 谢谢宁缺毋滥_AC和m洛可可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嗯…周五快乐**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得赐美人 时锦于忐忑中煎熬了数日。 待得入了腊月,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得瘦了一圈。 柯素素见着时锦这般情形,心知她心中惦念,好话儿亦是说了一箩筐,无奈时锦没见着齐墨璟的人,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便总如悬壶一般吊在空中,不上不下。 待得入了腊月,她说什么也不肯在柯府住下去了。 眼见着家家户户开始筹备过年,她也存了回自家府邸的心思。 “你自己在家又有什么意思?!这里姐妹多些,好过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岳氏看不过眼,也出口留时锦。 “谢谢嫂嫂,只年关将近,家中还有好多事未做。待得忙完家中事务,我再寻嫂嫂说话。”时锦虽笑得柔,只那既定的主意说什么也不肯扳过来。 “哎,随你罢。”岳氏轻叹一声儿,算是同意时锦家去。 正叙完话儿,丫鬟双喜却提着裙角奔过一道道宅门,眼中俱是欢喜的光,“夫人!夫人!姑爷回来了!” 她这话儿声音极大,便是隔着几道门,都震得比天还响。 时锦却有些不敢置信,眼睁睁瞧着双喜在门槛上狠狠绊了一跤,整个人落地不稳般向前倒去,她不由得赶忙上前扶了双喜一把。 “呼呼呼,吓死奴婢了。”双喜拍拍胸口,颇有些心有余悸。 “你刚刚、说什么?”时锦却顾不得其他,一双眼仔细瞧着面前的小丫鬟。 “夫人猜猜,奴婢刚刚在门口瞧见谁了?”双喜被时锦又问一遍,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要说的话。 “瞧见谁了?”时锦有些焦急,胸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自然是瞧见齐姑爷了。”岳氏却接了那话儿,双眼眯着笑了笑,指了指双喜先会儿跑过来的方向。 时锦直起身,顺着岳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瞧见一身墨色氅衣的齐二爷正迈着大步而来。 她的眼中忽的再也容不下其他,隐隐约约中只有那一抹风华。 二爷显是刚从军营里回来,身上清冷肃杀的气息饶是隔了老远亦能察觉得到。 待得走近了些,时锦恰可瞧见他眼下青黑,并眼中红血丝,显见得受了不少苦楚。 “我回来了。”齐墨璟站在时锦面前,忽的一笑,低头与她道。 “嗯。”明明惦念的人就在眼前,时锦却忽的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齐墨璟只作不知,牵了她的手与岳氏寒暄几句,这才笑着告辞,“内子这几日多有叨扰,谢谢嫂夫人照顾了。” 岳氏最见不得鹣鲽情深的戏码,赶忙捂了眼驱他们离开,“既回来了,便家去罢!没得在我面前碍眼。” 时锦听得岳氏这般说,面上不由染了红,却只乖乖随着齐墨璟站着,不肯抬头。 齐墨璟却是没甚顾忌,当下辞了岳氏,只双手轻轻一抬,便将时锦打横抱着往外走。 时锦不妨他这般孟浪,口中惊呼一声儿,想要挣开他,却听他胸腔一阵闷笑,“莫动,若是掉下来可就不好了。” 时锦由是乖乖由他抱着往外走。 途中柯府姨娘并下人瞧见这一幕的不在少数,偏二爷面皮够厚,旁若无人般越过重重门槛,接她回家。 时锦心中仿若捂了一个汤婆子,整个人都有些暖洋洋的。 她双目直直望向他,目光一点点勾勒他下颌轮廓,又轻扫过他染了些清凉的眉眼,良久,才轻与他道,“爷瞧着瘦了。” 齐墨璟眼神奇异得扫她一眼,“只是瞧着瘦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迈过最后一道门槛,抱着她直直走向柯府外停靠的马车。 马车外斜斜倚着的正是子川。眼见着二爷带着时锦往马车走来,他倒是颇有眼色得打起了马车帘笼。 时锦被齐墨璟小心翼翼得放进马车,在他屈身弯腰间这才略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然而,便是这一眼,她原本柔情脉脉的目光霎时变冷。 原因无他,只见本就狭小的马车空间里还坐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两个美人一着浅蓝织金帷帽大氅,一着绛红流苏披帛,头上珠翠环佩,各自琳琅满目。 且不论容貌气度,单这通身的气派,倒甩出时锦数条街去。 “奴家澜漪” “奴家红绮” “见过夫人。” 听着两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锦的头霎时转过去,目光狠狠盯住齐墨璟。 二爷何时被人这般目色不善得盯过?偏偏他那手还颇是心虚得碰了碰鼻尖,疏懒嗓音里第一回带了些尴尬,“王爷赐的美人……” 他话未说完,时锦早一脚踢了过去。 她可算是发了狠,又裹挟着怒气,只见鹿皮小靴猛得一挑,便将半个身子钻入马车的齐墨璟踢下了车辕。 尚自反应不及的两位美人只听噗通一声巨响,二爷整个人便不见了踪影。 倒是子川不厚道的嘲笑声隔着车帘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美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还不待有所动作,时锦便唇角含笑得坐在了两人对面。 她本就是温婉性子,笑起来格外令人如沐春风。可这会儿那笑容瞧在两人眼中,便尤为可怖。 “刚刚爷说,你们是王爷赐下的美人?”时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和善,双眸弯弯的模样好似在说一件极为无关紧要的事。 澜漪和红绮原本听闻自己要被送给俊美无俦的齐把总,那心里是一万个愿意的。 尤其刚刚在王府门口,把总将她们迎上马车时,一双柔情似水(怜悯)的眸子还将她们瞧了个遍,显是极喜欢她们的。 可眼瞧着这把总夫人一脚将把总踹下车的凶悍模样,她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红绮眼见着时锦问话,眼中原本藏着的轻视也跟着少了两分,当下如娇莺婉转般开了口,“回夫人,王爷极满意大人办的差,又对大人一见如故,特意擢升大人为千总,还将我姐妹二人一同赏了大人。” 纵然这柯氏再胡搅蛮缠,还能拂了王爷的意不成?! 果然,听得她二人是王爷封赏的美人,时锦倒是没在此问题上辗转,只轻笑着将目光投向红绮头顶的珠翠。 “我观妹妹姿容殊丽,无端端的,倒是被头顶的俗物污了颜色。” 她一边说,还一边状似无意般捏了她头上一根缠丝金纹粉晶桃花吐蕊攒蝶簪,自摘了拿在手中把玩。 红绮双眸紧紧盯着时锦手中的桃花攒蝶簪,双眸似要喷火,却被澜漪一把抓住了袄袖。 她这簪子可是最值钱的一根,若不是心中贪慕齐大人的恩宠,素日里哪里舍得戴了?! “我姊妹二人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衬得上这簪子。倒是夫人,肤色胜雪,若是戴了这攒蝶簪,怕是增色不少。”澜漪笑着开口道。 “还是澜漪妹妹会说话。我戴着,果真这般好?”时锦捏着那簪子,话中带了些疑惑,“怕不是妹妹在哄我罢?” “夫人哪里的话。今儿个瞧见夫人,才知我等倒是不配了。不若便赠与夫人,还望夫人莫要嫌弃。”红绮说这话儿时后槽牙咬得极紧,显然是勉力压住了心头的火气。 “既然妹妹这般说,盛情难却,那我便不客气了。”时锦温婉笑道,那手却极娴熟得将簪子戴在了发间。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想你了 隔着车帘,马车内的话儿有一句没一句得传入二爷的耳朵。 他目色中染了些笑意,却又强自忍着,只带着些委屈扬声儿道,“夫人适才用了不少力,那脚可还疼着?” 时锦于马车中应付二爷的莺莺燕燕,本就生了三分厌烦, 此时听见他的声儿,更是添了几分不快。 只她向来隐忍,不过是近些日子被二爷宠着,这才多了几分张狂。眼下只把惯日里的做派学上一学,那声音便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的矫揉造作,“疼得紧呢, 怕是夫君揉上一揉才见好。” 只她的声音再娇柔婉转,面上却半点表情也无,直将坐在对面的两个美人瞧得目瞪口呆。 偏偏坐在车辕上的齐墨璟却极受用,声音中自带几分心疼,“夫人且忍忍,待得回了府,我亲自帮夫人揉上一揉。” 两人隔着车帘很是说了些话。待得时锦终于烦了与他絮叨,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在对面两人身上。 她面无表情应付二爷时,对面两位美人人还不觉有什么。可她面色含笑望向两位美人时,澜漪和红绮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果然,时锦双目亮闪闪得盯上了澜漪的大氅。 “啧啧,澜漪妹妹的氅衣做的精巧,瞧着倒是与爷身上的墨色大氅很相配呢……” 从柯府到齐府很是有一段距离。待得子川停了马车,二爷掀开车帘之时,差点被时锦身上的金银首饰晃花了眼。 头上戴的是金珠玛瑙篦儿、玲珑玉翠钗、粉晶桃花攒蝶簪、暖白玉兰流苏坠儿…… 叫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俱都压在头上,远远望去,倒好似开了首饰铺子, 格外热闹。 待得时锦再探出手来, 只见原本纤纤皓腕上挂着金绞丝嫘铃镯儿、玉白无瑕篆福圈儿、细纹镶玛瑙珠子对花链儿……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齐墨璟难得嘴角抽了抽,握住时锦手腕,直将裹着一身浅蓝织金帷帽大氅的她抱下车,又疾步往府里走去。 身后两个原本琳琅满头的美人儿此刻仿若两只光秃秃的秃尾巴鹌鹑,颇有些瑟缩得下了马车,战战兢兢得于冷风中吹了一吹,又互望一眼,这才互相搀扶着往府里走去。 这边,二爷龙骧虎步,大步带着时锦往屋里走,时锦却极艰难得攀了攀他,目色中带了些委屈,“二爷轻些,头上重。” 她的头稍稍一晃,脖子都快要压断一般,索性整个人缩在二爷怀里,免得支撑不住。 二爷却凉凉笑了声,“这便知道重了?!还以为你的头是铁打的,便是整个首饰铺子,都能顶上去。” 时锦讪讪。 两人比之那一对儿美人要先行一步。待得澜漪和红绮一道儿进了屋, 便见时锦身上的首饰钗环俱都卸了个干净。眼下她正懒懒得窝在美人榻上, 由着二爷帮她捏脚。 二爷的手生的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有力,捏在脚上时瞧着一本正经,却又不经意间碰过她脚心,那一点仿若无物的痒便顺着脚掌一路往上,直蔓延上了尾椎骨。 “你们既入了这齐府的门,自然也便是一家人了。”时锦被二爷捏得舒服,当下双眼微眯,仿若一只被撸了后颈的猫儿,满身都是懒意洋洋。只她的话儿仍是平稳得紧,颇有一副当家主母的风范,“只不知你们,都有何擅长?” “回夫人,奴家会唱……” 澜漪尚未说完,便被红绮截住了话头,“澜漪会针黹女红,奴家会养花侍肥。” 眼瞧着时锦被二爷这般侍候着,怕是家里都是这位柯夫人做主。她们人在屋檐下,若真说会些琴棋书画,莫不是要被这柯夫人打出门去?! 还是收着些好~ 澜漪听得红绮这般说,也赶忙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既然两位妹妹这般贤惠,那以后府里的衣裳缝补还有花园侍弄便交给两位妹妹了。”时锦唇角挑笑,那手却在几人瞧不见的角落狠狠拧了一把二爷的腰。 可惜,那腰劲瘦得紧,委实不好拿捏,只被时锦掐出一片红痕。 二爷被她折腾的冷不防溢出一声儿轻哼,眼见几人一道儿望过来,他不紧不慢得为时锦穿上鞋子,这才于小心翼翼中佯装着些不满道,“毕竟是王爷的一片好意,娘子对她们,怕不是太苛刻了些?!” 倒真是稀奇!半晌没言语的主子爷竟为她们说话?! 眼见男主子出头,两位美人原本有些灰败的脸又跟着染上些光彩,俱都双目灼灼得望向二爷。 奈何齐墨璟才刚为美人出了下头,时锦便皮笑肉不笑得瞧了他一眼,“夫君说的是,是娘子我没顾虑到夫君也喜欢美色。只昨儿个我娘家兄长还说,咱们齐府清苦,想着要不要接济接济。既然夫君都有闲钱养女人了,怕是俸禄够用,也不好再麻烦我娘家兄长……” 她这话尚未说完,齐墨璟脸上的神色又转了转,将个后脑勺丢给目光火热的美人,只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直面时锦。 他笑起来颇是温润宠溺,一双眼好似流光闪耀,,“……娘子说的对,齐府清苦,倒不好让两位美人闲着不做事。” 他这话风转得极快,两位美人眼睁睁瞧着原还护着自己的齐墨璟转脸讨好时锦,心中那点差点燃起来的小火苗“啪”地一声儿,灭了个干净。 两人一唱一和,将两个美人明里暗里敲打一番,时锦这才大发慈悲般将两人安置在后院倒座房里,眼不见为净。 . 待得将人打发了送出屋去,时锦这才悠悠转过身往内室行去。 没有外人在场,二爷收起刚刚软骨头的惧内模样,目色深沉得瞧着时锦靠近。 眼见着时锦将将越过他,丝毫没有停驻的意思,他不由得双手一勾,将时锦勾入怀中。 时锦虽知二爷迫不得已,只心中带了些气。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她不由得挣扎起来,面上亦染了薄薄的怒,“爷做什么!放开我!” 她向来温婉大度,除却在外人面前演戏的时候,鲜少有生气的模样。 眼下她双颊染红,柳眉轻蹙,便是连眼尾也带了些胭脂色,显是心中不痛快得紧。 二爷一双胳膊将她缚住,冷不妨瞧见她这般模样,那神情终是端肃了些,凑近她问,“真吃醋了?” “没有!爷泰半月未归,一回来又领了两个美人,我哪敢生爷的气?!”时锦错过眼睛,不去瞧他。 这些日子,她日日悬心,当得起寝食难安四个字。可眼下瞧着,竟是自作多情了。 “还说没生气?明明气得狠了。”二爷却不放过她,直直捏着她的下巴,瞧得仔细。 被他一双沉沉若水的眸子盯着,时锦不知怎的,内心又升起些惧来,便连声儿都跟着哑了些。 “我哪敢……”在二爷目光中败下阵来,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欲开口辩驳两句,却被他猝不及防间贴了上去。 “呜~” 被他辗转反侧得狠了,时锦只觉着唇边火辣辣得疼。 她身子原是僵得厉害,却被他耐着性子一点点软化下去。 待得稍稍解了些相思,二爷才双目紧紧盯着她,唇角露出些浅笑来,“时锦,我想你了。” 在老家,手机码的字,码完又通读一遍改了改。我发现再改一遍,细节就会好上很多。 这样想的话,之前码的应该还有提高的空间,后期有空了再将前面的修一修,感情和描写上会好很多。 谢谢给我指正错误的亲亲们,果然,写必须认真以待,一点马虎都不可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区别对待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时锦心中的那一点子怨气便散了个干净。 她叹了口气,探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可有哪里伤着?” 被她的手抚过,二爷不由得闷哼一声儿,直捏住了她的手,然而, 他的声音却是云淡风轻得紧,“无碍。” 二爷向来冷肃,惯不将伤势放在心上。眼下他这般淡然以对,便愈发坐实了受伤的事实。 时锦的眼便又有些红,“伤在哪里?让我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颤着手去解他腰带, 却被二爷将她的手再次压住。 他的目光温柔中带了些无奈,“真的无碍, 你别多想。” 时锦的心由是更慌了。 被他这般屡次三番得阻着,时锦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次挣出手来,“不准骗我!先时给你配的伤药可有用着?那般多人,怎的就你一个逞强?打不过就跑,难道这还要我教?” 她絮絮叨叨,虽口中话不停,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二爷只目色温柔得望着她,任由她一边语无伦次得说话,一边与他检查身体。 待得被她将外衫脱下,他喉头微动,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语气中颇有些无可奈何,隐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锦儿……” 双目似是隐忍般闭了闭, 待得再睁开眼,内里早已染了欲,“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时锦脑子有些混乱,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便见二爷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里衣带子上,“锦儿既然不信,大可亲自检查。” 直至此刻,时锦若是再意识不到什么,那便是傻了。 被他不容置疑般握着她的手,一点点递到自己身前,时锦的指尖仿若被烫到般,想要缩回去。 然而,二爷哪肯让她全身而退?! 他带引着她一点点解开系带。 时锦的眼睛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睁大。 待得她那十指被他带引着落在自己坦诚相待的身上,男人低沉喑哑的声儿才带着些笑意一点点递入她耳中。 “娘子这次可相信了?”他眉眼含笑,颇是有些恣意。 时锦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饶是与二爷亲密无间,每每听得他戏谑调侃的声儿,她总欲掩面而逃。 “信、信了……”时锦磕磕绊绊,脚下却微微挪动,想要伺机而逃。 齐墨璟哪能不知她是个纸糊的老虎? 每每张牙舞爪,却最是懦弱胆小不过。 他喉间溢出一抹轻笑,将她腰肢紧紧锢住,“想逃?怕是晚了……” “齐墨璟,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时锦被他那火热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 下一瞬,整个人仿若天旋地转般被他翻了个个儿,不复适才的云淡风轻。 夜,还长得紧呢…… . 澜漪和红绮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双双气闷得别开眼去。 终日捉雁,却不想有一日被雁啄了眼。 她们这回来齐府可是带上了全部家当,不成想这齐府的当家主母却是个不要脸皮的,只三言两语,便将她们身上的家当骗去了大半。 偏偏她们还不能说什么,可真真儿是憋屈死了! “……王爷只说让咱们拿住这齐大人,可妹妹瞧着,有这柯氏在,怕是不能成事。”澜漪想要抚一抚手腕上的珠串,只甫一动作便摸了个空。她这才后知后觉般想起来,便是连那串细纹玛瑙珠子的手链都被时锦收了去。 她当下只得又去捏腰间那光秃秃的荷包,好在荷包还在,内里的银票仍用油纸细细裹着,不露分毫。 红绮见澜漪捏着荷包长出一口气,不由得冷笑了声儿,“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儿?!这齐大人不过是被柯氏拘得紧了,又有娘家做后盾,才百般忍让柯氏。且等着罢,若是王爷打定主意扶持他,我便不信这齐大人肯一辈子伏低做小。” 她眼珠子偷偷转了转,嘴角露出一抹仿若狐狸般狡黠的笑来,直站起身子捂唇笑道,“今儿个累了一天了,妹妹也早些回隔壁睡去罢。明儿个可是有不少活计等着咱们去做。” 澜漪却是噘了嘴,颇有些不情愿,“好姐姐,妹妹委实不擅长女红针黹,姐姐不妨与我换一换罢。” “去去去,咱们才在柯氏面前对过口供,又哪里好随意更改!且让我先趟趟路,若是可行,再由你侍弄花园子。”红绮直将澜漪推出房门,这才一把插上了门栓。 澜漪见红绮栓了门,很是拍了会儿。眼见着红绮没开门的意思,她才咕哝着回了自己的卧房。 红绮听得拍门声儿渐弱,她才哼着曲儿解开一个随身包袱,从里拿出一套米白色珍珠头面来。 . 腊月的风格外寒凉。 清晨,天色尚未大亮,齐墨璟自正屋出来,想要去巷口的豆花摊子买些甜豆花来。 然而,他甫一转身,便见一个冻得跟个冰柱子似的惨白人影儿杵在正房偏东的角落里。 不独是那衣裳白,便是连头上都戴着些白色珠花,瞧着格外诡异。 饶是他胆子忒大,也生生被吓了一跳。 待得眯了眯眼,齐墨璟这才瞧出,那个杵着直打哆嗦的白影儿竟是昨儿个才入府的红绮。 “大、大人……”红绮哆嗦着往前靠了靠,那脚却不由自主得打着摆子,显见得想往齐墨璟身上倒。 齐墨璟脚步往旁边微微侧了下,这才带了些惊奇,“这般早,在这里做什么?” “昨个儿夫人嘱奴家整理花园子,奴家便想去花园瞧瞧。”红绮冻得不行,上下牙一边打架一边说道。 为了惹爷们儿怜惜,她可是没穿厚重的裙袄,只一身单薄的衫子坠在身上,瞧着格外细骨伶仃,颇是惹人怜爱。 然二爷却只皱了皱眉,“你流鼻水了。” 红绮原想着齐墨璟怎的也得怜惜两句,不想他一开口便颇是煞风景的话儿。 她僵着脸拿帕子擦了擦鼻尖,声音也跟着有些木,“大人许是看错了,是哈气。” “我视力一向很好,”齐墨璟懒得与她争执,只面露了些警惕,“你莫不是伤风了罢?且离正房远些,莫要染了我们。” 红绮被他的话儿堵得一张脸更是木然,原先想好的招数也半分没有使出来。 “……是。”良久,她头一垂,扭头就走。 身后,是齐墨璟略显不满的声儿,“王府出来的美人怎的这般没规矩?!唉……” 伴着这声儿感叹,红绮的步伐又快了些。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王府请帖 时锦起得晚了些。 喝着二爷买回来的甜豆花,她面上仍带着些自昨夜起便染的薄怒。 只那怒色在听得双喜提及清早的事儿时又变成了一脸古怪。 她素来知晓二爷是个冷心冷肺的性子,可对着个似红绮般貌美女子这般不留情面,她心中最后那点子不虞都跟着烟消云散。 不自觉得扬了扬唇角,时锦的眉梢也跟着往上轻挑,言语中带了些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愉悦,“爷便是那般性子,待谁都是如此。” 双喜很会看人脸色,当下小心翼翼得瞧时锦一眼,又笑打趣着道,“待别人确然如此,只对夫人例外。这甜豆花还是爷一大清早排队买的呢。” 双喜说话令人讨喜,又很会察言观色,只几句话便将时锦哄得欢喜。 待得服侍时锦用完饭,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与时锦商量道,“眼见着年关将近,整个府里都合该打扫打扫。只后边几处落灰的库房,经年日久的,夫人可要收拾出来?” “都是先房主留下的陈年家具,笨重得紧,且放着吧。你与其他人将咱们常住的几间房子清扫干净便好。”时锦想了想那几间库房散落的灰尘,不由得摇了摇头,算是减轻了些其他人的活计。 得了时锦准话儿,双喜又问了问新年衣裳、年货筹备的事儿,这才将食盒并碗筷一并收拾下去。 时锦也不闲着,趁着其余人忙活府中的清扫事宜,她又取出些上好的绸布来,想要亲与二爷做几件新年换洗的衣裳。 女眷这边各自忙碌,齐墨璟那边却难得清闲了些。 自入了腊月,守备大营里很是放了一批新兵回家过年,剩余的兵士亦少了不少训练,瞧着倒是比往日松散些。 齐墨璟虽调了千总,到底尚未有新的差事,只与另几个把总轮值,日常巡防训练,各自操持。 . 又隔一日,侍墨总算赶在腊八前回了府。 他甫一回来,便与二爷一道儿去了书房,很是说了半天话儿,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 时锦使了双喜去瞧了侍墨一眼,见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心下才算安定了几分。 那日二爷回来,自是将与羌戎交手的情形与她说了一遍,时锦虽心中惴惴,到底掩下心中恐慌,只装作没事人一般,由着底下的人盯着澜漪和红绮,免得这二人又搅出什么风雨来。 许是二爷那日清早说得狠了,红绮这些天很是老实,半步也不肯往屋外迈。至于澜漪,虽时不时出来透透气,每每远远瞧见时锦,便如耗子见了猫般,不敢上前。 一时间,时锦倒是不好拿捏她们身上的把柄。 如此这般清静如水的日子却是极难得,时锦都忍不住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受来。 只那清静不过半旬,又有人往齐府递了帖子。 时锦瞧见那金镶红底烫染金粉的请帖上龙飞凤舞的字,只将帖子递到了齐墨璟手中。 “王府下的酬客帖子,特特将骆城守备营里有头有脸的将领邀了个遍。二爷可要去?”时锦撇了撇嘴,侧头问一边歪坐着的二爷。 “既是专为笼络人心,我若不去,倒有些说不过去。”齐墨璟手指敲了敲一边案几,目色中带了些沉思,“只宴无好宴,锦儿若是不喜欢,便在家躲躲懒也好。” “爷说的哪里话?”时锦目光又自那帖子上扫过,压下心底的一丝烦躁,“且不说帖子上邀的是将领及家眷,若爷不带我去,难不成要带澜漪还是红绮?” 她问这话儿时颇有些无理取闹,一双眼斜斜瞧了齐墨璟一眼,大有他敢置喙便要就势发作的意思。 齐墨璟却双眼盈笑,曲起食指在她额头敲了下,“真是越发大胆了。先时在侯府时怎不见你这般张牙舞爪?” 时锦被他敲得额头一痛,赶忙双手抱住那块地方,声音中的气势颇有些弱了下去,“爷若不是日日吓奴婢,我能那般怕着?!尤其那回,被爷将血珠子生生挤出来入画,奴婢硬生生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自来了骆城,她鲜少自称奴婢,提起那桩子事,时锦眼中颇是存了些余悸,显是还怕着。 齐墨璟叹了口气,右手拇指按上她唇畔,“可还疼着?” 时日已久,时锦自是不疼了,只那深入骨髓的记忆犹自刻在心头深处。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带了些难得的娇软,“还疼着呐~” 齐墨璟的右手顺着她唇畔一路划过,沿着耳侧一直将五指插入她后颈发间,托着她的头迫她仰着直面自己。 他目色中含了些认真,声音真挚无害得紧,“那,娘子要不要报复回来?” 被他的声音蛊惑着,时锦的鼻尖与他的鼻尖堪堪挨着,待得意识到他话中意思,她的一双眼又瞪大了些。 时锦的眼睛黑白分明,近看过去,更显清澈灵动。 只这会儿,那双眼微微带了些迷茫,瞧着格外无辜纯良。 她几乎下意识般舔了下唇角,齐墨璟的眸光随着她那动作倏忽一暗。 “……好。”被他这般蛊惑,她迷迷糊糊答他。 时锦颇有些紧张得递上唇,想要轻噬一下二爷,不想他唇角轻挑,待得她亲自送上门来,霎时反客为主,将她彻底堵住。 只记忆中的凶悍转成绵绵细雨,时锦双眼迷蒙了一瞬,趁他闭了眼,那牙却在他唇角磕出一道血痕。 血腥味在呼吸间蔓延,二爷的眼有一瞬清明。他当下轻舔了下嘴角滚出的血珠,声音带了些戏谑,“可是解气了?” “不够。”时锦被他的话勾得笑出了声儿,偏偏又绷了脸,作势扬了扬眉,“我这人最小心眼儿,怕是要记一辈子的。” “那便,再由你欺上一回?”二爷轻笑,唇角的一抹鲜红于容颜无碍,却格外牵动人心。 金镶红底烫染金粉的请帖被时锦支着的掌搡落地面,她的掌心带染了金粉,又一点点烙印在二爷身上,仿若金阳初升的河面,闪耀着、晃动着,抖落漫天星辰…… 谢谢Q阅读者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今天在忙,暂时单更,跟亲亲们说一声,明天再恢复双更~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黑袍人 因着闻人王爷下的请帖,腊月廿七,同骆城周边驻军将领俱都携家眷前往赴宴。 时锦亦穿了一身正红绣白梅纹晴雪初霁的袄裙,与二爷身上的武将官服堪堪相配。 二爷眉眼如画,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武将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是粗犷不羁的聚会,偏偏他镇定自若,与人谈笑说话间不落下风,倒不至于被那些鲁莽的武将看轻。 反倒是女眷那边,甚少见着这般齐整的郎君,一个两个俱都好奇瞧上两眼。待得听闻此郎君乃时锦夫君,又都热络得拉了她,细细问及她与齐墨璟初识的情形。 “妹妹倒是个有福气的。听闻王爷看中齐千总,想必不久便可高升。”其中一夫人笑着说道。 时锦哪里被人这般簇拥过?她当下只红了脸拿了由头答了众夫人的话儿,再趁众人说话间悄悄儿离了席。 今儿个做主主持王府宴席的仍是雪姨娘,半分未见清梦公主的身影。 适才趁与众夫人插科打诨间,时锦很是听出了些秘辛。 就好比说,这王爷延请的宴席,多数武将俱都捧场,只有一两个自恃清高的武将年年未至,到得最后亦混的不甚如意。 暗暗将这些武将的名儿记下,时锦拍了拍微热的脸颊,想要在王府花园里透透风。 她向来不擅饮酒,先会儿推辞不过,只浅啄了一杯桃花酿,便有些不胜酒力,整张脸亦是微微泛红。 只那醉意才吹散半分,时锦整个人便有种被捕猎者盯上的错觉。 几乎下意识般,她转身躲在廊柱后,偷偷往远处瞧了眼,便见一个少女带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从花园中穿过。 少女比大邺女子身量略高挑些,头发微卷,便连面上轮廓亦比寻常人深邃些,瞧着倒有些异域风情。 黑袍男子则整个人裹在黑色中,瞧不出面容,时锦却在看见他第一眼便觉着危险极了。 她将头缩回来,不敢再瞧匆匆而过的女子和男人,朝着与两人方向相反的那一面退去。 另一头,眼见着身边的黑袍男人往后瞥了下头,随他一起的完明月也跟着往后瞧了眼。 然而,她只瞧见红色衣摆一闪而过,并未瞧见那女子模样。 “怎的?先生认识她?”完明月微微侧目,瞧了眼黑袍男人。 “许是认错了,只觉着有些熟悉。”男人一开口,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咱们这回是偷偷潜入大邺,还望先生顾全大局。”完明月目光中露出些警示意味来。 真不知道父汗为何这般器重一个大邺人,尤其这个人还藏头藏尾,不肯露出半分模样。 “公主多虑了。”黑袍男人并未生气,只又添了一句话,“若公主没有其他事,属下便先退下了。” 说罢,竟是未在意完明月的态度,转身便走。 完明月恨恨瞧了那黑衣人一眼,复又往前行去。 她要去寻闻人无忌,父汗好不容易答应她嫁给世子,她自然得在世子面前争取争取。 两人分道扬镳,黑袍男人略一停顿,又朝着时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时锦不知为何,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急急朝前赶去。待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上回那个废弃庭院中。 上回来闻人王府,她便在此听得闻人信川与钱婉婉的盘算,又被人算计得差点露馅。 这般回忆倒是不妙至极,待得确认自己又转了回来,她当下面色一冷,便想赶忙离开。 却不想那黑袍男人来的极快,几乎是转瞬间便入了庭院的大门。 她吓了一跳,面色一冷,又想顺着上回逃脱的狗洞爬出去。 只是待得行近,时锦的脸上登时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只见原本有一人宽的狗洞早已被人拿石砖砌上,恐那石砖不牢靠,便连石砖缝隙中都灌了糯米汤和的黄泥。 耳听着那脚步渐行渐近,时锦头一回慌得厉害。 她探手入怀,想要摸一摸自己配的迷药还在不在,可手才抬起来,便被人一把拉住,将她拉入一个狭小的夹层中。 时锦连番受着惊吓,就着他的动作手掌微抬,便想一掌拍过去。 奈何那人似是早便知晓她的动作,当下双手成钳,将时锦的一双手锢在墙面上。 “若不想被人发现,便老实些。”那人声音清越,低声儿与她道。 时锦这才顾得上抬头,这一瞧,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是你!”她轻呼一声儿。 男人的眉眼弯了弯,一边眉峰略挑,做出个无声的口型来,“又见面了。” 时锦却不觉着有多好。上回便被这人害得差点丢了命,要不是她机敏,怕是早被闻人王爷串成肉串子,又焉有命在?! 只人在屋檐下,她委实不敢出声儿,只支着耳朵听着外面些许动静。 那黑袍人在周围很是盘旋了一会儿,几乎在两人身侧极近处打转。 时锦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两人俱都绷着神经,半点声息也无。 待得那细微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原本因着紧张而僵硬的身子才一点点收回知觉。 便是这时,时锦才发现自己与对面人的动作多么诡异。 她使力挣了挣手腕,将一双手自他手中挣脱出来,怒目瞪了他一眼。 对面的男人正欲与她搭话,冷不防一股子药沫子自时锦手中扬出几乎是兜头盖脸般撒在了男人面上。 一回生二回熟,时锦用惯了这迷药,挥洒的动作便格外自如,竟是半点也没浪费,全都落在了对方身上。 只听“噗通”一声儿,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便闭着眼倒在了地面上。 “对不住了。”时锦蹙眉咕哝一句,扭头便走。 这个人身份不明,又屡次窥见自己的秘密,还是少招惹为妙。 她拿脚尖小心翼翼得踢了踢男人,将他往一边靠了靠,这才悄悄儿出了夹层。 周遭一如既往得杂乱,时锦不敢多做停留,赶忙又回了席上。 . 另一边的完明月想要找闻人无忌,可几乎问遍府中下人,都没寻到闻人无忌踪影。 渐渐没了耐性,完明月心中压着的火气一点点往上涌。 “这般躲着我,倒要瞧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银牙咬碎,也想不到某个世子正躺在夹层里睡觉。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不能活着 时锦悄悄儿回了宴席,特特坐在角落里,一整颗心犹自砰砰跳着。 她正端了杯茶以袖掩着入口,便听得上首的雪姨娘笑着道,“齐夫人怎的去了这般久?刚刚我们还说起你来。” 时锦嘴唇略沾了沾茶水,便将茶杯轻轻放在桌案上。 须臾调息间,她的神情已然瞧不出端倪。眼皮略敛,她唇畔含笑,温温和和答她,“是王府花园太大,不过一时迷路耳。” 这话逗得周遭夫人俱笑。 有个身形壮阔的夫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齐夫人说的可不是呢!尤记得我随夫君第一回来王府,生生在花园里转了大半个时辰,这般说来,齐夫人倒比我那时快上一些。” 她这话儿一出口,又招了一堆人笑,便连时锦也跟着掩口而笑。 待得与诸位夫人相熟,时锦才知那身形壮阔的夫人正正是守备总兵张大蒙的发妻。她心中略略诧异,原以为张大蒙惧内,不过是如二爷般疼惜夫人。可看这位夫人身形,倒好似是迫于淫威。 虽心中念头颇多,时锦却与她相处融洽。原因无他,二爷虽在骆城时日不长,那惧内的名头却扬了个十成十。 因是张夫人闫氏自与她多了惺惺相惜之感。 宴席正热闹着,却不想有侍女在雪姨娘耳边说了句话,雪姨娘听完,眼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慌,与众位夫人略略告饶一声儿,匆匆离去。 没了雪姨娘坐镇,列为武将夫人又自在了几分,一个个插科打诨,好不狂放。 . 这边,雪姨娘一出宴客厅,那脸便彻底黑了下来。 “世子现下如何了?”她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侍女。 “回姨娘,现下公主正陪着世子。人还在昏迷着,尚未醒来。”那侍女小心翼翼答道。 雪姨娘听得侍女这般说,脚步微微放缓,待得快行至世子院落时,又停住了脚步。 她一个姨娘,自不好亲去探望世子。 于门边枯败的槐树下微微矗立了半刻,她又转了身,欲要离开。 “姨娘不去瞧瞧世子?”身边的小丫鬟只觉得可惜。外边这般冷,姨娘只徘徊一瞬便要离开,世子又哪能记她的好? 奈何雪姨娘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你让人盯着些。待世子醒了,问问他可还记得是谁害的。” “……是。”婢女轻答。 . “无忌,无忌?”完明月坐在闻人无忌床边守着。 眼见着闻人无忌双睫颤动,赶忙推了推他,试图将他唤醒。 初初醒来,头脑中自是带了几分浆糊。闻人无忌拍了拍额头,又缓缓坐起身子,这才瞧见完明月那张轮廓深邃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闻人无忌不曾想到,守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这个刁蛮公主。 一旁的清梦公主听得儿子这般说,当下便带了些不悦,“若不是明月找到你,怕是这会儿还在那夹缝中睡着。你还不谢谢明月?!” 母亲这般开口,闻人无忌自是不敢逆着,当下垂了头,颇是有些敷衍道,“那就谢谢明月公主了。” “这还差不多。。”完明月得了闻人无忌一句话,却是开心得很。只她有些疑惑,“我找到你时,浑身都是药粉。可是有人对你图谋不轨?” 她这话一出,便连清梦公主也跟着转过脸来,想要知道儿子怎的沦入这般境地。 听得完明月这般问,闻人无忌猛地想起来,自己被时锦药晕这回事儿。 亏得他救了她,只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倒好,半句感谢没有不说,不待他开口问询,便又被她逃了去。 这般算来,他算是在她身上栽了两个跟头,委实恼人得紧。 想至此,闻人无忌将目光放在自己母亲身上,“母亲可知,今儿个宴请的武将女眷中,有个红衣女子?” 清梦公主揉了揉额角,“我素来不与那些粗鄙女眷为伍,这点,你是知道的。” 闻人无忌又何尝不知自己这母亲清高的紧,当下便收了话头,不再提及此事。 倒是完明月,目光微微闪了闪,“你说的,可是穿着红底印腊梅花袄裙的女子?” “不错,你见过?”闻人无忌双眸霎时亮了下。 “倒是不熟,”完明月嘴角露出个浅浅的酒窝,瞧着格外漂亮,“只我父汗新纳的谋士与那位姑娘有旧。后来他家中生了变故,那姑娘便抛下他与人私奔,没想到在此遇上了。” 闻人无忌原想着完明月知晓时锦底细,却不想她竟说出这番话来。 又想及那黑袍人追着时锦不放,在两人藏身处盘旋许久的情形,纵是心中不愿承认,那嘴却也扯了抹凉笑,“原来竟是这般蛇蝎妇人!我倒是小瞧她了。” 完明月也跟着附和两句,这才又带了些忧心,“你身上的药粉,可是她洒的?” 闻人无忌沉默。然而,便是这份沉默,让完明月更确信了果然是这个女人陷害闻人无忌。 她目光当下冷了冷,“你且放心,我这便回去,让康先生好好教她做人!” 康先生,便是父汗对黑袍人的尊称。 . 时锦好不容易从王府出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累。 将头上珠翠摘下丢在一边,她径自枕在齐墨璟腿上,寻了个舒服姿势喟叹一声儿,“今儿个委实累得厉害。虽然武将夫人们大都豪爽,但这般多人,聚在一处吵闹着,直将人的头都吵大了。” 齐墨璟自上而下瞧时锦一眼,微凉指腹帮她按在两侧太阳穴处,轻揉慢捻。 他手法专注,时锦舒服得哼了声儿,抬眼瞧见二爷那张俊逸且坚毅的脸,不由得探手勾住他脖子,将他拉低了些,唇角含笑,“以前便知,二爷于女眷中格外受欢迎,却不想,竟是这般受欢迎。” 与她说话的众夫人中,十句话有九句话拐到齐墨璟身上,竟让时锦分外哭笑不得。 “委屈娘子了。”齐墨璟双眼含笑,竟是好脾气得紧。 时锦却想起那个黑袍人来,不由得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 齐墨璟沉默一瞬,与她对视一眼,“锦儿觉着,那个人是谁?” “与我有仇的不过二皇子一行人。”时锦皱眉思索了下,“可二皇子不应该去北境找六皇子吗?怎的也不可能出现在西北边陲。” “北境那边仍未发现二皇子踪影,亦或许他反其道而行之,来了西北。”齐墨璟的眉头紧锁,“更何况,锦儿说,他与一个五官深邃的女子在一处。此事便更为蹊跷了。” 若那人果真是二皇子,又知他二人底细,那两人的假身份便极有可能被拆穿。 齐墨璟的眸色倏忽一冷,目光直直望向前方,仿似透过晃动的车帘瞧着什么。 “那个人——不管是谁——决不能活着。” 许是车内太冷,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引蛇出洞 “见过公主。” 千里之外的颢京。 一身藏青长袍的闻人无妄走出巍峨雄伟的宫殿,转头又瞧一眼灯火辉煌的地方。 “怎的?世子也不喜热闹?”一道温婉的声儿自那边雪树下传来,转过粗枝长干,恰可见一身雪白狐裘披风的玉和公主站在穹穹雪影中。 她身上的衣极清淡,几欲与枝头落雪融为一色,瞧着端雅得紧。 闻人无妄只瞧玉和公主一眼便压下头去,身子微躬, 学着寻常臣子的模样施礼而拜, “见过公主。” 玉和公主从雪影中走出,于他身前三步处停下,并未让他起身,却只目色淡淡得望着他。 “你刚刚在大殿上说,想要求娶本公主?”玉和公主开口问道,“为什么?” “自然是心悦公主。” 玉和公主的眸色更冷了些,“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世子这玩笑, 开的不甚好。” 言罢, 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颢京不适合你,回骆城去吧。” 闻人无妄直起身来,恰可见她裙摆微澜,泛起长波。 “那,若是这桩亲事,关乎西北边陲数十万将士性命呢?”闻人无妄扬声儿又问。 “关我何事?!”玉和公主脚步又顿一下,继而毫不停留得离开。 闻人无妄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 骆城的冬夜格外清冷。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雪粒直往人脖子里钻,最后一点热气仿佛也被这寒夜卷走,直教人从脚底凉到心底。 时锦面上附着一层薄纱,屈身蜷在马车中,透过时不时卷起的车帘,望向闻人王府的方向。 异性王府的门口只有两盏随风摇曳的灯火,将王府门口照出一片黯淡的区域。 待得好不容易瞧见黑袍人出了府, 她将怀里的汤婆子往一边坐凳上一丢, 整个人钻出了马车。 车外比想象的还要冷, 时锦翻飞的红色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下意识得缩了缩脖子,拢好衣领后决然向着异姓王府那边走过去。 黑袍人只瞧见红衣女子与自己相隔数米,缓缓擦身而过。那红色的裙角上正正绣着白色腊梅,星星点点,瞧着格外眼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扫了那女子一眼。 作乱的风将她的面纱高高扬起,女人赶忙压了下薄纱,匆匆往前赶路。 黑袍人只瞧见她被风卷起的面纱下是一块白净的面皮。 那面皮比雪还要白,置于暗夜中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 不知不觉,他心中便升起这个念头。 然而,还未待女人走远,他便察觉到不对劲。 这个女人的模样,他仿佛见过! 几乎是瞬时,他的手朝着时锦的方向掠过去。也恰恰在此时,女人亦转过头来,被他那双如盘根错节的枯树枝般的手掌一抓,红色面纱瞬时被扯了下来。 那张让他惦记了无数个夜晚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黑袍人咬牙切齿的声儿随着风传过来,“果然是你!” 时锦眼中有一瞬的惊慌,反应过来的她急速往前跑去, 再不肯回看半分。 黑袍人将手中的红色面纱丢下,向着时锦的方向追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 越跑越远,不一会儿时间,便有些远离异性王府门口。 黑袍人眼见着时锦动作异常灵活,不由得慢慢停下脚步。 他目光幽然若狼,狠狠盯着隐在黑暗中不再动弹的时锦,不肯再前进半分,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你跑不掉的……” 这话才刚出口,他的身后又冒出一个人影来,对着黑袍人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 许是从未偷袭过,那人的手法略显稚嫩了些,却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只一棒子,黑袍人的后脑处便渗出些鲜血来。 噗通一声儿倒在地面上,远处隐在黑暗中的时锦才缓缓走了出来。 只一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锦儿做的不错。” 兀自下黑手的女人丢掉手中的木棍,也从黑暗中钻了出来,赫然也是时锦的模样。 她翻了翻黑袍人头顶的伤口,微微蹙了蹙眉,“我的易容术到底不如贺神医,唯有在暗黑环境中才有七八分相似,不易被人察觉出来。” “已经很好了。”扮作时锦的红衣男子踢了踢地面上的黑袍人,见他确实晕过去了,这才放心大胆得揭开了那人的面巾。 黑袍下是一张斑驳且凹凸不平的脸,那张脸上俱是疤痕,就好似被人活活剖开面皮,又一点点长上去的诡异模样。 纵使这张脸早已不复先时模样,时锦却还是认出了他。 “康仕诚!”她掩了口,颇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是死了吗?!” 身中五条蛊虫,又被时锦喂了药,没想到这人竟仍以如此残躯活着。 “许是生了什么变数。”齐墨璟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看来他与二皇子已经分道扬镳了。幸好今儿个捉住了他,不然哪天我们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时锦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又帮着二爷一道儿把康仕诚给放上了侍墨赶过来的马车。 许是对心思歹毒的康仕诚十分不喜,齐墨璟将他送入马车时不甚温柔,单手拖着他的腿脚往里塞。 待得终于将这个人塞入马车,时锦颇为同情得瞧了他一眼,“爷怕是把他磕傻了吧!” 先会儿二爷拖着这个人上马车时可是直接拖进去的,那原就惨不忍睹的脸又在车辕上磕了好几下,显是被二爷趁机报复了。 “怎么?难道不应该?”齐墨璟顶着张女人面皮,脸上却是时锦从未有过的张扬。 纵使移形换貌,他还是他,自与他人区别开来。 “咱们快走吧,这里离王府太近,还是太危险了。”时锦面上带了些紧张,身处街面上,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然而她话才刚说完,一道略带嘲讽的女声儿响了起来,“怎么?你们大邺人半夜上门做客,都是这般无理的么?” 时锦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望过去,正见一个头发微卷的女子穿着羌戎服饰,被几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隔在身后。 “是你!”她瞪大了眼,瞧着那个女子道,“你不是大邺人?” 羌戎女子面上带出些得意来,“我当然不是大邺人,我是杜尔勒部落的明珠完明月,也是闻人无忌的未来世子妃。” 说这话时,她下巴微微扬起,显得高傲至极。 时锦在听到“闻人无忌”这个名字时并无什么触动,她眼下关心的是,杜尔勒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骆城? 白日里,这个完明月便在闻人王府随意走动,必然是与闻人信川有勾连。 二爷显是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当下往前站了站,将时锦护在身后,目光中带了些警惕,“姑娘出门只带这些暗卫,怕是您怕今日所做之事被王爷发现,将来怪罪罢?” 他这问话极巧,若是完明月乃私下行动,那么他们的身份应是没有暴露。 果然,听到齐墨璟的话,完明月脸上出现些微妙神色来。 她派人跟踪康仕诚,不过是想要摸摸此人底细,顺带查一查能让闻人无忌惦记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至于齐墨璟和王府的纠葛,她一个羌戎人自是不曾知晓半分。 “我怕什么!”完明月抬头,面上浮现出些残忍之色来,“死人,又有何可惧的。” 言罢,她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俱都拿着草原特有的弯刀,一步步拖曳着弯刀前进,似是要将时锦和齐墨璟等人包围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黑化的康公子 “在车上等我。”齐墨璟只撂下这句话,便将时锦放在车辕上。 侍墨与他将马车护在身后,显是想要快速解决了这几个羌戎杂碎。 时锦怕被波及,又怕惹齐墨璟分心,便藏在马车里往外瞧。 眼下他们离闻人王府还是太近了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怕是要引来大批王府亲兵。 二爷和对面的那个完明月显然也是这般想的, 两方人出手都是迅然如风,直抵对方要害。 “快!冲过去!抓住对面马车里的女人!”完明月到底还是低估了齐墨璟,她带的人手虽多,却都不是齐墨璟的对手。 眼见着齐墨璟越逼越近,她一眼便瞧出了战局关键所在。 奈何这句话彻底惹毛了面前的男人,只见他躲过身边黑衣人的弯刀,背手一架,便将其余几个人的弯刀隔开, 身子却如离弦的箭, 直冲完明月而去。 时锦看着在刀光剑影中恣意穿梭的二爷,手心却捏了一把虚汗。 每每刀尖自他身边游移而去,又裹挟着雪粒冲杀而来。 这种心尖随着一个人跳动的感觉太过奇异,以至于她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对面战局之中。 冷不防间,她忽觉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毫无知觉般慢慢滑将下去。 康仕诚将时锦放在一侧,又瞧一眼对面陷入打斗的众人,扬手夺过马鞭,直往拉车的马背上狠狠一抽,瞬时两匹并行的马便如发了疯般带着车厢扬蹄而去。 齐墨璟听得马蹄踏跃之声,一转头几乎目眦欲裂。 只见兜头黑衣的男人牢牢把控着马缰,带着车厢和时锦扬长而去。 “时锦!”他急于挣脱周围的人,直把整个后背露给了敌人。 侍墨眼见着齐墨璟发疯,替他挡下身后一刀, “爷快去救夫人, 我在这顶着。” 齐墨璟觑得空隙转身欲走,却被完明月扬鞭抽了过来。 他现下没心情与这些人周旋, 不顾那长鞭上的倒刺,一把抓住鞭梢,直将她整个人扯了过来,干脆利落得拿那长鞭将她缠了几遭,这才将她狠狠丢在了地面上。 黑衣人见完明月被擒,也都发了疯般往上冲。一时脱身不得,齐墨璟双手执刀,将这些人俱都斩于刀下。 侍墨也解决完最后一个黑衣人,正要去提完明月,却见自家二爷蓦得喷出一口鲜血来。 “爷!”侍墨大惊,想要去扶他,却被他制止,“带着这个女人赶紧走,我去追康仕诚。” “是。”侍墨隐隐听见甲士奔袭而来的脚步声,当下顾不得其他,直接拿破布堵了完明月的嘴,扛着她快速离开街角。 齐墨璟却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房顶,避过那些闻风而来的守卫,顺着马车车辙经过的道路追过去。 . 闻人信川大半夜被人吵醒, 整个人身上都带着怒气。 他以手支头,凉凉的眼神斜扫一眼底下的守卫长,“大半夜的,何事?” “回禀王爷,刚刚距王府不远的地方有人发生械斗,几个羌戎人死士死在了街角。”守卫长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儿。 “死士?”闻人信川那点瞌睡一下子跑了不少,他眯了眯眼,目光凌厉得往下底下的人,“确定身份了?” “他们手臂上俱都黑鹰标志,是杜尔勒王廷的死士无疑。” “杜尔勒……”闻人信川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一边的侍从,“去看看,完明月可还在府上?” 那侍从领命而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闻人信川面上不显,手指却一下一下点着膝盖,似是思量,又似是在忧虑着什么。 待得那侍从回来,他的手指倏忽一顿,目光直直望向那侍从,“如何?” 侍从摇了摇头,“不在房中。” 闻人信川再也坐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传令下去,就说王府招了贼人,现在城门紧闭,全城搜捕贼人。” 完明月来自羌戎杜尔勒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纵然私下勾连,这件事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而且,完明月失踪的事,也不能传回杜尔勒,否则后果难料。 现在所有希冀便是能安全找回完明月,方能平息这场祸乱。 闻人信川欲转入内室,又脚步一顿,似是想起什么。 他负手而立,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冷戾,“完明月身边的侍女、仆从,全部解决,以免传出消息去。” “是。” . 时锦从未想过,她会以这种形式与康仕诚见面。 早知道这人命不该绝,她便该再在他身上捅上十几个窟窿。 犹记得端午那会儿,她见着齐墨璟拿面具杀人,以防后患,几乎将那人戳成了筛子。 果然,谨慎点没错。 “醒了?”嘶哑难听的声儿自马车车辕处传来,隔着翻飞的车帘,时锦隐隐瞧见黑袍下的轮廓。 她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被缚得死紧,由是不再挣扎。 坐在车前的人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不由往后瞧了眼,“你可知,我寻了你们多久?” 时锦沉默,继而抬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最令她困惑不解的地方。 听得她这般说,康仕诚缓缓住了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雪夜的月格外清冷,周遭俱是茫茫雪白,隔着那微白的光,时锦见他将黑袍扯下,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 那些伤犹如一道道狰狞的红色蜈蚣,又好似平原上突兀而起的蜿蜒山脉,有几处地方仍然化着脓,显是伤口未愈。 时锦瞪大了眼。 康仕诚的声音从未这般平和过,他坐在时锦对面,探手触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五条蛊虫在身体里撕咬,他们将我的身体当成了战场,互相厮杀、吞噬,这些,都是它们打斗时留下的痕迹。” 他忽的唇角扯了扯,又凑近了些,“你可知道,我这身体里,还剩几条蛊虫?” 时锦咬紧下唇,勉力维持住面上的镇定,顺着他的话问,“一条?” “不错,一条。你很聪明。”康仕诚似是赞扬般望了望她,“不过,你说的并不全对。” 他目光明亮得望着时锦,“我最喜欢聪明的女孩子了,应该给些奖励。” 说罢,那唇越凑越近,似是想要亲她一下。 时锦心中犯呕,赶忙侧过脸去,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康仕诚一吻落空,只从她鬓角划了过去,他也不恼,面上的笑也更加肆意了些,“我身上还剩下一条母虫。这条母虫还真是贪心啊,在我的身上产下无数的卵,靠着我的精血绵延子嗣。” 他笑得张狂,笑着笑着,唇角又扯出点悲凉来,“我成了个实打实的怪物。你说说,这都是拜谁所赐?!嗯?” 时锦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然而,他却并不放过她,两根手指捏着她下颌摩挲,目露痴迷,“多好的皮相啊……也不知,你的二爷,愿意为你这个小婢女做到何种地步?” 被他钳住,时锦的心慌成一团,可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忽的扬了脸,与他那张丑陋且狰狞的脸对视,“我还有疑问,不知康公子能不能解答。” 许是捉住了时锦,康仕诚的心情太好,他眯了眯眼,声音中带着些许久未有的愉悦,“你说。” “我们第一回见面,是在威远将军府,那时候你便中了蛊虫,对不对?”时锦问。 “不错。” “二皇子给你下的蛊虫?”她又问。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生死难关 “不是,”康仕诚的面上仍带着笑,“应该说,这蛊药是我从二皇子处求来的。” 时锦不解。 见她眼中浮现出些迷茫来,康仕诚眼中带了丝残忍,“我的父亲,永远只看到康文秀一个,却独对我瞧不上眼。他既支持太子,我便反其道而行之,想要让他瞧瞧,谁才是那个可塑之才。” “所以,你便吞了这蛊药?”时锦眨眨眼,只觉着无法理解此人的想法。 蛊虫发作起来,浑身便好似被万千蚂蚁噬过,那种痛苦,真有人愿意尝试? 康仕诚却摇了摇头,“不,你不懂。当蛊虫在体内躁动时,待得服下解药,蛊虫那种满足感会传递到人的感官中,愉悦、欢喜、都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感受。每每那时,我的眼前都会出现最想得到的东西。我看到,父亲将我当成骄傲、周围的人以我为中心,所有的人都在恭维我,而我,不再是那个可怜的、私生子。” 眼见时锦眼中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的震惊来,他唇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些,“我不是康文杰的儿子,而是一个卑贱的、可怜的、懦弱且自私的马奴的儿子。可怜我那好父亲,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尚且不自知。还真是让人可怜得紧呐!” “我那个父亲,我见过,”说到这里,他眼中又浮现出些疯狂又放肆的光来,“他就那般哆嗦着跪在我面前,被我踩着头也不敢有半声儿言语,真不知这般木讷可怜的人,怎的就讨了母亲欢心……” 时锦沉默,越听他说下去,她越觉着自己深陷泥潭。 这样可怜又可恨的人,最是在意自己的自尊,想要证明自己比别人好,以至于陷入迷幻中走不出来。 她亲手打碎了他面上的光鲜,将他害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难怪他恨自己恨得厉害。 沉默良久,她迟疑得开口,“你……知道真相时,应该还很小吧?” 越是年幼,便越是将自己的身世憋在心中,一点点压抑着,生恐被发现,又恐被赶出家门,这路便也越走越偏。 康仕诚听她这般说,又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双凌厉的眼紧紧盯着她,仿似想要从她面上瞧出些什么,“你同情我?” “不,”时锦赶忙矢口否认,“你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钳着她下巴的手微微放松了些,时锦的心快提出嗓子眼儿了,“只是,你还没有证明自己,你难道便想这般死去?” 他凉凉笑了两声儿,“黄泉路上,有你和齐二爷陪着,也不冤”。 时锦却不想与他一道儿去死,她深吸口气,“康仕诚,我可以医治你的……” 她话还没说完,康仕诚的眼中忽的露出些警惕之色来。 怪笑两声儿,他面上显出些兴奋来,“没想到,齐二爷来的如此之快!” 言罢,他猛地钻出马车,一扬马鞭,那一双马儿霎时扬起马蹄飞奔起来。 时锦被倏忽奔跑的马儿颠得身子跟着一个踉跄,额头撞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先时康仕诚才磕了头,这会儿正正落在了自己身上。 “抓紧了,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康仕诚话语中的兴奋让时锦的心跟着惊了惊。 可她现下手脚被缚着,又哪里抓得紧?! 马车在雪地中急速前行,整个车厢也跟着颠来倒去,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昏沉中。 “康仕诚!放下时锦,我还可以饶你一命!”齐墨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马,整个人迅疾如风,一点点追上来,几乎与马车并行。 “想要救她?那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康仕诚也是个心狠的,直接扬鞭驱马,将马儿赶至雪林中去。 雪林艰辛难行,唯有羊肠小路可容一辆马车驱行,齐墨璟眼见着马车占据整个道路,不由得立于马上,想要借势跃上马车。 孰料那羊肠小道陡然开阔,马车在平阔的道面上一个急转,直将齐墨璟并他胯下坐骑一道儿甩了开去。 “咔嚓、咔嚓”,细微轻响响起,时锦突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要爬出马车,却不想马车陡然一沉,半面车身落入冰河之中。 却原来,小路并非小路,而是一条依林穿行的河流。只积雪深厚,瞧不出模样,倒好似一条蜿蜒前行的道路。 眼下河面变宽,冰面渐薄,加之车马疾驰,河面冰雪霎时裂开,三人三马一车霎时便岌岌可危起来。 时锦用牙咬住车帘,被缚住的手使力攀附着车壁,勉力维持身形,不被半没的车厢拖入冰水中。 奈何那两匹并行的马却好似发疯了一般,疯狂刨着前蹄,想要挣扎出去。 在马儿带动下,冰面裂痕更多,时锦的双腿已然浸在了冰水中。 就在她被踢腾的马儿快要整个人送到冰面以下时,齐墨璟陡然跃起,攀着马车车辕,想要将她拉上来。 康仕诚这会儿已然被摔入水下,眼见齐墨璟一点点靠近时锦,抓住她身后绳索利落得割开,想要将她托出水面,他又向这边游了过来。 时锦此时浑身早已冰透,便是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这般冷过,那入骨凉意激得她浑身直打颤,被解开的手却早已颤颤伸向齐墨璟。 突得,她只觉脚底一沉,一道浓黑的影子抓住了她的脚踝。 那人的力气极大,撕扯着她,想要将她彻底拉入水中。 时锦只顾得在冰面上深吸一口凉气,底下的人早已坠着她往下扯去。 齐墨璟双腿勾在车辕上,上半个身子死死拽着她不肯松手。 眼见着三个人一道儿往冰湖底部滑去,时锦那被冻住的思维有一瞬清明。 她看到他的嘴翕翕合合,却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奈何嘴唇只哆嗦着,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齐、齐墨璟,放手吧……” 她推了齐墨璟一把,将他冻僵的指从自己身上一根根掰开,“我、我不要你了,你、好好的……” 话才说完,她整个人便没入了冰水中。 两道身影往下沉坠,几乎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齐墨璟想喊她,却早已冻得失声儿。 他眼中流出一滴泪来,那泪却在划过脸庞时凝结成冰。 身子几乎僵成一团,他原本勾在车辕上的腿却一点点挣扎着舒展开来。 随着身子脱离马车,他整个人也随着冰水一点点往下沉坠。 河水沁凉,她最怕冷了。 隔着暗沉沉的水,他仿佛瞧见时锦生动的模样,一颦一笑,俱都软在了他的心坎上。 “崔时锦,我不同意。”冰冷的水入了喉,想起她说不要自己了,那股心痛比冰水还要让人窒息,“我不同意……” 眼睛一点点合拢起来,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要找回她…… 谢谢爬!投的月票,嗯,日常匿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不可言说的心思 颢京城。 皇宫。 新年晚宴。 比之往年,今年的晚宴格外萧索。 天元帝的身子骨大不如前,身边也只有五皇子守着。 许是身体日渐衰落,天元帝便是连半刻也离不得贺神医。 可瞧着皇宫大殿里歌舞升平,他眼光扫了一圈儿,却如何也瞧不见贺神医身影。 唤来身边的常德,他颤颤巍巍得问,“怀远呢?” 常德躬身听完天元帝的询问,面上带出些笑纹来,“刚刚神医饮多了酒,出去清醒清醒。” 他刚说完话儿,一身青色狐裘长袍的闻人无妄又上来献酒。 天元帝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继续笑着与这个闻人家族的世子周旋。 . 另一头,贺怀远却是懒懒得坐在汉白玉阶上,长肚细颈白瓷玉瓶壶嘴被他同样泛着白的长指捏着高高扬起,玉液自壶嘴中闪着清澈的波光,流入他的口中。 长腿斜蹬在汉白玉阶上,乌色的长靴与清冷的白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和谐夺目。 再往下的同色汉白玉浮屠纹雕平台上,是翩翩起舞的貌美女子,一袭红色薄纱掩不住姣好身段,赤白的足在纹雕上轻点,每每轻纱高扬,都会露出一截完美无瑕的小腿轮廓。 女子赤着足一步步走上台阶,于他身前匍匐着,将头抵在他胸口,乌压压的墨色长发与他白色银发交融在一起,倒也并不突兀。 纤手轻挪,女子自他手中夺过酒壶,长指于他胸口轻点,“刚刚的舞,神医可还喜欢?” 她额间是一朵红色火莲,那莲花如她整个人般张扬明媚,格外炫目。 贺神医的桃花眼原本因着烈酒的作用有些迷离,被她放肆的动作一点,那点迷离又转成清明。他探手捏住她作乱的指,眼中带上了清冷,“姜矜,别把心思用在这上面。” 被人点破了名讳,姜矜丝毫不慌,仰着脸与他对视,“那神医觉着,我该把心思用在何处?莫不是老皇帝身上?” 见男人依然冷冷清清得望着自己,她的面上不由得带了些恼,“神医既对我无意,又何必替我遮掩?让我替老皇帝调理身体,岂不更好?” 贺怀远见她执迷不悟,面上的冷峻更甚。他眯了眯眼,低头瞧着这个妩媚得仿若浑然天成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戾至极,“若果真调理好了身子,五皇子又如何自处?” 老皇帝疑心重,若是身子骨尚好,怕是要想办法制衡五皇子。可若这般病歪歪的,且顾不上皇子们的争斗。 他原就懒得与别人说这些心思,可瞧着姜矜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他干脆把话儿挑明了说。 姜矜原就知晓贺神医替自己遮掩身上“钟情”的事儿不过顺水推舟,可实打实听见他这般说,心中的悲凉却又如浪潮翻涌般,几欲将她淹没。 平生情窦初开,她便栽了个跟头。原以为这一辈子也便如此了,是眼前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会护着自己。可这些到头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笑话。 “神医对矜儿,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她羽睫颤颤,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儿。 “从未。”凉薄的话语自贺神医舌尖轻易吐出,最后一点希冀也跟着落了空。 姜矜眼中的最后一点光彩也跟着黯淡下去,她一点点坐直身子,想要如往常般高傲得离开,无奈脚底轻绊了下,整个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瞬。 贺神医见她摇摆起身,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的,想起另一桩事来,“你进宫前,心悦齐墨璟?” 姜矜的脚步一顿,良久沉默后,“是。” “那你可知,他有个喜欢的丫头,叫崔时锦?”贺神医不知为何,想起在青堰时,那道傻到倔强的身影。 枯骨成,荒丘冢,一片萧瑟低迷的难民和暗沉沉的天空下,到处都是灰败颓寂。明明连天地也跟着黯淡失色,偏偏唯余身着茭白衣裙的她,成为最后一点亮色。 她孱弱得有如一根蒲草,却比蒲草还要坚韧百倍。 往事已矣,不过一年光阴轮转,缘何,他觉着有些久远得不成样子? 兴许是太久未见了罢! 又啄一口烈酒,贺怀远难得嘴角微翘,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便连常年冰寒的桃花眼都跟着泛起了些温润。 听得这个名字,姜矜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她面上染了些笑,那笑越来越大,恰到好处中又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僵硬,“是,我认得她。” “哦?”贺怀远似是来了点兴趣,拍了拍身侧,示意她坐下,“一起聊聊天罢。” 姜矜由是坐在他身畔一侧,讲起她在侯府中第一个初见那个小丫鬟的情形。 在听到时锦敷衍她不识字时,贺神医眼中几欲漾出笑来,又饮一口酒,“还真是个小狐狸呐!” 姜矜见他喜欢听,便也将安排翠玉打听的关于时锦的事儿一点点说出,只其中掩埋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果然,贺神医听得津津有味。 “你那时,应该很讨厌她吧?”他声音带了些浅浅的柔,随口问道。 姜矜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贺神医并不太想关注她的情绪,他只轻叹,“可惜,先时不知颢京城这般有趣,倒是错过了……” “神医,喜欢她?”姜矜轻问出口,极力忽略心底麻木到没有知觉的疼痛。 “喜欢?”贺神医双眼微眯,似是通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良久,他轻笑,“不,她只是我的挂名弟子,仅此而已。” 他向来薄情,所负者良多,委实配不上喜欢二字。 “那还真是可惜了……”姜矜轻叹一句,只声音太轻,于唇边低低逸出,倒好似一阵叹息。 她起身欲走,冷不防被人扯住了薄纱长裙一角,再回头,是贺神医那张清淡至极的脸。 明明寡淡到没有表情,她却从他面上察觉到一丝近乎于无的委屈,“不要走,矜儿。” 男人一点点从汉白玉阶上站起来,本就比她高得厉害,这会儿站在越她两层的台阶上,更是高不可攀。 偏偏他将头整个抵在了她肩头,阖了眼,含浑轻唤,“矜(锦)儿。” 她心中一动,瘦弱的肩由他靠着,身姿却挺拔孤寂。纤长眼睫轻卷,她固执道,“我是姜矜。” 她是姜矜,世家贵女,岂是一个小丫鬟可比拟的?! “我知道,你是矜儿。”男人的身形愈发重,仿佛她是他整个世界的支点,他的舌尖好似打了卷,说出的话格外温柔,“矜儿,我喜欢你。” 姜矜眼中显出些迷蒙来,冷不防当啷一声,贺神医手中的长肚细颈白瓷玉瓶掉落在汉白玉阶上,又骨碌碌往下,叮叮当当掉落在平台浮雕上。 姜矜霎时清明,她扳正贺怀远的身子,盯着他,一字一句得问,“我是谁?” “矜儿。”男人含混答道。 “你醉了……”女人轻言,“不过,我信。” 第二百三十一章 转机 “锦儿……” 春宵帐暖,红鸾星动。 姜矜却在最欢喜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听着那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她目色中的柔光一点点收起,唯余满目清寂。 “贺怀远,是你逼我的。”她唇角高扬,凑与他耳边轻声呢喃,便好似情人间缠绵的低语,又浸着寒冬腊月的冰寒。 男人身上的温度很高,她却依然觉着冷。双手攀附着他的肩,将姿势调整成最惹人遐想的模样,她几乎是心满意足般阖上了眼。 至于明天? 明天又是一场好戏…… . “爷,王府里出动了不少府卫,说是王府丢了重要的东西,怕是想要借由此名头寻找完明月。”侍墨蹙着眉低声儿与齐墨璟道。 他那日安置好完明月,便转头去寻二爷。 好在去的及时,在冰河面上寻回早已冻僵的二爷。 奈何这人是寻回来了,这几日的二爷却像是丢了魂,虽照常吃药、用饭,那原本冠绝颢京的好样貌却日复一日得灰败下去。 他的唇苍白得厉害,眼眨也不眨得喝下一碗苦药汁子,又要起身往冰河寻去。 侍墨见他起身,赶忙将他按住坐下,面上带了些苦笑,“爷又是何必?!夫人她……” 他想说,时锦已经凶多吉少,可见着齐墨璟没有神采的眼,突得又说不下去了。 他又叹口气,“骆城私下里的缇骑,奴才都偷偷联系过,他们会想办法再寻找夫人。若是有什么消息,定然第一时间回复。” 虽是这般说,侍墨却不敢抱有希望。那般冰寒的天,便是二爷这般习武的人都有些顶不住,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只这话儿不能说,他只盼着寻不着时锦的踪影,这般想着,心中到底还存着一分念想。 “扶我起来,我要去瞧瞧完明月。”齐墨璟沉默一瞬,嘶哑的嗓音响起。 侍墨见他终于自时锦的事上绕过去,心下不由得欢喜了些,赶忙应着安排马车。 缇骑司在骆城西北处设置有一处庄园,算作暗桩。 庄子里有些佃农租户,常年受雇于此,做些不打紧的活计。 私下里,庄子深处却有刑房水牢,专做刑讯、打探之用。 眼下完明月便被安置在水牢中。 冬日的水本就寒凉刺骨,她的大半个身子浸在冰水中,身体麻木到没有知觉。 只那一张嘴仍然凌厉,“你们可知我是谁?!我是杜尔勒部最高贵的公主完明月!你们这般待我,不怕我父汗杀过来吗?还有王爷,王爷也不会放过你们得!” 水牢外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搬来一张宽阔厚重的太师椅,将椅子安置在靠近水牢的位置。 继而是一声堪比一声的轻咳声儿响起,有人以手抵唇,勉强抑制住喉间轻咳声儿,于太师椅上勉强坐下。 完明月霎时支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声儿,声音中带了些犹疑,“你是谁?!” 齐墨璟勉力压下喉间轻痒,略略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人将水牢上的樊笼打开。他们微一使力,吊着完明月的麻绳儿便缓缓升高,直将完明月带离水面。 双脚于水面悬空,整个人如落汤鸡般被吊在半空中,完明月这回可以瞧见齐墨璟了。 面前的男人苍白脆弱,一张脸近乎透明,带着些支离破碎的纤弱之感。这一瞬,她有些看呆了。 齐墨璟似是不悦般蹙了蹙眉,压下咳意,抬头望向吊着的完明月,“康仕诚是杜尔勒什么人?” 完明月并不知黑袍人全名,可听到齐墨璟这般问,突然福至心灵般反问,“你说的是康先生?那个黑衣人?” 齐墨璟略略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完明月眼中带了些不满,“这便是你们求人的态度?若真想让我说,那便该将我放下来,好好儿招待我,而不是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 “明月公主,没有拒绝的权利。”齐墨璟懒得与她周旋,示意身后的几个人上前,“说,留你清白,不说,咳咳,” 他又轻咳两声儿,“不洁的人,入不了闻人王府的门。” 伴着他的话音渐落,完明月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这人果真是魔鬼一般的存在! 眼见着先时将她吊出水面的男人开始面无表情得脱衣,她整个人都慌了。 “我、我说!”完明月生怕说的不够快,被齐墨璟折磨,一下子将康先生的底细说了个干净。 从康仕诚数月前进入杜尔勒部落讲起,到驯服狼群、赢得可汗尊重,再到出谋划策劫掠王府物资栽赃其他部落、与闻人王府联姻巩固草原霸主地位…… 一桩桩、一件件,早有蓄谋,却又有条不紊。 齐墨璟原本冷肃的脸随着完明月的话儿一点点放松下来。只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嘴中重复着完明月的话,“你是说,康仕诚他驯服了狼群?” “不错,”完明月赶忙点头道,“这件事,杜尔勒的贵族们都亲眼见证过。” “那,你可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齐墨璟又问。 完明月摇了摇头。 她原就对披着黑袍的康仕诚瞧不上眼,因是并未对他过多关注。她实话实说道,“杜尔勒的贵族们,包括父汗,都觉得他是天降的神迹。我却觉着,他只是徒有其名的神棍。” 齐墨璟亦并未希冀她说出什么来,他目露思索,显是想到了什么。 完明月见他陷入沉默,心下又跟着慌乱起来。眼见着气氛一点点凝重起来,她不由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知道的都说完了,可不可以放过我?” 齐墨璟难得嘴角挑起一抹极淡的笑来,“还有一件事,倒要麻烦公主帮忙辨认一下。” 他朝一旁的侍墨伸出手来,侍墨赶忙将一柄小巧的宝石腰刀递到了他的手中。 齐墨璟将腰刀自鞘中取出,手指抚过上面的“颜”字,“公主可认得这个?” 完明月被吊着手,自是不好辨认那精巧腰刀。 待得被人丢到齐墨璟跟前,她瞧着那腰刀,瞳孔跟着缩了缩。 “我……”她犹豫了下,想要借此再求得齐墨璟的允诺,因是只摇了摇头,“不认识。” 齐墨璟早已得了最想要的信息,当下倒并未在意完明月的隐瞒,只略略把玩着那柄小巧腰刀,似笑非笑,“明月公主不乖,只能委屈公主屈居府上做客了。” “你!说话不算话!”完明月不由气怒得瞪大了眼,“非君子所为!” 齐墨璟并未在意这个公主的言语挑衅,只居高临下般瞧了她一眼,“我又何时说过,我是个君子了?” 他兀自起身,并未用侍墨搀扶,一点点向着外面走去。 穿过长长的地下走廊,侍墨心中存了些疑,“爷瞧着……” 他想说,二爷瞧着好似精神头儿好些了。 齐墨璟却只挑了挑唇角,“康仕诚下这般大一盘棋,必留有后手。他之所图,不过是想要让我与锦儿各分东西,好教他坐收渔翁之利。传我话儿与下面的兄弟,各个都警醒些,若寻到康仕诚或夫人踪迹,速来回我!” 侍墨亦未曾想到,事情仍有转机。 他当下眼中也显出些欢喜来,亲自嘱人去打探消息。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送上手的恩宠 大邺新年,家家户户挂灯笼、放鞭炮,直把新桃换旧符。 齐府却只在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有风吹过,那灯影儿便跟着风儿明灭不定,晃出两团红色剪影儿。 齐墨璟放出话儿去,只说当家主母柯氏的旧疾又犯,只能呆在后宅闺中静养,便是连岳氏、钱氏等人的登门造访都给推了回去。 岳氏是知道这个小姑子年幼时的孱弱,当下只将好礼好药备上,又求了平安符,一道儿着人送到齐府。 齐墨璟一一接纳,又着人备了厚礼还将回去,也算全了礼仪。 澜漪和红绮原被时锦压着,便连争宠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可眼见着后院正房一直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柯氏倒好似一病不起的模样,两人心中的盘算便又多了些。 红绮上回很是被二爷打击了一番,因是这回特特推了澜漪出去,想要让她探探路。 澜漪只觉着红绮没用,当下便着了身素淡清雅的藕白袄裙并白莲花簪子,上了文文弱弱的妆,待得在铜镜里瞧见自己病西施般的模样,这才满意得提了裙角往外走。 当家主母既病着,她自是不好花红柳绿。只这一身藕白,倒比平日里的明艳多了几分娇弱和惹人怜惜。 她手中还拿着近些日子才做的一双男式靴子,正正好算个贴近二爷的由头。 打听得二爷正在书房,她恰恰摸到门边,便听得里面低低絮语。 “眼下这般不是办法。若是能及时寻回夫人还好,若是每日里这般不见踪影,早晚会引得别人起疑。”侍墨悄声儿与二爷说道,“便说今日,那个子川便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奴才借着病重搪塞过去了,可一回两回还好,咱齐府人虽不多,难保哪个出去乱说……” 澜漪隐隐听得里面的话儿,心中突得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书房里,侍墨才说到这里,齐墨璟便淡淡撩起眼皮,“进来罢。” 这一声儿犹如平地惊雷,侍墨不由得住了口。 澜漪原想逃,可听得二爷这般说,那脚便好似生了根,半点不敢挪动。 她心中暗暗将红绮骂了一遭儿,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勉力跨过门槛进了屋。 “想着骆城天寒,奴家便为爷亲做了双靴子,爷瞧着可还合脚?”澜漪眉眼不抬,很是小心翼翼得将亲做的那双靴子放在了桌案上。 齐墨璟瞧着那双男靴,神情微妙。 良久,他将目光自靴子上移开,落在澜漪身上。 素素淡淡的装扮倒是颇有弱柳扶风之感,齐墨璟捏着靴缘,冷不丁问出一句,“你想做正房夫人?” 澜漪被吓了一跳。 她便是有这般野心,又哪里敢在当家主母病重时承认。 当下往地上一扑,整个人抖成了一朵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奴家从未这般想过……还望爷恕罪……” “你起来罢。”齐墨璟的言语称得上温和,“不是什么大事,当家主母病重,这齐府,委实需要有人操持。” 听得齐墨璟没有怪罪的意思,澜漪心中又突得膨起一大股子欢喜来。 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这是要翻身了! 虽然心中狂跳不止,澜漪却依然小心翼翼得维持着面上表情。 她偷偷抬眼去瞧齐墨璟,便见男人比之以往更显清癯的面庞边垂着一绺未束好的长发。只那绺长发竟是齐整的白色,搭于黑发边,格外显眼。 她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先前见二爷时,仍是满头乌墨,怎的几日不见,便多了些银丝白发? 莫不是一夜白头? 这般想着,便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和匪夷所思。 她只低垂了眉眼,做出乖巧温良的模样,“奴家但凭爷吩咐。” 瞧瞧,这可不是她伸手讨来的,而是爷们儿亲自送到她手上的恩宠! 齐墨璟似是没瞧出她满腔的小心思,只笑着与一旁的侍墨道,“澜漪姑娘初来齐府,一直未曾置办过胭脂水粉和衣裳。待会儿你且带她去账房上支上些银钱,好生打扮打扮。” 侍墨双手束在袖口中,笑得恰到好处,“澜漪姑娘有福分,奴才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 “殿下,前面便是嘉潼关,过了关卡,便可以寻到六皇子了。”一名暗卫站在二皇子萧楚身侧,指了指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影儿和山影儿下高大肃穆的城门。 “便在这卧龙山继续休整罢。”二皇子却殊无将要见着六皇卧龙子的欣喜,只下了山坡往回走。 那暗卫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便是为了寻到六皇子重整旗鼓,可二皇子倒好,在这卧龙山一窝便是两个月,还跟一众土匪打成一片,莫不是要弃了皇子的身份,落草为寇? 萧楚却看得极清。 嘉潼关说是凌氏与六皇子萧焚共同驻扎抵御外敌,实则凌氏一家独大。 早在颢京之时,他便亲去拉拢过凌尧,只可惜凌家对他的拉拢视而不见,反倒愿做忠君事主的纯臣。 若是让凌家知道自己来了北境,极有可能连六皇子都保不了自己。 为今之计,只能卧薪尝胆,勉力等待时机。 不得不说,萧楚有魄力,只是这魄力不被天元帝看好,又屡遭打压,最终勾结闻人信川走上了歧路。 . “我怎么会在这里?”贺怀远抚了抚昏沉的额头,悠悠醒来。 香腻的脂粉味于暗处浮动,红色的纱帐透出最旖旎的颜色,身边的人呼吸浅浅,一切都透出些不同寻常来。 他猛然起身,又匆匆套上衣衫,想要离开,却听身后的女人肃静得开了口,“怎么?贺神医敢做不敢当?” 他目光清冷得转过身,便见姜矜悠悠然坐起身,她以手抵着红色锦被,堪堪遮住身前风光,目色中却是极尽嘲讽。 贺神医与她那无所畏惧的目光有一瞬对视,眼中浮现出些冷漠来,“……钟情的解药,我会尽快配出来,交给你。” 姜矜的唇角微勾,细白的脖颈低垂,“原来,神医觉着,我是为了解药?” 贺怀远按了按宿醉后仍然突突作痛的额头,“……那你还想要什么?” 她螓首低垂,散乱的乌墨般的发丝低垂在耳侧,又有一缕似是俏皮般自前胸垂下,堪堪遮挡住唇角泛起的凉笑,“矜儿不图神医什么,只愿伴在神医身边,哪怕是以弟子的身份伴着神医,也好……” 贺怀远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更多的审视。 他目光凉薄,“我不收弟子。” “那,”姜矜掀开锦被起身,丝毫不顾及有外人在场。她莲步轻移,一直走到贺怀远身边,纤长的指帮贺神医将衣襟掩好,便好似个服侍夫君的普通妇人般抬头仰望他巍峨身躯,眼中是星光点点,“药僮也使得。” 贺神医没来由得退了一步。 昨儿个的事,是他有愧于她。 听她这般低声恳求,难得的,惯日里凉薄的唇没有出言讥讽。 “如你所愿。”他轻叹。 姜矜嘴角的笑挑得更大,双眼弯弯,好似天真纯稚的少女,于妩媚中透出些纯真来,“如此,锦儿多谢神医了……” 她的声音有些含混,明明是“矜儿”,听上去却更似“锦儿”。贺神医脚步踉跄一瞬,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那一刻,他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疾步离了姜矜的落霞宫……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发现秘密 红绮简直嫉妒到发疯! 凭什么她去勾着爷时,便被爷一通嫌弃。待得澜漪着了白裳妖妖娆娆走上一遭儿,便是那当家主母的命?! 左思右想,红绮终于有了些明悟。 定然是她勾着爷的时机不对,才惹爷生了厌! 那会儿她跑到正房门口偶遇二爷,便是爷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但现下当家主母病着,爷没人管束着,想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明白的红绮心思浮动,几乎是迫不及待得换了鲜亮的钗裙,又拿上好的胭脂抹了面,这才趁着夜色浓郁出了屋门。 最近爷都歇在偏房,周遭服侍的人也少,倒是方便她行事。 手中端着个保温的食盒,盒中则是滋补益身的汤水,红绮躲过晚上值夜的丫鬟,悄悄儿行至偏房处。 待得到了门口,她又从前襟处解下一方玫红的细纱帕子,略略扶了下耳鬓,这才悄悄儿推开门,往里行去。 偏房外间并未亮灯,只在内间亮着一盏灯烛。 有笃笃敲击声不断响起,似是有人在钉着钉子。 侍墨换了换手腕,又撸了袖子,拿着铁锤敲钉子,“没想到,后头落灰的库房里还能翻出棺材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齐墨璟的声儿也浅浅响起,“骆城这边,家里有读书人的人家都喜欢备上副好棺材,寓意升官发财。想必前房主也是图个好意头。” “再好的意头,在家中备上这等晦气之物,到底不妥。”侍墨摇摇头,显是不赞同得紧。 两人正说话间,红绮又听到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儿一点点响起,直激得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糟糕!怎的半途醒了?!”侍墨嘀咕一声儿,显是没料到棺材里传来动静,“这般闹腾,怕是适才化的妆也都花了。” “不是让你将药量下大些,怎的这般不小心?” “回爷的话儿,夫人没在,那些强效迷药所剩不多,奴才便想着省着点儿……”侍墨有些委屈,与己分辨道。 “赶紧钉上罢,莫再多生事端。”齐墨璟颇有些无奈,挥挥手,不再管这些事儿。 红绮站在隔断处,两股战战,整个人便好似丢了魂儿般不知所措。 她一时想着应是齐爷嫌弃柯氏碍了眼,这才想要亲手将柯氏处死。 可那句“夫人没在”,又让她心中存疑。 一时间,整个人便好似被架在火上烤的咸鱼一般,想要逃离,却又无所适从。 她迈了迈步子,发现双腿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不止如此,她嗓子好似被人堵上般,半分声儿也出不得,便好似整个人被锢住一般,软成了一团烂泥。 更糟的是,伴着铁锤的敲打声儿,有人自里间往外走了出来。 那人只要一转过内外隔断,便能瞧见如呆头鹅般站立着的她。 红绮没办法,只能探了手去搬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一步一挪得躲在了置物架的后面。 齐墨璟自内走出,一眼便瞧见搁在茶几上的食盒。 他目色微转,自置物架上扫过,又扬声儿问侍墨,“你来时带了食盒?” 侍墨钉钉子的动作一顿,粗声粗气道,“并未。” “那许是我记岔了。”齐墨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劫后余生的红绮正欲攀着置物架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 便溺了…… . 自二爷的偏房出来,红绮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想要集中精力想想现下的处境,可又静不下心来。 辗转反侧良久,终是下定决心般起了身,于旁边的门上瞧了瞧。 旁边住的正是澜漪。两人原在怡翠阁时便算得上是互相倚仗又互相背刺的朋友。 若遇到出手阔绰的恩客,她们自是互不相让,但若对方被欺,亦会抬手帮上一把。 常年的默契使得红绮第一个想到了澜漪。 隔壁房间黑乎乎一片,澜漪应是正在睡着。 红绮想到这一点,紧张忐忑的心也跟着略略平复下来。 她不是一个人! 抬手在隔壁门上轻叩了叩,红绮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里带了些微微凉意,“澜漪,你睡了吗?” 只她才叩了几下,便发现那门不过虚虚掩着,并未栓死。 她由是抬脚轻入了屋,一步步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摸过去。 “嗤——”火折子被吹亮后露出些许明亮来,坐在粗纹细雕牡丹花桌边的人捂着火折子点亮桌上烛火。 借着那陡然亮起来的光亮,红绮自脚底突得窜起一股子寒气来。 坐在桌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冷肃端凝的千总大人。 “刚刚,果然是你。”跃动的烛火有些不受控般飘摇了几下,连带着齐墨璟身后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红绮的脸霎时惨白如纸。 她猛然跪在地上,以头抵地,砰砰砰磕着响头——“奴家错了!奴家错了!求爷恕了奴这一回罢……” 她整个身子抖如筛糠,涕泗横流,分毫没了适才妖娆妩媚的模样。 齐墨璟懒懒得皱了下眉头,只觉着这红绮比澜漪还要不济事些。 只澜漪再不可能爬出来了,倒是不好再更换,他只耐着性子问底下的人,“你也想做正房夫人?” “不,奴家不想!奴家一点也不想!奴家只想做个洗脚婢,入齐府本非奴家所愿,还望齐大人念在红绮不懂事的份上,饶奴家一命!” 这哪里是做什么正头夫人?!分明是催命的祖宗! 谁也别想拦她!她便是做一辈子洗脚婢,也胜过呆在这祖宗身边! 齐墨璟嘴角抽了抽,只觉着这人聒噪得紧,“齐府需要一位夫人,以后,你便是齐府的女主人。” 言罢,他竟是不再瞧红绮一眼,径直站起身离开。 红绮待得齐墨璟离了屋子,整个人登时瘫成一团。 此时,她便是连哭都哭不出半分来。眼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澜漪分明是被当做柯夫人钉死在了棺材里,而她,便是这齐千总盯上的另一只猎物! “对了,”原本迈出屋子的男人嗓音清懒得紧,仿佛在提一件无足紧要的小事,“莫要想着逃跑。上一个惹怒爷的女人四肢还瘫着。” …… 红绮眼中最后一点光,散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醒来 “爷,红绮要不要也……”侍墨没有往下继续说,只眼神流露出些不同寻常来。 “不可,”齐墨璟眯了眯眼,“留着她,王爷更放心些。” 澜漪和红绮是他身边的两个钉子,澜漪已死,红绮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侍墨听齐墨璟这般说,当下便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他一身缟素,回望一眼搁置在前厅的棺材,眼中露出些怀念来。 是日,骆城齐府,白幡佛语,格外悲戚。 因着二爷对柯氏看重,棺椁特特于前厅搁置了二十一日,又有高僧诵往回轮生经文,这才捡了宜下葬迁坟的日子,入土为安。 与时锦交好的夫人们自是个个感怀念佩,只觉着世事无常,孰料才过个年的功夫,好好儿一个人便这般去了。 不明情理的人自是感叹一句世事无常,闻人信川却是心中存疑。 连日来未寻着明月公主,柯氏又是病得如此蹊跷,他不得不怀疑其中甚有关联。 因是趁着那棺椁下葬后,又着人于暗夜时分亲去掘了那坟墓,想要验一验真伪。 孰料,眼下虽寒冬腊月,那棺椁中的女子因长时间在前厅搁置,早已面目腐烂,辨不清模样。 闻人信川心中更添一分犹疑,又着人去请红绮叙话。 红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将“真相”娓娓道来,“王爷初初将奴家与澜漪送入齐府,齐大人便每每贪图我二人美色。只是柯氏善妒,不能容人,大人便只得私下与我二人相会。那日,柯氏撞见大人与澜漪好事,登时生怒,喧嚷着要回娘家,让兄长主持公道,大人他、” 她说到这里,似是惊恐般瞧了闻人信川一眼。 得到闻人信川鼓励般眼神,她干脆一股作气,将话儿说了个干净,“大人他失手、杀了夫人……” 言罢,她将头垂得低低的,一双肩膀也跟着微微颤抖。 闻人信川想起棺椁中尸首那死去时狰狞的模样,还有棺椁壁上指甲刮擦出的“齐程杀我”几个字,心中便已然信服。 “你做的很好。”闻人信川唇角含笑,颇是赞赏得瞧了红绮一眼,又示意身边的人给了红绮不少恩赏。 一个有把柄的千总,在他手中自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现下齐程身边只余你一个美人儿,你可要好好儿把握机会。”闻人信川又敲打红绮几句,这才施施然下了酒楼,转回闻人王府。 红绮却只觉整个人犹如自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冷汗直冒。她在原地跪了良久,这才缓缓起身。 就在她揉着酸软的膝盖站起来时,侍墨悄悄儿出现在红绮面前。他斜倚在门边上,睨着眼瞧了红绮一眼,唇角添笑,显得格外恭谨,“爷想红绮夫人了,特特让奴才在这边候着。夫人可是要归家?” 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儿,红绮却有一种比面对闻人信川时更加心慌意乱的错觉。 “有劳了。”她微微点了点头,随着侍墨一起离开,半分不见往日的轻浮做派。 就在两人的身影没入人流中时,子川自拐角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目色冰冷得瞧了一眼融入人群的侍墨,转头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 齐墨璟把玩着那把精巧的腰刀,面上的神情万年不变。 跪在他面前的是完明月。 过了这般多日子,昔日里高傲的公主早已没了傲骨,软趴趴得缩成一团,面目中俱是惊恐。 眼前的男人就是个实打实的恶魔,不为金钱、利益所动,仿佛世人所追求的这些,于他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他的指修长有力,把玩着腰刀的手在地牢中难得一见的天光下显得有些白皙无暇。 只这般金尊玉贵的手,却在做着最狠戾无情的事儿。 面前的男人几乎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便将腰刀刺入了完明月的手背。 “啊——”完明月疼得凄厉叫了声儿,手背颤抖着,有血泅湿了那片地面,混合着尘土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我父汗,不会放过你的!”她几乎是气若游丝般说道。 齐墨璟却极好心得提醒她,“上回劫掠粮草的,是杜尔勒王庭的人罢?” 他面上带了些嘲讽,“你们杜尔勒还真是卑鄙啊!打着其他王庭的名头劫掠大邺粮草,还妄想嫁祸达木错?” “不、不、不,”完明月赶忙矢口否认,“我承认,杜尔勒想要劫掠粮草,但那也是因为闻人信川漫天要价,父汗气不过,才想给闻人信川一个教训。只是他未料到,闻人信川狡猾如狐,竟然放出了一队诱饵!至于那把腰刀,杜尔勒很多人身上都有达木错的东西,绝非有意陷害……” “嗯?”齐墨璟转了转手里的腰刀,又望向了完明月另一只手。 完明月眼中忽的闪过惊恐的光来,“自打八年前达木错内乱,杜尔勒便一举成为草原之王。杜尔勒贵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劫掠达木错,从中得到奴隶、女奴和珍宝。达木错王庭的人以颜姓为尊,是以很多宝物上都刻着颜字,绝非有意陷害。” 完明月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解释着其中的误会,齐墨璟却捏着腰刀目露深思,“达木错、王庭……” 他将腰刀上的血在完明月身上擦了擦,这才缓缓起身,居高临下般瞧了完明月一眼,“杜尔勒,草原的耻辱。” 完明月垂着头,不敢辩驳半分。 草原上的人,自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嗜血残忍,又都延续着羌戎人的血脉。 齐墨璟毫不留恋得转身离开,只剩下高傲的公主匍匐于地。 . 过了正月,骆城依然冰天寒地,仿佛整座城池被春天遗忘,冰河万里。 羌戎地界处更是冰寒刺骨,昔日里肥美的鲜草牛羊俱都躲藏着,期待春天的光顾。 便是在这般清寂的早晨,时锦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织画着牛羊天穹的古怪花纹,还有些类似于祈福般的异族文字,扭曲着形成一种和谐又充满异域风情的特色。 时锦盯着帐篷顶端,心中有一瞬的愣怔和不安。 她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俱是悲伤离别,遥远又惹人落泪。 帐篷的厚重门帘被掀开,一道冷风也跟着席卷而入。好在搭置着的隔帐将那股凉风阻了一阻,最后传至时锦脸上,只余一丝微微凉意。 伴着那道凉意而来的,是一个身材纤长有力的女羌戎。她此时穿着羌戎特有的民族服饰,长长的衣摆缀着毛茸茸的滚边,裙面上则是一些对称的花纹缀饰。 眼见时锦睁眼,女羌戎的面上不自觉得带了些惊喜,“你醒了?!” 时锦不知她是谁,眼中划过一抹警惕,“这是哪里?你是谁?” 谢谢Sunny投的月票,嗯…神隐中…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逃跑被抓 “这里是纳达尔,我叫将木枝。”女羌戎瞧着颇为和善,眼中是对时锦的好奇,“你是大邺人?” 时锦抿了抿唇,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得问您的兄长了。”将木枝见时锦眼中带着明显的警惕之色,不由得轻笑了下,坐在了时锦身侧。 她的腰上挂着一柄小巧的腰刀,甫一坐下,腰刀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时锦身侧。 时锦目光自那柄小巧腰刀上扫过,又落在女羌戎脸上,“我的兄、长,在哪里?” “他现在正在父汗那里商议事情。你若想见他,我这便去寻他。想必他也很高兴你能醒过来。”将木枝一双狭长的眼弯了弯,十分友善的模样。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时锦没有客气,疏离浅笑道。 将木枝由是又叮嘱了她几句,转身离开。 时锦却不敢耽搁,强支着身子起来。 眼见着女羌戎钻出帐篷,她也凑至门边,往外瞧了瞧。 外面的天地一片萧索,到处都是冰凉一片。 被风一吹,她只觉着整个人都在打着摆子,身子也跟着虚的不行,微微走上几步,胸口便一阵赛过一阵擂鼓般嗡鸣疼痛。 “咳咳、咳咳,”她目光自帐篷内扫过,瞧见一件挂在架子上的雪狼皮披风,便赶忙走过去,将那件披风穿在了身上。 再次深吸口气,她一下子冲入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中。 纳达尔的帐篷都是分散摆开的,时锦一边躲避随时可见的羌戎人,一边试图摸索着往边缘走。 然而,纵使隔着好远一段路,她也瞧见将木枝和另一个羌戎男子簇拥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往帐篷走去。 下意识得躲在一个帐篷的的后面,她屏住呼吸,半点也不敢动弹。 好在运气委实不错,黑袍人脚步匆匆得从这个帐篷前走过,并未注意这个帐篷后面佝偻着的单薄身影。 时锦又想咳嗽了。 她使力将咳嗽压在喉间,直憋得眼尾也跟着微微泛红。 待得那三人略略走远了些,她正欲站直身子离开,却瞧见对面一个四五岁的羌戎少年一边嘬着手指、一边歪着头瞧她。 时锦扯了扯嘴角,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小孩儿。 然而,那少年却是几步跟上了她,“你是在玩捉迷藏吗?” “咳咳,”时锦又轻咳一声儿,“不是。” “那你为什么躲着那些人?”男孩儿又问。 “我害羞。”她答。 “为什么害羞?是不是喜欢我们纳达尔的勇士?”小男孩儿追着她又问。 时锦被他的问题扰得心浮气躁,当下便胡乱点了点头,“是是是,我喜欢纳达尔的勇士。” “哦,知道了。”小男孩低下头去,不再跟着时锦往前走。 时锦以为这个男孩儿不想再跟着自己了,不想那小孩儿却凭空朝着黑袍人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儿,“二哥!这里有个女人说喜欢你!” 时锦猛地扑上去,捂住了男孩儿的嘴。 可是,还是晚了! 只见原本快要不见踪影的几个人又匆匆折返回来,打头的是黑袍人康仕诚,后面的则是将木枝和另一个羌戎男子。 那个羌戎男子生得高大,又高鼻琼目,与将木枝有些神似,应是小男孩口中的二哥。 “你终于醒了。”康仕诚站在时锦面前,双目阴翳得望向她。 “咳咳、咳咳,”时锦错过脸去,捂住唇轻咳几声儿,这才转过头来,面上带了些柔和笑意,“是呀,哥哥,我好想你。” 康仕诚身子一僵,双眼直直盯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时锦却敛下双眸,颇为乖巧温顺的模样,“我都躺了那般久,实在想出来转转,便央了……” 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央了他带我出来玩儿。” 她早就该想到的,自己落水时有康仕诚拉着,那么,所谓的兄长,也是他。 被胡乱点名的小男孩突得瞪大了眼。这个女人竟然敢拿他当挡箭牌。 他想说明明是这个姐姐贪玩,却被时锦掐着肉乎乎的小脸,下力揉了揉。 “泥、污腰、揉唔的脸啦!”小男孩被她揉得口齿不清,只得这般愤怒出声儿。 康仕诚的眼神又冷了冷,“够了!回房间去!” 时锦手指一顿,最终放下了手。 她垂头往回走,模样称得上乖顺温良。倒是一旁的将木枝有些瞧不过眼,“她还病着,有什么话儿回了屋子再说。” 时锦朝她露出一个感激且易碎的笑来,“无碍。” 待得到了帐篷门口,康仕诚才转过身去朝着将木枝和那个羌戎男子弯了弯身,道,“妹妹初醒,我与她还有许多话说,就不留两位了。” 羌戎男子名唤将木离,是将木枝的哥哥。他当下拦住将木枝的胳膊,笑着应道,“那便不打扰先生了。” 时锦眼睁睁瞧着帐篷上的帘子被放下来,康仕诚一步步走进房中,她不由得垂下了眸。 康仕诚坐在一侧的木制矮身交椅上,瞧了时锦一眼,“你好像并不惊讶。” 时锦眼下身子仍虚得厉害,闻言往边上一坐,抬头瞧了康仕诚一眼,“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你说,你可以救我?”康仕诚淡淡说道。 时锦当时并未说完那话儿,这会儿不妨他这样说,当下讶异得抬起头来,“你相信我?” “不信。”康仕诚难得低哑而短促得笑了一声儿,“不过,我有办法让你竭尽全力。” 时锦双眼迷茫了一瞬,却见他伸出了干枯的右手,双目痴迷般瞧着,“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我体内的蛊虫确实只剩一只,而这只还是难得一见的母蛊,它在我体内产下无数的卵,又用尽心力孵化这些卵。而我,竟然与这些幼虫心有灵犀。” 随着他的话儿,一根犹如头发丝般的黑线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黑色线头不断扭动身躯,又仿似依恋般缠绕在他的手指上,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过去,倒好似指尖绕青丝的纯情少年,掀唇微笑。 “怎么样?它是不是很听话?”康仕诚捏着那截黑线,笑得灿烂。 时锦的后背沁出密密麻麻的凉汗。 她蠕动了下嘴唇,声音轻得仿若一片羽毛,“所以,这就是你的办法?”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一点都不疼的。”康仕诚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捏住了时锦的手腕,只轻轻一按,便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 黑色线虫霎时躁动起来,顺着那伤口直钻入时锦体内。 时锦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我会尽快配出解药。”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康仕诚面上带了些柔,仿佛所提之事再正常不过,“我要这些蛊虫,也要身体恢复原样。” “好……”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饮酒作乱 时锦不知,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双旬。 现在虽然清醒了,她的身子却受了寒,整个人畏寒得紧,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炉火边方才安心。 每每这时,她便格外怀念齐墨璟。他好似个太阳般温暖,护着她时带引得内心也跟着火热起来。 轻叹一口气,她将头搁在膝盖上,望着炉火出神。 他也入了冰水,不知道身子有没有落下病根?还有那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说的话儿是不是伤了他的心? “咳咳,”手指轻抵在唇边,时锦又咳嗽了声儿,拿木棍拨了拨炉火,身子又往前靠了靠。 她抬起手臂,那里有一道极浅的血痕。 想要引出蛊虫不难,只是仍需以毒花作引,更何况,这蛊虫乃母蛊于体内诞下的新虫,不知会不会发生新的变化? 正凝眉思索间,将木枝掀帘走了进来。 眼见着时锦于帐中炉火边坐着,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下,“我带了些奶酥茶来,与你尝尝。” 说罢将手中的提壶吊在了时锦面前的火炉上,任由火苗舔舐着壶底。 时锦与将木枝相熟了些,她对这个姑娘很有好感,当下便笑着取了两只碗来,搁置在一边,随口说道,“我这一觉醒来,许多事竟是记不太清了。木枝可知道,我兄长来纳达尔做什么?” “时锦真的不记得了?”将木枝想了想,道,“你兄长来时,身上带着杜尔勒可汗的令牌。你也知道,我们纳达尔到底势弱一些,自然对杜尔勒来使奉为上宾。” “那他来这里后,都做了些什么?”时锦又问。 “他只说妹妹贪玩,落了冰湖,又找了族中巫医帮你瞧病。你是不知,当时巫医多亥都说你没治了,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巫医松了口。”将木枝提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巫医在羌戎里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鲜少有人敢得罪巫医。我当时真怕他们打起来。” 时锦也跟着微微笑了下,“那我还真是命大得紧。咳咳,改日,我得亲自上门谢谢这位多亥巫医。” “那估计够呛,”将木枝也跟着笑了下,“多亥现在见到先生都绕道走,更别说见你了。” 时锦弯了弯眼眸,突得想起一件事来,“木枝,我现在身子弱,需要一些药材补身子,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寻找一下这些草药?” 她说完拿出一张羊皮纸来,递给将木枝。 “你还懂医术?”将木枝接过羊皮卷,看到上面清秀娟美的字迹后,不由得瞪大了眼。 “嗯,我父亲以前便是开医药铺子的,”时锦轻咳一声儿,又望了她一眼,“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将木枝收起羊皮卷,“我且帮你留意着,奶酥茶好了,要不要来一碗?” “嗯,要。” . “齐兄,莫要伤心。天下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闫勇趁着从赌场里出来的空档儿,拉着杨云洲一道儿寻了齐墨璟吃酒。 杨云洲也知齐墨璟近来形容消瘦,不由得多看他一眼,“节哀。” “在我心中,锦儿还活着。”齐墨璟懒懒笑了下,饮下一口酒,脸上却出现些怀念之色来。 “哎!你说说你!”闫勇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去,声音也有些沉闷,“好不容易寻了个你这般合心合意的兄弟,怎的这般颓丧!听哥哥的,去赌场里试试手气,什么情情爱爱的,全他娘的散了!” 他颇为豪迈得一摔酒杯,又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倒挺羡慕你的。能得王爷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言罢,他又小声儿了几分,与齐墨璟道,“这件事也是听我姐夫喝酒时说的,你只心中有数便好。王爷有意提拔你为武义将军,掌驻防守备之责,若是出了彩儿,到时候王爷自会与你请封,你们齐家也算在骆城扎稳了脚跟,到那时,便是连柯府,都不敢与你为难半分。” 杨云洲听得眉峰微蹙。他也算柯府姻亲,听得闫勇这般挑拨,却也不好下脸,只细看齐墨璟形容。 齐墨璟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若果真如此,齐某倒要多谢王爷抬爱。只是柯府与我有知遇之恩,某自然不敢争其锋芒。” 杨云洲见齐墨璟这般说,心下悄悄儿舒了口气。因是又挑起抹笑来,略显犹疑道,“姑、父……有所不知,年前姑母与了素素一张药方子,说是能调养身体,不想这般灵验,眼下素素已然有了身孕。只是您这边诸事繁杂,便一直未及言明。” 说到这里,他眼中颇有些感激之色,他与柯素素成亲许久,却久未有音信。现下有了消息,心中到底畅意不少。 齐墨璟眼中透出下感慨艳羡来,“若是她……” 他喉头一哽,又将话咽了下去,只略显狼狈得道了声儿“恭喜。” 杨云洲知他话中未竟之意,当下拍了拍他后肩,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闫勇却是一摔酒盏,骂骂咧咧念了一句,“都生的什么鸟病!叽叽歪歪像个娘们儿!走!陪小爷我耍上一把去!” 言罢,竟是起身去扯齐墨璟和杨云洲。 齐墨璟顺势起身,与闫勇和杨云洲一道儿出了门,径直直奔骆城最大的赌坊。 闫勇是赌坊的常客,一入赌坊便如鱼儿入了大海,径直直奔里间。 齐墨璟和杨云洲作为与他一道儿的人,也一起成了座上宾。 他心中情绪郁堵得厉害,直接抛了往日里的清冷斯文,将手头上的所有东西俱都押了上去。 赌坊掌柜名唤钱三儿,眼见着大鱼上钩儿,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心且殷勤侍候着。 “咱们这边的玩儿法有掷骰、排九,还有压大小,这位公子,可要玩儿哪一种?” “都可。”齐墨璟微微掀了掀眼皮,清淡道。 “那好嘞!”钱三儿赶忙让人请了两枚黑石骰子来,正欲压入骰盅,却被齐墨璟探手一拦。 他唇角似笑非笑,“在颢京,倒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钱三儿手一顿,斜眼睨了他一下,面上又带上七分和气,“咱们这边是骆城,自然得守骆城的规矩。” “骆城的规矩自然得守,颢京的规矩,也无足轻重。”齐墨璟修长的指尖夹住桌面上两颗骰子,放在耳边听了下,这才又方回桌面,“适才这两颗骰子与我道,今儿个爷要进财了。” 钱三儿见齐墨璟再无其他动作,当下又捏了那两枚骰子,继续放在骰盅中摇匀。 第一局,齐墨璟赢。 钱三儿道了句恭喜。 第二局,齐墨璟赢。 钱三儿笑着说了句好运。 第三局、第四局…… 闫勇眼中的光亮真是越来越盛。他随着齐墨璟越压越多,那钱便如流水般流入口袋。 钱三儿原还能维持着笑脸,随着两人越赢越多,他面上的笑渐渐维持不住了。 “这位大人真是好运道,不若咱们来局大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钱三儿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一收桌面上的黑石骰子,又放上四枚白玉骰子。 齐墨璟微微眯了下眼,“乏了,明儿个再玩儿。” 他这话一出,钱三儿的脸霎时黑了下去。 他挑眉望了闫勇一眼,“闫爷也想收手?” 闫勇从未这般大获全胜过,当下双眼一瞪,将齐墨璟的话奉为圭臬,“我兄弟乏了,明儿个再来。” 杨云洲虽不在意这些钱财,到底往齐墨璟身边一站,不再多言。 气氛倏忽紧张起来。 钱三儿翘了翘胡子,斜眼瞪了这三人一眼,脸上早便没了讨好的笑,“咱骆城赌坊,后边的人你们招惹不起,奉劝你们一句,要识好歹!”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三层的人耳中。 扶着栏杆站在上首的闻人无忌往下瞧了眼,便见里间赌坊人头攒动,似是起了争执。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是你姐夫 “底下的人,是谁?”闻人无忌往下瞧了眼,只觉得略略眼熟。 “那是张大蒙的小舅子闫勇、柯府姑爷杨云洲,还有一个最近很得王爷看重的齐千总。”有认得这三个人的小厮在一边轻道。 “齐程?”闻人无忌似是听过这个名字,淡瞧他们一眼,眼中带上了些嘲讽。 能与闫勇混在一处的,又能是什么将才?! 他只淡淡挥了挥手,“既是父王看重的人,那便让他们走罢。以后莫要放进来便是。”小厮领命而去。 . 闫勇正热血上头,没成想三楼一个小厮匆匆下来,在掌柜的耳边低语了句,那掌柜便变了神色。 他有些似笑非笑,“我家主子说了,这回便这般了了。三位,可以走了。” 言罢,他又做出个“请”的手势。 这还真是始料未及的事儿。 齐墨璟淡淡点了下头,又抬头往上瞧了一眼。 红色袍角一闪而过,应就是赌坊的主人。 “如此,多谢了。”他淡声回道,抬步离开。 杨云洲略顿一下,也跟着离开。只闫勇又挥了挥拳头,这才不甘不愿得离去。 待得出了赌坊的门,杨云洲颇是彬彬有礼得弯了弯身,“我该回去了,素素一个人在家,委实不太放心。” 闫勇最烦这般情态,赶忙牙酸般赶了杨云洲走,这才又跟上齐墨璟。 “嘿嘿,齐兄,你是这个!”他伸了伸大拇指,颇有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下回来赌坊,我还带上你。” “闫兄这个喜好,该戒了。”齐墨璟却是抛给他两个黑石骰子。 闫勇常年混迹赌场,哪里不认识赌场的骰子?!他接住那两枚骰子瞧了瞧,突得变了脸色,“这骰子有问题?” “自然。”齐墨璟道,“你识破了这骰子,怕是下回,他们连门都不让你入了。” 闫勇气得顿住了脚步,“好啊!这些黑心的恶棍!竟然在小爷头上耍花招!” 想起昔日里丢掉的白花花的银子,他的脸上便是一阵肉痛。 “不行,我得让他们把钱吐出来!”闫勇一跺脚,转身便要回去。 齐墨璟却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领子,“去什么去!这家赌坊是王府的产业,还是闫兄觉得,王爷会把钱吐给你?!” “你怎么知道……”闫勇瞪大了眼,仍是不敢相信的模样。 “刚刚从楼上下来的那个小厮,腰间挂着王府的通行令牌。”齐墨璟道。 他将手中那些钱财一道儿与了闫勇,“这个亏,你不吃也得吃。” 闫勇望着手里的房产地契和银钱,第一回便是赢了钱,也殊无半分欢喜。 . “皇兄,这步棋,可有解?”玉和公主一边捏着黑子,一边含笑望了眼五皇子。 “皇妹棋艺卓著,为兄甘拜下风。”五皇子落白,颇是自谦道。 “皇兄谬赞了。你若不让着我,我怕是早便输了。”玉和公主双眼弯弯,显是心情极好。 两人正自在对弈,有小宫女自外匆匆而入,“启禀公主,闻人世子又上门造访来了。” “知道了。”她唇边的笑又敛了些,“以后他的事,不必报与本公主。” 萧笉眼见着皇妹不高兴,不由得瞧了一眼她的神色。 她面上有薄怒,倒并未有厌恶。 “听闻他近来屡次三番寻皇妹,皇妹当真不喜欢?”萧笉推了白子,唇角含笑道。 “不喜欢。”玉和公主斩钉截铁道。 “那好,”萧笉扬声儿道,“让闻人世子回罢,便与他说,本殿会与他择一王公贵女成亲。” 玉和公主听得萧笉这般调侃,脸上不由得染了些恼,“皇兄!” 萧笉的面上突得染了些认真,“骆城苦寒,我也舍不得你去那般远的地方。父皇那边,我自会替你言明的。” 玉和公主眼中带了些水色。她仰起头,“多谢皇兄。我只愿留在颢京,招个驸马,顺带陪陪母妃,这般,也便无甚牵挂了。” “嗯,”萧笉探身摸了摸她绒绒发顶,“玉和,一切有我。” . 齐墨璟原就喝了酒,整个人走起路来有些踉跄。 他没有骑马,仰头瞧了一眼空中孤月,忽的轻叹口气,一整日的疲惫突得涌上心头。 “锦儿,你现在可还好?”他懒得再走,干脆于清寂处寻了一个石墩子坐下,眉目倦怠。 石墩前恰有方石棋盘,刀削斧刻,粗糙中又别有意趣。 不过是寻常风雅客街头雕琢的把戏,闲暇时寻了僻静地杀上几盘棋,权做笑掌天下权的游戏。 齐墨璟垂头,手指抚过那粗糙痕迹,心中波澜微起。 突得,一把弯刀落在了他颈间,“现在才唤她,还有什么用?” 那人用黑巾捂着脸,声音清冷。 齐墨璟没有去管那柄弯刀,只是垂眸笑了下,“确然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她。河水那般冰,她最怕冷了。” 身后的人又将弯刀递了递,“不是你杀的她?” “自然不是。”齐墨璟抬了抬头,只见天上明月被乌云遮掩住,失了清亮。他唇角逸出些苦笑来,“只是,她所承受的一切,亦是为了我。” “那日,我听到红绮说,是你失手杀了她。”后面的人有些固执,兀自重复道。 “眼见不一定为实。”齐墨璟沉默一瞬,“若我不想让你听到,你又如何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颜子川?” 他说出“颜子川”这几个字时,后面的人手抖了下。 “你——”他的声音有些慌了。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心中藏不住太多事,齐墨璟避开那弯刀,径直站起身,与他对立着。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挑唇笑了下,“你对杜尔勒有太多恨意,而最恨杜尔勒的,除了达木错王族,又会有谁?” “那也不——”颜子川想要说,那也不一定是王族的人恨杜尔勒,达木错那么多子民,哪个不对杜尔勒恨之入骨?! 然而,齐墨璟轻叹一声儿,“你虽眉目深阔,却与一个人极其相似。” 颜子川身形一震,“谁?!” “我亦不知他是谁,他只是个尚不足十岁的少年,颈间却有一系着红绳儿的吊坠,上面便有个颜字。昔日我在颢京百般打探,都无人知晓这个字的含义。直至,侍墨捡到了这柄腰刀。”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那柄精巧的红宝石腰刀。 他的手颤抖着将弯刀掉在了地面上,又急急上前,想要细看一看那腰刀模样。 待得看清红宝石的模样,他突然落了泪,“这是我阿姊的腰刀~那群畜生~” 齐墨璟任由他抱了那柄红宝石腰刀,慢慢平复心情。 待得他终于平复了些,他这才慢慢抬了抬眼皮,“哭够了?”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尤其颜子川,总有与齐墨璟一较高下的冲动,这会儿听他云淡风轻般说出“哭够了”几个字,他的身子不自觉得绷了绷。 原以为会招了对方的嘲笑,没成想齐墨璟委实懒得与他玩这等把戏。 他只是斜倚着棋盘,眉眼温和得瞧着那纵横交错的棋格,“我虽不知你与时年是什么关系,但若你们真都是达木错王族,那你怕是得唤我一声儿——姐夫。毕竟,她也算,时年的,姐姐。” 颜子川身形一震,彻底没了言语。 第二百三十八章 疯魔 颜子川身形狠狠一震,便连刚刚的悲伤都顾不得了。 “如果那个人尚不足十岁,我大约知道他是谁了。”颜子川凝眉思索了下,“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父汗曾经领回个漂亮的大邺女子,说是要纳为良姬,只是后来达木错内乱,那个女人便不见了踪影。” 齐墨璟点点头,“此事我自会去查证。” 言罢,他又抬头望了颜子川一眼。 少年与时年眉眼间确然有神似之处,这怕也是时锦同意少年留下来的缘由。 他探手抚了抚额角,蹙眉闭目,似是被外事所扰,不胜其烦的模样,“颜子川,我可以信你吗?” 颜子川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固执得又望齐墨璟一眼,“你究竟……有没有伤害她?” “从未。”他答的斩钉截铁,“至少自我明白对她的心意后,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那好,我信你。”颜子川道。 齐墨璟唇角微微勾了勾,似是这个答案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道,“我有一种预感,时锦未死,只是被人劫掠到了其他地方。你是羌戎人,自是比我更熟悉羌戎。颜子川,她算得上你半个姐姐,帮我找回她,我助你重整达木错。如何?” 他说这话时,头微微偏过来,眼睛晦暗,却又带着些微小希冀。 颜子川想说他不自量力,他作为达木错的王子,尚且自顾不暇,这个齐程,不过是个千总,又能做什么? 可看到他认真坚毅的目光,他又有一点想要相信。 他的族人,常年隐藏在草原深处,犹如过街老鼠般不敢张扬恣意;他的亲人,被纳达尔的贵族当成随意可交易的玩物,没有自尊、暗无天日…… “好,我去找她。”他扬起头,深深瞧了一眼齐墨璟。 “那把腰刀,送你了。”齐墨璟淡淡道。 颜子川呲了呲牙,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 “爷怎的喝了这般多酒?”侍墨原守在门房那边打盹,待听得动静,赶忙睁眼,便见齐墨璟醉醺醺得回了家。 “无碍。”他的眼神清亮亮的,一双眸子亮得吓人,偏偏脚底却如打摆子般,踉踉跄跄。 侍墨吓得赶忙扶住了他,往屋里送。 齐墨璟心情很好,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一边走,一边与侍墨道,“先会儿伏在巷尾的棋案上睡过去了,她在梦里找我了!她问我为何瘦了,还说,她好冷,有些想我了……” 侍墨原就不是情感丰富的人。可听着二爷这般带着酒意的絮絮叨叨,他的眼眶便一阵发热。 囔着鼻子回了句,“做个梦也能开心成那样!我天天守在您身边,怎不见您想想我?!” 齐墨璟却是力气极大,敲了他头一下,一双眉毛俱跟着往上扬,“你是谁,她是谁!” 侍墨更气了,却还是低头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赶明儿夫人回来了,奴才倒要将您做的蠢事一一说与她听。” 齐墨璟脚步顿了下,唇紧抿,手捂了胸口,不再说话。 他的沉默太过突兀,便连侍墨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爷?”侍墨轻声儿唤他。 “侍墨,”齐墨璟的眼眶突然发红,“她怕是不肯回来了。她说,她不要我了……” 连日来的平静都是表象。他一直告诉自己,时锦还活着,她还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孩子…… 可,万一…… 万一…… 万…… 他连一个字都不敢想下去,每动一下念头,心就跟着抽疼一分。待得疼得委实忍受不了,他佝偻着身子一点点弯下腰去,手狠狠捂着胸口,嘴唇也跟着泛白,话中带着绝望和疯狂,“……她说,她不要我了……” 那种绝望近乎窒息,若是她真的死了,他又该去哪里寻她?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可,崔时锦,只有一个…… 侍墨简直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疯魔的二爷,仿佛陷入梦魇里再也走不出来,早已失了往日的克制隐忍,只余席卷而至的绝望。 眼见着齐墨璟眼中闪着疯狂的光,侍墨干脆一咬牙,直接一掌劈在了齐墨璟后颈处。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搭把手!”侍墨眼见着红绮贴着墙根儿路过,赶忙一个眼风扫了过去。 “哦、哦,”红绮小心翼翼得跑过来,帮忙扶着齐墨璟进了屋。 好不容易将二爷安顿好,侍墨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又对红绮叮嘱一番,这才满面焦急得去请大夫。 . “郡主,郡主,”丫鬟秋月小心翼翼得瞧了一眼益昌郡主的眼色,指了指围墙一角,“那个小太监又来了。” 益昌郡主拢着袖中暖炉,眉目淡淡得往那望了眼。 眼见着益昌郡主望过来,挂在墙头的小卓子很是欢欣得挥了挥手。 益昌郡主只凉凉扫了一眼,便挪着步子离开。 小卓子是太子身边贴身太监张大元的干儿子,为人机灵,嘴又讨巧。昔日益昌与太子关系亲睦时,很是喜欢小卓子。 可自打太子春风得意、圈揽整座皇城时,不见他登门,这会儿落魄了,却遣个小太监频频造访,也不怕污了她的闺誉? 也是,太子向来凉薄自私,一个小小女儿家的闺誉,他又如何放在心上?! 益昌郡主只觉得曾经的自己傻的天真,她一边在花园里散步,一边问秋月,“夫君那边可有消息了?” “回郡主,自上月之后,尚未有回信。”小丫鬟知自家郡主心思,当下更小心翼翼了些。 “知道了。”益昌郡主懒懒得抚了抚指尖丹蔻,脸上带了些落寞,“春光向好,不与冬归。” 秋月不敢多言。 二月的风仍带着些寒凉,两人又盘桓半刻,益昌郡主觉得又乏了些,两人这才一道儿回了屋。 另一边,听闻小卓子说完白日里的事,萧策狠狠掼落桌面上的茶杯。 他现在犹如一个被困封在笼子里的野兽,整个人暴躁又易怒。 在地上又转圜几圈儿,他目光狠狠瞪向小卓子,“你确信,益昌瞧见你了?” 小卓子早吓破了胆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以头抵地,“是,郡主还往奴才这边瞧了瞧,又走开了。” 萧策听完小卓子的话,往后一跌,坐回身后交椅中。 “好,好,好,好得很呐~”良久,他轻笑出声儿,只喉间血腥气翻涌,唯有己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变 “郡主,床已铺好,可以安歇了。”侍女秋月将床面铺好,又拿熏笼将锦被熏了一遍。 待得锦被暄软暖和了,她才微屈了屈身,悄悄儿退了出去。 二月里仍旧寒着,益昌郡主拢了拢衣领,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往里屋而去。 昏黄的烛火微微跃动了下,她卷翘的睫也跟着轻颤了下。 细微的轻响自另一侧响起,她脚步一转,侧目望向那头。 许久未见,萧策的眉眼愈发冷肃,他目光沉沉望向益昌郡主,嘴角咧了一下,故作温和,“染儿,好久不见。” 益昌郡主有些恍惚。 盛染儿这个名字太久没有人叫,以至于她都有些忘了,上一回太子哥哥这般喊她时是如何光景。 “半夜三更,太子不觉着这般闯入别人府邸,甚为不妥?”她垂首低眉,嘴角噙了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染儿……”太子往前一步,益昌郡主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她别过头去,手中是一支锋锐的金凤含珠吐蕊流苏钗。钗尾被磨得微微变形,压在手中时被按出一道凹痕。 萧策的目光却蓦然闪了下,他紧紧盯着益昌郡主手中的钗子,声音中自含了些无端欢喜,“这支钗子,你还留着?” “不过是一件旧物而已,”益昌郡主又退一步,“太子若欲收回,那便予你。” 她说完,将那只流苏钗子掷在地面上。本就娇贵的南珠被这一掷,直接从钗头处掉落下来,骨碌碌滚落到角落里。 萧策目光自那颗滚落的南珠上飘过,再次瞧向益昌郡主的目光带了些怨毒,“原以为你与别人待我总有不同,却不想,竟也是趋利避害之辈。” “太子若真这般想,本郡主亦无话可说。只更深露重,幽篁馆又僻远清寂,还望太子移步。”益昌郡主再次驱客,那手却是指向另一侧门边。 “好!好得很呐!”萧策哼然冷笑,“我原还顾及着你我二人的情谊,自不肯与你为难。可现下瞧着,往日里的一腔情深,不过是你攀权附势的手段。既如此,” 他往益昌郡主身边迈了一步,目光幽然若狼。 益昌郡主被他迫着往后退了退,她眼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惊惧,只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你要做什么?!” “染儿妹妹这般聪敏,不若来想想,本殿要做什么?”萧策唇角笑意加深,随意弯了下身,便将那支被摔坏的钗子捡入手中,捏于掌中把玩。 “染儿妹妹名声儿本就不好,这才嫁的夫君又远赴边关,咱们倒不如来猜猜,若是你喊出声儿来,名声儿可还好听?” 他似是肆无忌惮般往益昌郡主身边靠了靠,惹得益昌郡主又跟着退了退。 她眼中明显带了慌乱。待得腰间抵住桌面,她才勉力支撑住身形。 被喜欢了十余年的人这般轻视和嘲讽,换做以往,她原该心痛得无以复加。可这会儿听他这般大言不惭,她只觉着可笑至极。 “我名声儿不好听,那太子呢?”她突得扬了头,“汝之所求,不过是求得我母亲的支持。只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子倒是猜猜,倘若我这般喊出声儿,五皇兄又会不会对你坐视不理?” 平生头一回,她不是目露娇羞、亦不是卑微凝望,而是不带任何杂念得与萧策对视。 少了平日里的患得患失,她反倒英勇得令他生畏。 萧策目光冷凝,一步步朝她走得更近,身上的气势霎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你这般与我针锋相对,可是为了他?!” 他与她间隔不足方寸,益昌郡主避无可避,探手去抢他手中的流苏钗,却被他将她反手缚住。 粗粝的指尖摩挲了下她被反剪于身后的手,他的目光中露出些怨愤来,“姜直?便这般好?好到,你可以枉顾我们多年的情分?” 益昌郡主只觉得可笑至极,“萧策,你我的情分早在去岁宫宴上散了个干净!你又有何脸面与我说情分二字!” “呵,”萧策听得她连“太子哥哥”都不愿唤了,索性也扯破了面皮,“益昌,你可以不在乎名声儿?那你说说,姜家可在意名声儿?因着你,姜家在整个颢京城都抬不起头来。倒是不知,若是姜直回来,听闻自己的妻子与前太子藕断丝连,他该如何自处?” 他一边说着这话儿,一边摩挲她下颌,终是满意得在她面上寻到些难堪和屈辱来。 “萧策,你还真是让人恶心!”益昌郡主怒目瞪着他,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染儿谬赞。” …… . 姜直已至李家军营中数月。 他性格本就爽利,又有真功夫傍身,很是与李家军中年轻一辈说的上话。 才与营中将士一道儿玩儿了半日摔跤,他这才只着一身粗布中衣往营帐里走。 虽天气尤寒,他的额头却挂着汗珠子,整个人倒好似个虎虎生风且行走自如的暖炉,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跟着炙热了几分。 待得终于回了营帐,他就着冷水拭了拭身上汗水,这才又换上一身干净些的细麻里衣。 然而,还不等他穿戴整齐,早有一个往日里与他交好的小将猛地闯了进来,“姜直!姜直!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姜直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转头望向那名小将。 “先会儿邓老将军和李将军争执起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李将军气怒交加,竟是要斩了邓老将军祭旗。他这会儿气怒攻心,且顾不上你,待得反应过来,怕是要拿人来捉你!” 姜直听得那小将所言,心中登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他原就在京中,虽对李氏的事儿不甚明了,却也有些耳闻。 二皇子犯下滔天大错,李氏又被拘禁着,听闻手脚俱断,怕是命不久矣。 天元帝也是担忧李延广听闻此事起了异心,这才遣邓宪和自己过来稳住局势。 但眼下,李延广怕是知晓了京中之事! “邓老将军关在哪里?”他揪了那小将,又细细打问。 可不过须臾之间,帐外便传来铿锵铁甲之声儿。 姜直面色大变。 “你都自身难保了,又哪里救得了邓老将军!”那小将面上已然带了万分忧惧,“快走!快走!若是你逃了,邓老将军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你留下,李将军必杀你们无疑!” 他一边说着,一边搡着姜直往营帐后的角帘走去,“我在东林边备了马,你且速速离开,万不可回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熬药 隔日。齐墨璟的新调令便被派发下来。 新任武义将军,虽只是个名头儿,却足可以在骆城守备军中挂上名号。 他协领五千兵马,常驻骆城西南角,与另两营兵马呈犄角之势拱卫骆城。 然而,还不待与营中将士磨合熟稔,李延广那边便传出消息来,老将邓宪被囚、姜直不知所踪,整个西北边境开始岌岌可危起来。 为了彻底压下忤逆作乱的嫌疑,李延广上疏朝廷,直言姜直投靠了羌戎,又分拨出十路斥候,只为寻找姜直。 齐墨璟烧掉手中信笺,眼中露出些思索之色。 “不过是些铲除异己的托辞,区区一个李氏,还不够李延广造反。他只是不满陛下遣邓宪和姜直于军中,自身受到威胁,这才趁势发难。”齐墨璟双手负后,停顿一瞬,又道,“取纸笔来,我要书信一封与五皇子。” 侍墨听得他之所言,赶忙准备笔墨纸砚。 待得将消息递出,齐墨璟指节于桌案上又敲了敲。 眼下整个西北山雨欲来风满楼。羌戎、大邺、大周三足鼎立,倒还可互相制衡。 只现下,大周与闻人王府沆瀣一气,羌戎又有王庭作乱,李延广态度不明,整个局势也愈发微妙起来。 欲要打破僵局,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大周与羌戎挑起争端,大邺好坐收渔翁之利。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明月公主。 嘴角隐隐浮现出些笑意来,只那笑莫名冰寒得紧,熟悉他的人不自然都会不寒而栗。 . 时锦所需之药大都寻常,唯二两味药虽说难得,却自巫医多亥那里也寻了来。 一味是黑戟石,一味是养心草。 黑戟石是一种于河底凝聚而成的状若黑色石块一般的药引,嗅之恶臭难闻,却有驱祟平心之效。而养心草可护住心脉,便是受了再重的伤,也可靠着这味草药缓过口气来。是以羌戎人都把这种草称为鬼见愁。 将木枝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将寻来的黑戟石递给时锦,“这黑石块这般臭,怎会有人用来入药?” “那丢命和吃黑戟石,你选哪个?”时锦有些好笑,捏住一柄薄刃,在黑戟石上刮下一点粉末来,借以入药。 将木枝却依然一脸嫌弃模样,“那我宁可去死!” 时锦略略有些无语,只又将养心草往药罐中放了些,中药的清苦渐渐在整个帐篷中蔓延开来。 黑戟石气味略略冲些,但这些药大都是活血化瘀的良品,眼下药气蒸腾,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也罕见得染了些红晕。 身上渐渐蓄积了些热气,时锦正欲掀开药罐瞧一瞧,吓得将木枝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咳咳,我先走了,待你熬完药我再来寻你。”她连忙摸到帐篷门边,一边与时锦说,一边往外跑。 然而,她才掀开门帘,便与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多亥那张怒气冲冲的脸露了出来。 “好啊你们!竟敢偷我的黑戟石和养心草!将木枝,你以为仗着可汗宠你,我便不敢罚你吗?!”多亥气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一张老脸哆嗦着,嘴唇也跟着嗫嚅个不停。 “我都说了,借你些草药用用,你怎么能说偷呢!”将木枝眼见被抓包,赶忙挺直身子分辨道。 “胡说八道!我明明说的是那些普通草药随你用,黑戟石和养心草能是普通草药吗?!” 多亥手指颤颤,又指向时锦,“还有你!自打你和你兄长来了纳达尔,这事情便一波接着一波,现在竟然鼓动公主偷草药,纳达尔容不下你!” 时锦也不曾想到,将木枝说是要给自己寻草药,竟是直接跑到多亥帐篷里偷来的。 只眼下木已成舟,当务之急便是平息多亥的怒火。 她微微叹了口气,直面多亥道,“黑戟石和养心草能一起用的药方不多。我瞧多亥巫医对这两味药颇为紧张,可是有人患了心疾即衰之症,?” 多亥听得时锦这般问,当下不由得一愣。却又听时锦与之道,“心疾亦有寒热虚实之分。心为火脏,主血脉,又主神明,开窍于舌。多由病邪内侵,或痰迷心窍、水饮凌心,或气滞血瘀,或心气心血不足所致。可这药引中若是加了黑戟石,虽能除祟清淤,却又凉了火脏气血,致人畏寒体虚,滋补枉效、心竭体衰而亡。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她这一番话下来,多亥面上不由得露出了惊疑之色。 他的孙女玄鹄一直为心疾所扰,多年来,便是他想尽办法,都未曾有所好转。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单凭一味黑戟石和一味养心草,便能偷窥个大概,怎能不令他心中如巨浪翻滚、惊疑不定?! 不由得,他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将木枝。该不会是这妮子将玄鹄的病症告诉了时锦了罢?! 将木枝眼见着多亥被镇住,整个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摊了摊手,只作无辜状,“别瞧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时锦眼中带了些笑。她轻咳两声儿,压制住嗓间痒意,眉尾跟着略略染红,“巫医若是信得过我,时锦定当助巫医救下那个患病之人。” 多亥凭着一身精湛医术向来眼高于顶,可对于玄鹄的病症却始终未有解决之道。这会儿听得时锦这般说,他心中当下便肯了。 只那面子委实有些过意不去。他刻意板着脸,面上很是带了些不虞,说出的话儿却没了刚刚的火气,“便是你肯帮主玄鹄,这盗药的罪名却也是事实。除非你能治好她,否则我必然让可汗将你驱出纳达尔。” 时锦赶忙含笑应下。 好不容易送走了多亥,她赶忙凑到煎药的药罐跟前。却不想,才掀开条缝隙,将木枝便跑得比兔子还快,整个人逃窜了个没影儿。 时锦感受到体内的蛊虫隐隐暴躁起来,当下并不犹豫,将一碗药味奇特的药就着手喝光了。 苦药汁子入腹,她的肚子开始如撕裂般疼痛起来。初时不明显,到得后来,便好似被一根细长的钢针随意扎着,隐隐有血珠被挤了出来。 她强忍着那灼骨刺心的疼痛,正欲再喝一碗药,冷不防那药碗被人摔在地下,苦药汁子登时溅了一地。 “崔时锦,你非要找死是不是!”康仕诚那嘶哑难听的声儿自身侧传了过来。 这一更晚了,好不容易码出来,周末不是在忙就是出去玩,春天来了,我这个废作者也想去瞧瞧春天… 第二百四十一章 挑衅肖马夫 时锦疼得冷汗直冒,却还是扯了扯嘴角,“哥哥不是让我解了这蛊毒?眼下不过一次小小的尝试而已,怎的,这便受不住了?” 母子连心,康仕诚体内的蛊虫能感受到时锦体内的幼虫出了状况,这种状况让母虫暴躁不安,连带着康仕诚也跟着焦躁、疼痛。 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时锦,“不要试图耍花样,也不要试图摆脱我。” “怎会。”时锦摇了摇头,又扯出抹笑来。 康仕诚见她还算乖巧,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出了帐篷。 没了外人在场,时锦这才轻轻逸出一声儿痛呼来。体内的蛊虫似是被她折腾得没了力气,难得的没有再动弹。 时锦垂眸,看来只加入黑戟石和养心草还不够。黑戟石能激怒蛊虫,却不能止住它破坏自己的身体。 要不是养心草护住心脉,光是蛊虫先时的动作,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仍需要一味药…… 缓缓攀上床面,她一边阖上眼睛,一边想着草药的配比,额头的冷汗也在刚刚的一遭苦痛中渐渐冷凝成水,顺着额角滑下。 . 齐墨璟近些日子安排完营防和常训,常常往肖应忠的营房跑。 每每去了,又不是虚心求教,反而是一副猖狂模样,直言要与肖应忠一较高下。 肖应忠此人,现下已然四十有余,算得上是骆城的一员老将,每每浮浮沉沉,与他同营的兄弟俱都得到升迁,唯有他又因鸡毛蒜皮的事儿被从千总的位子上一撸到底,竟成了个刷洗马匹的马夫。 眼见着齐墨璟又凑至跟前,他淡淡撩了撩眼皮,“怎的?武义将军还要比?” “活到老,学到老。齐程初被提拔为武义将军,自是要立些业绩出来。正好听得营中将士多有夸赞你者,便想瞧瞧,肖马头有何过人之处。”齐墨璟说话还算斯文,但这话儿说出来便十分招人恨。 “肖某自是不及将军万分之一,否则便不会躲在这里当个马夫。将军若要找人切磋,怕是寻错了人。”肖应忠摇了摇头,又去扫马蹄下践踏的马粪。 齐墨璟眼见着肖应忠不肯应战,直接自一旁守兵手中夺过长枪,枪花一挽,尖锐凌厉的长枪便向着肖应忠头顶刺去。 肖应忠矮身低头,躲过这凌厉一击,手中才清扫的马粪便扬了出去。 周遭的守兵霎时大惊,一个个往后退了退,生恐被这马粪波及。 齐墨璟也毫不例外,直接扭身一转,整个人便越出马棚。 马粪纷纷扬扬落下,齐墨璟面上带了冷寒,“肖马头,原来徒有其名而已。竟是连此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肖马头既喜捡拾马粪,那这营地当中的马粪,尽归肖马头一人收拾!” 言罢,他长枪往地面上一扎,直接扎入寸许,枪杆微微颤动,可见力道之大。 这件事儿很快传入闻人信川耳中。闻人信川面上难得带了些畅快,瞧着张大蒙道,“你说,齐将军又与这肖应忠起了冲突?” “正是,营中不少将士可都瞧见了。肖应忠这会儿还在扫着马粪呢。”张大蒙脸上也带着笑道。 肖应忠,便是那个闻人王府屡递请帖而不登门的怪才。若不是此人上战场时杀敌勇猛,怕是早被王爷舍弃了。 王爷爱才,却也不便罚之,以免寒了骆城万千将士的心。 可现下,有齐墨璟出头,他倒也乐得看肖应忠吃瘪。 “不是所有人都如本王这般宽仁。也罢,你去嘱齐将军一声儿,寻常小惩大诫便好,肖应忠眼下虽只为马夫,营中将士却多有他一手提拔出来的,若是惹恼了这些人,营中兵士可不好带。” “王爷果然宽仁。末将这就去与他言明。”张大蒙见闻人信川表面说着这话儿,声音中的欢喜不似作假,便知齐墨璟这一招讨了王爷欢心。 任谁都喜欢忠心可靠的部下,便是王爷再爱才,还是恼了肖应忠的不识抬举。 这一点,齐将军看得很准。 . 肖应忠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仍扶着扫把清扫马圈。 跟在他身后是百夫长韩立,满面的络腮胡子,显得整个人粗犷不羁。可这会儿,瞧着自己昔日的顶头上司熬夜扫马粪,他的脸登时黑了个彻底,“这个小白脸忒不懂规矩!肖大人,你且等着,我这便去烧了他的营房,免得他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肖应忠听得韩立这般说,不由得丢下手中的扫把,脸上带了些肃穆,“韩立!你现在也是百夫长了,怎的还这般冲动行事!齐程再不济,也是王爷指定的武义将军。告诉营中的兄弟,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军法处置!” 他刚说到这里,另一边便隐见火起,韩立往那边探了探头,“嘿嘿,好像正是那孙子的营帐那边。看来,瞧他不顺眼的,可不止俺韩立一个!” 肖应忠见韩立仍在那摸着头乐呵,不由得拿脚踢了他腿窝一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哦哦,”韩立纵使再不情愿,也扭动着身形往营地那边跑。 此时的营房处火势已然得到控制,齐墨璟散着头发,双目发寒得望着几个被缚着双手的莽汉。 这几个人他有印象,都是与肖应忠交好之徒。 他唇角勾了抹笑,意态颇为懒散,说出来的话儿却极为张扬,“刚刚你们意欲纵火,又人赃俱获。你们倒是说说,本将军该如何罚你们?” 听得齐墨璟所言,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猛地往地上啐了口,“小人猖狂!我只恨没烧死你!” 齐墨璟瞧见那人模样,心下已然对上了号,“李大头?我听闻,你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这是,不想要了?” 李大头身形一震,整个人对着齐墨璟怒目而视,“齐程!你这个小人!有本事冲我一个人来,莫要拿不相干的人出气!” 他这边嘶喊着,另一头,韩立已经吭吭吃吃跑来,远远儿便听见李大头的声音。 他心中不由得骂了一声儿蠢,又认命般上前。 这火纵便纵了,偏偏被人逮个正着,这下子,怕是不能善了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收服 “哎呀,都是误会!误会!”韩立赶忙跑上前,对着站成一排的莽汉各踢了一脚,那大脚掌堪堪落在每个人屁股上,尤其是李大头,更是被他特殊关照了下。 “还不赶紧给将军道歉?!你们说说你们,想寻个地方撒尿,也不能来将军的营帐这边啊!还有那火把,碰倒了便碰倒了,就不会喊人赶紧来灭火?!瞧瞧这事儿闹的,竟被将军误以为你们图谋不轨!我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忘干净了?!” 韩立这番话称得上色厉内荏,直将几个愣头青训得垂头不语。 待得训完这帮孙子,韩立又转头来与齐墨璟赔笑脸,“将军,他们几个不懂事,可否允我将他们领回去好好儿教训?” 言下之意,竟是想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齐墨璟眉眼低垂,嘴角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儿还算温和,“只是不知,韩百夫长想要如何教训他们?”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是我来承担!将军若要罚,便罚我罢!”齐墨璟话才问完,远处肖应忠的声儿便传了过来。 齐墨璟眼睛微闪,正主来了! 韩立听得肖应忠的声儿传了过来,原本还笑嘻嘻的模样登时变了色。 他赶忙迎到肖应忠跟前,面上带了些焦急,“你怎么跑来了?!不过是几个人的玩闹,你别插手!” 肖应忠挥手往一边拨了拨韩立,示意他莫要多说。 他一步步走到齐墨璟跟前,与这个可以堪当自己晚辈的男人面对面站着。 “一切都是肖某的错,将军若要罚,便罚我罢!”肖应忠塌了肩膀,垂下头去。 “大哥!” “大哥!” 李大头几人见着肖应忠垂下头去,对着一个小白脸低声下气,脸上登时浮现怒容。这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以忍受的事。 然而,肖应忠只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住口! 眼见着齐墨璟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牙根紧咬,一点点屈膝跪了下去,“还望将军降罪!” 韩立与其他人登时目眦欲裂。 他们扎根边关数十载,哪个不是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只是闻人信川用人唯亲、肖大哥又刚正不阿,这才数度沉浮。 原以为,便是再差的情形,不过是当个盥洗马舍的马夫,却不想闻人信川欺人太甚,竟遣了这般不堪大用的人折辱自家兄长。 委实…… 意难平! “肖马头既然如此说,那在下便与了你这分薄面,”齐墨璟的声儿带了凉意,目光却从韩立和李大头等人身上扫过。 “多谢将军成全!”肖应忠却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齐墨璟朝身边的人伸手,早有人将一条长鞭递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是带了些玩味,“为了以示公正,本将军要亲自行刑。不过,念在肖马头在军中威望甚高,本将军也不愿他当面受辱,不若便在副帐中行刑,你们便在外边听着罢。” 说罢,他自将人提至一旁副帐当中,李大头等人则被他遣人缚着双手背对副帐而立。 营帐中只有如豆灯火,自韩立角度瞧过去,便是齐墨璟将长鞭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齐墨璟却是凑近肖应忠的耳边低声儿道,“肖马头可能忍痛?若是忍不住,那便喊出来。” 肖应忠眼神奇异得瞧了齐墨璟一眼,下一瞬,长鞭带着破空之声儿落下,直直鞭策在他身边的狗皮毯子上。 皮鞭落下发出沉闷的笞声儿,肖应忠心思电转,随着鞭声儿落下,他有一瞬的呆愣。 齐墨璟却笑,“肖马头当真能忍痛,只不知这第二鞭,可受得住?” 言罢,第二鞭又到。 肖应忠只得配合着发出闷哼之声儿。 渐渐鞭落愈稠而痛哼声儿渐大,李大头等人俱都阖着眼、面上肌肉颤动,分外后悔只烧了齐墨璟的营帐。 他们就该将此人丢出去喂狗,也好过在这里听肖应忠的惨呼声儿! “最后五鞭了,肖马头且忍忍。”齐墨璟手上动作变轻,于肖应忠后背又扬了五鞭。 肖应忠后背立马起了血痕,但到底被齐墨璟手下留情,瞧着虽狰狞,却到底没有伤筋动骨。 待得五鞭打完,齐墨璟才扬声儿道,“笞刑已毕,还不赶紧送肖马头去休息!” 韩立早听得浑身发颤,恨不得直接跳进去活剥了齐墨璟。 眼下听得齐墨璟这般说,他赶忙伙同李大头等人进去抬肖应忠。 一行人连背带拖得将肖应忠抬走,韩立最后脚步顿了下,目光阴恻恻得瞧了他一眼,“将军此日恩情,韩某来日定当奉还。” 齐墨璟却笑,“好说,好说。” 韩立眸光一冷,转头出了营帐。 . 另一边,肖应忠好不容易被抬回韩立的营房,李大头等人便想取了金疮药给他医治。 无奈肖应忠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莫要乱动。 李大头此时双眼通红,“都怪我们,行事不密,害大哥替我们受刑……” 肖应忠双眼微阖,整个人趴在床上,却是又挥了挥手。 他下颌微动,“我却觉着,这个武义将军,倒是与其他人不同。” “大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的还替他说话!”韩立也不甚赞同,“要我说,这个齐程,就是小人得志!我听闻,他原来发妻乃柯氏女,可为了攀上王爷,竟然杀妻扶正王爷送的小妾。这虽只是私底下的风声儿,可空穴不来风……” “住口!”他尚未说完,便被肖应忠打断。 他沉默着解开衣襟,露出背后的笞伤。 韩立和李大头他们登时瞪大了眼。 身在军中,哪能不清楚这些道道儿? 单凭他们先时听到的鞭笞之声儿,足够去了肖应忠半条命。可现下,肖应忠后背上却只有五条浅淡血痕。这般简单的伤,便是寻常兵士也忍得。 眼见这些人不做声儿,肖应忠轻叹口气,默默掩上伤口,“我听闻,齐程与老靖安侯有旧。昔年老靖安侯何等风采,这边关守将哪个不清楚的?眼下我虽不知他有何等盘算,却也不得不承他这个恩情。” “打今儿个起,你们替我传话儿给众兄弟,武义将军的命令自当恭命遵从,谁若是阳奉阴违,我肖应忠第一个不答应!” 肖应忠说完这些,韩立有一瞬犹豫。他想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瞧着肖应忠模样,他又将此话咽了下去。 李大头等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们自来拥护肖应忠,眼见着齐墨璟并未真正为难肖应忠,那心底的叹服已然升了两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合离 “神医,您这是在做什么?”姜矜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裳,凑至贺怀远跟前,看他拿着药杵捣药。 “冰心散,主治气燥血热、头痛胸闷,利痰化湿。”贺神医说完,又添了一味药进去。 “捣药耗费心神,不若我来替神医吧。”姜矜面上含笑,似是对捣药分外感兴趣。 她接了贺神医手中药杵,学着神医的模样,一点点捣药。 贺神医收回手,见她学得认真,当下又添上一句,“捣药时需不紧不慢,注意捣药间隔,不然会失了药性。” “这样吗?”姜矜又放缓了些速度,将捣药间隔调成一致。 “嗯。”贺神医点头。 便是这时,有常德常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来请神医。 “神医,陛下说心口烦闷,特请您过去。”那小太监虽面上焦急,却还是低身恭声儿道。 “知道了。”贺神医取了银针搭子,转头瞧见姜矜仍细心捣药,便随着那小太监出了太医院的门。 眼下陛下身子骨儿弱,便格外倚重这贺神医。 是以皇宫里的人俱都将贺神医奉为上宾,鲜少有不通情理者。 贺神医所居太医院也专门拨了独门院房,委实清幽得紧。 贺怀远随着那小太监一路逶迤往前,待得到了陛下寝殿前,恰瞧见青禾长公主正守在门前,想要求见陛下。 他脚步顿了下,似乎自打太子获罪,这青禾长公主也跟着沉寂了不少。 然而,现下,青禾长公主却是一副焦躁难安的模样。只见她来回走动几圈,却是想要直闯寝宫,“本宫乃陛下的皇妹,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快给本宫让开!” 贺神医脚步略顿了顿,任由青禾长公主在门口撒泼。 那小太监却是急得满脑门汗,“陛下这会儿正等您进去,神医快随奴才进去罢。” 他这话儿一出,登时招了青禾长公主的目光。 她往这边扫了一眼,恰可见贺神医一身轻袍广袖,格外仙风道骨。 贺神医略略施了一礼,便想入内,却被青禾长公主唤住,“神医,且留步!” 贺神医脚步一顿,垂手侍立一侧。 “不知长公主有何指教?” 青禾长公主绕着贺神医转了一遭,又回到他跟前,目光颇有些居高临下,“本宫要见皇兄,不知贺神医可带我进去?” “陛下的事儿,请恕在下不能做主。”贺神医目色恭谨得回绝道。 青禾长公主却意味深长般扫了他一眼,声音压低,只能两人听见,“贺神医,你不老实。” 她眼中闪过些意味不明的光,“姜矜的钟情,是本公主亲手奉上的。不独太子,本宫也很清楚那药的底细。你既能让张贵妃成为补益的良药,缘何对一个区区良媛百般包庇?” “莫不是?”她捂了唇,只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弯着,“神医与那小贱人有何苟且?” 听得青禾长公主的话儿,贺怀远往远处迈开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声音依然恭谨如常,“长公主,贺某一介布衣,名声儿良莠自不放在心上,你这般辱及良媛名声儿,怕是不妥。” 长公主见他有恃无恐,心下自带了几分恼怒。 然而,还不待她发作,贺怀远却又掠过一眼,望向远处的目光意有所指,“前几日,听得幽篁馆闹了鼠患,有一只耗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是欺到益昌郡主头上。长公主此番而来,莫不是与那只害人性命的耗子求情?公主莫要忘了,郡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完,径直往内殿而去,独留青禾长公主面上惊疑不定。 . 另一边。 五皇子亲去幽篁馆拜见先太子。 幽篁幽篁,曲径通幽。这幽篁馆清寂雅致,却也寂寥得紧。 瞧着满地枯败,萧笉轻叹口气,迈步走向于后庭院石桌畔枯坐的萧策。 “大哥,我来看你了。”萧笉声音扬了扬,道。 萧策却好似未闻,双眸仍微微阖着,不去理会聒噪的胜利者。 萧笉却是丝毫未将萧策的冷淡放在眼里,他于另一个石凳上坐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疮痍。 “大哥这又是何必?拿院子中的花草撒气,瞧着可不像大哥的做派。”萧笉又笑了下,“我今儿个来,是为一件事。” 萧策终于凝目瞧向他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倒是小瞧了你。” “大哥的话儿,笉不敢苟同。是笉小瞧了大哥。”他手指按在膝盖上微点,声音却轻快,“大哥何苦?夜半钻了狗洞去寻益昌郡主,怎么?想要瞧一瞧什么叫做等闲变却故人心?” 萧策不想五皇子竟说出这般话来,当下面色一变,“是益昌告诉你的?!” “大哥是否太高估了自己的人品?”萧笉面上又含了笑,“我现下忙得紧,哪里顾得上废太子的一言一行?不过是这幽篁馆的人瞧不惯你,便遣了人与我送信罢了。” 他这话委实意蕴深厚,萧策面上顿时阴晴不定,脑海中一个个人影闪过,不知是谁出卖了自己。 “是谁?张大元,还是小卓子?”萧策最终还是开了口。 五皇子萧笉却意态从容得从怀中捏出一个信封儿来,“大哥有心怀疑这些太监,不若先将这合离书签了。”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侍从也跟着奉上纸墨笔砚。 萧策似是不敢置信,仍带着一丝愣怔揭开那信封,便见一张薄薄的纸面上是凌氏那娟美清秀的字迹: “妻凌氏多年无所出,与太子萧策恩爱两生疑,如劳燕各自纷飞,情谊皆散如飞絮,奈何前恩难续。今恭请合离,待得来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寥寥数行,道尽夫妻情分,又有凌氏手书闺名及随身小印,凉薄如斯。 萧策捏着那片薄纸,双目赤红,眼中仍有不可置信,“竟是凌氏叛我!” 他呵呵冷笑,双目直视萧笉,“她究竟何时,生了反心?!” “大约,”萧笉目色含笑,似是回忆起那年夜宴,“益昌郡主宫宴倾城一舞为君故,大哥满目皆是新人笑吧。” 萧策不由得后退一步,似是不敢置信,凌氏连这点微末小事都放在心上。 他嗓音带了些嘶哑,“益昌和陈栋,也是她……?” “确然。”萧笉双目露了些怀念,“只是她手段尚显稚嫩,是皇弟我又帮衬着推了她一把。这般说来,还要多谢大哥你的刚愎自用,凌氏倒向我,甚至不惜毁了你,只为求取一纸合离书。这般小小愿望,我又怎会不允她?” 萧策直恨得咬牙切齿。 他多年谋划,不想却被五皇子后来者居上。原以为只是自己时运不济,却不想竟是连枕边人都倒向了老五。 “想要合离?告诉凌氏,他做梦!本太子便是连下地狱都要拖着她一起!”萧策将那张薄纸撕碎,随手一扬,碎纸随风而起,委实可笑又可悲得紧。 萧笉却是面无表情得瞧着纷纷扬扬的纸屑,目光落在萧策身上时,又带了些怜悯,“大哥,现下可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了。父皇册立太子的诏书不日便会昭告天下,你又何苦拖着凌氏不放?”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册立新太子 他目色微微示意,一畔的侍从便又取了一份合离书来,另两人则压着萧策,想要逼迫他在那合离书上画上名字。 萧策被人按头压着,那手却拼命伸展开来,不肯握笔。 浓重的墨汁泅开一团,萧策手上的青筋也跟着暴起,猛然推翻一侧的人,又在那名侍从的腿窝处递上一脚。 萧笉眼见着萧策不识好歹,当下迅疾如风般站起,只手肘部微微使力,便将萧策的胳膊卸下。 软哒哒的胳膊下垂着,萧策的面目上俱是被羞辱后的赤红,“萧笉小儿!活该你当年断腿!我只恨母后当年没有将你一击必杀,竟容你苟延残喘至今!” 萧笉的目光霎时变冷,凝视着萧策的目光仿佛在瞧一个死人。 他呵然冷笑,“那件事,果然是你们母子的手笔。” 任由那两名侍从压住萧策,他微微侧目,“既来了,那便出来罢。” 随着他的话落,凌氏自拐角处袅袅走来。 许是今儿个欢喜,她着一身明丽金红两色拼接长裙。腰间掌宽的金色束腰更是衬得纤腰盈握,分外惹人遐思。 凌氏一步步走近,只那目光半分也未施舍给太子萧策,反倒冲着萧笉盈盈一拜,“见过五皇子。” 萧笉唇角含笑,“皇嫂不必多礼。” “礼数还是要守的,”凌氏却是拨了拨耳畔金铃耳坠,“毕竟,过了今日,臣女便只是臣女,再不是大邺太子妃了。” “凌氏!你敢!”萧策怒吼。 凌氏目色冷淡得瞧他一眼,“太子可还记得臣女这件衣裳?当年花灯节上初见,臣女便是一身红裙张扬。太子可还记得,当年说的话儿?” 她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目光直直瞧着他。 萧策目光瑟缩了下。 他说,“若得凌氏女,可弃三千娇娥。” 眼见着萧策似是回忆起当年的话儿,她轻抚了抚鬓边,丝毫不予他反悔的机会,提起石桌上的笔,再次寻了张纸笺,将先时被萧策污了的合离书重新誊抄一遍。 “我是不会签字的!”萧策梗着脖子道。 然而,凌氏却只是莞尔一笑。她双睫轻垂,眼缝微眯,“太子不知,臣女为了等这一日,亲自临摹过多少遍您的字迹。太子既不肯亲书,自由臣女代劳。想必,五皇子不会多说什么。” 萧笉含笑应道,“自然。” 萧策听得这两人一唱一和,气得恨不得站起身子撕了这两人。奈何他现在被缚着,胳膊又脱力,整个人便如困兽之斗,不足为惧。 凌氏很快便写完合离书,又摩着萧策的字迹写上名姓儿,这才抬了他的手按了朱泥,摁在那合离书上。 萧策几次三番想要将凌氏撞出去,却被身后的侍从挡了回去。 凌氏捏了那合离书,最后瞧了一眼萧策,“咱们以后,各自安好。太子好生珍重。” 萧策咒骂之声儿不绝,萧笉却一把抓住了他头顶发髻,迫他仰头瞧着自己。 “凌氏的事儿了了。咱们的账,是不是爷该好好儿了结了?”萧笉声音泛寒,双眸宛似结了冰,格外沁凉。 . 天元三十四年春。 天元帝册立五皇子萧笉为太子,入主东宫,协理朝堂事宜。 当这件事传入纳达尔时,时锦正在熬药。 天气越来越热,她仍穿着厚厚的羌戎长袄,指尖却仍是冰凉一片。 浓烈的苦味在整个帐篷里蔓延着,将木枝一边戴着面巾一边与时锦道,“你这药也忒难闻了些。也就多亥信你,竟让玄鹄喝这么难喝的药。” “良药苦口,多亥也是见玄鹄的病有了起色,不然又哪里肯喂这苦药?”时锦笑眯眯道,“我还有美容养颜的方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还是算了吧,我是无福消受!”将木枝叹了口气,“这大邺换了新太子,也不知会不会如以前一样瞧不起我们羌戎人?” “怎的?以前的太子瞧不起羌戎么?”时锦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大约是大邺国富兵强的缘由,又对我们羌戎敌意颇深,每每开了自由通商的先例,又会因着各色缘由废弃这些先例。羌戎人大都逐水草而居,不善农事,想要粮食,便只能花大价钱去买。这倒还好,逢上食不果腹的年岁,便格外难熬。因是有些野心大的王庭便屡次发动战乱,想要从中牟利。” 将木枝将其中的利弊细细道来,“眼下我兄长与父汗都有倒向杜尔勒的意思,杜尔勒狼子野心,绝不会屈居草原一隅,羌戎这里,怕是要不平静了。” 时锦听她这般说,探手捂住了她的手掌。将木枝的手掌有着常年放牧牛羊的粗糙,她叹口气,言道,“草原上的事我确然不知晓。只五皇子,我有幸在青堰赈灾时见过。他是位一心为民的好君主。希望他将来能改变羌戎与大邺的未来。” “但愿如此。”将木枝没有多说,眼下康仕诚在纳达尔动作频频,明眼人便能瞧出,他想将杜尔勒、云中、巫里还有纳达尔联合起来。前三个王庭大都与闻人王府沆瀣一气,纳达尔明明置身事外,可若搅入这滩浑水,怕是战火不断。 两人一起熬好药,时锦待那药晾得差不多了,才嘱将木枝将药捎给玄鹄。 她见过玄鹄几次,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每日里被病痛折磨着,大多时候竟是连下地都不成。 现在喝了一段时间她配的药,据说每日里能下地两三个小时,可见是大好了。 才将药炉收拾干净,时锦又净了手,将门帘高高挑起。 独属于中药的清苦一下子传出老远,时锦又拿了熏香将整个帐篷熏了一遍,这才安心了些。 待得一切收拾齐整,多亥过来了。 自打玄鹄的病开始好转,多亥那张皱成一团的老脸开始舒展起来,便是瞧见时锦时,也不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 他拢着手,整个人缩在鸦羽制成的大氅中,身上挂满了各种灰黑色羽毛。皱着眉嗅着空气里的熏香,多亥颇是有些不满道,“什么味道?!怎的这般奇怪?” 时锦有些汗颜,“之前的药味太浓,便点了些熏香。” “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熏香哪有草药清香。”多亥将手伸出来,递给时锦一些块状根茎,“喏,你要的草药,我替你寻来了。” 时锦在看到那些枯褐色的块茎时,面上不由带了些惊喜,“褐麻根!” 褐麻根的汁液有强行麻痹的作用,正是她苦苦寻觅的最后一味药。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返回达木错 将褐麻根小心收好,与另几味药材一并放在一起,时锦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因着对康仕诚的不喜,她又尝试着逃脱过几次,可每每才踏出纳达尔,康仕诚总能如影随形般找到她。 “别妄想逃出去,我体内的母蛊能感受到子蛊的方向。”他拦住时锦的去路,黑色的轮廓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只是出来寻找一味草药而已。”时锦讪讪应他,又被他揪回了纳达尔。 也便是这几次逃跑,让她意识到,想要逃离康仕诚,第一件事,便是切断母蛊和子蛊的联系。 眼下有了黑戟石、养心草和褐麻根,她心中的底气又足了些。 原想着这人身世委实可怜,若能帮他解了身上的蛊毒也是好的。 可连日来的相处,她发现康仕诚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想要联合羌戎强大的王庭一起,对大邺亦是虎视眈眈。这般行径,实为众人所不齿。 他既想要拿蛊虫蛊惑人心,那她偏要他百密一疏,自此翻不得身来。 . 羌戎草原深处。 茂密的荆棘伸展着枝条,攀附在高大的树木上,掩映住通往森林的入口。 一匹黑色骏马悠闲自在得啃着地上的杂草,骏马身边的羌戎少年拍了拍马背,颇有一些近乡情怯的怅然。 他正轻抚高头骏马,另一边,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却是自荆棘后探出头来。 他们目光微微带了些警惕,观察良久,见颜子川只是只身一人,那胆子便大了些。 其中一个少年朝颜子川处扔了块石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当石块落地,颜子川的目光凌厉扫了过来。 “你是谁?!为何闯入这里?”那个掷石块的少年露出半张脸来,警惕问道。 颜子川在他脸上扫了眼,微微眯了眯眼,“达朗,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胆小如鼠!” 那名少年听得颜子川叫出自己的名字,面上露出些诧异来。还是他身边的少年抬起头又往外瞧了眼,这才拿手肘撞了名唤达朗的少年一下,“是子川!子川回来了!” 达朗仍有些不可置信,目光直勾勾望着颜子川,“你真是子川?” “如假包换!”颜子川学着以前的样子,插着腰微扬着下巴道。 这下,不独达朗,便是另一个少年尤远都激动到不行,一个个奔将出来,与颜子川抱在一处。 多年未见,他们身上都脱了稚气,尤其是达朗,身子高壮,足足比子川高出一个头去,若不是脸上仍带着些傻气,怕是要认不出了。 几个人很是激动了一番,颜子川这才有空儿与他们细问,“这些年,达木错的子民可还好?” 提起这件事,尤远眼中显出些悲愤来,“杜尔勒将我们驱逐到了草原边缘,草地、水源,都是最差的,可他们每年还让我们上缴大批的牛羊。若是不能及时上缴,还要忍受他们的羞辱和鞭笞。这些年,我们真是受够了!” 达朗也在一边狠狠点头,似是对尤远的话深有同感。 “上回杜尔勒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催缴官,还妄图染指我妹妹。我瞧着他不顺眼,便将他揍了一顿绑了起来。后来那个催缴官半夜逃走了。我们怕那个人回去后打击报复,便一直守在这边出口的地方。只是大半个月过去了,那人却迟迟没有回来寻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达朗抓了抓脑后唯一的一绺细长发髻,百思不得其解。 颜子川眼睛微微闪了闪,“我大约知晓是怎么回事。杜尔勒可汗完安恕的小女儿完明月在骆城消失了。完安恕这会儿怕是没心情找达木错的麻烦。” 这件事,闻人王府原还瞒着,只是完明月迟迟未归,杜尔勒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儿。 只是达木错一直偏居一隅,尚未得知此等消息。 “那对我们来说,可算是个好消息!”尤远的脸上露出些喜色来,显然是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 “且不忙欢喜。我这次回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颜子川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又道,“达木错被欺辱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讨回公道了!” 尤远和达朗听出颜子川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双眼兴奋地闪了闪,俱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欢喜。 . “简直欺人太甚!”此时的完安恕仿佛一只生气的狒狒,大掌一拍,便将牢靠结实的长木扶手椅拍得摇摇欲坠。 许是多年养尊处优,他的身形格外宽广,腰间虽系着嵌着绿宝石的腰带,那腰带下的赘肉却摇摇晃晃,颇有层峦叠嶂之感。 不独是腰身,他几乎没有脖颈,脸上亦带着横肉,偏偏脑门处窄紧,箍着一道金环。整个人瞧着倒好似个大肚细颈描金瓶子,格外怪异且注目。 他身子又往宽大的扶手椅里挪了挪,目光扫向自己的大儿子完天鹰,“闻人信川就这般敷衍我?!明月那孩子在骆城消失的,他又怎会不明就里?依我看,这是闻人信川又在耍什么把戏!” “父汗说的不无道理。可咱们杜尔勒与闻人王府自来关系甚密,若是此时交恶,怕是会影响大局。”完天鹰听见完安恕口口声声都是对妹妹完明月的紧张,眼底尽是不屑,却还是躬身弯腰,细细与父汗商量。 完安恕目光一转,想起另一回事来,“康先生那边,有没有回信?我记着他那时与明月一起去的骆城。” “父汗,那就是个大邺来的江湖骗子,您怎么对他这般偏听偏信?!说不定这回明月遭难,就有他的缘故!”完天鹰却是对康仕诚嗤之以鼻,这一点,他与完明月观点出奇得一致。 “你懂什么!杜尔勒图腾便是狼首,咱们的祖先也传闻有御狼之能,这康先生便是上天降下的馈赠,可佑杜尔勒强大昌盛。我虽不信他,却得敬着他,况且他还应下游说云中和巫里之事。若此事能成,杜尔勒以后便能稳坐八大王廷之首,甚至能与李延广抗衡。” 此时并无外人在场,完安恕双眼闪光,将心中的盘算和盘托出。 “父汗英明。”完天鹰心中暗骂了句老狐狸,嘴上却谦恭说道。 “下去吧。明月的事,仍需向闻人王府查证,若果真是闻人信川动的手脚,咱们自得讨回公道来,让闻人信川知道,咱们杜尔勒,可不是软柿子。” “是。”完天鹰低头应道。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美人灯笼 “大周有三好,蛟云纱、益阳草,还有美人灯笼跑不了~” “这蛟云纱和益阳草,确然是好,只是这美人灯笼,怎的还算一好?” “这你便不知了吧?蛟云纱乃大周皇贵妃的心头好,益阳草是大周皇室时刻惦念的好物,唯有这美人灯笼,乃大周国师曲文秉最心心念念的物事,瞧着比前两样还要金贵些。” 两人说话间,这个通身穿着大周皇室宫人衣裳的侍从敲了敲正往前行进的曲盖六合粉缎缀紫流苏的华丽马车,目色往里瞟了瞟,“喏,这就是制作美人灯笼的材料。” “嘶~”第二个侍从显然第一回被派来押送马车,心中不由添了几分惶恐,“你的意思是,这些妙龄少女要被做成美人灯笼?” “这我可没说,你若真想知道,自可去问国师大人。”第一个侍从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今年的货色差了些水准。往年大邺二皇子在时,也精于此道,因此选出来的材料个个上乘绝佳。啧啧,今年由闻人王爷一手置办,相去甚多,国师大人怕是免不了得发一通脾气~” 眼下处在荒山野岭中,周遭亦都是绑缚在一条绳儿上的蚂蚱,那个侍从的话便有些随意。 孰料他们才说完,马车中原本安静如鸡的女子起了骚动,呜呜咽咽的仿佛在哭。 第一个侍从被扰得心烦,不由得又使力敲了敲马车车壁,口气亦颇有些不耐烦,“哭什么哭!能被国师大人选中,你们也算死得其所,又有何可哭的!” 他这话一出,马车里的哭声顿时更大了些。 这个侍从不耐烦,登时让驱车的人停了马车,亲自跑入车厢内检验。 车厢内极宽阔,或坐或卧着十余个袅娜少女,每个少女身上衣衫各有不同。 有粗布荆钗农家女、有一身绫罗的商贾女、有艳俗明丽的风尘女,甚至有一身高贵端谨的世家女…… 除此之外,靠门边的位置还有一个通身漆黑的女子,瞧着骨架子倒大,莫不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这些女子各个瑟瑟发抖,手被缚在身后绑着,头顶还罩着一顶黑罩面,各自看不清身边人模样。 低低的哭声儿正是来自于那些黑罩面中。 那侍从又清点一遍人数,只觉着此事甚为蹊跷。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他身后一麻,朝着外边喊道,“咱们这回押了多少材料来着?” “十七。”车外的人闷声儿道。 “不对呀,”车里的侍从不由得又数一遍,“一、二、三、四……” 他尚未数完,那马车却忽的一晃,车身仿佛不稳,微微颤动了一瞬。 “怎么回事?”他抓着马车车壁,探身往外瞧了眼。 可还不待他瞧清外间情形,后颈忽的一软,原本靠在门边的一位美人却是站直身子,给了他一手刃。 不独是这个侍从,外间负责押送的人也都倒了七七八八。 侍墨摘掉头顶的黑罩面,拿脚尖拨了拨那个晕过去的侍从,见着他没甚反应,这才安心得解了各个女子身后的绳索。 黑罩面一除,登时露出或明艳、或娇软的面庞来。 侍墨心中直骂了声儿“畜生”,这才面上含笑,分外可亲道,“各位姑娘受苦了,某最爱行侠仗义,今儿个有缘碰见各位,也算缘分。只这些侍从过一会儿便要清醒,你们还是赶快逃命去罢。” 被解开的女子们各个面面相觑。她们原被人掳走,本想着往后必要暗无天日般过活,又听得外面的人提及什么美人灯笼,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不成想,面前这笑嘻嘻的男子竟开口便放她们走?! 一位身着粗葛布钗裙的农家姑娘见侍墨温厚可亲,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儿反问一句,“我们真能走?” “自然。” 得了侍墨首肯,那农家姑娘低低道了一声儿多谢,又磕了个头,匆匆起身,便往外跑。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女人也有样学样,道句多谢,磕完头往外跑。 眼见着面前的女子越来越少,侍墨心中的大石落地,总算是安定了些。 待得整个马车里只剩下最后一位鸦青色衣衫的姑娘坐在原地不动,他不由有些惊奇,“你怎的不走?” 那位姑娘却是望了他一眼,英气的眉眼间神色恹恹,“她们都有家去,我却无家可归。若公子不弃,可否让三娘跟着您?” 侍墨却是有些头痛。 “我亦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了你。听哥一句话,快逃吧。”侍墨又道。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朝外边的自己人招了招手,只见其中一人扛着一个麻袋上了马车。 麻袋被褪下,露出里面身着鹅黄衫子的少女。 侍墨将一个黑面罩戴在了这个少女头上,又将她双手绑上,这才将周遭作出土匪洗劫的模样。 三娘将一切瞧在眼里,嘴唇动了下,最终没说话。 待得准备离开,侍墨的胳膊却被三娘牵住,她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瞧他。 明明倔强爽利的面容,硬生生显出几分娇柔怯懦来。 迟则生变,侍墨颇是有些头疼得将三娘放上马背,带着她一道儿离开。 待得那昏厥的侍从醒来,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整整一马车的少女,愣生生只剩下一个! 还不如死了算了…… . 另一头的齐墨璟日日耗在军营里。 他于阵法演练和攻防配合一途颇有造诣,又得肖应忠亲身维护,更是将手下兵士训练的如铁桶一般、令行禁止、密不透风。 愈是初见成效,肖应忠心中对他的佩服便愈多。两人明面上虽仍不对付,私下里却于守城攻备上多有探讨请教,虽争执颇多,却也惺惺相惜。 “窃以为,边疆战备,便如朝堂制衡之策,以敌御敌,方为上策。”齐墨璟捏着手中棋子,仿佛瞧见浩瀚星盘。 肖应忠却不敢苟同。他是实打实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性子,“齐老弟还是过于纸上谈兵了。闻人王爷历来主张制衡之策,眼下西北边境虽瞧着太平,却是为虎作伥、养虎为患,不为长久计。”提及闻人信川,肖应忠面上很是不屑。 真大丈夫便该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而非伏首作低,任人欺凌。 齐墨璟微微笑了下,“非计策不好,而是有人生了异心。我且问你,咱们驻守西北边陲,是为了区区骆城而守,还是为了大邺而守?” 他这话意有所指,肖应忠不由睁大了眼。 闻人信川虽野心勃勃,但此事仍不敢拿在明面上说。这个被闻人信川一把提升上来的武义将军,却敢口出狂言,是对他的试探?还是真心这般想?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离开的机会 “将军又以为如何?”肖应忠不敢应答,只沉吟着将这个问题踢回给齐墨璟。 齐墨璟却不揭穿他的心思,只微微笑道,“咱们虽归于王爷麾下,却都离不开一个邺字。” 他以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邺”字,双目却紧盯肖应忠,“自来先国后家,咱们身为大邺将士,自当为国尽忠,事事亦应以大邺为先。不知肖大哥觉得此话,是否有几分道理?” 听得齐墨璟这话,肖应忠的面皮几不可见得抖了下。 因着上回那事,他原就想着这新任武义将军怕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成想,却是这般“直言不讳”。 他又瞧齐墨璟一眼,方是此时,他才将这个少年老成的将军放在眼中。 目色中多了些郑重,他的声音压低,“不知将军……乃何等身份?” 齐墨璟亦低言,“老靖安侯嫡子,亦是缇骑司现任司都。” 他的声儿虽不大,却震得肖应忠身形一僵。 肖应忠面上不由得神色变幻,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个,都会在骆城引起轩然大波,却可笑,闻人信川依然做着美梦。 他不由得身子下滑,想要一跪到底,却被齐墨璟一把拦住,“肖大哥何须行此大礼?!先时借着王府宴请,很是在几位同袍中听闻大哥美名,只恨我屈居千总之位,一直无缘见着大哥。不想区区数月,便能与大哥言古论兵,竟是不虚此行!” 肖应忠想起齐墨璟初来军营时,自己虽未明面刁难,营中兵士却多有桀骜不驯者日日滋事,不由得满面羞愧。 “惭愧惭愧,当不得将军夸赞。”肖应忠掩面而道,“将军若有差遣,某自当无所不从。” “肖大哥哪里的话。我亦知骆城兵士俱都是大好男儿,只上命难违而已。肖大哥敢以一人之力驳闻人信川之面,自是齐某自愧弗如。” 两人言谈间又多了些难得的默契,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肖应忠多年沉浮,本就对闻人信川颇多微词,只隐忍不发而已。 现在两人交心至此,自然是想要借机一舒胸中抱负。 “时机未到,肖大哥多年隐忍,又何须急于一时?”齐墨璟拍了拍他的肩道。 “你说的是。”肖应忠第一回畅快直笑,往日里的郁郁不得志也跟着消散不少。 . “我这几日要暂时离开纳达尔,你别乱跑,否则……”康仕诚又瞧时锦一眼,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声儿。 “知道。”时锦点点头,一双眼睛扫过她,“你身上的母蛊还常常噬咬身体么?” 康仕诚的脸上抽搐了下,目光幽深得望了时锦一眼。 “我已经有了眉目。”时锦见他动也不动得站在自己跟前,喉咙跟着紧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复又道,“想要控制子蛊,母蛊便不能除掉。但母蛊性狠戾,想要避免身体伤害,只能让母蛊陷入沉……” 她话未说完,脖子便猛地一紧。康仕诚那双粗糙的手掐住了她,“很好,希望等我回来,你已经研究出解药。” 他的手指有一瞬收紧,继而五指散开。 时锦抚了抚被掐红的脖颈,心中偷偷补了一句,“……等你回来,我早不在了……” 她面色是被掐后短暂窒息导致的晕红。又咳嗽两声儿,时锦略缓了缓,面上换上乖顺的模样,很是温良得点了点头。 康仕诚颇是满意得眯了眯眼,这才放心离开。 . 康仕诚与将木离才出纳达尔势力范围,便瞧见一队人马远远往纳达尔而去。 他举目远望,恰可见那队人马俱都穿着羌戎服饰,应是周遭的王庭无疑。 “那是哪个王庭的人?”他问身边的将木离。 将木离远远瞧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他们穿着拙朴,有的衣襟上都打着补丁,想是哪个穷困的部落想要投靠纳达尔。 “应该是想投靠纳达尔的羌戎人。”他随口说道。 康仕诚见将木离言之凿凿,便也将这件事丢诸脑后。 他们现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需要联合云中和巫里,将木离跟着他一起,胜算也更大一些。 想及此,康仕诚便不再顾那些人的底细,反倒是扬鞭策马,往云中而去。 不独是康仕诚对这队人马生出了些许好奇,这队人马中的尤远也远远瞧见了黑衣黑袍的康仕诚。 “看他们出来的方向,应是从纳达尔而来,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崔时锦的线索?”尤远喃喃自语道。 前一阵子,子川强势回归达木错,他原以为自己这个好兄弟怕是要重振达木错。没想到他返回故土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寻找崔时锦。 族里的人俱都不解,可颜子川却信誓旦旦得说,这个女人的安危关乎达木错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他们一共遣出了十余队人马,往各个王庭去寻找这个叫崔时锦的女人。 尤远负责的,便是纳达尔方向。 眼见着康仕诚打马远去,身边的安哥雅凑上来问尤远,“咱们可还要追上去问问?” “不用了,还是到了纳达尔再问罢。”尤远回过神来,回了一句。 趁着天色尚早,尤远一扬手,十余人组成的小队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朝着纳达尔的方向而去。 . 好不容易等康仕诚离开,时锦心中可算是自在了些。 那种被人随时操控着的感觉太过令人毛骨悚然,她想尽早挣脱这种束缚。 不过,以防康仕诚半途而归,她决定再等等,免得又如从前很多次般,被康仕诚再次抓住。 若说以前还毛躁着,现下时锦很是沉得住气,没有一万的把握,绝不轻易出手。 心下一边细细盘算着如何除掉体内的子蛊,她一边整理手头所拥有的东西。 只那念头转着转着,不知不觉又转到了齐墨璟身上。 许多日子未见,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那时为了权宜之计,她让他忘了自己,他可是真的给忘了? 这般想着,时锦心中又带了些不安。 若是他已忘了自己,抑或重新娶妻,又当如何? 一想到齐墨璟与其他女子混在一处,时锦的心里便酸酸涩涩的,还带着一股子无名怒火,恨不得胁生双翅,直接飞回骆城才好! 这才分开几个月? 若是他敢停妻再娶,她便、她便…… 她便抢了他、欺了他,最后再丢了他! 不知不觉间,时锦将手中的帕子揉得几乎乱做一团,仿佛那张帕子长着与齐墨璟一般无二的脸,非要狠狠欺负一番方解心头之气。 “高门大户的公子,果然都是负心汉!”许是想的太多,时锦几乎不知不觉间便将这句话恨恨吐出口来,只那眼圈儿微微泛红,显见得便是想一想,那醋便也要喝上一喝。 然而,她才这般出神一会儿,冷不丁帐篷外面的主路上便传来热闹的喧嚣声。 时锦放下心中杂念,不由得掀开门帘往远处瞧了瞧。 一个个帐篷包耸立在肉眼可见的空地上,虽间隔足有数米之遥,却还是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 时锦很是费力得歪了歪头,这才于帐篷间隙间瞧见一支十余人的马队正在纳达尔可汗的贴身侍从带领下,往可汗的待客帐篷而去。 看来纳达尔是来了贵客。 时锦放下门帘,阻隔了外面的喧嚣。 谢谢我若为水投的月票,继续匿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篝火夜会 “达木错的人多年未在外行走,没想到这回竟然来了纳达尔。”纳达尔的可汗将宗佑不由得举杯笑道。 “可汗有所不知,我们达木错的少主颜子川已于近日返回王庭。他回来后一直念着招荣姑母当年的恩情,直言若不是姑母出手,他怕是也会如其他兄弟姐妹般在杜尔勒做永不见天日的奴隶。为着此事,他特意嘱我们一定要来探望招荣姑母。”尤远单手置于胸前,弯身恭敬言道。 被点名的招荣是将宗佑的第四任妻子,也是将木枝的生母。眼下听得尤远这般说,她先是瞧了一眼将宗佑的神色,这才大着胆子道,“此事不提也罢,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 当年她恰巧遇到被绑缚往杜尔勒的亲人们,有心无力之下只护住了尚还年幼的颜子川。出嫁从夫,将宗佑怕得罪杜尔勒,便强迫招荣将年仅八岁的颜子川送走。 万般无奈之下,招荣只得安排了心腹把子川送往骆城,却没想到路上出了意外,子川也跟着没了踪影。 这些年,她心中纵使放心不下,却也只能将一桩心事压在心底。 好在上苍有眼,他又回来了! 可这些话儿却不能明说,招荣到底是将宗佑的妻子,只能将此事含混过去。 将宗佑也跟着微微颔首,“子川能逃过一劫,全赖颜氏祖宗保佑,倒是与纳达尔甚少关系。” 谁都知杜尔勒对达木错野心勃勃,将宗佑自然不敢承认此事,生恐惹祸上身。 尤远的表情也跟着淡了淡,“可汗所言甚是,倒是尤远思虑不周了。” 这话说完,整个帐篷里都有些冷场。 将木枝难得见着达木错来的客人,赶忙提着裙角站起来,“父汗,难得有客人来纳达尔,咱们晚上燃烧篝火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如何?” 眼下天气转热,倒是许久未曾如此欢欣了。 将宗佑有些意动。 瞧出将宗佑的意思,招荣也跟着在一边笑道,“都是小辈的事,可汗若觉着可行,便让他们热闹去。” 这话儿一出,将宗佑便跟着笑着点了点头,“纳达尔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木枝可要好好招待尤远和他的朋友们。” “是,女儿明白。”将木枝弯身低头,恭谨说道。 . 时锦还从未参加过篝火夜会。 当夜幕降临,她被将木枝拉着一起来到空地时,周遭早已摆满了烈酒和吃食。 几簇小小的篝火上正炙烤着整只乳羊,油亮金黄的色泽搭配着浓烈的炭烤味道,直让人觉得口舌生香。 空地最中央的位置则是用大块木头搭建的篝火架,上面浇了桐油,只需一支火把,便能点亮整支篝火架。 时锦身上穿着羌戎的传统服饰,及膝的红色褶裙下是收口的同色长裤,脚蹬乌底红面尖头长靴,比之大邺的长裙利落不少。 将木枝则是身着淡青色同款裙衫,头上罕见地扎了无数发辫,被一只精巧的六角小帽箍在头顶,玛瑙石的珠串顺着发辫一路往下垂在肩头。 眼下空地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纳达尔年轻热情的少年男女们,一个个自发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将篝火和食物圈在中间。 时锦与将木枝分开,随着这些人一道儿坐在空缺处,瞧着这些人各自说笑忙碌。 慢慢的,场中的篝火架被点燃,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几欲将整个天空映成红色。 她的整张脸被灼热的气息炙烤着,只觉着身上都跟着那火焰一起暖洋洋的,舒服得紧,连带着惯日里紧绷着的心情也跟着微微放松了些。 随着眸光微微扫过场中人群,她的目光恰巧落在将木枝身上。几个面生的羌戎少年俱都围着将木枝,想必便是白日里见到的马队成员。 其中一个少年个头不高,皮肤却是出奇的白,笑起来时带着些讨喜,眼中却颇精明,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 她正愣愣想着,便见将木枝朝自己这边瞧了眼。 与将木枝一起的少年也跟着看了过来。 时锦顿时有些窘迫,有一种偷窥别人被当场抓住的尴尬。 她不由得略略侧头,假装正在欣赏天上的星辰,期冀对面的人移开目光。 然而,侧面坐着的正是那日她逃跑时对她胡言乱语的小男孩。 时锦与他大眼瞪小眼。男孩的眼睛如水洗过般,倒是清亮得紧,像星星。 她突然便有些恶向胆边生,想要揉一揉他的头。 男孩却极快得往后躲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时锦瞪他一眼,“揍你。” 她那会儿还没被康仕诚种蛊,若不是这个小男孩,说不定自己早跑掉了。 一想到万般劫难俱源于此,时锦的手更痒了。 然而,听了时锦的话儿,小男孩却是了然点了点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口是心非的女人!” 时锦愣了下,直接拽过他的头狠狠敲了几下,“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的父母便这般教你?!” 她刚一说完,身边便传来一声儿低笑,是将木枝的声音。 “小九这是学他四哥呢,他四哥平日里便这般说话。”将木枝捂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男孩却是哇得哭了出来,直接挣脱时锦跑向将木枝。他一边抱着将木枝的腿,一边委屈道,“木枝姐姐,这个坏女人欺负我!” “小九乖,时锦姐姐不是坏人。你就原谅她一回好不好?”将木枝强忍着笑给小男孩擦眼泪。 时锦讪讪,明明是小男孩口出狂言,怎的倒好似自己做错了事? 还不待她分辩,另一道声儿跟着响起,“时锦?崔时锦?” 时锦乍然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得喊自己,不由得猛然抬头,便连眼中也带了些希冀的光来。 可在瞧见那人的模样时,她眼中的光又一下子散了。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你认错了,我是康时锦。”她有些散漫得说道。 这里所有人都自动将她认成康仕诚的妹妹,她自然便也这般敷衍道。 尤远却将她适才的反应瞧在眼里。他又瞧时锦一眼,这才笑着道,“是我认错人了,以为是遇到了故人。” 时锦听他这般说,心中不由得升起些好奇来。 这个人难不成见过以前的自己?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她不由得试探着问道,“那位崔时锦,是您的故人?” “与其说是我的故人,倒不如说是我们少主的故人。”尤远认真得望着时锦,一字一句道,“我们少主,是达木错的新可汗,颜子川。” 时锦的脑子,一下子乱掉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草原上的婚礼 尤远的话,分开来,时锦俱都认识。 但合在一起,她又带了些迷茫。 达木错的新可汗、颜子川…… 反复思量了遍,她还是带了些不敢置信,“颜子川,是长乐斋的子川?” 她这话儿像是在问尤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那就好像,柯夫人随手一送,便送了个王庭可汗到自己府上,光是听着便那般不可思议。 与尤远一起的安哥雅听到时锦提及颜子川的难堪过往,当下面露不悦,“住口!真是一派胡言!” 长乐斋对于所有羌戎人来说,都是耻辱。 大邺权贵如贩卖猪狗一般将羌戎人买来卖去,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尤远却是伸手拦住安哥雅,目光直直望着时锦,“姑娘怎会知道这些?莫非姑娘便是……” 时锦听他这般说,微微点了下头,又冲着安哥雅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 她目光朝四周瞧了一圈,见无人盯着自己,心中顿时自在了些。 将木枝也是第一次听时锦承认她不是康仕诚的亲妹妹,当下微微张了张口,还不忘捂住小九的耳朵。 “时锦,你……”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时锦来纳达尔第一天起,他们就知道她叫时锦,却从未问过她姓什么。 这些日子的相处,时锦早已把将木枝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微微垂了头,神情有些低落,“我是被康仕诚掳来的,他在我的身上种下了蛊虫。” 初时她不信将木枝,只觉着纳达尔的人都与康仕诚一条心,可现在,她知道,将木枝是不同的。 从她得罪多亥巫医为自己盗药开始,时锦便知她对自己很好。 “姑娘放心,我们少主让我们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并带你回家。”尤远不知中间过往,却还是赶忙保证道。 “多谢,”时锦朝他感激得笑了笑,眼中浮现一抹难得的忧虑,“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走。” 巨大的篝火架带着火焰熊熊燃烧,火红的火焰照映得她双眼中的光亮也随着那火焰微微晃动,“木枝,我需要你的帮助。” . “父汗,女儿有话与你说。”将木枝早早离开篝火夜会,照着时锦的意思,去见自己的父汗。 将宗佑这会儿正抱着个新晋的美人说话,听得将木枝的声音,他将自己的外襟掩了掩,尽量做出一个慈明父亲的模样。 “是木枝呀,快进来吧。”他道。 那美人见将木枝进屋,纵使再不甘愿,还是悻悻离开了帐篷。 “这会儿不与你的朋友跳舞,跑到父汗这边做什么?”将宗佑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儿的,他当下双手扶上膝盖,身子微微前倾,面上也挂了些和善的笑容。 “跳舞有什么意思?还是跟父汗一起比较自在。”将木枝笑眯眯道,“不过,女儿过来,是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父汗。” “什么东西?”将宗佑见自己女儿这般神神秘秘,不由得升起一点好奇心来。 “父汗可知,这是何物?”将木枝见父汗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她不由得摊开手来。 将宗佑往将木枝手中瞧去,便见她的掌中正正躺着一个两指大的外圆内方玲珑佩玉。 那玲珑佩玉用的是不掺瑕疵的白玉,触手温润,将宗佑双眸一亮,直接将佩玉拿于手中。 “倒是块好玉!” 他翻转那玉佩去瞧,发现中间的方玉能灵活转动,待得调整好角度,恰可与外圆纹路凑成一个“萧”字。 将木枝见父汗亲自捏着那玉佩检验,眼睛眨了眨,“父汗可看清上面的字?” “是个萧字。”将宗佑又仔细辨认了下,肯定道。 “那父汗可要瞧瞧背面?”将木枝又道。 将宗佑将那玉佩翻转,恰可见一个“笉”字。 “萧笉……”将宗佑差点把玉佩给丢出去。 乍然听得大邺朝太子的名讳自自己口中吐出,将宗佑吓了一跳。 大邺国土幅员辽阔,绝非纳达尔可比拟。 将木枝趁势将玉佩收好,再次抬头望向父汗,顺着他的话儿往瞎说,“不错,这正是当今大邺太子萧笉的玉佩。” 将宗佑缓了缓气息,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他坐得挺直,认真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将木枝,“大邺颢京距纳达尔不止千里,你是从何得到这块玉佩的?” “不瞒父汗,这块玉佩并非女儿所有,是有人想借此玉佩见父汗一面。”将木枝言想起时锦教的话儿,当下言道。 若她直说要见纳达尔的可汗,便是见到了,也难达目的。 可若是先震慑一番,后头的话儿便好提了些。 “是谁?”将宗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然而,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未曾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时锦。 ——那个康先生的妹妹。 . 康仕诚在云中也遇到不小的阻力。 云中本就与杜尔勒一丘之貉,经常骚扰大邺边境。所不同的是,这个王庭的人不喜攻城掠地,只在杜尔勒和巫里与大邺边城开战时趁势抢掠粮食财物,一触既走,从不恋战。 这便导致大邺人对云中的骚扰烦不胜烦,只觉着云中狡诈奸猾。 与云中打交道,康仕诚便做好了许之以利的盘算。 可他们抵达云中后的时机太不凑巧,恰逢云中可汗帖岑儿娶亲。 云中,也是唯一一个以女可汗为尊的王庭。 草原上的婚礼并不繁冗,可这帖岑儿却仿佛将劫掠的所有财物都贴在了婚礼上。 只见高高的帐篷顶端都挂着红绸,纵横交错间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触目皆红。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侍从正在往高高竖起的木架上挂着灯笼。 一串串喜庆的灯笼垂下,倒好似又回到了大邺的灯会,却在帐篷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这并不妨碍云中人的热情,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笑脸。 与这一片喜气洋洋格格不入的,是康仕诚那张扭曲的脸。 他们已然来了三日,可这云中却只将他们晾在宴客的帐篷里,只对他们避而不见。 将木离有些沉不住气,“我去找帖岑儿!” 他好歹算是纳达尔的王子,被人这般忽视,便是脸面上也颇是挂不住。 康仕诚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目光透过帐篷掀开的门帘望向外面遮天蔽日的红绸,眼神略显阴郁。 这些红绸俱是大邺婚礼惯爱装点的东西,帖岑儿却用在这里,是因为—— 要娶的人来自大邺?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该死的缘分 姜直原想逃离李延广的追杀,可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便被逼到了草原深处。 他后背中了羽箭,腿上也受了重创,原想着怕是要命丧于此,却不想正正撞上帖岑儿出外狩猎。 一身红衣的帖岑儿格外飒踏,直接几箭射落追杀姜直的人,眼中带了欢欣,“这可比猎杀猎物好玩多了!” 她手中的长箭又对准了姜直,弓弦也跟着拉满,只需轻轻松手,便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逃入草原的大邺男人也会命丧黄泉。 然而,俏眼微眯,她正欲射出那支长箭,却瞧见姜直一个不稳,从那匹受了伤的马上跌了下来。 “真是晦气。”帖岑儿骑着马往前走去,想要瞧一瞧那人还有没有活着。 “可汗小心!”一旁的安达丽想要护住她,却被她拨到一边。 “我可是云中的可汗,一个半死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她直接下了马,顺着踪迹去寻姜直。 彼时天气犹冷,灌木丛中泛着霜花,还有残雪挂枝。隐隐约约中,姜直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踩着细小的草根和荆棘,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在跌下马时便将后背的那根羽箭扯了下来。后背的血流了一地,失血过多的眩晕让他想要闭上眼睛。 他只得强咬着牙关,忍耐着保持最后一分清醒。 “三步、两步、一步……”悄悄儿算着那人离自己的距离,待得近在眼前,他乍然起身,将那支羽箭贴在了帖岑儿的颈侧。 于此同时,他的右手扣住了面前人的手。 帖岑儿吓了一跳。 她倒是未曾想到这个将死之人还能暴起。 “可汗!” “可汗!” 好几道声音响起,跟着帖岑儿的人霎时举起手中弯刀,将姜直包围起来。 姜直咬了下舌尖,适才猛然暴起,他的面前有些模糊不清。 待得视线落在帖岑儿身上,他才发现,自己竟暧昧抱着一个姑娘。 “对、对不住。”他手中的羽箭一点点滑落下去,整个人也松开她往下倒。 帖岑儿却是瞪大了眼。 刚刚那个人居然说“对不住”? 莫不是个傻子? 眼见着姜直直挺挺跌下去,帖岑儿蹲下身,好好儿瞧了他一眼。 五官倒是不错,就是人傻了点。 戳了戳姜直那带着血污的脸,她的心情却是极好,“带回去,好好儿养着!” . 姜直原以为自己便那般死在草原上。 不曾想,待得他醒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云中。 这也就算了,那个女可汗屡次三番想要娶了自己。 真是荒唐至极! 眼见着帐篷中的一应物事俱都被换成红色的喜庆之物,他苍白着脸再次坐起身,“可汗,在下家中已有妻子,怕是辜负了可汗好意。” “姜直,我既救了你,你便该以身相许。”帖岑儿却是挑起他下巴,双眼微眯,“还是说,你们大邺的人都喜欢知恩不报?” “若是姜直尚未娶亲,便也罢了,只我早已有了家室,又如何同时辜负两个女子?”他微一歪头,下巴离开她的指尖,满目正色道。 “真是个木头!”帖岑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干脆往姜直身前一坐,双目灼灼望着他,“前两日,有个大邺人来了云中,说是要与杜尔勒做说客,想要将草原各部联合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姜直听得她这般说,不由得动了动耳朵。 “你说,这人有什么目的?结合这些部落,是想攻打李延广,还是想拿下骆城?”帖岑儿似是在思索,却时时刻刻注意着姜直的反应。 自打救回姜直,她便知他是李延广部下。只是李延广又派人追杀他,怕是起了内乱。 眼下以言语试探之,显见得姜直面上露出些凝重来。 他沉吟了一下,认真望向她,“那可汗的意思呢?” “嫁给我,这件事便由你做主。”帖岑儿双手搭上他的脖子,突如其来般亲了他唇侧一下。 姜直却是瞪大了眼,想要将她推开。 他身体后倾,双手支在身侧吗,既想推开她,却又不敢碰她,一时间陷入两难。 帖岑儿只觉得现在的姜直真是可爱得紧。 她从未见过这般爱脸红的男孩子,不由得又凑近了他一些,颇是有些戏谑道,“你与你的妻子一起时,也是这般害羞么?” 姜直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委实为难,帖岑儿这才收起戏弄他的心思,重新坐好,“放心好了。在成亲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不过,若是你愿意,我自然奉陪。” 她这话直白大胆的紧,双眼又俏皮得眨了眨,直眨得姜直那原本苍白的脸色也跟着又红了几分。 “可汗莫要说笑了。救命之恩,直愿结草衔环以报……”他话未说完,帖岑儿面上便露出些厌倦来。 她随意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好了好了,逗你玩而已。既不做我夫君,我要你结草衔环做什么!” 姜直闭了口。 . 深夜时分。 康仕诚原正睡着,忽的心口一痛。 他原以为母蛊又在啃噬身体,正欲继续睡去,却不想心念一动,崔时锦体内的子蛊与母蛊之间的联系断了。 猛地坐起身,他又尝试着让母蛊与子蛊取得联系。 可那子蛊仿佛消失了一般,半点回应也无。 这下子再也睡不下去了。康仕诚起身踱步转了两圈,最终还是猛一掀帐篷门帘,冲入了黑夜中。 . “怎么样?成功了吗?”将木枝有些担忧得望向时锦。 时锦此时有些动弹不得,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她将黑戟石、养心草还有褐麻根等草药炮制后做成了指大的药丸。药丸入腹,褐麻根那独有的麻痹作用不止麻痹了子蛊,也让她的身体跟着倒了下去。 这样一来,母蛊与子蛊之间的联系被暂时切断,她也可以随着尤远他们一道儿离开。 “那真是太好了,”将木枝将时锦上半身抱起来,“父汗虽然同意了你的提议,但康仕诚早晚会回来,你不若跟着尤远他们离开,免得被他再次抓住。” “有、劳、了。”时锦眨眨眼,眼中带了些对将木枝的不舍。 她颤颤伸出手抱了抱将木枝,“我、们,还会、再见的。” 将木枝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事不宜迟,尤远准备的马车便停在帐篷外面。 眼见着载着时锦的马车缓缓驶出纳达尔,将木枝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逃离遇险 直至马车彻底离开纳达尔,时锦仍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恍惚感。 她这算是…… 从康仕诚手上逃出来了? 之前帮齐墨璟取出身上蛊虫时,她用的是蛊虫最喜的毒花药粉。现在人在羌戎,她只能靠着新配的药勉强压制住体内蛊虫。至于后续清除,还得返回骆城回到齐府以后才能用剩下的毒花药粉彻底将子蛊挪出体外。 独属于褐麻根的麻痹效果一点点减退后,时锦终于积攒了些力气。 体内的子蛊仍是沉睡状态,看来这种短暂的平静还会维持一两日。 她攀着车壁一点点坐起来,隔着马车车帘问外面的人,“咱们这是去哪?” 寻到了时锦,尤远也是心情很好,他当下笑着应道,“咱们这就回达木错,少主说,等寻到了您,便立即带您回去。” 时锦沉默了一瞬。 她对颜子川的所有印象,大都来自于长乐斋的惊鸿一瞥。至于这个人缘何一直跟着自己,她甚至从未深思过。 可眼下颜子川一跃成为达木错少主,可是齐墨璟那里出了差池? 心中的另一种不安在隐隐扩大。 “尤远,我体内的蛊虫还没有清除,仍需回骆城一趟。你可不可以先带我回一趟骆城?”她心中生出微末的希冀,由是又小心翼翼得开口问道。 “怕是不行,”尤远耐心回她,“一切事情都等见过我们少主后再做定夺。崔姑娘便安心休息吧。” 时锦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去。 她反复思量了一遍,自认为没有得罪颜子川的地方,这才将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暂且放回腹中。 眼下已是五月末,草原上正是生机勃勃的好时候。 不知名的虫儿唱着婉转的歌,湛蓝的天穹笼盖四野、青碧的草儿随着风四处摇曳,偶有牛羊离群,卧于高高的山坡上慢悠悠得咀嚼着上苍的馈赠,天空的雄鹰则好似孤傲的卫士伏掠自己的领地……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孤高旷远的风光,一时间亦有些沉迷其中。 只不过,经历种种,她早已不是那个困囿于一方天地间的崔时锦,而是有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的草原姑娘。 听着远处山坡上传来的渺远歌声,她第一次羡慕这些牧羊姑娘的自由自在。 第一次当着陌生男子的面,她打起了马车的帘笼,以一种愉悦的心情近乎虔诚般望向绵绵草原的尽头。 尤远与安哥雅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一个个骑着马笑闹着,互相唱着草原上粗犷的歌谣。 时锦唇角含笑,趁着中间小憩的时间摘了一把子野花。她将这些野花编成花环,径自戴在了头上。 尤远见她喜欢花草,便又折了许多与她。到得最后,整个马车车厢里俱都是花花草草的海洋。 “你们的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时锦与尤远略略熟悉了些,她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与我自小便是朋友。我们小时候一起牧马喂羊,也一起捉弄往来的行商。记得有一次,有个贩卖药材的行商来达木错收购药材,子川他还偷了那个行商绑在腰间的兔子吊坠。为着这事,子川的母亲可是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又牵着他去与那个行商道歉。” 说到这里,尤远笑了下,“子川比我小些,那时候还带着些憨气。其实是我瞧着那行商把个吊坠儿当宝贝一般,便起了戏弄的心思,引他去偷着玩。没想到,子川倒是够义气,半句也没提我的事。” 时锦听得津津有味,正欲问他更多,却不想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狼嚎。 她的心一绷,那边尤远已经挺直身子让众人摆好阵型。 他朝时锦扭头看了一眼,“你回马车里去。” 时锦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干脆利索得爬进了马车。 隔着车帘的缝隙,她瞧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狼群冲了下来,目标明确至极,是他们的车队。 眼下天光正盛,狼乃夜行生物,这个时间点出来,怎么瞧都透出些怪异来。 时锦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尤远等人见躲不过,干脆一个个拔出了弯刀,与狼群搏杀到一起。 登时,狼嚎声伴着弯刀入肉的声音在马车外不断响起。有狼被钉在马车附近发出的哀鸣,亦有马车被撞击后发出的沉闷咚咚声。 时锦团成一团,整个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就在她瑟缩于一角时,独属于狼王的那颗头颅自车帘下钻了进来。 时锦尚来不及惊呼,整个狼王又被人自后扯了出去。 “你的对手,是我!”尤远白净的脸溅上了鲜血,他却丝毫不惧,弯刀自手中抬起,整个人极其沉稳得与狼王对峙。 时锦的手有些抖,她看到不远处的安哥雅受了伤,一只狼趁他不注意,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 “啊!”安哥雅惊呼一声,另一只手中的弯刀瞬间没入了那匹狼的后颈。 温热的鲜血泼洒了一地。青翠的草叶上都是斑驳血痕。时锦一点点收回视线,目光又放在狼王和尤远身上。 这只狼王虽被尤远甩离马车,一双眼睛却总往时锦这边瞟,涎水顺着它的嘴角一滴滴滴落,它蓦得又朝时锦呲了呲牙。 时锦心中一动。 她想起被康仕诚体内母蛊操控的感觉,便是如此身不由己一般。 这只狼王来这里并非为觅食,而是寻找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她便怎么也压制不下去。 身体开始不自主得颤抖,那种被康仕诚掌握行踪却又无法违抗的感觉再次蔓延上心头。 狼王既然在这里,那康仕诚也会在什么地方正注视着自己吗? 这般一想,时锦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这头狼极有可能是被蛊虫控制的,咱们得速战速决!”时锦朝尤远那边喊道。 尤远目光一动,手中的弯刀再次砍向了狼王。 一人一狼、一高一低,双双跃起,互相朝着对方的弱点袭去。 时锦紧张得手心见汗。她从自己所携带的小包里又拿出一袋药粉,扬了出去。 只是这药粉猛一扬出去,她便有些后悔了。 大意了! 风向变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堪堪避过 时锦迅速掩住了口鼻。 只那药粉还是有些微吸入胸腔,整个人也跟着有些昏沉起来。 她扶着马车车辕,半软着身子,拿着银针刺了几处穴位,这才勉强睁着眼望向尤远。 风扬起药粉,原本向着狼王而去的药粉飞散开去,有一部分落向尤远所在的方向。 好在尤远瞧见时锦这边情形不妙,当下掩了口鼻,几步跃开,只余狼王昏沉着脑袋在原地踉跄了几下。 眼见着狼王中招,时锦这才松了口气。伴着那狼王跌倒,其余群狼则好似清醒一般开始往四处散去。 尤远手中弯刀径直刺入狼王体内,原本凶悍无比的狼王则带着不甘慢慢倒了下去。 “太好了。”时锦正要爬下车辕,却见尤远支着弯刀的身子一点点倒了下去,整个人直挺挺躺在了狼王身侧。 她动作一顿,继而飞快爬下车辕,向着尤远跑去。 安哥雅头顶俱是冷汗。他的左手被狼咬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却还是拿布条匆匆在手上缠了一遭,一个个翻检着其余人的伤势。 待得确认那几个倒下去的人俱都是被时锦的迷药迷倒,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眼见着时锦拿了银针在尤远身上轻捻,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迷药用了多大的量?才吸入一点,这些人就都倒下去了。” 时锦讪讪,待得处理好尤远,这才望向他手上的伤口。 狼牙锋利,光是刚刚那一口,便看得她胆战心惊,“要不要帮你处理下伤口?” “还是算了,此地不宜久留。”安哥雅看着逐渐清醒过来的尤远,目光扫过远处的山丘,“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时锦也深有同感,将其余几人银针刺穴后,这些人俱都醒了过来。 车队很快规整队形,尤远亲自驾车,带着众人往远处退去。 这里距达木错还有一段距离,若是再被偷袭,他们怕是无力应对。 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一袭黑袍的康仕诚驾马而至。 将木离也紧随其后。 他眼见着周遭的群狼尸首,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发生了何事?”他不由得问道。 他们原本做客云中,岂料康仕诚夜半便要回纳达尔,他心中亦是不安,便紧随康仕诚一道儿回来。 没成想,这人半道改路,竟是往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来。 康仕诚并未答话,他翻身下马,走到狼王跟前,探手摸了下狼王后颈处流出的鲜血。 血有余温,代表着他们还没走远。 只是,会是谁,救走崔时锦? 不过,他亦能感受到,时锦体内的蛊虫只是陷入沉睡,却并未被清除。 这说明,只要那蛊虫清醒过来,仍能为他所用。 手指将沾染的鲜血轻捻,康仕诚微眯了眯眼,眼中掠过一抹沉思。 在将木离瞧不见的方向,康仕诚探手从狼王伤口处掠过,顿时一道细如黑线般的蛊虫自狼王体内游出,转瞬便被他捏入掌中。 “你——”将木离越走越近,他想问康仕诚还要不要回云中,却突觉手背一痛,一个血点顿时出现在手背处。 他不由得抬手去瞧,却只见一道黑线尾巴于血点处转瞬即逝,倒好似眼花一般,霎时瞧不见踪影。 康仕诚瞧了眼他手上伤口,嘶哑着嗓音道,“蚊虫叮了下而已,走罢。” 将木离只觉得身体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连是否还回云中的事儿都忘了,自觉跟着康仕诚往回走。 待得行至半路,他才意识到康仕诚这是往巫里去,顿时又有些犹豫,“先生不去云中了?” “云中有大邺人在,我们拉拢不得,去巫里。”嘶哑的声儿道。 将木离想说什么,可身体的本能促使他闭了嘴,只能随着康仕诚一道而去。 . “大周真是欺人太甚!”闻人信川将信笺拍在桌面上,整个人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大周的国师曲文秉竟说,他只收到了一个做美人灯笼的美人,还余十六个,遣他速速送去。 他当这美人便这般好搜罗?之前的美人儿还是他精挑细选了,偷偷儿遣人绑了去的! 青楼女子还好说,不过费些银钱的事儿,可其余那些官家女子,又岂是说掳便掳的? 生气归生气,闻人信川还是思量了一番,决议去寻清梦公主帮忙说说好话儿。 清梦公主未出嫁前,也算是大周皇帝的掌中宠,若她肯书信一封,想必曲文秉也不敢如此放肆。 抱着此番心思,闻人信川难得与清梦公主一道儿用了饭,又颇是小意奉承一遍,这才将自己的盘算细细与清梦公主说了。 清梦公主原还纳闷儿今儿个王爷怎的想起来自己这边坐坐,待得听了他的话儿,那清丽的眉眼登时冷了下来。 “曲国师乃大周当朝国师,身份比之父皇,亦是不遑多让的尊贵。他打定的主意,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外嫁公主所能左右的?”她十指纤纤,端着一碗黄桃冰糖水细细品了一口,悠悠说道。 听得清梦公主这般敷衍,闻人信川一早的火气也跟着勾了起来。他一拍桌子,登时拔地而起,“本王念你是公主之尊,这才与你好好儿说话。你便是不肯帮我,难道连无忌也不肯顾忌?这整个王府将来都是无忌的!莫非你将来亦要瞧着无忌被那曲姓小儿为难?!” 清梦公主见闻人信川撕破了脸,当下也拍案而起,“王府属于无忌?!那我又怎听闻,大邺老皇帝想要将玉和公主下嫁无妄?!她雪氏难道便没存着让闻人无妄继承王府的打算?还是说,王爷也是这般想的?!” 她说这话儿时一双柳眉倒竖着,胸口起伏不定,显是也是将这话儿憋在心中久了,难抒胸臆。 闻人信川一直忙着骆城事务,倒是并未关注颢京那边的动静。 这会儿听闻发妻这般说,当下亦是诧异得瞧了瞧她,“竟还有这等事?!” 许是他话中带了些轻渺,闻人信川又肃了肃面容,压低了声儿,语气不耐道,“先时亦是你不肯送无忌去颢京,这才有无妄代为入京的事儿。这会儿你又这般无理取闹,倒是为何?!” 清梦公主瞧见他眼底压也压不住的欢喜,心中的恼恨又添几分。 闻人无妄既去了颢京,那便决计不能回骆城。 死在外面,才最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来信 最近草原上不知如何,突得兴起一股子传说来。 传闻驻守骆城的闻人王爷最喜劫掠各色女子送与曲文秉做美人灯笼。 这些女子什么身份都有,既有青楼头牌,亦有农家良女,更有富家千金,便是连草原公主都纳入其中。 这些传闻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又说的有鼻子有眼,便是连那些姑娘年岁几何、家住何方都说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不独是此,羌戎人牧马放羊时总听到一首随风而来的歌谣,那歌谣便是于此有关:“大周有三好,蛟云纱、益阳草,还有美人灯笼跑不了~蛟云纱、心头血,金翠缕织钿如霞;益阳草、凌悬崖,逍遥哪管农人暇;美人灯笼墙头挂,怎管他,亲人泣血、杜鹃啼花?” 歌声渺远悲伤,字字句句,仿若泣泪饮恨,随风飘摇无依,却又直击心扉。 叶三娘又唱完一遍,整个人仿若没骨头般往侍墨身边一靠,说出来的话儿却是格外飒爽,“怎的?唱得可还好?” 侍墨递给她一个水囊,自往旁边靠了靠,“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贴过来。” 他这话儿直将叶三娘逗得直不起腰来。 她双眼笑得弯如月牙,“怎的,小公子还害羞?”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子。你也大可不必将我救你的那份恩情挂在心上。”侍墨颇是烦躁得揪了根草含在嘴里,整个人往草丘上躺去。 “我并未在意过你是否是公子。”叶三娘又往侍墨身边靠了靠,自上而下俯视他,“骆城女儿家可比颢京的女子开放得多,莫非,墨儿,还想让我主动些?倒也不是不……” 她暗自嘀咕着,却被侍墨一把拨开了头。他颇是有些无奈,“当初救你时,瞧着倒是乖巧,怎的这般习性?” “那墨儿,是喜欢娇娇柔柔小鸟依人的?”三娘双眼顿时仿若含泪,便是连声音也跟着娇软了几分。 “……”侍墨沉默一瞬,“你还是唱歌儿罢。” 叶三娘只得期期艾艾又瞧他一眼,再次开口唱了起来,只那声儿更加幽怨哀婉,直听得侍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待得这首歌谣传到杜尔勒可汗完安恕耳中,几乎整个羌戎的三岁幼儿都会唱这支歌谣了。 完安恕那三层下巴微微颤了颤,又听身边的人道,“现在草原上都传遍了,闻人信川亲自挑了一批美人送往大周。其中便有明月公主……” 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待得最后,只呐呐瞧了完安恕一眼,不敢多置一词。 完安恕的三层下巴抖动得更厉害了些,眼中几欲喷火,却还是勉力按压下腾然而上的怒气,“先等等看,说不得是有人暗中挑唆,闻人信川必不敢……” 然而,话音未落,另一道声儿自帐外响了起来,“父汗,有人在大周见着明月的头颅被做成灯笼挂在了……” 完天鹰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噗通一声儿巨响,完安恕整个身子便扑在了地毯上。 富丽堂皇的毡绒地毯被抠出洞来,完安恕的脸一点点扭曲起来,“闻人信川!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杜尔勒想要在草原上一家独大,便只能向闻人信川讨回公道。 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尔勒需向八大王庭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杜尔勒现下,没有与大周一较高下的实力。 那这个锅,便只能由闻人信川来背负…… 完安恕那张带着些悲伤和算计的脸上露出些精明来,他朝下面的完天鹰问道,“康先生现下准备得如何了?” “康先生已经联合了纳达尔部和巫里部,云中帖岑儿现下意味不明,怕是又想做那个从中渔利的黄雀。”完天鹰冷笑了声儿,想要搀扶起完安恕那庞大的身形,却又被拖着跌回了地面。 完安恕干脆坐在地面上不起来。他一双眼睛眯了眯,似是想起某个娇小的身影。 “也罢,有纳达尔加入,已经算意外之喜。至于云中,向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本王懒得跟个女人计较,早晚踏平了云中部落。” 完天鹰垂下双眸没有说话,心底的盘算却是愈发明晰。 . 时锦被安置在达木错后,颜子川便与骆城送了信。 待得齐墨璟收到颜子川递来的信,他的眼中闪出些莫名的光来。 时锦还活着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独自坚守下去,可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惶恐揪着他的心。 若是…… 他将那封信倒扣在桌面上,起身走到正屋窗前。 新绿透过纱窗,映出一片淡色光影。浅薄光线下,是逐尘而飞的蝇蚋,翅缘因着阳光点缀出些金色光点。便是微小的生命也透出蓬勃的生命力来。 他的指尖凉得厉害,面色一如既往,淡漠且凉薄,唯有他自己才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胸口下,是逐渐加快到近乎失控的心跳。 齐墨璟脑中是大片的空白,唇边血色尽失,耳中亦嗡鸣一片。若不是强大的自制力,他几欲站立不稳。 目光再次投向桌面的书信,他唇角抿直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明明那信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走过去。 蓦然扬声儿,他的声音里带了些尖锐,“侍墨!” 迅然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伴着门牗吱呀一声儿,侍墨那特有的明晰嗓音传了过来,“爷?” 齐墨璟半个身子笼在阴影中,只露出一截透着青色胡茬的下巴,还有半片血色尽失的嘴唇。 那绺白色的发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格外清寂。 他嗓音干哑得厉害,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却还是勉强出声儿,“达木错来信了。” 侍墨一下子便明白了二爷的意思。 他压下略有些担心的念头,尽量声音平稳,“可有说什么事?” 齐墨璟答非所问。 他探手接了把阳光,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尘埃飞舞的光亮中,“……尚未敢看。” 他承认他的不敢,他的怯懦、他的畏缩、他所有的不敢面对,尽皆来自于那个缥缈虚无的答案。 侍墨一怔,探手去拿那封信。 蓦得,齐墨璟的手也落了过来。 两人的手各执一角,原就纤薄的纸张霎时绷紧,近乎破碎。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往事 侍墨放开手,信又回了齐墨璟手中。 他没说话,只沉默且迅速得拆了信,信中言语寥寥,只让齐墨璟遵守重整达木错的承诺。 侍墨自他的脸上瞧不出喜怒,惯常的冷肃让他心中带了些忐忑,却还是只得耐心侍立一旁。 齐墨璟手中拿着信笺,双手负后,再次望向窗外廊下的浮尘。 尘随光动,每一粒尘埃都仿若有生命般,欢欣鼓舞着迎接既定的命运。 “她回来了。”他的声线平稳中带了些不为人知的欢欣,又好似大梦初醒,恍然一梦。 侍墨终于气韵悠长般散了口气。 “那倒是好,夫人既回来了,可否遣人去接她回来?”他轻问。 “……”齐墨璟沉默一瞬,“还不是时候。” “是。”眼下骆城情势瞬息万变,的确不是回来的好时候。 . 新扎的帐篷中。 时锦正将马车上的花儿归拢起来。 大多数花儿早已凋坠,剩余的那些鲜花也都有了枯败的模样。 时锦却知,这些花草俱可入药,若是晒干了,也好存放着随时取用。 “时锦,”眼见着时锦忙碌,颜子川第一次敢唤她的名字,“你可知道,他在骆城已经有了夫人?” 时锦停下手里的动作,眸光微动,“红绮还是澜漪?” 颜子川有一瞬怔然。 他苦笑了下,“有时候在想,你若是再笨一些就好了。” 时锦也扯了点笑意,手上动作未停,她将那些尚且完好的花朵摊开来放到簸箩上,“他让我信他,我自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便否了他。” 顿了顿,她又道,“红绮也好,澜漪也罢,都是王爷送来的美人,他若想安王爷的心,自然要提拔这二人。” “那你……便不吃醋?”颜子川见她这般忙碌着,心中忽的升起些不知名的心思来,“我听闻,红绮与他一道儿出席王爷的宴会,两人俱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新裳,举止暧昧亲近,便是连岳氏见了,都指着他鼻尖很是骂了一阵。” 时锦听闻岳氏替自己出头,心中很是感念。 只是,颜子川的话儿却并未落于她心。她轻拢了肩头外氅,便是这骄阳正好,身上却仍带着些寒。她放下手中的簸箩,抬目望了他一眼,“你从未知我们间的曾经过往,又怎知他不过是逢场作戏?” 颜子川只剩下叹气,言语中亦颇多无奈,“刚还道你聪明,这会儿却又犯了傻气。男人俱都是朝秦暮楚之辈,亏得你这般待他,你又怎知,他没有背着你坐三拥四?” “若他果真是轻狂之徒,那也不过是我识人不明便是。世间男子大多如是,我又何须苛求?只不过应上一句,好聚好散便罢了。”时锦又叹一句,“我说这话儿未免过于凉薄,但人以真心待我,我便真心还之;人若待我以伪,自无需过多计较。” 她手中揪着一朵草原上最常见的苜蓿花,面上虽仍挂着淡淡的笑,手中的花儿却零落得不成样子,显见得心中甚是恹恹。 话儿自然这般说,可一想到二爷与其他女子意态亲昵,心中的酸却还是一点一点涌了出来。 颜子川见她神情萎靡,颇是有些不解,“真正的喜欢,便如骄阳烈火,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歪缠在一起,只要想上一想,心中俱是万花盛开般绚烂。我从姐姐的话儿里,听不出太多波澜。可是真心喜欢他?” “若是姐姐只是勉强与他一起,”他拿手支着头,一双眼仔仔细细瞧着她,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那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 “我与他的感情如何,尚不需你来置喙。”时锦眼角眉梢带了些恼意,“你年轻些,自是向往绚烂如烟火般的感情。我比你大些,自然更喜他的稳重体贴。” 颜子川听完她的话,不由得轻笑了声儿,他斜睨她一眼,只吐出一个字来,“傻!” “你只比我长上两岁,怎的还学了他老气横秋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仿佛时锦这般模样当真是不忍直视。 时锦气得咬牙切齿,手中的花儿也跟着掐成了汁子。她冷着脸望向他,“我便是傻,又与你何干?!” “那姐姐可知,崔时年,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颜子川自身侧拿出一柄小巧的宝石腰刀来。腰刀出鞘带出的锋锐光线直晃得时锦下意识般眯了眯眼。 颜子川的手指自刀柄根部那个镌刻的“颜”字上掠过,目色恢复了些认真和清明,“若时年这般唤你姐姐,那我合该也如此唤你一声儿。” 时锦接过那柄腰刀,手指自那个“颜”字上抚过,眼前却浮现出时年身上的那块吊坠的模样来。 一样的刻字,一样的笔锋,她心尖微微颤动了下,往昔里许多刻意忘却的事儿便越发明晰起来。 “听尤远说,你以前偷往来行商的东西?”她沉默一瞬,却是提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来,“因着拿了那行商一个兔子吊坠儿,被你母亲很是训诫一番?” 颜子川面上的认真模样霎时龟裂开来,他眼中显出些恼和慌来,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尤远连这种事都说?!” 时锦笑得温软,“那个行商,应是我的父亲。” 崔父早年间经常外出收买药材,南北俱跑,最远处到过羌戎草原。 儿时听他谈论各地风土人情时,父亲好似说过有个男孩儿偷了他吊坠儿的事儿。他说的欢欣,时锦也跟着听得津津有味。 只时日久远,她的记忆也跟着父亲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以至于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儿。 可瞧见腰刀匕首上那小小的“颜”字,她心中却仿佛霍然有了答案。 记得父亲最后一次从羌戎回来,怀中还抱了个小男孩儿。男孩不过一两岁光景,瞧着倒是温软可爱。 那时的时锦也不过是个孩子,探手戳着男孩的面容,她只觉着有趣至极。 倒是母亲,还因着此事与父亲置过好长一段时间闷气。若不是父亲一直伏低做小,母亲怕是再不肯原谅父亲半分。 时锦当时年岁尚幼,只知打那以后,父亲从未回羌戎过,那个男孩儿也跟着他们一点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