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江湖来》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一章 客栈有少年 二月十三,惊蛰日。 淮南渝州城,因江淮两地水路纵横,连接九州,其内往来商贾走卒络绎不绝,故而富庶天下,更被誉为天下粮仓。 城内有一座楼,名为玉宇楼,百丈之高,直入霄汉 古人有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本朝自开国以来,这座高楼便一直矗立于此,仙人无数,更有外乡修士想入内一睹此玉宇楼风采,但都无一例外的被拒之门外,即便是城内百姓也少有见到从内走出仙人,只是每月十五方见有年轻仙家外出采购所需。 “这位老官儿,不知玉宇楼内采购的是何种仙家珍品?远游至此,我等也不想这样败兴而归。” 酒摊边,一位年轻公子哥儿作揖行礼问道,这位公子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环佩叮当,手持银骨小扇,一眼便能看出是江南而来的读书人。 与他同行的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面容粗犷,腰佩阔刀。女子粉黛微施,笑容温婉,楚楚动人。 酒摊老官儿打量了几人一番,自恃是渝州城的本地人,骨子里自有几分骄傲,眼神虽有不屑,但做生意几十年所养成的习惯倒是让他对谁都可以和颜悦色。 “三位客官,想必也是慕名而来,这声“老官儿”就免了,不要嫌弃我小老儿哆嗦几句就成,每天像您几位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位了,个个带着希冀的目光想从小老儿口中说出一些从未听闻过或者见过的,可是在小老儿我说出来后却个个失望至极,如果各位也是怀着如此心思,小老儿我啊就劝各位,在渝州城内好好逛逛,将这份好奇埋在心里,毕竟期待才是最有乐趣的,不是吗?” 说完,酒摊老官儿冲这为首的年轻公子哥儿眨了眨眼,弄的身边几人云里雾里,一旁的大汉不乐意了,作势便准备给这装腔作势的老头一点颜色,可这老汉也是阅人无数,并未被这铜铃一般的眼给唬住,但也读出了其中意思,于是继续笑着说道: “城东,涌金门附近,江湖客栈以及在客栈邻近玉人酒坊,那些仙家们呐,都在那里采购所需,名气大的很。” 果然,在酒摊老官儿说出这两地之后,在三位外乡人脸上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失望。 在他们看来,超脱世俗的仙家不是应该饮露食浆?烟火气怎会如此之重? 老官儿目光扫过,似笑非笑,最后落在了那大汉腰间的阔刀之上说道: “这位公子,且容小老儿多说一句,让您的护卫看好腰间的大刀,收收他的戾气,如果不小心出鞘,伤了小老儿我不打紧,但在江湖客栈内,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一席话,将三人目光重新落到了酒摊老官儿身上,大汉也看了看腰间的阔刀,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老官儿,便是那在江湖中都声誉震天的江湖客栈?” “去看看就知道了,毕竟期待才是最有趣的,不是吗?” 公子哥给了银钱,三人各怀心事,蓦然转头,朝着城东涌金门走去,身后的酒摊老官儿笑容意味深长,掂量了几下手中碎银,随手丢入一旁抽屉中,没再看一眼。 城东,涌金门。 江湖客栈,便如它门口的匾额一般。 江湖。 何谓之江湖?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集聚一堂,各自坐成一桌,他们中不乏门派不合之众,亦或是血海深仇之人,但来到这间客栈内,所有人都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他们喝着酒儿,吃着小菜儿,欣赏着名伶小娘子的吹拉弹唱,即便真有亡命之徒,想在这里动手也要掂量掂量他们身上的肉够不够刮上三千刀。 这里是江湖客栈,江湖最后的乐土,一旦有人坏了规矩,这个江湖将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冯马安,在下找的你好苦啊。” 桌子旁,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两撇小胡子更是让人无法对他产生一丝好感。此刻他正悠哉悠哉的磕着花生米,对于对面的年轻佩剑男子不屑一顾。 见他这副表情,年轻男子下意识便准备抽出手中佩剑,怒火中烧之时,名唤冯马安的中年男子说道: “中四境玉衡境?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剑你固然可以杀了我,但我冯马安的命不值一提,你白陵剑君白君子怕从此就要成活死人了。” 年轻男子听闻,动作凝滞住,刚刚触碰剑柄的手指立刻缩了回来,额头已沁出冷汗,见年轻男子心有余悸的模样,冯马安微笑着抿了一口酒接着挑衅道: “哼,我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采花贼临死前还能拉名动江湖的白陵剑君做垫背,值了!不过你知道吗?那女人的姿色极其不俗,我一生阅女无数,真正让我心起怜惜之情的只有这么一个,那滋味,啧啧啧,死而无憾啊。” 白君子嘴角抽搐,太阳穴青筋凸起,手指关节发白,“咔吱”一声闷响,他竟然硬生生咬碎了一颗牙,嘴角慢慢流出鲜血。 听闻“白君子”三个字,客栈内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朝着两人看去。 自从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一战,谪仙人李沧澜消失于江湖之中,剑道一途便再鲜有出类拔萃之人,虽说江湖中剑修不在少数,虽偶尔有几人惊才绝艳,却也是终究昙花一现,再也不复当年谪仙李沧澜风光。 直到近几年,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人,一袭白衣,手提三尺青锋,惩恶扬善,世道不平自有他一剑平之。 因其所杀之人皆为该杀之人,加之来自睦州白陵白氏,故而江湖人称白陵剑君,一时间挑战者络绎不绝。虽皆败下阵来,但后者对其人品皆是赞不绝口,慢慢的江湖所有人都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人如其名,白君子。 唯一不解的是,为何他总是面无表情,无论是杀人或是比斗,他都是波澜不惊。 见所有人目光都朝向自己,冯马安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那女人临死前一直在向我求饶,一个劲说自己已怀有身孕,跪着求我放过她一马,你也知道,我冯马安是采花贼,女人越是这样我越是兴奋,可惜了,她死前都未能看到孩子一眼,我明明剖开了她的肚子,取出婴孩放在她的旁边,但她却没看到一眼,哈哈哈哈。” 听闻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整个客栈之中只有牙齿的咔吱作响声,关节揉着声以及冯马安的奸笑声,碍于规矩,没人真的敢在江湖客栈内动手。 此时,柜台里探出一颗脑袋,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过一会儿,他重重的拍了拍柜台,众人目光落在了柜台这边。 拍柜台的是一位少年,刚过束发之年,相貌清秀,五官端正,眉眼间透露着他这年纪不应该有的慵懒。 见到这位少年时,在场有不少人的目光渐转柔和,有的嘴角带笑。 少年伸了伸手,对着后面招呼道: “鬼小二,来活了。” 一道黑影自后院飞出,在一众江湖高手间辗转腾挪,竟无一人察觉,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不过两息功夫,黑影在冯马安一桌站立,看清来人,身材消瘦,脸上带着玩味的看着这江湖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仿佛看一副抽筋剔骨的牛肉一般。 “在客栈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可以在这里动手,这是规矩,哪怕是我也不行。” 少年从柜台走出,慢慢来到两人桌边,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这就般,随手拿起桌上的牛肉放入嘴中,边走边说,无人插嘴。 来到桌前,少年双手撑在桌上说道: “不过嘛,出了这个门,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江湖客栈了,鬼小二,把人给我叉出去。” 消瘦汉子狞笑着上前,冯马安的脸陡然僵硬,随即上手准备抽出腰后匕首,一想到身处何地,不亮兵器尚可据理力争,可一旦抽出匕首,便是神仙难救。 “少掌柜,客栈有言在先,凡是进入其中缴纳银两者,皆得客栈庇护,如今我尚在客栈之内,如今少掌柜你坏了规矩,真不怕客栈信誉扫地吗?到时候江湖客栈便再难在江湖立足。” 冯马安一招千斤坠,鬼小二上前拉拽竟然丝毫未动,被唤作“少掌柜”的少年略有些惊讶,他说道: “哎呀呀,这下盘功夫委实了得,是个当王八的料。” 少年挥了挥手,鬼小二示意退后一步,少年坐下,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继续说道: “建业城柳暗花,三十年前目睹生母被贼人凌辱杀害,可那时的他尚为垂髫,无力报仇,故而隐忍二十年,终于在二十年后灭仇家满门,却也因此受官府通缉,可怜家中幼子无人照扶,来此寻求庇护,我便许下他三年为幼子积攒家业,三年之后自己去衙门自首,你说我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不能算!少掌柜待我恩重如山,客栈待我恩重如山,怎么样柳某也不可能怪在客栈头上!”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大汉站出,皮肤黝黑,肌肉虬结,坦露的胸膛之上,刀伤触目惊心,此人便是建业柳暗花。 收回目光,少掌柜接着说道: “再者,一人自称江湖散人阎九,逃难至此寻求庇护,有次与人喝多了自己诉说,得知他被孩儿帮追杀至此,至于为何孩儿帮会追杀他,想必各位心知肚明,诱拐孩童采生折枝者,那时我尚且年幼,一包蒙汗药便将他扔到了客栈门外,当晚便已被孩儿帮众人削成人棍,试问,我这算不算破坏规矩!” 厅内又陆陆续续站起十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拍桌而起,义愤填膺。 “不得算!采生折枝应当凌迟,我等尚怪少掌柜年幼,太过仁慈些了。” 少掌柜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冯马安说道: “臭王八,你亡命逃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何会这么容易便被白君子找到,你心里没有一点怀疑吗?” 听完,冯马安终是瘫软下来,不再做太多挣扎,白君子漠然站起身,对着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行了一礼,之后便来到冯马安面前。 “我会一剑一剑刮烂你全身每一寸皮肤!” 就在白君子转头的一瞬间,冯马安愤然起身,抽出身后的匕首,猛然刺向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他自信在三息之内便可拿下这位江湖客栈少掌柜的项上人头,任由是轻功卓著的鬼小二在这近距离的突袭之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在他信心满满之时,他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少掌柜脸上仍然不改一丝的笑容,无论是鬼小二,或者是在场的其他江湖侠客也未曾做出一丝改变。 突然,面前的少年身影一闪,冯马安的匕首扑了个空,他手持匕首转头四顾,未曾发现少掌柜的身影。 “黑白门童,将人叉出去。” 冯马安茫然抬头,这个声音是从他头顶传来,那少年竟然就站在了他的头顶,而他却丝毫未曾察觉。 门外,两男子走了进来,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白衣男子膀大腰圆,黑衣男子消瘦异常。两人来到冯马安面前,一人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一阵血雾喷出,冯马安顺势飞出客栈。 由于在城门附近,并非闹市,加之街道上的众人似乎也早已习惯客栈内时常都会飞出一些人,故也能娴熟的避开,饶有兴趣的驻足观望。 少掌柜飘然落地,对着一旁的白君子说: “不可在客栈地盘内动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最后的底线。” 白君子点了点头,提剑走出客栈。 冯马安起身,手持匕首,满脸恐惧。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生命遭受威胁。 “呛!” 一声铿锵龙鸣,长剑出鞘,剑尖在采花贼冯马安的眼睛中显得越来越大,长剑上挑,冯马安右眼飞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此刻他顾不得其他,使出浑身解数,妄图以最为擅长的轻功快速逃离此处,可在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两人,白衣膀大腰圆,黑衣消瘦异常。 当他退后两步再次转头,一道剑光迅猛如雷霆,他深知这一剑他必然躲不开,只能提起手中匕首用尽全力妄图挡下这一剑。 “这一剑,为我发妻,在我于微末之时便不离不弃,奈何却遭你这贼人之手。” 血线四溅,电光火石之间,冯马安匕首崩断,胸口瞬间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剑,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身为人父,我对不起他,我只能为他报仇!” 又是一剑挥出,冯马安拿着匕首的一只手被剑气斩断,抛飞至人群中。 “这一剑为那些受你凌辱的无辜死难者,你为一己私欲,多少人成为你胯下亡魂,我白君子今日为她们讨个公道!” 剑气充盈,生平三尺意气剑,只为今日手刃仇敌,白陵剑君再无遗憾一剑。 “少掌柜,你这不合规矩啊,大掌柜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的!” 冯马安竭力嘶吼,咆哮,用尽全身力气爬向客栈方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终于,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拍在了客栈的台阶之上,这一刻,冯马安心安的露出了笑容,劫后余生的笑容。 而身后的白君子前冲的势头略微有些停滞,但此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人。 那位少年,江湖客栈的少掌柜,不过束发之年,脸上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此刻静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少掌柜姓甚名谁,但却给了他信心。 因为他对着他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再无其他顾虑,白君子一剑斩下,红白之物流了一地,冯马安的天灵盖被整齐切下,至死之前他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一句话。 “我在客栈地盘上。” 周围人指指点点,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这都将成为他们未来半旬酒桌上的谈资。 白君子的长剑没有收入剑鞘,他颓然的望着眼前的尸体,好似放下了一切执念,再无让他值得为之努力的事。 习剑十数载,起初是向往那传奇一般的谪仙人,后来只是为了妻儿,最后一剑则是为了心中意气。 为了大道至公。 “刘叔,去寻刺史刘大人,让他们衙门知道,悬赏多年的采花大盗已然伏诛,带几个人来客栈收尸,这次的功劳算就在黑白门童的头上。” 客栈中,少掌柜从中走出,安排着一切,从他身后走出一位五旬老人,以不符合他年纪的稳健步伐朝着城中知县衙门走去。 “我的这些伙计都是戴罪之身,指望靠着这些悬赏功过相抵呢,你也不会有意见吧。” 白君子无奈笑了笑,摇了摇头,他又怎可能在乎,而他又怎会不知呢? “一码事归一码,冯马安左手搭在台阶上,按理来说他便已经在客栈地盘之内,你是聪明人,那便留下你的一条胳膊吧,我要给客栈一个交代。” 身后客栈内,无数双眼睛看着,无声的看着。 白君子点了点头,未发一言,随即一道剑光一闪即逝,白君子右手被斩下。 这是他用剑的右手,从始至终都未曾皱一下眉头。 一盏茶功夫,脸色苍白的白君子用仅剩的一条手臂对少掌柜作揖答谢。 “多谢少掌柜成全,白某此生无憾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朝夕相处的剑也被他丢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或许明天就会有人在某棵树下发现他的尸体了吧,在场的江湖侠客无一不为他而感到可惜。 看到他这副模样,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 “城内庆儒书院缺一位启蒙先生,你出生书香门第,教导稚童启蒙想必不是难事,我爹在周先生那尚有几分薄面。” 闻言,白君子霍然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少掌柜。 “可是提笔刀周方儒周先生?” “那个酸儒有这么大名气吗?多的不提,我且问你可愿留下?” 白君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点了点头。 惊蛰,庭院深深,春雷乍动,桃树枝头一点红。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章 湖畔苏乞儿 惊蛰江南烟雨日。 湖州吴兴郡柳河镇,一叶孤舟于雅致湖上,为这烟雨朦胧的湖面平添几分诗意。 湖上烟雨,一阵萧索挽凄凉。 扁舟已过,胭脂粉柳无处躲。 可惜,湖上只有萧索凄凉,却已放不下胭脂粉柳。 孤舟之上,锦衣老翁斜靠在船沿,身披狐裘大氅,半眯着眼,嘴里哼着他前段时间刚来江南柳河镇时听来的小调。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 这位曾经朝中的二品大员,前礼部尚书钱林,宦海沉浮数十载,于官场之上如鱼得水,得益于他眼光独到,才能急流勇退,让他有了个安享晚年的机会。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古人诚,不欺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古人诚,不欺我!” 钱林听到声音猛然起身,转头四顾,周围只有朦胧雾气,船上见不到一人。 “何人如此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无人应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能根本没有人,只是这么多年,让他有些杯弓蛇影了。 就在他长吁一口气时,朦朦胧胧间,甲板之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身影,他们隐匿在薄雾之中,仿佛并没有实体,一阵风便可将他们吹散。 可那这身影又真实存在,因为他们正在向他一步一步逼近,手臂伸展开有近四尺长,就这样高举过头顶挥舞着向他走来。 “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一阵微风吹过,雾气被吹散了不少,从中走出一人,红衣似火,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极美的女人,她风姿绰约,身型曼妙,声音富有磁性。 “新康十三年春,燕王季城被妖后联同朝中一众官员以莫须有之二十八项大罪被判夷三族,同年秋,燕王府三族上下一百二十三人成为刀下亡魂,今日我带着他们来找你们一一清算!” 听闻此言,再看清来人,这位前礼部尚书彻底瘫坐在甲板之上,无数话语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说出口,挣扎许久之后才说: “是首辅陆远,一切都是首辅大人与皇后设的局,我只是一枚棋子,不关我的事啊!” 阔刀在红衣女子的手上仿佛活物一般,一道道黑色气流缠绕着刀身,似乎要挣脱束缚,却又被重新吸了回去。 这是亡魂,是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的亡魂,他们哭泣着,他们死的冤枉。 “哼,这些话你与他们去说吧,而我,送你去见他们即可!” 屠刀举过头顶,一刀劈下,黑色刀芒一闪即逝,但在钱林眼中仿佛经历了一生,黑色气流包裹住他,让他体会他们生前所经历的绝望。 黑色鬼头刀贪婪的吸食着钱林的生命力,不多时,先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人,此刻竟已是一具干尸。 至此黑色气流才慢慢的得以平复,重新回归屠刀之中,而持刀的红衣女子脸色也苍白了几分,一根白发悄然出现。 收刀入鞘,女子呼吸声有些粗重,听闻有脚步声,红色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现在湖边,独自一人往城外走去。 淮南道,渝州城。 处理好一切事宜,安排白君子在客房休息,少掌柜独自下楼。 “一壶迎客松,两斤酱牛肉,一只绸缎鸭,先赊账。” 少掌柜小声对鬼小二说道,脸上带着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的笑容。 “少掌柜赊账一壶迎客松,两斤酱牛肉,一只绸缎鸭,后厨麻溜点啊!” 一阵哄堂大笑,这次是这个月以来,少掌柜第三次赊账酒食,而据他自己所说这都是未来他行走江湖的盘缠。 拎好酒食,少掌柜往涌金门方向走去,沿途街坊四邻有不少人都和他打着招呼,都会喊他一声“少掌柜。” “子庚,来,快过来,来琣姨这边。” 一阵悦耳的声音的响起,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素色长衣的女子,鹅蛋脸,美艳动人,一头青丝挽在脑后,象征她已为他人妇,丰腴有致的身材,即便不着粉黛也挡不住她的万种风情,有着不同于青涩少女的风韵。 婀娜生莲步,摇曳走人间。 听到声音,少掌柜魏子庚转头,应了一声“琣姨”便带着孩童一般的笑容向着美妇人走去,好似见到母亲一般。 “子庚,回去和你爹说一下,他送来的广酿明楼我根据自己的方法重新改了点,让他拿点回去给客栈里伙计试试口感,不好琣姨再改。” 被唤作“琣姨”的美妇人宠溺的摸了摸少掌柜魏子庚的脑袋,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之前在客栈里,即便冯马安匕首距他不过半尺,少掌柜内心也不曾有此刻激荡,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只因这一声声“琣姨”,他喊了近十四年。 “哎,对了。” 说着,美妇人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刻有观音的玉牌,交到魏子庚的手上。 “这是琣姨当年从安业寺求来的护身玉牌,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跟随琣姨已有小二十年了,你与子青的生辰快到了,就当琣姨的礼物吧。” 望着手上的玉牌,魏子庚想起前几日妹妹在他面前不停的显摆一个玉镯,虽说的确并非太过贵重之物,可当知道是琣姨送给她时,魏子庚心里也是酸的不能自已。 “不行的,不行的,我爹他会……” “他敢!” 见少掌柜魏子庚推托,美妇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将玉牌攥在他的手心。 “你们兄妹俩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而且你们也叫了十四年“琣姨”,那就已经算是我的孩子,给我自己孩子礼物有何不可?他敢多说一句废话,你就来告诉琣姨,琣姨替你撑腰,你们怕他,琣姨就替你教训他。” 说完,又宠溺的摸了摸魏子庚的脑袋,望着她的笑脸,少年如沐春风,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位美妇人名为陈琣玉,渝州城最负盛名的俏寡妇,丈夫出身边伍,在一场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牺牲,至死未退一步,那时他们成亲不过月余。 丈夫死后,陈琣玉一面尽心服侍公婆,一面保持着整个家,用为数不多的抚恤银两在远离闹市的涌金门附近经营着一家酒坊,这便是此后的玉人酒坊。 以其家传独特的酿酒工艺与其不俗的姿容让这酒坊生意节节攀升。 其公婆百年之后,无数人劝过陈琣玉改嫁,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在这个时代终究不是一件美事,不曾想被她一句“江淮男子多婉约,不如妇人力扛鼎”给堵的哑口无言。 这句话也很快在妇人间传播开来,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玉人酒坊,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说出这般狂妄的话,可是一切据理力争在他们看到陈琣玉的那一刻都沉默了。 这般容貌,身段,气质皆出类拔萃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是情有可原。 在无数酒客吹捧之下,玉人酒坊名声大噪,酒客如云。 “老哥,你在这里干嘛呢?爹不是让你看着客栈吗?你不是不知道客栈里都是一群什么人,没有你这少掌柜坐镇,怕是会闹事哦。” 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两位少女缓缓走来,说话的是一身穿红色劲装,束着高马尾,面貌与魏子庚有几分相似,少年本就清秀,而这少女更是可人,英姿勃勃不输男儿。 在她身边的是一位身穿青色广袖儒衫的少女,双目似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书卷气。 红衣少女挽着青衣少女的手臂,还不忘向少年显摆她戴在手腕上的碧色手镯,当她看到少年手中的白玉观音牌后,表情一变,随即想通了之后,便拉着青衣少女来到美妇人面前。 “琣姨,我带着阿莹来看你来了。” “琣姨好。” 青衣少女盈盈施礼,随即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少年身上,仅仅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这点小心思怎会瞒得过陈琣玉,这三人都是她看着长大,心里早就将眼前的少女看做一家儿媳妇一般。 “阿莹生的越来越标致了,来琣姨这无需多礼,等阿莹你的生辰,琣姨给你送个更好的,肯定比子庚那小王八蛋的好。” 青衣少女推托再三,面颊绯红,一旁红衣少女笑声动人,陈琣玉越看越是欣喜。 而被她们晾在一旁的少年此刻望着青衣少女的一颦一笑,心已飞至九霄云外了。 “喂?喂!老哥!” 红衣少女魏子青的两声呼唤,将少年拉回现实,瞳孔重新聚焦,望向面前的三人。 “啊?怎么了?” 少掌柜魏子庚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妹妹魏子青看着他手上的一坛酒以及用牛油纸包裹便知他要去哪里。 “今日私塾中未曾见到周先生,想必又和爹在喝酒,正好闲来无事,我和阿莹与你一同去看看苏乞儿吧。” 魏子庚点了点头,红衣少女挽着青衣少女手臂,在少年身侧,三人道别酿酒娘陈琣玉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两位少女诉说着今日书院私塾中的趣事,少年耐心听完后与她们讲起了今日客栈又死人了。 起初她们一阵唏嘘,可当她们知道那人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时,魏子青捏了捏拳头,一副恨不得再上前补上两刀的冲动。 看着好友脸上的怒容,一旁的青衣周莹捂住轻笑,可魏子庚看到妹妹扬起的右手在略微发抖,五指甚至无法捏紧时他心如刀绞。 不多时,三人结伴来到城外。 城外邻近有一座山,名曰青悲山,山下有座湖,名曰送君湖,湖畔有棵大树以及一座破败的庙宇。 树是柳树,但庙为何庙却已不知。 十数年间早已无人祭拜,得益于建造用材上等,十数年风霜洗礼,让它依旧能为居无定所之人遮风挡雨。 “苏乞儿!” 魏子庚高声大喊,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柳树上落下,脸朝地面重重砸在了地上。 可那人似乎全然没有痛感,慢慢坐起身,从身后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将蓬乱披散的头发束好,随后闭着眼在身边摸索,将摔落一旁的剑拿在手中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苏乞儿,又想洗澡了?” 听到魏子青银铃般的声音,乞丐猛地睁开眼睛,匆忙来到三人面前,一边带着谄媚的笑容,一边对着魏子庚挤眉弄眼,示意“你怎么把这个姑奶奶带过来”。 送君湖畔的苏乞儿,两年前来到渝州城,在这棵柳树下与少年魏子庚相识,据他自己所说,他是来自灵州净灵台的剑客,下山游历,只为找寻自己的剑道,徒步数万里,这才来到这渝州城。 对此,魏子庚深信不疑,因为眼前的乞丐不同于他在客栈中看到的莽夫,有着他对真正的于江湖侠客所有的幻想。 不修边幅的装扮,褴褛的衣衫,简陋破旧的兜帽,嘴角叼着的狗尾巴草,无时无刻不扬起的笑容,手臂上,眉角处的伤口以及那一柄饱经风霜的长剑,剑柄剑鞘上那道道剑痕,无一不彰显着这乞丐身经百战的事实。 “这不是很多天没来看你了吗?今日带了些酒肉给你解解馋。” 看到酒肉,苏乞儿立刻带着三人进入破庙内,将枯草铺在地上,示意三人坐下,几人都是旧相识。 苏乞儿打开酒坛泥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扑面而来,他仔细的闻了闻,闭上眼啧啧说道: “迎客松,五年酿,好酒,好酒!” 魏子庚三人坐在地上,苏乞儿也不客气,仰头举起酒坛猛地灌了一口,见他的模样,三人面露微笑,他们与这乞丐相处最是轻松,无拘无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迎客松可是玉人酒坊一品陈酿,你这一坛可是喝了我哥整整三两银子!” 玉人酒坊酒分三品,一品陈酿,最低五年。二品佳酿,最低一年,三品美酿,五谷简单发酵后蒸馏后即可。 最早酿酒坊其实并没有分品,这还是那时的周莹为陈琣玉想的主意,以酒的分品来作为噱头,一品每年只开封三大坛,且每人最多只能买一小坛,一小坛以最低三两出售。 这样的买法刚刚推出并不被太多人买账,直到一句诗的问世,才让这方法彻底盘活。 “劝君一饮迎客酒,莫道江淮无劲松。” 随后酿酒坊顺势便推出一品陈酿迎客松,文人大肆吹捧,无数富贾也随波逐流,附庸风雅,玉人酒坊也因为迎客松成功跻身一流酿酒坊。 而那年的周莹不过五岁。 听到这坛酒价格的苏乞儿,眼睛瞪的滚圆,他将嘴里的酒咽下之后,默默将酒坛封口盖上,生怕挥发一空。 “有段时间没来了吧,最近客栈是不是很忙?” 苏乞儿用手拿起一块牛肉放入嘴里,边吃边点头。 “前段时间你便告诉我,客栈最近或许会有大动静,让我小心应付,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了,是不是?” 听到魏子庚的话,两名少女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在苏乞儿和少年脸上打量。 而苏乞儿只是又抓起一块鸭肉丢入嘴中,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少年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乞丐把肉吞下,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定会把知道的事告诉他,如果现在没有告诉他,那一定是时机未到。 “前几日我看到魏大掌柜领着一位白衣剑客进入城中,我便知一定会发生什么。能让大掌柜亲自在城门口等待并且领入城内的,当世之中,一双手数的过来,而白衣剑客?想来想去,除了那余霞州独氏的独断,也就只有白陵剑君白君子一人了。” “那我爹他为何不曾与我说起过?若非我听闻你的话早有准备,恐怕今日一战我并非如此应对自如。” 魏子庚有些疑惑,今日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不过是江湖人士之间仇怨纠葛,一人丧命罢了,但一切都是那般不合理。 恰巧今日魏大掌柜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客栈,恰巧今日黑白童子没有跟随大掌柜出行,恰巧鬼小二出现在后院门口,甚至于账房刘叔今日都恰巧临时有事,让他帮忙看一会儿柜台。 无数恰巧连在一起那边不是巧合,是故意而为之。 “如果告诉你,你还会处理的这般完美吗?” 无数问号充斥着他们的脑袋,短暂的疑惑之后,周莹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魏伯伯是为了让子庚他自己处理客栈事宜,因为客栈多是江湖人士且多受过客栈恩惠,所以……” 思考片刻,周莹继续说道: “所以魏伯伯想让子庚接手客栈?” 这句话让兄妹俩有些猝不及防,两人听闻后扭头看向苏乞儿,后者笑着吃了一块牛肉说道。 “阿莹天资聪颖,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你没有想到。” “什么可能!” 不等苏乞儿卖关子,魏子庚开口问道。 “魏掌柜在替子庚铺路,替他在江湖铺路,积累人脉。” 此刻,渝州城内的江湖客栈中,白君子休息的客房被敲响。 “白公子,我们大掌柜有请。” 说话的是鬼小二,他声音尖细,与他的名字一般,诡谲异常。 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白君子面色好转了很多,他被鬼小二带到后院书房中,房内檀香袅袅,一条大案后坐着两名中年男子,一人身形魁梧,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穿玄青色大氅,上有繁复云纹,富贵异常。 另一人长须飘然,半眯着眼,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微笑,身穿天青色儒袍,一丝不苟。 魁梧中年人是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中年儒士则是庆儒书院院长,提笔刀周方儒。 周方儒伸手示意他坐下,而在大案之上,他们面前的则是一条断臂,是他白君子自己斩下的断臂。 “你可愿重续断臂,重新拿起剑?” 周方儒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位在江湖中被誉为有望继承谪仙人李沧澜剑道的白君子。 “大仇得报,便再无用剑的理由,只求可以在周先生书院中做一启蒙先生,了此残生。” 说着,白君子用仅剩的一条手臂作揖行礼。 剑道一途,只有剑心纯粹方可无往不利,若是不知自己的剑为何而提,那自己也就被剑抛弃了,再无登顶的可能。 周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一旁都大掌柜魏献沉声说道: “你觉得,我儿子庚如何?” 白君子抬起头,望着看不出感情的那张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少掌柜少年侠气,于我恩重如山,将来必成大势。” “那我让你为客栈,为我儿子庚重新提剑,你意下如何?” 白君子抬起头,对着两位中年人说道: “即便没了用剑的右手,我依旧可以持剑,但断臂可续,客栈的规矩坏了便续不了了,所以断臂就算了。” 二人点了点头,周方儒与魏献站起身对着他们对面的白君子深深作揖。白君子诚惶诚恐,连忙搀扶。 从此,江湖中少了一位白陵剑君,庆儒书院中多了一位白陵先生,江湖客栈中多了一位独臂判官。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三章 恰似故人来 送走白君子,两位中年人坐在大案前,看着面前的断臂,心中有些感慨。 他们在此之前调查过这位近些年极负盛名,年纪轻轻便已是中四境玉衡境的睦州剑修,如果不然,以江湖客栈大掌柜如今的江湖地位也不会亲自去城外迎接他。 他年少之时意气风发,追赶谪仙人,要做李沧澜第二,丧妻之痛虽说没有让他意志低迷,但却让他的剑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其实他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有妻子做伴时,他练剑只为了自己的剑道。失去妻子后,他的剑多了层阴霾,只为报仇。 因为他的身后再无其他。 不过好在,剑心蒙尘并未让他忘记曾经习剑的初心,发迹至今,他的剑下从未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便是魏大掌柜和周先生邀请他加入的原因,一颗赤子之心远胜过一个强者的手腕。 “刘叔。 门外,一名灰色麻衣的老者开门而入,这是客栈的账房先生,真实姓名已经没有人记得。 “大掌柜,您唤我?” 大掌柜魏献伸手示意他在面前的座位坐下,老者无动于衷,前者尴尬一笑,继而问道: “今日子庚如何?” 听闻,刘叔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道: “少掌柜他轻功越来越登峰造极了,即便与小鬼相比恐也不遑多让了。” 听到刘叔的答非所问,大掌柜魏献摇头失笑,示意刘叔将断手带下去掩埋,而一旁的周方儒此刻已然笑出了声。 “为何子庚贤侄对于轻功如此执着?论轻功,以鬼小二瑶光境的修为,即便是玉衡境乃至天权境也可以逃脱,而刘叔的眼光定然不会有错,所以以子庚的悟性,若是习武定然会能闯出一片天地。” 大掌柜魏献喝了口茶,眸光暗淡了几分,望着窗外明媚的午后阳光。 “因为轻功能救人,能让他再快上几分。” 周方儒顿时了然,这是他们心中一直的遗憾。 城外,送君湖畔,破败庙宇内。 “去江湖?!” 魏子庚眸子亮了几分,语气中有些许激动,但被他很好的压了下去。 “得了吧,一个小小的客栈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那波涛汹涌的江湖,我还是更乐意待在这里,当个甩手的少掌柜。” 苏乞儿带着冷笑,两年多以来,眼前这个少年经常缠着自己为他讲述江湖中的故事以及游历时的见闻,想看看自己的佩剑。 即便他出生江湖客栈这样一个地方,但客栈终究是讲规矩的,而江湖就不同。 试问,有哪个少年心中藏着一个策马啸西风,持剑走江湖的江湖梦? 乞丐吃完最后一口酱牛肉,心满意足的唑了唑手指,说道: “你啊,现在确实还不是闯荡江湖的时候,空有一身轻功,奈何却没有制敌的本领,在江湖中很吃亏的,话说魏大掌柜修为绝对在上三境之列,你就不能从他那里学个一招半式,加之客栈那么多江湖人,随便找两个人帮你喂招肯定是不难的,你为何偏偏执着于轻功呢?” 少掌柜魏子庚的悟性他是见识过的,刚过束发之年,能够将轻功练至如此诡谲之境,这份天赋,纵观百年江湖,也就一只手的数。 “因为轻功可以救人。” 说完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话,魏子庚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妹妹,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后者并没有察觉到此中异样。 临近黄昏,已是酉时。 三人告别苏乞儿,结伴走在回城的路上。 渝州城没有宵禁,甚至因为玉宇楼的存在,连守城士卒都少的可怜,只有城头两队十几人的守军,零零散散的守卫着这座富庶天下的大城。 “阿莹,你读书多,你可知刚刚苏乞儿口中所说上三境是何意?” 他生平只习轻功,从未接触过其他任何功法,除此之外他所知道的江湖事仅仅局限于受客栈庇护的江湖人士之间的关系,对于其他事所知甚少。 “果然,苏乞儿说的果然没错,你尚不是游历江湖的时候。” 魏子青摊开双手,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一旁的周莹看着闺中密友的模样,捂嘴轻笑。 看着两人,少掌柜魏子庚开口问道:“此话何意?这很重要?” “七百年前,大黎王朝得正统,称雄九洲,齐天府接大黎太祖皇帝旨,协同当时初入江湖的净灵台定风真君收编整合江湖势力,为修士以及武夫划分一至九境,又称三品九境制,下两境称三品,为隐元,洞明两境。中四境称二品,为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四境。上三境称一品,则为天玑,天璇,天枢三境,而其后,定风真君再次在中四境与上三境之间划分出“合道”一境,合道之境虚无缥缈,虽说由中四境也可直接入上三境,但只有是由合道入上三境的修士武夫才有期望入长生仙人境。故而江湖中上三境虽已是凤毛麟角但合道境却又是少之又少。” 周莹银牙轻启,如数家珍般婉婉道来。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甚理解,还需要消化。 随后他发现一个奇怪之处,如今的江湖人士依旧如同散兵游勇,势力纵横,朝廷对于江湖的把控可谓是微乎其微,否则也不会出现类似于自家江湖客栈,玉宇楼这样,哪怕是官府都要畏惧三分的势力。 想到这里,好奇心充斥着他的脑海,随即便问出心中疑问: “如今江湖的情况是说明太祖皇帝收编江湖失败了?” “算是吧,在齐天府受皇帝旨意统摄江湖势力的第四十年,它神秘的消失了,史书中对此讳莫如深,对于这个神秘的宗门仅用了一句话概括。” 顿了顿,周莹看了看在她面前的两张充满疑惑的脸庞,接着说道。 “助高祖一统九洲,统摄江湖,定社稷,平叛乱,四十年春秋更替,难寻其踪。”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囊括的信息却如此巨大,如此功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得“齐天”二字的原因吧。 “大黎建朝,何敢有人称齐天二字?” 魏子青听完略有疑问,周莹听闻轻笑着对少女说道: “大黎前的大康朝末期,帝王昏庸无道,王朝气数将尽,天灾人祸不断,无数人揭竿而起,妄图推翻腐朽,他们的组织多数都叫什么什么天,什么什么龙的,以此来吸引愚昧的百姓加入,例如曾经的高祖皇帝所在的帮派便叫伏龙帮,换作现在,早就被朝廷以谋逆大罪铲除不知道多少回了。” 两人恍然点了点头,周莹说的都是正史中不曾被记载的,而周家藏书丰富,周莹恰巧又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尤其是这些被那些书院学子嗤之以鼻的野史话本,她最是钟爱。 三人边走边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江湖客栈门口,此刻已近戌时,可路过主城区街道时,依旧人流如织,客栈内依旧笑声阵阵。这也正是为什么江湖客栈没开在闹市区的原因,这群江湖莽夫在客栈内不敢做什么,可是喝醉了酒,出了门便不知东南西北了。 “阿莹,回来了。” 周方儒温厚的嗓音响起,周莹面带笑容往周先生走去。 “爹。” “爹与你魏伯伯商量点事,正好你也在这,我们便不回去吃饭了,客栈的厨子可是曾经鹳雀楼的名厨。” 周方儒略微抬头,一脸坏笑的看了看在他一旁的魏献,周先生在江淮一带也可谓是魁梧,但魏大掌柜竟然还要比他高上半头。 “周丫头过来我当然欢迎,但是你这腐儒,今天纯粹就是占了你女儿的光。” 几人笑着进入客栈,径直进入楼上一间房内,这是专门为大掌柜宴请宾客所准备的雅间,从未有其他人来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聊天理所应当的便聊到了一些最近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江南道平湖山庄程老爷子的小女儿,周丫头可有耳闻?” 周莹面不改笑的看着魏献,说道: “自然是有耳闻的,程家小女在江南颇受文林学子追捧,听闻她作诗讥讽朝中权贵皆是蝇营狗苟之辈,一句“满堂荒诞俯首臣,万民皆苦无人知”被好事者传入长安后,更是让朝中官员捶胸顿足,奈何平湖山庄在江南道势力庞大,此事便就此作罢,但也因为此事在江南道文林得了个文侠之名。” “不过魏伯伯可听说了,周丫头你在江南道那群书生学子中也同样有不小的名气,很多江南书生来到我们渝州城就是为了一睹你的芳容。” 听闻魏献此言,周莹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埋头吃菜的魏子庚,脸颊绯红。 周先生何尝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无奈的喝酒摇头,而魏大掌柜倒是开心的很,举起酒杯与周方儒碰了一下,笑着喝完了杯中酒。 如今周莹与程家小女在江南道文林可谓是无数学子讨论的对象,东西两地,东婉约,西豪迈,两位才女遥相呼应,经常有好事者拿出比较,一时间竟也分不出高低。 “魏伯伯谬赞了,江南道文林皆以程文侠来称呼,可见其文才斐然,侄女不过偶得几篇佳作,与有文侠之称的程小姐是万万比不得的。” 周莹嫣然一笑,一言一语大方得体。 魏献与周方儒一杯酒下肚,一旁的周莹帮他们两人重新斟满酒,魏大掌柜微笑的看着周莹,满脸都是欢喜,再看了看他身边埋头吃菜的魏子庚却是一脸嫌弃。 在一片安静祥和中,几人结束今日的酒宴,周家父女告辞离去,魏家几人出门相送便也各自回了房间准备休息。 一夜无话,这一夜过的极为安静。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少掌柜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被褥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嗖,嗖,嗖。” 一阵衣袂纷飞声,有人从房顶掠过,脚尖轻轻触碰瓦片,踩过空中正在散落的树叶,一人犹如鹅毛一般轻盈的在掠过整个客栈的房顶,下一秒那人出现在庭院中一棵桃树枝头,树枝没有丝毫晃动。 “老哥,你的轻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魏子青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一袭红衣,束高马尾,右手拎一柄纯黑色窄口长刀,英姿飒爽。 “不行,我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少掌柜魏子庚在他站立在桃树枝头的发现,又一片落叶先自己一步落在了地上,他想要追赶到每一片树叶,便是落下一片也是失败。 少女不做声,来到庭院中,抽出手中的漆黑的狭长佩刀,一直不停的重复着挥,砍,掠,横四招,这是练刀的基础,而教她刀法的正是有着提笔刀之称的周庆儒。 “子青,你这是哪一境修为了?” 树上的魏子庚略感疑问。 “尚未入境。” 魏子青略感失望,但还是笑着,她每日都过的那般开心,每天都在笑,明艳如春花。 若不是她的右手如今尚且隐隐作痛,魏子庚便真的信了,她是真的开心。 半旬有余,在此期间少掌柜一直在客栈镇守,妹妹子青每日要去庆儒书院读书。 并不是魏大掌柜不让长子去读书,奈何这个儿子圣贤书是一篇读不进去,独独对江湖话本感兴趣,让大掌柜头疼不已,一气之下就让他帮忙打理客栈。 在此期间,魏子庚偶尔闲暇之余去城外的送君湖看看苏乞儿。 乞丐一如既往的抱着他那柄睡觉都要抱得死死的长剑,细细想来,认识苏乞儿这已经有两年了,从未见他拔出过这柄剑,甚至于他都没有说过他自己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灵州净灵台苏氏弟子。 “苏乞儿,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神仙?经常看话本中讲到,剑仙一指可招来巍巍千百飞剑,是真是假?” 上次苏乞儿说过,掌柜有意让自己去江湖走一遭,从那之后,少掌柜便再难平复心情,总想着自己去了江湖定然要闯出一番天地,到时候他也要像话本一般,御剑返乡。 “神仙不神仙我不知道,但古往今来,能真正称得上谪仙的只有那一位消失江湖的谪仙李沧澜了。” “哦?” 一说这个,他便来了兴趣,正襟危坐,等着苏乞儿咽下一口酒。 他只知道李沧澜剑术无敌,可谓是世间所有剑客的心魔,只要你练剑便无法避开这座高山,但却不知道李沧澜的过往。 “江淮两地人杰地灵,在江南曾经出现过一位剑客,相传他四岁习剑,十岁阅尽天下剑谱,十二岁行走江湖,初出茅庐的他已是初入二品四境的剑修,便挑战当时陵州地界成名已久的剑法大家韩江雪,仅仅只用了十八招。十六岁在江南已是无敌手,无人出其左右,此时的他早已是上三境天璇境,如此天赋,旷古烁今,说他一句神仙人物也是无妨。二十岁一叶横渡太湖,也就是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女子,而这位女子也成了他最大的心魔。” 苏乞儿抬头喝了一口酒,眼中满是哀愁,眼中的光明不复存在。 “或许慧极必伤,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过后,李沧澜便消失在江湖之中,无人再见过他,而他当初相识的那名女子也成了后来江南山庄的家主,直到如今未曾嫁人。” 恩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情仇,有恩怨情仇便是江湖。 说到这里,苏乞儿满眼都是萧索,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这才发现酒已到底,他转头看见魏子庚一脸思索的模样,笑着给了他一后脑勺。 “少年郎,只需举杯邀明月,坐看云起时即可。” 客栈里,魏子庚趴在柜台上,无聊的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满脑子都是那日苏乞儿口中所说的谪仙李沧澜,心神向往。 “住店!” 少掌柜在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抬头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宽大红裙,手中提着一口古朴黑色鬼头刀,高束马尾,烈焰红唇,英姿飒爽,声音性感富有磁性,虽然看上去仅有不到三十模样,但却已经是极为韵味的女子。 短暂的打量,少年将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阔刀之上,即便在刀鞘之中可仍然有着森森寒意,隐隐约约有一股股黑气从刀鞘中散发出来。 “不好意思,没有客房了。” “啪!” 女子又拍下一锭金子,整整二十两黄金。 黄金其实不能作为通用货币,是需要到当地钱庄兑换成银两,碎银来进行使用,也可以兑换为时价银票,根据时间不同,时价也有所不同,通常来说一两黄金可兑换十六两白银。 “住店!” 女子没有看少掌柜一眼,只是自顾自打量着客栈内的情况,观察着街道的动静。 “呵,这位女侠,你的刀……怕是不简单吧。” 少掌柜魏子庚刻意压低了声音,听到这话,女子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眼神中有几分诧异,同时又有几分欣喜,这些表情一闪而逝,随即又掏出一块铁牌拍在了桌上。 “住店,让魏献出来见我!” “嗯?” 客栈内江湖人士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说书先生和清倌儿的弹奏声。 “难道是魏大掌柜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这小娘子生的好生俊俏,也丝毫不比酿酒娘逊色,魏大掌柜好生福气。”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魏子庚一阵头疼,让自己也不由得有几分怀疑,低头对着桌上铁牌看去,古朴铁牌上刻有一头狼以及奢悦狼军的字样。 “刘叔,告诉我爹,故人找上门了。” 红裙女子将桌上铁牌交给刘叔,让他一同带给魏献看。 “魏献有向你提起过你娘吗?” 魏子庚听闻瞪大了眼睛,慢慢的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红裙女子,嘴唇都有些发抖。 “难道你……你是……” 看到他这副模样,红裙女子急忙摆手。 “打住!我可不是你娘,我只是认识你娘而已。” 不多时,刘叔匆忙从后院走来,恭敬的伸手交还铁牌。 “这位女侠,我们大掌柜有请,烦女侠移步后院书房。” 女子对着少年笑了笑,从刘叔手上接过铁牌,随即便准备往后院走去。 “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魏子庚从未有如此激动,他的双手撑在柜台桌面上,双臂颤抖。 “就喊我三姨吧。”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四章 暗室有灵归 江湖客栈的后院,红衣女子在刘叔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掌柜魏献的书房。 魏献依旧一身玄青色大袍坐在书桌前,在他的身后书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各州地理志,纵横家,阴阳家,兵家以及儒家经典。 红衣女子看着他身后的书架,绕过大掌柜,自顾自的随手拿起一本兵家巨著《九推九演》,此书为前朝兵法大家白哲明所著,虽然在如今的战场并不适用,但其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思想一直被后世兵家推崇为至理。 “当年可没见你这么愿意读书,怎么,你一个天璇境的武夫如今想做在文庙争一席之地了?” 上三境,八境,天璇境。 “自己坐吧。” 面对红衣女子的调侃,魏献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模样,女子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将手中的阔刀摆放在桌上,顿时鬼气森森,书房内的温度顿时冷了几分。 “这口刀是……” 魏献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桌上那柄黑色阔刀,眼神中有几分戒备,这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刀。 “不错,这就是当年杀了燕王府一百二十三条人命的那口屠刀,从此他们的阴魂便寄宿其中,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京城镇国寺的方丈手中得到此刀。” 十四年前,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于长安城被斩首,血流满地,暴雨下了三天都未能将青石板上的血迹冲干净,据当时京城百姓所说,头七当天,刚入立秋,天空下起了冰雹,鬼哭声,哀嚎声在京城响了一夜,镇国寺主持永觉方丈联合齐云观凌虚天师共同摆下九十九座方圆大醮,引灵渡厄阵才将这一百二十三道冤魂收入一口屠刀之中,回到镇国寺的永觉方丈当夜便圆寂了,而凌虚天师则留下一句谶语便也羽化登仙。 “零星白皑雪,回照向乾坤。 他日出于世,坍塌不复存。” 两位天权境巅峰修士一生无愧天地,造福一方。 可就为封印连同燕王在内一百二十三冤魂,耗尽他们所有的福缘。 望着这口鬼头刀,魏献放在桌上的手捏的紧紧的,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当年那件事,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对燕王仁至义尽,如今我只想带着一对儿女过我想要的生活,其他的事我并不……” “砰!” 不等魏献说完,红衣女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双眼紧紧盯着大掌柜。 “魏献,原奢悦狼军副帅,十二岁提刀杀人,二十七年间跟随燕王北拒契丹,东征铁勒,大大小小战役二百一十六场,从未胆怯。” 下一刻,这位高大的中年人,客栈中江湖人士心中的高山,此刻双眼通红,他双手撑在桌面,双指死死扣住桌角,指甲已深深陷入木板之中。 “我如今只想带着我的一对儿女过平静的生活!” 说这句话时,大掌柜身体微微发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那口漆黑屠刀,说道: “为我腾出一间房,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住在这里。” 魏献点了点头,红衣女子转身便走,即将出门时,她转头对大掌柜说道: “那孩子长的真像我姐,你很好。” “他是我的儿子!他们是我的子女!” “嗯,我知道,我只是说你很好。”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门,脸上带着笑容。 客栈大厅内,少掌柜依旧趴在桌上,看到红衣女子出来,魏子庚立马喊住了她。 “等一下。” 红衣女子看着面前的少年,她的表情温和了不少。 “有什么事吗?臭小子。” “你真的认识我娘吗?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红衣女子笑着便准备去弄少掌柜脑袋,被他轻易躲开了,她也不在乎,笑着说道: “你娘是我姐姐,我们还有个大哥,所以你喊我一声三姨不过分吧,叫一声三姨来听听,我便跟你说说。” “三……三姨。” 红衣女子笑容更甚了,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次魏子庚并没有躲避。 “好外甥,不过三姨现在有点事,有时间再和你说,先走了。” 望着那鲜红的背影,魏子庚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的说道。 “还是江湖阅历太少了!” 红衣女子提着那口黑色鬼头刀,往内城走去,绝美的容颜,飒爽的英姿,来来往往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停的移动,偶尔几位年轻书生被她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回避,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呢。” 红衣女子默默说了一句,随即自嘲的笑了一声。 内城,玉宇楼。 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在渝州城矗立不知多少年,即便是城内的百姓也鲜有见到这座高楼内有人出来。而此刻,红衣女子便站在玉宇楼门口,用她手中的那柄阔刀敲了敲门。 “嘎吱”一声,高三丈的大门缓缓打开,女子拿出铁牌对着门内的年轻仙家修士,随即她便进入楼内。 一口大厅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在她身边只有那位为她开门的白衣修士。 “在下颜辛,来此取胞姐颜蓉曾经寄存在此的东西。” “稍等。” 话音刚落,下一刻墙壁上的蜡烛悉数亮起,出现了无数书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正中匾额则是醒目的四个烫金大字“聚宝仙阁”。数十名白衣修士行走在书架间,他们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书籍,以及重新进行标注及分类,或是进行抄写收录。 “原来整座玉宇楼便是一件洞天至宝,虽然早就从我姐那里得知,但依旧十分震撼,那位大仙人当真好大的手笔。” 不多时,一位白衣修士手拿一柄蓝色封面的书和一个灰色长条布包向着颜辛飞来,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质昂然,无悲无喜,眼神透露着对任何事的茫然,胸口用黑色丝线绣着“玉宇”两个字。 “这是颜蓉女侠留在此处的,根据当初的约定,古籍我玉宇楼可以对其进行抄写收录,望你知悉。” 颜辛微微点头,伸手接过白衣修士手中的蓝皮书籍和灰色长条布包,娟秀的字体在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用器残篇”。 翻开书,颜辛粗略的翻看了一遍以做确认,她并没有看过其中内容,能够让他如此确定无误的是因为这本书是她姐姐亲自抄写,而她自幼便是被姐姐带大,教她写字读书,姐姐的字迹她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再此,我玉宇楼还是要提醒颜女侠一句,此书离开此楼后定然会被其他修士所觊觎,以女侠如今丢失本命物后开阳境的修为,还望三思而行。” 红衣颜辛听闻抱拳回礼,笑着说道: “多谢小仙师好意,这便不劳玉宇楼费心了,烦请小仙师送在下出楼。” 白衣修士没有感情的点了点头,不见任何情绪,仿佛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 画面一转,烛火熄灭,周围景物迅速变换,眼前重新恢复漆黑一片的模样,他们重新回到了一楼。 推开大门,街道人流如织,但却没有一人注意到玉宇楼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到从内走出一人。 江湖客栈,中午。 魏子青提着刀从门外进来,客栈内无数江湖人对着她微微点头,魏子青面带笑容,一一点头回礼。 来到柜台边,看到老哥魏子庚手托腮帮,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 “老哥?你在想什么呢?” 她伸出她的芊芊玉手,伸向少掌柜的眉心,想抚平她哥哥额头川字纹,脑门被碰了一下,少掌柜下意识躲避开,见在他面前的自己的妹妹这才放心下来。 “怎么了老哥,怎么跟丢了魂儿一样?” 长呼出一口气,魏子庚说道:“子青,我今天见到一个女子,长的极为漂亮,而且……” 魏子青一伸手,捂住了少掌柜的嘴,一手作噤声状,眼角不停的转动,少年这才下意识的向她的身后看去,只见一身儒士青衣的周莹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脸上带着微笑,但眼神却有些落寞。 魏子庚好似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拿开妹妹的手,急忙说道:“你个小丫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说着,还不忘对着周莹傻笑两声。 “而且那女子说母亲是她的胞姐,她们上面还有个大哥,所以她是我们的三姨!” 此言一出,魏子青愣在了原地,另一只手仍然做噤声手势,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哥哥,久久说不出话来,倒是她身后的周莹此刻眼神灵动了许多。 “此言当真,我们有娘亲?我们是有娘亲的对不对,哥!” 往日总是嬉皮笑脸的魏子青此刻竟有些茫然,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滚动,魏子庚虽然没有像妹妹表现这般强烈,但深知这种感觉。 女子是感性的,她们比男子懂事更早,同样也更早知道如何将自己的情感深深的隐藏。 “嗯,我们也是有娘亲的。” 他们兄妹俩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十四年前,魏献带着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来到渝州城投靠好友周方儒,那时的周莹已经两岁,咿呀学语的年纪看到了这对兄妹。 幼年时期,渝州城的孩子们总是说“他们两个是野孩子,是捡来的”,从不主动跟他们一起玩,甚至会欺负他们。而那时候的周莹总是会以姐姐都身份挡在他们面前,三人情同手足。 陈琣玉心仪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是整个渝州城都知道的事,那时客栈刚刚起步,陈琣玉经常以“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如何能带的好孩子”为由来帮忙照看,她将这对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尽心尽力,因此在他们兄妹俩心中,陈琣玉就是娘亲。 如今,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说有关自己娘亲的事,让他们如何不激动,就连自己父亲,十四年来对此事都是只口不提。 望着这两人,一个是自己闺中密友,一个是自己心仪之人,俱是青梅竹马,周莹笑了,泪眼婆娑。 “老哥,她人呢?三姨人呢?” “她有事出去了,要不,我们去问问爹?他们刚刚见了一面,不知道聊的什么。” 两人平复了心思,往后院走去。 “子庚,子青,来,来三姨这里。” 两人豁然转头,只见一人身穿红衣,头束高马尾,鹅蛋脸,眉若春风,眸似星子,鼻梁高挑,纤薄的嘴唇,一点朱红点缀其上,笑脸动人,在她肩膀上背着一个灰色的长条布包,手中提着黑色一口鬼头刀,她年不过三十,但却透露着一种不同于她年纪的美,媚而不俗,美而不妖。 “好美的女子。” 周莹此刻已经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又望向了魏子青,两人的装扮几乎一样,红衣高马尾,英姿飒爽。 一旁的少掌柜也有些发愣,起初他只见了颜辛,因此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当她和自家妹妹站在一起时,他心中产生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少年心中暗自想着: “喂喂喂,子青不会是你的女儿吧,那我又是谁?母女相认,我会不会被赶出家门?” 颜辛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想法,笑着在少年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臭小子,想什么呢?我与你们娘是亲姐妹,长得像自然很正常。” 在场四人都笑了,笑得那般真切却又那般虚幻。 回到客栈的颜辛并没有与兄妹二人做过多寒暄,径直走入内院,来到魏献的书房。 “房间以为你收拾好了,让刘叔带你过去即可,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但不允许你在我两个子女身上打主意。” 魏献说话时并没有抬头,他自顾自的看着一本儒家经典书籍,阐述中庸大道,实际上这也是这么多年做事之道才会让他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 正如书中所述: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君子时而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颜辛对于他的反应不以为然,实则她也早已习惯了,当年在军中,他对于她这喜欢冲锋陷阵的小女孩就不是很喜欢。 “这是我姐留给子青,子庚兄妹俩的,我从玉宇楼拿过来了。” 她将一个灰色长条布包以及那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放在他的书桌上。魏献听闻猛然抬起头看向桌上的两件物品,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红衣女子。 “我不同意,子庚要习武我自然会亲自教他,但让他学这个,你会害了他。而子青你就别想了,她右手多年前受伤,不可能再拿起沥血枪了。” 魏献语气坚决,他很少与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而他今天已经用了两次这样的语气,以至于他不得不用看书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是我姐,他们的娘亲留给他们的,学与不学由不得你做决定,再者说我颜家的事……” “砰!” 话没说完,魏献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上三境纯粹武夫的气机包含着杀气瞬间弥漫着整个书房但又同时被很好的控制在这个房间内,一堵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此方天地与外界的联系。 如果魏献用出全力,以他上三境纯粹武夫的修为,仅仅是凭借爆发气势便可轻易击溃一般中四境修士的精神。 见此情景,她深知自己说错了话,这句话触碰到了魏献的逆鳞,她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挡在头顶,竭力抵抗着这股磅礴的威压,手中的黑色鬼头刀猛然爆发出滚滚黑气,顿时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书房温度又低了几分,放毛笔的笔架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魏献,不必如此。” 从阔刀中散发出的黑气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高大魁梧,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人影。 顿时,磅礴的威压瞬间消失,气势消失的那一刻,这片空间又重新归于此方天地。 颜辛站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以她中四境的修为,面对上三境几乎没有任何胜算,更何况还是以杀伐著称的纯粹武夫。 黑雾重新归于刀鞘之中,望着那突然出现又复而消失的人影,魏献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书籍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在后面书架上,随后拿起那灰色布袋以及蓝色线装书来到颜辛面前说道。 “你跟我来。” 魏献来到博古架面前,将架子上一个花瓶缓缓转动四下,墙壁抖动,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门,大掌柜点起通道内一个火把,往内走去,在他的身后是仍然有些气喘吁吁的颜辛,立刻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初极狭,才通人,向前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大约十平左右的密室,仅仅有一条长案,一个香炉,一挂檀香,一坛酒,三个酒碗以及长条桌案上的四个无字灵位。 望着眼前的一切,颜辛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面前无字灵位供奉着谁他是知道的。 “上柱香吧。” 檀香点燃,插入桌案上的香炉之内,颜辛手中的黑色阔刀猛然脱手,黑气环绕,从中走出三个人影,一个人影高大魁梧,身穿暗金色盔甲,红底滚边,头戴一条黑色发带,络腮胡,相貌堂堂。在他旁边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被他牵着手。 在见到他们三人的一刹那,魏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老泪纵横,双膝跪地,泪水一滴一滴滴落,他想伸手抓什么,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这个男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大掌柜,大黎王朝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此刻竟是泣不成声,长跪不起。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五章 酆都迎神灵 一旁,红衣颜辛看着这一道身影,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 可是,她太低估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为什么?为什么两年以来你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黑影在半空中凝聚出的人影仿佛一吹就散,面对颜辛的疑问,人影并没有过多理睬,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面带笑容。 他身边的两个孩子此刻也茫然的看着她,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如此激动。 “你哪怕出来就与我说一句话我都不至于如此孤独,大哥死了,姐姐死了,你也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们一面!” 颜辛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峻模样,她就如同被同伴抛弃的孩子,双肩不停的颤抖,她是那般的孤独。 黑影来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用他虚幻且不真实手掌碰了碰颜辛的肩膀,寒风吹过,她感受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头。那个男人一如曾经一般,笑容和煦,笑如夏花。 “颜辛,你何故执迷于过去呢,该放下的就应该放下。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当年还是你告诉我这句诗,为何如今的你没有曾经清醒了呢?” 人影缓缓说道,笑容不减,看着双手撑在地上的颜辛眼神柔和,好似看妹妹一般,而颜辛看着他们三人,心脏好似漏拍一节。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这句话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只是又有几人能真正的直视这样的遗憾? 人影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由柔和转至愤怒,又由愤怒转至失望的模样。 “魏献,你起来。” 男人跪在地上无动于衷,他只是看着人影,眼泪始终不曾停过。 “魏献,我命令你,起来。” 听到这话,男人才慢慢的站起身,黑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已经上三境了,当年你给我当那什么牵马校尉的时候我便看出你定然不凡,不愧是我季城看中的人。” 魏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吓得季城身边的两个孩子往他后面躲了躲。高大人影将两个孩子拽到前面,拽到魏献的面前。 “有些话,我不便说,你也不便说。事情既然你已经做出来了,那么就让它一直这么错下去吧,子庚和子青他们就是你的孩子,也只能是你的孩子。” 半空中,季城的身影暗淡了几分,听到他的话,颜辛也明白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她满脸羞愧。 “再让我为这天下做一件事吧。” 见过抬头望去,只见黑影大手一挥,鬼头刀刀身中涌出浓密的黑雾,霎时间鬼哭声笼罩着这一片空间,好在在进入密室之前,魏献用气机屏障隔绝了此方天地,否则以屠刀中冤魂的能力,定然能让方圆数十里飘起鹅毛大雪。 “有什么冤屈自会有后人替你们申诉,何必要在人间闹事呢?与我一起走吧!” 黑雾中,一张张表情狰狞的鬼脸兀自显现,他们张大了嘴巴,嘶喊着,咆哮着,他们心有不甘,对红尘的留恋让他们不愿去轮回,他们要见到自己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可是,这么多年,他们只见到了自己被封印,被以谋逆罪写进了史书,被那些当年迫害过他们的人当做了酒桌上谈资,提起他们只有嘲笑,却没有一丝怜悯。 所以他们变质了,他们不再甘愿受屈辱,既然等不来沉冤昭雪,那么就杀人,杀了那些当年污蔑他们的朝堂诸公。 “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是冤枉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尝尝我当年受过的罪!” “我要把你的鲜血一点点吸干,把你的皮肉一点点吃掉!” ………… 整个密室中充斥着浓重的负面情绪,若是一个普通人进入其中定然会瞬间产生轻声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 “我一走便无人能再控制你们,人间之事再与我等无任何关系,你们的死将会是大黎的养份。” 高大的季城的黑影双手用力一抓,随后一甩,黑雾终于脱离了刀身,在他们失去依附的那一刻,变得无比虚幻。 就在冤魂脱离屠刀的那一刻,在他的侧面凭空出现一道铁钉门,沉闷的开门声响起,从内走出两人,一人身穿黑色长袍,一人身穿白色长袍,头戴高帽,前者写着“天下太平”,后者写着“一见生财”。他们耷拉着长舌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随后将那一团黑影拘押着往门内走去,路过季城面前时,两人停顿了片刻,察觉出异样之后,眼神略有些变化。 “我自会前去,二位请先回。” 黑白无常点了点头,似乎对眼前这高大男子有些许忌惮。 酆都鬼差,这并非是绫罗州的酆都城,而是掌控世间万物轮回的幽冥酆都。 “这……这世界真的有轮回一说?” 颜辛瞪着双眼看着面前的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太过震撼,一旁的魏献此刻也无法保持风轻云淡,怔怔的看着。 “魏献,颜辛。我这一走,便再无再见的可能,谢谢你们,在这人世间还有你们两个人能记得我们。” 高大黑影拍了拍两人,魏献笑着说道: “周方儒那酸儒没来,他也一直记得燕王你呢。” “方儒啊,便是那曾经一天到晚在军中与人吵架,甚至将颜辛骂哭的周方儒吗?哈哈哈哈。” 颜辛听闻,脸上带着一抹红晕,随即便破涕为笑,一旁的两个男人也笑了,笑了许久许久,一如曾经,沙场纵马,快意恩仇。 酆都的大门关了又开,一人手提判官笔,生死簿,在门内等着他,面带笑容,极为尊重。 冥府陆判,陆堰。 “唉,走了,那边等不及了快。如果可以的话,让……罢了,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吧。” 说罢,季城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来到魏献面前,两个孩子带着纯真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中年男人被泪水浸湿的脸庞,随后跟随季城进入那扇铁门中,铁门缓缓闭合,魏献在门口往内看去,两个孩子回头对着他微笑着挥了挥手。 “再见,爹对不起你们。” 一门之隔,阴阳两隔。 铁门缓缓消失不见,香炉中的三支檀香也燃尽了,最后一颗香灰跌落香炉。长条桌案上,原本四块无字灵位,有三块都无声无息的被刻上了名字。 “燕王季城之灵位”。 “爱子魏遥之灵位”。 “爱女魏瑶之灵位”。 颜辛看着桌上的灵位,眼睛盯着最后两个灵位之上,久久无语。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颜辛点了点头,来到桌案前,拿起三柱檀香点好,插入香坛中,拿起掉落地上的刀,默默的走出了密室。 重新回到书房,通往密室的暗门重新闭合,装着沥血枪的长条布包以及那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被魏献放在了密室之中。 “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掺和子庚和子青的选择。” 颜辛脸上失去了起初的桀骜,精致的脸庞上有一丝愁云笼罩。 “哎。” 魏献对于她说的置若罔闻,淡淡开口: “我并不是带你去看灵位的。” 魏献来到颜辛面前,将她手中的黑色阔刀拿在手上,屠刀出鞘,房间顿时冷了几分,但其中的戾气如今却荡然无存。 颜辛略感惊讶,这柄刀自两年前她从镇国寺带出,每次出鞘都会吞食她的生命力,青丝密布下的白发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子,年不过三十,尚未婚嫁,偏偏因为这口刀而让自己如此,何苦来哉。” 颜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将垂在两鬓的头发拿过眼前,看着一根根由乌转白的头发,她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 “里面一百多条冤魂若不是被燕王压制着,加之有佛道两派至少中四境修士协力加持的引魂渡厄阵日益不断的磨灭其中戾气,否则在你出刀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们活活耗死了。” 魏献将刀重新归还颜辛,后者接过刀,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你怎会知道季城会出现,两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他,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一度认为他不在这柄刀中。” “在我对你用出杀机时他不是出来了?若不是我有这上三境武夫坐镇,他绝对不放心从刀内现身,而我也正是发现这一点,才会带你去密室之中,那里的灵位是我来到这里后从玉宇楼求来,一棵千年槐树的鬼树之精,只做了这么四块灵位,而檀香也是太上贡请香,我每日焚香就是为了召回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得以安息。” 槐树为树中之鬼,贡请香则是供养香,两者相得益彰,魏献本就是为了召回他们四人的魂魄才会在这密室之中设立灵位,以书架书籍的浩然之气配合自己上三境威压,这才不让游魂野鬼染指,更何况此地为渝州城,有玉宇楼俯瞰全城,莫说是邪祟不敢靠近,哪怕是一般修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进城。 “此刀冤魂已被季城全数拔除,你用起来再无后顾之忧,此刀本就是一柄屠刀,对于亡灵有非同一般的伤害。” 魏献笑了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不过你本就是中四境的修士,鬼邪不侵,这柄刀对于你来说是个鸡肋,你用什么换来的?我不信镇国寺那帮老秃驴会将这柄刀无条件给你?” “我用一杆本命文圣笔换的……” 听闻此言,魏献起先的笑容僵凝了,顿时只觉心口一疼,哆哆嗦嗦有些不敢相信。 “是……是那支曾经文圣刻画山川地脉,在册封山水正神圣旨上披红的那支毛笔?” 心结打开,此刻的颜辛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刚见面时的模样,面对魏献的指责,她仿佛是一个小姑娘,低着头,楚楚可怜。 看见她默不作声的模样,大掌柜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气的捶胸顿足,堂堂上三境,九州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江湖客栈大掌柜,此刻气态全无。 “衍圣公知道了吗?” 魏献先是提问,继而转念一想,话风一变。 “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宝贝孙女用文圣笔换了一口霉运滔天的屠刀,恐怕下一任衍圣公就要继位了!” 漳州颜家,初代文圣颜瀚后裔,一家之学即为天下读书人之学,后百家争鸣,无数流派学说层出不穷,在历史的光阴长河中,有的逐渐崛起,有的逐渐没落,而在这期间,颜家学说却一直屹立不倒近两千年。 读书人最注重正统,所以其学说虽在如今的大黎王朝并不适用,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不敬。 在如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逐渐成为主流,“三纲五常”成为人们心中固有思想的时候,当代衍圣公颜卿再次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仿佛春雷一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炸响。 颜辛依旧默不作声,低着头拨弄着长发,看着她的模样,魏献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心情说道。 “这事必须让衍圣公知道,看看以他的面子能不能将文圣笔从秃驴那拿回来。” 颜辛连忙抬头,疯狂挥舞双手,说话都在打颤。 “不,不可,千万不可,让我爷爷他老人家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了我,搞不好还会罚我抄写圣人语录。” “实在不行我去一趟,这文圣笔有泼天的气运,定然不能留在镇国寺,不然它匾额上的“镇国”二字便真的实至名归了。” 魏献无奈的坐下,望着自己笔架上的六支毛笔,摇了摇头。 这句话当然只是气话,长安城为天下首善之城,高手众多,中四境修士,武夫不在少数,真到非要不可的那一步,魏献定然会让衍圣公知道此事,让那位亲自去拿回来的。 在刘叔的带领下,颜辛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今日魏献特意收拾下的,房间摆设一应俱全,甚至特意准备了文房四宝,墙壁上挂着一幅字,写道: “莫不人之所欲,莫不人之所恶也。” 江湖客栈,大堂。 少掌柜魏子庚提着酒肉往门口走去,在他一旁的是妹妹魏子青与身穿青衣儒士装扮的才女周莹,三人一道往城外送君湖走去。 有个乞丐在送君湖旁,老柳树下,他好几天没有喝过酒了。 老柳树下,苏乞儿嘴里叼着一根柳枝,那柄破旧剑鞘的长剑被他抱在怀里,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下睡着午觉。 立春已至,柳树抽出碧绿色嫩芽,春风吹过,吹皱一湖水,也吹起少年郎鬓角的发丝。 一股酒肉香味扑鼻而来,苏乞儿嗅着香味慢慢的直起身,眼睛却没有睁开。 “喂!” 苏乞儿一个激灵,睁眼一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男两女,他们带着熟悉的笑容,乞丐没好气的接过魏子庚手上的酒肉,打开瓶塞和牛油纸包着酱牛肉,大快朵颐起来。 即便在他喝酒吃肉的时候,胳肢窝下仍然夹着那一柄破旧长剑,好像他一走就会被人抢走一般。 望着那柄长剑,魏子庚忍不住想看看这到底是一柄什么样的剑,让一个乞丐睡觉吃饭都得抱着。 “苏乞儿,你这柄剑能给我看看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出鞘呢。” 苏乞儿斜撇他一眼,自顾自喝酒,一口肉,一杯酒下肚,乞丐说道:“永远不要希望一位大剑修的剑出鞘,因为他们在养意,所以出鞘必见血。” 说着还做了长剑出鞘的手势,对着魏子庚一挑嘴角。 周莹笑而不语,魏子青白了一眼,略感无语,而魏子庚却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哥,你不会真的信吧,这乞丐明显就是匡你的,待我将他手中的剑抢过来,一探究竟!” 说着便作势上手去夺乞丐手中的剑,乞丐见状立马将牛油纸包上最后一口肉抓了放进嘴里,拿起酒壶,拎着长剑,边跑边喝。 “女侠,女侠饶命,小的命苦啊,命苦啊!” 欢声笑语接天际。 自从苏乞儿来到这里之后,破败庙宇甚至都有了些许变化,曾经连字都看不清的匾额如今也逐渐清晰,定睛看去,只见四个大字。 “湖泽龙王”。 至于到底有没有龙王,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才会使得庙中龙王爷金身都不知所踪,这便不得而知了。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六章 喝酒的三人 气喘吁吁,几人合力竟然都未能追过苏乞儿,而且后者好似还没使出全力,当然前者魏子庚也未曾使出他那神秘诡谲的轻功。 “好你个苏乞儿,轻功果然了得,小女子佩服,佩服之至。”魏子青弓着腰,无力的说道。 回到破庙中,几人发现地上到处都是宣纸,上面写的密密麻麻,苏乞儿仓惶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塞到自己睡觉的枯草下。 “我就说你前段时间为何找我要宣纸毛笔,原来自己偷偷摸摸练字呢。” 魏子庚笑着将目光从枯草堆下移开,克制住好奇心不去想那些事。 “苏乞儿,你要不要进城,我们江湖客栈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住的地方,不需要你花钱,如何?” 魏子青望着满地的枯草,她有些于心不忍。她是个极为善良的少女,虽然她平时都是大咧咧的,但对于自己的朋友那是没的说。 “不用了,我闲云野鹤,住在这里都习惯了,让我突然睡软床,盖棉花被我还不习惯呢。” 苏乞儿笑着拒绝了好意,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聊这件事,但都被他拒绝了。魏子庚仔细想来,好像苏乞儿从来都没有进过渝州城,哪怕是靠近都没有过。 玉宇楼,这座天下闻名的仙家福地的顶楼,有一个白衣年轻人,一头青丝仅仅用白玉发簪挽着,鬓角垂下几丝长发,面如冠玉,嘴唇薄如雕刻,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此刻正半眯着眼,斜靠在座椅上,白衣上有些许灰尘,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棋盘,棋盘上有一副残局,白棋已然处于下风。 “啪嗒。” 一颗白色棋子凭空落在棋盘之上,年轻人听闻落子声缓缓睁开双眼,这双眼睛仿佛清澈如水,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嘴角扬起一个胜利者的弧度。 “两年落一子,老东西,你让我好等。” 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棋盒内捻起一枚棋子,思考片刻之后,郑重落下。 “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已经来了,这局棋我赢定了。” 年轻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自言自语,一颗白气在空中悬浮,迟迟没有落下。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伴随着一阵劈啪作响的骨骼声,来到眺望台,俯瞰整个渝州城。 “这一盘下了十四年的棋,也该收尾了。” “啪嗒。” 身后的棋盘之上,白子落下,年轻人饶有兴趣的转头,伴随着落子,整个棋局的形势骤然改变,白子在黑子包围中找到了突破口,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套路而已。” 年轻人来到棋盘前,捻起一枚棋子,这次他皱起精致的眉头,迟迟没有落子。 玉宇楼祖师,太玄真君林竹茂,一品之上仙人境。 傍晚,三人返回渝州城,在江湖客栈门口分道扬镳,周莹住在内城,从客栈往内城而去,徒步行走至少也需要近半个时辰。 “少掌柜,大掌柜有事找你,现在在书房等候。” 兄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疑惑,少女懂事的没有多问其他,只是问了刘叔今日来的红衣女子住处。 “老哥,我先去找三姨聊天了。” 魏子庚点了点头,敲开了大掌柜的书房。 身穿玄色大氅,高大的中年人端坐在大案后,手中拿着一本地理志,听到开门声,中年人头也内没抬,只是伸了伸手示意少掌柜坐下。 “爹?您找我?” 对于少掌柜而言,大掌柜的威信不可谓是不高,每一位客栈内的江湖人士几乎都是冲着魏献的名头来的,甚至是走南闯北的苏乞儿也曾言。 “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这个名头哪怕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州城都如雷贯耳。” 听到少年问询,中年人合好手中的地理志,抬头面带慈祥的微笑。 “子庚,为父有件事需要你去江湖一趟。” “嗯?” 犹如平地起惊雷在魏子庚心头炸开,让少年愣在原地,有些发懵。 对于他的表情,大掌柜并不感到意外,笑着说道:“今日你可见到那女人了?” 少年点了点头,大掌柜继续说道:“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你娘的亲妹妹,你和子青的姨娘,她……” 没等大掌柜说完,少年从中插嘴说道: “爹,你能给我说说娘亲的事吗?这么多年我和子青从来不曾问过,一来是我们早就把琣姨当做了自己的娘亲,二来也是怕爹您心中放不下。” 望着面前的少掌柜坚定的眼神,大掌柜想起那两块刻有“爱子”和“爱女”的灵位,有些恍惚,随即便缓过神来。 “好,我便与你说说你娘。” 魏献亲自给魏子庚倒了一杯茶,昏黄的烛火在房间内摇曳,父子俩对坐着饮茶,这是十四年来的第一次。 “你娘啊,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出身漳州颜家,当代衍圣公便是你的老太爷,早年她因为天资聪颖被当做儒学正统继承人培养,她也不负众望成为了那时文林最负盛名的女学士,负笈游学至边关,那一年见识到民生疾苦的她深知读书并不能改变百姓的现状,蛮夷入侵烧杀抢掠,她空有满腹经纶却说不走掠夺者的铁蹄,于是她毅然决然放弃了读书。在文林叹息少了一位女学士的时候,她改修武道,那一年她十六岁,天赋异禀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天资异禀,一年入境,三年跨入中四境,成为当世最年轻的中四境女子剑修,飞剑斩尽天下不平事,江湖中无人不倾慕这位传奇的女子剑仙,二十二岁那年她遇到了你爹,再之后便有了你们。” 魏献抿了一口茶,望着窗外明月,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魏子庚则是不断皱着眉,试图在脑海中努力脑补出一个具体形象。 一柄飞剑在他的面前,剑脊上站着一个女子,她面容与妹妹有几分相似,眉心一点红,白衣翩翩,一手负后,一手掐剑诀,面带宠溺的微笑看着面前的少年,口中喃喃。 “子庚,你长大了。” 这么多年,这是少年第一次在脑海中对生母有了具体形象,思绪万千以至于都未能听书先前父亲口中的纰漏。 少年摇了摇头,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转头对中年人说。 “爹,我娘是怎么死的?” 中年人表情不变,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这我无法告诉你,这要你自己江湖中走一遭。” 少年站起身,对着中年人说道,语气无比坚定。 “爹,需要我做什么?” 没说太多废话,中年人从书案下抽出一个灰色条状布包,长三尺有余,放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接过布包,里面放着三节金属长棍以及一节猩红枪尖。 “这是……” 望着面前的长棍,少年一时语塞。这是一杆长枪。 “此枪名沥血,你娘曾经投身边军,而这杆枪正是你娘曾经所有,现在便交付于你。” 听闻此言,少年慢慢站起身,拿着手中的长枪,心头涌起万般思绪,这是他娘亲的遗物。 “你姨娘为了某些事,将一杆本命文圣笔留在了长安镇国寺,此物为当年初代文圣刻画山川地脉,为册封山水正神的圣旨上披红所用,极为重要,需要你去将它拿回来。” “山水正神?这世界真的有神仙?” 中年人听到少年的疑问,笑着说道:“山水正神与朝中官员其实并无二样,人间帝王统御人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泽精怪也是一样,他们依附某处风水宝地修行,而朝廷只有允许,他们才能享受一方的香火供奉,否则没有了庙宇金身,久而久之他们便自行消散,因此也需要有朝廷册封才能名正言顺。” 少年点了点头,手中的沥血枪尤为沉重。 中年大掌柜又拿出两本秘籍,一本为沥血枪枪谱《霸王卸甲》,另外一本则是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籍,封面写着四个字《用器残篇》。 “子庚,以你的天赋,不出三年你定能那会那杆文圣笔。” 少年拿着秘籍与沥血枪走出房门,出门前,魏献对他说道: “你的轻功已经能够救下子青了。” 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魏子庚在听到父亲的话时泪流满面。 七年前,大掌柜让他的一对儿女练武,女儿欣然答应了,而身为长子的魏子庚却怎么也不想学,他觉得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少掌柜就挺好,大掌柜只是颇为无奈,但并没有强迫。 后来少女在习武方面天赋逐渐展现出来,习武不到一年便已近触及了三品隐元境的门槛,三尺青锋在她手上使的游刃有余。 第二年春天,庭院内桃花盛开,少女为向自己的哥哥展示所学,纵身越上枝头,想要摘下最顶上那一枝桃花,不料脚下一滑从枝头摔落。原本并不应该有什么大碍,可偏偏被一根不知何处而来的断枝贯穿了右手手腕,幸亏周先生医学出众,否则右手都难以保全,这也成了魏献和周先生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如今子青的右手虽已与常人无异,可也没有拿起佩剑的可能,她彻底放弃了曾经最爱的三尺青锋。目睹了自己妹妹从枝头摔落以及知道她时常深夜会将藏在床头的长剑取出不停擦拭剑身而自己去无能为力的魏子庚,从那之后便跟随鬼小二苦练轻功,只为了有朝一日在危机关头能够有能力救下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可是每当我看到子青永远都在笑的脸庞以及她时不时颤抖的右手我便无法原谅我自己,她是我的亲妹妹,而我没有保护好她。” 只因为我比她早一刻看到这世间,便已注定,我要永远保护她。 少年说完便没做停留,中年人望着少年的背影,思绪万千。 “他娘的,去找周方儒那老书生喝酒!” 已近亥时,魏献拎着一壶玉人酒坊刚刚送来的广酿明楼往城中走去,在他一旁的是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颜辛,跟着她一起去见阔别已久的故人。 周宅,一座三进的大院,极为雅致,即便在闹市之中也显得格外清幽。院子右侧有一座小亭,下人搬来座椅以及酒菜,这座院子少有人来,因此能让自家先生亲自备酒菜的定然也是挚友。 看到魏献带着颜辛来访,家中没有来得及备好酒菜只能亲自下厨略做招待。 君子远庖厨,在方儒这里并不适用。他先是一位江湖人,其次才是一名读书人。 “周丫头呢?怎么也不见她出来?”说完他转头对着一旁的颜辛说道:“周丫头与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互有好感,只是两人一直不说明,让他老爹我很是为难啊。” 听到魏献来到周宅时第一件事不是问候自己,而是替颜辛介绍起自家女儿,颇为头疼,而恰恰他还不好说什么,他女儿什么心思想法,当爹自然知晓。 “周莹在为年初刚到的书注释,这事原本是我做的,可自去年秋开始她便把这活接过去了。” 周先生的平淡的解释却让颜辛震撼不已,她也是出身儒学世家,深知为书籍注释是多么重要的事,可是让一个少女注释这真的可以? “方儒,爱女如今芳龄几许?” 她和周方儒是老相识,说话是没有太多顾虑。 “今刚过二八。” 魏献听得出颜辛的诧异,笑着说道:“你可别看周丫头年纪小,可是在文林中也是颇有才名,江南道让人津津乐道的东婉约便是说周莹了。” 颜辛恍然,她在江南道时听说过淮南周家独女,不过来到渝州后并没有太过放在心头,现在想来,未来的文坛恐又会出现一名女学士了。 “这样想来,我那侄儿的确配不上方儒的独女了。” 这话说的周方儒一阵快意,一旁的魏献也是仰头大笑,三人举杯,一饮杯中酒。 酒过三巡,魏献放下酒杯说道。 “我会让子庚习武,有些事我不好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但这是对他的不尊重,他还年轻,应该让他去江湖走走,有些事也应该让他自己去了解。” 说完,他又喝了一杯。 “可……他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 话堵在颜辛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知晓当年内幕后,她见到魏献时甚至有些惭愧。 “你的文圣笔我会让子庚替你拿回来,永觉那老和尚欠我一个人情,镇国寺必须要还,让子庚去正合适。” 周方儒酒量极差,在听他们二人聊了这么多后,酒也醒了大半。 “子庚他愿意习武了?” 魏献摇了摇酒坛,坛内已然见底,他兴致缺缺的放下,笑着说道: “我没办法一直保护他,他总要出去走走,有些事他总要知道。” 周方儒眼神明亮了几分,三人就这样聊到了深夜。 内庭中,周莹的房间内,一张古朴的大案上放着一摞书籍,这是入春后有江南送来的书籍,被一众读书人奉为经典。 做完全部注释,周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从书案下熟练的抽出一本泛黄的古朴线装书,封面上只有一个字。 《清》。 深夜,魏子庚房间内的烛火摇曳,少年摊开枪谱,仔细阅读以及自身对于枪的感悟,嘴角频频出现笑意。 “枪者,兵器之霸王,大开大合,刚劲有力,枪出犹白虹贯日,犹苍龙取水,手足之延伸,一寸长一寸强……” 书中对于枪之真意,刻骨铭心。 “明天可以去找苏乞儿练练。”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七章 持枪与握刀 天微微亮,后院养着的肉鸡甚至还未打鸣,一个少年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布包纵身跃上屋顶,在房屋间辗转腾挪。 他落脚极轻,这么多年苦练轻功已至化境,如蜻蜓点水一般往城门外掠去。 少掌柜彻夜难眠,趁着王有余在准备一天客栈内需要的酒食时偷了一只猪肘子,随后又在刘叔还在睡觉的时候随手偷了一壶酒。 这一次没有记在账上,因为他要行走江湖,而行走江湖是很费钱的。 送君湖旁的柳树已经抽枝发芽,湖泽龙王庙内,苏乞儿躺在他铺设好的枯草上呼呼大睡,怀里抱着那柄印满岁月痕迹的长剑,被子是前段时间魏子青特意为他拿过来的。 “起床!” 猛地一激灵,苏乞儿直接一个翻身站起来,手中做拔剑的动作,警惕的看着四周。 “什么人?” 咯咯笑声响起,苏乞儿低头看去,只见少年手机拎着酒肉,躲在地上捧腹大笑。乞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重新闭上眼睛,呼噜声震天响。 “喂!酒肉啊,你不要了?” 鼾声中断,苏乞儿呢喃般的声音响起。 “大早上喝酒吃肉对身体不好,你且放那,我先睡会。” 魏子庚这才意识到,现在天刚蒙蒙亮,的确不是喝酒的好时间,无奈的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少年看到枯草下,一张宣纸露出一角,上面满满的都是字,字迹工整端正。 “苏乞儿来此已有两年多了,而我却不知他叫什么,想来他只告诉我们他是来自净灵台的修士。” 少掌柜伸手想要将宣纸抽出,半空中停住了。 “我认定他是朋友便是朋友了,与他曾经无关。” 站起身来到龙王庙外的送君湖旁,将布包中的三节铁棍以及枪头接上,独自一人练起了霸王卸甲。 太阳缓慢升起,城内鸡鸣声不绝于耳。 龙王庙外,少年手持长枪,在一声声枪鸣中,柳絮也被带动起来跟着肆意浮动,时而如奔雷,时而如春雨,少年凭借自己的目力以及常年练习轻功的敏捷,每一枪都精准的点在了落下的柳絮上。 “嗯,不错,有那么点意思。” 少年一抖枪身,将枪尖上的落叶抖落。站定身体后转头望向庙内方向。不知何时,苏乞儿已经醒来时,此刻正依靠在门框便,手机托着酒壶,喝了一口,嘴里咀嚼着猪肘。 他信步走来,将酒壶递到魏子庚面前,后者接过,苏乞儿拿过少年手中的枪仔细端详。 “枪身九尺,海底寒铁锻造,东不结霜,夏不起露,枪尖一尺两寸,红芒点点,是把好武器。” 说完,他把枪重新交还给少年,没有做任何疑问。 苏乞儿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撕咬着啃着一口猪肘子说道: “我果然所言非虚,大掌柜真的有让你行走江湖的意向,而且就目前来看,他有事要托付与你。” 魏子庚没有反驳,淡淡点了点头。 “苏乞儿,你行走江湖多年,可知何为本命物?” 其实对于昨晚父亲所托之事他并没有太多感触,之所以痛快答应主要是因为自己也有去江湖游历一番的冲动,加之他也的确有必须要去查清楚的事,他有种感觉,自己想要的就在江湖中。 “本命物是一名修士最为重要的东西,与修士八字契合,也有极少一部分是伴生而出,这一类属先天本命物,一旦选择主人便与其生死息息相,本命物破碎,人虽然并不会立即死去,但却会境界大损,大道根基如同风中残絮,再无重修可能。” 苏乞儿喝着酒,吃着肉,好似背书一般说出此事。而一旁的魏子庚此刻却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了?你有伴生本命物?” 他之所以直接问是否是先天本命物则是因为此时的魏子庚尚不入品,根本不存在有后天本命物的可能。 “苏乞儿,我……我好像答应下来……什么了不得的事。” 乞丐并没有多做问询,将最后一口酒,最后一口肉吃完,来到湖边,捧着水洗漱,油渍漂到湖面很快便消散,与此同时传出一阵龙吟声,苏乞儿把嘴里的水吐出,再无任何异动。 而这声龙吟只有苏乞儿一人听见。 “哎,每日都需要洗漱,这很影响我不羁的形象。” 说完从头顶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将蓬乱的头发束好。其实苏乞儿面容极为清俊,丹凤眼,剑眉星目,束起乱发的他更有中江湖侠客的感觉。 “看得出来你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说吧要我如何帮助,认识两年多,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苏乞儿手中从身后拿出那柄他几乎从未离身的长剑,古朴木鞘上透露着岁月的沧桑与洗礼,其上都雕刻已经看不清,隐隐能看到日月山川,花鸟鱼虫。 “嘿嘿嘿,不难的,喂招而已。” 魏子庚面带善良的笑容,眼睛眯起看着苏乞儿。 “嗯?” 苏乞儿瞪大了眼睛: “客栈内江湖人那么多,你不找他们给你喂招?再说以大掌柜上三境实力,谁敢说一个不?” 他只知道魏献是一品武夫的,到了一品上三境的层次,即便不刻意展示实力,可来自生物的本能也会忍不住战栗。 “他们会手下留情,而你不会。” 一句话,让苏乞儿哑口无言,愣了一会,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目光,苏乞儿提剑就打。 “我让你不会手下留情,我让你不会手下留情!” 少年将手中长枪撑起,一个翻身将两人距离拉开,随后狼狈逃窜,边跑嘴里边念叨。 “你看,我就说你不会手下留情了,他们从来不会这么追着我打!” 春分的清晨,送君湖格外热闹。 城内的客栈内,魏子青提着长刀,一如既往的来到庭院内练刀,依旧是那挥,劈,砍,撩的动作,并不是周先生不愿意教她,只是她要习惯她用刀的左手。 晨风一吹,桃花窸窸窣窣的从树枝上飘落,少女背靠在树下,擦着汗,抬着头望着头顶的树枝,眼神黯然。 这两棵树是幼年时与哥哥还有自己最好的朋友周莹一起种下,那年见到树一点一点长大的快乐,第一年开花的快乐,如今却成了三人一直都未能走出的阴影。 她恨自己是那般的勉强,才让自己受伤,才让自己的哥哥这么多年都活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自责中,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笑,一直笑,没心没肺的笑。 只有每每到了深夜,寂静无人时才会抽出床下的那柄长剑,暗自神伤。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一直压在心里,才让她的武道之路走的如此艰辛,她本事天赋极佳的人,奈何心魔缠身。 十几岁的少女能有什么伤心事?庭院深深,自责罢了。 已近巳时,少女那柄黑色窄口长刀往城内走去,今日术休,而今日也是她周宅练刀的日子。 周宅内院,周先生换下了平日的青色儒士长袍,换上了一身青色劲装,在亭子里喝着茶,手机拿着一块褐色小印,上刻四个字。 “平心静气”。 淮南周方儒,新康八年的两榜进士,后因不满妖后干政,对朝堂心灰意冷,主动调离京城前往边关,进入燕云铁骑中的陷阵军担任副都尉,凭借家传刀法在燕云铁骑中闯出一片名声。新康十年再次被调离燕云,同年辞官还乡,变卖家产,于城内开设庆儒书院,教书育人。 周方儒不忍看穷人孩子永远只能面朝黄土,故而从不收穷人孩子的钱,而是让他们帮忙打理家中良田,而且田地所得的收成也尽数被他用作书院建设,十几年来从庆儒书院走出的秀才,进士不胜枚举,得过他恩惠的官员也非常多,可谓是学子遍天下。 平日里他是受渝州城百姓爱戴的周先生,而在术休日则成了曾经江湖上令人如雷贯耳的二品六境武夫,提笔刀周方儒。 文能提笔安社稷,武能挥刀定江河。 魏子青来到周宅,熟练的来到内院小亭前,看到悠哉喝茶的周方儒,少女一改往日洒脱,恭敬的双手抱拳,弯腰行礼。 “师父早。” 两年前周方儒酒后收魏子青为徒,授予家传刀法与长刀黑蛟,并且言明,到了术休日,练刀只能喊师父。 因为有心魔缠身,两年来魏子青几乎没有任何长进,甚至没能掌控好左手的发力方法。 或许是因为曾经少女的天资过于优秀,导致周方儒对她的期望过于高,毕竟终其一生都未能入境的习武之人大有人在。 周方儒放下手中的茶盏,来到魏子青的面前,将手中的褐色印章递到少女的面前,后者看着周先生手中之物略感疑惑。 “子青,收下吧。两年来为师还未真正送过你什么入门礼,这枚“平心静气”章是你师娘曾经本命物,你与阿莹是好姐妹,便是我女儿了。” 魏子青听闻瞪大了双眼,猛然跪下,她没有矫情推托,双手举过头顶,郑重接下了这枚印章。 周先生的发妻在周莹出生时难产而亡,生前便已是二品三境修士,炼化本命物没多久尚处虚弱的她,没能扛得过临盆的苦,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周莹便死了,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 “娘早就为你取好了名字,果见山下蒙,一泓莹无瑕。你便叫阿莹,周莹。” 从此,这枚印章也成了周先生的灵魂寄托。 如今将这枚本命印章交到魏子青手中,便是希望她可以如印章上所刻一般,摆脱心魔,平心静气。 “好了,起来吧,今日我问你介绍一位师姐,她早你几年入门,从今起,子青你便与她一起练习吧。” 说完,魏子青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收好手中那方“平心静气”印,抬头望去,顿时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眼前之人身穿青色劲装,束高马尾英气逼人,她笑颜如花,如春风拂过,她美则美矣,却透露出一股女子不曾有的刚毅。 眼前之人正是不是周莹又是何人,一改平日温文儒雅的装扮,换上一身劲装,左手提着一柄纯白色窄口长刀,样式与魏子青手中的黑色长刀如出一辙。 “见过子青师妹。” “阿莹!” 为了让魏子青摆脱心魔,周莹放下了她钟爱的圣贤书,提起了长刀。 当月,淮南道周家独女周莹弃文从武的消息不胫而走,因为文林一直盛传东周西程,因此很快便被好事者传道了江南道,一时间江南道文林无数人扼腕叹息,今后的文坛又少了一位女学士。 这个年代读书的女子本来就不多,有真才实学都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每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都会引来很多人关注。 送君湖,老柳树下。 魏子庚手持长枪,一招一式皆有破空声传来,尘土飞扬,枪花一抖,柳树枝条都被长枪所裹挟的气流带动,双手翻转枪身,后转身旋转枪身朝前方一刺。 苍龙出水! 钉中一枚散落的树叶。 苏乞儿躺在树上看着下方,喝着酒,吃着肉。 “小子,天赋真不错,当年你为什么不早早就习武呢?这样江湖早就有你这号人物了!” 魏子庚对此不屑一顾,他习枪已有一旬,而每日都能听到苏乞儿这带着调侃的夸赞,说是还今日的酒菜钱。 “下来陪我练两手呗。” “来了。” 苏乞儿把酒菜放在柳树枝丫间,一手提着他的破旧长剑,一手拿着一柄柳木制成的木剑。这柄木剑是苏乞儿特意为少掌柜魏子庚做的,也是抵了一顿酒菜钱。 “接着!” 苏乞儿将木剑丢给少掌柜,后者接过木剑后将长枪斜靠在柳树旁,前者长剑并未出鞘,俩人分站两旁,对峙。 “小子,留心了!” 话音刚落,苏乞儿手提带鞘长剑向着少年冲来,直指少年中门。后者扬起手中木剑,向右一划,木剑与剑鞘碰撞,发出一阵闷响。一阵发力,乞丐将手中长剑脱手,向着少年后方转去,少年一掌拍出,与乞丐分出一段距离,一个翻身,伸手一接,带鞘木剑回到乞丐手中,少年反手一拧,木剑好似带动身体一般,加之少年最为倚仗的轻功飞向乞丐,途中木剑于身下一划,再次加速,乞丐不慌不忙一个闪身,带鞘长剑劈下。 “清风朗月!” 自乞丐周身一丈气温骤降,在少年来到乞丐身前时,一道森寒剑气劈下,在地上留下一道长三尺的剑气沟壑,且隐隐有冰霜出现。 看到这道剑气出现时,少年猛然停顿住,在空中翻转几圈,平稳落地,他怔怔看着地上那道出现冰霜的剑气沟壑。 “这……这便是剑修?” 苏乞儿来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少年说: “你做修士比做武夫要更有天赋,尤其是剑修。” “老哥,我们来陪你练练!” 一声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着少女灵动欢快的步伐,吸引了发呆的少年与一旁的乞丐。 看到来人,两人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完了,这里注定不太平了。” 苏乞儿只觉一阵头疼。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八章 琥珀光,蛟龙影 清明时节雨纷纷。 江淮两地,春雨如油,粘在身上委实不是一件爽利事。 送君湖旁的老柳树下,杨柳依依,少年盘腿而坐,在他的身侧是一杆长枪,枪头猩红,膝盖上摆着一柄木剑,他双眼微闭,聆听着雨水滴落在湖面的声音。 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汪湖水,而点点进入他体内的气机便如同落入湖面的雨水一般,在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三品一境,隐元境。 初步融入此方天地,开窍感悟周遭。 龙王庙内,周莹与魏子青坐在门槛,看着柳树下魏子庚的情况,杨柳垂下,可在他头顶一尺位置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所斩断。 “我就说嘛,他做一名剑修比做武夫要有前途的多,几乎无人指点,仅凭个人感悟便可一步踏入隐元境,未来江湖会很有趣的。” 魏子青笑着回到: “那是自然,我老哥自然天赋异禀,他早该走上这条路,而不是每天窝在客栈里,跟小二叔学什么轻功。” 聪慧如她,子青如何会不知她哥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更快。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腕,后者捂嘴而笑,满眼都是那老柳树下的少年。 半刻钟后,少年缓缓睁开眼,面带笑容的站起身,身后的送君湖内随之传来阵阵龙吟声,苏乞儿眼神冷冽几分望向湖面,龙鸣缓缓消失,其余人皆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周莹茫然抬头看了一眼苏乞儿,后者又重新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柳树枝。 “苏乞儿,再陪我练一练。” “初入隐元境,少年,苏某劝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苏乞儿提剑从庙内越出,双手插胸,怀抱着那一柄破旧长剑。 两人在春雨中你来我往,剑气斩下,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剑痕,苏乞儿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的一幕。 “细细想来,这小子真正开始练剑也不过一月有余。” 心中想着,手上动作不停,一道道剑罡如同白练一般自苏乞儿剑鞘中激荡而出,直取少年面门。少年不慌不忙,以诡谲身法躲过几道罡气,对于避无可避的他则是左手持长枪,灌输气机后将其震碎,一股推力硬生生将少年倒推出去三丈有余。 苏乞儿停止动作,平复气机后双手抱胸,在他身前的是一柄破旧长剑,从始至终它都未曾出鞘过。 “阿莹,看得出苏乞儿是哪一境吗?” 周莹摇了摇头,眼神没有离开半分。 “他没使出全力,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境界,不过……应该是个高手。” 魏子庚用长枪撑着站起身,脸上笑容更甚,苏乞儿有些茫然,开口问道: “你笑什么?” 少年笑着说道:“我喜欢这不断追赶的感觉。” 渝州城,车水马龙,即便细雨绵绵,可依旧行人如织,贩夫走卒来往不断。 一个身穿华美青色长袍,头戴白玉发冠俊美公子哥正焦急的行走在主城道上,身后一个臃肿,身穿灰色麻衣的下人紧跟其后,气喘吁吁。 “少爷,少爷,你慢点啊,我都……我都跟不上你了。” 俊美公子哥不停的摇晃这手中的长扇,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说道: “刘胖子,让你少吃点你不听,你知不知道,今日玉人酒坊开封一坛陈酿,据说是江湖客栈大掌柜从当年鹳雀楼带来的广酿明楼,本少爷可听那些人说了,有些人甚至昨夜就开始排队了,如果本少爷今日买不到,本少爷就割下你一块肉!” 平阳府鹳雀楼,网罗天下一切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曲。 高楼耸立,古人有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自十四年前被牵扯进某一件事而被下令关停,与此楼有直接关系者尽数处斩,自此所有关于鹳雀楼的一切都成了传说,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便是它的美酒,而美酒中又以广酿明楼更加闻名。 在此期间,无数酒坊都曾想复制此酒,可终是失败了,而玉人酒坊不同,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有一坛从曾经鹳雀楼带出的广酿明楼送给了酒坊,而在陈琣玉精湛的酿酒工艺加持下,将此酒不断改进,传闻口味更甚从前,引来无数人吹捧。 “我爹他烦于州府政务,无暇他顾,所以本少爷今日一定要替他买回一坛广酿明楼来!” 公子哥名叫刘怀毅,渝州刺史刘睿嫡子,渝州城头号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的父亲都拿这嫡子没辙。 除了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 终于来到了玉人酒坊,酒坊门尚未打开,可是排队的酒客已经排到了百米之外,身后还是不断有人往酒坊赶来。 “这……刘胖子,你说轮到我们时还有吗?” 被唤作刘胖子的下人说道: “不知酿酒娘今日开封多少坛,若是如以往那般恐怕就……要不……” 说着,刘胖子诡异一笑,脸上肥肉都被挤到了一起,堆着满脸的褶子说道: “我刺史府刘老爷要一坛酒,您摆出这副姿态,还怕没人让位吗?” 刘怀毅跳起来,重重的给了刘胖子大哥脑瓜崩,一下又一下,边打边说: “你真聪明,你真聪明啊!知不知道这里是玉人酒坊,知不知道这里是琣姨的地盘,酿酒娘琣姨与大掌柜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就算把我绑起来送到刺史府,我爹只会留他晚上一起吃个晚饭,等吃饱了再打我一顿。” 刘胖子脑袋,吃疼不已,嘴里还带着愧疚与委屈揉着脑袋说道: “这酒坊不是还没开门吗?少爷您只要不被琣姨看见不就好了。” 刘怀毅灵机一动,摸了摸他的头,后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好主意,走!” 刘怀毅“啪”一声收起折扇,两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最前面的那个位置,刘胖子拍了拍那人说道: “诶诶诶,我们少爷要买酒,识相的滚后面去。” 听闻这话,那人作势便准备给面前的矮小胖子一拳,可往后一看,那年轻人正是渝州刺史之子刘怀毅,纵然多有不满也顿时泄了气,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在了他们身后。 刘怀毅见后面排队的人多有义愤填膺,可终究不敢明说,于是抬了抬下巴,刘胖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送到那人手上。 “我们少爷赏你的,五两!足够买一坛送君行了,走吧走吧,别挡着后面的人。” 那人接过银两,三步一回头的从队伍中走出。 不多时,酒坊伙计打开大门,酿酒娘从内走出,她身穿青白色麻布长衣,满头青丝用一根青白色布条缠绕,挽在脑后,淡雅的妆容显得尤为干练,丰腴有致的身材如出水芙蓉一般,一颦一笑尽显少妇犹存的风韵。 门外,一众酒客在看到酿酒娘的那一刻便已经陶醉了一半。 “即使看了这么多年,可依旧觉得酿酒娘才是人间尤物,极品呐。” “就是就是!女人到了这熟透了时候才是最甜的时候。” 其中不乏有猥琐之人甚至流下了口水。 也有人啧啧感叹道: “啧啧啧,这才是女人最为丰腴美艳的年纪啊。” 最前端的公子哥刘怀毅“啪”的一声,一收手中长扇,对着身后怒喝道: “来来来,有种的大声说出来,客栈就在旁边,大声点,让大掌柜的也能听到!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啊!” 众人听闻,皆安静了下来,靠近的知道那说话的公子哥是谁,看不见的是因为确实是忌惮客栈里那位大掌柜。 整个渝州城谁不知道,大掌柜魏献与玉人酒坊陈琣玉的关系,即便两人都没有说清,可是早已把他们看做是一对儿了。 见后方安静了下来,公子哥刘怀毅笑着对台阶上的陈琣玉说道: “琣姨,开封吧,侄儿都等了一夜了。” 陈琣玉轻笑一声,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谁是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眼前的公子哥能等一个晚上?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陈琣玉也不卖关子,点头示意一旁的伙计可以开泥封了。 “各位,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玉人酒坊承蒙江湖客栈大掌柜照扶,十年前送来一坛广酿明楼,经过我陈琣玉后三年的对比以及针对口感方面的略微改进,前后共计五十八次,终于在今日能够推出我们渝州特有的广酿明楼,一品七年陈酿!” 说完,台阶下,排队的酒客哗然,第一次开泥封推出的便是七年陈酿,这是从未有过的,这说明,这次的就是七年前便已经酿好的。 随着泥封在伙计凿子下缓慢脱落,众人议论声也逐渐减少,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酒坛口泥封,有人咽了咽口水。 “啵”的一声,坛口的塞布被拿走,靠近的几人甚至可以看到坛口涌起一股青烟,那是酒精气体沉积多年才有的情况,好酒之人管这叫酒气,顾名思义,便是酒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随后,酒香四溢,整个主城街道都洋溢这酒香,贩夫走卒闻到此香,个个停在了脚步,放下了肩膀上的货架,跟着这股酒香,闭着眼,缓慢的踱步。临近的猫狗都被这股酒香熏的迷离,在地上打起了滚。 而伴随着广酿明楼同时而来的便是周家独女的一首诗《琥珀光》,诗曰: “玉人美酒酿明楼,满巷盛来琥珀光。 举杯邀月三千客,独醉人间一坛香。” 一时间,酒客如蜂涌入,再也挡不住此酒的诱惑,此前被刘怀毅用五两银子打发走的那人又跑了回来,把手中的银子丢给了刘胖子。 “还你,银子我不要了,你把位置让给我!” 刘胖子看着手中的银子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而一旁的公子哥刘怀毅此刻正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不要推搡,好好排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你干什么?我爹是刺史!谁踩我脚了!我爹是刺史!谁在拉本公子后领?我爹是刺史……” 在众人互相推搡的时候,在他们一旁,一位女子从旁径直往玉人酒坊走来,她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身穿红色长裙,身材玲珑有致,眼神冷冽,高马尾,不苟言笑,浓妆在她的脸上仿佛只是陪衬,无论何溢美之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过分。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哥刘怀毅浑然不知被人拉扯着,他的目光中只有那一袭红衣以及伴随步伐摇曳的高马尾。 而拉拽者刘怀毅的酒客此刻也都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眼神伴随着那个身影来回晃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来啦颜辛,就打一葫芦吗?” 酿酒娘陈琣玉笑着向走来的红衣女子打招呼,她们两个是相识的。 两名女子各有千秋,酿酒娘陈琣玉有着她这年纪独有的韵味及魅力,红衣女子有着她这年纪跳脱与妩媚。 “嗯,魏献说,你这开泥封,如果把整坛拿走,你这生意以后在渝州城也就做不下去了,所以打一壶,给他解解馋就行了。” 被唤作颜辛的女子也淡淡说道。 酿酒娘陈琣玉莞尔一笑,接过酒葫芦递给身后的伙计说道: “想拿走我亲自送去客栈都行,我啊,就等干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我看魏献他不得养着我。” 话说完,一葫芦酒已经装好,陈琣玉递到颜辛手中,后者接过葫芦说道: “魏献他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有姐姐你这么喜欢他。” 陈琣玉没有说话,听着红衣女子的话,她的笑容都带着甜味。 随着颜辛往客栈方向走去,现场又恢复了推搡,而被拽着的刘怀毅也慢慢的来到一旁陈琣玉面前。 “琣姨,刚刚的那位是?” 陈琣玉看了他一眼,几人本就是她看着长大,心中所想他能不知? “你可别乱想啊,刚刚的那位姑娘,且不说你们俩年龄差距,单说她可是子庚兄妹的姨娘,你打她的注意,魏献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哥听闻表情大变,额头沁出汗水,小腿都忍不住在打斗。 “但是……我好像真的被勾走魂儿了。” 望着江湖客栈的方向,公子哥喃喃自语。 傍晚的送君湖,魏子庚三人都已回去,只有苏乞儿一人坐在送君湖旁的柳树下,从树杈上拿下半坛就,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对湖面说道。 “真羡慕你能这么看的开,即便这个天下只有你自己,即便你只能偏居一湖,可你依旧有着远方的梦想。唉,哪像我,身处红尘,凡事所牵,虽有子庚他们几个朋友,可依旧不知路在哪里,至今都不曾找到拔剑的理由。” 说完,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这时一条蛟龙从湖内猛然窜出,全身覆满青色鳞片,其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耳似牛,掌有三爪,一半身躯仍在湖中游动。 它慢慢低下头,轻轻碰了碰苏乞儿的面庞,口中喃喃低吟,似乎说些什么。 “我没办法带你入海化龙,而且你也应该知道,自从你们龙被那位屠杀干净时便已经下了一条铁律,不允许有任何事物化龙,所以,对不起了。” 蛟龙依旧只是低着头,蹭了蹭苏乞儿。 苏乞儿伸手摸了摸他的长须,笑着说道: “不过你若是有机缘能够被两位真君其中一位点拨但也不是没可能入海化龙,所以千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你的踪迹,以后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面,切记!一定不能出面。” 蛟龙瞪着它那红色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苏乞儿,抬起头打了个响鼻,随后有慢慢沉入湖中,再次隐藏了起来。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九章 红衣出淮南 这些天,玉人酒坊的生意好的如同烈火烹油,江淮两地,无数豪绅贵族都慕名而来,只为买上一坛出自酿酒娘陈琣玉亲手酿造的广酿明楼,而随着酒一起名声远播的就是周家独女周莹那一首伴酒诗了。 江淮两地富庶天下,自有大把人愿意花上七两银子去一品这“满巷琥珀光”。 奇怪的时节,奇怪的渝州城,在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少的了一个奇怪的人呢? 比如,这段时间,来往商贾百姓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这么一个人。 脖子上挂着被包扎好的右臂,左腿被夹板固定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而他却还是用仅剩的一条正常手臂提着一个酒壶来到玉人酒坊打酒,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欠揍的表情。 若是不知此人是刘睿刘刺史的嫡公子,或许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某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吧。 而此刻,刘怀毅却是提着酒壶,贴着玉人酒坊墙壁,偷偷摸摸的伸头朝着隔壁江湖客栈张望过去。 “诶,怀毅,这两天勤快了啊,都是亲自来琣姨这买酒了。” 正在打酒的公子哥正在眯起眼,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冷不丁的被陈琣玉一喊,手上酒壶险些没拿稳,转头后尴尬笑道: “嘿嘿,琣姨,这不快谷雨了,您瞧,我特意从府里拿来了新鲜的香椿和乌米,亲自送来给琣姨您的。” 说着,狼狈不堪的华服公子哥用另外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将纸包递到陈琣玉面前,后者笑着欣然接受。 “嗯,算你小子不忘琣姨对你们的好,不过姨要劝你一句,不要打任何歪心思,那位妹妹可不是你这纨绔可以觊觎的。” 装完酒,公子哥塞好木塞,眼睛朝着客栈方向望去,说道:“琣姨,此话怎讲?” 陈琣玉瞪了他一眼,转头扭着那丰腴诱人的腰肢。 “赶紧滚回去,别想着歪心思,这次东西我就收下了,再有下次我可就不客气了。” 公子哥满脸疑惑,望着陈琣玉的背影,心里却是那瑰丽的红色。 魏献与刺史府颇有渊源,一次两人喝酒,酩酊大醉之时,渝州刺史刘睿便有意与魏献喜结连理,一旁的魏子青霍然站起身,刚准备拒绝,便听到刺史公子刘怀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胸不挺,臀不翘,小小孩童,可笑可笑。” 一句话,让一旁的刘睿顿时酒醒了一半,魏子青气的牙床嘎吱作响,魏子庚甚至想直接掀桌子,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她妹妹以及死去的娘亲。但是魏献镇定自若,脸上还是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既然令公子不愿,而我这女儿也有异议,此事刘大人便当做酒桌上无聊的闲谈吧。” 当晚,视这嫡子为小祖宗供着的刘睿抽了他十教条,一旁的发妻竭力阻拦都未能拦下,想到如果结亲能成,定能拉拢到一位一品武夫,他这刺史之位定能顺风顺水,死的刺史大人又对其禁足半旬。 待到半旬之后,纨绔刘公子出府后发现,当初调侃魏子青的那句话竟然已传至街头巷尾,这让他近三年没敢往城东踏足一步。 离开玉人酒坊,刘公子沿着墙角,托着一条瘸腿狼狈的来到江湖客栈的门外,偷望向客栈内,只为一睹芳容。 “喂,你偷偷摸摸干嘛呢?找打!” 又是一个激灵,刚准备转身大骂,谁料身后两人,一人提黑色长刀,一人背负灰色长条布包,眼神凌厉,具不是好说话之人。 “额,嘿嘿,是子青妹子啊,多年没来看你和大掌柜了,这不来打酒就想着来看看你们。” 公子哥刘怀毅把手上的酒壶提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真的是来买酒的。 两人将信将疑,看着说话结结巴巴,鼠头鼠脑的刘怀毅,两人没有做太多理会。这时从内走出一人,红衣高马尾,看见魏子庚兄妹俩,颜辛笑着摸了摸他们俩的头。 “要出去了?这些天也没有和姨娘好好聊聊天,知道你们忙,但可千万别累到自己。” 兄妹俩点了点头,往城门走去,临走前,魏子青狠狠的瞪了公子哥一眼。 其实刘怀毅比他们几人具是大了七八岁,所以看他们几个都好像弟弟妹妹一般。 “在下刘怀毅,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不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颜辛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嘴角挑起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 “你这伎俩在本姑娘面前还太嫩了些,另外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不想要了?!” 说完便往城中走去,只留给公子哥一个绝美的背影。 “啊,丽人倩影可勾魂呐,不过至少今天没打我,还是对本少爷有好感的嘛。” 想到这里,刘怀毅又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若是能让一个男人这般不计较,甚至觉得打自己都是那女人对自己的好感,那么这男人不是色迷心窍就是用情至深。 这样的男人女人在如今的世道并不少见。 这些日子,刘怀毅总是借着打酒的功夫偷偷摸摸的来到江湖客栈想着借此搭讪两句,不料换来的却是一顿暴打。回到家后,刘家主母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这般模样,问他为何会如此,刘怀毅却只是傻笑着,对对娘亲的话充耳不闻。 为此,整个刺史府是焦头烂额,问起平日里与刘怀毅形影不离的刘胖子,后者对此讳莫如深。总不能说“大少爷是因为搭讪江湖客栈大掌柜小姨子而被其暴打了”,如果这般说,换来的定然是自家老爷的又一顿暴揍。 不多时,颜辛便来到了玉宇楼门前,上前敲响了大门。一位白衣修士从内打开了大门,颜辛递上铁牌,那位修士看了一眼,作了一揖便请她进来。 “颜女侠,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面对白衣修士平静如镜面的语气,颜辛说道: “我要见真君大人。” 白衣修士波澜不惊,不见一丝感情,随即说道:“请在此等候。” 修士走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估摸一刻钟功夫,大殿内景象陡然一变,周遭景物极速旋转变换,变化停止后她出现在一处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木窗前的一张棋盘以及斜靠在座椅上年轻人。 阳光照射在年轻人的面容上,白衣白玉簪,手中捻着一颗黑子,清俊的脸庞,冷冽的眼神,淡淡的看着面前的棋盘,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事能让他动容了。 江淮两地真正的话事人,玉宇楼仙人,太玄真君,林竹茂。 “拜见真君。” 颜辛作揖,语气却没有任何恭敬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 太玄真君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说道。 “晚辈有一事,真君大人解惑。” “哦?” 年轻仙人略微转头,眼角余光撇着现在门口作揖的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颜蓉的三魂没能招回?” 听闻此言,颜辛大不敬的连跨三步上前,再次作揖问道: “正是此事,请真君解惑。” 这两年来,颜辛带着屠刀走遍天下无数的修士道场,甚至妄图寻找道德林请文圣老祖宗帮忙,可终究白忙活一场。 来到渝州城后见到魏献通过鬼木之精以及玉宇楼求来的供养香将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冤魂招出这才知晓其中方法。 不见年轻人有任何动作,一道屏障硬生生将颜辛推到了之前站立的位置,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与之抗衡一二。 “若不是看在文圣老头子的面子上,你甚至都不可能见到本座,即便是魏献也不行!站在那里说就好,莫言得寸进尺扰了本座与好友对弈的雅致。” 年轻人依旧盯着棋盘,手中的黑子也未曾落下。 颜辛无可奈何,只能悻悻然站在门口说道: “真君大人既然已经知晓晚辈所来为何,还望真君大人可以指条明路,告知晚辈胞姐在何方。” 年轻真君捻着棋子,看着棋盘,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说给一旁的颜辛听。 “文圣老头还在功德林刻碑吗?誓要刻遍天下所有道德文章,让天下学子不用再为无书而苦恼。如此圣人,他所钦定可继承道统的后世子孙应该会有泼天气运吧。”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砸在颜辛都心头,她瞪大了美眸,身体僵硬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下吧。” 太玄真君林竹茂那捻着黑子的手指挥了挥,颜辛只觉周遭景物再次一变,她又回到了第一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多谢真君解惑,晚辈感激不尽!” 颜辛转身推开门,离开了玉宇楼。 顶楼,年轻真君将手中棋子“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棋盘上,再次收走了棋盘上的三枚白子。 “姓苏的老家伙,有文圣老头助阵,本座先小胜一子了。” 送君湖旁,老柳树下。 魏子庚与苏乞儿一较高下,杀的有来有往,时而剑气纵横,时而犁地开河,原本红砖铺就的前院如今已是沟壑纵横,坑坑洼洼。 “夏蝉!” 苏乞儿鞘中之剑如蝉一阵颤鸣,剑势如同蜻蜓点水,涟漪扩散,震颤在少掌柜的心头。 少年激荡气机,将心中杂念排除脑海,随之一个翻滚,接住一剑而来的剑势便是顺势而来的一记蹬腿,这招是霸王卸甲中的一招,此枪法不愧是源自军伍杀人术,诡谲异常。 苏乞儿心神都在关注少年手中木剑,并未注意还有一记阴险的下蹬腿,连忙横剑格挡。可就在他格挡的一刹那,少年一手撑地,手中木剑下掠苏乞儿的下三路,后者朝后倒退三步,带鞘长剑轻轻一点,一抹雪亮剑光仿佛是幻觉一般出现在少年面前。 “收剑!” 剑势收住,苏乞儿如那传说中的仙人一般站立买原地,双手插胸,一柄破旧长剑被他抱在怀里。 “子庚,你觉得我净灵台剑法如何?” 少年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柄木剑,满眼放光,随即暗淡。 “你肯教我?” 苏乞儿转头往破庙内走去,从门框后拎出半坛酒,摇晃了两下说道。 “听闻玉人酒坊最近居然将广酿明楼给仿制出来了,甚至还被别人传为“满巷琥珀光”的美酒,相比曾经鹳雀楼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是何滋味。” 不等魏子庚说话,一旁与周莹切磋刀法的魏子青停手说道。 “出自琣姨之手那定然是极好的,而且更有阿莹作诗润色,玉人酒坊的广酿明楼肯定会风靡大江南北。” 周莹俏脸微红,并没有说太多的话,看着她手中的纯白色窄口长刀,任谁也无法把她和江淮两地文林闻名的东周相提并论。 魏子庚了然苏乞儿心中想法,无奈说道: “广酿明楼自开泥封起便被售卖一空,下一坛至少也得等到两年后了,我们客栈也只得到一葫芦而已,要不换迎客松?同样是一品陈酿。” 苏乞儿故作思量,一盏茶功夫欣然答应了。他自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不敲两坛好酒,他总觉得自己江湖高人的风范便少了许多。聪慧如周莹,见苏乞儿答应如此果决,顿时心中猜出七七八八,她莞尔一笑,笑而不语。 一柱香时间,苏乞儿从香案的青石板下翻出两本蓝色线装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手丢给少年魏子庚。 “呐,这是我净灵台秘籍。” 少年慌忙接过,生怕这两本秘籍被砸坏了。两本书一本名为《扶摇剑势》,一本名为《山河剑意》。 “剑势即剑招,我净灵台剑法以迅猛绵长著称于世,其势如雨打芭蕉生生不息,如水落湖面荡起涟漪,疾如风,力求一剑快如雷。至于剑意只能做一个参考,剑意便如同一个人的道,每个人的道都有所不同,二品之境而树道,求一剑为谁?为何,即为汝之道。”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两本秘籍,少年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口中喃喃自语。 “我的道?我的道到底是什么?” 门外,魏子青与周莹两人,一黑一白,两柄刀互相碰撞,火星四溅,刀为百兵之胆,力求大开大合,而魏子青的左手刀却刀走偏锋,求的是两个字,诡谲。上撩,斜劈,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如渤海岸边浪拍头,黑蛟入海。而看似瘦弱的周莹所使刀法却是大开大合,一刀之下只求制敌,刀罡落地,如同巨石落海,声势宏大,刀走涟漪。 “阿莹,小心了!” 说完,子青手中长刀仿佛缠绕黑色蛟龙,两个转身躲过周莹手中的白涟,黑蛟迅猛而出。周莹神情略微变化,似有惊讶,不慌不忙横刀挡住后用力向下一压,身体似乎被一股推力震开后平稳落地,而子青也狼狈向后倒退几步后稳住身形。 两人都擦了擦脸上汗水,魏子青英气斐然,脸上的汗水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女儿不曾有豪气,周莹青丝紧贴脸庞,令人怜惜的同时带了几分平日中少见的坚毅。 苏乞儿看着两人的此时,喝了口酒说道: “又是平局?而且每次都是这么恰到好处的平局,有些诡异啊。” 自从魏子庚练武起,因为子青年幼时受伤而缠绕着几人的心魔逐渐消散,尤其是魏子青,没有了自我束缚,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仅仅一个半月便入三品一境,且以到了二境洞明境的门槛,而从初入一境到二境门槛,她只用了一天,其天赋可见一斑。 而令苏乞儿最为疑惑的是周莹,这几日她与魏子庚兄妹俩切磋,每次都是不分胜负,且每次都恰到好处的收手,甚至于收力发力都有迹可循,如果真的是她有意而为之,那周莹的天赋就更加恐怖了。 “十六岁的中四境纯粹武夫?莫说是扔进江湖,就算是我净灵台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天才了吧。” 魏子庚此刻满眼都是手中的秘籍,哪里还能听到一旁苏乞儿的喃喃自语。 夜晚,江湖客栈书房内。 魏献看着桌上的辞别信,表情凝重。 四月三十,小满。 颜辛独自一人,驱马前往长安城。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章 心安处,即吾乡 最近这两个月,江湖客栈后厨王有鱼觉得生活很无趣,因为客栈里少了一个有趣又很对他胃口的的小子。 若不是客栈内动不动就会莫名其妙消失的酒肉,他真的以为,少掌柜是不是已经离家出走了。 “有鱼,你在这发什么愣?” 大掌柜来到后厨,只看到双手托腮的瘦削中年人,曾经的他总是干劲满满,即便如今做菜已经不需要他亲自来,但他每天依旧最早一个来到后厨,亲自准备着每日的食材。 当然,偶尔也会自己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菜式,例如鸡丁青桔,月饼炖五花等等等等。 每次做完都会找店内的伙计来试菜,即便大多数都不是很好吃,但他依旧乐此不疲,掌柜的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些伙计都是戴罪之身,王有鱼本名王有余,早年是鹳雀楼的码盘伙计,因为当年在鹳雀楼用碎瓷片将自己的仇敌割喉而被官府通缉,之后被魏献保下带来了淮南,改名王有鱼,而那几坛广酿明楼就是那时候从鹳雀楼带来的。 “哎,大掌柜,我时常觉得我可能并没有做菜的天赋。” 他是个活络的人,从来不会质疑自己都专业水平,可如今这副质疑自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我做的新菜你们都不吃,只有那小子会一点不剩的吃完,如今他不在,让我很为难。” 听闻此言,魏献这才明白其中缘由,爽朗大笑,后默不作声,没说太多言语。 玉人酒坊外,刘怀毅心不在焉的打着酒,他已经连续一个月亲自来打酒了。 “我怎么记得刺史大人不是好酒之人啊。” 陈琣玉看着这贼眉鼠眼的俊俏公子哥说道。 刘怀毅头也不回,就是盯着江湖客栈大门方向。 “这不是琣姨的酒天下第一吗?” “别看了!”陈琣玉一拍他的肩膀说道:“颜姑娘离开都近一旬了。” “什么!”刘怀毅手中酒壶掉落在地,略有些手足无措。 “琣姨,她……她去哪里了?” “不知,她本就是江湖中人,又有哪里是她真正的归宿呢。” 刘怀毅默默回头,亦步亦趋的往城中刘府走去,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陈琣玉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哎,你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共同看着涌金门方向,眼中尽是萧索。 送君湖畔,龙王庙前,老柳树下。 苏乞儿躺在树枝中,满头乱发用一根翠绿色的柳条束着,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看着树下魏子庚与周莹的切磋。 两人你来我往,周莹刀势凌厉至极,白涟所匹配的《清》字决刚猛,大开大合。 而魏子庚的轻功诡谲,如同幽灵一般令人琢磨不透。 “阿莹,小心了。” 魏子庚一手持木剑,一手持长枪,每一道迅猛刀势袭来皆被他一枪洞穿随之瓦解,而右手的木剑则带动自身力量,一剑而去仿若一挂银河。 “瀑剑!” 周莹横刀在前,剑气自头顶而落,持刀的右手随手画圆,挡开身前的攻势,左手撑地令自己身体完美当过这倾泻而下的剑气,堪堪一寸。 还未站定,周莹斜撩向上,刀罡迅猛向上,魏子庚脚踢枪身,堪堪化解。 “又是平手,周莹到底是什么妖孽,天赋如此之高?!” 这两个月以来,三人每日都会来到送君湖旁找苏乞儿练习,四人互相切磋,遇到无法理解的都会找苏乞儿这“江湖前辈”来讲解,即便是周莹也不例外。 偶尔也会从苏乞儿这听到一些江湖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 正午时分,艳阳高悬,夏天已经悄悄来临。 四人在破庙内席地而坐,拿出从客栈带来的酒食,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魏子庚望着苏乞儿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也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后者撇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怎么,想喝酒?” 魏子庚没有回答,苏乞儿笑着把酒壶丢了过去,少年一把抓住,也学着他的模样仰头灌了一口,顿时辣味上涌,猛地咳了两下。 “给你,真是搞不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少年把酒壶扔回给乞丐,后者接过酒壶,爽朗大笑道: “哈哈哈哈,酒不是如你这般喝的,心中有意气,方能中和酒的猛烈,否则它会伤了你的。” 说着又仰头灌了一口,闭上眼,好似在享受一般。 “啧啧啧,何以解忧,唯有美酒。而少年又能有什么忧愁呢?” 魏子青轻笑一声,对于苏乞儿的无病呻吟嗤之以鼻,周莹依旧温文尔雅。 “苏乞儿,你走过多少地方?这江湖是怎样的?” 乞丐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眼望北方,似乎要穿过面前的青悲山,穿过江河。 “你们可知,江湖曾经有个神秘的宗门,齐天府?” 魏子庚顿觉可以听故事,顿时来了兴趣,周莹,魏子青也都抬头望向苏乞儿。 “就是那与净灵台祖师一同替高祖皇帝收拢江湖势力,设修士武夫三品九境制的齐天府?不是早就消失在江湖中了吗?” “嗯,的确如此,但我曾经有幸去过齐天府,那里山峦叠嶂,险峻异常,山门处有一挂瀑布,如同天上之水一泻千里,府内当真磅礴秀气,黄鹤齐鸣,云雾缭绕,一番仙家景象,无愧九洲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齐天福地之称。” 魏子庚兄妹俩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已经身临其境,周莹的眼神也不由得发光,无比向往。 “齐天府内有一处藏仙阁,期内武学秘籍无数,仙家法宝更是数不胜数,更有一棵菩提树,据齐天府人士所言,一颗菩提子便可以将一名毫无根基之人强行提升至二品瑶光境。而且齐天府内四大仙君更是早已脱凡的仙人,逍遥天地间的人物。” 苏乞儿喝了一口酒,抓起一块酱牛肉,笑着对三人说。 “自在又逍遥,神仙老子管不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江湖走走,不仅仅有齐天府,还有酆都,有古娄山,当然我灵州神秀峰净灵台更是有些不世出的美景,江湖之大,远非你等想象。” 周莹心驰神往,自言自语道:“好想去江湖看看,一览这快意江湖啊。” “好,我们一起,我们四人一起,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览快意江湖!” 魏子庚笑着伸出手,周莹,魏子青伸出手搭在少年手背上,最后同时转头望向正在喝酒,不知所措的乞丐,后者略显尴尬,不过片刻之后,他也不情不愿的把手递了上去。 “好,一起!” 春去秋来,这一年中,三人每日都会来到送君湖畔,时而互相切磋,时而自我感悟。在此期间,苏乞儿总是拿着一支笔,在一张张宣纸上乱写乱画,笔迹如龙飞凤舞,不忍直视。 “喂,苏乞儿,你是要写自己在江湖中的游记吗?记得把我们也加上去!” 苏乞儿瞟了一眼没有回答他无聊的问题。 在休息时,苏乞儿总是会讲解他在江湖的所见所闻。 “你们是有所不知,曾经我路过酆都,见识到百鬼夜行的情形,子时一过,鬼门大开,无数亡灵从酆都城内走出,在他们后方是一群判官以及鬼差,负责清点人……鬼数,以及维持秩序,在今晚所有人家都会在自家主屋准备好饭菜,将碗倒扣在桌上,碗筷一定要多准备一副,因为还要把鬼差的也准备好……” 说的魏子青瑟瑟发抖,蜷缩在周莹身边,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再比如: “我曾经在落鲸山见过一个黑色的城池,里面空无一人,建筑之高,哪怕是渝州城的玉宇楼在它的面前也不过尔尔,街道上停放着不需要马拉的车,天上还有巨大的飞剑盘旋于上,城中有一座高万余丈的高楼,主城道两旁林立着无数人形雕像,惊悚诡异。只是整座城却是一座死城,没有一丝人烟,黑色便是整座城的主基调,不知从何而来,不知是为何物。” 说到这里,三人已经意识到,苏乞儿又喝醉了,因为他喝醉了之后便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望成就一品之上的仙人境的神仙,江湖上对我净灵台剑仙苏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是弄得几人无奈摇头。 秋风无情吹起落叶无数,归根亦无归途。 魏子庚盘坐于老柳树下,落叶将他堆满,一阵秋风而过,少年身上的落叶逐渐消失不见,身前无数剑气凛冽而过,将落叶斩成粉末。 “二境洞明境。” 魏子庚睁开眼,如同利剑般的竖瞳一闪即逝,眼神可以凌厉了几分。 “好家伙,真的捡到宝了,后天剑胎!” 魏子青有些茫然的蹲在破庙中看着外面的老哥,只觉得自己老哥好像和以前有所不同了,一旁的周莹弯起好看的眉角,微笑着。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不做剑修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后世江湖有热闹了!” 冬日缓缓到来,冰雪妆点了整个渝州城,护城河面也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有孩童在上面嬉戏玩闹。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但挡不住贩夫走卒们的沿街叫卖声,他们依旧为生活而忙碌着,只希望一担货卖完,晚上回到家可以搂着美娇娘好好温存一番,也希望可以给孩子带回要了几天的文房四宝。 腊月三十,除夕日。 红灯笼挂满了整条主城道,家家户户都贴上了门神,来往稚童一手拿着一个红灯笼,一手拿着小烟花棒,走街串巷,欢呼雀跃。 “砰,砰,砰!” 大户人家在自家庭院内放起了烟花,炫彩夺目,天上银河都为此暗淡了几分。 江湖客栈二楼的包厢内,大掌柜魏献,庆儒书院周方儒与玉人酒坊的酿酒娘陈琣玉围坐一桌,喝着酒,聊着天。 他们相识十数载,每年都会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家长里短。 “唉,若不是颜辛离开渝州城了,不然今年一起喝酒的就有四人了。” 周方儒感慨一声,魏献笑容有些凝滞,不过很好的用喝酒来掩饰了过去,但一旁的陈琣玉却是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心里。 “方儒,颜姑娘和你们很熟?” 周方儒何其老练,一下子便听出了陈琣玉的言外之意,一年来她虽然不曾询问过,但心中多少有些想法的。 “曾经我们在军中一起共事,魏献他是副统领,而我只是个都尉,至于颜辛,她来的时候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陈琣玉也就把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几人聊起当年,亦是颇有感触。 “子庚他们三人呢?这几年除夕都没见到他们。”陈琣玉问道。 “不用说,肯定在城外的送君湖,那有个乞丐,算是他们的朋友吧,一位出自净灵台的剑客。” 对于苏乞儿的身份,魏献是做过一番调查的,只知此人来自净灵台,是走遍九洲各地的游侠浪客,其余并没有查到,因此时而他也会怀疑此人到底是否有其他不便与他人所说的隐晦之事,但久而久之,发现此人极为简单,魏献也乐的不管此事了。 城外,送君湖畔。 “你们真的不用每年都给我送来这些,搞得我哪里像乞丐,香火供奉都快赶上城内的城隍……呜呜……” 苏乞儿刚准备说什么,被魏子庚一把捂住了嘴巴。 “举头三尺有神明,春节百鬼行,无数山岳神祇也是如此,你这话若是传到城隍爷耳朵里,肯定不会保佑了。” 乞丐从少年手中挣脱说道: “放心,大康王朝覆灭后,与其国运相连的山水神祇也一同羽化了,而大黎开朝七百年还未有过敕封,因此即便幸成为城隍那也是道行浅薄,只能依附一方山水的阴神罢了,没有朝廷敕封而肆无忌惮吸取气运,一旦被司天监以及管辖当地气运的领峰府查到,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有关于山水神祇,魏子庚通过大掌柜魏献那倒是有所耳闻,至于其中具体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索性便不再多想,此事相对于此时的自己太过遥远。 四人一起将破庙一起打扫干净,偶然有路过的城内百姓见到此情形还以为这座破败庙宇重新开庙迎接香火了。 龙王庙前,少年少女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一簇簇火光照亮了这不知何时便以断绝香火的破庙。 苏乞儿靠在老柳树下,手中领着一个酒壶,怀里抱着那柄从未放下过的破旧长剑,眼神微眯,笑着看向天上的烟花。 “苏乞儿,快来啊,快来放烟花!” 魏子青少女心性,手中拿着一簇小烟花榜,挨个分给自己老哥和闺中密友,随后点燃,边跑边甩动双臂。 苏乞儿笑了,望着三人,望着手中的酒壶,笑得如此纯洁且由心。 “喂,傻笑什么!快来啊,快来放烟花啊!” 魏子庚一边招手,一边拿着烟花棒,呼唤着呆立一旁傻笑的苏乞儿。 “酒不错,湖不错,老柳树不错,日子也不错,朋友也很不错,还要剑干嘛?” 苏乞儿伸了个懒腰,将手中酒壶和怀中长剑放在了老柳树下后拍了拍双手,朝着三人大步而去。 这柄他哪怕是睡觉都要抱在怀中的佩剑,今日是他第一次放下。 “来了!别全放完啊!子庚你个臭小子留一个给我!” 周莹笑着把手中的烟花棒递到苏乞儿手中后笑着跑来。 “过年啦,过年啦!” 苏乞儿看着手中的烟花棒竟湿了眼眶,他强忍下后也笑着去追三人。 “小钰,有机会你也该走出净灵台来看看,在这里,我好像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心安之处,找到了拔剑的理由。” 新康二十八年,冬。 渝州城大雪纷飞,城内万家灯火,城外笑语连天。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一章 淮南起微风 江湖客栈内,人声鼎沸,而他们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情。 曾经消失江湖近二十年的《用器残篇》再次出世了。 这本秘籍是千年前一位仙人之物,他将自己一身所学记录与一本名为《大品天仙诀》的册子之中。在光阴长河的冲刷之下,那位仙人究竟姓甚名谁早已不得而知,而这本册子也被分为了五部,分别是《医术》,《用器》,《身轻》,《刀剑》以及《拳脚》,而其中以《用器》一篇最为神奇。 其后经历无数岁月,除《用器》一篇被圣人之门,漳州颜氏所得之外,其余四部皆被齐天府所得收录于藏仙阁之中,使得江湖之中无人敢对其染指一二。 江湖,永远都是一个能够把追逐利益说的无比高尚的地方,从不缺唯利是图的武林豪侠。 二十三年前,传闻有一年轻女子带了一本《用器》的手抄残篇,一时间整个江湖都沸腾了。 以彼时江湖泰斗,武林名宿,人称铁面无私铁三爷的铁正雄为首,联合当时一众江湖侠士,以围剿魔教之徒为由,对那名年轻女子展开围杀,理由当真是坦坦荡荡,无懈可击。 幸得当时年轻的季城所救,之后那本《用器残篇》也被一直保存在燕云,消失于江湖。 直到十五年前,燕王府满门抄斩,一把大火过后仅剩残垣断壁。也有无数人试图寻找,可终究徒劳无功,有人猜测与燕王府一起葬身火海,也有人猜测被朝廷收缴国库。 至此,再无人得知。 “此册再次重出于世?!看来江湖又将迎来百年风雨了。” “可不是嘛,那些宗门修士必定趋之若鹜,届时我们看个热闹就好。” 魏献将这一切都听了耳里,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遭了。” 夜晚,客栈早早的就打烊了,鬼小二将门板竖起,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后院屋顶上,如同黑夜中鹰隼一般注视着整座渝州城的动静。 书房内,魏献与周方儒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的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陷入沉思。 这本书他原本交给了魏子庚,可在他拿到苏乞儿的两本剑谱秘籍后就又重新交还给了魏献。 “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红衣女魔头,据说她杀了齐云观的凌宝天师,振州卫道山的章新台以及天涯海阁的柳松,还有无数正道门派的弟子……如今整个江湖都在围剿她,而恰巧《用器残篇》就在她的手上,你说是不是……” 近一年来,江湖中最为人所恶的就是这红衣女魔头,传闻此人修为极高,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江湖中人人自危,抱团在一起的开始协力围剿此人。 以振州卫道山,齐云观,天涯海阁以及荡剑阁为首,集结了无数江湖人士,一路围追堵截,势必要将此魔头斩杀剑下。 魏献口中轻叹,视线往更远都北方望去,眼神中透露着担忧,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哎,衍圣公的亲孙女,自颜沛然和颜蓉死后,她就是文圣的嫡系传承,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对此,周方儒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可颜辛的脾性依旧如曾经一样。” 夜晚静的出奇,似乎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大掌柜有动静!” 屋外,鬼小二的声音传来,魏献手掌一挥,蓝色线装书飞入书架之中,两人身影消失随即出现在鬼小二身边。 “大掌柜,有人往客栈方向走来。” 鬼小二目力极佳,哪怕是黑夜中也能看见十几里外的风吹草动。此时涌金门附近,一个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走来。 “下去!” 三人从屋顶飘落,鬼小二率先来到客栈前厅,蹲坐在门板后。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 “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弱,门外喊话声也越来越弱。 鬼小二移开门板,在他的身后是周方儒和魏献。 台阶上是一名女子,身穿红衣,全身多处血迹,束着高马尾,鬓角的发丝被血液浸湿粘粘在双颊。 “大掌柜,是颜姑姑。” 颜辛在客栈的那段时间里,鬼小二一直以颜姑姑称呼她。 确定来人后,周方儒凭借医者的本能,立刻跑上前,一把抱起晕倒的颜辛往后院跑去。 厢房内,油灯摇曳,周方儒为其把脉,许久之后额头皱起的眉头才略微缓和,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丹丸,两指碾碎,送入颜辛口中。 “水!” 鬼小二递来一碗水,助颜辛将药粉服下。 “她怎么样了?” 魏献放下颜辛的手腕说道: “多是皮外伤,索性并未伤及大道本源,修养一阵子就没问题了。” 听闻此言,大掌柜魏献这才如释重负,挺着的身体稍有缓和,望着床上的女子,魏献转头对鬼小二说。 “把琣玉请来,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终究不合适。” 鬼小二转身消失在原地。 陈琣玉住在离酒坊不远的弄花巷,以鬼小二的轻功造诣,不过半刻钟便来到了酿酒娘的住所。 他轻轻敲响了屋门,待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时,鬼小二往后退到了离屋门三尺的位置,她知道屋内的酿酒坊与自家掌柜关系匪浅,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未来主母了,故而觉不敢造次。 “谁啊,这么大晚上的。” 陈琣玉睡眠本就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醒来。这与她这么多年的经历有关。 “主母,是我,卓小二,我们大掌柜有请。” 一声“主母”让里头的美妇人听得花枝乱颤,笑着便打开了大门,她虽然穿着宽容的睡袍,却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风情。 “怎么了?魏献让你来有没有说什么事。” 思忖片刻,鬼小二说道: “颜姑姑回来了,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着,周先生和大掌柜的不方便照顾。” 陈琣玉脸上笑容瞬间凝滞,她即刻回屋穿好了衣服,片刻不敢耽搁。 “你先回去,告诉魏献我随后就到。” 鬼小二“嗯”了一声消失在原地,不到一刻钟,陈琣玉气喘吁吁的来到客栈后院,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颜辛,她让三人打来了半桶温水,周方儒从随身的方寸物中拿出些许益气活血的药粉撒入,几人便被陈琣玉赶出了房门。 “去外面等着!”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待到第二日下午,颜辛才迷迷糊糊醒来,看着桌旁,陈琣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魏献半眯着坐靠在椅子上。 听到被褥翻动的声音,陈琣玉睁开看到床上的颜辛已经醒了,她敲了敲魏献手臂。 “醒了!醒了!让方儒把熬好的粥端过来。” 不多时,鬼小二端着一碗莲子粥,身后是魏献与周方儒。陈琣玉接过热气腾腾的粥,吹了吹。 “莲子能益气活血,对你的伤病有好处。” 陈琣玉笑着,一口一口的喂着颜辛喝下一碗粥。 这让一旁的魏献有种朦朦胧胧的错觉。 “怎么这么像照顾她自己女儿? 细细想来,颜辛也只比子庚他们大了十一岁,辈分高一点而已。 这感觉也同样出现在颜辛的脑海中。 “谢谢琣玉姐。” 陈琣玉笑着没有说话,等到她吃完,陈琣玉替她理了理鬓角垂下的青丝。 “多好看的姑娘,何必如此跟自己过不去呢。” 酿酒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魏献,周方儒有话要和颜辛说,端着空碗和小二离开了房间。 待到两人走出房间,魏献和周方儒在座椅上坐下。 “那个红衣女魔头是你?” 周方儒目光灼灼的盯着床上的颜辛,后者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沉默,有时是最好的回答。 得到答案的魏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所以凌宝天师是你杀的?据我所知那凌宝天师在十四面前就已经是开阳境的修士,凌虚天师羽化后他执掌齐云观刑罚,如今修为绝对不应该是你这初入开阳境可以对付的。” 即便多年没有离开过渝州城,但他对江湖依旧有跟敏锐的洞察力。 “我见到凌宝天师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周方儒如释重负,魏献对于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颜辛身为文圣嫡传,能够被文圣笔选中,她断然不会是嗜杀之人。 “玉宇楼的小仙师说的没错,从《用器残篇》离开玉宇楼时,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想利用凌宝天师的死让颜辛走投无路,交出《用器残篇》,即便不交出,他们也有理由杀了她。 周方儒摇了摇头,无奈道: “我们能想到的事那些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凌宝天师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反正只要《用器残篇》在你的手上,那人就是你杀的。” 魏献给自己倒了杯茶,摇晃了很久。 “渝州城要不太平了。” 他一口喝下杯中茶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说道: “我在青悲山有座宅子,你明日去那里养伤,我去一趟玉宇楼。” 说完,魏献便往门外走去,周方儒看着老友的神情,眼神中复杂不已。 “他这是?” “颜辛你有所不知,早在子庚兄妹刚来到渝州城的时候,玉宇楼太玄真君亲自过来欲要收子青为徒,被他拒绝了,这些年玉宇楼从来没放弃收徒的想法。” 颜辛有些疑惑,在她看来能被玉宇楼这么个庞然大物收入门下不应该是一个极大的机遇吗?为何周方儒会有如此复杂神情。 周方儒看出了她的疑惑,无奈说道: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玉宇本是天,何须在人间?一入玉宇便是天上人。 渝州城,玉宇楼。 中城人流如织,魏献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敲响了玉宇楼的大门,紧接着大门便朝内打开,白衣修士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丝毫不掺杂凡人的情感。 “魏掌柜,真君已恭候多时。” 进入玉宇楼,一楼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不多时眼前景物极速旋转,变化,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烛火摇曳,楼在太阳高悬,不过阳光似乎都没办法投过窗户照射进楼内。 窗台边,棋盘旁。 一名年轻人,身穿白袍,头挽白玉簪,手中捻着一颗黑色棋子,说话时没有看魏献一眼。 “考虑好了?” 即便是八境天璇境的武夫,九洲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可魏献丝毫没有凡人见到仙人时的尊敬,表情依旧冷冽。 武夫心性便是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性。 “《用器残篇》被颜辛带出玉宇楼的消息是玉宇楼放出来的?” 年轻真君林竹茂转头一脸不屑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男子。 “不是。” 冷冷清清两个字,打消了魏献的顾虑。玉宇楼没有必要说谎。 随后他恭恭敬敬作揖行礼,说道: “请真君出手相助。” 年轻人捻着棋子,表情略有变化,饶有兴趣的看着高大中年人。 “宝物唯有德者居之,纵使是本座也不会逆大势而行,不过本座会给你们一线生机。” 语气中不掺杂着一丝感情波动,但却让魏献心头一阵轻松,这是玉宇楼答应的事,即便是一线生机,对于他来说也有百分百的胜算。 “那小女拜师玉宇楼的事?” “不急,她自己会来找本座,到那时本座会欣然收下这个亲传弟子。” 年轻人大手一挥,周围景物迅速变换,魏献重新出现了漆黑的一楼大厅处,耳畔传来太玄真君的声音。 “你且安心去,届时自然会有本座从中斡旋。” 魏献推门走出玉宇楼,楼外艳阳高照,仿佛这栋高楼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仙人的洞天法宝果然非同了得。” 感慨的同时,魏献大步朝着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顶楼的棋盘上,白子又少了一颗。 “定风,本座这吃的可是一条大龙啊。” 年轻人闭上眼沉下心,仿佛自身已不处在此方天地。 清风山,齐云观。 一棵虬结盘旋的迎客松旁,富丽堂皇的山门,一个个身穿青色淡然的道士正急迫的往道观中央的广场跑去,全然没了往昔的仙风道骨。 在刻有八卦图案的广场之上此刻已经拥挤的众多仙师坤道,有的丰神俊朗,有的飘渺出尘,有的老成持重,有的眉目天成。 “掌教出关了?凌慧天师这么着急喊我们过来所谓何事?” 台阶之上站着一名美艳坤道,羽衣白观,手挽浮尘,眼神森寒冷冽,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此人便是凌慧天师,齐云观四天师之一。 下方吵吵嚷嚷,刑罚弟子劝阻无果后,凌慧天师手中浮尘一挥,顿时一股狂风吹向八卦台上的众弟子,这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肃静!” 下方顿时鸦雀无声。 “凌宝师兄被那红衣女魔头所害,而那魔头至今逍遥法外,我齐云观弟子理当除魔卫道,即日起由凌云师兄亲自带领门中弟子入江湖,诛杀魔头。” 齐云观凌云天师,四大天师之一,中四境天权境。 此言一出,八卦台上群情激昂。 振州,卫道山。 连绵起伏的山脉,层峦叠嶂,雾霭朦朦,形成一道道天然的风水大阵,此地便是九洲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卫道山。 山巅之上,云海之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其前宽广的平台之上,无数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女,抬头看着祖师祠堂。 最深处的宫门中,飞出一副画像,画上之人头戴紫金冠,身穿青色长袍,一手持剑负后,一手与胸前掐剑诀,白发白须,笑容温和。 见画飞出卫道宫,年轻修士们齐齐顿住身形,手掐剑诀,鞠躬行礼。 “弟子夏清明见过掌门。” 为首一位年轻男子说道,他剑眉星目,五官俊美,发髻梳的一丝不苟。 画中人开口说道: “妖女最终的行踪出现在淮南道渝州城,你带几位门中二境弟子前去试炼,务必要将妖女诛杀当场,但切记不可迁怒城中那位。” “弟子谨遵法旨。” 话音落下,画像飞回卫道宫大殿,重新挂回香火坛之上,烟雾袅娜,供奉着十三幅卫道山历代掌门的画像,此时画中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先前飞出的那一幅画。 “不知那《用器残篇》能不能让我等恢复自由身……” 画像前,站着一位羽衣看着,须发皆白,如此仙人此刻却是怒目圆睁盯着祖师画像,破口大骂: “你们几个老东西,渝州也是你们几个画中之人能染指的?且不说有太玄真君坐镇,单论那匹夫魏献,你们想让夏清明他们找死吗?!那颜氏女子可是文圣嫡传,她杀没杀凌宝你们不知道?莫忘了,你们成为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安安心心听从齐天府之命引导福地气运千年不好吗?别到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卫道山搭进去!” “够了!千衍师弟,你莫言再说风凉话,齐天府只差这《用器》一篇便可以得到完整的《大品天仙诀》,而这次也是我们唯一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 说了这么多话,画中之人似乎已经用了全部力气,画像也再次重归平静。 烟波浩渺的海面,海鸥从天猛的下冲,再次飞到海面时嘴里叼着一条鱼,突然好似撞在一墙面上,瞬间化为一团血雾。 屏障之后是一座岛屿,海雾层层叠叠,将岛屿隐匿其中,岛上珍奇异兽无数,植被繁茂,天涯海阁便坐落于此。 主峰云台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巍峨雄奇的宫殿,天涯海阁主殿蓬莱殿。 大殿门口,一名老者鹤发童颜,白衣胜雪,手提长剑,下方是黑压压的一群弟子,他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而下方已是声浪震天。 “天涯海阁,除恶务尽!” “一凡,你要切记,此次仅仅是你下山的历练,千万不可刻意与那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交恶,更不可与玉宇楼结怨,只要你在规矩之内,太玄真君便不会找你麻烦。”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年轻人,羽衣星冠,英俊非常。听到老者的话,年轻人弯腰恭敬行礼。 “是,吕一凡谨记。” 老道点了点头,面带慈祥的笑容手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位美貌坤道,说道: “泰山观的齐筱,原本是为出海访仙,谁知遇到了这事儿,这次她便与你们一同前往渝州,挺不错的一个姑娘,师父只能帮你到这了。” 吕一凡顺着手指方向,看到不远处与一众天涯海阁弟子格格不入的一位坤道,年不过三十,风姿绰约,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引得无数年轻弟子侧头注目。 对于他师父的调侃,吕一凡只是看了一眼齐筱,轻轻的点了点头。 渝州城内,江湖客栈。 “听说那魔女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我们渝州城,在四大宗门带领下,无数门派跟随,往渝州城杀来了。” “你说天下这么大,她非要往渝州城来干嘛啊,哎。” 厅内酒客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讨论着这件必将被整个江湖所重视的事件。 “渝州城要变天了……” 一人拍案而起,脸上一道刀疤由额头看下,同样也带走了他的右眼,肌肉虬结,孔武有力。 “有魏掌柜在,渝州城的天就变不了,别忘了,渝州城还有玉宇楼!” 一想到魏献和玉宇楼,客栈内的酒客顿时安心了不少。 后院,厢房内。 “即刻动身,我送你去青悲山。” 陈琣玉替颜辛收拾这换洗衣物,魏献手中拿着一个灰色包裹,这是他的方寸物,里面装着一人吃半年的食物。 两人从客栈外的马厩中牵了两匹快马,一人一骑往城外赶去,他要趁着兵临城下之前将颜辛安顿好。 城外送君湖畔,三人在树下互相切磋,不出意料,周莹依旧侥幸与兄妹俩堪堪打成平手。 苏乞儿在树上看着下方的一切,眉头紧皱,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狗尾巴草,怀中抱着那形影不离的破旧长剑,剑柄处挂着一个酒葫芦,这只酒葫芦是过年时魏献所赠,多谢他这一年来对三人的教导与照顾。 苏乞儿起初收下时颇为尴尬,因为这些年吃他们的,和他们的,再收礼物实在受不起,可他看到是一个精巧的酒葫芦时,立马两眼放光,擦了擦手便收下了。 “这周莹的境界让我都有些捉摸不透啊,即便每次她都表现的使出全力,可是每次都平手也太匪夷所思了。” 就在三人切磋完坐在树下聊天休息的时候,两骑匆忙赶来,停在他们面前,见到来人,三人立马站起,树上的苏乞儿也吓得从树上跌落,摔了个狗吃屎,而这些人中魏子青显得格外开心。 “姨娘,你回来啦!” 此时,一切都还很安静。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二章 青悲山上有佳人 城外的送君湖,颜辛没有与几人寒暄,她只是上前抱了抱魏子青,之后两人朝着青悲山方向绝尘而去,四人耳边只回想着魏献临走时的那一句话。 “日后在此遇到陌生外乡人,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去客栈通知我。” 说完两人便急忙往远处赶去,只留下略显茫然的四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臂问道。 他们每日天还未亮便离城来到送君湖畔习武,一练便是一天,自然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 三人少年心性,很快便沉入自我的修行之中,倒是苏乞儿,躺在树杈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怀里抱着那柄破旧长剑。 近一年来,除了江湖中出了一位女魔头,还有一件事在江南道文林广为流传。 自周家独女写完那首《广酿明楼》后便传出她已经弃笔提刀开始习武后,无数年轻学子愤愤不已。 在无数人的哀叹,惋惜声中逐渐有了一些异样的声音,皆说她江郎才尽,不得已才习武,渐渐的这个理由被一些仰慕程家小女儿的读书人信服,开始肆意宣扬。而让这些流言蜚语销声匿迹的是一句诗。 “我道男儿无胆色,巾帼何时逊须眉。” 一时间让无数深闺女子拍手叫好,很快这句七言便传到了淮南道,街头巷尾,交口称赞。 “阿莹,你看这程家小女替你鸣不平呢。” 魏子青一如既往的笑盈盈,她从来没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这些年来,周莹生的越发标致,无数媒婆以及士子都快将周家的门槛给踩烂了,都被周莹一一拒绝,没有给对方一点余地。即便如此,仍然有人登门拜访,哪怕只是能一睹这位才女容貌。 “嗯,程文侠当真不愧文侠之名,以后我若是有机会去江南,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魏子庚牢牢记下这句话。 周莹用刀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思考了一阵后,莞尔一笑说道: “子青,拿笔来,我要作诗。” 一旁三人具是一惊,在周莹练刀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诗篇流出了,苏乞儿火速从破庙内搬出桌子,魏子庚从送君湖内舀出一碟水用来研墨,魏子青则是拿来纸笔和镇纸,三人都在耐心等待。 笔墨纸砚都是苏乞儿从他们那要来的,这些年他似乎一直在写着什么东西,魏子庚一直以为是某些江湖游记。 思考过后,周莹一手托起袖口,一手持笔写道。 “送君湖旁清明日,灵根洞开入九渊。 不至江南知君子,原是程家小女来。” 江南道,平湖山庄。 闺房内,身穿淡绿色纱裙,背影窈窕的少女坐在桌案前,手上拿着仆人刚刚送来的一份抵报,打开一看正是渝州城周家独女所作《君子行》。 少女看完,瞪着她美丽异常的眼眸,呼吸急促,红唇微启,脸颊绯红。短短四句七言,每个字都是写那周家独女的感谢。 “这……这……这……我要去淮南道!爹,女儿要去渝州城!” 因为是感谢诗篇,所以流传并不是很广,可是江南道传言称程文侠因为一首诗便要去当面与周家独女以诗会友。虽然最终被程家大小姐以及老爷子阻拦没能去得了,但这件事也成为了文林一桩美谈,顺理成章的这首《君子行》也被其他人争相模仿,一时间用诗句表达感谢在江南文坛盛行。 长安城,御书房。 地面铺设华美地毯,大案旁的沉香炉,里面烧着有海外波斯国进贡而来的顶级宁神创云香,烟雾袅袅娜娜,明黄大案前坐着一个气态雍容的中年人,身穿明黄龙袍,上绣八条五爪金龙,数字一至九,九数为尊,第九条龙便是皇帝本人,他看着手中的折子,眼神中有睥睨苍生的威严,一旁弯腰低头的宦官面带微笑,随时等候九五至尊的吩咐。 中年人看完折子,缓缓放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从各州府县所呈上的折子来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朕很是欣慰。” 一旁站立的身穿大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面带魏献,眼睛眯起。 “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全天下都念着陛下的好呢。” 对于大太监赵英的吹捧,新康帝李岱不屑一顾,这位九五至尊自继位以来大刀阔斧整治朝纲。 朝堂中在原有道之下再设府州,经略使之下再是掌书记与副节度使一职,核心官员权利分散,大力整治藩王割据势力,凡亲王之外接不可有封地,设三省六部,由御史台协同办理,内阁钦点文书披红。在野,大力整顿,收编江湖势力,力图完成高祖皇帝未能完成之事。后者因为势力繁杂,最终与高祖皇帝一样而不了了之。可谓是开大黎建国六百载未有之先河。 新康八年,江南道孙氏嫡女孙尚榕选秀进宫,册封淑妃,入主三宫之一尚榕宫。新康十年,孙淑妃册封皇后,统领三宫六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南孙氏一跃而成为皇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同年,新康帝李岱将大部分事务交由孙皇后处理,朝中诸公弹劾声不绝于耳,怨声载道。 可事实远比想象的更加荒诞。 “孙皇后怎么样了?” “回陛下,孙皇后做的很好,她私下里给了奴才干孙子黄金一百两让他在奴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陛下您看,奴才这不是照做了吗?”老太监赵英说道。 “随她折腾,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她整个江南孙氏可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新康帝李岱捏了捏内心,淡淡说道:“宣诸葛羽来御书房见朕。” 门外,一个小太监慌忙进入御书房,跪拜领旨后又慌忙起身往宫门外走去。 “赵英,酆都最近如何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自从先帝驾崩便一直跟随着新康帝李岱,起先只是皇太妃刘氏宫内的太监总管,刘氏死前将李岱这唯一的儿子交给赵英照顾,这位老太监可谓是看着新康帝长大,不可谓是忠心耿耿,同时他还掌握着整个大黎王朝最为庞大的情报机构“候官”组织,直接听命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回陛下,酆都冥府势力庞大,期内纵横交错,十殿阎罗皆有不弱的修为,组织严密,想要完全渗透,难度极大。” 皇帝听闻不怒反喜,爽朗笑道: “哈哈哈,能让你说出“难度极大”这几个字,看来这酆都真不简单呐。” “那具合道境修士的身外身能用吗?孙仲景那怎么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依旧低头说道: “回陛下,为了保全七魄以及肉体的同时震碎三魂,奴才唯实下了一番苦功夫,送到天机阁时,孙仲景倒也乐的有点事干,也就收下了,至于他想如何做,奴才只是听从陛下吩咐,让他随意。” “嗯,这事儿只能他来办,也辛苦你了,待会下去后自己去领赏。” 皇宫内静谧一片,只有御书房有笑声朗朗,而整个皇宫能如此大笑的只有他这位九五至尊。 不多时,大太监赵英瞥眼看到门外小太监回来,便微笑着对新康帝说道: “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嗯,宣。” “宣尚书令诸葛羽觐见。” 御书房外走进一位中年人,身穿红底仙鹤文官官服,眼神锐利,身材魁梧,气态斐然,颠覆了传统印象中文官弱不禁风的形象。 当朝一品大员,尚书令诸葛羽。 “微臣诸葛羽,拜见陛下!” “诸葛爱卿快快请起,上前一步来说话。” “谢陛下!” 诸葛羽恭敬站起身,来到大案前,皇帝将一份地图和施工图铺开,递到他的面前。在看到这地图的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桌上的两张图。 眼前工程之高大前所未有,且不说如何将整座古娄山掏空,便是上面九曲回廊的建筑便已是天上工艺了。 诸葛羽深感疑惑,他深知眼前这位皇帝继位以来在官场之上风评虽然极为不好,但从未大兴土木,哪怕是自己的陵寝也只是按照一般规格来建造,如今却在开启如此规模的工程所谓何事? “江湖一日不归庙堂,朕一日不得安宁啊,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就在诸葛羽凝神细想的时候,新康帝那天然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听得他心头一颤,瞬间明了陛下心中所想,“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的跪在地上。 “愿为陛下,为大黎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新康帝对于他的反应甚是满意,拿起桌边沏好的茶,稍呡一口,随后说道: “嗯,地图与施工图先拿回去熟悉熟悉,先退下吧。” 诸葛羽再次叩头,站起身,缓缓倒退出门,直至门外才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捏了捏内心,疲态尽显。 “哎,一个红衣魔头杀了齐云观的凌宝天师,江南道就要乱了,这群江湖匹夫,表面是为了匡扶正义,除恶务尽,实际上是为了那一本《用器残篇》,武以力犯禁,整合江湖势力迫在眉睫啊。” 赵英破天荒没有随声附和,皇帝陛下停顿了许久,接着说道: “你觉得这红衣魔头是谁?” “老奴觉得,会不会是当年燕云的那些人之一?” 新康帝闻言笑着说道:“传朕旨意,命禁军统领刘惟玄带领五名修为在二品天璇境的修士以及武夫前往渝州城趟一趟浑水,顺便带一道圣旨给魏献。” 皇帝喝了一口杯中微凉的茶水,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躬身等候。 “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都可保江湖客栈无忧,算是我替孙氏给的赔偿” 赵英身形略有僵硬,随即释然,一切动作掩饰的恰到好处。 “奴才遵旨。” 说完便缓步退下。 这里,新康帝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淮南道,渝州城。 这几日,刘胖子每日都要跟着自家少爷来到这静默无人的青悲山逛荡一圈,可怜了他这一身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养成的满身肥膘,一来一回近八十里路,只有一匹马。 “少爷,平日见您也不是爱游山玩水的主儿啊,再者说这青悲山着实无聊了些,连野鸡野兔都不见几只,你拎着这两壶酒为啥啊。” 马背上,一位俊俏的年轻公子哥一只手拎着两壶酒,一只手伤势未愈,又被挂在了脖子上,可神情却是非常的安逸,刘胖子在前拉着缰绳,而他则悠闲的闭着眼,嘴里哼着小曲。 “云里云盖雨朦胧,江水江湖烟……” 听到自幼伴随着自己的仆从,公子哥用脚轻轻装模作样的踢了他一下。 “你这刘胖子,让你去了几斤肥肉你还不开心了,快入夏了,这身膘留着也嫌不喘的慌?” 刘胖子不敢恼怒,也不回嘴,换作平时他还是会偶尔顶两句,可现在渐入清明,阳光不冷不热,汗水紧贴衣衫,着实难受的紧。 到了山脚,刘怀毅下马拎着两壶酒,挑了一条小道,独自一人娴熟的上了山。 刘胖子这才如得大赦,找了棵树躺下,从身后掏出一个牛油纸包,里面放着昨夜偷偷省下的包子与牛肉,微闭着眼,开心的吃了起来。 半个月前,游手好闲的刘怀毅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青悲山有野狐出没,他二话没说,本着纨绔兴致带着出生入死的刘胖子进入了青悲山,不曾想野狐没找到,却看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竹楼,山间泉水潺潺,门口水轮车缓缓转动,一旁竹亭中坐着一人,她身穿红色长裙,青丝如瀑,从侧脸眉目中看得见解不开的哀愁,手中拿着一捧鱼饲料,缓缓丢入身前的池塘。 “这……这是……这是狐仙?” 刘怀毅暗自感叹,而身后的刘胖子还没见如何情形,便听到自家公子的言语,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大喊着“鬼啊!”便往山下跑去。 刘怀毅心想,定要把刘胖子剐去两斤肉方能解气之时,庭院中女子微微转头,公子哥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梦中仙子如国色,只在身前方自留。” 眼前的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吗? “什么人!” 果不其然,在公子哥尚在惊艳中时,一股强力的掌风将他整个人倒刮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树干上。 此后无论怎样,刘怀毅都会带着两壶酒往青悲山而去,同样的,每日都会带着不同样的伤回到刺史府,府中郎中从最初的惊骇,如今已经能够平常对待。望着府中下人仆役那令人惋惜的熟练操作,刘刺史发妻,刘怀毅生母,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哭的是梨花带雨。 “颜姑娘,小生给你带酒来了。” 刘怀毅一手提着两壶酒,一手挂在脖子上,笑着向竹屋旁的亭子走去,与他料想的一样,那名女子依旧坐在那里,青丝如瀑,一袭红衣,抬头望着山的那头。 公子哥愣了一愣,他放慢脚步,没敢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慢慢悠悠,试探着往亭子走去。 五丈,三丈,一丈。 令他意外的是,这次没有像先前那般被强风裹挟倒飞出去,或是被石子击中瘫倒在地,面前的红衣好似老僧入定,没有察觉他靠近一般。 “今天允许你陪我喝一杯。” 女子没有看向他,只是红唇轻启,而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已是天籁,后者缓步来到亭内,与她对坐,看着她的侧颜,公子哥心中暗想。 “要是能再靠近她一些就好了。”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三章 灵州剑仙 青悲山一片静谧通幽,山中有一片青竹海,有风吹过是,竹叶舞动,仿若人声,如泣如诉,故而此前得名,青悲山。 竹屋前,凉亭内。 红衣女子手拎酒壶,仰头灌下,偶有酒水顺着她纤细的脖颈脖子滑下,沾染她的衣襟。公子哥拿着酒壶,怔怔出神。 其实他并不是如何痴情的男子,身为一州刺史嫡子,他自然不会缺女子,只要他想,渝州城会有无数大家闺秀自荐枕席。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说出“胸不挺,臀不翘”的滑稽荒诞言语。 但眼前的女子,他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坚强的外表,冷冽的气态在刘怀毅看来都是假的,都是她的伪装,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都需要保护的人。 “看什么呢?信不信老娘让你明天少一条腿!” 颜辛酒壶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轻公子哥,嘴角一个惊艳的弧度,便让后者再难忘记,刘怀毅急忙拿起酒壶,假装没有看到,心虚的猛灌一口酒。 “你,喜欢我?” 一口酒喷出,差点没呛死当场,使劲咳了几声,刘怀毅竟是红了脸,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呛的。 “那便是了?” 红衣颜辛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哎,孩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其实刘怀毅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能够看到她,一颦一笑都是美妙至极,就像这样,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这样就很好。 “要是我能够在她的身边就好了,哪怕就一刻。”刘怀毅心中暗道。 渝州城内,江湖客栈的书房内。 近日来越来越多的消息在客栈内以及城内流传,此时正有一众江湖门派赶来渝州城,只为手刃红衣女魔头。 “不知玉宇楼会有何动作?” 等待最是熬人。 就在此时,一行十数人已经到达距离渝州城外二百里的岳州城,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剑客,他身负三尺剑,俊朗的面庞,透着坚毅果决,在他的身畔是一位白衣仙女,玉带玲珑,媥婷婀娜,手提一柄华美长剑,宛若天人。 卫道仙山,夏清明和柳溯溪。 送君湖的破庙内,苏乞儿正在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字体诡异,让人看不懂写的什么却能够深陷字体的意境之中。 “苏乞儿,你这字可有什么说法?” 乞丐收起宣纸和笔墨,将写好的一点一点收好,放在“床铺”下的枯草中。 “算你小子识货,实话跟你说,我这并非一昧练字,也有练剑的意思在其中,三尺青锋可为剑,三寸笔杆照样可以,无非一者为剑招,而一者更偏向剑意罢了。”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向门外正在切磋的魏子青和周莹两人。 一年半,魏子青似乎重新找回来了曾经的感觉,一柄长刀黑蛟在她手中如猛蛟过江,刀劈五岳之势,狂妄至极。 反观周莹,虽然每次切磋都会好像使出全力一般,可给苏乞儿的感觉是她每次都会留一线,而保留的是那正正好可以让她打成平手的一线。 “周莹是不是很厉害?我能看得出,她比我们都有天赋,都要厉害。” 看着身旁一脸认真的少年,苏乞儿笑着打趣: “怎么?气馁了?剑心蒙尘了?那你就回去看你的客栈罢了。” “才不是!” 少年悠然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 “我只是想到未来要靠阿莹保护我的话我会很没面子。” 苏乞儿看着他面带微笑,当真是少年心性,想到的也只是这些罢了,殊不知以他的天资悟性也是百年江湖仅见,从一个不知修炼为何物的少年成长到如今堪堪触及二品门槛也不过一年半时间。 “她也就比你们厉害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少年不置可否。 半旬时间,清明又近了一分,空气变得更加浑浊,油腻,隐隐约约已能听到蝉鸣声,悉悉索索。 这几日,渝州城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江湖人,提剑,挎刀,具是深情肃穆。 城中,一个魁梧男子,皮肤黝黑,苦大仇深的模样不近人情,在他的身边的精瘦男子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魁梧男子声音粗犷: “女魔头一个月前一次出现渝州城外,那位兄弟提防着城内的那位没敢追进城中。” 精瘦男子开口,尖声细语,语气森然: “来到渝州城还能去哪里?必然是去了那江湖客栈,那里号称江湖最后的净土。” “走!” 江湖客栈内人声鼎沸,个个都在讨论着江湖瞩目的荡魔之战。 客栈内,断了一臂的白陵先生这几日也破天荒的没有在书院教孩子启蒙,换下了标志性的白衣,穿上了曾经不屑鄙夷的青色粗布麻衣,手持一杆兔毫硬笔,安安心心替刘叔算着帐。 门口的阳光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挡住,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中不少人已经抓住了放在桌边的阔刀长剑,眼神似有似无的看向了一旁的门口。 那两人也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目不斜视来到一处空桌,放下手中的兵器,从桌上拿起两个空杯子。 “嗖,嗖,嗖。” 一道黑影在客栈中辗转腾挪,来到两人身边,恭敬的倒上茶水。 “呦,客官,要吃点喝点什么呀?上好的迎客松,送君行,广酿明楼,滋味那是一个绝!” 鬼小二面带微笑,娴熟的从肩膀上扯下抹布,替两人擦了擦桌子。 两人见来者轻功身法诡谲异常,靠近他们时居然未能有一丝察觉,要知道他们两个可都是中四境的高手,在江湖不算一方豪强,最起码也是贵府客卿。 “哈哈哈哈,江湖客栈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这位小二轻功了得,光是那断了一臂的残废账房先生都非等闲之人。”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迎面装向说话的魁梧中年人,那人试图以自身中四境气机抵挡,只觉如撞山岳一般,整个人也因此倒飞出去。 “剑……剑气!” 精瘦中年人见此情形顿时了然,他早已听说睦州的白君子自从来到渝州城后便消失在此,原本只以为了却心头事退隐江湖,不成想在这里,还当上江湖客栈的一名账房先生。 “喂,瘦猴子,你也觉得这位判官先生是残废吗?” 精瘦中年人抓起桌边的长剑和魁梧中年人的阔刀,三步并作两步,拉起那人便往门外走去。 “快走,江湖客栈果然有猫腻!” 精瘦中年人在魁梧中年人耳边喃喃说道。 客栈内一众江湖人皆是得过大掌柜魏献恩惠的人,他们在江湖天南地北,被大掌柜一纸传书召来此地。 书信仅有寥寥四字: “客栈有难!” 二楼的会客厅,周方儒与魏献端坐期内,忧心忡忡的喝着茶,这几日他们没敢喝酒。 “他们不停的来试探客栈底线,不用亲自去震慑吗?” 魏献喝了一杯茶,看着多年的老友周方儒。 “大鱼还没上钩,岳州传来消息,卫道山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夏清明和柳溯溪带头,这两位在近几年一直被视为江湖中的金童玉女,中四境剑修,不好对付,齐云观有凌云天师带头,四大天师之一,至于天涯海阁,虚无缥缈,向来不与中土交恶,若不是这次事情我都快完了有这么一个宗门。” 周方儒没有心思喝茶,一盏茶在桌前总是冷了再添,添了再冷,魏献看着老友的甚是,嗤笑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渝州城有玉宇楼,没有那位的允许你觉得他们敢出手?” “我是担心子庚他们,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他的直觉一直都不是认准,魏献对此不置可否。 城外,送君湖畔。 一道道剑气迅猛劈下,少年魏子庚左手持枪,右手持剑,双手武器使的游刃有余,相比较之前堪堪接下,现在的魏子庚不可谓进步不大。 “臭小子,再来接我一招游龙归海!” 顿时,一条粗如匹练的白虹迅猛而下,剑罡裹挟着剑势,犹如一条白色蛟龙,魏子庚嘴角勾起,右手长枪旋转不停,枪尖带着惊人气息朝着当空那一条蛟龙撞去。 “沥血照照孤胆!” 霸王卸甲三千斤,沥血孤胆憾昆仑! “破!” 精铁所铸枪身坚韧异常,充沛的剑罡将沥血枪弯曲成一个诡谲的弧度,气机充盈枪身,沥血枪一点寒芒,势大力沉的一击将整条白色蛟龙打散。 “剑罡被破了之后别忘还有剑势呢!” 果然,白色蛟龙顿时消散,剑势紧接着迅猛而至。 破旧长剑的剑鞘与魏子庚手上的长枪互相撞击,少年左手顶上,手中长剑已被散落的剑罡击飞,一阵铿锵声之后,沥血枪倒插进一旁的青石板地面。 “收!” 苏乞儿飘然站定,好一副仙人风姿。少年愣愣的看着插在地上的长枪,再看看自己的空空两手,有些失神。 “扶摇剑势,并非只是直上,入海,倒海又何尝不是一种扶摇直上呢?”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剑罡与剑势并重,方是上乘剑术。” 一旁的魏子青和周莹怔怔看着,苏乞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厉害。 “子庚,你如今距离中四境只差临门一脚,而这个境界光靠积累是没用的,需要你的感悟,需要你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所以我称中四境为行路,三品下二境是稚童刚开始迈腿,需要你不停的熟练才能逐渐习惯走路,而二品则就是在攀爬,奔跑。” “所以,这一步只能我自己走,即便再多的积累也不过是满水溢出茶盏而已。” 苏乞儿听闻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魏子庚看了看远方,看了看一旁的魏子青与周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可是我的道,到底在哪里呢?” 方寸之地,微风徐徐拂过少年脸颊,吹起少年鬓角的长发。双手抱胸,怀里抱着一柄破旧长剑的苏乞儿眼前一亮,他分明看到微风拂过之时将少年鬓角发丝斩断,仅仅出现了那么一瞬间。 “李沧澜,你或许不会寂寞了。” 渝州城外的官道,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往渝州城赶来。 “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城,不用顾虑城内那位真君吗?” 姿色倾城的柳溯溪提着剑对着一旁的夏清明说道。男子驱马看着前方,眼神不掺杂任何感情。 “柳师妹多虑了,自古以来宝物具是有德者居之,哪怕是玉宇楼也没办法阻挠。” 女子听闻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没有任何怀疑。 “夏道兄所言极是。” 一个声音响起,在他们身旁身穿一身墨绿色道袍,身后背负着一柄古朴长剑,容貌俊朗,仙风道骨。此剑乃是十大名剑排名第九的两仪剑,而持剑之人正是齐云观如今一辈中最受瞩目剑道天才周朝仙。 “只可惜净灵台早已不问世事,否则定能保此事万无一失。” 夏清明与柳溯溪肯定的点了点头。 “朝仙,凌云天师没有一起过来吗?” 周朝仙淡淡说道: “凌云师叔去落鲸山了,那里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东西。” 净灵台与玉宇楼是如今江湖中最负圣名的两个宗门,整个九洲唯二的仙人境真君。 许久之后,一座巍峨城池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湖,湖畔有一颗七人合抱的大柳树。 听闻马蹄声,坐与老柳树下的魏子庚几人抬头望去,只见黄沙满天,地面一阵轰隆声往此地逼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莹带着魏子青向苏乞儿他们那边跑去,一直风调雨顺的渝州城何时见过如此阵仗,多过三骑进入城内都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苏乞儿率先从迷茫中走出,对着魏子庚他们几人说道:“恐怕真的出什么事了,快些去客栈,将这里的事感知大掌柜他们。” 面对苏乞儿的呼喊,几人从疑惑中苏醒过来,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大掌柜为何意,如今总算见到了。 “对,我们先进城,把此时感知我爹,城内有玉宇楼,他们不敢造次。” 魏子庚拉着周莹与魏子青便往门内走去,跑出去一大段路程才回头,发现苏乞儿从树上折下一条柳枝,匝好一头乱发,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 “苏乞儿,快走啊,跟我们一起走!” 苏乞儿没有回头,只是提着剑慢慢来到官道中央,说道:“我替你们挡上一挡,放心,别忘了,我可是灵州净灵台剑客。” 魏子庚顿了一顿,随即朝着官道上的苏乞儿点了点头,转头带着子青和周莹往城门内掠去。 “老哥留苏乞儿一个人在哪里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可是净灵台剑仙!” 官道之上,夏清明与柳溯溪看到中央站着一人,蓬乱的头顶仅用一根柳条束起,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身穿一套将洗发白的青色长袍,补丁一个叠一个,手中抱着一柄破旧长剑,剑鞘之上隐隐约约刻有日月山川,花鸟鱼虫。 “噌!” 一道白虹所至,在宽敞的官道上留下一道长三丈的沟壑,其上隐隐有寒霜。 “吁……” 夏清明一抬手,身后的几十人队伍很快停了下来,他们中不乏有中四境修士,武夫,有的比之夏清明两人也毫不逊色,碍于卫道山这座庞然大物,只得俯首。 只听对面那人持剑站立与官道,面对着江湖中的一方豪强也毫不畏惧,他大声喊到: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你命来!”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四 此一剑,见山河! 安西道灵州紧邻渤海,民风彪悍,百姓尚武,即便是尚未出格的黄花闺女也习得一身好武艺。长刀骑射相比于其他州郡的男儿也毫不逊色。 渤海边有一座横拦阻隔的大山,此山历经千万年,场面受海浪拍打,峭壁如同刀削斧砸,人不可站于其上,其名神秀峰。 净灵台,龙蟠虎踞于神秀峰,门廊之高,仿入云海。极天下土木之盛,走水游龙。如一尊庞然大物坐镇渤海之巅七百年屹立不倒。 同样的,它也矗立于天下所有习剑之人的心中,成为无数人的心魔。 遥遥相望,白玉牌坊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净灵台”,其势之雄伟,百丈之外赫然醒目。其内之人皆为神仙一流人物,男男女女,青衣负剑,丰神俊朗,不似在人间。 千门万户,雕梁画栋,九转回廊,大气磅礴,顶上之行,不可拟话。 穷极想象,仍有遐想。 相比较前山的恢宏大气,神秀峰后山则冷清了很多,整个后山仅有一间屋子被镶嵌在石壁之中,上书“净灵”二字。寥寥几位仆从再次清扫落叶,其余再无其他物。 木屋之中,烛光摇曳,一个白发青衣的中年人盘坐与蒲团之上,英俊非凡,双眼透露着岁月的沉淀,眉目有些沧桑,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 “神秀峰奇,剑之神奇。” 一旁斜挂着一柄紫檀木剑鞘的长剑,上面布满了灰尘,很久都未曾出鞘过。 在他的面前是一方棋盘,手捻白子的中年人仿佛看不到棋盘的颓势,依然悠哉悠哉,一手捻子,一手捧茶。 “太玄,你这一记无理手。” 墙壁上,那斜挂着紫檀剑鞘的长剑颤鸣不已,抖落其上无数灰尘,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这间屋子。 中年人放下手中茶盏,轻轻碰了碰长剑。 “我没有危险,你别担心。” 听到主人的安抚,长剑这才慢慢停止颤鸣,恢复平静。 净灵台定风真君,长生仙人境苏阂。 七百年前,前大康王朝定都河东东郡,彼时之江湖与如今之江湖可谓是大相径庭,侠以武犯禁屡见不鲜,大黎建国初期,整治前朝沉疴,无暇顾及,故而下旨齐天府整治江湖。 兴,百姓苦,衰,百姓苦,乱,百姓亦苦。 天下苦弊久矣,有一年轻人,身着青衫,如手提清风,脚踏朗月,横空出世。 其人自称灵州苏阂,受命天地与人间为江湖定规矩。众人一笑了之,无一人信服。而仅仅过了三年有余,这名自称灵州苏阂的年轻人真的凭借自己一人一剑将整个江湖整治的服服帖帖,无一人胆敢质疑。 后其欲开宗立派,整理江湖长治久安,当时大黎王朝文宗皇帝李渊得知此事将灵州神秀山往南三百里划给苏阂用于开宗立派,并亲自题字“神秀峰奇,剑之神奇”送往灵州净灵台。 如今虽江湖势力依旧纵横交错,但一切都尚在这规矩之中。 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净灵台祖师的来历却无一人知晓,终是无数江湖人费尽心思也无法察觉一二。好似正如他所说,受命天地人间而来的一般。 渝州城在的官道之上,苏乞儿一人一剑拦在数十人之前,气定神闲。夏清明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异样,他谨慎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持剑乞丐。 人群中走出一人,身材修长,肌肉虬结,孔武有力,双手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练上三路的高手。 “喂,臭乞丐,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此人名叫单长峰,师从江湖一个三流门派合气宗,不过一身刚毅拳法却是靠着一条条人命练出来的。 不见那乞丐有丝毫表情,单长峰表情一变,双腿骤然发力,在官道上踏出一个浅坑,额头青筋凸起,双拳紧握冲向面前那人,誓要将这不长眼睛的乞丐当场轰杀。 “你连让我出剑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乞丐身上衣衫无风自动,手中长剑虽未出鞘,但隐隐约约已觉剑气弥漫。乞丐手中带鞘长剑一挂,在长拳距离自己一丈之时,单长峰的视野中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血雾飞溅,刚刚叫嚣的男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对面数十人此刻已是惊骇不已,他们大多是江湖散兵游勇,有几个是不入流的小帮派,得知那红衣女魔头带着《用器残篇》重出江湖,便想着能否得到什么好处,不成想还未进那渝州城便已死一人。要知道城内还有一个玉宇楼,其中还有一位坐镇的上三境纯粹武夫。 这个想法一旦涌起便让很多人都萌生了退意,夏清明见状下马来到众人面前,对着拦路的乞丐抱拳一礼。 “我等此次前来是为了江湖百年大计,斩妖除魔,兄台何故拦住我等?” 夏清明能在江湖和卫道山混的风生水起,不仅仅是他天赋异禀,剑道造诣超群,更加得益于他人情练达处理的极好,一丝不苟。 “斩妖除魔?我净灵台祖师出世七百年,世间还有妖魔?再者说渝州城有玉宇楼坐镇,有上三境武夫坐镇,需要尔等除魔?” 苏乞儿初听此言就觉得想笑,江湖中那些所谓名门正派行事风格,他这游历江湖的老油条还不知?师出有名才是真理,不过只是一昧的攫取好处断然没有除魔卫道这个理由来的实在。 在他们旁边又走出一人,身穿墨绿道袍,面容俊朗,仙风道骨,背负一柄古朴长剑,齐云观周朝仙。 “那个女魔头杀我师叔,其后在更是在江湖中杀了无数人,你是谁?为何要为那魔头说话?小道怀疑你也是那魔头同党!你到底是谁?!” 上来便是一个天大的屎盆子扣在头上,找个合适的理由杀起人来便没有太多芥蒂了,至于那个被人一剑杀死的单长峰?一个三流门派的小人物而已。 苏乞丐气态凌人,手提长剑,丝毫没有慌张神情。 “净灵台,苏詹。” 城内,魏子庚兄妹很快便来到了江湖客栈内,没有顾忌其他人的关注,少掌柜径直来到了二楼。 推开门,少掌柜双手城外桌子上,气喘吁吁说道: “城外来了很多人,看样子应该是外乡修士。” 周方儒和魏献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对着面前的少掌柜说: “带着我书房中那本《用器残篇》去玉宇楼,就说魏献来兑现诺言了。” “带着周莹和子青一块去。” 客栈大堂中,身穿青色儒袍的周方儒以及玄色大氅的魏献站在众人面前。 “至此客栈危难关头,我魏献拜托大家了,且当我欠大家一个人情。” 大堂内群情激昂。 “大掌柜无需多言,我等与客栈共进退!” 魏子庚知晓事态严重性,一刻不敢耽搁,匆忙下楼,拿着书房中的那本秘籍,带着两人往玉宇楼跑去。 “老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路上魏子庚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脑海已被填满,眉头紧皱。 “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啊!” 城外,送君湖畔。 一人身穿将洗发白的青衫,满头蓬乱的头发只用了一根柳枝束起,手中那柄长剑已然出鞘,只是剑身锈迹斑斑,左手与右腿已经不知在哪里了,他摇摇晃晃,竭力保持着平衡。 他的面前横陈着数具尸体,在他的周围,一男一女极为醒目,他们剑伤遍及全身,持剑的右手正瑟瑟发抖,身后一众江湖中人都或轻或重受了些伤。 “净灵台……苏詹,领教了。” 那个断了一腿一臂的年轻乞丐,依旧摆好备战姿态,锈迹斑斑的铁剑横于身前,眼神坚毅的看着面前。 “就你这也叫剑?” 身后那身穿墨绿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手持那柄排名第九的两仪剑,鲜血从口中缓缓流下,可依旧不能相信,眼前的乞丐能胜的过自己。 “剑?哼……如果只靠……剑让持剑……持剑者扬名,那这柄剑不用也罢。” 年轻道士恼羞成怒,他是齐云观年轻一辈的剑道天才,自幼便一帆风顺的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打击,他待人接物极为谨慎小心,可是今天这个乞丐和他的那柄破剑让他接连两次受辱,所以他不能让他活。 “那你可以去死了!” 周朝仙一人一剑朝着那已经在竭力站稳的苏乞儿袭来,苏乞儿双眼微闭,此刻的他已经放下了一切,没有净灵台,没有剑,没有肉体。 只有在送君湖畔,老柳树下,龙王庙前,四人在落日余晖前的种种往事。 “这一剑,见山河!” 磅礴剑气如一挂银河倾泻而下,倒卷着漫天星辰,又如同黄河水涛涛,撞向身前周朝仙。这一刻苏乞儿手中长剑带着他飞掠向前,在周朝仙及其余众人眼中,那一定寒芒被无限放大,他竭力想要避开这一招。 可是他避不开了。 湖底,那一天黑色蛟龙发出沉闷的响声,而这声闷响只有此刻的苏乞儿能听到。 “你有机会走蛟化龙,但不会是我带你去了。” 在剑气裹挟下,周朝仙的身体寸寸皲裂,他的每个毛孔再来,喷出一阵血雾,一旁的夏清明等人皆被剑气所伤,那避无可避的一击,无数剑气在苏乞儿身前炸开,如同针芒。 “上三境,为何渝州城还会有一位上三境的剑修!” 柳溯溪望着千疮百孔,沟壑纵横的官道,说话已经不那么利索了。 剑气游龙缓缓消散,苏乞儿身前是满地的鲜血以及被搅碎的肉块,刚刚一瞬,死于刚刚一剑的修士和武夫共记三十六人。 “净灵台苏詹在此!各位道友承让了!” 用尽最后力气,那持剑乞丐抬头望向北方,穿过层层叠叠的山河丛林,看到了那一袭白衣,月光下舞剑的身影,用仅剩的一只手杵着剑,面带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钰,我没办法给你写信了,没办法再向你介绍我在江湖所看到的一切了。” 这一日,净灵台苏詹临终前由合道入上三境,天上陡然出现一颗明亮的星辰,随即消逝。这位自束发之年便负剑出游的年轻剑客,断一臂一腿,面朝北方,死而不倒。 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从始至终都未曾放下。 灵州,净灵台。 一位白衣少女倒持一柄长剑,鬓角两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为她清丽脱俗的面容更添几分妩媚。 一缕清风拂过,为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抚平两鬓的秀发。 少女下意识的朝空中抓去,她想要抓起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李钰师姐,后山传话,老祖宗有请。” “嗯。”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太多言语。收起手中佩剑,朝着南方看了一眼,随即转头朝着后山走去。 渝州城官道上,剩余十余人都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这死而不倒的乞丐,不敢走上前,一想起先前的那一剑便不禁浑身胆寒。 “死了吗?” “或许是死了吧!” “他刚刚说他是净灵台的人?这剑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从未听说过?” …………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生怕面前的剑仙又再次递出一剑。 夏清明手持长剑,眼神中满是仇怨的神情,他慢慢走上前,即便是死了他也要再给面前这乞丐补上几剑才肯罢休! “师兄,不可。” 一旁的柳溯溪与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她如何不知自己师兄的想法,一手将他拉住。 “师妹,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周道友,分明就是那妖女的同党,我卫道山斩妖除魔,对于如此这般的妖人定然不能存着妇人之仁!” 夏清明已是恼羞成怒,自打记事起他便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自己的成名剑招在一个乞丐面前不值一提,甚至都没能让他抽出佩剑,比他还天才的人即便是死了他也要让他死无全尸!所以在十数人合围之时,夏清明找准时机,一剑削去了那乞丐的左臂,复一剑又断去了他的右腿。 那时候,他只觉得大快人心。 直到缺胳膊断腿的乞丐拿着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使出那剑仙一剑时,他的道心才彻底崩塌。 “师兄,那是一名剑仙,你这一剑下去只会让你剑心再次崩解,道心崩塌没事,修法剑依旧有望成为跻身上三境,可是剑心因为嫉妒崩解可再无望拿起佩剑了。” 夏清明脚步一顿,无数个念头闪过,幼年时在山上习剑,长辈说他根骨极佳,只是心性不足,若是有望弥补,卫道山有望再出一位上三境剑修。 少年时他努力压制真实的自己的同时刻苦修炼,已是同辈最杰出的弟子,在众星捧月般成长起来的他只觉得这世界就应该因为他而存在。 如今却被一个乞丐和他手上的破铜烂铁将他一切美好都击碎成泡影。 “师妹,我回不了头了!” 夏清明回头望着满脸泪痕的柳溯溪,血丝布满两只眼睛。 就在他提着剑即将要劈在苏乞儿尸体上时,一道金光将他笼罩,随后缓缓放到一旁的老柳树下。 众人惊恐的一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城门之上有一张巨大的足足有城墙一般高大的人脸虚影。那是个年轻人,白衣白玉簪,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们一行人以及一地的碎肉块。 这个巨大虚影赫然便是那玉宇楼太玄真君,林竹茂。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五章 进城 “娘,我之后也要成为像爹那样的剑客!” 年纪仅有六七岁的孩童手里拿着一柄木剑挥舞着,一旁的美妇人冷冷的看了一眼孩童,眼神中藏不住的厌恶。 “学什么学!” 美妇人一把抢过孩童手中的木剑重重的摔在了一边,恶狠狠的道: “净灵台如你一般大的早就入境了,而你至今却仍然一窍不通,苏氏长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连你那死鬼老爹都不如,他至少还能靠点不入流的微末剑术去江湖勾搭眼瞎狐狸精,现在不知道已经倒在哪个小娘的肚脐上了!” 那孩童望着娘亲生气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娘亲这般生气,那肯定是自己做错事了。 孩童默默的捡起被娘亲摔在地上木剑,用力折了几遍没能折断,随即走到后院厨房,扔进了灶台中。 灶内火苗极速燃烧着,孩童望着燃烧的木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的感觉,那是梦想破灭的感觉。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两年内他几乎受尽了家族的白眼,自己的娘亲,曾经倍加疼爱的外公,爷爷以及叔公,其中的眼神令他不知所措。 今日又被先生罚禁闭,已经从孩童成长为少年的他已经记不得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他四下摸索,以此来渡过漫长的一夜。 “咦,这是什么?” 少年抽出破旧门板后的一个长条状物品,月光下他看着手中的物品,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柄剑,一柄真正的剑,一柄破旧不堪的剑,剑鞘之上甚至已经裂开了数道细缝。 但少年依旧欣喜的拿在手上仔细擦拭着,他尝试着拔剑出鞘,可能是由于常年放置于此,剑柄处已是锈迹斑斑,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剑出鞘的那一刻,深藏在心中两年的江湖梦被重新点燃。 “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剑了!一柄真正的剑!” 第二日,他如同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将自己昨夜的战利品展示给他的伙伴,至少他认为那些人是他的伙伴。 满脸笑容换来的是他们无情的嘲讽,他们三五成群,将少年破旧的铁剑抢了过来摔在了地上。 “走开,我们可不想跟你玩儿,听到先生如何说了你吗?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这一幕与两年前那一幕如出一辙,梦想再一次被人摔在了地上,可是他这次没有颓废沮丧,少年将地上的破旧铁剑捡起,擦了擦扛在了肩头,哼着小曲儿走出的学堂。 少年不知道在远处有一个少女一直远远的看着他,那是当年他曾经救过的落水少女。看到此情形,少女不由得心头一颤,可是她没有勇气走出人群,走到他的身边。 “儿子,别人不相信你爹相信你,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的剑道,到那时你的每一次拔剑才会变得有意义,才会一往无前。” 五年后,十四岁的少年负剑游江湖,一去不复返。 青悲山,竹楼旁的幽静小亭中。 俊俏公子哥一边喝着酒,偶尔往面前的女子脸上看上两眼,即便两人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可就这样看着,刘怀毅觉得都能下酒了。 一切看上都是那般安静,秀色可餐。 突然,颜辛放下手中酒壶,猛地站起看向渝州城方向。刘怀毅茫然的站起身,他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感受不到那道有意避开普通人的赫赫天威。 “怎么了?颜姑娘?” 望着颜辛此刻复杂的眼神,她眉头轻轻皱起,唇瓣被她轻轻咬住,刘怀毅看的呆住了。 “原来一个人皱眉也能这么好看。” 许久之后,颜辛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慢慢坐下,看着面前的公子哥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刘怀毅抬头望了望天,刚过正午,天光大亮,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为好看,和煦的笑容: “你让我再陪陪你,哪怕不说话,看着你就好。” 果不其然,说出这句话的刘怀毅下一秒便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中膝盖,委实是这位公子哥毅力坚韧,竟然没有喊出声来。紧接着又是连续几个石子击中他百会几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 不等他说话,颜辛一把将他扛起,往竹屋内走去,见此情形,刘怀毅心中百感交集,心中暗想道: “不会是……我该不该拒绝?是不是应该象征性的反抗一下?还是第一次,这害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事与愿违,就在刘怀毅默默等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颜辛将他随手扔在了床上。 “你且安心在这里带着,山下还有一个人,我把他一并带至此处。” 说完,便往上下走去。不多时,一个二百多斤的肥猪便被颜辛提着上了竹屋,被拉住命运后颈,刘胖子不敢动弹一下。 “少爷?少爷!狐狸精,你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 看到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刘怀毅,一路上没敢多说一句话都刘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颜辛拳脚相交,奈何被提在半空根本够不到。 “死胖子,你少爷我好着呢。” 听到自家少爷的话,刘胖子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恢复了先前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颜辛对此懒得计较,随手将刘胖子丢到地上,对着两人说道: “不想死的话就在这里呆着。” 丢下一句话后,颜辛便下山了。 “既然称我为魔头,那我便当一会魔头。” 山上红衣,山下杀人。 山下的送君湖畔,一具残缺的尸体被一股伟力送到了那棵老柳树下,而那柄剑此时以连带剑鞘不知所踪。 望着那具残缺的尸体,天上那巨大的身影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唉,没想到你藏着这一手,还是你技高一筹,不过这样就真的值吗?这柄剑本座暂且收下,就当做一个见面礼送给他吧。” 与此同时,伴随着满天尘沙,官道尽头六骑突兀出现,为首一人身穿玄青色五爪四团蟒袍,手持圣旨,腰佩一方紫檀木小印,其余皆身穿玄青色飞鱼服,个个腰悬制式绣春刀,面覆黑甲。 为首一人来到夏清明等人旁,翻身下马,其余五骑动作如出一辙,在此期间没有看周围的尸体,碎肉一眼,好似他们根本不存在。 他摘下覆在脸上的面甲,刀眉圆眼,即便已是中年可也就英俊非凡。 “候官镇抚史刘惟玄见过真君大人,恕本官有圣旨在手,礼数不周,还望真君大人海涵。” 这位镇抚史牢记临行前,他们几人被指挥使赵英亲自召见,告诫他们不可与玉宇楼交恶,即便他对于一些江湖势力极为反感,要事在身,万万不敢有任何闪失。 “记住了,你们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将圣旨以及陛下口谕送到江湖客栈,至于渝州城的浑水,能得到自然最好,得不到也不用强求。” 指挥使赵英的话一直围绕在他的耳中,直到他看到那屹立天边的巨大虚影,这句话被无限放大。 “被传国玉玺所盖的圣旨以及为山水正神册封文书上批注的江山印,朝廷也对我渝州城的浑水感兴趣?” 历史流转,无数朝代兴衰更替都有这枚传国玉玺的身影,执掌此玺者入主中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江山印则是为了在册封山水正神的文书上盖章,上刻“王土王臣”四字,即便妖邪精怪,魑魅魍魉,只要在大黎王朝的版图之上便要受王朝法制约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这枚印章盖印才算朝廷认可,允许所谓山水正神在此借助地势气运以及香火供奉修行,而作为回报需要替王朝管理气运流向,令王朝常盛不衰。 有此两件,诸邪退避,百鬼莫侵。 “真君大人,实不相瞒,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将圣旨送到江湖客栈,至于目前在江湖流传的所谓宝物的流言,指挥使大人只让我等碰碰运气。” 刘惟玄说话时嘴角微微挑起,堪称不公,用词谨慎,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听不出语气中的尊敬,即便面对的是整个大黎王朝唯二的仙人境之一。 在于他看来,此下众生,此上唯皇帝一人。 此刻,又有十余骑纵马而来,个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为首一人手持长剑夜雨灯,十大名剑第六,此人自然是那天涯海阁的吕一凡。 “晚辈天涯海阁吕一凡,拜见真君。” “哎,无论你们是为了所谓的斩妖除魔或者是因为那本《用器残篇》本座都不会阻拦,但既然来了渝州城,那就必须按照本座的规矩来,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后不论事成与否都要离开此地,不然本座会亲自送他回自己宗门去,知否?” 没有一个人对于面前的太玄真君产生怀疑,即便他不允许进城或者说要独吞那本仙人秘籍都没人敢应声,给他们两天时间已经是太玄真君的仁慈,这便是天下唯二的仙人境的震慑力。 “进去吧,进了城,是非成败都全凭你们自己了。” 望着进城的一行人,那巨大的虚影最后有看了一眼老柳树下那具残缺的尸体,叹息了一声。 “至于吗?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赌约而已,至于吗?临死前入合道,又接连突破玉衡,天权,天玑三境,成为当世都罕有的上三境剑修,若不是那一剑让本座觉得吾道不孤,否则本座便随他们去玩了,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说完,那巨大的虚影缓缓消散,天地重归寂静,春风吹过,一根柳枝落在了他血迹斑驳的蓬乱的长发上,好似想最后再为他束起发髻。 灵州神秀峰后山的竹屋内,棋盘前的定风真君苏阂胸口猛地炸出一阵血雾,挂在墙上的佩剑疯狂摇晃,颤鸣不已,若不是感受到主人的手掌恐怕早已飞出。 “林竹茂,你在此方天地太久,是否已经忘了我们我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如今这局棋已经不是赌局那么简单了,那位正在有意无意的指引着我们朝着他的预期发展。” “啪嗒”。 白子落下,连带着盘活了整个棋局,原本处于下风白子竟然有能与黑子分庭抗礼的趋势。 渝州城依旧那般繁华,这件事与普通老百姓无关,他们依旧在为生活而忧愁。 “女魔头既然来到了渝州城那定然会在江湖客栈,走!” 夏清明手提长剑带着身后一行人径直去往江湖客栈,候官镇抚史刘惟玄倒是也不着急,带着手下来到一家酒肆要了一股最普通的烧刀子酒和三斤羊肉。 酒肆老板一见来人装扮,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心中暗道: “他奶奶的,今天一天又白干!” 但却面带殷切笑容招呼了各位官老爷入座。 “哎呦,这几人可比我们渝州城的府衙老爷还气派。” 想完便立马去让后厨忙活了起来,有他本人亲自监督,不敢有任由纰漏。 “大人,我们为何不直接去江湖客栈?” 进城的时候他们便已摘下了面甲,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皮肤黝黑,面容刚毅,是个不苟言笑的糙汉子。 对于他的这个疑问,其余候官玄甲卫目光都聚焦到了刘惟玄的方向。 “我们此次来的首要目的是传旨,如果非要趟一趟浑水定然会与魏献闹得不愉快,对于一些江湖门派,我玄甲卫自然不屑,但魏献此人不同,你们太年轻,根本不了解他,此人出身军伍,原燕王帐下头狼“奢悦狼军”的副统领,沙场万人敌且重情重义,这样的人本官不想与他交恶。” 其余五人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江湖客栈内。 夏清明等来到柜台前,一大锭黄金砸在身穿粗布麻衣的账房先生面前,此人缺了一条手臂。 “住店!” 账房先生头也没抬,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指了指楼上。 “最近外乡人有点多,抱歉,已经没了,另寻别处吧。” “那,你还有剑吗?”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寂静一片,双方对峙,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器,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夏清明和吕一凡见此情形,嘴角不由得挑起,心想师门给的消息果然没错。 “魔头颜辛果然与大掌柜魏献是旧相识,他是上三境武夫又能如何,在场的哪个不是在中四境坡爬滚打多年的人物,一起上还不能在老虎嘴上薅下两撮胡子?” 心念至此,柜台中的白君子此刻已是双指掐剑诀,他虽然已经没有佩剑,但以他开阳境的修为,没剑又有何妨。 “噌!” 一剑递出,一道气势凌人的剑气陡然撞向在白君子眼中显得极为厌恶的夏清明。 “正派大宗?好一个卫道山,我独臂判官来领教领教!” 随即从柜台后一跃而出,双指朝后一勾,一杆沾着墨汁的毛笔飞入他的手中。 “判官?” 脸上轻佻,但夏清明又岂会对这个被称作江湖中剑术最有望追上谪仙李沧澜的人物有丝毫大意,虽然他一直对于这个称呼有些许鄙夷,认为卫道山因为超脱世俗,故而将他夏清明这个卫道山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没有算在内,才会成就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散修。 一条墨线汇聚成剑,夏清明拔剑轻轻一斩,风轻云淡的将这看似无趣实则暗藏杀机的一招挡开。 一挥佩剑,那附于剑身之上的墨汁竟然怎么也挥之不去。 夏清明看着佩剑眉头微皱,对面的白君子微微一笑。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六章 五幅壁画 堂内众人此刻已是剑拔弩张,如果在此地动手,保不齐会将整个江湖客栈都拆了个干净,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产业,但碍于上面还有一个上三境的武夫,终究没有立刻动手。 “娘的,玉宇楼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若是这两天没有能找到那本《用器残篇》,我之后在江湖中也不好过,反正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再得罪一个上三境武夫又能如何!” 说着,那人身上衣袍无风自动,紧接着一道迅猛罡气,他的衣袍瞬间炸开,体表散发这淡淡的金光,肌肉虬结。 这是照州开云城平阳拳的绝技,一身横练硬气功刀枪不入! 顿时,堂内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提斧的提斧,一阵衣袍鼓荡,猎猎作响。双方人马再没任何留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真不知此地是何处!真的忘了我魏献是何人?!” 一阵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人身穿玄色大氅,裹挟着凛冽的气势从二楼一跃而出,他双手各掐住一人脖子,随手丢到门外。 大堂内陡然一静,上三境纯粹武夫的强劲气势让一众下二境的修士武夫险些肝胆欲裂。 “魏大掌柜,我等只是来讨个说法,江湖客栈声誉震天,不会……” 没等吕一凡说完,大掌柜魏献双手用力一扭,手中两颗头颅瞬间炸开,血水带着脑浆在他身前一尺被一道气墙所挡,饶是周围一些还未杀过人,只是来凑热闹的江湖莽夫弄得恶心至极。 “天涯海阁的小畜牲,有时间我定然会亲自去拜访你们掌门龙鹞真人。哼,真当我这老匹夫久不在江湖走动便不知江湖人的行事了?无利不起早,什么除恶务尽,还不是有那一本《用器残篇》?此物为犬子那早逝的娘亲亲书,若是非要试探我的底线大可一试,试试我这老匹夫还有几分力气!” 说完,魏掌柜随手将手中的尸体丢到一边,原本还气焰高涨的正派弟子现在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辈寄傲山庄赵显仁,请大掌柜指教。” 人群中走出一年轻人,身穿青白相间长衫,倒持一柄黄铜剑,神态内敛。 “晚辈试剑堂司马流云,请大掌柜指教。” 又走出一人,声音洪亮,面如黑炭,眼弱铜铃,手持青色长剑。 “贫道泰山观齐筱,见过魏掌柜。” 又是一名白玉坤道从人群走出,手捻道礼,臂挽浮尘,生的美艳动人。 “琼霞宗韩进先……” “挂剑阁……” 接下来,一个个人从人群中走出,与魏献左右对峙着,此时的大掌柜此刻才有一丝笑意。 城中,玉宇楼门外。 三名少年在一位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此地,周方儒应魏献的要求,跟随三人一起来到这被渝州城视若神明居所的玉宇楼。 “你们三人再次等候,我去敲门。” 三人在他的身后显得极为安心,不等周方儒敲门,玉宇楼大门自动敞开,门内走出一名年轻修士,身穿白袍,发系白色丝带,面如冠玉,恭敬的请众人入内,礼数周到,除了面无表情外,其余礼数找不出一丝瑕疵。 玉宇楼一楼依旧漆黑一片,魏子庚三人从未进来过,不由得心生警惕。 “四位先在此等候片刻,稍后祖师爷自会来亲自相见。” 不等几人问话,那年轻修士便走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爹,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莹在他的身后问出了兄妹俩都想问的问题,外面现在已至正午,艳阳高照,而此次竟然如此黑暗,唯实不合常理。 “放心,即便渝州城没了这里也会安然无恙,这整座玉宇楼就是一件仙家法宝,属于后天仙家法宝中最为神秘的七法宝之一,这座玉宇楼便是一个洞天,独立于这方世界。” 几人点点头,似乎有些懂了。周莹最爱读一些有关此类的江湖秘闻书籍,在周宅中有一本《留世小摘》中有所记载,后天上七法宝分别为洞天,福地,记册,留史,收录,敲定以及决策。 而更有从不曾出世的先天法宝,传闻只有三件,分别是开天,拓疆以及先天一气。 这座玉宇楼便是后天上七法宝之一的洞天法宝。 “原来如此,除去子庚姨娘那杆文圣笔,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的上七法宝。” 周莹眼中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文圣笔也是上七法宝?不是我姨娘的本命物?” 魏子庚问出问题后,周方儒对着这个前面严肃的说道: “魏献这武夫是没告诉你还是他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解决了之后,你与子青还有阿莹一起来我这念书,我给魏献亲自说!” 一听这话,少掌柜魏子庚立刻面露难色,他怎么能去更周夫子读书呢?跟他学习之乎者也如何再安下心与苏乞儿等人一起习武练剑?他未来可是要行走江湖当大侠的,大侠开口就是“圣人有云”如何能震慑群雄? 一想到这,不禁便开始担心起苏乞儿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人多打不过,苏乞儿也会跑的吧?苏乞儿多鸡贼啊,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想到这里,少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大厅内火光骤起,一盏盏摇曳的烛火将整个大厅照的亮如白昼,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幅壁画。 “这是什么?壁画?好一副仙人手笔,每一幅壁画都能动,好似皮影戏一般。” 魏子青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那五幅会动的壁画,人物事物栩栩如生。 第一幅壁画所描述的是一副混沌未开的景象,光晕流转,与混沌之中撒下无数光点,一棵幼苗缓缓破土而出,这是彼方世界第一个生命。 看到第二幅壁画,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树干之粗壮,枝丫树叶之繁茂,整个苍穹仿佛都是被它所托着的。太阳太阴双星栖息于上,无数人围绕着大树追逐嬉戏,而仙人则在悬立在树梢之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树下的一切。 当看到第三幅壁画时,众人心头不由得一紧,太阳与太阴反目成仇,永不相见,树下的人们开始了永无休止的战争,炮火连天,原本悬停在枝丫上的仙人坠落人间,而撑起天地的巨树也逐渐枯萎,最后轰然倒塌。 来到第四幅壁画前,在巨树倒塌后不知多少岁月,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人,他不着片缕,一步一步来到破碎倒塌的巨树前,将巨树碎片捡起拼凑,重新稳固住了那一方天地。万物生灵开始了新的孕育,世界迎来了久违和平。 若是前四幅壁画让人觉得终究有迹可循,那么第五幅壁画则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捉摸不透。 以五人为首,在无数人的围攻之下,那拼凑巨树,为世界带来和平之人被他们斩断了四肢,剜去了心脏后做成了人瓮并且在他的表面以金水浇铸,放置在一处可连接琼宇的高塔内,伴随着高塔金光大盛,众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讲的到底是什么?这明明与我毫无关系,可为何我会觉得身处其中,自己便是其中一人?仙人?这便是仙人手笔?” 周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壁画,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可不是仙人手笔这么简单,这是神迹,是本座与老友偶然间在极北之地一个古老没落部族的山洞中找到,是那个部族世代守护的秘密。” 一个声音响起,几人因为都沉浸在壁画之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在他们头顶的二楼围栏上观察他们许久。几人立刻心生戒备,但一想到这里是玉宇楼便将自己这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周方儒拜见真君大人。” 围栏上那个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其余三人具是心头一震,随即醒悟立刻作揖行礼,玉宇楼的仙人祖师亲自出来见他们了。 心头对于真相的渴望,让周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三教九流,只要是这世界存在的她都想要一探究竟,哪怕面对的是仙人。 “真君大人,请问您先前所说的部族是……” 她没敢继续问下去,实在捉摸不透仙人脾性,一旁的周方儒也替自己女儿捏了把汗。不过令他疑惑的是,今日的太玄真君似乎非常好说话,总是面带和蔼微笑。 “与你们说说也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那个部族叫塔利族,每一代成为族长的人都会接下班图高尔的称号,继续守卫塔利族的秘密,直到这世界的造物主出现为止,而他们传承至今五千六百年,只有六任族长而已。” “从壁画看来,这个部族何止千年,怎么会只有六任?会不会是族人的片面之词?” 对于周莹的疑问,太玄真君林竹茂只是微微一笑,与以往不同,他今天尤其有耐心。 “本座正是从当时的班图高尔口中得知此事的,那个老头再将壁画交托我等的时候便与他身后的前几任族长一样化作了枯骨,最后一任族长也未能等到他口中的造物主。” 此言一出,几人心头如春雷乍响,惊的众人久久无言,每个人脑海都浮现出同一个想法。 “能活这么久,这个族长绝非凡人。” “不该与你们说这些的,今日来此有何时?” 一句话将几人重新拉回了现实,周方儒上前一步躬身作揖: “真君,魏献让我给您带个话,他是来履行承诺的。” 太玄真君林竹茂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说道: “哦?看样子已经迫在眉睫了,放心,这里永远是安全的。渝州是本座的渝州,他们的小打小闹只要不坏了本座的规矩,本座也懒得搭理他们。” “我爹呢?还有苏乞儿呢?还有我姨娘和琣姨他们呢?” 魏子庚心情复杂,他此刻也顾不得面前的是不是那个盘踞九洲巅峰的仙人,他只想自己的亲人平平安安。 “本座只答应给你们安全,至于他们,本座不需要理会。” 面对魏子庚时,一副惬意表情的太玄真君又换了一个严肃神情,他很不喜欢这个让自己亲传弟子心魔缠身多年的小子。 他大袖一挥,一张张空白画纸出现在少年面前,紧接着又是一幅幅诡谲异常的画。 一位魔道巨枭与正派争斗数千年,经历一世世兵解,一世世重修,天庭虽然每次都能压他一头,却无法真正将他消灭。于是那一代的天庭执掌者,上清玉府仁圣大天尊名手下玄女星转世,强行干涉轮回,让他们转世为人重修,妄图让他在微末之时彻底磨那魔道巨枭的意志,何时事成何时返回天庭。而这一世他们成为了亲人…… “这……你……你什么意思!”魏子庚咬牙切齿? “哼,这是你和你妹妹,白皑星与玄女星转世,她为了化解你们的矛盾而来,可你终究让他受了太多磨难。” 一旁的魏子青瞪大了她那双明亮的秋水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所有的一切。 “你以为就凭几幅画我就能相信?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离间我与我妹妹?” 太玄真君林竹茂无奈的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随即说道: “你母亲为了将你送来死了,你的妹妹右手再也握不住剑,因为一本要交给你的书,外面正杀的天昏地暗,而你的朋友……” 说着,太玄真君林竹茂大手一挥,一柄破旧长剑飞掠至少年身前悬停,剑鞘之上刻着日月山川,花鸟鱼虫,沉淀着岁月的痕迹,遍布裂痕,那如同的酒葫芦依旧挂在剑鞘侧面,里面还有未喝完的酒。 少年接过剑,手微微颤抖。 “他死了,也是因为你。” 少年不言语,只是看着的破旧长剑,眼中泪水缓缓流淌下来,他双眼发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丝。 太玄真君林竹茂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莫道人之所恶,你这一世虽然尚未记起前世,可白皑星终有开窍那一天,千百世轮回苦楚你又当如何,就当真抵得过这十几二十年的人间冷暖?” “够了!你闭嘴!” 玉宇楼内,一股诡谲的气机从少年身前向外扩张,地板出现裂痕,木屑与少年身前凝聚出一柄碎剑,直直的飞向二楼栏杆处的林竹茂,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柄碎木剑于他身前三尺处缓缓消散,不过却让太玄真君略微有些惊讶,说道: “不过一年光景竟已到瑶光境的门槛,只需要临门一脚即可,且看此次你能否破而后立,能否给本座一个惊喜,如果不行,那本座亲自送你去下一世。” 魏子青深知眼前因为仙人的可怕,急步跑到自己老哥身前,面朝栏杆上的白衣仙人。 “请真君息怒,我大哥与那苏乞儿交情深厚,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苏乞儿的死才会冒犯。” 周莹也急忙来到魏子庚的身畔,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直直望着这个男子。 “此后往生,我都要与他站在一起,不必等时间嘉许,不必等春风得意。” 而少年此时已是满眼通红,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剑,身前的那一袭红衣,成了这个世界他最后的温暖。他强撑这闭上了眼,甩了甩头,睁开眼睛后一甩衣袖,周莹没能拉稳被他摔倒。 少年想拉住摔倒在地的少女的手,正当周莹伸手时,少年眼中愧疚一闪而逝,伸出的手终究是收了回来,转头往门外走去。 只有她一人伸手在半空。 “子庚!” 少年走出玉宇楼,周莹朝后一探手,纯白色长刀白涟自行飞入她的手中,紧跟着少年跑去,周方儒想拉住她但还是收了回去。 见自己老哥和周莹都跑出了玉宇楼,魏子青也无法在安心呆在此处,临走前对着栏杆上的太玄真君一拱手,算是告别,随即便提着那柄黑蛟长刀跟随着跑了出去。 二楼的林竹茂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轻轻摸了摸头上白玉发簪,只是微笑。 “这孩子,本座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眉头一皱,随即掐指,口中念念有词的算了起来。 “怪事,本座竟然算不出这周莹的命格?难怪,姓苏的,你可真的舍得,不惜分离她出幽精一魂以及一个字,你没想过若是失败了,她就是两个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穿过层峦叠嶂,穿过崇山峻以及万千山河,最终传入太玄真君林竹茂耳中。 “竹茂,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冷哼一声,太玄真君林竹茂身影缓缓消散,烛火系数熄灭,一楼又重新恢复寂静。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七章 魏献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皆断魂。 三月初五,清明日。 鬼哭声不绝于耳。 在魏献的身前,或是持剑,或是手挽浮尘,或是阔刀横立,或是赤手空拳…… 寄傲山庄赵显仁首当其冲,手持名剑惊鸿,一道寒芒紧随其后,魏献前脚踏出做泰山起手式,弓步向前一拳轰出,身前青石板碎裂,这一击便要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碎尸当场。 “凌揺抚剑,自在昆仑!” 对面的赵显仁收剑横前做抚剑势,随即身影下潜,堪堪躲过这一记迅猛拳纲后急速向前掠去,妄图一剑破了这为上三境武夫的护体罡气。然魏献只是一记踢退,带起无数碎石,正中这位寄傲山庄年轻一代剑客的胸口,若非及时用剑气护住胸口,此时他已是死人一个。 “一起上,若能击败这为成名已久的上三境武夫,哪怕只是交手一番,即便没有得到那本秘籍也不枉此行!” 身后五人齐齐点头,挂剑阁狄平翻身前冲,手中佩剑铿锵先行,而人却诡异都掠至魏献身后,他明知这一剑根本无法伤其分毫,可能够牵制片刻也是美事。 一剑而至,大掌柜双手持握,将那柄挂剑阁藏剑鲸海牢牢握住,剑气喷吐,可无法再进一分。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挂剑阁之横秋剑意果真凛冽无比,饶是他这上三境纯粹武夫此刻竟也被一柄剑牢牢牵制住。 “天仙狂醉,弄得三千青丝,白首回。” 仅一息而至,狄平手掐剑诀,双指作剑,他出身挂剑阁,自然无处不可为剑。看似如同的一指却也包含了挂剑阁横秋剑意之精髓。 与此同时,司马流云那一柄青色长剑春露也紧随而至。头顶之上,一道白虹有如长虹贯日,直直装向大掌柜头颅,合气宗马嵬,上三路硬气功的集大成者。 “乘风好去气焰狂,直下山河谁为雄!” 大掌柜怒喝一声,衣袍鼓荡,一股凌人气焰冲体而出,头顶的马嵬首当其冲被一股强烈充沛的气机挣碎了双手,双眼凸出掉落在地,随即崩裂,当场死绝。 大掌柜双掌中的长剑顿时如同失去了灵气一般,被他随手掷出,剑尖直冲身后的狄平,透过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地面,嵌入了青石板中动弹不得,而身前的司马流云剑走偏锋,妄图及时躲过这惊人气机,无奈避无可避,撞在了身后的青砖墙壁之上,口吐鲜血,受伤不轻。 仅仅这一瞬间,一死三重伤。 “哼,如今的江湖都是这般土鸡瓦狗?如此道行妄图来我江湖客栈寻不自在?” 早年江湖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剑不过陵州李,拳不走燕云魏。前者为二十年前一剑绝尘的谪仙李沧澜,因为是他的绝迹江湖,让后辈江湖剑道停滞不前,而一直拘泥于李沧澜本身。 后者则正是在沙场之上万人敌的魏献。这种于死人堆中磨练出的杀人拳法又怎么会是这些身在名门大宗的金丝雀能够比拟的。 “大掌柜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即便将境界压在玉衡境也依旧气势凌人。”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阴冷,脸色惨白,两颊无肉,黑眼浓重的年轻人,说话都有气无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暴毙一般。 “安南琼霞宗,传闻你们习惯以恶鬼饲剑御剑?” 阴冷男子韩进先没有说太多言语,在他的身后飞出两柄小剑,剑身黑气腾腾,隐隐约约好似有一狰狞小鬼手持小剑向着大掌柜而去,而身后的狄平用力将自己从青石板中拔出,钉入肩胛骨的鲸海长剑也在韩进先诡谲的恶鬼持剑之下飞向大掌柜,直冲其面门而来。 大掌柜再作弓步向前,下身没有动作,上身扭转,两指死死夹住那一柄鲸海,托着剑的恶鬼如颠如狂,它拿着这柄剑气滔天的鲸海已经是强弩之末,每多提一秒,对阴体伤害都极大。 大掌柜双指微松,稍微侧身,在鲸海即将飞离之时,右手在剑身一抹,强烈气机扫过,恶鬼瞬间灰飞烟灭,那柄鲸海没了支撑掉落在地。而身后的狄平则撑着这一息功夫,再次双指作剑,毕生剑意融入一指,竟然真的刺入了大掌柜的腰部,鲜血喷涌而出。 “啊!” 一声惊呼,狄平作剑双指连同整个左手在刺入魏献腰部时爆裂,碎肉带着白骨齐齐飞出,而此时的魏献也终于受了第一道伤。 “病痨鬼,你在等什么啊!” 没等魏献查看伤情,两柄袖珍小剑想着他飞来,竟是透体而出,大腿以及手臂处的伤口隐隐有黑气缠绕。魏献闷哼一声,口中有一道血丝渗出,他捻血为剑,一指弹出,两滴血珠直冲两柄袖珍小剑,武夫精血至刚至阳,滴落在小剑上是黑气腾腾,没了恶鬼支撑,小剑掉落在地。 “饲鬼御剑?奇技淫巧罢了。若是能够习得你琼霞宗传说中的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或许还有点看头。” 说完,大掌柜伸手一探,两柄将自己送到自己手中,他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随即用力一握,两柄袖珍飞剑化为飞灰。 “再起!” 韩进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脊骨内再次飞出八柄袖珍骨剑,直直冲向魏献,而与此同时,天涯海阁吕一凡手提名剑夜雨灯而来,剑意滔天,誓要一剑将这个纵横江湖沙场三十多年上三境武夫饮恨当场。 “东阙乙木灵,南明离火精,西壤庚金起,北桓癸水渡,中央戊巳土,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弟子齐筱敕令,急急如律令!” 泰山观美貌坤道此刻也在后方掠阵,一张张黄纸符箓飞出,形成一个能够短暂窃取一方天地之力的五行大阵。雨线化剑,雷电作矛,罡风如刀,土墙高铸,火龙吐舌,将大掌柜,这位虽已久不在江湖但积威深厚的上三境纯粹武夫围在其中。 “哦,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弟子,看走眼了,玉阳子居然收了个符剑双修的弟子,周方儒那个酸秀才如果在这一定会说两句之乎者也的话,可惜啊,我一介武夫,只会说一句。” 魏掌柜周身气机鼓荡,充沛气机宛如降临此方天地的一座神明,他对着头顶那一剑伸出一掌,那柄名剑排名第六的夜雨灯竟然无法刺入分毫,持剑的吕一凡暗道一声不好,奈何此刻他已经无法将剑撤回,只得当是牵制住这个目中无人都莽夫了。 “应剑琼!你可没我这好运气,能够与一位天璇境武夫一较高下的机会!” 原本已是强如之末的狄平此刻大喝一声,手中鲸海剑剑气再起,横秋剑意跌宕而来,将他的身体托住,这一刻他将他的一切都交托给了手中之剑。 剑客,即便是死,也要忠于手中之剑! 猛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又出现在魏献身前,长剑被武夫气机所拦,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狄平瞬间口吐鲜血,但他依旧目视前方,紧咬牙关,不曾退却一步。 “可知蚍蜉为何物?” 一柄柄裹挟这蒸腾黑气的袖珍骨剑在魏献身体内来回穿透,伤口并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一道道黑气,魏献另外一只手探手再一抓,那几柄妄图飞离的袖珍骨剑寸步难行,韩进先见此情形不由得瞪大双眼,满眼都透着恐惧,竟有些瑟瑟发抖。 “大掌柜饶命,大掌柜饶命啊!晚辈定当离去,再不踏足渝州城半步。” “我魏献何时是好说话的人了?离开江湖太久,久到你们这些后辈都忘记我当年是怎样的人了。现在求饶,晚了。” 大掌柜手掌虚握,袖珍小剑寸寸皲裂,见他毫无留情念头,韩进先怒吼一声,妄图以周身气血催动袖珍骨剑离开眼前这武夫的控制,奈何实力差距太过悬殊,骨剑缓缓化作了齑粉。 “琼霞宗不会放过你!我……师父……清福仙……不会……不会放过……你……” 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狠话,韩进先缓缓失去了生机,一动不动。 最后这八柄骨剑是由他的脊骨所铸本命物,而持剑的也并非是恶鬼,而是自己的阳神,骨剑毁而人命无。 虽然解决了琼霞宗韩进先,但本命骨剑所残余力量尚在。大掌柜捏了捏拳头,一阵衣袍鼓荡,阵阵烟雾从他各个毛孔中升腾而出,这是先前那八柄骨剑对阳神所造成的侵蚀之力,若魏献只是中四境武夫定然是死路一条。 “该你了!” 原本向上的托住的掌心猛地一抓,那柄名剑夜雨灯被魏献抓在手中,用力向下一甩,不等他反应过来,魏献一拳轰出,吕一凡猛然撞击在地面,翻滚着倒飞出去,一阵血雾从他胸口炸开。 五行阵依旧阻挠着魏献的每一次攻击,但他全然没有在乎,任凭地风水火的罡气砸在身体上,顿时布满了伤痕。 而在这半息功夫,狄平持剑,身形一转,手中长剑猛地一挥,魏献单手抓住迎面而来的剑锋,竟是爆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而之后用力一拉,狄平便朝着魏献撞去,迎面而来的便是大掌柜的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后背爆发出一阵血雾,其人瞬间朝后倒飞而去,只能靠在墙壁前,让自己不至于彻底昏死过去。 吕一凡一记鲤鱼打挺猛地站起身,手中长剑嵌入地面用力一挑,随后便是一道道罡气刮过,沿途的青石板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裂缝。剑气将至之时,魏献伸手向前一推,硬生生放下了那道凛冽剑气,他自己也被向后退了十数步,大掌柜眼神玩味,用大拇指拭去嘴角血迹。 “自从离开江湖,想与人比试切磋已经不是那般容易的了,今日甚合我意。这些人里也就你们三人,老夫觉得还算有趣些,你们叫什么名字?” 吕一凡半跪在地,长剑努力支撑着让自己不至于倒地,上三境纯粹武夫的拳罡如同怒涛拍岸让他体内多处筋脉受损,而反观对方,仍然未用全力,这还是将境界压在了玉衡境。 相比较吕一凡的淡定自若,狄平的不省人事,美貌坤道齐筱则是面露喜色,她本就只是为了出海访仙,在天涯海阁得知此事来凑个热闹,对于那本消失江湖多年的秘籍并没有太在意,若不是有机会与魏献一较高下她断然不会来此。 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都不及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的认同,这一战无论成败,整个江湖都会记他们三人的名字。 “在下天涯海阁,吕一凡。” “在下挂剑阁,狄平” “贫道泰山观,齐筱。” 除了受伤最轻,没有正面魏献之威的齐筱,其余两人只能用仅剩的力量抱拳行礼,努力回道。 魏献面带微笑,迅猛一拳轰出,一拳接一拳,看似什么都没打到,实则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五行罡气之上,拳罡愈打愈烈,不多时罡气消散,五行阵彻底失去了作用。 大掌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玄青色大氅此时已是破烂不堪,索性他用力一扯,露出了他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数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是他曾经征战沙场所留,是他的荣耀与勋章。 “我与你泰山观掌门玉阳子曾经有过一次深谈,得知泰山观有一门请神的法术,不过那牛鼻子太小气不肯施展,不知你这小女娃儿可会?” 美貌坤道手掐道决,微微颔首,面带微笑说道:“并非家师小气不愿施展,唯实是这尊神灵乃是我泰山观镇山之神,若只是请下神识,大掌柜你也不得尽兴,若是请下真身,又恐这这渝州城不够您的拳脚施展。” “哈哈哈哈,无妨,你请来真身便是,渝州城有玉宇楼真君坐镇不会做事。” 齐筱手挽浮尘,羽衣星冠,端的是一副出尘的仙人之姿。 “那好,请大掌柜稍后。” 说完,美貌坤道齐筱浮尘一甩,平地起龙卷,大掌柜身影陡然一闪,一拳轰在那一好似势不可挡的龙卷之上瞬间崩溃。美貌坤道手后一探,一张印有请神总咒的紫色符出现在她的手中,随即燃烧殆尽。 “泰山观第十四代弟子齐筱恭请泰山神!” 这是在她的身后出现一具威严紫金法相,身长十丈,衣带飘飘,面目狰狞,头戴婆罗冠,神奇锁金甲,腰缠狮蛮带,左手持金砖,右手敕魔剑,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空间仿佛为之一颤,韩筱立刻七窍流血,请神乃是以寿命为代价,这一仗无论成败与否,齐筱都将因果缠身。 城中的玉宇楼顶楼,白衣白玉簪的太玄真君林竹茂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嗤笑道: “什么神?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难怪大黎一直没有敕封山水正神,原来还有一个。” 那具泰山神法相一祭出,魏献眼神炽热,他虽然闯荡江湖多年,可对敌山水正神仍然是第一次。 “江湖客栈魏献在此,请太玄真君护一方百姓周全!” “且安心。” 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城中玉宇楼传来,紧随而至的一股伟力笼罩了魏献等人所战斗的区域,将渝州城划分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泰山神法相的力量丝毫无法波及周遭。 周围邻街的百姓听闻都茫然走出家门,只见一座巨大巍峨法相矗立在面前,而在法相前的是一个坦露这上半身的中年人,茕茕孑立。 客栈内,在法相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争斗,修为低的此刻已是双腿颤抖。 “世上真的有神仙?” “人力有穷时,大掌柜他……” 内堂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她的眼中只有那遍布伤痕的男人,双手抱于胸前,泪水盈满眼眶。 “魏献……你还欠着我酒钱呢,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内城的刺史府,府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家丁仆役慌忙的东奔西走,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刺史刘睿现在庭院内,脸上满是怒容,一旁的中年美妇人掩面而泣,不停的用手帕擦拭。 “老爷,城内都找遍了,依旧没有少爷的身影。” 这时,门房管事匆忙跑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老爷,城东……城东江湖客栈出事的。” 刘睿在门房管事带领下来到府门,刺史府距离江湖客栈有近五十里路程,可即便如此,那座数十丈的法相在这依旧能看的一清二楚。 “魏献,你在搞什么!” 酒肆旁,五名玄甲卫看着这一幕都不由得心头一震,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也被那座法相震惊的无以复加。 “大人,魏大掌柜先前一人挡六人,受伤不轻,此时会不会?” 刘惟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喝着酒,说道: “除了那位,本官从未听说过魏献败过。” 那位指的便是前燕王季城,大黎当年的第一高手,世间唯一的天枢境纯粹武夫。 万事俱备,魏献扭了扭脖子与肩膀,眼神说不出的兴奋。 “神仙?既然来到了人间也需吃我一拳!” 两拳祭出,法相身形一阵晃悠,美貌坤道口吐鲜血,她咬牙切齿,泰山神所受到的伤害也多多少少反馈到了她的身上。 “无知庶子,安敢自负如此!” 齐筱朱唇亲启,从她口中说出的确是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 “自负?我都自负四十多年了!除了那人,魏某惧谁?!” 此刻,只有那中年人一人与这天地对峙。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八章 其欲罢神灵 “哼,断了一臂的残废罢了,怕是连剑都提不起了。” 柳溯溪怔怔的看着师兄与那位江湖中久负盛名的白君子的厮杀,不知为何,下山之后她便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位师兄了。 “师兄,是城外的剑客坏了你的剑心还是你真的如师父口中所说?” 曾经的师兄无论是待人接物都一丝不苟,他是所有师弟师妹们的典范,记得她初入卫道山的那一天,正是这个男人背着自己一路上山,现在她都清除记得,那日他的每个表情以及每一句话。 “以后你就是小师妹了,曾经大师兄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伏在男子背上的她只看到了那个侧脸以及那温暖了整个少女时光的笑容。 之后一过十三年,也有人会喊她师姐,但她依旧里的那个阳光下背着她上山的师兄。 而此时,他却舔着嘴角的鲜血,一脸狞笑,好似看猎物一般看着那个断臂剑客。 “嘿嘿,你就准备用这么一杆破毛笔与我决斗?是否太过托大了些。” 白君子俊逸脸庞上留下了两道剑伤,左手不停的颤抖,鲜血顺着手中的毛笔缓缓滴落。 “我辈剑客持剑当为内心正道,否则就是辜负了手中长剑。” “辜负?我夏清明练剑二十载,手中长剑从未沾染一个不该杀之人的鲜血,同辈中还有人比我更对得起手中剑?可是为什么?那个乞丐,那个乞丐为什么仅凭一柄破烂玩意儿就能伤我至此?为什么!” 城外那一战,苏乞儿临死前那一招,有如黄河东去,有如银河倾泄,他竟然丝毫没有一抗之力,甚至都没有抵抗的念头。 那一剑,彻底击碎了他引以为傲的尊严。 “是你辜负我!是你辜负我啊!” 泪水混着血水在脸颊滚落,夏清明拿起手中长剑,这柄伴随了他二十三载的佩剑,声泪俱下,随即他一挥长剑,一道剑气将他身下的青石板碎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那个乞丐用一柄破烂就能打败我,你也想用一杆毛笔来挑衅我?” 说着,脚尖轻轻点地,身体骤然发力,青石板立刻下陷一个凹坑,下一息,夏清明已至白君子身前,赤红的双目,血迹斑驳的脸庞,以及那狞笑的嘴角。 白君子提起手中毛笔,如同佩剑一般迎向了夏清明势如破竹的攻势,两两相击竟有金石撞击之声。白君子一笔刺出,一道凛冽的剑气飞出,削去夏清明鬓角的一缕发丝。 “充盈,剑气满神霄!” 白君子攻势愈发迅猛,夏清明的笑容更甚,一剑复一剑,一剑复一剑,层层叠叠,剑意暴涨至巅峰。 “山去就我,开山!” 夏清明撩剑而起,卫道山的开山式,迅猛攻势当头劈下,如同山岳倾覆,砸向那渺小的白君子,后者眼神凌厉,侧身顿开,倒持毛笔向着夏清明袭去。笔杆与长剑撞击,又是一阵金铁撞击声,白君子嘴角再次渗出血丝,用力向前横挡,将夏清明连人带剑一齐撞飞而去。 “你开山,那我便挑山!” 夏清明往后倒飞十数丈,地面被犁出两条深深的沟壑,这才堪堪稳定身形。而白君子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手中毛笔终于不堪重负,支撑不住而断裂。 “哼,你的毛笔都断了,该拔剑了吧。” 白君子抖手甩落手中断笔,擦了擦嘴角,鼻孔以及眼睛渗出的血水,随即用仅剩的左手朝着客栈的方向一抓。 “剑起!” 一声铿锵龙鸣,一柄长剑从客栈内飞出,此剑长三尺三寸,寒光隐隐,飞来之时似游龙入海,落入白君子手中时依旧颤鸣不已,好似欢呼雀跃。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白君子竖剑与身前,对着夏清明微微颔首道: “睦州白陵郡白君子,请指教。” 嗡嗡颤鸣声中,白君子身形陡然消失原地,复而有重新出现在夏清明的身前,对着眼前这卫道山弟子就是当头一剑,后者面带狰狞笑容,横剑于前,接下一迎面一招。 “这才像点意思。” 说着,白君子收剑入袖,长剑如游龙瞬间滑到他那空空荡荡的袖口处,一个侧身甩出,连带着被袖管揪住的长剑,甩向卫道山夏清明。后者随意一个闪躲,手持长剑侧身结合腰力甩出一击鞭腿,重重砸在了白君子的臂弯出,妄图以这势大力沉的鞭腿踢断他的臂骨。事与愿违,袖管诡异的将剑送到左手之上,白君子倒持长剑,紧接着转动剑刃,夏清明一腿踢在了白君子的剑刃之上,鲜血迸射而出,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更加的兴奋。 “即便独臂剑术依旧不俗,不愧是江湖中被誉为剑道造诣直追谪仙李沧澜的人。” 白君子左手持剑,右臂袖袍袖袍空空荡荡,无风自动,蔑视的看着眼前这即将走火入魔的卫道山年轻一辈中的第二人。 “夏少侠,既然在手灼心不如放下自在,回头是……” “放屁!反正与己无关,无论怎么讲都无所谓,天下道理都被你们给说尽了,至于之后怎样,只需要隔岸观火而已。” 白君子不忍再看,只得叹息一声,嘴角鲜血不停溢出,只是他浑然不知。 楼中无日月,在玉宇楼中不过一两个时辰,但几人走出大门时已至傍晚。 天空依旧下着蒙蒙细雨,哭诉着世道的坚辛。 “子庚!你要去哪里!” 周莹手提一柄纯白色窄口长刀,紧紧的跟随在少年的身后,而少年对此充耳不闻,心中有句话不停萦绕在心头: “你是谶语中的白皑星,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他而遭受苦难。” 少年表情坚定,手提破旧长剑,背负装着沥血枪的灰色布囊,向着城东急掠而去。 “去你的谶语,去你的白皑星转世,即便是仙人所说又能怎样?!” 城东,高数十丈的泰山神法相矗立天地间,俯视着身下如同蝼蚁的魏献。 “虽然只是阴神成就山神之位,但……也够魏某打几拳了!” “一介凡人!” 话音落下,右手金砖迅猛砸下,魏献没有闪躲,他双手举过头顶,脚踩马步,躬身对峙。 “砰!”的一声,泰山神法相愣了一下,眼中紫光亮了几分,手中金砖微微颤抖,魏献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他竭力直起腰板,硬生生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泰山压顶。 “神,也不过如此。” 齐筱毕竟太过年轻,加之女流之辈,肉体强度远不是近乎肉身成圣的天璇境的魏献可比,她此刻七窍流血,浑身都在战栗。 “喝!” 一声怒吼,只见魏献双臂一弹,右手握拳,轰在了金砖之上,短暂的滞留后一拳接着一拳轰出,每一拳都结结实实的打在金砖之上。 “敕魔!” 泰山神右手敕魔剑劈下,黑紫色的雾气缠绕在那柄六丈由于的巨大神剑之上,魏献收回攻势,向后跃起,堪堪躲过这凝聚这无数怨灵气息的一剑。 “是怨气?这柄剑与颜辛的屠刀类似?” 不等他想完,敕魔剑横斩而来,黑紫色雾气中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鬼脸浮动于上,他们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报应不爽被永生永世封印在泰山神的敕魔剑中,何时偿还清生前债务何时摆脱折磨,但这种摆脱只是灰飞烟灭。 大掌柜一跃而起,脚下炸出两个深坑,两圈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泰山神法相的脸颊之上,齐筱好似如遭雷击,身形后退不止,口吐鲜血。她浮尘一挥,后仰法相重新稳定,泰山神昂起头,深呼吸一口气,手中金砖与敕魔剑消失不见,扬起那如山岳一般的拳头。 “庶子,你安敢如此!” “我魏献有何不敢?既然来到了我的地盘,即便你是真的神都要被我压上一头,更何况你只是普通的山岳神奇罢了,而且还是得不到供奉七百余年山岳神祇,真是可怜!” 一拳砸下,魏献岿然不动,身形下陷两寸。接下来便是疾风骤雨般的拳势伴随着泰山神法相的怒吼,呼啸而来。 “谁可怜!谁可怜!若非是大黎废除所有山岳神祇,本神又怎么会屈尊在小小的泰山观内?!靠着那少得可怜的供奉香火维持早已残存不多的神格!”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是拼招数百,整个渝州城恍若天崩地裂,一旁的吕一凡只能望而心叹,根本无从下手。若不是太玄真君早已隔绝两人拼斗之处,恐早以化为齑粉。那座紫金色法相光芒暗淡,身躯之上已有道道裂痕,而魏献身躯已是血肉模糊,伤痕遍布,阵阵血雾从身躯中喷散而开。而维持着法相的齐筱此刻已如瓷人一般,伤口遍及全身却没有血液流出。 “天涯海阁的小子,泰山观女娃儿已近油尽灯枯,接下来老夫会轰碎法相,你及时接下她。” 吕一凡迷茫的点了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魏献毫无顾忌,身形一闪出现在法相腰间,双拳齐齐而出,整个人好似直接撞在泰山山岳之上,后背腾起一阵血雾,法相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 魏献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与其海府,百会以及下黎三处大穴各踢出一击迅猛鞭腿,随即整个人便倒飞出去,重重的摔落外地,竭力的支撑起身体,望着那尊巍然法相。 “咔嚓!” 一声脆响,法相开始皲裂,金身剥落缓缓化为碎屑。齐筱眼睛重新出现瞳孔继而恢复焦距又重新涣散,白皙柔美的脸庞出现道道裂痕,无力的向后倒去。 天涯海阁吕一凡于其身后出现,轻轻的抱住了这位泰山观的美貌坤道,缓慢为她度送气机。魏献站起身略微调息片刻,从腰间方寸物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金黄色丹药,送药入口,伤口开始缓慢愈合,重新焕发生机。 “喂她吃下,可保一命。” 吕一凡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坦露上半身的魁梧男子,接过丹药,双指稍微用力将其碾碎,送入齐筱口中。 “既然不是为了那半本秘籍,又何必来渝州城趟这趟浑水?以为我江湖客栈是摆设还是觉得玉宇楼会坐视不理?” 年轻剑客略有迟疑,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人世百年逃不过一个“名”字。” 魏献了然,如何能在江湖快速闯出名声?”不是劫富济贫,也不是除魔卫道,而是打败一个个威震江湖的人物,而渝州城就有这么一位,眼前的大掌柜魏献,多少人想以他为踏脚石跻身江湖一流?死去的韩进先算一个,半死不活司马流云与赵显仁也算,面前的吕一凡三人同样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他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与你同行,少年侠气,未来不可限量。走吧,带着他们一起走,老夫绝不阻拦,杀人本就有伤天和,若放在二十年前老夫定然会将你们的尸骨亲自送回各自宗门。” 吕一凡额头冷汗沁出,如果此前还会有猜忌,但到了如今他已经坚信不疑了。 “晚辈告……” 没等吕一凡说完,他怀中的齐筱缓缓睁开眼睛,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愿……在客栈只……只做一名打杂仆役……此次……泰山神被……被羽化,回到泰山观也是……也是生不如死。” 魏献略微思考,转头对吕一凡说道: “老夫好人做到底,天涯海阁的小子,送她去客栈后院吧。” 随后有低下头对那瓷人说道: “放心,老夫会亲自修书一封送去给玉阳子,至于你,先在客栈住下吧。” 说完,魏献转头就走,药力修炼发挥,齐筱勉强坐起身盘腿而坐,望着那魁梧的背影,微风吹过,她愣愣出神。 某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他还未出全力,这个男人太强了。” 吕一凡对齐筱说。 齐筱闭上双眼,自嘲一笑: “何止没出全力,他无聊了十几年,把境界一直压在了玉衡境而已,即便如此,大掌柜对于中四境的感悟远不是我们能比拟的,他太强了。” 临近战场的一座酒肆,刘惟玄猛地灌下一碗酒说道: “回报指挥使赵英大人,前朝最后一尊山水正神已亡。” “是!” 身边一位年轻的玄甲卫喝完碗中酒,重新带好面甲,掠至城头,手持一杆两尺大毫毛笔在空中写写画画。 “去!” 玄甲卫手指掐诀,金光朝着北方长安方向飞去。 “前朝气数已无,不知道谁会成为大黎王朝第一个山水神祇。” 太玄真君在黑暗中望着这一切。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九章 这,便是江湖? 而就在城东激烈混战的时候,城中主道之上。 猩红的枪头在地上托出一条狰狞的血迹,枪杆因为被血液沾染而越发的粘稠。 少年右手持长枪,灰色布囊中放着那柄破旧的长剑,双眼通红。 “少掌柜,真不关我事,我修为浅薄,根本没有可能杀的了城外那位剑仙啊!” 一个手持檀骨小扇,腰间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金铃铛,面容俊朗,五官精致,是个任何消小娘只要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的俊俏公子哥儿。 若不是身上几个血窟窿影响了整体美感,求饶时涕泪横流的模样,否则定然会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就凭你也能杀的了他?” 说着,少年拖曳着手中的长枪,直直刺了过去,枪尖红芒暴涨,转瞬即逝,那人躲闪不及,脑袋已经被开了瓢,眼睛却依旧瞪的滚圆。 与那人同行的几个江湖莽夫见此情形已知多说无用,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奋起反抗,而此时的少掌柜已是杀红了眼,那里管的了那么多,一击霸王卸甲,三人头颅飞起,丝毫没有挣扎,他们走的非常安详。 “子庚!不要再杀人了!” 身后周莹来晚一步,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泪如雨下,她看着眼前曾经温暖和煦的少年如此,她心中又是一疼。 魏子庚略微转头,眼角余光撇了一眼,随即运足轻功,消失在原地,周莹只得提到追赶,可她又怎么追的上轻功造诣已至巅峰的魏子庚呢。 少年转战多个战场,遇到一个当时在城外与苏乞儿对峙过的外乡人便杀一个,持枪的虎口已经崩裂,自己的鲜血混杂着他人的血液使他无法在拿稳手中长枪。 “少掌柜,我受过客栈的恩惠,受过你的恩惠啊,那年阎九被孩儿帮追杀,我也是受害人之一啊。” 魏子庚持枪杵地,大口喘息着,胸中涌起一种无力感和恶心,地上的尸体个个脑浆蹦出,内脏流了一地,有的在死后裆部的尽是人黄之物。 “草你娘的狗世道,你就是这般回报客栈的?我看便是你带头来给他们带的路!” 看着少年此刻狼狈模样,那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眼神骤放光芒,一股冷冽从眼中一闪而逝。 “既然如此,老子我今天就收了你这个小杂种,喊你一声少掌柜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那汉子飞掠至少年头顶,手持阔刀,续起千钧之力,妄图以这一刀将少年脖颈到腰间拦腰砍断! “子庚!小心!” 周莹拔出手中纯白色长刀,空气中一阵涟漪荡开,刀罡走去水滴落湖,层层叠叠,蔓延至那人身前。未曾想少年提枪上前,将刀势化开,自己反手一拧,回身一击回马枪将那人透了个通透,死在当场。 魏子庚长枪杵地,对着身后的周莹说道: “你也看到了,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我没的选择。” “还有,人我杀得,你,杀不得!” 提枪欲走,周莹对着身前的少年说道: “那能让我跟在你身后吗?” 他没有回答,她便紧随其后。 白君子左手虎口崩裂,嘴角,鼻孔皆有鲜血沁出,眼神却异常坚定。 对面的夏清明持剑半跪在地,大口的喘息着,眼神却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的独臂剑客。 “你图什么?何故至此对我不依不饶?我只想要那本秘籍罢了,你呢?客栈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卫道山双倍!” 白君子淡淡说道:“少掌柜人很好,他给了我一个公平罢了。” “只是如此?世道如此,公平有什么用?可以给名?可以给利?你何苦来哉!” 一抖佩剑血迹,地面的青石板在转战交锋时已经损坏殆尽,露出了下方泥泞的道路,清明雨水落下,道路湿滑不堪。 “看见那边太阳了吗?一夜了,你们还有不到一天时间,可曾见过那本秘籍的影子?莫要被贼人骗了!” 柳溯溪从始至终都未曾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师门给她的任务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如果夏清明被杀,那就将他体面的带回卫道山。 可她不想替自己最为敬重的师兄收尸,她只想看到曾经那个待人接物谦逊有礼的师兄,为她红袖添香罢了。 “师兄!收手吧,那只是齐云观借助客栈之手削弱其余门派的主意罢了,我们……” “你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整天与其余师兄弟眉来眼去,知晓我对你有所好感便来要弄我的感情,却与我保持距离!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罢了!师门这次让你来干嘛?来替我收尸的?我早就知晓了,等我死了你又可以在其它师兄弟面前假装哭两声然后摆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以此来博得同情,我真觉得你恶心,恶心至极!” 一席话,让柳溯溪呆立当场,心头如同阵阵天雷滚过,眼中都泪水不受自己控制的流下,心口如同万蚁噬心般绞痛,却不知该如何触碰,她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吐出来一句话。 “师兄,你便是这般看我?” “收起你假惺惺的作态,这样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 白君子冷眼看着,他深知那姑娘的表情不会作假,而夏清明此刻的状态极其不稳定,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只不过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他并不想多说一句话。 手臂的鲜血说着白君子的剑缓缓滴落在地面上,他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客栈撑过这最后一天。 周方儒与魏子青两人在城中寻找着魏子庚两人的踪迹,哪边有战斗他们便去向哪里,几场搏斗下来,两人也都说了不轻不重的伤势。 “看样子之后又来了几波外乡人,好像有预谋的一般,他们在寻找着什么东西。”魏子青边跑边说道。 “他们借着铲除颜辛的理由,实则是为了那一本消失江湖十几年的秘籍才这般大打出手的。”周方儒无奈说道。 “为何会借着铲除三姨的理由?还有那本秘籍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辛从玉宇楼带出一本秘籍,而这本秘籍是你们娘亲的亲笔所书,是她留下的遗物,魏献定然不会任由他人抢走,他们以颜辛杀了齐云观凌云天师为由,逼迫魏献交出秘籍。” 听闻此言,魏子青立刻停了下来,手中长刀抽出,对着一面墙壁猛然劈下,那年墙壁顿时四分五裂。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嗯,这就是江湖了。”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章 清明雨杀人 如何能够形容如今的渝州城? 清明日兮雨爷低沉,夜低沉兮泪可流。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夏清明状如疯魔,哪里还有一点初出卫道山之时的仙人之姿,双眼爆发出的红芒,令一旁的柳溯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般的陌生。 雨,落在了他和白君子的身上,虽说春雨贵如油,可在这般情况之下,即便是真金白银也断然不会让这两位动心。 血,两个人的血滴落在破损严重的青石砖城道之上,逐渐汇聚成一道血流。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剑气陡然而至,夏清明五指如钩,一柄长剑突兀出现在自己的手中,雨中看着两个男人的你来我往,一阵阵血雾喷出,他们嘴角都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柳溯溪尚在震惊之中,她不能理解,为何她的夏师兄会这般看她。十几年匆匆而过,她一直都在夏清明的庇护中长大。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卫道山内无数人都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每每与师兄弟们说起此事,柳溯溪总是幸福的笑着。 “夏师兄,你如何看待我无所谓,可你明明知道此次来渝州城是被妖人蛊惑,是不义之举,为何夏师兄你还执迷不悟!你连你的大道都不要了吗?!“ 此刻的雨仿佛静止了一般,柳溯溪手中精美至极的长剑陡然出鞘,雨水似乎都在有意躲避这这柄剑,躲避这位持剑的女子。 “柳溯溪?你要干什么?!” 三人长剑相撞,爆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一阵刺目的火星过后,柳溯溪剑尖直至夏清明而去。 夏清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手中长剑奋力一扭,挣脱开与他对立的两柄长剑,左手虚握成拳,朝着柳溯溪腹部砸去。 白君子见状立马收剑,断臂常驻裹住柳溯溪朝后一甩,而他整个人却是结结实实挨了夏清明一拳。 或许是因为念及同门师兄妹十几年情分,夏清明这一拳本意只是将柳溯溪震开,因此并未用太大力气,所以打在白君子身上也就无足轻重了,只是往后倒退了几丈罢了。 “你在这只会是个拖累,夏清明我白某自会留下一条命。” 听到白君子的话,对面的夏清明嘴角一撇,带着玩味看着他,似乎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剑尖指向白君子,夏清明冷笑着说道: “你会留我一命,即便江湖都称你和独断是当代江湖最有望扛起剑道,剑术两座大山的剑客,可你终究是只是开阳境,而且如今还断了一臂,如何能够能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 如此挑衅言语,白君子默不作声,他的确已经是断了一臂,甚至于差点丢弃那柄跟随自己的佩剑。 “老朋友,再与我杀一场!如何?” 他竖剑与身前,剑锋一转,眼神顷刻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原本即将落在身上的雨水被猛然震开,衣袍无风自动,空荡荡的长袖猎猎作响。 夏清明注意到这一点,脸上笑容逐渐收敛,不知为何,眼前的独臂白君子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却让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许恐惧。 “啪!” 就在这想法生出的一瞬间,夏清明朝着自己猛地扇了一巴掌,力道之大,脸上立马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血来。 他厌恶此时的白君子,就如同他厌恶那时候的苏乞儿,厌恶那柄锈迹斑斑却能够在不出鞘的情况下将他成名剑法给攻的稀烂。 “师父让我收住本心,说以我的天资根骨定然能够在剑之一途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我照做了。可为什么?眼前的乞丐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独臂残废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师父是错的?” 这个念头出现在夏清明脑海中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对,一定是师父错了,既然我修行是为了长生,那我还收什么本心?长生不就是为了摆脱规则束缚,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吗?不就是为了自由逍遥天地间?既然肉体也是一种束缚,那么我又何必手中本心?!” 仅仅是在这一瞬间,夏清明好像搞懂了困扰了自己无数时光的难题,气机流转之下,周身开始腾起白色雾气,在空气中宛如阵阵涟漪,跌宕而来。 “来啊!” 他张开嘴,吐出这两个字的同时,口中也有一股白雾伴随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双眼已经是血红一片。 柳溯溪见状睁大了眼睛,他想起了临行前他们师父与她说过的一句话。 “溯溪,为师此次让你与清明一同下山,为的便是想让你在必要关头杀了他。” “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如此?” 千衍道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一切都是我那掌门师兄的错,当年见清明天资根骨俱是上佳,只是心性过于偏激,因此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强行塞给了他,虽然他这么多年都在努力克制最真实的自己,在你们一种师兄弟面前保持谦逊,但终究不能保证他能一直这般,你也不想你夏师兄临死前成为江湖中最被人唾弃的嗜杀成性的那一类人吧。” 柳溯溪听到千衍这这一番话,眼中已经有泪花滚动。 “师父,到底是什么啊?有没有其他办法?” 千衍道人看着自己这最疼爱的徒儿这副模样时,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节腿骨,一节蕴藏着不属于此方天地力量的腿骨。” 心念至此,柳溯溪此刻也不由得感到惊恐,起初他并没有太过当千衍道人的话放在心上,毕竟来历不明的一节腿骨这种事不是一下子就够让人消化的了的,可见到夏清明如今这副模样,她终于相信了。 一阵闷哼声传来,夏清明双腿骤然发力,在青石板地面踩踏出两个深坑,身影顿时消失不见,此时他的状态很难用言语形容。 明明自己还有意识,可内心的声音告诉他,“把你全部交给我,你太累了,你活着太累了。”的矛盾话语。 一切跟随自己的内心行事。 白君子表情不变,下一刻,夏清明带着狰狞笑容的脸便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手中长剑嗡嗡颤鸣,它与它的主人一样,得到了解脱。 “你该去死了!” 后退一步,白君子沉腰握剑,当日大掌柜魏献所言,他的剑道可分为两个阶段,而如今便是第三个阶段。 为江湖客栈而持剑。 在夏清明迅猛攻势下,白君子横剑在前,短兵相接,一阵刺目火星后,双方互换剑招两百七十二。白君子右手空荡大袖已然如同风中残絮,脸庞,手臂皆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而夏清明也不好受,身躯好似承受不住如此力量,皮肤开始崩裂出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并且伴随着阵阵血雾,而他却没有丝毫感觉,依旧带着笑。 “就是你!” 此刻,一个少年见到此景,持枪闯入两人战场,以他的修为完全没办法靠近才对。 剑气纵横之下,魏子庚衣袍已经出现道道裂痕,可少年依旧如同铁了心一般,长枪枪头红芒暴涨,硬生生的将两人刺入了这道剑气屏障内。 柳溯溪刚欲阻拦,可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下二境而已,他是故意去送死的吗?” 夏清明眼睛瞥了一眼,此刻他眼神中的猩红略有褪去,而这一眼,他便看到了少年画中的蓝色封面册子。 “原来,在你这里!” 魏子庚尚且不明就里,白君子却急忙喊到: “少掌柜,带着秘籍走!去找大掌柜!” “走?晚了!” 夏清明运足全部气机,仰头大喝: “我已找到《用器残篇》!” 魏子庚与白君子并肩而立,手中长枪颤抖不止,刚刚的剑气罡风让他险些将长枪脱手而出。 “你喊也没用,今日,我誓杀你!” 东方渐有鱼肚白,但依旧昏暗低沉,阳光并没有想要露出头的意思。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着。 今日是林竹茂给出的两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一章 日上三竿头 雨,逐渐停了,雨后初升的日头格外的红,犹如鲜血。 “一起上?那就来啊!” 夏清明用手腕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身上的白袍此刻已被血水浸湿,眼神却死死的盯着少年自己他身后的那柄破旧长剑。 “那柄剑?哦,我想起来,那个臭要饭的真是厉害啊,若不是我去他一条腿和一条手臂恐怕还真的打不过他,最后那一剑稳稳的踏入了上三境,可惜,可惜了啊!” 说完还不忘“啧啧”两声,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已经没有了人该有的模样。 魏子庚后槽牙嘎吱作响,嘴角鲜血渗出,双眼瞪的滚圆,恶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一具人形模样的东西,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 “你找死!” 一声怒吼,魏子庚纵身跃起,身下青石板被踩出一个深坑,双手持枪,巨大的力道将精铁所铸的枪杆在空中弯岀一个斜月,猩红枪头散发出凄厉的红芒,枪身之上隐隐有这丝丝红色雾气缠绕其上。 “找死?就凭你一个下二境的莽夫?” 夏清明身前三尺,一道似有似无的剑气在地面犁出一道沟壑,紧接着是第二道,身前的空气中都好似有着一道道剑芒闪过,嗡嗡作响。 “畜牲!” 两人都几近疯狂,弯曲斜月的枪身重重砸在那剑之屏障之上,一声声金铁交击声响起,两人持续对峙着,夏清明将手中佩剑抛出,双手下压,无形的伟力顿时砸在少年的后背之上,又是一阵血雾喷出,少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仙人扶你顶,叩指断长生!” “小爷我去你的仙人!” 枪身被压的越来越弯,魏子庚在吐出第二口鲜血的时候,背后的破旧长剑嗡嗡作响,似乎要冲鞘而出。在场几人都注意到这一点,眼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早就看出你小子有点问题,你是一名剑修?” 夏清明在交手之初便以感觉不对劲,他枪法虽然精妙可是却有些一股剑意附着其上。 魏子庚瞥眼看见身后的破旧长剑,面露一丝喜色。 “苏乞儿,助我一臂之力!” “剑起!” “噌!” 一道剑影自他的身后冲出,剑身之上锈迹斑斑,可剑气却充盈天地间,这柄凝聚力一位临死前突破上三境剑仙的剑意。 飞剑撞击剑气屏障发出脆响,火星四溅,在初升的日头下显得格外耀眼。 “不得不说,不愧是剑仙佩剑,即便那人已经死了,可残存剑意仍然够我吃一壶的。” 夏清明心思急转间,又有一剑裹挟着清风而来,一剑接着一剑挥出,每一道剑气都实实在在的撞在了屏障之上,随后又有一剑以天上而来,那是夏清明的佩剑,落入其手之时,屏障崩溃,失去掣肘,魏子庚的长枪落下,夏清明横剑格挡住势大力沉的一击。剑刃随枪杆向上划去,魏子庚见状急忙放手,昂头躲过,随即前脚一掠,枪尖直朝夏清明而来。 “叮!” 金铁撞击声传来,白君子一剑已经抵住夏清明那剑的攻势,一柄飞剑也在不断尝试从各个方面突袭,前后夹击之下,夏清明只得暂时撤出,手掌鲜血淋漓。 主城道尽头,一群人飞檐走壁往此处赶来,他们个个面露兴奋,眼神中透露着贪婪的神色。 “夏小仙师,您找到那本秘籍了?” 夏清明笑着说道: “秘籍就在那臭小子手中,杀了他,秘籍各凭本事,谁拿到就算谁的!” 看到面前的数十人,白君子,魏子庚以及柳溯溪面色一凛,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其中不乏中四境的江湖草莽以及所谓的名门正派。 “兄弟们!各凭本事了!” 十数人蜂拥而上,柳溯溪此刻也拔出手中那柄翠绿儿长剑,而她却站到了魏子庚两人的面前。 “夏师兄,不要执迷不悟了,收手吧。” “滚!念在你与我多年师门情分上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师兄手下无情了!” 柳溯溪泪流满面,她闭上了眼睛,终于不再抱任何希望。 一人持剑率先杀进那群江湖草莽中绿芒闪过,剑气吞吐,血花四溅。 她本就是卫道山年轻一辈女弟子中天赋极好的一位,虽然相比师兄夏清明多有不如,可年纪轻轻便能到中四境瑶光境,修为可见一斑。 魏子庚不理会在场其余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面前这表情狰狞,几近疯魔的年轻剑客,他必须要手刃了这个杀了苏乞儿的罪魁祸首。 “白先生,帮我掠阵,我誓杀他!” 白君子持剑的左手微微颤抖,血流不止,看到这少年的背影,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少掌柜且放心,白君子这条命是您的!” 少年刚准备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终究没有说什么客套寒暄的话,只是背对着他说: “你们可千万不要再有人死了!” 白君子面带微笑,点了点头,随即纵身跃起,跳去人群之中,手中长剑一阵寒芒,人群中剑走游龙,剑气磅礴好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人群,所过之处人头滚落。 “卫道山的畜牲,该我们了!” 对于少年的嘲讽,夏清明已经麻木,他只是面露狰狞的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承认你很强,以下二境的修为能将我逼到如此境地,再给你两年时间我断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现在嘛,我杀你,如同灭狗!” 魏子庚伸手朝后抓去,插在泥泞地面的破旧长剑自行飞入他的手中,相比较之前,这柄剑光芒的暗淡了很多,斑驳的锈迹无一不是再说它已近油尽灯枯,无法再有此前的无双战力。 说到底,这柄剑现在还不是他的,是那位上三境剑意存留期内,这才有了先前剑破罡气屏障的一幕。 少年弯腰向后仰去,接着腰部回弹的力道将手中猩红长枪向夏清明投掷而去,一声怒吼之后,只见沥血枪如彗星一般,红芒吞吐,划破了空间。 夏清明御剑迎敌,手中剑随着主人一次次暴涨的剑意,已至巅峰,枪与剑相交,一阵刺耳的哀鸣声响起,夏清明将手中长剑画了一个圆,以卫道山柔剑术,四两憾万均,剑身朝后一抖,长枪钉入身后地面,红芒依旧缠绕在枪尖之上,久久不散。 魏子庚轻功何其诡异,一息而至,夏清明再次横剑格挡,同样的柔剑术试图将来人也一统甩飞出去,在长剑在少年手中旋转数圈依旧未曾脱手,他双腿一夹身后的枪身,固定住身形,双方持剑对峙,面对资开阳境的剑修,少年洞明境修为丝毫不露胆怯。 此刻,在玉宇楼顶楼中,林竹茂坐看战局,在他眼中所见的是两股诡异的气机缠绕纠结,他们好似见到了命中宿敌。 “有些相遇是命主注定的,相互吸引,跨越生死都必将重逢!” 日上三竿,这将是最后一战。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二章 人死黄昏后 城外,一袭红衣飞速奔跑着,面容绝美,及腰的长发因为奔跑在身后飞舞,每一步踏出都好似蜻蜓点水般无声。 颜辛其实她早就该到渝州城内,若不是送君湖畔的老柳树下躺着一具残缺的尸体,若不是那湖底的一声龙吟。 “听爷爷他老人家说起过,世上最后一条真龙应该被那位初代剑客杀完了才对,这座庙和这座送君湖果然有秘密。” 她为那具残缺的尸体盖上枯草,这人她认识,是魏子庚他们的至交好友,这时她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声哀泣的龙鸣声,随着声音她缓缓走到湖边,只见湖中一颗硕大的竖瞳正盯着湖面,紧接着一颗黑鳞龙头探出,龙须悄悄,黑色鳞片中参杂着一些金色龙鳞。 “那头蛟龙已有化为真龙的趋势,只需要有人能带它走江入海,他日必能成为能够控制一方水脉的真龙。而它最后几声呜咽好似想与我说些什么,只是没能听懂……” 心中这样想着,颜辛脚下步伐不停,直掠向渝州城,此刻的蛟龙正用头颅蹭了蹭那枯草下的尸体,随即有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渝州城,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头又重新沉入湖底。 此刻城内已是狼藉一片,多有百姓死伤,这些江湖草莽可不会在乎他们是都只是普通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次除了扬名,更切实际的是这次是发横财的好机会。他们或是自命清高,不耻于与绿林劫匪为伍,可所谓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这次所攫取来的好处足够他们吃喝用上一阵子了,也算是一个添头。 陆陆续续又有十数人围堵了白君子等人,手中长剑剑气森然,可终究招架不了前赴后继前来支援的江湖草莽。一颗钢钉飞来从人群后方一人口吹出,这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人称“舌下刀”又名“唇齿剑”宋镖,文弱书生模样让很多人都对他掉以轻心,可与他熟知的人都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最是喜爱唇红齿白的小相公,一番云雨之后便会将人折磨致死。 此时,这颗“唇齿剑”准确无误的钉在了白君子的膝盖出,白君子手中杀势骤然一停,低头一看,他咬牙以真气震出暗器,眼神凌厉的看着后方那中阴笑的“唇齿剑”宋镖。 就是这么短暂的停滞,让周围一众围杀白君子的草莽信心暴涨,这个之前还在砍头如切菜的剑客此刻动作凝滞了很多。 “砍下他另外一只手,看他如何能再用剑!” 不只是何人高声提议,众人随机符合,大刀霍霍向着白君子砍去。 “砰!” 一人如流星一般撞入众人包围圈,在他的脚下顿时多出了三具尸体,血肉模糊,脑浆炸裂,肠子内脏因为挤压流了一地,眼珠子爆出,滚落在地。 看清来人,白君子脸上顿时轻松了很多,此人赤裸上身,露出身体上的无数伤疤,狰狞恐怖,高大魁梧,双拳用浸满鲜血的绸带裹着,长发狂舞,恍若人间凶神。 “是……是大掌柜!” 人群中不乏有曾经受过江湖客栈恩惠的人,对于这个男人他们即便死也很难忘记。 听到这一声惊呼,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谁都敢挑衅,唯独眼前这男人,即便给他们三十个胆也万万不敢造次。 后方宋镖面容由阴笑转着惊恐,匆忙的往后跑去,大掌柜察觉到此人气息,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朝着宋镖投掷而去,血线飞出,宋镖头颅炸裂,当场死绝。 “给你们一个机会,在我手上挨到黄昏者可活,并且江湖客栈日后也不在追究,如果逃,逃的了今天,你们也逃不了明天,我魏献在江湖中还有点脸面,今日来我渝州城的有一个算一个,我日后定然会慢慢清算!” 声音不大却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内力之浑厚可见一斑。 他们听闻都纷纷停在了脚步,纷纷僵硬的转头,眼神中惊恐,激动,兴奋等情绪皆有,在他们面前的是九洲屈指可数的上三境纯粹武夫,可谓战力冠绝天下,加之有江湖客栈这个势力,他们敢肯定,如果大掌柜今天发下江湖令,明日他们祖坟都会被抛出来。 “大……大掌柜,你此言当真!” 不知是谁率先问出,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但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天籁。 “你们可以选择不信,但你们有怀疑的资格?” 是啊,他们没有怀疑的资格,逃是死且祸及家人,不逃也会死,但死的只有他一人,况且现在他们还有一丝希望能活下来。 希望大掌柜他杀到手软,杀到手抽筋,或许会放他们一马。 “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大掌柜他们在没力气前把我们都杀光!” 又是一句振奋人心的话语,众人重新回头往这边跑来,挥舞这手中的兵器,江湖散修的黄纸符箓,偏门的养鬼之法,手持长剑看似君子做派的江湖剑客。 如果他们中有人侥幸活下来,那么都将因为这一战名扬天下,能与上三境纯粹武夫杀的有来有回并且活下来,做一些门阀大族的供奉客卿,以后必定吃穿不愁。 魏献瞥了他们一眼,嘴角略带笑意,身后的白君子此刻竟也有些发怵。 “怎么觉得大掌柜此时比那些穷凶极恶的草莽更加可怖。” 犹豫许久之后,一人悍然提刀,向魁梧大掌柜杀来,不见他有任何避让,对着那人便是一击重拳轰出,那人当场爆体而亡,碎肉横飞。血腥气弥漫四处,引得周围人刚刚提起的信心顿时蔫了一大半。 见无人上前,大掌柜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一人前冲,奔向人群,脚踏山河,双拳挥出之时,拳罡所到之处,无人能扛半招。 “呸,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老夫还得将境界压在中四境,才能让老夫玩的爽利吗?” 这边几乎以碾压之力杀的对方无法应付,而另一边,魏子庚衣衫已是一片褴褛,无数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双手手筋已被挑断,无力的垂下,无法自控的发抖,血液沿着枪身与剑尖持续滴落。 相比较他,夏清明的情况则好的太多,只是右眼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一个黑洞,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这是被魏子庚一枪捅掉的,若不是他修为尚浅,否则这一枪足矣让他头颅炸裂。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在你死后在下定然会来为你上一柱香。” 这是他习剑二十多年以来受的最重的一次伤,即便当年与他大师兄孙长青做生死相争时也未曾如此。 “不必了,我还没活够,还要大好江湖要去看。” “既然如此,那夏某就没必要烦心了,你还是……” “那你还是去死吧!” 这时,人群后方,一个中年人手提一柄阔刀赶来,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红衣少女,中年人跃起对准夏清明便是当头一刀,这一刀必定避无可避。 刀身刀罡吞吐,这柄普通阔刀似乎无法承受他的磅礴刀意,于半空中碎裂成无数,可依旧聚而不散,被刀罡裹挟着向他是来。 “不要!” 一道白影闪过,一名女子放在两人之间,她带着笑意看着目瞪口呆的夏清明,眼神似怨恨,似无奈。 而此刻,周方儒已无法停手,只得任由刀罡透体而出,血花绽放莲华,俏丽娘子,芳魂渐逝。 “柳……柳师妹……” 这一刻,夏清明心脏骤停,眼神不复嗜杀神情,短暂的恢复了清明。 日上三竿头,人死黄昏后。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三章 我们回家 细雨绵绵,她躺在他的面前,而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上前扶一把,就这样怔怔的看着,看着她慢慢的倒下。 口中血水不断涌出,回流至气管又再次咳出一摊血水出来,泪眼朦胧,望着面前这呆立当场的男子,蓬头垢面,发丝乱舞,宛若魔鬼。 可是在她的眼中,他一如既往,谦逊有礼,翩翩公子。 那个午后的阳光真的很明媚,那个背她上山,替她介绍卫道山的少年也很明媚。 她真的努力的想要开口,可一开口,一口血又重新堵住了她的嗓子,吐出得血液中已经有气泡,流淌到地上,她努力的想要往他身边爬,可是刀罡击碎了她的筋脉,她只能努力的挪动身躯。 试了不知道多少遍,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转动唯一能自由转动的眼珠,看着此刻的夏清明。 “柳师妹……柳……柳师妹……” 无力感涌上心头,夏清明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珠盯着地上的女子,他不知道该不该将她抱起,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将她抱起。 “师……师兄……” 终于,地上的女子终于努力吐出血水之后吐出了一句话。 “我……我们……回去……好……好不好……江……江淮……的天……天气我……不喜欢……太……潮湿……” “哐啷”一声,这一刻,那个男子丢下手中的剑,连滚带爬的来到女子身边,手指在地上扣除一道道血印,他按住自己的头颅,大声嘶吼,状如疯魔,加之仅有一颗眼珠,这副模样让他显得尤其恐怖。 “师妹,师妹,你,你放心,师兄这就,这就带你回去,不对,不能回去,师兄替你杀了他们,哈哈哈哈,对,杀了他们,不不不,带你回去,我们回去。” 此刻他已经语无伦次,在场的其余人都默默不语,周方儒将手中那仅剩的刀柄扔在一边,满脸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他年轻时驰骋疆场,何曾是杀错一两个人便会忏悔的人了? “带着你师妹的尸体走吧,离开渝州城吧。” 周方儒冷漠的说道。 身后,周莹姗姗来迟,沿途为躲避一些渝州城的不速之客,不像周方儒和魏子青两人,一路杀了过来,所以来的比较晚。 “这是……怎么了?” 见几人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反倒是她看到魏子庚的伤势时显得尤为关心,立马山上查看伤势。即便手筋已被挑断,可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以及沥血长枪。 仔细查看了一番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致命伤,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转头看向地上的一男一女。 夏清明跪在地上,想用手去抚摸,可是却不是从何下手,最终他还是慢慢的抱起柳溯溪,努力的为她度送气机,可是经脉尽断,气机无法游走府脉,已是无力回天,这是他才哭出声来。 “师妹!师兄这就带你回去,我们这就回家,我们这就回卫道山,还是老样子,师兄背着你,一路背着你回去。” 怀中女子笑着,眉眼如弯月,清丽脱俗。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 “师兄,我们回家。” 男人抱着尸体抬起头,感受到尸体慢慢的,逐渐冷却,眼神已无焦距,甚至连哭声都成了嘶哑的嚎叫。 就在几人准备往回走与魏献汇合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气势暴涨,几人不由转头,看向身后。 “师妹,我们这就回家,不过,要等师兄杀了这些人替你报仇,让他们给你陪葬才行!” 眼神空洞一片,夏清明丢下怀中尸体,伸手朝向一旁的佩剑,地上长剑颤鸣不已,自动飞入他的手中,随后轻轻一抖剑身,泥泞的地面顿时泥水飞溅,碎石青砖滚滚。 “他竟然突破了!” 周方儒瞪大双眼,将魏子青几人拉到自己身后,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年轻剑客。 气机暴涨后缓缓趋于平静,紧接着又再次高涨几分,眼神中光芒更甚,手中佩剑似乎无法承受主人的气机,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杀了她,我就杀了你们!” 夏清明身影陡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周方儒面前,用力一踢,青衫儒士立刻倒飞出去。 “爹!” 周莹拔刀出鞘,一刀劈下,可是却只砍中一道虚影。 “剑气留形如此凝实,他到天权境了?” 不等她诧异,夏清明一挥长剑,万均之势力压而来,直直撞向周莹。 “这一招愿为那小子枪术,用来对付你再合适不过!” 顺势而为,又是一记撩月递出,用剑使出的枪法照样可力敌千钧。 尘烟四起,一个身影自尘埃中飞出,怀中掏出一杆金色的狼毫小笔,与虚空中写下。 “山河异动”。 金色笔迹消散,化为流光飞入天际,夏清明身下顿时如同天崩地裂,脚下街道裂出一道沟壑。没等夏清明反应过来,周方儒提笔再写: “峰峦叠嶂”。 字成,顿时山峰拔地起,沟壑中出现一座座高有三丈左右的小山,没等他站稳有突兀裂开。 “什么旁门左道!” 借着山势,夏清明轻轻一垫脚尖,剑势挥舞,剑意一过便将一座先前给削平了。 “旁门左道?此乃我文圣一脉的星罗棋布,你管这叫旁门左道?” 只见小山之上站着一人,一袭红衣,长发飘飘,她双手叉腰,看着下方的一切。 “红衣女魔头?不请自来了。” 夏清明舔了舔嘴角,眼神再次炽烈,笑容再次夸张。 颜辛从那下山上纵身跃下,即便她失去了本命物,修为不复当年,可她终究还是开阳境的纯粹武夫。 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双指一抹,那支原本平平无奇的木簪变得锋利无比,向前一步一步踏出,猛地化身一道烈焰虹光,手中簪子如附骨之蛆一般,结结实实的扎在了夏清明身上,她扎的有迹可循,每一针都是扎在手阳明大穴之上,试图封闭窍穴,令其气机凝滞,无法自行调动。 夏清明挥剑的动作一滞,手中长剑掉落,活水断源,任凭她如何驱使,剑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对我做了什么!” 颜辛挥动手中发簪,这段时间的愁容难得的有些舒展。 “你可以试着强行调动体内气机,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个行为可能会让你的整条右手炸裂哦。” 夏清明是这调用气机,仅仅只是一下而已体内如万箭钻心,整条手臂顿时红肿不堪,鲜血从毛孔中喷射而出。 “你这……” 没等他说完,周方儒猛地贴身上前紧接着便是一记膝撞,夏清明整个人似乎被一切烈马撞到一般倒飞出去,胸口肋骨断裂并且刺出体外,口中再次狂吐了一口鲜血。 “留你一命让你带着那小女娃儿的尸体回去,你偏偏执迷不悟?” 夏清明双手撑住膝盖,咯血不止。 “周前辈,不知你是否试过失去挚爱的痛苦?” 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射到魏子庚身边的周莹身上,涣散的瞳孔透露着阴险,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四章 除恶务尽 玉宇楼中,太玄真君林竹茂一刻不停的掐指而算,面带疑惑的摇了摇头。 “仅仅一魂一字,这女娃娃到底被你下了多少道禁制?!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你何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玉宇楼雄居淮南道无数岁月,可以说整个渝州城都是林竹茂的道场,在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只要踏入渝州城的那一刻,命数都已经在他太玄真君的手中,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松的取走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太玄真君停止手中动作,抬头望了望天空,日暮西山,一阵光晕散开,玉宇楼顶楼原本黑暗的空间顿时光芒万丈。一个巨大的投影出现在渝州城的上空,威严,不容侵犯。 “外乡人速速离开渝州城。” 魏献丢下手中被抓着脖子的可怜人,抬头望向那道虚影,长舒一口气。 而那人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奄奄一息。 “滚吧,此事到此为止了。” 剩余十数人皆长舒一口气,没人能够想象,在这四个时辰里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他们互相搀扶着往城门走去,这一战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些已经在庆贺劫后余生的同时幻想着未来的生活。 这一战,他们注定名声鹊起。 夏清明眉头紧皱,但终究只是无奈的一震手臂,一阵血雾散开,他强行打通了手臂筋脉,伸手摄来佩剑与剑鞘,收剑入鞘,抱起地上的尸体,瞳孔原本涣散的焦距重新对焦,看着怀中已经冰凉的尸体,眼神渐转柔和。 “师妹,师兄这就带你回家。” 说完他又恶狠狠的盯着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最好别出渝州城城门,否则日后江湖你怕是没这么好运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以远处跃起砸入众人身边,魏献看着被周莹扶着的双手手筋被挑断的嫡子,面露微笑,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即他伸手一探,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飞入魏献手中,只见他稍微一用力,那本书顿时燃起一团火焰,慢慢的化为齑粉。 众人大惊,皆欲上前组织,却被周方儒拦在了身后,而夏清明却一脸淡然,脸上满是自嘲的笑容。 “实不相瞒,还有一部抄录版,那上面有甚至有详细的注释,不过可惜在玉宇楼中,你们哪个想试试真君的手段,大可以试着去那抢上一抢。” 烟尘随风飞舞,逐渐消失,夏清明摇了摇头,亦步亦趋的往城门走去。 夕阳西下,几人互相依偎,望着那个抱着尸体往远方城门走去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城中方向,一行六人向着众人赶来,为首一人身穿玄色蟒袍,上绣繁复云纹,手捧圣旨,腰佩江山印。而身后五人具是一袭玄色官服,面覆黑甲。 魏献,颜辛以及周方儒具是面色一凛,对于这一行人,他们没有杀意,只是敌意。 “候官玄甲卫?他们为何来此?” 到了几人面前,为首一人取下面甲,对着魏献几人微微颔首,面带微笑。 “魏统领,本官手捧圣旨,无法行礼,还望海涵。” 不等魏献说话,身后颜辛倨傲的来到众人身前,轻蔑的看着一行几人。 候官是整个大黎王朝的鹰犬,提王朝监视公侯一举一动,朝中人人自危,尤其是其指挥使,那个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更是无法揣度。 当年燕王府被灭门,虽说并没有探出有候官在其中行动的痕迹,可依旧无法让颜辛对他们产生丝毫好感,没查出不代表没参与,况且以候官行动的严谨,消灭证据简直不要太过轻松。 “刘惟玄?朝廷让你来收《用器残篇》?可以晚了,已经被魏献给毁了。” 颜辛打量着面前中年人,来回转了两圈,好像打量着什么珍稀动物,眼神让人极为厌恶。饶是官场打拼出的沉稳性子,让他对谁都能不露喜怒。 “颜校尉,您这是何意?” 颜辛口中啧啧两声说道: “为了这身蟒袍,刘都尉付出的代价不小吧,当年就是为了它离开燕云铁骑的?” 这句话戳中了刘惟玄的软肋,当年他身为燕云铁骑的骑军都尉,正四品实权将领,后不知为何离开了燕云铁骑,去了京城,进了那让所有王侯公卿都为之谈虎色变的候官。这件事也让刘惟玄也成为了燕云铁骑将领口中笑柄,而他所率领的柔然骑兵也被其余铁骑诟病,最终也并入了其他队伍。 当时知道这件事的刘惟玄怒火攻心,口吐鲜血,险些昏死过去,好在凭借修为才安然稳住心神。他本人被人诟病无所谓,可那三万柔然铁骑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替他们感到不值。 刘惟玄表情急转柔和,缓缓打开圣旨说道: “陛下圣旨,江湖客栈魏献接旨。” 见几人没有要下跪的样子,索性就把圣旨收了起来说道: “圣上说了,日后只要江湖客栈不犯谋逆罪皆可免除死刑,并且可满足一个合理要求,接旨吧。” 这时陈琣玉也走了过来,一听此言,顿时惊骇。她本就只是普通的良家女子,虽说这么些年在江湖客栈旁也见识了不少大场面,但圣旨这玩意儿还是第一次见。见刘惟玄把圣旨递到魏献面前,众人都在猜测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这是皇帝欠我们的,我等受之无愧。” 说完,魏献接下了圣旨。 就在众人返回江湖客栈之时,从远处有什么东西被远远的抛了过来,被扔到了众人面前。正当他们疑惑的回头,只见地上是一名男子,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看见地上的男子,人群中最先发出尖叫的竟然是颜辛,地上的人是刘怀毅。 她惊恐的来到那人身前,慢慢将他抱起,到了她的怀里,刘怀毅遍布鲜血的脸庞上有了一丝笑意,他从地上捡起一支断了的箭矢,竭力的抬起手,想提她挽好青丝。 颜辛泪流满面,接过箭矢,一手托住刘怀毅后背,一手将箭矢插入青丝,转了两圈后一个简单的发髻就盘好了。 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那般。 “好……好看……这……这次……我在你……在你身边了……” 说完他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面带微笑,再无生机。 围绕着地上尸体,颜辛瘫软在地,无力哭泣,身边人警惕的看着四周。 一道剑光突兀出现,魏子庚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他竭力的嘶吼着。其余人第这一声尖叫所吓,纷纷转头看来。 周莹心口处衣衫已被血液染红,剑尖从她的心口处透出,根本没给他呼救的机会,长剑搅动,绞烂了她的心脏。 在周莹身后,伴随着一阵怪笑,一个声音传来。 “嘿嘿嘿……” “卫道仙山,除恶务尽。那个男子是妖魔同党,这个女子也是……”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五章 还未去过江南 “好想去江南……” 往日一幕幕在心头浮现,好似白驹过隙。 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被欺负,她挡在身前,因为妹妹受伤而自责,也是她安慰完妹妹又来安慰自己。 细细想来,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她挡在自己身前,而自己一直被保护着却不自知…… 唯一听说她的梦想也只是那天聊天时无意间所听到的。 “有机会一定要去江南”而已。 少年已近失去意识,瞳孔涣散,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怀中的女子不停的吐着鲜血,心口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狗杂种!” 周方儒提刀上前,一道寒芒闪过,夏清明持剑的右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夏清明脸上不见丝毫惊恐仍然是那诡异的笑容,笑声更是令人惊悚。 “嘿嘿嘿,周先生,您这次一定体会到失去至亲的痛苦了吧。你知……” 不等他说完,一个高大身影猛地装向夏清明,紧接着就是一击膝撞,将他半个身体撞爆裂开,单手抓起他的头颅摔在地上,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重拳袭来,下半身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老夫会亲自去卫道山拜会你掌门天衍道人,他应该还在画卷中吧。” 夏清明瞪大了双眼,眼中全是惊恐。 “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卫道山无关!” “无关?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卫道山养大的小畜牲,这得由你卫道山偿还!” 这是,一个声音自城内玉宇楼传来,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愤怒。 “卫道山的后生们,本座会亲自前往还礼,坏了本座定下的规矩,千百年来,你们是有一个。” 千里之外的卫道山中,山石剧烈抖动,并且开始摇晃,供奉着祖师的大殿中,七幅画像突然开始燃烧,痛苦哀嚎之声在画像中响起,直至化为灰烬。 一个白眉白须的看着在大殿中闭目站立,一手拢袖,一手指着正中的掌门画像怒斥道: “你们啊你们!自作孽不可活,卫道山将迎来一位仙人境真君以及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的怒火,我卫道山千年基业恐怕……让孙长青出关吧。” 门外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惊恐的看着殿内一切,听闻大长老的话,立刻躬身行礼往大殿外走去。 山腰间的一个古老洞穴内,墙壁上刻着历代卫道山修士所遗留的心法与剑谱,每个来此悟道闭关的弟子都会留下自己的心得,以供后来者查漏补缺,让他们不至于走太多的万路。 所以这个山洞名叫“悟道藏”。 “孙师兄?孙师兄!” 少年气喘吁吁来到山洞前朝内喊到。 “何事?” 一个声音传来,悠扬而洪亮。 少年带着惊恐与好奇朝洞穴庙探头望去,洞内一片昏暗,只有一盏烛火摇曳,烛光尽头,一人盘坐于蒲团之上,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白色长袍长期未洗而布满了灰尘,已近变成了灰色。 少年轻声说道: “七幅祖师画像被烧毁,千衍师祖唤孙师兄过去,卫道山恐有大难。” 许久过后,一声叹息传来,紧接着脚步声由内传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内走出,褴褛的衣衫,手中提着一柄褐色长剑,气息内敛,与常人无异。 “带路。” 渝州城内。 魏献重重一拳砸在了夏清明脑袋上,头颅炸裂,红白之物流了一地,阴魂袅袅娜娜飞出踢在,就在周方儒准备一刀将其斩碎时,刘惟玄伸手一抓,将其阴魂摄来,装入了他随身携带的方寸物中。 “你这是做什么?” 刘惟玄说道:“我候官有阴司,对于折磨魂魄有独到之处,请魏统领将其交由我候官处置,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发泄一阵子之后,两人都平静了下来,周方儒快速来到女儿身边,魏献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瓷瓶,一股脑到处几颗丹药递到周莹的嘴边。 周莹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爹……女儿对药理……也有所……涉猎……现在……女儿的状态……如何……再……再清楚不过……属实……是……药石……难医……了……” 周莹断断续续的说着,她经脉尽断,心脏被搅碎,能让她撑到现在得益于其中四境修为傍身,才勉强能再说几句话。 她艰难的转动眼睛,看向面前的魏子庚和魏子青兄妹,前者睁着眼睛,怔怔看着,眼泪止不住的流,后者趴在哥哥肩膀上,不敢看躺在地上的闺中密友。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手臂,摸了摸魏子庚的脸庞,替他逝去眼角泪水,替他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她想挤出一个笑脸,只是一笑就有一口鲜血吐出。 “子……子庚……我……知道……在我死后……你又会……自……自责难过好……一阵子……我也……就不劝你了……只是……只是……希望子庚……你能……尽快从阴……阴霾中走……出来……你……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你……你是我周莹……喜欢的人……一直都是……” 魏子庚抬起头,他抬起手臂替周莹擦拭这嘴角的血水,看到怀中少女的微笑,少年心口陡然一阵,她向来都是这般爱笑的人。 少年在少女面前点了点头,脸蹭了蹭少女的手,说道: “阿莹,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不会死的,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江湖看看,你说过你要去江南,等你伤好了,我们立马动身去江南。” 周莹面带笑容,口中一直吐着鲜血,魏献和周方儒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擦着泪水。这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发妻拼死也要护下的女儿。而她此刻已是面色苍白,生机逐渐消失。 “真……真是太要……面子了……在临死……前才有……勇气……把……把心中的……爱……爱意说出口……可惜……太……太晚了……” 这时,周莹的眼睛缓缓闭上,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只是嘴角的笑着仍然挂在脸上,口中喃喃道: “还……未曾去过……江南……”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州城,那座横断渤海的神秀峰山后,李钰顿感心头没来由一阵绞痛,竟是让他满头汗水,眉头紧蹙。 “为什么我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着手中的佩剑,这个念头在李钰心中生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清明的雨还在下着,哭诉着一个一个逝去的生命与灵魂,湖畔的柳树,树下的四人。 微风起,落雨湖面起涟漪,杨柳低垂惹清梦。清明雨过纷纷落,人断魂。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六章 山水有神灵 待到一切安定,只见主城尽头,一个人气喘吁吁,托着肥硕的身躯赶来,嘴里一直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 “少爷,你可真不讲义气只知道自己先跑了,我回去一定要告诉老爷和夫……” 话到嘴边,看到眼前景象戛然而止,紧接着声泪俱下,挂着两串鼻涕,刘胖子连滚带爬的来到自家少爷尸体旁,眼中全然没有在场众人。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爷?你说句话啊,少爷!” 他抬起头,求助的目光环顾众人,带着哭声问道:“我家少爷怎么了?他之前还是好好的?他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没人回答,他们只是默默的低着头,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多么希望有人能说一句话,说“你少爷受了重伤,休养个一年半载照样是个俊俏公子哥儿”,可是没有。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少爷比他小半岁,那时候他还未进刺史府做他的仆从,年幼不更事,他把这个与他身份悬殊的公子哥当成了自己的弟弟,遇到不长眼的他总是站在他的面前,后来他知道这人是刺史府大公子。 可这又如何?难道他是贵公子就不是自己好哥们儿了?之后他被刘怀毅带入刺史府,成为了府内身份最特殊的仆从,因为有公子做靠山,哪怕是大管家的面子他都可以不给,私下里有人议论此事,两人全当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这个好哥们儿死了,切切实实的死了,刘胖子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我将他们送去刺史府,这件事必须让刺史大人知道。” 颜辛站起身,一手一个扛在肩膀上,往城内走去,无人阻拦。 刘惟玄来到魏献,周方儒两人面前说道。 “二位,我等先行告辞。” 两人微微颔首,刘惟玄等人跟上颜辛的步伐,跟随其去往渝州刺史府。 “渝州刺史是朝廷二品大员,我们与你一同前去。” 颜辛没有说话,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来到刺史府外,朱漆大门被颜辛一脚踹开,里面的门房仆役具是一愣,看到那红衣女子肩上扛着的两人,刺史府内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老爷,夫人,少爷被人送回来了!” 里屋中走出一对夫妇,男人骂骂咧咧,脸色凝重,妇人焦急万分,走的匆匆忙忙。 “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担心……” 话没说完,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人,她愣住了。男人目光渐转柔和,随即变为焦急愁容。 “他……毅儿他……他怎么了?” 这句话他是问刘惟玄几人,送他们回来的颜辛此时已经离开了,不见踪影。 她站在远处的屋顶上,遥遥看向刺史府,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来自一位妇人。 刘惟玄几人没有打扰,默默的等待着,刘睿将自己儿子的尸首抱起往内院走去,有几人欲要上前帮忙,被大管家一个眼神呵斥住,刘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跟随着一起进入内院。候官玄甲卫紧跟其后,看到他们的装束,见多识广的大管家没有阻拦。 安置好后,刘惟玄这才躬身行礼说道:“刘大人,本官候官镇抚史刘惟玄,冒昧打扰。” 听闻来者是候官镇抚史,刘睿表情一凛,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后才作揖行礼道:“原来是镇抚史大人,请恕罪,犬子……犬子……唉。” 刺史刘睿一说起嫡子刘怀毅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官场纵横半生,年近三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即便以他的老成持重强装镇定。 “刘大人请节哀,本官这次来恰恰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刘大人。”镇抚史刘惟玄说道。 此时的刺史大人对于任何好消息都无动于衷,但碍于对方是候官镇抚史,也就象征性的问了一遍。 “镇抚史大人请说。” 刘惟玄将腰间的江山印拿起说道:“前朝最后一位山水正神被江湖客栈大掌柜羽化,如今我大黎需重新敕封山水正神,令公子或许可以成为本朝第一位受朝廷敕封的山水神祇。” 此言一出,饶是趴在儿子尸体上哭泣的刘夫人也抬起了头,泪眼婆娑的看了看刘惟玄又转头看了看自家老爷。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刘睿略带怀疑,语气中又带着希冀的问道: “此言何意?” “受敕封的山水神祇便可以享受民间香火供奉,有自己的庙宇以及金身,庇护一方百姓,虽然只能在自己的受封之地活动,但您二位还是可以经常去看看令公子的。” 刘夫人立刻站起身,激动的抓起刘惟玄的衣袍,一旁的刘睿也是如此,以至于他都未曾发现自家夫人的失礼之处。 “此言当真!” 刘惟玄尴尬的把刘夫人的手从衣袍上拿下,笑着说道:“这也是本官奉旨来此来此的目的之一,待本官写一份文书,交由皇帝陛下以及京城领峰府批注即可,只是令公子的尸体不得进祖坟,牌位也不得进祖祠,甚至与名字也必须要从族谱中除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相比于能够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不得进祖坟祖祠也就无所谓了。 渝州城外,送君湖畔,老柳树下。 两座坟茔立于此地。 一块墓碑上写道:“爱女周氏莹之墓”。 另一块写道:“灵州城净灵台剑客苏詹之墓”。 墓前,少年席地而坐,他带了笔墨纸砚与一壶酒还有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绸缎鸭。 以及,他手边那柄剑鞘破损,剑身锈迹斑斑的长剑,剑鞘旁系着一只小巧酒葫芦。 笔墨纸砚是给周莹的,酒是给苏乞儿的,而绸缎鸭也是两人生前的最爱,虽然苏乞儿到死都未能吃到。 “苏乞儿,你说你剑术这般差劲,你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啊,打不过就跑呗,反正那时候我们几个人也看不到你出糗时的模样,你不是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说这些里,少年不由得笑了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想你你脸皮这般厚,估计到时候笑两句就把逃跑这件事搪塞过去,我们笑话你两声,这事也就过去了。你一直都是这样,这次我给你带来的是好酒。” 少年将身前的酒坛塞子打开,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将身前三个酒碗倒满。 “这次我给你们带来的是上品迎客松,十年陈酿。就是阿莹的那“莫道淮南无劲松”的迎客松,如今在渝州城可是千金难求,我先尝尝,看看到底与普通的酒有什么不同。” 少年仰头一口灌下,顿时呛得咳嗽不断,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苏乞儿,你真的很没意思,你不是说没有烦恼不能喝酒的吗?如今我怎的喝起来依旧这般难以下口?” 少年笑着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慢慢的便由笑转泣。 “阿莹,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少年盘腿而坐,那柄破旧长剑横在双膝之上,手指在剑鞘上有节奏的敲动着。 “人来时,无一物。人去时,惹尘埃。人来世间走,刀剑悬在腰。看遍天下景,阅尽天下人,斩尽天下妖。家乡娘子等郎归,无奈已是他乡客,归乡?唉,已成他乡鬼喽……” 新康二十八年,三月十三,刘怀毅被敕封为渝州城青悲山山神,成为了大黎开朝以来第一位山水神祇。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七章 代为去江湖 淮南道,渝州城。 一个月的休养生息,这座富庶天下的鱼米之乡也终于恢复了她往日的生机,百姓依旧忙碌着,为了一个个小家而努力。 江湖客栈内,各路江湖人士你来我往,因为这次事件中,退出江湖的大掌柜魏献悍然出手,让这个江湖逐渐记起了他,客栈内的生意反而水涨船高,更甚从前。 后院的书房内,魏献,陈琣玉与周方儒坐在书桌前,他们两人都憔悴了很多,尤其是周方儒,此时的他已是鬓角霜白,失去爱女让他一直沉浸中痛苦之中,却不曾与旁人道。外人看不出,可作为多年的老友,魏献看得出他心底的悲痛。 陈琣玉看着两人,满脸忧愁。周莹那个丫头是她看着长大,在心底她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明日我便去一趟卫道山,周丫头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不方便去讨说法,那便由我去!” 魏献一盏茶下肚,周方儒在一旁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毕竟自己也错杀了卫道山的一名杰出女弟子。 “子庚他怎么样了?”陈琣玉面带愁容的说道。 魏献无奈的摇了摇头:“城外那苏乞儿以及周丫头的死对于他打击实在太大,每日天不亮出门,傍晚喝的烂醉才踉跄回来。” 陈琣玉眼神柔和说道:“哎,多好的一对璧人儿啊。” 三人沉默无言。 城外,送君湖畔。 魏子庚在两人的墓前,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的灌着酒。魏子青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泪流满面,却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 这时,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少年魏子庚鲤鱼打挺般起身,双脚跺地,那柄长剑“噌”的一声猛然出鞘,随即他一手持酒壶,一手持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在两人墓前耍起剑舞来,脚步踉跄,在即将要跌倒的时候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重新稳住身形,口念叨着即兴而作的打油诗: “君只见,谁家小娘对镜帖花黄。独不见,战场将军马革裹尸还。君只见,江湖浪涛拍岸风吹起。独不见,恩怨情仇少侠空悲切。一身转战八万里,持剑傲立雄城头。江湖夜雨点孤灯,无人知是吾自愁。渝州雪夜佳人伴,来年却只身,空有踌躇抱负广,却与谁人说……谁人说。” 剑舞在一阵悲痛的笑声中结束,魏子庚随手一抛,长剑稳稳入鞘,随后纵身跃入柳树枝丫中,伸手朝破旧长剑一抓,那柄长剑飞入他的手中,随即翻了个身,闭上眼缓缓睡去,最终依旧呢喃道: “吾且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酒来。” 这句话是说给不远处,他的妹妹魏子青听的,如今这副模样,他把一切责任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他如今认定自己便是那谶语中的天煞孤星,曾经自己妹妹如此,如今苏乞儿如此,周莹也是如此,都是因为他才会受到伤害。 魏子青见他这副模样,她咬了咬嘴唇,鲜血渗出却不自知。过了好一会,她来到老柳树下,抬起脚踹向树干,硬是将魏子庚震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这样都没能醒来。 “要喝酒去别的地方喝,别在苏乞儿和阿莹的墓前碍手碍眼,你现在这副模样只会让他们两个失望。” 死一般的寂静,摔在地上的魏子庚也不见他起来,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外衫,紧接着便传来了似有似无的鼾声,魏子青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去。 待到妹妹走远,衣衫下传来了少年的呜咽声。 朦朦胧胧间,少年依稀听见一声龙吟,紧接着他睁开眼睛,站起身朝身后的送君湖走去,湖边站着两人,一人青衫儒士装,笑颜如花,顾盼间自带一股书卷气。一人衣衫褴褛,蓬乱的头发用一根柳条束起,嘴角微挑,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那里找来的狗尾巴草,怀里抱着一柄破旧长剑,剑鞘边系着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少年瞪大了眼睛,亦步亦趋的来到两人面前,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而那个年轻乞丐也是伸手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这次他没有躲,任由巴掌打下。 打到后脑勺,乞丐稍微一愣,随即表情缓和,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取下嘴角的狗尾巴草,讪讪笑道: “臭小子,怎么了?这就气馁了?就你这性子怎么行走江湖?怎么做大侠?你的江湖梦呢?” 少年听闻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笑着也拍了拍苏乞儿。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哥就不说二弟了,我打不过至少会跑,你呢,你为什么不跑呢?” “跑?我可是灵州净灵台剑仙,我这一跑让我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呐?有损我净灵台威名!哼!” 苏乞儿冷哼一声,随即靠近魏子庚耳畔,轻轻对他说: “主要是我已经自报家门了,再跑有些不合规矩,早知道我就报你的名字,我跑起来心安理得,以后江湖被人笑话的就不是我了。” 说完苏乞儿用肩膀碰了他一下,随即对他一挑眉,重新叼起狗尾草,对他做了个眼神,撇了撇一旁的周莹。 少年转头看向周莹,他想上前抓住她的手,却僵在了半空,周莹笑着主动拉过他的手,温柔说道: “子庚,将那天煞孤星之类无聊的话语抛之脑后,你就是你啊,正直,善良这就是你的全部,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们要一起行走江湖的,既然无法一起,那么就由你代替我们去看一看这波澜壮阔的江湖吧。” 魏子庚泪眼朦胧,看着被拉着的手,感觉是那般的不真实,可这又确确实实存在的。 “可是,我没能保护你,以前我没能保护好子青,我……” 周莹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说道: “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的,就是此时此刻,不等时间嘉许,不等春风得意,我会陪你经历你的一切。” 说完,周莹松开了手,倒退着,朝他挥了挥手往远处走去,苏乞儿挑了挑眉,把手中佩剑扔给了他,转头朝着身后的少年也挥了挥手。 “走了啊,臭小子,这柄剑就交给你了,江湖路远,我们后会有……后会有期吧。” 少年看着手中的佩剑,剑鞘上所雕刻的图案好似清晰了几分,花鸟鱼虫,日月山川都灵动了几分。 “剑舞不错,但习武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不是剑舞这种花架子可以弥补的,打油诗也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哈哈哈哈!” 魏子庚抬头望去,两个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雾气之中。 地上的少年猛地一睁眼,他依旧躺在地上,身上依旧裹着那长衫,没什么变化。 若说有唯一不同的,那便是少年眼眸中的浊气消失了,换来的是澄澈眼神,望着湖边树下两座坟茔。 “代你们一起去江湖。” 这一日,少掌柜魏子庚正式踏入中四境。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八章 送君安息 日头高照,层峦叠嶂,雾霭蒙蒙,九洲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卫道山便在其中,山脉起伏间,一座巨大的平台之上,无数白衣男女群聚于此,满目惊恐的抬头,望着空中那人。 “砰,砰,砰。” 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传来,震的整座卫道山都在摇晃不止。 “谁!谁在攻击守山大阵!” 年轻一辈弟子自是不知这为何人,也不知远在万里之外的渝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咔嚓!” 一声脆响,屏障出现了一道裂缝,附着其上的阵法开始自行剥离,无数光屑掉落。天空那道身影停止了攻击守山大阵的动作,这让下方的年轻弟子们但是心安了不少。 “千衍,别想着当缩头乌龟,再不出来的话等我打破你这守山大阵进去第一件事就是轰碎你卫道峰!” 正当下方无数弟子义愤填膺之时,两道白虹自后山飞出,在那人面前停下。 只见两柄飞剑之上站着两人,一老一少,老的鹤发童颜,少的丰神俊朗,具是神仙一流人物。 千衍道人笑着在魏献面前作揖说道:“哈哈哈,好久不见了魏大掌柜,不知大掌柜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孙长青面无表情,作揖行礼。 “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你卫道山门下夏清明坏玉宇楼规矩,本不应该由我来的,只是他杀了我的儿媳妇儿,这事儿必须再有个说法!” 说完,魏献又是一拳砸在大阵之上,裂缝迅速蔓延,阵法大规模剥落。 “这……逆徒夏清明已被我卫道山除名,不知……”千衍道人话语间有着些许难为情。 其实他知道魏献定然会来兴师问罪,而简简单单一个将其除名根本毫无意义,现在只想着卫道山损失能够少一些,仅此而已。 “既然认了,那祁阳峰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既然如此,晚辈孙长青领教大掌柜高招!” 话音刚落,魏献一跺脚,脚下大阵迅速皲裂,裂缝蔓延至整个卫道山,阵法剥离,守山大阵开始碎裂。 “好。” 孙长青拔出褐色长剑,一抹璀璨剑光亮起,直逼魏献面门,大掌柜虚空中踏出一步,上半身拱起,一拳迅猛打在剑光之上,光芒四散。随即一个闪身来到孙长青面前,腰部迅猛发力,一记鞭腿,孙长青持剑格挡,奈何上三境武夫的蛮力又何曾是他这个中四境能够比的,即便他是中四境巅峰,可一境之隔便是洪沟。 又是一拳砸在,这一拳砸在孙长青的胸口之上,后背喷出一阵血雾,孙长青往下方平台坠入,年轻弟子起初见千衍长老与大师兄共同出阵以为能够阻拦这胆大妄为的莽夫,可谁知引以为傲的大师兄在那人面前竟未能走过一个回合。 魏献极速往下落,落地的一刹那,整座卫道山下沉了三寸。一阵沙尘烟雾过后,一人持剑来到魏献面前,长剑与大掌柜手臂撞击竟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你去歇一会吧!” 抓到间隙,魏献主动被长剑刺穿,随后一把抓住长剑将孙长青拉到自己面前,一拳又结结实实的砸在胸膛之上,若不是努力控制着气机,这一拳能够他胸膛炸碎。 魏献怕了拍肩膀,随即纵身跃起往后山的祁阳峰飞去,再无一人敢阻拦。 这一日,卫道山整座祁阳峰塌了一半,山体碎裂,落石滚滚。 渝州城外的破庙内。 少年在里面盲目的寻找,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找什么,只是觉得总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东西。 “嗯?这是什么?” 香案下石板的暗格是他与苏乞儿一起掏空的,本意是为了少年犯错躲避魏献而准备的藏身之处。 少年从中拿出四封信件来,其中三封苏乞儿留给他们三人的,还有一封是未能来得及寄出的,他便就死了。 魏子庚从中挑选出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打开查看。 “子庚吾弟,见字如晤。 光阴流水,四年已过。恕愚兄未曾前言,只身赶往江湖。 人常道,不期而遇,不告而别,想来也是如此。江湖儿郎江湖死,愚兄自江湖而来,断然没有长留某一处的道理。 此间四年,得幸遇汝等三位至亲好友,苏某不枉此生。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纵使万般不舍也不得已而为之。江湖之大,虽何处不是容身之所,然并非何处皆为容心之处,苏某不甚荣幸。 江南道,酆都,古娄山以及那江湖中虚无缥缈的齐天府等等,即便上天入地,愚兄也必将追寻那前辈的脚步,找寻自我剑道。 此外,那柄剑我留给子庚你了,将来你定然会行走江湖,如果有机会游离至灵州净灵台,将此剑交给我娘亲,告诉她,她的嫡子苏詹是一名真正的剑客,是一名了不起的剑客! 好了,愚兄言尽于此,此去不经年,江湖路远,后会终有期。 愚兄苏詹亲笔。” “言尽于此,当真只是言尽于此。” 少年望着这一封信,寥寥数百字,每一个字都是极为工整的楷体,若是读过书的人一看便知,其中下足了苦功夫。 少年顿时泪流满面,就在眼泪即将要滴到信件上的时候,他猛地抽手将信件收了起来,哭着哭着他就笑了,笑得那般勉强,那般令人惋惜。 “苏乞儿还会写字?明明身为一个名门望族子弟,字写的明明那般难看,可依旧为了这封信,无时无刻不在练字,这一练就是近三年,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就想着在离开了。” 少年默又想到了他与苏乞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褴褛衣衫的穷乞丐,即便吃不饱饭也不愿进城,他们给他送来吃的,乞丐总是给他们讲江湖的故事,告诉他们江湖有什么,江湖人做什么。周莹总是在一旁捂着嘴,弯着她灵动的美眸笑着,而他与妹妹两人则是一脸向往。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孤舟。 苏乞儿说这是他来渝州城,遇见他们三人前的写照,而如今他不孤单。即便在他的家乡,在那江湖中人人向往的净灵台都不曾有过的归属感。 三年前,苏乞儿找他要纸笔开始练字,那时候他的字还如蚯蚓爬,而如今再看他的字,或许在他决定练字开始便已经计划着离开了,只是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无法放下。 少年将那写给妹妹的信连同自己的收入怀中,来到周莹墓前,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那封留给她的信。 火光迅猛将整封信烧的只剩灰烬,随着一阵风吹过化为天地尘埃。 “阿莹,那边一切都还可好?” “阿莹,我要去找周先生练刀,带着长刀白涟,替你去看看这座江湖,好不好?” “阿莹,我好想你。” 微风拂过脸颊,夏日的风少有如此凉爽,一如有人在他耳边呢喃。 “我也想你。” “噔!” 魏子庚心头一颤,突然站起身,惊讶的看着四周,左顾右盼,如同疯魔一般到处寻找着什么,时不时跃上柳树枝丫四顾。 慢慢的,少年逐渐冷静下来,坐在柳树上。 “子庚,这柄刀交给你,老夫很放心。” 周宅内,周方儒将长刀白涟交到少年手中,面带微笑。 这日渝州城庆儒书院,在院长周方儒的介绍之下,书院迎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 她虽然满头白发,但其容貌不可方物,身穿青色宽大儒士长袍,发髻后是半截箭矢,将一头白发挽在脑后,儒雅圣洁,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妩媚多情,江南淮南两地士族皆惊叹,无人知其来历,只知这位女先生她姓颜。 其所学之驳杂令无数学生瞠目结舌,儒,法,兵,杂,纵横几乎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就连棋盘之上的黑白双子,纵横捭阖也罕有敌手。 “知而立法,为君子乎。法而只知立,则为人也。” 堂下,一个圆脸少年起身问道: “颜先生,此为何意?” 堂上,颜辛笑容温暖和煦,解释道: “君子知晓何为立身之本,并视其如法度一般严于律己。而何为人?人则是在最基本的规矩内行事,若是凡事皆无规矩,则国不国,民不民矣。” 堂下众学子皆点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日夜深,魏子青来到父亲魏献的书房内,眼神坚毅。 “爹,我想拜入玉宇楼门下,即便以后无法保护我哥,但至少能让他不至于如此。” 听闻,魏献闭上双眼,依在座椅上长叹一口气。 这一日,魏子青顺利拜入太玄真君林竹茂门下,成为其唯一一位亲传弟子,消息迅速在整个江湖中传开。 淮南渝州城,周家独女身死的消息很快便在江南,淮南两地的士子间流传开来,起初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可是随着渝州城酿酒娘陈琣玉宣布,酒坊上品迎客松再无酿制,这才消息才被越来越多人证实。消息传出,震惊了江南,淮南文林,无数士子扼腕叹息,直道儒林至此少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学士。 不过多时,消息传入平湖山庄程家,程家小女程欢知晓此事,终日以泪洗面,一日月半月正圆,程欢月下独舞,并作词《但无照面》送别周莹芳魂。 词曰: “但无照面,缘至尽头孤人立。 却吾愁绪,明月照渠空自泣。 未曾辗转千百,直道人生如戏, 再知已是故人,回首遥望往昔。 恰如彼时,君子未行江南? 偶如此时,小女未至君处。 莺莺燕燕飞何处? 会向酆都敬神临。 请君安息。”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十九章 那人间烟火 京城,长安。 镇抚史刘惟玄名五人返回各自营房,只身前往宫城述职。 穿过午门,等待小太监通传,这位稳坐候官第二把交椅二十年,令朝野上下无不闻风丧胆的候官鱼龙卫镇抚史大人,此刻竟有些紧张。 他来宫城亲自面见圣上述职的次数并不少,但每次都好似四面楚歌一般,有进无出。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已经足够让他心惊胆战,捉摸不透,而龙椅上的那位更是耐人寻味,即便不理朝政已近十八年,但对于朝局的掌控依旧无孔不入。 伴君如伴虎,说的也就是如此了吧。 “刘大人,皇上有请。” 刘惟玄微微颔首,随后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穿过金水桥,走过紫金道,路过太极殿,来到乾坤殿门口。 皇宫正殿有三,分别是太极殿,乾坤殿以及明成殿,其中太极殿则是皇帝早朝的场所,即为百姓口中的金銮殿。新康帝继位后将原本的乾坤殿定为退朝后小朝会的聚集地,即御书房。如今奏章先由御史台筛选随后交由内阁审批,最终披红交由司礼监,除非重大事宜须递交到皇帝手中,所以曾经批阅奏章的明成殿则也成为了皇帝避暑休憩之所在。 司礼监掌印太监微微转头,见门口小太监在门口候旨,随即踱步来到皇帝金绸大案旁,双眼微眯,面带微笑,轻声说道: “陛下,候官鱼龙卫镇抚史回京述职,如今正在门口候着呢。” 新康帝李岱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奏折以及一封印有“机密”二字的抵报,不带一丝语气的说道: “宣。” 等到皇帝首肯,大太监赵英微微颔首,随即倒退着来到皇帘前对小太监颔首示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多时,门外走进一人,身穿玄青色五爪四团蟒袍官服,来到御座前跪地拜见。 这时,新康帝李岱才放下手中奏折,抬头说道: “刘爱卿舟车劳顿,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谢过圣恩,刘惟玄站起身说道: “陛下,臣等辜负陛下重托,那本《用器残篇》未能到手。” 对于此事,新康帝李岱只微微点头,他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刘惟玄也知晓此事,但不在意的只能是皇帝一人,他们做臣子的必须鞠躬尽瘁。 “暂且不提此时,送去的圣旨魏献接下了吗?可有跪拜接旨?” 刘惟玄再次稽首,说道: “魏统……魏献他接下了,只是未曾跪拜接旨。” 新康帝李岱此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冷哼一声,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还在记恨着朕呢。” 随即开口问道: “颜辛是否活着?” 刘惟玄再稽首回到: “是,就在江湖客栈,传闻如今她成了庆儒书院的女先生。”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听闻表情略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依旧是半眯眼,面带微笑,头颅微低的模样。 “见你传回的加急文书上写,周方儒女儿身死,如今重新敕封山水正神,为何这敕封文书上没有周方儒的女儿?” 刘惟玄三稽首,额头满是汗水,后背也被冷汗浸湿。 “回陛下,微臣试过,只是周方儒女儿似乎有些问题,不知是天生三魂不全还是被那位玉宇楼真君插手的缘故,连江山印都无法将其召回敕封文书之上。” 新康帝李岱略有所思,沉默片刻说道: “朕论功行赏,秘籍未能得手,罚俸三个月,其余诸多事宜办的不错,赏江南云锦贡布四十匹,粮三百石,跟随同去的五人赏金一千两,候官玄甲卫赏金五千两,赏赐随后便送至玄甲卫营房,先退下吧。” 刘惟玄跪地叩首拜谢,随即站起身,低着头倒退着走出乾坤殿。 出殿内那一刻,刘惟玄长呼出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午门,临行前塞给那名小太监一张百两银票,后者象征性推托一番也就收下了。 乾坤殿内,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微微低头,眼珠左右乱转,置于小腹的双手不由得攥紧了些。一旁的新康帝冷哼一声,对于这位自幼便伴随左右的大太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九五之尊眼中。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赵英小心踱步来到黄绸大案前,低头轻声道: “陛下,那颜辛杀害朝廷大员,需不需要老奴……” 没等他大太监赵英说完,新康帝摆了摆手说道: “不过是一个有些修为的女人罢了,朕将整个江山交给孙皇后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朕牢牢抓在手中?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大太监赵英微微颔首,退到一旁候命,大案前的新康帝略有所思,自顾自沉吟道: “那个孩子……不知可否为朕所用。” 随即他打开那印有“机密”二字的抵报仔细阅读,许久过后将手中抵报扔给一旁的赵英,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态。 赵英赶忙上前接过抵报,新康帝李岱说道: “又是这齐天府,仗着开国之功刚愎自用,朕没有找他们麻烦,他们反倒说起朕的不是了,等朕手握江湖,第一个便是要踏平了他齐天府!” 赵英双眼微眯,面带微笑的看完手中抵报,上面阐述了新康帝的多项问题,贪功冒进,迫害忠良等等,望其三思而行。 “罢了,齐天府先搁置一旁,那几个老家伙暂时还兴不起什么风浪,但江南道的事要抓紧了,最近钦天监以及领峰府探查出落鲸山气运流向有些诡异,兴许是它快出世了,可,朕的时间不多了。” 新康帝李岱黯然神情一闪而逝,随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口中呢喃: “孙仲景,朕且信你一次。” 灵州,净灵台。 夜晚,月光如洗,后舍一间竹屋中,一名女子端坐与书桌前,身穿纯白色长衫,头戴绶金青色发冠,英气逼人。 昏暗的油灯下,一柄翠绿色长剑横在身畔,在她面前是一封封书信,上面记录了天下各地的美食与稀奇古怪的人间百态。 最后一封信是两个月之前寄过来,有意思的是自四年前,信件中开始频繁介绍渝州城的风土人情以及心里的三个少年少女的事,他们的故事有着山上没有烟火气息,而正是这烟火气让她有些向往。 最是这人间烟火让人间值得。 “最近为何没有信件寄来了?” 女子没有想太多,将信件收起,脸上原本的笑容荡然无存,换来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表情。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女子起身打开门,门外是一位清秀俊俏的少年,见到女子的那一刻,少年竟有些脸红,移开目光,少年作揖行礼说道: “李师姐,后山真君老祖宗有请。” “嗯。” 李钰反手五指如钩摄来桌上的翠绿长剑,径直往后山走去。 此处为净灵台禁地,任何弟子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此时,一白衣女子,手提三尺翠绿长剑,英气非凡,目不斜视,表情冰冷,在一路几位仆人的惊讶的注视下去往那净灵阁。 来到门前,那白衣女子于此驻足,整理了下衣衫与发冠,许久之后弯腰恭敬作揖到底。 “老祖宗,您找我?”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三十章 沉剑再提剑 神秀峰后山木屋内,昏暗的烛火中,蒲团上坐着一位青衣白发中年男子,净灵台祖师苏阂。 见到李钰走来,中年人声音响起,仿佛来自九天之上,悠远宁静,却又如春雷炸响一般令人振奋。 “小钰啊,不必多礼,进来吧。” 被唤作“小钰”的青衣女子顿了顿,随即回答了“是”便缓缓起身,径直走入那木屋之中。 定风真君身后的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字,上书“神秀峰奇,剑之神奇”八个大字而在字的旁边则斜挂着一柄剑,不知有多久未曾使用过了,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净灵台李钰见过老祖宗。”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都说了不必多礼,来坐到太祖爷爷身边来,让太祖爷爷好好看看。” 白发中年人笑着打趣道,听闻此言的青衣女子李钰这才笑着坐到了白发中年人身边。 “小钰,今年多大了?” 李钰端坐一旁,喝着茶杯中新沏的一杯,听到一旁的中年人问话后立马放下茶杯说道: “回太祖爷爷,再有两个月便二十有一了。” “二十有一,二十有一。” 中年人摸了摸下巴说道:“可有婚配?有无良人?” 青衣李钰面色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回太祖爷爷,还未曾婚配,不过……” 中年人笑着指了指: “那就是心有所属啦?是怎样的一个惊世奇才能入小钰丫头你的眼。” 听到这里,李钰不由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四百年的阅历,小丫头的一笑一颦,心中所想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不等青衣女子回答,苏阂继续说道: “江湖之远,觅得良配实属不易,只要是心之所向便是你剑心所至,大可不必在乎其他。” 青衣女子微微颔首说道: “多谢太祖爷爷。” 片刻之后,苏阂一伸手,斜挂于墙上的长剑颤鸣不已,将自己送到了白发中年人的手中,在李钰不解的目光中他轻轻掸去剑鞘之上的灰尘,“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剑气充盈四周,木屋内顿时冷了几分,中年人双指一弹,长剑嗡嗡作响,不绝于耳。 “此剑名唤“含沙”,是你太祖爷爷我曾经的佩剑,数百载沉浮,目睹一代又一代人剑道大才崛起与陨落,今次我便将它赠与你。” 李钰猛然站起身,长跪不起。苏阂这次并没有阻拦,只是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 “你啊就是礼数太多,不像那小家伙,虽然天赋一般,但却极对我胃口,见到我总是老家伙长老家伙短,毫无顾忌。” 青衣女子抬起头,表情略有柔和,她问道: “太祖爷爷,那人是不是拿着一柄破旧铁剑。” “哦?你认识他?” 苏阂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一位年轻人后辈,提着一壶劣酒,肩头扛着一柄破旧铁剑,来到这净灵阁,两人酒过三巡,苏阂说: “我用我墙上这柄剑与你再换一杯酒喝,如何?” 少年拿起放在双膝上的破旧铁剑,说道: “剑?我有。虽然不是什么名剑,不过它是我苏詹的剑,老家伙,要喝酒直说,我再去弄几坛过来。” 回到如今,中年人笑着说: “将手中破旧铁剑视若珍宝,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青衣女子笑了,笑得那般轻松。中年人看着她,将手中的含沙放到她的面前说道: “下山去吧,身为一名剑客,江湖才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李钰接过剑,眼神中透露着坚定的光芒。缓缓退出净灵阁,她将自己手中原本的佩剑丢入木屋外的沉剑池,带着老祖宗的剑下山去了。 穿过神秀峰,如何目光最后落在了山脚下的青衣李钰的身上,苏阂捻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最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哎,也该去看看了,我也总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毕竟你已经不只是你了。” 新康帝二十八年,夏至,山上有剑仙,山下行江湖。 渝州城,江湖客栈里。 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只想一睹这位重出江湖的上三境武夫的风采。 近日来,江湖中也流传着一个人的事迹,是一位绝美的女子剑客,其人自称来自灵州净灵台,谁有不平事,她必定仗剑直言。 “那名女子剑客的当真是不可方物,剑法更是出类拔萃,传闻她在卫道山与孙长青打了一场,堪堪打了个平手,直言此女剑术以至术之巅峰。” 一桌四人高谈阔论,江湖中任何小道消息都是这样口口相传。 “孙长青是谁?很厉害吗?” 一听这个问题,坐在他对面一桌的络腮胡子一拍桌子,猛地灌了一口酒。 “真是个初出江湖的雏儿,孙长青都不知道?” 被呛了一口的小个子男人义愤填膺,站起身。 “谁是雏!你若是有个闺女,老子定然让她求生不得,求死都觉得后悔!” 那络腮胡子栋彪形大汉听了也不恼怒,只是说道: “老子闺女就是你娘,你非要去老子也不拦着你,但你要喊老子一声爷爷来听,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过后,一位贵公子“啪”的一声打开银骨小扇说道: “孙长青十三年前与现任庆州荡剑宗宗主微生檠栎此剑,那是的微生宗主还只是荡剑宗的首座弟子,落败后孙长青闭关一月有余,最终仅用了三十招便打败了微生宗主,而那时候的特不过才二十出头,往后三年连挫平阳景关大侠,锦州晁嵬,嘉州阙西华等等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之后便开始闭关,再无消息。” 众人听闻俱是一惊,这些名字无一不是闻名与江湖的前辈宗师,都被这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打败过。 “那又如何?” 声音响起,众人目光又被另外一桌的年轻魁梧汉子吸引,他抓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中,不屑的一笑。 “重出江湖第一战便遇到了大掌柜,还不是被大掌柜三拳打的再无还手之力,莫说一个月,你说再给他十年闭关他能打的过大掌柜吗?江湖武夫理当如此啊,摒弃一切花里胡哨,剑不过小道而已。” 又是一阵爽朗笑声,另一桌胡子拉碴的中年剑客说道: “并不能说孙长青不厉害,只能说他太倒霉,和其他人打都不至于说的这般凄惨,传闻大掌柜一脚踹踏了半座祁阳峰,试问如今江湖,除去那两位还有谁能做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先前说话的年轻魁梧汉子眼中充满了希冀。起初吹嘘孙长青的年轻公子哥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一合银骨小扇,砸在桌子上,一旁皮肤黝黑的魁梧男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另一旁的温婉女子也是掩面而笑,青葱玉手拿起酒壶,替公子哥斟满了一杯酒。 公子哥心情稍好,便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小二,再来一壶酒,要玉人酒坊酿酒娘亲酿的广酿明楼!” 此言一出,其余几桌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如今广酿明楼又被称作“琥珀光”,一壶则要十三两白银,相当于一般家庭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能攒的出。而在座的都是走江湖的莽夫,十三两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 “客官,您的酒来了。” 就在众人羡慕之际,后院走出一女子,粗布麻衣也挡不住她的美貌,不着粉黛却让她更加的清丽脱俗,任何溢美之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足为奇,尤其是她的气质,远看有些成熟美妇的韵味,近看却有着青涩少女的芬芳。 她来到那年轻公子哥面前时,莫说是他,就连他身边的黝黑的不苟言笑的魁梧年轻男子也抬起头,一旁的温婉女子生气的别过头去,时不时的也忍不住看上两眼。 将酒放下,那女子宛若惊鸿般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桌客人拍了拍身旁的鬼小二说道: “这……你们客栈还招打杂的吗?” 其余众人竖起耳朵,他们的想法与他的一样。 鬼小二拍了拍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笑着说道: “能挨得过我们大掌柜的三拳,如果你还能站在这那你就是我江湖客栈的人了。” 一阵鸡皮疙瘩,众人悻悻然回头,把刚刚的倩丽身影抛之脑后,该喝酒喝酒,该吃饭吃饭,该侃大山侃大山。 命和女人孰轻孰重,他们自是掂量的清。 鬼小二此时略有所思,口中喃喃自语。 “这齐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伤也好了,掌柜的信也送到泰山观了,还赖着不走。” 刚刚的那名女子正是当日请下泰山神法相的坤道齐筱。 “不过脱下道袍的她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三十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自从魏子庚得知妹妹魏子青拜入玉宇楼,隔三差五便会到玉宇楼,想看看妹妹最近如何了,二人自出生起便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可得到的答复都是如出一辙。 今日,他又来这座巍峨高楼前,敲响了玉宇楼的大门。 “嘎吱”一声,大门从内打开,开门的是一位白衣修士,面无表情。 饶是玉宇楼弟子都是如此,修行使然,修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格,换作普通人早就烦的抽剑砍人了。 “嘿嘿嘿,小哥儿,还是我,让我见一见我妹妹呗。” 魏子庚一脸诚挚的笑容,妄图感化眼前这座冰山。 白衣修士面无表情,让出一个身位给魏子庚进来,一楼依旧黑暗如墨,一片死寂。 “请在此等候,在下这便去通报祖师真君。” 说完,少年走入黑暗中,不见身影。 魏子庚看着面前在黑暗消失的身影,不禁感慨,心中暗想。 “修成这副木疙瘩有何裨益?逍遥天地,神仙老子管不着,这才符合我辈修士的目的。” 心中妄议,但少年却是不敢有一丝小觑玉宇楼,九洲唯二的真君就是这座玉宇楼的主人。 不多时,白衣修士从黑暗中走出,对这眼前的少年说道: “魏师妹在听师祖真君讲法,不便见客。” 魏子庚瞪了他一眼,就要作势上去揪起他的衣领,并非他沉不住气,而是他来这也不知多少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但可气的是每次这白衣修士都是如此这般让他进来,让他等候。 发了一阵闷气,魏子庚还是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举动,面带尴尬笑容,强行压制住心中怒火。 “那你有没有说是她哥,是她亲哥来找她?” 白衣修士没有一丝表情变化,淡淡说道: “说了,但魏师妹她依旧不见客。” 魏子庚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就走,临行前,白衣修士对他说: “魏道友,一入玉宇为天人,而天是没有感情的,更何况是魏师妹这位祖师真君唯一的亲传弟子。” “那还……” 他刚欲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玉宇楼,朱红色大门已经关上了。 “那还修个屁的行!” 魏子庚气愤的将刚刚卡在喉咙中的半句话吐出,只身往客栈走去。 来到客栈,魏子庚直奔后院书房。 书房内,大掌柜魏献正埋头看着手中一本大黎地理志,见有人推门而入,他指了指身前的木椅示意他坐下。 “你去找周方儒学刀?他同意了?”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学刀好啊,刀乃百兵之胆,那你学了刀为的什么?” 少年抬头说道: “为了替苏乞儿和阿莹去看看这江湖,为了保护妹妹以及身边的人,至少也要让他们不必为我担心了。” 魏献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是爹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们才让你和你妹妹把这么重的担子背在自己肩头,从今日起,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去看看大好江湖,至于保护谁的话就留给爹吧。” 少年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少年人心中应该只有春风马蹄疾,而已。” 过了几日,少年来到城外送君湖畔,来到两座坟茔前,与上次不同,他除了带酒肉外,手里还提着一柄刀,一柄精美的纯白色窄口长刀。 在苏乞儿墓前放了三个酒杯,斟满酒,摊开牛油纸包裹着的绸缎鸭,色泽金黄,鲜美异常。 “阿莹,我记得我这次想起你也是喝酒的,虽说喝的不多,但绝对比我能喝。” 少年苦笑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子青她拜入了玉宇楼,还被真君大人收为亲传弟子,据说还是唯一一位,做哥哥的真替她感到高兴啊,不过她以后就少有机会能来陪你们说说话了,你们不要怪她才好。”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再次一饮而尽。随即他扬起自己手上的那一柄窄口长刀笑着说道: “周先生也真是,教徒弟全靠自己领悟,他只给了我一本刀谱而已,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都来这里陪你们练刀了。” 再次喝了一杯酒后,少年翻身站起,长刀出鞘,纵身跃起,刀朝下劈出,一条粗如小臂的白色匹练在湖边地面上犁出一条沟壑。落地后少年刀势不减,柳树下狂风骤起,刀罡与剑气在这方天地肆虐,在少年脚下留下道道裂痕。 春去秋来,夏至寒暑,一年已过又一年。 少年每日都会来到此地练刀,与坟茔中的两人讲述这些年在江湖中发生的有趣的事。 “你们知道吗?最近江湖中出现一个神秘宗门,来历无人得知,叫伏龙殿,对,就是阿莹你曾经说的与高祖皇帝起势前所呆过的帮派差不多的名字,据说得到请柬的人都获得了一份泼天的机缘,所以请柬一出都会引来无数人的争夺,唉,江湖依旧如此。” “你们知道吗?江湖中最大的孩儿帮蜂蛹来江淮两地了,据说有一个人牙子组织在这一带疯狂作案,朝廷都拿他们束手无策,张开天价悬赏的榜文,哼,这些人牙子太可恨,你们也知道的,孩儿帮还欠着我的一份恩情,而且我与他们的叶帮主也颇有交情,虽然我当初并不是为了这人情帮他们,但是以后行走江湖还是能多条路的,所以这件事到时候我得去看看能不能帮帮他们。” “你们知道吗?酆都城的冥府最近好像是内讧了,江湖悬赏令都贴到了渝州城这,昨日我看了,好像是一殿和二殿的两位殿主同谋某件事杀害了五殿的殿主……” “你们知道吗?落鲸山山动,山石滚落出现一座不知名的漆黑城池,没想到苏乞儿你没有吹牛,原来真的有这一座隐匿在山体内的城池,伴随它出现的还有方裂谷,山壁石崖犹如剑劈刀砍,其上刻着无数不曾出世的武学秘籍以及心法,引得无数江湖散人以及帮派趋之若鹜,甚至连朝廷都惊动了,他们称之为刀河剑谷,可我总觉得此事其中定有猫腻。” “你们知道吗……” 好似他们两个就坐在他的对面,一人无聊的叼着狗尾草喝着酒,一人捧着下巴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有时,他也会不死心的去玉宇楼,希望能见到自己妹妹一面,可得到的依旧是如出一辙的答复。 “魏师妹她不见客。” 为他开门的依旧是那位面无表情的白衣修士。 有次,魏子庚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怒不可遏的瞪着他,说道: “你们玉宇楼都是这般如同榆木疙瘩一般吗?没了七情六欲那你们修行为了什么?” 白衣修士对于他的无礼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 “这重要吗?” 这个回答让魏子庚哑口无言,没有感情便意味着修行不重要,所以修行为了什么也同样不重要,所以修行后成为什么样也不重要。 冬季悄无声息的到来,鹅毛大雪之下,渝州城一片银装素裹,为这个新年添上最后一片祥瑞。 送君湖边,少年持刀在雪中飞掠,惊起千堆雪,刀光之下,雪花肆意飞舞,因为气机的牵引,时而如刀刮过,时而化作一个圆弧,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而在两座坟茔前的是酒和一捧烟花棒。 “阿莹,苏乞儿,又过年了。” “可是你们又在哪里?”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新年,魏子庚枯坐一夜,火堆上温着黄酒,冬天喝着温热的黄酒抵御风寒,还有能比这个更加惬意的事吗? 少年仰头喝了一口酒,老柳树下斜放着那柄破旧长剑以及纯白色窄口长刀,他不禁冷笑一声: “呵,原来大侠是孤独……” 又是一年清明日,魏子庚同样坐在坟茔前,手中拿着酒壶和牛油纸包,倒了三杯酒。 两年寒来暑往,在少年清俊的脸庞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皮肤呈现出微微的古铜色,眼神更加深邃,身体也更加壮实了许多,臂膀上留下了数道伤口,几次长刀脱手,都差点把臂膀斩断。 “阿莹,苏乞儿,明天我就要离开渝州城去江湖走上一走了,所以今天就不练刀了。” 魏子庚仰头灌了一口酒,不知从何时起,他也爱上了酒,他明明记得,当初喝第一口酒的时候还觉得很呛嗓子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就会喜欢上这让自己觉得很难受的味道了呢? “我要把这江湖都走一遍,把曾经没有看过的景色都看个遍,我要带着你们一起看遍这个江湖。” 微风过,杨柳依依,喜上眉梢,眉梢翘。 渝州城,有间客栈,清晨。 少年背着两个灰色布袋,分别是三节沥血枪的枪杆和枪尖以及苏乞儿所留下的破旧铁剑。腰间横跨着一柄长刀。 开门,走出房门,往客栈外走去。 厅内,魏献,鬼小二,齐筱,白君子,刘叔,王有鱼以及酿酒娘陈琣玉在此等候,这让少年魏子庚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们这是?” “小兔崽子,你准备就这么不说一声就走吗?你想让你琣姨担心死你?” 陈琣玉满脸怒容的抱怨着捏了捏他的脸,而魏子庚则是笑而不语。 “少掌柜,此去江湖多凶险,一定要保重。” 白君子一如既往恭谦有礼,作揖说道。 “不碍事,我们少掌柜这般轻功,等闲之人都没必要放在眼里,别忘了,轻功可是我卓宣教的!” 鬼小二笑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王有鱼手中提着一只牛油纸包和一坛酒,交到魏子庚手里。 “在路上别饿着自己,想吃有鱼叔做的菜了就回来,有鱼叔给你留着。” 齐筱初来乍到之时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之间能够相处的这般融洽,明明早年都是江湖中臭名照顾的一群人,慢慢的她明白了,因为他们把对方都当作了依托,当作了家人。 没等齐筱说什么,魏子庚便抱了抱她说道: “齐姨,算你来晚一步,不过我们都当你是家人。”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让齐筱面红耳赤。 高大的魏献走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嗯,的确长大不少,出门在外不可趁匹夫之勇,凡事三思而后行,牢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知道了,爹,我会记得的。” 随后魏献拿出几张银票,加起来有三百两银子,递到了少年身前。 “这些年酒钱就当我请苏乞儿的,还有就是不给你配马了,树大招风。门外有一匹骡子,你牵走吧。” “嗯。” 说着,少年向他们身后看去,仿佛在找着什么。 “你姨娘去了青悲山祭奠故人,这几日都不在客栈,至于子青,她在玉宇楼,不送行了。” 少年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姨娘多半是去陪青悲山山神了,而魏子青因为拜入玉宇楼真君门下,听闻爹所言拜入玉宇楼便不再有人间感情。 “人间逍遥得自在,神仙老子管不着。” 出了门,少年牵着骡子,在几人的注视下独自往城门走去,回头望了望,门口站着一行人,以及庭院内那两棵愈发高大的桃树,曾经他们三人种下这两棵树时才不过五尺高,如今都可以供人乘凉了。 可是栽树人如今又在哪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城外的送君湖旁,一袭青衫的周方儒站在两座坟墓前,负手而立,看向城门方向。 “子庚来了!” 少年急忙来到周先生面前恭敬作揖行礼,周方儒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嗯,不错,有点样子。去吧,去江湖看一看,少年儿郎怎可偏居一隅。” 再次作揖到底,少年拜别周方儒,一个人,一头骡子,渐行渐远。 依稀间,周先生似乎看到少年身畔有一模糊倩影,此刻正笑着与他挥手作别,与少年一起踏上了远行之路。 周先生揉了揉眼睛,眼角不知何时,泪已至。 城头之上,一位白衣少女右手提着一柄纯黑色窄口长刀,面无表情。 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位白衣白玉簪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看着身边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心中暗道: “莫怪为师才好,只有这样,这颗心才能最终成为你自己的。” 白衣持刀的少女望着远去的一骡一人,面无表情,清冷的面容上流下了两滴眼泪,而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一旁的林竹茂伸出两指将两滴眼泪收入一个小巧的琉璃器皿中,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魏子青肩膀说道: “徒儿,你既凡心已了,便随为师回玉宇楼吧,如今你距离合道不过一线之隔,相信你们很快便会重逢了。” 少女目光仍然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默默的点了点头,转身与林竹茂消失在原地。 官道上,少年躺在骡子上,用一根柳条束发,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装着沥血枪的长条灰色布囊与破旧长剑放在骡子一侧,怀中则抱着那柄纯白色窄口长刀。 少年拍了拍骡子腹部一侧的长剑与怀中的窄口长刀,笑着说道: “苏乞儿,阿莹,走!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这江湖!” 说完,他闭上眼睛,嘴里哼起一段歌谣,微风吹过,歌声愈传愈远。 “人来时,无一物。人去时,惹尘埃。人来世间走,刀剑悬在腰。看遍天下景,阅尽天下人,斩尽天下妖。家乡娘子等郎归,无奈已是他乡客,归乡?唉,已成他乡鬼喽……” 这一日,少年负剑挎刀走江湖。 正所谓: 束发出游知命归,笑问少年欲何为。 出走半生今朝返,敢问客从何处回。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三十二章 在路上 新康三十年,清明。 尚书令诸葛羽因病暴毙家中,刚过不惑之年。 这位崛起于新康八年的年轻尚书令,被新康帝李岱誉为大黎百不世出的大才,一度被称为老首辅陆远的接班人,如今暴毙于书房书案之前。 相传,其死前仍然在书案前处理公务,纸张上的墨迹尚未干透。 此事一出,朝野震荡。老首辅陆远因此事痛哭流涕,罢官还乡,在皇帝李岱多次劝说之下仍未能留住。 甚至于符道华大将军都不远万里从燕云返京悼念,这一举动也让朝堂诸公中认为他们有私仇的人都闭上了嘴,不吝赞美之词。 “果真是文武百官之楷模,朝廷之栋梁。” 之所以认为符道华与其有私仇,其因还得从新康十三年,前燕王季城被满门抄斩说起。 当时朝野之上则是以老首辅陆远所统辖的文官集团代表上奏二十八书,以定季城死罪,其下首当其冲之人便是时任礼部尚书的诸葛羽。而符道华作为燕云十八骑之一建勋军统领,于微末之际得季城赏识,一路摸爬滚打直至如今地位。 燕王死后,符道华接替季城职务,统摄燕云十六州,继任燕云经略使,燕云铁骑统帅等职位,朝廷受封骠骑大将军,在这和平年代,此为武将的最高荣誉,官至从一品。 故而,符道华与老首辅陆远以及诸葛羽一直不对付,而有心人则暗中煽风点火,宣扬其私仇甚深。 皇帝陛下也因为诸葛羽的突然暴毙而心力交瘁,这位九五之尊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心腹,认定是老宰辅陆远百年后朝堂中的扛鼎之人。 “尚书令诸葛羽为朝廷鞠躬尽瘁,其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赐谥号文忠,追封其为安定公。” 一旁的赵英有条不紊的记录下来,最后拿起大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披红与盖印,南黎十二监中权力最大,有“内相”之称,故而非皇帝最为信任之人不得当之。 燕云,武州,将军府。 “诸葛羽终于死了,只可惜不是老子亲手所杀!不过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在军营中喝着酒说道。 此人便是骠骑大将军符道华,此前他听闻诸葛羽暴毙的消息并不相信,故而才特意回京一探虚实。当看到诸葛羽的尸体躺在棺内之时,他竭力忍住了笑意,直到返回燕云后才能开怀而笑。 他端着一碗酒,来到将军府的大院之中,望着天空明月高悬,倒了一杯酒。 “下属无能,只能竭力保住您的基业,静候世子,下属定当竭尽全力,为大将军报仇雪恨!” 长安,皇城,乾坤殿内。 “陛下,那少年已经出发,正在朝着长安城赶来,路上需不需要老奴出手?” 新康帝李岱看着手中的密折,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的提议,他只是摆了摆手。 “一个孩子来取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没什么错,即便他不来取,衍圣公他老人家也会亲自来。至于齐云观…” 思索一阵,新康帝李岱皱了皱眉,说道: “钦天监薛老监正前段时间来报,各地领峰府监察到国运流向存在很严重的问题,神宫监赵栎更是觉得此事已动摇国本,孙仲景逃离长安也就罢了,还给朕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 话音刚落,李岱便捂住嘴,用力的咳了起来,赵英急忙上前扶住新康帝,一手缓缓为其渡送气机,这才慢慢的停止住了咳嗽。 “陛下,您一定要保住龙体啊!” 新康帝李岱笑着拍了拍赵英的手背,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若是换作其他近臣与李岱如此靠近,定然会被他下令格杀当场,可他是赵英,是看着他长大的赵英,这个世界他最相信的人,没有之一。 “朕,还想看着江湖统一的景象,在此之前,朕定然不会死。” 听到这话,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立刻双膝跪地,头压的极低,不敢说一句话。 与此同时,在淮南去往江南的官道之上,一位青衣少年,后背斜挎两个灰色布囊,腰间的挎着一柄雪白长刀,骑着一匹骡子往江南赶去。 “老骡,少年还有五里就到客栈了,到时候你就有胡萝卜,草料。而我也能来壶酒了。” 一路旅途何其无聊,加之一路都在官道之上,鲜有山匪流氓胆敢来此地劫掠来往商贾走卒。故而他只能与自己的骡子每日交流感情,可总是喊骡子总是觉得不怎么好,于是便有了“老骡”这个人性化的名字。 出渝州城时,少年原本想直接翻过青悲山去往江南,可以省去很多时间。 可是他遇到了一个人。 “少年,别来无恙。” 青悲山的山坡之上,有一年轻人,白袍白玉簪,俨然一副仙人模样。而此人正是当日玉宇楼内仅凭几句话就令魏子庚险些崩溃的那名玉宇楼祖师,太玄真君林竹茂。 “晚辈见过真君大人。” “哦?” 林竹茂笑容有些僵滞,表情略有吃惊,不曾想再见之时,眼前之人会这般恭敬。 “小子,不记恨本座?” 魏子庚说道: “真君大人说笑,当日就算您不说,以我的脾气仍然会出去的,您不过是推了我一把而已,结局早已是命中注定。” “你信命?” 太玄真君听完,微笑着说道。 “信,为何不信。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晚辈相信这都是命,或许是先天安排好,或许是后天改变所致,但谁又能知道这后天的改变是否就不是命中注定的一件事呢?索性晚辈便不想了。” 说完,魏子庚摘下骡子身侧布袋中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林竹茂看着这一切,点了点头。 “本座可以帮你改命,保你未来平步青云,身边之人尽得善终。” 太玄真君林竹茂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笑道。 听到这里,魏子庚喝酒的动作略微停顿片刻,随即放下手中酒囊,擦了擦嘴说道: “真君大人不必与我这等晚辈拐弯抹角,晚辈不是读书人,有什么话请直接说吧。” “哈哈哈哈,其实这件事很简单。” “哦?很简单?真君大人说来听听,若是在晚辈能力范围之内,晚辈定当遵从。” 太玄真君负手而立说道: “以后不必再来寻你妹妹了,她已被我钦定为玉宇楼未来接班人,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听完,魏子庚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 “今后的路由晚辈自己走,生死都只是一人之事,真君大人告辞。” 说完,少年便骑着他那头黑骡子头也不回的走远,因为不想与那位喜怒无常的太玄真君再有任何交集,他便选择了更远的官道。 “生死可不是你一人之事,想想你身边之人。” “那晚辈便不再回来了!” 望着少年毅然决然的背影,太玄真君无奈摇头,随即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嗯!” 骡子上的少年猛地想到一件事,可又一到自己错过了最佳提问时机,不由得捶胸顿足。 “如果子青真成了玉宇楼接班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子青她也可以想太玄真君一般有自我感情。” 前方再有二十里便是淮南道的岳州城,眼看天色已晚,只得在少年的客栈休息,待到明日再行赶路。 来到客栈,只见外酒幡下张贴着通缉令以及各个小帮派张贴的英雄榜,皆是关于此地人牙子组织的相关人员,后者则是想借助此次围剿在江湖中赚取一定声望。 “通缉令都张贴到这里了,事态有些如此紧急。” 在客栈给骡子添了草料,给自己的酒囊装满了酒,少年来到客栈内,要了一间房安心睡去。 睡梦之中,只觉得有一人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他,少年想竭力睁开眼睛看一看到底是谁,可试了几遍都无能为力,只能作罢。 他能感受到,即便那是鬼,对他也没有什么伤害。 一夜无话,魏子庚早早退了房,牵着骡子往岳州城走去。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一章 惊世少年 淮南道,岳州城。 临洞庭湖而建,城内一楼高十数丈,于其上可俯瞰洞庭湖之烟波浩渺,名曰岳阳楼。 其南门为瞻岳门,瞻岳门原名为迎薰门,古有文人雅士聚集于此,“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之说,源远流长。其上刻字乃为前朝大儒华闵行所提之词。 “烟波浩渺,山岛竦峙。” 一个少年乞丐此时趴在树上,他的破烂衣衫被一个个补丁覆盖,明显是补了又补,身体看似精瘦,衣衫之下却有着完美的肌肉线条,极有爆发力。 蓬乱的头发用一根粗布条束起,脸庞却极为干净,眸子异常澄澈,相貌俊逸清秀,略显痞态。 “好无聊啊,一无聊我就想喝酒,要是现在有个人能请我喝酒就好了。” 少年乞丐躺在树上,时至初夏,树头的虫鸣声不绝于耳,聒噪异常,他摆了摆手想驱赶树枝间的蚊虫,树枝晃动,但他的身形却依旧稳如磐石。 魏子庚牵着骡子,来到岳州城门外,抬头看向远方。 “果真雄伟魁绝啊,不负烟波浩渺四字。” 正当少年乞丐准备在树上好好睡一觉以此来打发无聊的午后时光时,这个声音恰好传入他的耳中,乞丐揉了揉眼睛,眯着眼,一脸烦躁的寻声望去。 树下是一位挎刀的少年,手里牵着一头黑骡子,满脸惊讶的看着远处那座巍峨城墙。 “喂,朋友,外乡来的?” 树下少年也寻声望去,两人四目相对,愣神片刻,魏子庚面带微笑说道: “初次见面,有所叨扰,在下魏子庚。” 这礼貌的举动倒是让乞丐也有些恍惚,纵身一跃而下来到魏子庚的面前,嘴角一挑,痞态一笑。 这一日,伏龙殿于江湖中发下今年的请帖,于天下搜罗武林高手,沉寂了一年的江湖又重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日,尚处于这场江湖乱局之外,两位少年于岳州城外相识。 惊世少年,风云际会。 “你明明挎着刀,可是这股子书生气是怎么回事?跟我那无聊的老弟一个德行。” 魏子庚对此不置可否,他对于眼前这位少年乞丐的傲慢语气没有一丝厌恶,甚至有种亲切感。 和苏乞儿很相似。 魏子庚笑着回复: “初到贵宝地,不知可否有劳小哥带我熟悉熟悉这岳州城?我请小哥你喝酒。” 原本还意兴阑珊的乞丐听闻请他喝酒的话立马来了兴趣,收起痞态笑容,一拍魏子庚的肩膀。 “魏……魏什么是吧。” “在下魏子庚。”少年笑着说道。 “哎呀,总之你算是找对人了,要说谁能比我更熟悉这岳州城?那小哥我可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魏……魏什么的……” “在下魏子庚。”少年再次笑着说道。 “好的,不过魏……魏什么的,可说好了,得请我喝酒啊。” 魏子庚也不再解释,伸手向前,示意那名叫许岳的乞丐先走,后者也学着他的模样朝前一伸手,就这样,魏子庚牵着骡子跟随着乞丐一起走进岳州城。 巍峨的城墙,城门两侧矗立着执守的士卒,女墙后是来往巡视的守城士卒,他们个个带刀持矛,神采内敛,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 古人有诗曰:“月落大堤上,女垣栖乌起。” 城墙下的公示栏张贴这当地官府所张贴的通缉令以及刺史大人号召当地乡绅白银捐款捐粮,共同剿灭匪寇的告示。 魏子庚好奇的上前看着公示栏,略带疑问的询问一旁的许岳。 “小哥,岳州闹匪患?” 许岳闻言也停下脚步,遥遥指向西南方那的一座大山说道: “可不是嘛!那座山名叫黑云山,山中驻扎这一群土匪,曾经时常下山解决百姓,见不配合的男人就杀,见到不配合的女人就把她们带回去,总之无恶不作,苦不堪言呐。” 许岳一边坐着各种各样的手势,一边娓娓道来。 “前任刺史不堪大用,自己告老还乡了,不过之后来的这位吴大人可真是位本事人,训练士卒,抵御山匪,在百姓中颇有名望。” 听完许岳的叙述,魏子庚点了点头,经过城门士卒一番盘查,两人便进了大门。 由瞻岳门而入,一片恢宏大气映入眼帘。不同于渝州城的婉约富态,岳州城便好似一位偏爱武装的寒门侠女,宽阔的主城道,足足可有无马而过,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百货客栈应有尽有。现在城门遥遥望去,只见城内有一座高楼耸立,午后的光晕照映在琉璃金瓦之上,端庄肃穆。 此为岳阳楼,当年与滕王阁,鹳雀楼,黄鹤楼并称为九洲四大明楼。然而鹳雀楼轰然倒塌,只剩残垣断壁,滕王阁帝子帝子西归,人去楼空。黄鹤楼在一场仙人较量中不复存在,黄鹤一去不复返,如今只有这岳阳楼依旧矗立。至于玉宇楼,它原本便是上七法宝中的洞天法宝,因此不在比较范围。 跟随着许岳往城内走去,沿途魏子庚抬头四处张望,而许岳则是逢人便打招呼,自此在魏子庚面前展示自己在岳州城的人脉关系。 “二两叔,喝着呢!留一口酒给我,回头我来跟你一块喝啊!” “桑嫂,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这不带他在城内逛逛。” 而那些人看到许岳确是一脸鄙夷,好似与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污了自己的嘴一般。 许岳对此全然不顾,依旧那副乐天模样,是不是笑着与一旁的魏子庚介绍起城内的风土人情。 魏子庚对此笑而不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活好自己就行。 “在我们岳州城,若是说不在乎钱,只是一昧求吃好,那首屈一指定然是岳阳楼,里面的酒都是从渝州城玉人酒坊拉过来的,一壶一品迎春来就卖到了足足七两银子,而琥珀光则是有价无市的好酒,啧啧啧啧。” 听到一声声咋舌叹息,魏子庚表情略有凝滞,心中暗想。 “迎春来是一品陈酿不错,可也不过三两而已,而广酿明楼琥珀光虽说很贵,但一般富庶人家也是喝的起的,有价无市属实有些夸张。” 看到他这副表情,许岳便更加认定了,这是个乡下来的少年,学习那江湖中负剑挎刀游历的游侠,这才把家里的骡子偷偷拉出来的小哥,对此他对眼神少年莫名产生了一些亲切感。 “唉,都是穷人家的娃儿啊。” 兜兜转转,许岳带着魏子庚来到城内一家酒肆,在门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许岳熟练的拿起一双筷子在木桌上磕了两下。 “小二,上酒。” 酒肆内,一个剑搭白色毛巾,身穿灰色粗布麻衣,身材瘦小的汉子带着谄媚的笑容走了出来。 “来咯,客官,您要吃点喝点?本店有……嗯?” “你在这里干嘛?”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章 安兴王,黑云深山藏 岳州城西南方群山连绵,此山名曰黑云山,分隔江淮两地,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故而得名黑云山。 古人先贤远游至此,晨光大盛之际,宛若天空开裂,金光熠熠,宛若天兵压城,叹而唏嘘,诗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朝廷不仁,皇帝李岱疏于庙堂,纵容妖后惑乱朝纲,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在此时势之下,多有义士自建军队,以抗朝廷之昏庸无道,不解民生之疾苦。 岭南道一人名唤卫年尧,此人本是新康十二年五榜进士,于国子监任太子少保,平步青云,清贵至极。 后因京城披甲案,燕王季城被莫须有的罪名而满门抄斩,卫年尧痛心疾首,彻底对朝廷失去信心,毅然决然的罢官回乡,弃笔从武,励志以生平一剑斩杀所见贪官。 新康十八年,各地群雄四起,卫年尧也因这些年来的行侠仗义在岭南道颇有威望,大势所趋之下高举黄天大旗,于岭南道胶州组建安兴军,其自封为安兴王,且其势力在百姓支持之下迅速壮大,与朝廷南北对峙,甚至隐隐有可与其分庭抗礼的势头。 权利越大,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念,卫年尧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权势之中不可自拔,逐渐沉迷。 到底非有大黎王朝那般底蕴深厚,安兴军内很快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在朝廷威逼利诱之下,安兴军开始崩溃。 安兴王卫年尧在叛乱中侥幸逃脱至淮南道,残余兵众驻扎黑云山,设黑云寨,只待有朝一日重整旗鼓。 此刻,安兴军议事厅内,一人中年人长须飘飘,面沉似水,青色长袍无风自动,他手捻胡须看着桌上的一张淮南道军事地图。 此人正是昔年与朝廷公然对抗的安兴王卫年尧。 “当年本王在在朝为官,本以为那时正值妖后当道,后流亡江湖方知这一切都是新康帝李岱的帝王心术,朝廷不会允许一个权柄滔天的藩王坐镇一方,而且这个藩王还手握重兵,军中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安兴王卫年尧看着军事地图摇了摇头: “燕王季城统摄燕云十六州,以一军之力抵御蒙古,契丹两国,说燕云是他的也不为过,正是因为如此,李岱不允许他活着。” 一旁,站着一位中年儒士,名唤林宪,袖袍及地,手中把玩着一块碧绿色玉佩,上面用古篆刻着“朝闻道夕可死”几个字。 “难道他不会反?” 中年儒士林宪问道,这些年他每每回想起季城的英姿总是扼腕叹息,人生不过百年,可这百年间又有几人能够让天下男儿心向往之,江湖中的谪仙李沧澜算一个,庙堂中的季城算一个。 “哼。” 卫年尧冷哼一声,似有不屑,又似有惋惜。 “也正是因为李岱他知道,谁都可能反,唯独他季城不会反。季氏一族绵延四百载,一直都是王朝肱骨,到了燕王这一代已然到达了顶点,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季城不死,李岱难安,那怕这个人一心为大黎。” 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卫年尧说道: “淮南道就是我重整旗鼓之地,季城的失败便是他妇人之仁,而我卫年尧不会重蹈覆辙,相比本王的大业,死几千人不管什么,哪怕这些人只是普通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一举拿下岳州城,凭借其天险之地,加之此地为江南,淮南两地咽喉,控制岳州城就是控制了整个大黎的命脉。” “准备何时起势?” “刚过立夏,整顿整顿,小满出兵。” 林宪躬身作揖,缓步退出了议事厅,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看里面的卫年尧,他依然盯着那张地图,脸上有些疯狂的笑容。 “绿阴铺野换新光,薰风初昼长。” 新康十六年,两人初次相遇,一人执剑行江湖,剑斩不平事,一人羽扇纶巾,醉酒品庙堂。 只是如今的他已非昨日的他。 岳州城内。 酒肆外,听闻小二不屑的话语,许岳一拍身旁少年魏子庚的肩膀,当真有一副狐假虎威的面容。 “看见没,小爷我今天是给你们介绍生意来了,这位公子可是渝州城那来的世家公子,瞧见他腰间那柄刀没?买你十个酒肆都绰绰有余,快给小爷上酒。” 说完还不忘对着一旁的魏子庚挤眉弄眼,少年也不恼怒,相比较一些看似正人君子的读书人,他很喜欢与许岳这般没什么心眼的人相处交流。 酒肆小二上下打量了几眼许岳身旁的少年,见其器宇轩昂,英俊非凡,随后又看向他腰间那柄纯白色窄口长刀更是精美,即便只是做装饰也定然价值不菲,便收起了对两人的轻视,带着谄媚的笑意说道: “这位客官,我们您要来点什么?我们店里最出名的要属我们岳州特产,榴花酿,入口甘甜,绵柔悠长……” 魏子庚打断他的介绍,从骡子腹部取下酒葫芦递给小二说道: “给我们两人一人来一斤你口中的榴花酿,再把我这酒葫芦装满,再给我们看着上点下酒菜,顺便带我骡子去吃点草料,要加胡萝卜。” 说完顺势丢给他一粒碎银,足足有三两之多。 “够不够?不够我再补,如果多的话,剩下的就当是打赏你的了。” 小二一把接过碎银,激动的在麻衣上擦了擦,三两银子在他们这酒肆里也差不多是两天的所得,相应的看许岳的眼神要热情了不少。 “够了够了,二位爷稍等,酒菜马上到。” 店小二心中暗想来了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冤大头,转身进了酒肆,而一旁的许岳则有些吃惊的看着一旁的魏子庚。 “你傻啊,三两银子,在这酒肆里我们两个再怎么吃喝也不可能花上三两啊。” 魏子庚从腰间摘下佩刀搁置在桌上,拿过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笑着说道:“我家就是做客栈生意的,我还能吃亏了不成?” 一旁酒桌上,一彪形大汉站起身,他满脸络腮胡,一身横肉都在说明他并不是好惹的人物。他举起酒杯,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少年走来,眼中却只有那柄一看便绝非凡物的长刀。 来到桌边,彪形大汉一边将手伸向桌边的长刀,一边朗声说道:“哈哈哈哈,好刀好刀,好刀啊。” 周围几桌客人具是转头向他们看来,面带不善的笑容。 少年微微转头,冷眼一撇,一只手搭在刀鞘之上,另一只手依旧端着茶盏,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彪形大汉抓住刀,用力一提,刀身纹丝未动。 “嗯?” 他一把喝完杯中酒,将酒杯一把摔碎,换双手一齐用力,看客们从坏笑到惊讶,酒杯中的酒洒在衣服上都未曾发觉。 “他是个高手?” 魏子庚淡定的喝完茶盏中的茶水,单手抓住搁置在桌边的长刀,手腕一转,那彪形大汉整个人旋转了两圈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两颗门牙被青石板磕掉,口中血流不止。 “滚,今日我不想杀人。” 彪形大汉站起身捂着嘴,与他同桌的几人略有后怕的跟在他身后,悻悻然离开。许岳重新审视起这个刚认识不就的少年,心中暗道: “唉,要是我也有他这般本事就好了,也不至于在这小地方都吃不开。”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三章 微风来,候官鱼龙出 长安,京城。 宫城内的乾坤殿内,新康帝李岱坐在黄绸大案后,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古井不波,垂头低眉,面带微笑。 门外,小太监微微掀起帘子,大太监赵英转头略微颔首。小心走出一步,来到大案前。 “陛下,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求见。” “嗯,让他进来。” 不一会,由门外走进一年轻人,身穿大红鱼龙服,蓝底波涛绘纹滚边,面容坚毅,气质阴冷,眼神深邃。 “微臣夏秋冬参见陛下。” 新康帝李岱微微抬头,放下手中抵报,沉声说道: “嗯,先平身吧。” 跪地的夏秋冬站起身,新康帝继续说道: “夏爱卿此番进宫有何事表奏?” 夏清明再次躬身,开口说道: “回陛下,具微臣手下一位探子来报,当年那位妄图造反,自立为安兴王的卫年尧屯兵岳州黑云山,不日将重新起兵,妄图攻占岳州城。” 听闻汇报,新康帝李岱表情略有变化,正色道: “可有确切时间?屯兵几何?” 夏清明微微颔首,不疾不徐汇报: “小满前,屯兵近三千。” 新康帝端坐大椅,沉稳如常。 “嗯,夏秋冬接旨。” 夏秋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静候圣意。 “你亲率三百鱼龙卫赶赴岳州,朕再拨给你两千平沙军,务必解决此事。” 说完,大案下方的夏冬秋高呼。 “谨遵陛下圣意!” 皇帝微微点头,不再关注此事。在他眼中所谓安兴军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让他微微正色的不过是那当年惊才绝艳的卫年尧,本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五榜进士,哪怕是谋反大罪,当年李岱都给过他一次机会,可惜他已被权势冲昏了头脑,李岱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可惜了。” 新康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夏清明不见抬头,却可以知晓其中意思,站起身,缓缓退出大门,这时只听皇帝说道: “夏爱卿伤势如何了?” 夏清明微微一愣,随即开口说道: “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 “嗯。” 李岱微微点头,之后再没有看一眼夏清明,后者倒退着走出大门,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候官三卫,分别是监察百官的玄甲卫,监控江湖的鱼龙卫以及皇帝身边最为神秘的嘲风卫。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玄甲卫负责监察百官与江湖,近一年,候官再设鱼龙卫,监控江湖势力的责任便落在了鱼龙卫手中。 岳州城,城内酒肆。 小二端着酒菜,略带苦恼与疑惑的来到魏子庚他们一桌,见又少了一桌客人,他更加疑惑了,因为他们还未曾结账呢。 魏子庚看出他的表情,笑着说道: “刚刚那一桌是我刚认识的朋友,酒菜钱算我头上好了。” 店小二表情这才略微缓和,他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三钱银子,若是有一桌跑单了那他这个月也就白干了,因此对眼前的少年有了几分好感。 见店小二依旧黑着脸不肯走,魏子庚笑着问道: “还有何事?” 店小二只得挠头尴尬的笑道: “客官,您的那个葫芦我们已经倒了三坛子酒了,可酒水还只是见底,这……您看……” 店小二起初收了钱告诉掌柜外面有个傻子给了三两银子,只要他弄点酒菜和装满酒葫芦,掌柜的听闻稍微训斥了他一顿。 “你他收多少钱就应该办多少事,咱们虽然只是小本买卖,可信誉才是为商第一位!” 可店小二只觉掌柜的老顽固,人无外财不富的道理都不懂。 可当店小二从后堂端着酒菜要去送给他口中的冤大头客人时,掌柜的酒葫芦还没装满,上前询问才知这只看似小巧的葫芦已经装了三坛酒,而且还未满,他这才知道这是遇到高人了。 不一会儿,胡子花白,佝偻着背的老掌柜手中拿着一个精致小巧酒葫芦想他们这一桌走来,将三两银子递到魏子庚面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 “这位客官,这钱用的就不要了,您这酒葫芦我们我们装了四坛酒实在装不满,您看这样怎么样,这桌酒菜以及葫芦中的酒就算小老儿我请您的,您看如何?” 许岳这次更加吃惊的看了看魏子庚,又看了看他身前的酒葫芦,眼神灼灼。 魏子庚拿过酒葫芦挂在腰间,随即给许岳和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 “您这话就有点不会做事儿了,钱你们收了,事儿你们也允了,结果最后告诉我办不成?我们呢初来乍到,我兄弟特意介绍我这刚来此地的外乡人来你们家喝酒,在路上连连称赞,掌柜的,这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许岳听到一旁的少年一口一个兄弟,心头顿时一暖。 掌柜的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眼神频频看向一旁的许岳,而后者也看出这酒葫芦非同一般以及掌柜的表情,想着上去劝劝这刚认识的兄弟,不料少年却拦住了他。 “唉,那好。小老儿今天就算倾家荡产也为客官把葫芦装满!” 魏子庚则是一摆手,淡淡说道: “我看在我兄弟的份上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只是这位小二切记人不可貌相才好,我这兄弟虽然现在不怎么样,可以后必定不凡。” 魏子庚将桌上的三两银子推到掌柜面前,说道: “银子我既然给了也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该付钱照样付钱,这是规矩,你呢在给我弄点菜我稍后带走。” 老掌柜和店小二闻言俱是大喜,不等掌柜的说话,后者立马收起桌上的碎银,大步往后堂跑去,嘴里还不忘念着。 “一斤酱牛肉,半斤花生米,一只大肥鹅,贵客打包带走喽。” 魏子庚看着盘旋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老掌柜带着歉意说道: “客官见笑了,我这小二勤快能吃苦,就是嘴上不积德,说了什么您听不得您见谅。” 今天这事如果魏子庚一定追究他还真的没什么办法,他家人在这本就没什么势力,遇到这样的事几乎只能认栽,想到此处不由得面带喊着的看了看往日并不怎么看得起乞丐许岳。 “今天算你们运气好遇到的是我,换作其他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魏子庚挥了挥手示意老掌柜没什么事了,许岳在一旁欲言又止,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受到的少有的友善。 “来,喝酒,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让他们打包一份带走了,不必担心。” 魏子庚记得他说话自己还有个文邹邹的弟弟,他也知道许岳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他只是想说一句谢谢罢了。 许岳点了点头,带着诚挚的笑容。 岳州城东城门外,书院内,读书声不绝于耳。 该书院临湖依山而建,得名依山书院,由城内商贾百姓共同出资修建,书院占了当代院长陆耳的一亩地,好在他自己本就是老秀才,故而知晓建书院也十分乐见其成。 此刻,在书院门口,一年轻人扶着门框,瘦弱的身体,略显苍白的脸庞,将洗发白的青色长衫缝缝补补,如果不是那蓬松的头发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乞丐,此时这个乞丐正在静静的听着其中的朗朗读书声。 “冠屦昂昂数尺躯,圣贤无我意何殊。伊人德业兴天地,在我宁甘食粟夫。” “千圣相承惟道一,忧勤惕厉意尤深。至诚之理元无息,有息良非天地心。”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这时,一老者拄着拐杖怒气冲冲的从一旁又来,见那年轻乞丐没有注意他一拐杖重重的砸在了他乞丐的身上。 “你这乞儿,成天来此,真当学问不要钱?” 老人虽然打的并不是很用力,可眼前这乞丐弱不禁风,竟有些吃疼,只能捂着肩膀悻悻然离开,临走前他回头望了望书院,眼神中带着不舍与坚定。 年轻乞丐名叫许印,这个乞丐爱读书。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四章 入江湖,教头初试武 此处不知是何地,一棵棵松树笔直耸立,树干之高直上云霄,金光的光晕照耀这片林间,无数白色气流好似水雾一般在其中流动。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曰:不戚戚于贫苦,不及及于富贵。” “子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子曰:…………” 读书声朗朗,一声声“子曰”回荡在林间,不绝于耳。 可但凡找遍整个松树林都找不见一个读书的学子,甚至好似除了松树以外都不存在一个活物。 “铛,铛,铛。” 又由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金石交击之声,寻声而去,林间一片空地上竖立着无数石碑,其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文字。 在其中一块石碑前站着一位看着,他身高九尺,双眼外凸,双耳垂肩,双臂过膝,前牙暴突,须发皆白,头戴一块儒士方巾,腰间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一手持铁凿,一手持锤,在石碑上刻字。 若有学子认真观察则会发现,上面刻的是一篇篇惊世著作,每一篇文章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了当时整个王朝的走向。 若是这位学子看到这老者的模样则更会呆立当场。 时间长河中儒家所诞生的学说有无数种,但无一不是从眼前这老者所开始,只要有书院,只要有读书声,这位老者的画像就会被挂在上面,让后世万代学子祭拜。 此地是由无数学子浩然正气与书卷气所开辟出的天外天,读书声所及之处便有道德林,便有这位老人。 万世师表,初代文圣颜瀚。 一阵光晕流转,道德林间浩然正气凝聚,逐渐形成一个人影,光晕散开,一个年轻人从中走出,身穿青色儒袍,腰悬佩剑,顶端金丝剑穗,儒雅内敛。 来到文圣身后,年轻人躬身行礼。 “老师。” 文圣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转的说道: “嗯,所谓何事?” 年轻人鼓足了勇气,说道: “老师,您即便为天下学子刻尽道德文章,可您的子子孙孙呢?颜蓉那个小女娃子真的很不错,只要您说一句好话也不至于如此啊。” 文圣手中动作略微一滞,他转过头,一挥手,在他的身前出现一张木桌和一壶酒,两个酒盞,伸手示意,笑着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来找老头子我算账来了。” 年轻人不做言语,文圣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 “长明啊,你在我这一脉门下多久了?” 年轻人躬身说道:“老师,已有两千四百年了。” “哎呀,两千四百年了,一转眼,想当年老夫还只是个教书匠,为了学堂孩子一点吃食去替富庶人家抬棺材,为了劝他们把孩子送来读书,帮他们家劈柴挑水,那时虽然苦,但学到的道理都是实实在在的,福泽子孙千百载,无愧于我颜氏,但天下还有那么多学子买不起书,看不了书,我颜瀚有愧天地。” 年轻人再次作揖行礼,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即坐在一旁耐心听着面前高大老人训话。 颜翰瞥了一眼,将酒壶拉到自己身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我颜瀚虽然可以庇佑他们,但终究已是逝去之人,又能庇佑他们到几时?老夫可不像那边那个姓王的,死了这么多年,还要插手子孙的家事,还说什么“礼乐行之,其章自省”的废话,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争那一柱清香?” 就在文圣颜瀚说话之际,只听得松树林内,金色光晕流转不停,时而化作龙卷时而又陡然炸开,忽有有一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语气中竟有几分怒意。 “姓颜的,偷偷摸摸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你就是这么教你弟子的?什么万世师表,不就是下棋赢了吗?有本事再来一局?!” 听到这话,文圣颜瀚大袖一挥,面前的方桌茶盏消失,略带焦急的对年轻人说道: “酒也喝完了还不走?有时间回去看看,虽然我们早已身死,但只要还有读书声,你们便可以行走人间。” 年轻人看着道德林东面,那被阳光所照耀之地,说道: “学生告退。” 文圣弟子三千,遍布天下,后世学说尽数出自于此,而又有七十二人最为优秀,被后世誉为颜门七十二贤。 这位年轻人正是七十二贤之十三,被后世誉为子羽十三的澹台长明。 待到年轻人化作光晕消散于道德林后,颜瀚抬头对着天空说: “王之行,老夫能赢你一次就能赢你两次,什么叫“不就是下棋赢了”?好歹也是一代圣人,被无数人遵从为礼圣的人物,就这度量?” 久久没有回应,颜瀚脸上露出笑容,随即转头,继续在石碑上刻起字来。 却说魏子庚与许岳二人酒足饭饱后,许岳带着魏子庚来到了一家武馆门口。 只见武馆内,数百名年轻人在偌大的校场之上操练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兵器样样都有。在他们之中有一名中年人,身穿灰色劲装,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结,面如刀劈斧凿般刚毅,唏嘘的胡渣子,一双眼睛好似狼眸,注视着所有习武的年轻人。 这是,一年轻人耍着一杆长枪,突然脱手飞了出去,直奔他对面一位正在练习站桩的年轻人后脑勺处,而后者丝毫未曾察觉。 中年人见状立刻跃身而出,将那正在站桩的年轻人夹在腰间,另外一只手抓住飞来的长枪。 原先耍枪的年轻人此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站桩的年轻人在知晓事情原委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确认没有被开瓢后才呼出一口气。 “郑先生,对……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耍枪年轻人被吓出一身冷汗,说话结结巴巴。 被唤作郑先生的中年人面无表情走到年轻人面前将手中的长枪递到他面前,说道: “你是该给我说对不起吗?这回马枪你练习多久了还能脱手?就你这般如何能够在山匪来时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的家人!” 耍枪年轻人被说的哑口无言,郑先生叹了一口气,把夹在腰间的年轻人摆到他的面前说道: “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这小子,你问问他原不原谅你吧。” 两名年轻人相视一眼,前者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后者也是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不是没被开瓢吗?结束后你得请我喝酒啊。” 两人都笑了,一旁的郑先生也微微一笑,只是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 门外,探头观望的魏子庚与许岳二人见到这场景会心一笑。 “郑先生他人很好的,而且武艺高强,可拉三石弓,尤其是他的枪法更是深不可测,岳州城内所有人都敬重他,都放心让家族晚辈来。” 许岳边说边看,眼中满是崇拜与敬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并不是本地人吧,而且他是军伍出身,甚至于曾经在军中地位不低。” 魏子庚这般说并非没有理由的,郑先生不同于本地人,他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持握长枪的手掌异常大且满是老茧,手臂刀痕遍布, 果然如魏子庚所料,许岳说道: “郑先生的确不是岳州城土生土长的人,据说他是曾经安兴军中的一名校尉,后来安兴军被破,他便流落至此,几次山匪下山劫掠平民,都在郑先生的带领下安然度过,后城内商贾大族集体出资为郑先生开了一家武馆,以防下次再有山匪劫掠时可以应对一二,城内守城士卒也多半师出郑先生门下。” 魏子庚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则想着是否可以与郑先生切磋一二,毕竟在渝州城里少有这样的高手。 武馆校场内,郑先生将所有人几个起来,声音如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众人耳畔。 “诸位都是家族内的年轻一辈,有的甚至背负着一族兴衰,你们的长辈看的起我郑某,将你们交付与我,我便会不遗余力的教导你们,城内百姓苦山匪之乱已久,而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是将来城内百姓的希望,我们努力一分,将来你们的家人,城内百姓便会少一分威胁。你们是要做懦夫躲在最后面还是做英雄,成为那堵最坚硬的墙!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己!” “英雄!” “英雄!” 一声声呐喊令人振聋发聩,门外的许岳此刻也是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也喊出声来。 “好,接下来我再为大家演示一遍回马枪,取我枪来。” 不多时,一前一后有两人将一杆长枪抬了上来,面红耳赤。这杆枪造型古朴,枪尖寒芒闪烁,有七十八斤之重,需两人合力才能抬动。 郑先生一把拿过长枪,在手中舞出一个漂亮的枪花,随后长枪触地。 “看好了!” 此时,门外的魏子庚明显看到郑先生在说这句话时眼睛看了一眼门外他们的方向,而许岳此刻双眼放光,直愣愣的盯着里面的郑先生。 “噔!” 只见郑先生右腿猛然一踢上杆,长枪在他的的手中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枪尖如游龙,一遍一遍的刺出都带着一股强风,又是一个极为漂亮的枪花,枪尖朝后一摆,枪尖砸在地面石板上,顿时砸出一个大坑,火花四射,郑先生双腿猛然用力,朝前踢出,于空中双手用力,以摧枯拉朽一般用力砸下。 “回马枪!” 一声闷哼,紧接着传来石板破碎的声音,应声而碎,化为齑粉,下腰用力,一个转身,枪尖瞬间倒转方向迅猛刺出,破空声和颤鸣声传来,在场众人无不叹为观止,张大嘴巴一言不发。 “可曾看清楚?” 郑先生再次看向门外,那是魏子庚与许岳所躲藏的位置,随后说到: “没看清楚的可以站出来询问,我可以再单独演示与他。” 许久过后没有人回答,郑先生收回目光说道:“没有就罢了,自行练习!” 门外,魏子庚拍了拍许岳的肩膀,此刻乞丐已是满脸激动,他似乎在做一个重要决定,在听到郑先生的话语后又无力的垂下了手臂。 “若是我能当面得到郑先生的指导就好了。” 说完,许岳站起身往巷子深处走去,魏子庚紧忙跟上。武馆内看到二人身影渐行渐远,郑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喂,刚刚郑先生问有没有人没看明白你怎么不站出来?” “我如何站出来?我没钱,不是武馆学员,如今偷师已经犯了大忌了。” 年轻乞丐此时垂头丧气,有些失落。见他如此,魏子庚说道: “你没注意?郑先生在演示这套枪法的时候刻意放慢了动作。” “这又如何?” “你试想一下?这套枪法他定然在学员面前演示过无数次,为何又要刻意放缓?当然是为了你,他想让你也能学会。” 乞丐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魏子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真的?” “你可想当面的郑先生教导?” 不闻任何言语,魏子庚将手中的长刀与身后包裹着破旧长剑的布囊递到许岳的手上,随后往身后的武馆走去。 回过神来的许岳大声说道: “喂,你干嘛去啊。” “嘿嘿,踢馆去!”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五章 切磋较量,少年与教头 “嗯?” 许岳似乎有些怀疑的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置信的望向那少年的背影。 这些年来郑先生在城内经历过不下百余次踢馆,可无一例外的皆被郑先生打败,而那些被打败的江湖人士最终也无一例外的与郑先生成为了好友。 一路跟随,许岳手中捧着那柄极其精美的纯白色长刀以及破旧长剑,手里牵着骡子,两人来到武馆门外。 “郑先生枪法果然了得,不愧是曾经安兴军中的猛将!” 一时间,校场内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所吸引,这个声音虽然年轻,但却充满了让人信服的魔力。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自门外走进两人,一人青衫束发,身后背着一个灰色布囊,气定神闲。一人蓬头垢面,眼神清澈,手捧一柄狭长纯白色长刀。 “许乞丐?上次偷师不成被我们打成那样,怎么这次带来了帮手报复不成?” “小爷我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来。” 其中一年轻人率先发现身后的乞丐,赫然是城内那人人避之不及的臭乞丐许岳。 魏子庚听闻此言,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许岳,随后眼神凛冽的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年轻人,那人被魏子庚看着,心头顿时一颤,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你打他的?” 那人被问得有些不适应,目光躲闪的说道: “是又如何?家父可是城内巨贾沈杨。”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虽然我很不喜欢这句话,但不得不承认商贾之名皆被尔等人给败坏了,才落得个下九流的名声!” 那年轻人被魏子庚说的一时语塞,甚至于他身边一些年轻人都下意识的远离了他几步,望向了那少年。 郑先生从旁走出,面带微笑的看着二人,对着许岳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了少年魏子庚的身上。 “晚辈游历江湖,久闻郑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往郑先生不吝赐教。” 少年解开布囊,从中拿出三节枪杆,猩红色的枪尖在众人眼中显得尤其诡异,好似只有沾满鲜血才会有如此颜色。 一会功夫,一杆五尺有余的长枪出现在少年手中,他将杵枪而立,表情蓦然。 “你不是练刀的?” 身后的许岳一脸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又看了看年轻人。 “都略知一二。” 见到长枪的那一刻,郑先生会心一笑,伸手接过自己的长枪说道:“不必勉强,你用刀顺手便不用强迫自己用枪。” “晚辈不才,今日只想领教郑先生的杀人枪术。” 不多时,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无数人,还有人不停的往门内挤着,很久没见过有人挑战郑先生了,一看更是吃惊那人竟然还如此年轻。 “郑先生,晚辈先得罪了!” 化为一道残影,魏子庚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郑先生身后,一枪递出。 郑先生不慌不忙,长枪一横,轻松将枪尖挑飞,前脚一踢将枪杆弯岀一个弧度弹射向少年,魏子庚整个人接住枪身的弹力整个人腾飞出去,在空中翻转两圈,猛然砸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被郑先生双手硬生生抗住,双腿竟有些弯曲。 身旁的众人看到眼前一幕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刚刚口出狂言的年轻人落地后一个马步稳稳站定,持枪的虎口已然沁出血丝,手臂微微发抖,但他此刻依旧微笑着。 自从两年前那一场战斗,他还未真正与他人交过手,今天与郑先生的比试着实让他提起了兴趣。 门外和门内看热闹的人群吃惊的直到“英雄出少年”,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讨论那从未见过的少年是否自有婚配。 此刻人群中挤出一人,正是许岳弟弟,那个蹲在依山书院听读书声的许印,后者来到许岳身边,而前者此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看到的,他又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再次自言自语,全然未曾注意来人。 “你真是练刀的?” “嘿嘿,多多少少的都会一点,郑先生好本领,中四境了吧。” 郑尧拉出一段距离,蓄势待发,他本不愿用上气机,只是眼前的年轻人勾起了他一较高下的念头。 “侥幸得进瑶光境而已,少侠枪法诡异多变,甚至有剑法的影子在其中,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还是用刀吧。” 这是郑尧第三次提醒他用刀,事不过三,他要认真对付眼前的少年了。 “多多少少都会一点,所以是刀是剑对于晚辈来说差别并不算太大。” “爹,你快去看呐,有人在武馆内与郑先生切磋呢。” 武馆内的小学徒趁着混乱偷偷摸摸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自己的家人。 “有人与郑先生切磋!前面带路。” 一传十,十传百。在安静了许久许久的岳州城内很快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好事者放下手中碗筷,江湖人放下了手中杯盏,读书人放下了圣贤书籍,一股脑的涌向了城内唯一一座武馆。 这个武馆有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是普通到让人第一眼根本不会注意,但却被这座城内的百姓赋予了希望的名字。 永安武馆。 此刻的永安武馆内外已经挤满了人,街道上被人流拥挤往前走的许印迷茫的向着前,在人群最末尾,他看到了个熟悉的背影。 他本想着大声喊许岳,可是仔细一想大庭广众之下有损礼仪,便又放弃了。 身材瘦弱是他的弱点,在此刻也成了他的优势,在人群间隙间他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哥,发生什么事了?” 他着大哥手中的纯白长刀,有看了看他的表情,此刻的他那里听得见他的说话。 校场之上,一直为躲闪避让,这让在场一众看热闹的人都为之吃惊,以为郑先生处于下风,个个心中暗道“郑先生情况不妙。” “郑先生,你若再一昧躲闪只怕要败下阵来,晚辈我初出茅庐,不介意用这第一胜来打响晚辈在江湖的名声。” 听闻此言,郑先生不由得暗暗揣度,其实这一战与他毫无益处,输了名声扫地,赢了胜之不武,不接受有恐城内众人失望。 思量再三后,他握了握紧手中的长枪说道: “小兄弟,那得罪了。” 郑先生猛地将长枪刺出,魏子庚躲闪开来,枪尖插进了青石地面,少年一个转身堪堪躲过这来势迅猛的一击,手中长枪好游龙,分作三节缠绕其上。 “嗯?有点意思。” 郑先生一笑置之,随即转起一个枪花将少年甩飞出去。后者平稳站定后,拿枪的手一抖,长枪有重新变为一节,在轻轻一抖,枪尖嗡嗡作响。 “算了,小兄弟,你本就不是用枪,在下即便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少年收枪站定。 “郑先生如此笃定?”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若是这点见识也没有那不是空有名声了,小兄弟你天赋异禀,枪法中暗含刀法大开大合,又有剑法连绵不绝,教导你之人定然绝非凡人。” 少年听闻收起手中的长枪,来到郑先生面前恭敬作揖行礼,郑先生坦然受之, 待到众人散去,魏子庚再次来到郑先生面前,说道。 “晚辈方才失礼,若非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定然走不过一招。” 郑先生听完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个少年很对他的胃口。 “无妨无妨,我当年也曾如你这般,谈何失礼一说,想来有事?” 少年魏子庚也不拖沓,拉过身后愣在一旁的乞丐许岳说道:“晚辈这位朋友十分仰慕先生武艺,奈何……” “不必多言,会喝酒吗?” 魏子庚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即笑道。 “多多少少会一点。”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六章 欢乐谷,富贵山庄 郑先生为人极为豪爽,但凡是他所钟意的人都想相约一起喝两杯。 拜别了郑尧,许岳替魏子庚介绍起他的弟弟,两人相见互相作揖行礼,魏子庚见许印仪态不俗,与许岳天差地别,不由得暗暗有些好奇。 “哦?许兄读书?” 这句话在其他人耳中听来不过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可停在许印耳朵里,这种质问仿佛成了一种鄙夷,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表情不变的说道: “读书不敢,只是偶尔去城内依山书院门外听听那读书声,算不得真读书。” 魏子庚“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了声唐突,随后许岳便拉着两人走出了武馆。 有过街口巷弄,三人来到岳州城角落一个极为偏僻且破败的房子,瓦不遮顶,不过令人略感吃惊的是破败房屋外插着一块约一人高的木牌,其上刻着三个大字。 “欢乐谷”。 字体工整,刻功深厚,一笔而就,可想而知这书写与刻下这三字之人内力之高。 看到这房子的同时,魏子庚略有感触,他好像回到了渝州城外的那一处破败庙宇。 龙王庙外,送君湖旁,老柳树下,曾经的好友,如今的坟茔,魏子庚不由得拍了拍身后的长剑,无奈一笑。 许岳回头见魏子庚驻足不前,只是尴尬一笑说道一句“莫要嫌弃”,而其兄许印则是想法颇多。 “本就江湖羁旅,何言嫌弃一说,只是这欢乐谷何来一说?不知是何人所留?” “哦,字是许印所题,我所刻就,本想虽然我等微末之流,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天大地大但都不及快乐,故而为欢乐谷。” 魏子庚饶有所想的点了点头,说完在二人带领之下进入破败瓦房,屋内角落处一堆杂草,其上铺了一张草席,有一老者骨瘦嶙峋,正闭着眼翘着二郎腿,躺在上面悠哉悠哉的抽着旱烟。 “许老头,看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 听闻许岳的话,许老头也不睁眼,依旧翘着二郎腿,嗓音略带沙哑: “你们又不乞食,除了烤鱼还能有什么,连点盐巴味儿都尝不到,嘴里淡出个鸟来。” 岳州城内多有看不起这两个心比天高的乞丐,明明已经是个乞丐了,还夸口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尤其是其中许岳,更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硬骨头,但凡听到一句有人议论弟弟许印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哪怕打不过那人,时候也不忘说一句“哎呦,又被不孝子打喽”之类的话语,几次三番过后也就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 许岳认定自己弟弟是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风骨,所以这类有辱斯文的事都是由他这做哥哥的来做。 这时一阵肉香酒香慢慢散发而出,许老头嗅了嗅鼻子不由得睁开了眼睛,思量了片刻后才起身,拿起身边的蒲扇就朝着许岳扇去。 “臭小子,让你偷,让你偷吃的!让你偷酒喝!我们虽然是乞丐,但宁可饿死都不能偷!” 许岳连忙捂住脑袋说道:“狗咬吕洞宾好,不识好人心,别打别打,是这位兄弟特意请我们吃的,别打了别打了。” 他们特别穷,穷的特别,穷的离了谱,但是许岳却总是不以为然,他觉得他们不应该穷,甚至应该富甲天下才对。 后来他总结了两点,第一点,他们不肯乞讨,第二点就是许老头没钱。 一旁的魏献与许印也连忙上前拉住许老头,情绪稳定之后的老者这才注意到与他们一同回来的陌生少年。 望了望许岳又望了望另外两人,许老头这才略带疑惑的说道: “真的?” “晚辈与许兄城外相识,甚是投缘,今日若不是许兄恐晚辈今日要走许多弯路,故略备薄酒聊表心意。” 许老头见少年礼数周全,竟也挺了挺身子,抱拳回礼笑道: “想来是小老儿怠慢少侠了。” 见老乞丐如此,一旁的许岳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把手中的酒肉放下说道: “许老头,你何时也如许印那般文邹邹的了。” 听许岳如此拆台,老乞丐白了他一眼,也不再惺惺作态,拿起放在地上的酒肉便放入口中。 “哼,初次与这位少侠见面,你就不能学学许印斯文一点,人家可不欠你什么。” 魏子庚听闻连忙摆手说道: “许兄性情直爽,与晚辈也是臭味相投,无需如此这般。” 许老头从让拿出四个碗,揭开酒坛倒了四碗送到几人面前,嘴里的肉尚未吞下,含糊不清的说道: “想来少侠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小老儿敬这位少侠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魏子庚见状也连忙拿起酒碗一碗喝下,爽快至极。 一旁的许印也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对于魏子庚倒是有了不少好感,非他刻薄,只是这些年他们太苦了,受尽了白眼。自己神经大条的哥哥可以无所谓,所以他便对任何人都留了几分心眼。 几人一言一语,一坛酒很快便见底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独饮终究愁煞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子庚摘下酒壶,又给三人倒了酒。许岳此时面色微醺,想起白日里这个酒葫芦居然装了五坛子酒,兴趣就来了。 “魏兄,你这酒葫芦什么来头,但却五坛 酒就装不满?” 魏子庚将葫芦送到他手中说道: “此葫芦名为覆水葫芦,是一件方寸物,不过不算太大,也只能用来储存物品,算是最低级的方寸物了。” 许岳把玩着手中精巧的小葫芦,哦了一声,丢给了魏子庚,最终嘟囔道。 “要是我也有一个方寸物就好了,空间大一点的,要是能收风雷的就更好了。” 魏子庚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夜色静谧如水,许岳与许老头已经沉沉睡去,魏子庚手枕在后脑勺下看着头顶的星空。转头望去,门外许印在月光下用树枝写着什么。 他悄悄站起身,来到许印身后,月光被挡住,年轻乞丐抬起头正对看着地上用树枝写出的字。 魏子庚颇为震撼,字体浑然天成,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都犹如晴天霹雳般炸在他的心头。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看着地上的字,魏子庚说道: “许兄好字,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许印略有些尴尬,随后叹了一口气。 “许兄何故叹气?” 许印道:“写的一手好字又能如何?我连进书院读书的资格都没有。你不是我,你不会理解每日我去书院,每日被拐杖打的吃疼是什么感觉,我也想读书,他日以自身才学让许老头和我哥能正大光明的坐在酒桌上,喝上一壶酒,吃上一顿肉,可惜他们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年轻乞丐用力擦去地上的字迹,眼神中满是愤懑,随后站起身回到破庙内。 魏子庚在旁驻足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感同身受?哪里会有什么感同身受。 自己没感受过就不会感同身受。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七章 摆脱桎梏,有剑出长安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阳光投过破败的屋顶照射进破庙内,伴随而来的还有晨风中吹来的鸟啼声。 魏子庚睁开眼坐起身,环顾四周。 许印已经离开不知去了何处,许岳则是在破庙外的空地上拿着一根竹竿练习着昨日他在永安武馆内所学到的枪法。 枪法犀利狠辣,每一枪都带着破空声,地面上被那杆长竹竿砸出一道道沟壑,许印挥舞着竹竿扬起阵阵旋风,带起地上尘土好似龙卷,回身刺出,竹竿竟没能承受住力道,于半空中炸裂开来,木屑四处纷飞。 魏子庚顿感吃惊,心中暗道,若是给这乞丐一杆真正的枪,定能有横扫千军之势。 许岳站定,看着手中炸裂的竹竿,无奈的摇了摇头,普通的竹竿已经承受不住他的力道。 “可惜没钱,否则我定要有一杆真正的枪!” 一阵拍掌声传来,许岳转头看去,只见魏子庚面带微笑从破庙中走出。 “许兄当真好本领。” 两人打趣片刻,许老头此时还在睡觉,他好像每天只管睡觉,抽旱烟,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两兄弟带大的。 在河边稍微洗漱,临近中午,两人结伴去了城内的武馆,今日要找郑先生喝酒。 路上,魏子庚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就窝在这个小地方吧?” 许岳说道: “那是自然,等许老头百年,我就闯荡江湖去,不求能够闯出一个名声,但至少要看看这个江湖,我经常在一些酒馆门外听里面说书先生说过,江湖中提刀纵马,快意恩仇,听得非常向往。” 魏子庚笑道: “我跟你说一个人。” 许岳见他面色郑重,不由得疑惑。 “你说。” 魏子庚说道: “曾经净灵台有个年轻人,他的天赋非常不好,受尽了家人与同龄人的白眼,甚至于他的母亲都说后悔生下他。不过他并没有感觉如何,后来刚过束发之年的他便带着一柄破烂铁剑独自一人闯荡江湖,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这一走便是近七年,见过江湖恩怨,拜访过名山大川,一路高歌,从未停步,只因为他要追寻一位前辈的脚步寻找自己的剑道,你觉得这样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岳眼神中满是向往,少年哪有不向往江湖的? “他一定是个极为潇洒的人,男人这一生能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一路无悔,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潇洒的事。” 魏子庚笑了,真心的笑,他从许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和你想的一样,可是后来他停住了脚步,甚至把那柄自幼伴随自己长大的剑都丢了,永远的留在了那里,你说他傻不傻?” 说话时,魏子庚眼中有些红了,这两年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苏乞儿的剑道由他来挑着,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呢? “不会啊,我倒不是这么觉得的。” 许岳依旧满脸向往,语气略有激动。 “我觉得他一定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能让一个剑客放下自己视为生命的剑,说明他已经找到比剑更为重要的东西或者人,我们穷极一生不就是为了寻找让我们能够为之停步,安静下来的事物吗?那人一定是已经找到了,所以才会如此果决且心安理得。” 魏子庚顿时愣住了,他呆愣在原地,眼神中满是震惊。 不知为何,心中某道枷锁好像断裂了,身后布囊中的长剑颤鸣不已,若是此时他将背在身后的长剑解开他便会发现,剑鞘之上雕刻的山河景色正逐步清晰。 少年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如果他将剑留下了,而却又留下信件说要独自一人去寻前辈踪迹呢?” 身前,许岳略有思考,片刻之后说道: “或许他是为了了却一切吧,为自己的过去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道可道也不可道,道与不道谁知道?” “嗡!” 周围气机一阵震动,魏子庚心头的枷锁猛地碎裂,脑海中浮现周先生的一句话。 “境界的划分终究只是人为的,而在某一个境界的感悟确是实打实自己的,不要为了破境而修行,每一次破境契机都是一次摆脱枷锁桎梏的机会。” 一语惊醒梦中人。 魏子庚破瑶光境以来在这一境界迟迟没有感受到这一契机,他每日修行,练刀练剑,一日不敢懈怠,却一直没感受到周先生口中所说的枷锁桎梏松动的迹象。 “原来如此,摆脱枷锁首先就要放下枷锁,我每日都将枷锁桎梏牢牢抓在手中,每日以气机锻打,可那枷锁依旧在我手中,周先生修为不高,可对于修行一途的领悟绝对要超越我爹。” “咔嚓!” 魏子庚心头一声脆响,束缚住他手少阴心经的枷锁砰然断裂,气机通过筋脉极速游走,调动再无任何阻滞,异常通畅。 “剑出!” 少年一拍后背,破旧铁剑猛然冲出灰色布囊,在他面前打了一个旋,此地尚在城郊,行人三三两两,并没有人注意,一旁的许岳等着明亮的眸子,一副不敢置信。 “你不仅是个武夫,你他娘的还是个剑修?” 魏子庚双指掐剑诀,飞旋的长剑重归剑鞘,经过短暂的释放,长剑入鞘后慢慢停止了颤鸣。少年拍了拍后背长剑,面带微笑,笑得那般轻松。 他终破瑶光境入开阳境。 来到许岳面前,少年作揖致谢: “多谢许兄为在下解惑。” 许岳满头雾水,一脸疑惑,魏子庚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本册子交到许岳面前,后者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 “这是给我的?” 魏子庚点了点头。 “《霸王卸甲》?这是什么?枪谱!” 许岳激动的看着手上的枪谱,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到秘籍这类东西,他都只是每天蹲在武馆门外偷偷的学,能练刀如今的境界已经很难得了。 “许兄,你真的应该去江湖看看。” 乞丐点了点头,望向城门方向。 之后两人没有太多言语,径直去往永安武馆。 正好是午饭点,此时的武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其余人都去吃饭了。郑先生正在收拾着零零散散的东西,见到两人过来极为欣喜,立马带着两人去武馆临近的客栈。 果然是: 少年去江湖初试武,教头高抬手颇赏识。 与此同时,京城钦天监内。 星辰盘之上,南方一颗星青光大盛,使得护国奎狼星南移,紫微星一度暗淡几分。少年监副见此猛地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跑去。 “监正,不好了!白皑星出,谶语应验啦!” 乾坤殿内,白皑星出的消息很快便被送到此地,黄绸大案之前站着一位羽衣星冠的老者,白眉白须,但面貌却是中年人模样。 大黎钦天监,与领峰府共同主导监视国运流向,占卜天下之事。大黎一统九洲七百载,得齐天府指示未曾敕封过任何一位山水神祇,山水气运皆有这两大机构主导。而当今天子,新康帝李岱却妄图摆脱齐天府,欲重新敕封山水神祇,这也引得钦天监的强烈不满。 此刻,监正薛正清正双手拢在袖口,站立一旁,双眼微闭,默不作声。 新康帝李岱看着手中由钦天监送来的文书,眉头紧皱。 许久过后,他放下了文书,捏了捏内心,朝一旁招了招手,一旁的司礼监赵英连忙端上一杯茶。 “零星白皑雪,回照向乾坤,他日出于世,坍塌不复存,齐云观凌虚天师留下这句谶语便羽化仙逝。本以为这句谶语会在季城那对儿女中一人应验,为此不惜让淮南道领峰府监视了近十四年,甚至让玄甲卫也去了一趟。若非今日钦天监送来这个消息,朕都快将其忘记了。”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监正薛正清走出一步,懒散的说道: “陛下,老夫以为此事或许与鱼龙卫出京一事有关,工部送来的山川卷加之护国奎狼星南移,江南一带有异常。” 听闻此言,新康帝李岱思忖片刻,与一旁的赵英说道: “即可命神宫监掌印赵栎来见朕。” “赵栎?!”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微微一顿,面色微变。 新康帝李岱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 “怎么了?” 赵英恢复以往神情,低头说道: “若是杀人之事,老奴与其他掌印也可去得,若是让赵栎前去,恐怕会误了陛下的大事,赵栎此人杀心太重。” “杀心重?” 新康帝李岱微微一笑,说道: “要的便是杀心重,对于此事,朕宁可错杀,也绝对不可放过!” 一旁的赵英道了声“是”,慢慢退到殿外,薛正清则是重新闭上眼睛,神游物外。 当日,有一身穿青色蟒服之人在阴冷男子独自一人驱马前往江南,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双唇艳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似乎想到某事,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 在他的马鞍一侧挂着一柄精美的赤红长剑,沧州勃望郡神算堂制定天下榜,兵器榜之上,此剑排名第十一,并非是此剑不够好,只是此剑与执此剑的人很少在江湖走动,战绩极少,但每次出现都意味着一个宗门的覆灭。 名剑赤鹂,持剑者,神宫监掌印赵栎。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八章 社火班子,小羊羔仔 不同于渝州城的富庶,岳州城内的主城道上有很多的乞丐,他们或是瘫在地上,或是两人一伙装作乞讨为家人治病,或是索性直接躺在地上睡觉,面前放着一个破烂陶碗。 不论怎么说,这些终究只是乞讨的常态,来往行人对于他们粗劣的演技甚至都不屑看上一眼。而对于乞丐们也是淡然处之,每天能吃上一顿饭就足够了,若是太过重视反而适得其反。 只是,这些日来城内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城内普通人没有太多察觉,但却在乞丐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很多乞丐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有人尝试过报官,可报了又能如何?他们的命已经不是命了,官府不计较,官老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难道乞丐们不知道吗?他们知道,失踪的乞丐里少有是他们自己的亲属,他们报官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岳州城知府县衙内。 身穿蓝底绣鸳鸯,大腹便便,留着两撮极为可笑的小胡子的知府大人,此刻在后院享受着夏夜最为美妙的饭菜。 一人,一桌,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一碟脆萝卜,一碟酸白菜,五两小刀子。在他的身畔支着一口铜锅,锅内沸水翻滚,腌制的极为良久且时候正好的咸菜在锅内冒着热气。 知府大人夹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又稍微呡了一口酒盅内的小刀子,满足的闭上眼。 “大人,府门外的东家们来交下季度的贡粮了。” 由府门外径直走入的大管家,来到知府耳边轻声说道。 知府大人睁开一只眼睛,斜撇了管家一眼,佯装疑惑。 “嗯?不是上个月才交过吗?贡粮本官都已经由漕运史司送去京城了,他们现在又来交给本官,不是想让本官掉脑袋吗?让他们过来!” 大管家颔首,连忙出了后院,不多时,在他们身后跟进来五名中年人,手上都拿着一个小木箱,被知府大人安排坐下后,几人这才略微松懈下来。 知府大人拿出一块嫩豆腐,用身旁的小刀,一块一块的切好丢入沸水中,慢条斯理的说道: “几位东家,你们这是为何要害本官?贡粮上个月刚京城你们这才送来,要知道,你们手上拿的不是贡粮,这是本官这颗知府脑袋啊。” 手上切豆腐的动作不见停,极有优雅且谨慎,切好的豆腐快大小几乎一致,而且下刀的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一块豆腐被切散。 “是是是,知府大人教训的极是,所以草民等这才来找大人请罪来了,顺便交上下个月的贡粮。” 大黎贡粮每半年一交,如同百姓交粮食,实行三十取一制度,地主与农耕百姓一致,商贾则收取白银,半年低于一百两营收则不需要交贡粮,高于一百两的部分按二十取一。 新康帝李岱继位后大力改革,就贡粮税收相比较先王衍康帝李儋在位期间少了近一半。 桌边的地主掌柜打开带来的小木箱,里面装着的是白花花的白银,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每箱都装了一百两。 知府大人一挥手,清瘦佝偻的账房大爷拿着账本匆匆走来,记录着每人送来的白银数量。知府大人边切豆腐,边说道。 “你可一定要给你家老爷记好了,这个是贡粮,少一两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随即又招呼来仆役说道: “给几位掌柜的,东家倒酒啊。” 几人纷纷入座,后厨端来了各色各样的酒菜,琳琅满目。 知府大人微微闭眼,摇头晃脑的哼着: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酒喝的差不多了,菜也差不多吃完了,一位中年人站起身,笑容猥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嘿嘿嘿,吴大人,最近有没有新鲜的羊羔仔?我等几人想弄来一只。” 知府吴楠吃了口热气腾腾的烫豆腐,撇了一眼说道: “有是有,你要什么品相的?” “最好是小羊羔仔,品相嘛?能逗大家一乐就行,我们不挑。” 其余几人具是点头,笑着称是。 知府吴楠说道: “好,不过呢这小羊羔仔有些风险,你们也知道孩儿帮已经注意到了岳州,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他们孩儿帮的人,你们注意点,吃完饭我让大管家写封信,你让信得过的人去社火班子何老板牵羊便是。” 几人脸色一喜,高兴的吃完了这顿异常丰盛的饭菜,在大管家吴有平的带领下拿了一封信便离开了知府衙门。 片刻之后,大管家吴有平轻声说道: “大人,社火班子最近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城内乞丐少了近三成。” 知府吴楠古井不波,毫不在意。 “乞丐是人吗?随便搪塞就过去了,社火班子走南闯北,这样的稀奇玩意儿可不常见。” 哼着小曲,挥了挥手示意大管家离开,自己独自一人吃着美味的咸菜滚豆腐,心中思绪万千。 “黑云山,安兴军,最近从京城传来消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剿匪,甚至不惜动用戎州军镇的平沙军,赵允信那位大将军可是只逊色与那位的人物,本官也没办法保住你们了。” 魏子庚将秘籍给了许岳,奈何他并不识字,虽然有个读了点书的弟弟能够帮忙理解,可对于真正练习过这本枪谱的魏子庚而言,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他决定先就这一段时间,也方便许岳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今日,烈日高照,即将入小满,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河水旁,许印在树下练字,魏子庚给许印买了文房四宝,以及一些古典书籍,虽然都不是什么上品货,只花了不到五十文钱,远不及许岳那本《霸王卸甲》的枪谱来的珍贵,可终究是他们这样有一段没一顿的乞丐所能买得起的。 推脱再三,许印给魏子庚一张欠条,发誓以后一定会还这笔钱,魏子庚无奈只能收下。 “唉,对了,今天城内有社火班子表演,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拿着竹竿练习枪法的许岳停下,与一旁练字的许印和打坐吐息的魏子庚说道。 社火班子在他们这极为少见,相传他们自西域塞外传来,班主拿着一群人和动物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游走天下,路过一个地方便支棚表演,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东西。 几人顿时便来了兴趣,哪怕是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的许印都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 见两人答应,许岳丢了手中的竹竿说道: “走,现在不去马上没有好位置了。” 三人说走就走,往城内赶去。 “不用喊许老头吗?”魏子庚问道。 “不用,他从不愿凑热闹。” 见许印也点点头,魏子庚这才没有想太多。 他们已经是来的够早了,离社火班子表演还有近两个时辰,但此时广场空地上已经围坐了几圈人,而且陆陆续续还有人带着板凳与吃食赶来这里。 左等右等,加之天气有些闷热,魏子庚索性解下酒葫芦,仰头干了几口,又递给许岳,许印兄弟俩,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三人都成了很好的朋友。 前两天他又去了另外一家酒肆,又凭借同样的方法,酒肆掌柜愣是不阴邪,给他的酒葫芦装了近十坛酒。若不是魏子庚本人实在看不下去,老板或许真的会酒葫芦装满,最后有些过意不去,有补了掌柜的几钱银子。 终于,社火班子外的帐篷打开,只见社火班子围栏里有男有女,他们画着各式各样的妆,或是踩着高跷,或是踩着滚动,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围栏里还有几个盖着布的笼子,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只能听到从笼子里传来的阵阵嘶吼声。 “各位乡亲父老,小老儿走过南,闯过北,吃的百家饭,喝的天下水,感谢父老能容我,江山一双看人眼,废话不多说,我们表演开始,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响起,紧接着是唢呐以及胡琴声传来,笼子上的布被拉开。 看到这一情景,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笼子里装着许多他们未曾见过的动物,确切的说是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才对。 长着两个头的豹子,没有尾巴的老虎以及猫狗共用一个身体的畸形动物。 在社火班子驯兽师的一声哨响之下,那些畸形的动物开始井然有序的跳跃火盆火圈,并且坐着一些引人发笑的怀疑动作。 两头的不知是猫亦或是狗的动物开始撕咬着一块肉,那没有尾巴的老虎走两步便会滑稽的摔倒,鼓掌与叫好声响成一片。 这让魏子庚三人心中感到一阵不适,许印此时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我能感受到,这不是一般的动物。” 许印强撑着不适,竭力说道。 众人在惊呼声中纷纷往围栏内扔去铜钱,有些有钱的公子哥甚至送了一些碎银或者银锭,他们觉得有趣便会毫不吝啬手中银钱。 就在这时,班头又推出三个盖着黑布的笼子,众人眼神纷纷被吸引去,心中暗道“难道还有什么好玩的?” 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矮小班头笑着落下盖在笼子上的黑布。 全场寂静,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这……这……这是人!”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九章 似人非人,齐天隐深山 盖在笼子上的布被扯下,露出里面的景象。 里面是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像人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人的五官,它低着头,趴在笼子里,四肢却是狗的模样,脖颈处长着两个脑袋,两双眼睛惊恐的看着左摇右摆,时不时的还会撞在一起,甚是可笑。 一阵寂静沉默过后,不只是谁,第一个笑出了声,不知是否觉得太过有失体统,他及时捂住了嘴。 “噗嗤。” 又是一声笑,接下来是第二声,第三声…… 没过多久,在场绝大部分人都笑了出来,以至于最后都没人在意这到底是什么了。 “哈哈哈,班头,这畜牲你是从哪里抓过来的啊,太有意思了。” 社火班子班主憨憨的笑着,说道: “不瞒各位乡亲父老,小老儿常行走于海外,深山老林呆过,无人探寻洞藏也去过,这就是小老儿在一座深山中抓到的,想来为了抓它还折了我们一个兄弟,唉。” 说到这,班主竟然做起了抹泪状,那些城内无聊看客也都纷纷献上银钱。 笼子里的怪物见到如此多的人,他们笑着,疯狂的笑着,它越发惊恐,下意识的往后退,可身后是笼子,它便往角落退去,两颗诡异的脑袋又撞到了一起,显得吃疼。它又摆了摆头,两颗脑袋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杀了我,杀了我们……” 一个声音传入许印的脑海中,他茫然的举目四望,周围满是面带激动的笑容。 “一定要杀了我们,我们不想活了……” “谁!” 又是同样的声音,同样求死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而身边的都却依旧不知不觉。 “怎么了,许印?” 许岳最先看到自己弟弟的异常,好似魔怔了一般,茫然的看着周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可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求求你,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台下,许印的脑袋愈来愈疼,他双手捂住头,额头青筋凸起,脸色煞白,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怎么了?许印你怎么了?” 魏子庚两人将许印拉出人群,来到一片空旷地才将他放下。 待三人远离那社火班子之后,许印的脸色才逐渐恢复血色。 “那个,那个东西,那个马戏团有问题。” 有问题,的确有问题,在那个笼子里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问题,只是没有如许印一般反应如此强烈。 “有什么问题?许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印眼神深邃,扶着额头,他慢慢站起身看向马戏团的方向。 “是他们,他们在求死,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人。” “人!” 听到这个回答,魏子庚和许岳心头一震,他们有想过,或许那是什么古老的种族,一个从未被发现过的物种,但如果把他们与人联系在一起那是断然不会的。 许岳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弟弟。 “别闹了,这怎么可能是人呢?人怎么会有两个脑袋和狗的四肢。” 魏子庚没有说话,略有所思。 许印坚定的回答: “真的,我真的听到了,他们在找我求死,求我杀了他们,他们不想活了!” “谁在和你……” 魏子庚似乎想到了什么,打断了许岳的话,开口问道: “或许,他们之前是人,只是被人改变了。” 至于为什么许印能听到那些声音,魏子庚不想知道,谁都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停了一会,他继续说: “江湖中有一个帮派叫孩儿帮,近一年来频繁出现在江淮两地,而能让他们如此大规模出动帮众的只有一件事,出现了一个规模比较庞大的人牙子组织。” 许岳最先反应过来,说道: “你的意思是……” 魏子庚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我们再来一探究竟。” 两人点了点头,人牙子组织将各地拐来的女人孩童进行买卖,甚至采生折枝,扔到大街上乞讨,多少人家因为人牙子组织而家破人亡。 因此大黎王朝对于这类事件向来都是施以酷刑,一旦发现,可先斩后奏,全无轻饶的可能。 岳州城内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或是货郎,或是流亡的乞丐,或是天南地北走江湖的手艺人。 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挑担货郎说道: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踪迹?” 挑担货郎说道: “何人财手上的人也是从尚生帮那群杂碎手中买来的。” 中年乞丐紧了紧拳头,眼神犀利。 “汇报给江淮分舵的施舵主,务必告诉他帮主不日会亲临江淮,让他早日给出解决策略!他知道我们帮主的脾气。” 挑担货郎拱了拱手,两人在僻静拐角处分别,各自为事。 一路上,三位少年沉默不语,许印的头疼感在远离社火班子之后便逐渐消失,今日所看到的一切打破了他以往十八年的认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会有这样的生物,如果是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那般模样。 “你们先回去,我先霍东川去探讨一些学问上的事。” 魏子庚两人点了点头,好似失了魂一般往破庙走去。 许印此刻脑子无比清晰,他现在依旧能记得那时脑海里出现的不属于自己的那段话。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这是什么东西?霍东川他什么都知道,或许可以找他问问。” 岳州霍东川,一个在岳州城内如雷贯耳的名字。 只是这个名,不是因为才情,不是因为痴情,也不是因为骂名。 是因为荒诞。 这个人太荒诞了。 早年间,霍家也是岳州城内了不得的大户,霍家老太爷白手起家,成为了城内最大的布匹巨贾。他家所生产的罗云布即便在江南也是顶好的布匹,哪怕是号称垄断江南丝绸布匹的三大家之一的江南山庄杨家对与他的罗云布也是钟爱有加。 可好景不长,自老太爷这一辈开始便人丁稀少。老太爷老来得子,三十八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四十岁又有了第二个儿子。 正当家族觉得否极泰来之时,二儿子却在三岁起意外夭折,摔了一跤不甚跌入一个水塘溺死,而那个水塘甚至还没有人脚踝深。 这件事给老太爷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老爷子痛心疾首至极,退出商场,将生意交给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大儿子打理之后便撒手人寰 或许正是因为老爷子给的压力,长子一心忙于生意而忽略了传宗接代,即便家里又给取了两房小妾,可却一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霍东川在年轻时偏爱读书,且极为有才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倒是让霍家觉得或许这个商贾之家能出一个能够在官场站稳脚跟的读书人也说不一定。 正当全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子头上时,他却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挑灯夜读,红袖添香,甚是浪漫。 风尘女子与青衣书生倒也成了一桩读书人圈子里的美谈。可霍老夫人却因为此事而一病不起,她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这样有辱斯文。 再后来家里人拗不过,加之老夫人久病不起,便想借着婚事冲冲喜,便同意霍东川娶那女子过门。 成亲后,霍东川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性子,专心为家族生意分忧,众人皆说是老太爷显灵,也有说是少奶奶贤良淑德。总之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让霍家彻底成为整个岳州城的笑柄。 出身风尘的少奶奶红杏出墙,竟被一个穷酸落魄秀才用一首诗给勾搭苟且了,甚至说并不是自己的错,只因为霍东川成亲后不懂温柔,以至于自己嫁入霍家后终日独守空房,心中寂寞难耐。 一人为未来,而另外一人却只懂浪漫,殊不知一切浪漫多情最终就将要归于平静。 霍家老夫人得知此事被气的彻底撒手人寰,老爷子终于也不堪重负,加之这样一件事在不久之后也死了。 庞大的霍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只有一个半痴半疯癫的少爷霍东川守着一个偌大的家业,虽然一辈子不愁吃喝可霍家终于也再不复往日之风光。 城内百姓都说老爷子一人用光了整个霍家的气运,这才让后世子孙没有一人能得善终。 “噔噔噔。” 敲门声响起,如今的霍府门可罗雀,青石板路上具是没过脚踝的杂草,朱漆大门斑驳不堪。 大门从内开启,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宽松的白色里衣,略有蓬乱的头发,胡茬一堆,双目无神,相貌却有些秀气俊美,见到来人后他脸色一变,眼神有了几分神采。 “霍兄,多有打扰,还杨担待。 来人正是许印。 大黎建朝七百年,国运昌盛。得益于背后一个最为神秘的组织,齐天府。 无人知道齐天府在哪里,也没有知道它到底是怎么的一股势力,哪怕是当今天子,新康帝李岱也不例外。 七百百年前,大黎皇帝的建国大业之中,也有他们的身影。 推翻大康昏庸统治,一统九洲,收三十六诸侯国,统五十八蛮夷部落,从最初定都河东东都到四百年前迁都河西长安,放弃敕封山水神祇,有钦天监与各地领峰府共同主导山川气运。 这一切的推动者正是齐天府,大黎历代君王皆以其为法旨,无敢不从。 直至,如今天子,新康帝李岱。 “不拜齐天,不敬神明,这九洲换个主人也不是不可以!” 一片层峦叠嶂之间,云雾缭绕,一座山峰之上金光大盛,黄鹤齐鸣,梵音渺渺,恍若仙境。 巨大的平台中央,有些一棵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菩提树,在其后是一座雄伟的大殿,流光溢彩。 树下,站着三名中年人,躺着一名年轻人,他们看着手中的书信神态各异。 刚刚说话的中年人身穿白色长袍,一头长发披散者,面容肃穆。 “哪有这般简单,大黎如今国柞绵延七百载,于九洲之中根深蒂固,又哪能是轻易撼动的。” 说话之人身着青衫,精瘦身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似学堂中的教书先生。 他将手中书信轻轻一挥,纸张顿时燃烧起来,化作点点灰烬。 “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大黎如何,而是落鲸山中的那东西,两年前的山动,它已经露出一角且还搞出一个刀河剑谷,引得王朝与江湖都已经有无数人前往,此事到底是为何?这才是当下重中之重。” 说完,精瘦中年人身后那长须及胸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 “二哥所言不虚,原本还想邀请两位真君共同商讨,只是这二位皆以其不涉及世俗之事而推托了,但我始终觉得那两位似乎知道些什么。” 树下,一直懒散的打着哈欠的一年轻人站起身,拿起身边的一柄长剑,将他扛在肩头,说道: “管他是什么,就由四弟我去走上一遭便是,这齐天府太无趣,无趣。” 没等另外三人说什么,却只见年轻人双指在剑鞘之上一刷,长剑陡然出鞘,似乎是无比兴奋,它在上空不停的来回盘旋。年轻人脚尖一点,便稳稳的落在了剑脊之上。 “走喽,下山去喽!” 一阵破空声之后,那人便消失在天际。 待那人走远,精瘦中年人这才朝着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大声说道: “四弟,你走反了,那边才是去落鲸山的方向!” 片刻寂静,只见远处一剑而来,剑脊之上,年轻人面带尴尬,捂住眼睛,不看下方几人。 “他就是憋坏了,想下山去玩儿。” 长髯中年人没好气的说道,精瘦中年人面带温和笑容: “谁不向往踏剑行江湖?更何况他还年轻。”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章 荒诞人,荒诞事 霍东川这人如何做评论都不为过。 若说他是不幸的,偌大的家产留给他,即便每日浑浑噩噩他也不愁吃喝。 但若说他是幸运的,曾经横坐在岳州城的巨贾霍氏如今却只剩他一人。 大门从内打开,此时已是正午,年轻人揉搓着惺忪的睡眼,探出一颗顶着蓬松头发的头,成堆的胡渣,半眯着眼看向门外。 见到来人,霍东川无精打采的模样才有些许变化。 “嗯?许兄弟,怎么了,又来找我喝酒吗?” 大门打开,年轻人这才从门后走出,语气略带兴奋。 城内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一个冤大头。 喝花酒不找他,付账就想到他了。 酒馆见到是霍家大公子来,原本只敢买两三钱的就立刻能涨价到二三两银子,霍东川本人也不计较,城内众人也乐见其成。 一个人傻没人会理,一个人太有钱又没人会主动亲近,但当一个人又傻又特别有钱时,那么人们便就又会乐意与他交朋友了。 但整座城的人又都特别荒诞,而且荒诞的可笑。 与许印第一次相识是在街道上,那时许印捂着肩膀,面色涨红,很显然他又被书院的人打回来了。 走的或许过于匆忙,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刚刚散完财的霍家大公子,因为百姓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想着城里第一多金的霍家傻子和第一高傲的许姓乞丐会有什么样的有趣景象。 谁成想,在许印将他扶起且连忙道歉后,霍东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足足有近五百两,周围人看了倒抽一口凉气,个个暗自揣度,“这霍大公子如此大方,下次也得让自家小子撞了他之后跟他道歉的戏码。” 大黎律令,但凡当街持凶抢人钱财者,视情节严重最高可判死罪,所以这些小老百姓还没有到亡命之徒的程度。 谁成想,那个城内最高傲的乞丐眼神只是在那沓银票上迷茫了两息功夫便移开了目光,拱手作揖,说了一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圣人教诲后便快步离去。 但这一举动不仅没有让城内百姓对许印的看法有所改观,反而更加觉得这个乞丐脑子也有毛病。 谁不知道霍大公子向来花钱如流水,乐的当散财童子?皆认为这个姓许乞丐只是看在人多,羞于接下罢了。 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有千万,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总是会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找出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并且觉得他人也会如此。 至此,这岳州城内的两朵奇葩成了除钱财以外无话不谈的好友,只是偶尔请兄弟俩喝两杯酒,而且都被许印固执的写下了欠条,虽然都被霍东川私下里给撕掉了。 但许印记得,他欠霍东川十五钱六文银子,这将来都是要还的。 前段时间,经过兄弟俩的引荐,霍东川认识了来自外乡的魏子庚,霍东川执意要为这刚认识的朋友接风,要带他们去岳阳楼吃酒,要知道岳阳楼随随便便吃一顿都需要近百两,而这岳州城最傻的散财童子也的确是说到做到的人,最终在几人合力阻止之下,各退一步,去霍宅喝酒。 菜是在临街的小酒馆里炒的,酒是在同一家酒馆里打的,因为魏子庚要给他的覆水葫芦装酒的缘故,最终帐由魏子庚结,老板含泪收下了他二两银子,那个酒葫芦装了近十三坛子酒。 “诶?掌柜的收到你的钱哭什么?”霍东川疑惑的问。 “哦,或许他是觉得这些年忽悠你的钱,如今有愧与你吧。” 那天,霍东川笑得格外大声,这是他从霍府衰落起第一次有人主动请他喝酒吃饭,而且还是这么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有趣的江湖,也同样是有趣的酒。 门外,许印说道: “霍兄,小弟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见门外之人表情严肃,霍东川也收敛了玩味,他让出一个身位,让许印可以进屋。 “许兄弟,进来说话。” 许印微微颔首,径直进入。 霍宅没有请园艺,只有两三个仆役,所以庭院内杂草丛生,而且他们年纪都大到可以做他爷爷的程度,这些人都是一些无家可归又没有办法自力更生的老人,霍东川见他们可怜便给了他们一个容生之处,也好让他们不必饿死街头。 霍宅是标准的三进大院,庭院深深皆长满了杂草,唯独后院的书房是整个霍宅最为整洁的一间屋子。 步入书房,映入眼帘的则就是黄花梨木大案及太师椅,做工极其考究,紫檀木古朴书架散发着沁人的芳香。 大案之上的笔架整齐的摆放着各类大小及材质的毛笔,大案旁的洗笔缸浓黑一片,所用镇纸也是用上好和田玉所雕刻的一枚虎头狮身的灵兽,名为坝玺,相传此灵兽可吞吐才气,让读书人即便在深夜挑读也可心静平和,不至于太过劳累。 相约坐下,霍东川亲自替眼前的乞丐倒上一杯茶,各自喝了一杯之后,这才正色道: “许兄弟有何事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别人。” 许印说道:“霍兄可知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人变得不像人,此法并非方外修士的变化之术。” 霍东川一改往日嬉笑模样,他坐在书案前思忖片刻,随即猛地站起身,在身后的书架中寻找着什么。良久,他从中抽出一本书,兴致勃勃的翻开某一页,将书递到许印的面前。 许印拿起那本书,这本书不仅有文字解读,甚至有图案注释。才看了两页,他便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手背青筋凸起,手臂隐隐发抖。 霍东川在此期间一直观察这他的变化,见此情形,他这才说道: “我这人平时没有什么其他爱好,除了当个散财童子也就只有看书了,而且什么书都看。这本书是当年负笈游学时在黄河渡口边,我替一个老头给了船费,作为谢礼他便给了我这本书。书中真假不知,但其中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及故事也让那时候的我震撼不已。” 许印看着书,对于霍东川的话置若罔闻,这本书名为《网罗记》,记载了世间那些光怪陆离的事与人。而许印现在看的这一页则记载了一种最为常见的农耕术,移花接木。 某些植物由于只能适应特定环境与节气,导致了它们一旦离开这个环境必然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继而有人想出用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植物进行嫁接,这样是否就能得到更在完美的新物种?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同理,人是否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让人这个生命变得更加完美? 书中插图中甚至详细的绘出整个嫁接过程,将一个人需要换下的部位整齐切下,然后需要快速的换上另外一个嫁接的部位,这个部位包括但不限于人,狗,牛,马等其他物种。 “这……这……简直不是人!” 许印将书缓缓放下,长舒一口气,眼中满是戚戚然。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每个人来到世间都应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而且这个权利必须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如今我算是明白,有些人不过是为了满足极少一部分人病态的喜好而存在。” “书上说: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生命不该是这般娱乐他人。” 霍东川没有问他何故如此,在他看来这便是点到为止的君子之交,他淡淡开口说道: “许兄弟所言极是,每个人都要捍卫自己生而为人的权利。” 许印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书重新递到霍东川面前,他们两人刚刚的一番话语若是传出去定然会被唾弃成一条过街老鼠。 经过良久无言,许印这才缓过神来,想起此行目的。 “霍兄可知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出自何处?” 霍东川深思一番后摇了摇头。 “不知,闻所未闻。” 既非书中所记载,那这段话出自何处? 饶是他想破脑袋又怎能想到,这段尚未记载于现世任何书籍的一段话,在他与城内社火班子中下意识念出的那一刹那,远在千万里之外,那座如今全天下最为神秘且作为人瞩目的落鲸山脉之中,那座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巨大黑色城池再两年前震动后又一次有了动静,而城内那最高的奇形怪状的高塔顶端,那颗珠子散发淡淡的蓝色光芒。 阵阵诡异声响由那巨大城池内响起,好像齿轮转动? 一双眼睛猛地睁开,而瞳孔却是那诡异的十字瞳且散发着明亮的白色光晕,而这双眸子的主人身处黑暗之中,看不出具体模样,仅有这双眸子熠熠生辉。 这时,一个声音回荡在四周,兴许是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主人嗓子似乎被铜水浇灌过一般,沙哑难听。 “这都多少年了?!” 与此同时,在山川江海之上,一柄剑破开层层云暮,极速飞驰与大黎王朝的上空,剑脊之上盘坐着一位年轻人,他眼神慵懒,风从他身边掠过,长发肆意飞舞,他伸了个懒腰,随即又打了个哈欠,正在朝着落鲸山方向飞去。 年轻人时不时看向下方的世间百态,眼神陡然放光。 “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多年不曾下山,若非此次有急事,阻止那位醒来,否则定然要在这世上好好走走,嗯?!” 他神情陡然一变,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年轻人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挠着头,许久过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哎,还是没能赶得上阻止得了,他最终还是醒了,既然如此,那么不如下去玩玩儿,听说世俗中的酒才是真正的酒!断崖,我们走!” 话音方落,那一人一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往下方坠去。 断崖剑,最早于世间出现可追溯到七百年前,大黎与大康的最终一战,世人早已不记得,当日一名年轻人持此剑造就了如今关内道足有百丈之宽的断剑崖。 剑如其名,断崖。 此人,正是齐天府四当家,百里天都。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一章 不知为何的交易 深夜,寂静无声,不同于渝州城,岳州城内是有宵禁的,通常是子时开始,卯时结束宵禁。 城郊与内城又有所不同,城郊相对而言较为宽松,即便此时有人在大街上走,只要并非太过明目张胆成群结队也不会被抓。 城郊都是普通百姓,命如蝼蚁。 “快些,这趟巡逻完我们就去春柳楼好好玩玩儿,都好久没去了,老子想死那里姑娘的肚皮了。” 两队巡逻士卒漫不经心的在街道上走着,商量着事情结束后去哪家勾栏品尝瘦马。 此时,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这些士卒毫无察觉之下闪过,脚尖轻轻点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魏兄,不成想你的轻功如此了得!” 许岳与魏子庚一刻不敢耽搁,径直往城内,那个社火班子所在地掠去。 就在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在河面上撒下淡淡金辉,波光粼粼,也映照在那“欢乐谷”以及“富贵山庄”两块破旧木匾之上。 富贵山庄,这里一点也不富裕,甚至是非常破旧,原先只有一老两小三个乞丐,如今多了个牵着一匹骡子闯荡江湖的少年。 许印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富贵山庄”走来,落日拉长了他萧索的背影。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岳何时见到过自己弟弟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焦急的上前询问前因后果。 躺在树上,双手枕在后脑,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魏子庚听闻看了一眼,随即从树上跳了下来,手中提着那柄纯白色窄口长刀。 “是移花接木。” 没头没尾一句话,听得两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两人也没有逼问,许印这副模样必定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心理震撼。 片刻之后,许印接着说道: “他们将那些人原本的肢体切下装上其他肢,再辅以秘法让其能够融合血肉,为了确保肢体活性,这期间,那个被移花接木的人连昏过去都做不到,只能在十分清醒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 如同平地起惊雷,许岳与魏子庚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当场。 “这……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邪术?那……那些江湖名门正派人士呢?他们不是自诩为黎明苍生吗?” 魏子庚此时从先前震惊的无以复加的情绪中走出,淡淡说道: “一切都为名利,没有确切实际回报的事不会有人做的,这件事他们管了后能解决还好,若是无法处理岂不是坏了门派名声?” 有恩怨便是江湖了。 “那我们就自己去解决此事,将来我去江湖,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那群老家伙,何为江湖侠义!” 许印连忙说道: “这只一本古书上所记载的,至于那社火班子会不会也是用的这种方法不得而知。” 许岳健步上前说道: “是否真的如我弟许印说的这般,去一看便知,何苦在此纠结。” 当晚,两人便趁着夜色往城内而去。 魏子庚轻功一流自然是没的说,但是让他没有想得到的是,许岳这轻功虽然远不及他,却能勉强追的上他,着实让魏子庚大为吃惊,心中暗道“这个乞丐果真有自己的造化。”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城中的社火班子所在地。 已近丑时,街道两旁空无一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店铺挂着的红灯笼,在这幽暗的深夜,那随着夜风摇曳的红灯笼就显得尤其诡异。 魏子庚两人来到一处距离马戏团不远的屋脊停下,接着黑夜隐匿其中。 “嗯?那是什么人?” 在他们目力所及之处,巷口拐角处,有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正盯着那社火班子的所在之处,另外在他们临近的屋脊之上也同样有人密切的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面带愁容的魏子庚,运气凝神,以自己如今开阳境修为,在夜间视物轻而易举。 在他的眼中,那些人手腕处有一个面带狰狞笑容的小孩的刺青,见到这个刺青的同时,魏子庚脸上表情不由得一松,他与孩儿帮有过一个善缘,他记得这个他们的标记。 人牙子阎九,曾经被江湖第一大帮孩儿帮所追杀,一路东躲西藏最终来到了渝州城的江湖客栈寻求庇护,谁知没几天便被当时尚处幼年的少掌柜魏子庚用一包蒙汗药迷晕后趁着夜色被扔到了大街上。 魏子庚原本以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孩儿帮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恶鬼,谁知他当晚看到的却是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而为首的是一个有着瓷娃娃般精致面容的小女孩,这让当时的少掌柜吃惊不已,而他们都对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但是,当他亲眼看到七八个孩童在那小女孩的指挥下,面带天真无邪的笑容,干净利落的将昏迷中的阎九给肢解做成人棍之时,魏子庚第一次觉得,孩童的笑容是那般可怖。 可是听到那小女孩说道阎九累累罪行之时,魏子庚再一次坚定了他的信念。 “这阎九是臭名昭著的人牙子,十几年间偷取抢夺新生孩童五十一,诱骗年幼孩童不下一百,我亲眼见过一位母亲因为阎九所为而整日疯疯癫癫,家破人亡。人牙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他们只是一摊能够蠕动的肉而已。” 魏子庚至今都能记得当日小女孩与他所说的话。 “不必担心,他们至少不会是敌人,今晚我们算是来对了,或许这社火班子老板不简单呐。” 若非他觉得这个社火班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魏子庚定然已经冲入帐篷中了。 街头处,一个身穿灰褐色布衣的人正赶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往这边赶来,此时监视着此处的几人都注意到了。 黑暗中,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握拳头,魏子庚将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这是他入江湖以来第一次抽刀向敌。 待到来人靠近,魏子庚身边的许岳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轻轻说道: “这是贾的那个前院管家,他怎么会出现买这里?” 魏子庚转过头去,问道: “你认识他?” “怎么会不认识。” 许岳他当然认识,那天他在武馆偷师,有个学徒带着恶仆对着他拳打脚踢,若不是顾虑到如果还手他们定然会把恶意宣泄在许老头他们头上,以许岳的身手,收拾他们几个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岳阳城巨贾沈杨的前院管家,那天带人威胁我的就有他在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那人拉着马车,在社火班子外左右看了看,随即敲响了屋门。 从内探出一颗脑袋,不知道问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管家将手中信件交到那人手中,随即便进了帐篷。 “走!” 魏子庚两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屋脊之上。 巷口拐角,临近的屋脊之上,隐匿在黑暗中的其余人,嘴角微微扬起。 “帮主说的没错,少掌柜真的来了。” 另外一人轻声说道: “既然少掌柜来了,那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社火班子的帐篷内。 “何班主,我们有吴大人的手书,钱已经到吴大人手里了。” 社火班子班主何人财,一改往日人前的和善人模样,此刻他面露凶色,不善的看着面前的前院管家。 “前几天刚给你们一个就被你们玩死了?” 不说起这个还好,一说这事,管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别提了,买回去没几天就不行了,我家少爷骑上去没动两下就喊疼,这还不如去窑子里花钱找一个!” 半旬前,社火班子来到岳州城,知府衙门照例检查,可这何人财干的并非什么正当买卖,只能私下里送了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少女给吴知县。 宦海沉浮十数年,金钱,美女在如今吴楠的眼中早已是俗不可耐之物,但好奇心以及征服欲却是人类不可能根治的顽疾,即便知道此事或许会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从起初无权无势爬上如今这从四品的位置的他也没有见过如此稀罕玩物。 一夜的肆意温存,这样一个不知名的物种让他这年过五旬的男人好像又找到了曾经的动力,而这也让他找到了告老还乡前再揽一笔的法子。 索性,他便将这个何班主介绍给城内的商贾大户,他深知一般女人在他们眼中已没有任何吸引力,愈发病态的喜好在这类人中屡见不鲜。 什么母女同床,二龙戏珠,二龙侍主什么的在他们有钱人圈子里已是常态。 有钱人的变态是普通人穷极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 后来,他们从何老板这里买走一个长着毛绒尾巴的俊美小郎君,而之后沈杨又私下从他这里买走一只带着猫耳朵和猫尾巴的年幼少女。 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隐藏至深的肮脏,他们或许平日里对任何人都会和颜悦色,可黑暗之中,却是相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手段。 “要先好生喂养一个月,她们本就身体虚,尚不过一旬罢了,你们便玩死三只?我这里的羊羔也都是需要从其他人那花钱买的,你们给到知府那里的钱到我手尚不过三成,想要?那便再拿出点诚意来!” “何班主,早就为您准备好了!” 何班主气急败坏,前院管家则是一脸谄媚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见大小足足有三十两。 “嗯,这还差不多!进来挑吧,虽然最近没什么好货,但是不要急,我已经送出去一批原料,相信很快便会有新货了。” 何班主颠了颠银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随即邀请前院管家进入帐篷,边走边说。 不远处,听到这一切的魏子庚两人捏紧的双手。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二章 湖畔收刀灵 淮南道,渝州城,江湖客栈。 自从那个臭小子走了之后,整个客栈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即使客栈依旧人流如织,来的晚了些甚至都没有座位,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 今天是刘叔坐柜台后算账,白君子今日在庆儒书院有课,所以就没来,一切都是如同少年还在时一般,安静静谧,江湖纷争在这里都显得格外遥远。 刘叔拿账本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一个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少掌柜赊欠的酒食。 小老头会心一笑,一页一页翻去。 “小二,上酒!” 黑色人影在一桌桌酒客间来回穿梭,如过无人之境,手上托着的木盘,其上酒水,菜肴丝毫没有偏移一分。 放下酒食,鬼小二站在楼梯下,往常这般时,总有一个少年与他并肩而立,聊一聊江湖趣事,看一看客栈内的江湖人。 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美貌女子,风韵动人,让小满前的闷热中添了一分燥热。 这样的女子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客栈大堂内,众多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江湖趣闻,说着只有在这片净土中才有机会说的无聊玩笑话。 “这王主厨怎么回事,好久都没有新的菜式了,哪怕上麻辣鱼鳞我们也吃啊!” “就是就是,要是他江郎才尽,麻烦把江湖客栈大厨的名头让出来,我厨顶天好歹也能顶上!” 一桌客人带着笑抱怨着,随即便有很多人拍着桌子附和。 他们都是客栈的常客,江湖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终已是疲惫,这般打趣消遣也是得个清闲自在。 要说最惆怅的就是王有鱼了吧,没人在他做新菜式的时候在旁帮腔,这样的厨子做了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忙里忙外的厨房伙计们,王小余双手托腮,坐在厨房的窗户旁,无聊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真的很忧郁啊。 “少了个捧场的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后院的厨房内,王有鱼坐在窗台边,无精打采,身后大勺铁锅声,油溅呲啦声,似乎与他这位主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抬头,看着天。 后院,书房,摆放着灵位的暗室内。 大掌柜与颜辛站在香案前,檀香袅袅,却不见想见之人。 “今日书院没课吗?” 满头白发,一袭大红长裙,头上挽着半截断箭的颜辛摇了摇头。 相比较曾经,她更加稳重,而这稳重这让她的气质更为沉淀了,岁月真的会让她这般的女子愈发的动人。 “刘睿又替青悲山山神庙做了修缮,想来也是,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做一个山神神祇的前世父母的,你有机会跟山神提一嘴,以刘睿的福缘根本承受不住,长此以往对于他们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可能会出事的。” 白发女子点了点头,现在的颜辛除了在书院讲课外,话都很少。 许久过后,壶中酒水见底,颜辛喝下最后一杯酒,这才道: “子青她怎么样了?太玄真君执意收她做亲传弟子定然有其它用意的,你就不好奇?” 大掌柜魏献道: “我去看过子青,除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之外,我能感受到,林竹茂是真的喜欢这唯一的亲传弟子,甚至于玉宇楼的法印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有了玉宇楼法印便代表了能够完全掌控玉宇楼这件上七法宝之一的洞天法宝。 “或许,林真君快到飞升的契机了,只想找一个能够继承衣钵的弟子而已。” 九洲已经多久没有听说有飞升境仙人的传闻了?甚至于“根本没有飞升一说”的流言已经在无数修士,武夫间传开。 天宫不见其踪,何来飞升之说? 离开暗室,重新回到阳间。 “前段时间,孩儿帮帮主叶环玉来找过我,希望得到我江湖客栈的帮助,借江湖耳目搜寻一个人。” 虽然久不问江湖,但听到是孩儿帮帮主亲自请求,颜辛倒也忍不住驻足询问。 “孩儿帮势力不比江湖客栈弱,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能让那个小丫头亲自来请求帮忙,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说到这件事,魏献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有所不知,这在江湖上号称神不惹的小丫头,曾经受过子庚的恩惠,他对子庚极为钟意。无奈碍于面子,这么多年才借帮忙找人的理由来见子庚一面罢了,可惜子庚出门游历江湖了,你知不知道,当时那小丫头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 孩儿帮帮主叶环玉,江湖人称神不惹,连神仙也不想招惹这么个小女娃儿。 当年人牙子阎九为躲避孩儿帮追杀逃入江湖客栈,被少掌柜魏子庚灌晕后扔到了大街上,孩儿帮上下也就是那时起记住了这个叫魏子庚的少掌柜。 尤其是叶环玉,更因为那件事对魏子庚一见倾心,那时的她不过十一而已。之后碍于面子,愣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看少年一眼。 “所以,她孩儿帮要找的人是?” 魏献脸神顿时铁青,说道: “一个叫尚生教的邪教,他们不修术法,信奉所谓的肉体嫁接以脱离肉体凡胎,继而飞升成仙。而落入他们手中的人无一不是垂髫稚童或者是芳华之年的少年少女,且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而具他们所说,教主或许是一名中四境大圆满的修士,且精通医理。” 听闻,颜辛不由皱了皱眉头。 “中四境大圆满的修士,精通医理?放眼九洲,除了冥府宋帝王谢宁我也想不出还有谁了?但她与我姐妹是至交,其为人我很清楚,断然不会是她,那应该只有是从海外而来的邪教。” 颜辛顿了顿,想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亦或者是从那落鲸山中跑出的人物?传闻那刀河剑谷中有着无数密藏功法,会不会是某个得到了什么而为非作歹?” 魏献点了点头。 “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我把这难题甩给了子庚,告诉了她子庚的行进路线,让她自己去找,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没有错,小丫头听闻后没有停留片刻就走了,想来应该也快到岳州城了才对。” 两人相视一笑。 城外送君湖畔,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女,手提一柄纯黑色窄口长刀,面无表情,静静的现在那棵老柳树上。 一名年轻人,白袍白玉簪,与少女并肩而立。 年轻人手指了指那宽阔无边的送君湖,说道: “徒儿,你看那湖底有什么?” 少女闻声望去,只见平静的湖面上空无一物,水下平静安详。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 “禀师尊,并没有看出有何异样。” 白袍白玉簪的林竹茂大手一挥,湖水开始沸腾,白色雾气在湖面上逐渐沉淀,经久不散。 就这此刻,自知晓太玄真君到访后便一直躲在湖底的黑色蛟龙,不是再也忍不住被沸水蒸煮的痛苦,终于还是猛地窜出湖面,在其上空盘旋一周,痛感这才有所减缓。 蛟龙出湖溅起无数水花,在林竹茂两人面前三尺处皆化为阵阵雾气,少女魏子青见到眼前这一幕表情略有变化,但终究化作古井不波。 半空中,蛟龙低垂着脑袋,忌惮的看着眼前的白袍白玉簪的林竹茂。 太玄真君说道: “畜牲,在此潜伏这么多年又有何用?当初有人说过会带你走蛟化龙?可惜他死了,你还有几年可活?若是再不化龙,凝聚龙珠,恐怕就没机会了吧。” 黑色蛟龙眼神竟略带人性化的有些失望,曾经有个年轻人,他能听到自己的哀鸣,并且答应他未来或许有机会带他走蛟化龙,可是他死了。 就在他失落之际,林竹茂接下来的一番话,让这头黑色巨龙瞪大了眼睛。 “本座这倒是有一番际遇与你,就看你这畜牲同意不同意?” “本座弟子手上这柄刀缺一个刀灵,只要你做她刀灵,来日本座徒儿由江湖而归,本座允你一个水泊正神之位,如何?” 见它久久没有动作,太玄真君林竹茂语气略有愠怒的说道: “本座大可不必与你商量,若非你这畜牲与本座老友有三分渊源,本座就是将你抽筋挖髓后再放入本座徒儿手中这柄长刀之中了。” 蛟龙知道,眼前的这位白袍白玉簪的年轻人完全有这能力。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见蛟龙开口,只听闻其声。 “真君大人所言是否当真?” 林竹茂此时已有些不耐烦,正当他头顶那双大手即将抓向蛟龙时,后者立刻化作一缕黑气钻入魏子青手中那柄黑色窄口长刀中。 长刀震动,少女险些脱手,林竹茂在一旁没有给予帮助,少女运行时体内气机,以一股更在霸道的气机强行冲刷长刀,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许久之后,长刀这才恢复平静。 林竹茂面带宠溺的表情看着身旁的亲传弟子,点了点头。 “本座说过,待本座弟子自江湖而归定然会允你一个水泊正神的位置,你且放心,本座很少答应其他人什么事,所以绝不食言。” 至此,黑蛟长刀,名副其实。 就在两人将欲转身离开之际,有一柄剑自九霄之上坠入送君湖旁,扬起无数尘土,太玄真君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旁的魏子青感受着前方那一股凛然的剑气,手轻轻搭在了黑蛟刀柄之上,刀身之中,那刚刚化作刀灵的黑蛟此刻竟是瑟瑟发抖。 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其内走出一年轻人,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后拍了拍身上尘土,慵懒的眼神看向身前的林竹茂。 “哎呀呀,没想到居然来到了真君大人的道场。” 年轻人随即面带笑容,朝着林竹茂挥了挥手,说道: “真君大人,一别数百载,好久不见。” 魏子青此刻刀意节节攀升,已至顶峰,手中黑蛟长刀剧烈颤抖着,正积极回应着主人,先前的惧意一扫而光。 “子青,朝他挥一刀。” 林竹茂话音刚落,魏子青骤然拔刀,刀势裹挟着迅猛如龙的刀罡朝着年轻人面门而去,先前还是一副慵懒笑容的年轻人,在面对这一刀之时,神色也是微微一变。 “真君大人的待客之道是否有些太过了?不过这少女有些不同啊。” 在刀罡距离面门不足一尺之时,年轻人伸出双指,那股势如破竹的刀罡便无法在朝前分毫,魏子庚看着眼前的一切,清冷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怪异神情。 年轻人轻轻一捏,刀罡瞬间化作一股清风,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就在魏子青刚提刀欲上前之时,林竹茂伸手拦在了她的面前,说道: “百里天都?!你来我渝州有何事?”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三章 月当头,血可流 “来渝州城当然是来找真君大人讨教一二。” 百里天都脸上笑容依旧,肩膀上扛着那柄只存在于江湖传说的剑,断崖,而眼神则是带着玩味的看向一旁持刀而立的魏子青。 魏子青注意到他的眼神,微微皱起了眉头,平静如常的她居然有了一丝表情。 就在她手悄然搭在刀柄之时,一旁的太玄真君林竹茂也是伸手拦住了她,朝着百里天都说道: “江湖皆说天下剑意一石,净灵台占八斗,你一个练剑的不去找苏阂那老家伙却反而来找本座?是另有目的还是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你有了可以和本座一较高下的实力了?” 伴随的林竹茂的声音传来的还有一股沛莫能御的威压,直接砸在了百里天都的头顶,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送君湖再次沸腾,溅起了无数水花。 百里天都脸色一变,持剑的手举过头顶,竭力维持着这突如其来的威压,另外一只手伸出,轻喝一声: “断崖,剑出!” 手中长剑颤鸣一声,一道剑光一闪即逝,随即便出现在百里天都右手之上,他长剑一挥,剑气化作长虹,这才将这股威压击溃。 长呼出一口气,百里天都摸了摸手中颤鸣不止的剑,表面虽然气定神闲,但额头却已是沁出汗水。 “这七百年间,这柄剑从未出鞘过一次,或许是我已忘记如何挥剑,亦或者断崖也不满我整日将它当做枕头,我觉得它今日异常兴奋。” 太玄真君摇了摇头,转身便欲离开,而此刻,身后的百里天都却已经持剑上前,脚尖轻点,整个人陡然消失,下一刻却已经出现在了林竹茂的头顶。 “真君大人,这一剑你应该熟悉,此剑习自昔日天宫剑仙,宣莫。” 曾几何时,一座宝城矗立于此方天地之间,它被当时的人称之为天宫。有一位名叫宣莫的仙人,他唯一的乐趣便是在云海俯看人间百态,坐观风起云涌,时不时便会抓过一把云朵,饮一口云海琼浆。 一日,宣莫见到人间的四条真龙因为一颗天地所生的先天珠而大打出手,所到之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且江河之水在它们的打斗之中隐隐有倒流之象。 人们见此情形,纷纷跪地磕头,迄求上天,乞求那座天宫的原谅。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他们只是觉得如今之事定然是他们自己的错,是神仙对于他们的惩罚。 宣莫随意抓过一把云朵,用力拧干其中的云海琼浆,随即朝着人间坠去。 四条真龙皆感受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虽然在见到来人是一位懒散模样的中年人,但它们不敢大意,决定联起手,先行将此人斩杀当场。 两剑,仅仅两剑,四条原本威风凌凌的真龙已经盘卧在地,奄奄一息。 宣莫一剑插入其中一条真龙的眼睛之中,疼痛让它顿时恢复了点意识,它竭力扭动身子,可头颅却被宣莫踩着,只能如同一条蚯蚓般,终究是没了力气。 “天宫让你们在人间引导江海气运演化人间大阵,可你们这四头畜牲却为了一颗可有可无的先天珠而大打出手,甚至连阵眼都险些移位,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有没有你们对于天宫来说都无所谓?” 此时,有些尚未化作真龙的蛟蟒正偷偷朝着此处看来,皆是缄默不语。 宣莫环顾一周,长剑横在身前,说道: “此后没有我宣莫的允许,任何事物都不得走江化龙,如果不然,犹如此四龙!” 剑光自宣莫手中长剑之上腾起,剑锋在四头真龙眼中被逐渐方法,他们惊恐的看着,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最终身首异处。 至此,此方天地再无真龙,而宣莫也再没有回到天宫,留在了人间,成为了世间第一位谪仙人,同时也是第一位人间剑仙。 不知多少岁月,宣莫的事早已被“无从考证”四字所代替,只有一本《大品天仙诀》证明他来过。 看着这一道与宣莫如出一辙的煊赫剑光,太玄真君林竹茂微微皱了皱眉,长剑在他的头顶三尺处停滞,他伸手朝着停滞半空。不得寸进的百里天都,口中轻庙: “落!” 百里天都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断崖剑直直插在他的面前。 “以你的脾性不应该出山就找人较量才是,好好在这世间走走,这里有最好的酒,最有趣的人,最美的姑娘。” 太玄真君林竹茂转身踏出一步,带着魏子青消失在原地,百里天都此刻已经站起身,断崖剑归鞘,他依旧扛在肩膀之上,面前已是空无一人,只有林竹茂的声音回荡在湖畔。 “本座渝州城内有个江湖客栈,那里的酒应该很符合你的口味。” “什么酒啊?!” 百里天都扯着嗓子,朝着渝州城的方向大声喊着,只听到太玄真君的声音回荡在此。 “江湖一壶酒,可纳世间愁。” “快意江湖酒。” 夜深沉了下去,临近黎明的天色恰恰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皎洁明兮月当头,月当头兮血可流,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贼寇头。 是个杀人的好时间。 “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难道不怕被他们包抄吗?” 魏子庚轻蔑一笑,手中长刀份外森寒。 “放心,后方有人替我们守着。” 许岳没懂他这话的意思,只是看他如此笃定,想来也是没错的。 屋内的对话告一段落,就在一切都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结束时。 突然何人财目光猛地朝外看去,眼神犀利。 “是谁!” 说话时,手中一柄三寸短刀已然飞出,直冲屋外那少年的面门。 短刀在凄厉的月光下愈发明亮,而刀刃也在魏子庚的瞳孔中变得愈发庞大。 明明是临近小满的闷热天气,但周遭空气却陡然下降,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就会发现,少年身前已隐隐有白霜挂下。 是什么让气温骤降? 是刀,是一柄通体雪白,犹如初冬降雪般皎洁的长刀。 “噔!” 刀出鞘的那一刻,身前匕首短刃化作两截,刀气吞吐,在青石板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断刃后,一条黑影窜出,在他的身前是另外一柄短刃,疾驰如风般划向两个少年。 “贼人何为!” 一声暴喝,在何人财的头顶,一根竹竿迅猛劈下,裹挟着好似泰山般的重量,朝他的头顶压来。他敢认定,如果结结实实挨上这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何人财猛然瞪大了眼睛,这人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少年的身畔?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头顶?何时在这平平无奇,满城腌臜的岳州城内竟然出现了如此两位这般的高手? 没等他想完,身前的短刃再次被斩断,而这一声金铁交击声也让他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半空中,他单手撑地,接住这一力道猛地想左边倒滑而开,堪堪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竹竿。 不愧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载的老王八,能他这般修为或许并不能算得了什么,可眼力见识却是他能够在一次次生死危机中化解的真正阻力。 “阁下何人?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月光下,走出一名少年,纯白长刀已然出鞘,清俊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眼中看他何人财的模样就如同看一具尸体。而在他的身侧,年轻乞丐衣衫旧而干净,手中竹竿顶端依稀有红芒缠绕,诡异无比。 “江湖恩怨总要有个说头才对,不然这样不合规矩!” 何人财依旧想向往常那般,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来混淆视听,随后再借机给出致命一击。 可是,这两人眼神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竟然没有说一句话,任凭他口吐莲花,也无法动摇他们一分。 终于,那个提刀的少年开口了,而一开口,便已将话说死,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们想你死,这就是说头。” 江湖最忌讳如此,江湖人最讲究什么?那定然是话留三分白,事做七分黑,这样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回旋余地,不至于不死不休。 人在江湖走一遭,没有人一心求死,也没有一定不死。 但都有一个共识。 不留余地者必死! “何某走南闯北,手段倒是有一些,既然阁下如此,那何某就得罪了!” 说话间,何人财一挥衣摆,从中飞出七柄寒意森森的短刃,直冲二人扑去。 “我来!” 许岳一人一竹竿,冲向前去。红芒缠绕,竹竿击落当头三柄短刃,随即他又再次挥舞,其余四柄短刃应声落地。其刃之锋利,落地之时竟直接破开青石,深陷其中。 “这就你走南闯北的本事,是不是或许笨拙了些?” 何人财见状有些气急败坏,他纵身跃起,于月光寒芒下,再次挥出十余柄短刃。 先前尚是信心十足的许岳,见此情形不由得面色一凛,手中竹竿在那十余柄短刃中来回挥舞,每一击皆势大力沉,实在不清楚这有一餐没一餐的乞丐为何会有如此力气。 “啪!” 一声脆响,竹竿弯曲如满月,猛然砸在地面,击起碎石无数,而在竹竿下是三柄森寒短刃。竹竿上也镶嵌着五柄短刃,竹身已开裂,已经接不下下一招了。 魏子庚见状上前,一刀挥出,一道纯白色匹练朝着那何人财飞去,后者赶忙在次挥出十余柄短刃,他要凭借着短刃来硬扛下这朝着自己面门而来的刀罡。 “铛铛铛铛!” 白色刀罡在何人财身前五寸处消散,他气喘吁吁,看着散落一地的短刃,全身大汗淋漓,皆被汗水浸透。 许岳上前,一抖手中竹竿,刺入其中的短刃被他抖落在地,魏子庚重新收刀入鞘,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屑出刀。 “如果这就是你在江湖走南闯北所倚仗的本事,那你就可以死了。” 何人财弯腰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两人,胸膛一直不停的起伏,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已经认命。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说出你手里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弄来的,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第二,你可以就这样跟我耗着,我把你打残,让孩儿帮的人从你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何人财依旧没有开口,孩儿帮对于人拐子的处理一直是江湖中有目共睹的,就拿阎九来说,硬生生在清醒的情况下被削成了人棍,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被切下后活活疼死。 虽然如此,但并没有人说过他们残忍,人拐子已经不能算作人了。 “魏兄,这还是个硬骨头,怎么办?” 见他没有说话,许岳问道。 就在两人信心满满之时,突然,原本散落一地的短刃好像被什么牵引而起,直直飞起往两人面门刺去。 “不好!” 话音刚落,一柄短刃便穿过许岳右臂,溅出鲜血无数,好在只是皮肉伤。 “嗖嗖嗖。” 一柄柄飞刃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盯准了他们两人,魏子庚朝后看去,此时的何人财哪里还有先前的狼狈,他双手掐诀,满脸兴奋,眼神灼灼的看着两人。 好像,在看某种得意的作品。 “把你们拿下,我一定会再多两件收藏品。” 魏子庚悍然再拔刀,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能够做到一气御物四十柄短刃的人,在这江湖也并不常见。 虽说并不能说明手段很高超,但至少内力很浑厚。 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竹竿,背贴背,击落朝他们飞来的短刃。 “草!”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许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手中的竹竿猛然碎裂,化作无数碎屑,再无一战之力。 魏子庚头也没回,一手解开胸口绳结,将后背沥血枪交到他的手上。 “先用着,记得还!” 许岳没有点头,双眼放光的看着手上的长枪,心想: “老天显灵了?听到我的诉求了?” 许岳拿出布囊内三节枪身,接好后就这么一抖,这杆枪好似天生就为他而作一般,握住的一刹那,枪身红芒大盛,好似一条赤色蛟龙。 “剑出!” 身后,破旧长剑“噌”的一声出鞘,在数十柄飞刃中好似一条游龙,没有一柄飞刃能够挡得住。 “强压住中四境境界迷惑我们有用?先前我说的那两个选择依旧作数,你不妨再考虑下。” 白色的刀罡与猩红的枪芒,在这个黎明前夕的深夜尤为刺眼。 眼看两人逐渐逼近,何人财深知自己初入中四境水准绝非两人对手,转身便往身后马戏团帐篷跑去。 帐篷内那前院管家满脸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却因为双腿打颤不知道往哪里跑。 “你就替我挡一下他们吧!” 何人财掐住他的脖子便往身后扔去,长刀,飞剑与枪头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放大,下体一阵暖流涌出,顿时被吓的屎尿齐流。 许印略作犹豫,正在思考这一枪该不该捅去时,一柄森寒的刀陡然而至,将这前院管家劈成了两截,体内脏器流了一地,许印愣在了当场。 “他也是人拐子的帮凶,对于这种人,必杀,切不可妇人之仁。” 许岳尚未从刚刚的震撼中走出,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到有人在他的面前被杀,而且死相如此惨烈。 就是这一刻的耽误,那何人财已然走远,消失在深夜的尽头。 “回去吧,这次没能抓到还有下次。” 许岳点了点头,心情有些许失落,原本以魏子庚的轻功,抓住他不在话下,而却因为自己让那人逃了。 就在这时,黑暗尽头,响起了脚步声以及物体在拖拽的声音。 “少掌柜,这样一个废物你都没能抓得住?” 走出巷弄,只见一名少女脚踩月光而来,身穿浅粉色罗裙,一双秋水明眸如含星子,五官精致找不出一丝瑕疵,满头青丝用仅用一根白色丝带束起,嘴角带笑,明艳动人。 若不是她手上拎着一个人的脖子在月光下拖拽,刚刚的那副场景定然会成为无数书生心中永久的景色。 “叶环玉?!” 柳叶吹拂春风过,常欢佳人至。别去今夕应见许,碧波江畔,云雾惹眼,恰似郎君归。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四章 叶怀玉,少女踏月来 这个女子,无疑是极美的。 她踮着欢快的步伐,面带纯真无瑕的笑容,眼似月牙,粉色罗裙称托她更有活力。 这样一个有活力的少女,手上却拎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五短身材,眼珠上翻,口吐白沫。 极美的少女面带微笑与极丑的男子口吐白沫,这幅画面本身就极具冲击力。 少女名叫叶环玉,至于起初是不是这个名字,已经无人知晓。她芳龄十九,却已是江湖第一大帮孩儿帮的帮主,年纪轻轻便已如此了得,想必她的身世应该也是如此。 实则不然,自幼便被人牙子拐卖至他乡,一次偶然的机会逃离魔爪,至此流落天涯。 她捡残羹冷炙时被狗撵过,想找一个空地休息一下时被其他乞丐踢过,厚着脸皮去抢结婚新娘撒下的铜钱时被比她大出不知道多少的人打过。 这样一个凄惨的少女,江湖茫茫一个人,原本是活不到现如今的。 可是,她活了下来,而且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有些时候,人与人的相遇就是这样的巧,巧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但又不得不感叹。 十五年前,时任怀州平章府参军执事的叶让,家中独女不幸夭折,其发妻终日以泪洗面,在三个月后也撒手人寰。 他终日借酒浇愁,夜夜宿醉酒肆,痛心疾首之时,他遇到了那个女孩。 酒壶滚落,那个女孩用她那肮脏不堪的小手替他捡起。见男人没有接,女孩像是做了错事一般立马放下酒壶,将手狠狠在自己那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擦了擦,之后才敢再次拿起酒壶递到那个男人面前。 叶让初见那个女孩时,肮脏的脸庞却藏不住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跟他已故的女儿一模一样。 “想来,如果我的女儿没死,应该也和她一般大。” 想到这里,叶让蹲下身,他没有接酒壶,而是抱起了小女孩,笑着说道: “跟我回家吧,你以后就是我叶让的女儿。” 小女孩不敢反抗,只是怯生生的说道: “我想吃饱饭,我被他们拐过来,没有父母,做你女儿我可以吃饱饭吗?” 这句话,让这七尺高铁塔般的汉子老泪纵横。 这是谁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原本是无忧无愁的,是小女孩最为烂漫无邪的年纪,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让一把抱住了小女孩,怀抱中的小女孩替他擦了擦眼泪,一如他的女儿一般。 “你不要哭,我吃的不多,真的不多。” 叶让竭力止住了泪水,笑着说道: “放心,肯定比现在吃得饱。” 后来这女孩就叫叶环玉了,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孩儿帮的帮主,又为什么成为神不惹,这便是以后的故事了。 拎着何人财来到两人面前,少女眼中只要魏子庚一人。 她笑着,好像随手丢弃不起眼的垃圾一般扔在一旁,径直来到魏子庚面前,用手比划比划了两人的个头。 “少掌柜,五年前你还才这么高,五年不见,居然比我高了。” 说着,她又把手比划的高度降了降,大概只到她的额头。 魏子庚也笑着说道: “叶帮主,你也知道那是五年前啊?” 许岳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叙旧,不忍打扰,老友相逢,有人插嘴终究不是一件美事。 久久之后才说道: “天快亮了,把他就这么丢在这里真的没事吗?” 这时,叶环玉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人,她露出一如既往的天真的笑容,对一旁的许岳说道: “没事,有人会处理。” 叶环玉拍了拍手,从黑暗中陆陆续续走出几人,他们衣着各异,有乞丐,有货郎,有商贾,有士卒。 他们早已隐匿在黑暗之中,只待他们的帮主一声令下。 来到三人面前,众人拱手行礼。 叶环玉对他们说道: “将这里收拾干净,天亮之前不要留下痕迹。” 众人再拱手,井然有序的忙活起来,街道被一遍遍的冲刷,地上那一摊烂肉被铲走,血水很快便被冲刷干净,破裂的青石板路很快被换上了新的,连车辙痕迹都如往常一般。 “隔墙有耳,我们进去说。” 少女一挥手,又走来一人将那已经昏死过去的何人财拖拽回社火班子的帐篷内。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叶环玉对着那最后拖拽何人财的人,一改往日天真烂漫,冷冷的说道: “告诉江淮分舵舵主施大勇,这件事他没办好,本帮主看在江湖客栈少掌柜的份上不与他计较,我孩儿帮本就是除恶务尽,日后若是还如此妇人之仁?他那辰州庆阳郡太守的乌纱帽有的是人要。” 眼前的少女明明如此明媚动人,温婉可爱,可在那人眼中却如同凶神。 他弯腰拱手,额头沁满汗水,后背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属下定然会将话原封不动的带到。” 叶环玉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他可以退下,那人终于如释重负,悻悻然退出帐篷。 许岳满脸皆是愕然之色,望了望那少女,又望了望与他同行的魏子庚,见他神情也如自己一般,心里这才好受点。 有些事,只有自己尴尬那是真的尴尬,若是还有人跟着自己一起尴尬,那就是正常。 “江湖中的女侠果然全都是母老虎。” 许岳心中暗想,但这句虎是全然不敢说出来的。 “叶帮主,这朝廷中也有你们的人?” 听到魏子庚问询,叶环玉又恢复了往常的天真烂漫。 变脸之快让许岳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握了握手中的沥血枪,凶恶的江湖,只有手中长枪才能给自己些许慰籍。 “这是自然,你也知道孩儿帮想来秉承除恶务尽,若没有朝廷势力,我们孩儿帮行事便会有多方掣肘。” 魏子庚和许岳都同意的点了点头,有朝廷势力便会让很多不合理变得合理起来。 “叙旧的事容后再聊,办正事要紧。” 叶环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魏子庚手指掐诀,一枚银针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屈指一弹,那枚银针钉入腰腹部的观海穴,强烈的刺激感涌上何人财心头,他眼神极速聚焦,在痛苦中清醒过来。 恢复视物能力,何人财惊恐的看向三人,手筋脚筋已被叶环玉挑断,如今的他摊在地上,竭力蠕动身体,好似一摊蛆虫。 “噔!” 在他面前是一个纯白色的刀鞘,就这么直直的戳在他面前的青石板地面。 “只要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刚刚我给你的选择依然作数。” 许岳到一旁的房间中搜查,叶环玉站在魏子庚面前,好像是协助他做事,全然没有大帮之主的模样。 何人财听闻不仅不再慌张,相反的他神情竟有些得意。 “我说出来就是一个死,不说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些年走南闯北,我何人财还能被你们几个小屁孩唬住?” 他深知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只要有价值便不会这么快死,只要不是现在死,等到他的兄弟们到了,自然就可以逃脱。 “噌!” 不见长刀出鞘,一道刀罡迅猛而至,何人财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脱离身体,鲜血四溅。 “你不要误会,我可以要答案,也可以不要。至于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何人财此时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孩儿帮帮主叶环玉,这个少女为了找到他辗转几州之地,他深信她不会就这么让他死的,如果叶环玉不在乎,那么早在很久之前就可以杀了他了。 可是,他看到的是叶环玉那天真烂漫的表情,而这少女的眼中只有她身畔的少年。 “畜牲!我要杀了他!” 帐篷内传出许岳撕心裂肺的惨叫,两人脸色一变,齐齐进入一旁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放着四五个笼子,蒙着的黑布都已被揭下,看着笼子中的东西,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笼子中,关着几只类似人的东西。 连同白天见到的那个狗肢双头的东西,还有想着动物耳朵和尾巴的少女,长着狗嘴的少年,全身长着灰色类似熊皮的女人,以及六条腿,四只手的男人。 “这些都是你们干的!” 魏子庚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这句话,身后长剑颤抖,握着刀的手青筋凸起,全身蒸腾着热气。 他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杀人的冲动。 “让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许岳咬碎一颗牙,嘴角已经流出血丝,手中长枪红芒暴涨,若不是叶环玉竭力阻拦,何人财此时已是死人一个。 “尚生教在中原的落脚点在哪里?这些人弄出来是给谁服务的?” 目前能正常说话的只有叶环玉,她有条不紊的问道。 何人财惊恐的颤抖着,被砍去的右臂血液不停的喷涌。 魏子庚蹲下身,一手按在刀柄上说道: “不说?好!你也有孩子吧?你也有家人吧?再不济你也有说过话帮过腔的人吧?你知道江湖客栈吗?” 听到江湖客栈,何人财眼睛略微放大,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姓魏。” 姓魏?何人财突然想到,客栈大掌柜也姓魏,那么眼前的少年是谁便显而易见了。 魏子庚继续说道,眼神语气都带着玩味, “我会动用江湖客栈在江湖所有的眼线,找不到那尚生教,我还找不到你的家人?这段时间你可千万要活着,到时候我会把他们送到你面前,让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你的父母挨个尝试他们受的苦!” 话到最后,魏子庚竟然笑了。 江南道,陵州城外,一个破落的村庄内。 这个村子叫富岭村,有些陵州帮衬,即便不会让所有村民都大富大贵,但绝不应该如此残破才对。 村内道路皆用青砖铺就,甚至于村中那棵大槐树下有着一面迎风而动的酒肆招旗,青砖瓦房立在青砖路两侧,一切陈设无一不彰显它昔日的热闹景象。 可是如今却是家家缟素,一片萧条之感。 村东头,经过一片药田,那棵大桃树之下是个简单却被收拾的很干净整洁的木屋,低矮的篱笆院墙内晒着一层又一层的药材。 一位七八岁的孩童正在这里翻动着草药,以保证所有药材都可以晒到太阳,随后便转头,熟练的观察着每个熬药火炉的火候。 孩童一人便要看八个药炉,反倒是乐此不疲,只是时不时看一眼桃树下,躺在躺椅上,睡着觉的中年人。 “这炉药味道不对,断红草缺了三钱,胆木缺两钱。” 说完,中年人又打起了呼噜,孩童只是“哦”了一声,继续熬着药。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年不过十的少女来到了药庐,尚未至此便大声喊到: “孙大夫,快救救我女儿吧!快救救我女儿吧!” 被这一阵骚动惊醒,中年人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看向中年妇女道: “怎么了?” 当他再看到少女模样之时,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一改之前的慵懒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这样?!” 少女的双耳明显是被某种东西咬下,伤口处任能看到被撕咬的痕迹,血肉模糊,而少女此时已经是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从……从村外不知哪里来的野狗,我女儿给了它吃的,不曾想野狗没有报答,反而被咬掉了两只耳朵!” 女人面色惊恐的说着,泪流满面。 看着这伤口,中年人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是在犹豫如何医治,而是在犹豫要不要治。 许久过后,中年人这才下定决心,说道: “可以治,但被野狗所咬的耳朵肯定是不能用了,只能用其他来代替了。” 中年妇女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似乎知道中年人要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双兔耳说道: “这是从刚杀的兔子上取下来的,要不……给她换这双吧。” 中年人眉头紧皱,中年妇女此刻却是面带惶恐,不敢抬头看中年人,晒药孩童听闻愣了片刻,随即继续看着每个锅中的药材。 而在他们所住的木屋的门框之上有块木匾,那木匾之上写着三个字: 尚生堂。 中年人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五章 初识尚生教 黎明前最后的夜。 帐篷外静谧安详。 帐篷内却杀机四伏。 魏子庚略显癫狂的笑容,许岳愤怒的凶光以及叶环玉冷厉的无瑕面容,此刻都成了压死何人财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吞了吞口水,右臂的伤口此刻已经不值一提。 他抬起头,用尽最后力气大声吼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你们懂不懂……呃啊!” 没等他说完,身后许岳实在忍不下去,一枪捅在他的大腿上,并且用力的搅动着长枪。 “凭什么不祸及家人?凭什么不祸及家人!操你娘的,难道他们就不是人!” 许岳愤怒的吼道,手指向一旁笼子里的人形怪物。 笼子里的怪物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后又惊恐的低下了头,恐惧已经印在了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话到此处,许岳拔出枪又捅向了他另一条大腿,拔出拔出枪尖的那一刻带起了一块血肉。 “你说,他们是不是人!他们是不是人!他们难道不是谁的孩子?不是谁的妻子?魏兄说得对,你最好别死,操你娘的,等找到你的家人,我会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孩子削成人棍,把你的父母串在枪尖,把你的妻子活活的扒皮!” 何人财强忍着疼痛尖叫道: “你们不是正派弟子吗?这都是邪教魔头才会做的事,我的家人都是普通人,你们这么做会被江湖其他正道门派追杀的!” 魏子庚按着刀柄,蹲下身,带着一脸笑容对着瘫在地上的何人财说道: “人拐子的家人也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此刻,他才知晓,眼前的少年断然不是他以往所接触的那些江湖正派弟子,那些人尚会顾忌师门名声,会考虑得失对错。 而眼前的少年,他自己有自己的道理,他们没有任何顾虑。 “我说……我说……只求到时候能给我们一家一个痛快。” 何人财终于放弃了挣扎,他接受了现实。 一听此言,一旁的叶环玉来到何人财面前,后者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不是尚生教的核心成员,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所跟随的到底是谁,他们在普通百姓中有着极高的地位,甚至于有人将其当做自身的信仰。而我只是在他们到处找寻人,送去给他们在各地的中间人罢了。” 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嘀嗒到地上,何人财此刻奄奄一息,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倔强,眼神盯着一处地方,顺着目光看去,那里是一个木箱。 “有需求便会有利益,后来有人发现这样经过尚生教改造的人在达官显贵,商贾巨富的圈子中极为风靡,这才让一些人萌生了靠这赚钱的想法。这些年有过交易的官员都被我记在了一个册子里,就放在那个木箱中,原本是想着以防那些当官的灭口。” 话音落下,何人财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一旁的叶环玉看了看魏子庚,征求他的同意。 “少掌柜,是现在杀了他还是留着再撬点东西出来?” 魏子庚面沉似水,他按着刀柄,长呼出一口气。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我。” 话音刚落,何人财又是一条手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在地上努力的扭动着自己的五短烂肉,这次更像一条蛆虫了。 “我刚刚问了,你的上家是谁你还没回答呢!” 何人财惊恐的看着魏子庚,不知他是恐惧眼前的少年还是恐惧那个名字。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 他没有回答。 一根箭矢迅猛如电,在场三人居然都没有察觉,当他们发觉的时候,何人财的头颅已经被钉在了地上,一半脑袋已经炸裂开,死的不能再死了。 三人立刻走出帐篷,此时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夜晚已经过去。 “能在我们丝毫没有察觉之下杀了何人财,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叶环玉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她清除的感受到箭矢划破空气钉在地上时的那种冲击力,空气甚至都因为那一箭而燥热。 “让他死的太简单了!” 许岳不甘心的用长枪戳了戳青石板地面。 无论如何,何人财已经是死了,现在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件事的善后问题。 拿出账本,几人翻开一看,里面零零总总记录十几名官员,这些无一不是平日里看上去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一个人可以轻松得到一切时,他的追求叶不再是某些低级趣味,心里会愈发变态,愈发不可收拾。 魏子庚将账目收好,转头对叶环玉说道: “叶帮主,这账目你不必担心,由在下处理即可,但是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叶环玉看着魏子庚的眼睛犹如弯月。 “少掌柜做事我孩儿帮自然是放心的,至于这些人自是由我带回孩儿帮总舵,我孩儿帮会让他们安安稳稳走过最后一段时间。 这些人都是尚生教的试验品,活不了多久,她能做的不是在他们续命,而是让他们安稳走过最后的旅程。 魏子庚点了点头,拔出长刀,马戏团帐篷砰然碎裂,炸成无数碎屑。 清晨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清凉,无论在哪个季节。 来到岳州城西城门岳阳门。 叶怀玉牵着马往城门走去,在她的旁边是一辆马车,马夫是一个中年人,不苟言笑,马车上是被尚生教蹂躏的人。 城门有四名士卒把守,盘查着来往的人流车辆。 “就这样出城真的没问题吗?” 叶怀玉露出那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的笑容。 “没事,他们都是我孩儿帮的人。” 孩儿帮势力渗透中低级官员。 “少掌柜,那何人财的家人查出来之后是杀是留?” “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如此,就都杀了吧。” 惊叹于魏子庚的杀伐果决,许岳此刻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与自己年龄差距不大的少年。 叶怀玉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她手拿缰绳,抱拳行礼,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少掌柜,还有这位少侠。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离吧。” 魏子庚和许岳在马下同样抱拳行礼。 “叶帮主后会有期。” 迎接阳光抬头望去竟有些刺眼,少女有些愠怒,嗔道: “少掌柜,我叫叶怀玉,以后叫我名字即可。” “什么!?” 魏子庚有些摸不着头脑,少女脸色微红。 “驾!” 没给少年反应的机会,少女一夹马腹,胯下骏马转头往远处疾驰而去,二人在城门内一路目送。 “吁!” 道路尽头,少女转身看了看后方,终于再看不见两人身影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事,笑着摇了摇头,过了片刻,驾马而去。 五载辗转千里,只求再见一面。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六章 平沙军起,神宫监至 江湖儿女的相遇与分别总是很随意。 道了声江湖珍重,下次见面便再无定期。 这也是曾经少年魏子庚最为唏嘘的地方。 天光大亮,在回破庙的路上。 魏子庚迎接朝阳,嘴角带着些许笑容,只是他似乎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开心。 “别离通常是为了再次相逢。” 魏子庚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他瞪着清澈的眼眸看着一旁的乞丐。 这句话不像是他会说的话,略感惊讶,少年又重新收回表情。 他又险些不能控制自己心中嗜杀的冲动,或许真的如太玄真君所说,他是天煞孤星,是那所谓的白皑星转世。 如若并非如此,那他昨夜在折磨何人财的时候怎会如此兴奋。 想到这里,魏子庚摸了摸怀里的名单,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会不会真的去把名单上的人杀之而后快?” 他想到苏乞儿的一句话。 “江湖多的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啊。” 魏子庚冷笑一声,口中喃喃道: “什么道理都让你说尽了。” 许岳今天倒是非常高兴,虽然他每天都很开心,但今天尤其的开心。 手中长枪长一丈八尺,重五十五斤,枪身玄青色,枪头一点猩红,极为夺目,如冰似玉,握持舒适。 而这样一杆近乎完美的长枪,如今在自己的手上。 所以无论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 “昨夜的那个姑娘是你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这个词是从弟弟许印口中得知,他觉得用在魏子庚与昨晚那个极美的少女身上正合适。 若是叶怀玉在场定然会赏给许岳一个大大的温婉笑容。 可她不在。 “她是我一个朋友,早年间我帮助过她一次,她算欠我一个人情吧。” 许岳说话时都没有看魏子庚一眼,只是看着手中的沥血枪。 “我倒是觉得她对你很有好感,你俩正合适。” 魏子庚转头,无奈的对着许岳说道: “再多嘴,把枪还给我。” 许岳立马闭上了嘴巴。 其实在魏子庚发觉许岳的用枪天赋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把沥血交给他了,原意是等他离开岳州城的时候再交给他。 可是昨晚事态紧急,计划只能提前了。 城中,社火班子帐篷附近。 听闻昨夜打斗声的百姓一夜都未曾入眠,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与尖叫声,吓得他们只敢在屋里偷偷听着,甚至都不敢打开窗户一探究竟。 待到万籁俱寂,天光大亮才有人探出头,悻悻然,慢慢踱步来到此地。 原本的社火班子已经不见了,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空地还是之前的那片空地,青石板地面完好无损。 “昨晚莫非是闹鬼了不成?” 岳州城,知县衙门。 知县大人吴楠坐在后院内,面沉似水。 何班主不见了,连同他的社火班子也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什么,是人,至少他们之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本朝明令禁止人口买卖,一经发现便是砍头的死罪,而他身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要是这何人财死了还好,如果不死……” 如果不死?那就有可能是他死了。 剑南道,戎州军镇。 一支两千骑兵队伍整装待发,为首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名叫赵允信,戎州军镇左都御史,他身穿青灰色盔甲,腰间挂着一柄古朴大刀,手上拿着一杆巨大槊刀,站在那里便令人胆寒。 剑南道邻近吐蕃帝国,民风彪悍与其常年的战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问天下有哪支部队能够与燕云军媲美,那戎州平沙军绝对是其中之一,其中又以赵允信所统帅的平沙铁骑又是其中翘楚,武力冠绝大黎王朝南部,曾多次抵抗吐蕃帝国的强力进攻,使其只能在军镇外围徘徊。 今日,久经沙场的平沙铁骑却接旨去剿灭几千叛乱军,这使得这位左都御史极其不满,可这是由皇帝陛下亲自下旨,便也只能忍着。 校场之上,两千名甲士交头接耳,个个斗志昂扬,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家常便饭。 “肃静!”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在众人的耳畔,赵允信在其上感到: “本军镇接到旨意,让老子亲率两千骑卒前往那什么淮南道的黑云山剿匪!他奶奶的,老子的平沙铁骑是用来荡寇吗?老子的铁骑是打吐蕃蛮子的,但是没办法啊,这道旨意是从乾坤殿直接送到老子的手上,中途甚至没有在驿站休息,送旨的公公跑死了七匹马,到老子这只说了句“斩草除根”,之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回京复旨了,所以兄弟们,说这场仗重不重要?” “重要!” “这场仗要不要打!” “要打!” 两千名骑卒没有一丝犹豫,声音响彻云霄。 “他奶奶的,这就对了!我们是王朝战力最强的平沙铁骑,可我们依旧是大黎王朝的平沙铁骑,所以我们只有服从!而且这场仗我们要打的漂漂亮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争取无人伤亡的凯旋!” “凯旋!” “好!这才是我平沙军的好儿郎!凯旋而归时,老规矩,所有参与战斗的士兵每人准许三天回乡省亲,另外纹银二十两,没有家人的兄弟,城内大小窑子娼馆一律记在老子头上。” 顿时,校场内沸腾了,骑卒们个个高举手中的兵器大声呼喊着: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过了一会儿,赵允音一摔马缰绳,继续说道: “总之还是那句话,只要进了平沙铁骑,就是我赵允信的兄弟,哪怕你们哪天不幸死在了马背上,只要我赵允信在世一天,你们的母亲就永远都有一个儿子,你们的孩子永远都有一个干爹,你们的老婆…………永远都有个叔叔,哈哈哈哈。” 听闻,众将士笑声爽朗,他们这位骑兵左都御史一直都是如此。突然,赵允信话风一变,严肃说道: “但是,老子希望大家记住,沙场轻敌是兵家大忌,传闻这个黑云山易守难攻,其首领更是传闻是曾经叱诧一方的安兴王,朝廷如此终是定然有他的道理,我赵允信是个粗人,废话老子就不说了。” 这时赵允信三步跨上高台,一手持巨大槊刀,一手握腰间那古朴刀柄,眼神凌厉扫过下方,整个校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左校尉赵宗景,将队伍细分为十队,由各自百夫长带领。” 在他身后走出一位年轻人,身穿灰色锁子甲,腰间挂着一柄制式平沙战刀,仔细看来竟然是个相貌极其出彩年轻人,有点像个读书人。 这位左校尉是赵允信的嫡长子,自幼跟随其父赵允信奔走沙场,在戎州军镇内,他们从未以父子相称。 “末将领命!” “右校尉朱孝之,拉长整体队伍,每队人马间隔五里,五十里一歇,我们要全速前往黑云山。” “末将领命!”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声音浑厚如洪钟,瞪眼如铜铃。 “好,出兵黑云山!小满之前必须赶到!” “得令!” 淮南道,岳州城外,黑云山下。 一位身穿青色蟒袍的男子牵马而立,他面容阴沉,脸色苍白如纸,最终猩红如血,一双眸子如刀,面带诡异笑容,看着面前这座黑云山。 “虽然不知道陛下究竟为何对你如此重视,但……无所谓,反正又可以杀人了!” 男子舔了舔嘴唇,眼中尽是兴奋,手中那柄名剑榜第十一位赤红的长剑也在积极的回应着主人,颤鸣不已,似乎下一刻便要飞出。 内堂十二监之一,神宫监掌印,赵栎,上三境剑修,十二监最为滥杀之人。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七章 进军黑云山 黑云山,安兴寨内。 这几日的黑云山洋溢着一股肃杀之气,三千人的兵马驻扎在黑云山的每个角落,整装待发。 中年人斜靠在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直赤色酒葫芦,低头看着大案前那一张战略地图。 中年儒士林宪站在一旁,闭目凝神。 在大案之下站着两人,一人肌肉虬结,身材魁梧,手中拎着一柄八十余斤宣花板斧。 另外一人身材瘦削,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腰间别着一枚猩红葫芦,环视四周之时总让人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此二人,一人名为马怀流,一人名为蒋礼,早年为安兴军中左右都尉,跟随卫年尧出生入死,从未怯战。 “传令,明日进军,给岳州城一份大礼!” “末将领命!” 两人领命而去,这是一旁的林宪睁开眼,说道: “吴楠传来消息,此次不仅是候官鱼龙卫,而且还有戎州平沙军的两千铁骑,你不觉得朝廷这次太看重你了吗?” “看重我?” 卫年尧抬眼看了林宪一眼,眼中杀机暗藏。 “林宪,本王念在你跟随多年,这样扰乱军心的话不可再有第二次!” “扰乱军心?!” 林宪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之味。 “就凭你这三千的散兵游勇?他们不过是这黑云山各山头的土匪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依旧看不开?!如今的大黎有如铁桶,再也不是当年李岱不涉朝政,退居幕后初期的混乱之时了。” 听着林宪的话,卫年尧手抓扶手的力道越来越大,这些道理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他自己自称“安兴王”,可终究不过是躲在深山中的土匪头子罢了,可他为何会如此?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扶手碎裂,卫年尧一拍大案,实木大案之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够了!此事本王自有分寸!” 林宪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安兴寨的大堂。 许久过后,卫年尧神色黯然,不复刚刚的凶厉之色。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名读书人,看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郁郁不得志之下离开了庙堂,离开了那座让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向往的金銮殿。 自那时候,他游走江湖,成为了一名剑客,誓要斩尽天下贪官污吏,还世道清明。 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我所成为了我讨厌的模样。” 岳州城,破庙。 许老头一如既往的翘着二郎腿,抽着老旱烟,嘴里还哼唱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荤谣。 也亏得他能活这么久,整日除了吃便是喝酒,要么就是睡觉抽旱烟。 破庙外,许岳手持长枪,跃起劈下,枪身如弯月一般,势大力沉。 一旁的季子庚看着也颇为震惊,感叹于这乞丐的天赋,即便将他放到江湖中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中也是天赋卓绝的。 短短半个月,就能将《霸王卸甲》中的六十四路枪法牢记,且每一式皆神形兼备,一套耍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终究是武器限制了他的成长。” 魏子庚不由得感叹一声,竹竿换成沥血枪之后,许岳武功愈发精进,修为直逼中四境。 一套枪法练完,许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魏子庚将手中葫芦扔给他,许岳一把接过葫芦昂头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又把葫芦扔给一旁抄写圣人经典的许印,他头也没抬,伸手举过头顶便问问的接过葫芦也灌了一口酒。 其实令魏子庚更在吃惊的那一直默默读书的许印,相比于许岳的张狂,许印的沉稳内敛让人更加捉摸不透,仿佛是与许岳天生相克一般。 在魏子庚眼中,许岳的一股气只要临近许印三尺有余便会消散。 喝了就,魏子庚站起身说道。 “在此耽搁不少时日了,我也该走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去江南见一见那程家小女程文侠,要去杨家问一问那位李姓谪仙的踪迹,要去灵州还剑,还要看一看大好江湖。 听闻此言,许家兄弟二人具是一愣,随即又缓过神来。 眼前的少年或许并不与他们同路。 许岳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起身说道: “准备什么时候走?” 魏子庚道: “明天,明天我就该出发了。” 三人顿时沉默了下去,认识半月有余,虽然时间不长,但三人都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魏子庚笑着说道: “走,我们喝酒去,喊上霍东川与郑先生,我们不醉不归。” 酒是个好东西,开心时能喝,不开心时更要喝,而且还要喝到开心为止。 桌上酒壶滚落一地,五人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 魏子庚将手高举头顶,摇摇晃晃的说道: “小二,酒……酒呢?” 霍东川笑着怕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你是不是喝多了,这是我家,哪里来的小二。” “嗯?” 魏子庚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到众人身前,取下身后背负的破旧长剑。 “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昂起头,面朝东方,那是渝州城的方向,举起一个酒杯朝那边敬了一杯酒。 “苏乞儿,这杯是敬你的,敬你七载数千里,敬你一人抵挡数十人不退,敬你游戏人间的潇洒不羁。 接着他有倒了一杯酒,又朝着渝州城敬了一杯,表情忧伤,黯然。 举杯许久,没有说话,随即一杯酒下肚,这杯酒敬周莹。 一旁四人,包括郑先生在内都默默的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至爱亲朋的逝去,亲生妹妹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这些事仅仅发生在三日之内。 四人怅然之际,魏子庚手拿带鞘长剑,慷慨高歌。 “看我此剑如何!” “呜呼,我曾持剑立城头,奈何春风不渡我自愁。我曾挟月飞江海,奈何烟波浩渺我自哀。人生短哉几十年?空望曾经留余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起手一个漂亮至极的圆弧,随后单手撑地,紧接着又是一个回掠。剑鞘抵在霍宅庭院的石板地面上。 一句诗便是一个招式,相识半月有余,他们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魏子庚。 最后收剑式,虽然剑未出鞘,但他依旧做了一个收剑的动作,随后就这样抱着剑,打了一个酒嗝,倒在地上,缓缓睡去。 “困了。” 酩酊大醉,众人夜宿霍宅。 岳州城城外。 黑云山就在眼前,为首一人身穿大红鱼龙服,背负长剑,腰悬制式绣春刀,面覆猩红面甲。 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清明。 在他的身后依次是三百鱼龙卫以及两千平沙铁骑。 两日前,赵允信与夏清明于潭州会师,作为常年在沙场厮杀的悍将,赵允信从心底看不起这个在天子脚下乞食的鱼龙卫。 天下武夫,恐怕都没人会想跟候官搭上关系,而赵允信也不能免俗,在他的心中,只有那个以一军之力对抗两国之兵的燕王才是当世人杰。 但正如他所说,他们是大黎的平沙军,并非戎州的平沙军。 不过好在,这位指挥佥事也给足了他的面子,只是说此次鱼龙卫负责协助平沙军歼灭敌寇,此事平沙军当记首功。 双方一番吹捧,让赵允信放下了些许成见。 黑云山高耸入云,此山绵延横断江淮两州,地势险峻且错综复杂,易守难攻,实为天险之地。 旭日东升,阳光透过云暮透下,照在黑云山山巅的崖壁之上,宛若天宫而来的金甲巨神,与巍峨的岳州城城墙遥相呼应,宛若大军压境。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最前方,平沙军左都御史赵允信一夹马腹,缓缓来到众将士面前。 “噌!” 腰间制式长刀出鞘,摇指那座黑云雄山,大声喝到: “安兴叛军者,嚣张跋扈,欲行谋反之事。我等男儿堂堂七尺,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其下将士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哪有儿郎不向往如此! 今日,便是杀敌报国之时! “进军黑云山!”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八章 退无可退 黑云山,安兴寨内。 “大当家,不好了!” 寨内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匆忙来报。 “何事惊慌?” “报大当家,黑云山在二十里发现一支精锐铁骑,大约有两千人,是……是平沙铁骑!” 卫年尧从大座上站起,眼如铜铃。 “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林宪。 小满攻城的事在此之前他只和林宪说过,而从戎州军镇调兵来此之前也需要一旬左右。 卫年尧一拍座椅,扶手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目光灼灼的盯着林宪,作势便欲将他当场打杀。可手抬半空,他却停住了。碎片纷飞中,两道身影如同神龙天骄,纵身跃起,已然交上了手。 “我稍后与你清算此此事!” 他随即大声喝到:“弟兄们,黑云山易守难攻,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便拿我们没辙,传令各个山头,做好御敌。” 大厅内一片混乱,卫年尧依旧稳坐泰山,面不改色,有序传令。 堂下,有一个年轻人颤抖着身体,惊恐的看着四周,哆哆嗦嗦的说道: “我们投降吧,对面是朝廷赫赫有名的平沙军,我们拿什么与他们争?” 这些人本就只是普通的山贼匪寇,当年卫年尧兵败至此,几乎以一人之力收复黑云山大大小小二十八座山头,将此地作为据点,以求东山再起。 然,他们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怕被整合之后依旧改不了下山打家劫舍的习性,被朝廷围剿多次。 “嗡”的一声,从高座之上,一柄斧头突兀飞出,砸在了刚刚那说出“大逆不道”言语人的脑袋上,红白之物流了一地,那人当场死绝,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众人惊恐的看着那具尸体,离得最为接近的几人裤裆下泛起一阵骚臭。 “哼,大敌当前竟敢扰乱军心,算你倒霉,我正好看到你嘴唇在动,正好就拿你祭旗。” 马怀流恶狠狠的说道,众人这才因为刚刚强烈的视觉冲击,才得以从恐惧中略微挣脱出来。 “我名叫卫年尧,是不是因为我退出江湖已久,大家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真当,以为门口那“安兴”大旗是竖着玩的?在山里等着朝廷的铁蹄将你踩成肉泥,当然也可以去投诚,运气好的或许还能捞个伍长当当。” 众人一阵恍惚,此刻他们也是无比纠结中,很多因为酒色财气而被掏空的身体,此刻摇摇欲坠。 “大当家……我……我想回家。” 一个年轻人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爬到高座台阶上,泣不成声: “我还有老母亲,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卫年尧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哎,算了,我也不勉强,随你的便吧。” 听卫年尧说完,那人千恩万谢哭后连滚带爬的就出了门。 谁知山脚刚出大厅门,卫年尧身旁的一个精瘦中年人蒋礼便朝那年轻人投出一柄飞刀,瞬间贯穿了那年轻人都头颅。 “哼,横竖都是一死,弟兄们何不与我一同杀出去,或许还能争得那一线生机!” 堂下众人这才慢慢从起初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片刻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杀!老子这辈子能和朝廷的平沙铁骑厮杀一番也不枉此生!” “能活着出去的话,喝酒都他娘的有资本了!” “杀!” 意见统一,再无一人想着撤退! “好!且随我一同杀出去!” 山下,平沙铁骑扎营处。 军帐内,赵允信与夏秋冬端坐大案前,两边是左右校尉赵宗景与朱孝之,以及一位中年儒士。 夏秋冬手上攥着一封信,是以八百里加急有乾坤殿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上。 书信上只有八个字。 “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此时,军帐外跑进一人,是此前派出打探情报的斥候。 “将军,黑云山易守难攻,大大小小二十座山头皆有埋伏,且地势陡峭,骑军作战恐有不利。” 大案前,平铺着一张黑云山地势图,左右绵延数十里,且盘横交错,对于熟谙马上作战的平沙铁骑看似十分不利。 但,平沙铁骑下马亦是无敌之姿。 “的确不怎么好办,宗景,传令下去,一千二百人下马,八百人骑卒分散四队作为佯攻,后军步卒留六百人紧紧跟上。” 一声令下,左校尉出列行礼走出军帐。赵允信目不转睛的看着黑云山地理形势图,突然他面露喜色,地图上标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路。 “诶,孝之,你来看看这里可不可以绕行过去。” 一旁高大敦厚的男子低头侧目看向地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将军,我可以带一队去试试看。” “多少人?” “一百步卒。” “好,去吧。” 说完,那个高大的男子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军帐,赵允信和一旁的军师,两人相视而笑。 至于夏秋冬,他则只是协助。 “他们两个啊一直不对付。” 头戴高帽,儒雅俊美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 “孝之自从替宗景挡了一箭后,两个人就一直不对付,一个总觉得亏欠了另外一个人,而另外一个闷葫芦,什么花也不说。” 两个人现在还记得,当初赵宗景指着朱孝之鼻子大骂: “下次老子替你挡一百箭,而且等老子有了女儿一定给你当老婆!” 换来的只是朱孝之的一个冷瞥眼和一句不咸不淡的嘲讽: “你丈母娘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军帐内,两人仰头大笑,哪里有一点是在剿匪的样子。 “哎,其实当年孝之还是挺爱说话的,只是被那疯女人……” 那个疯女人就是曾经燕云奢悦狼军中的燕兴娘颜辛。 赵允信与军师都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黑云山中,八百人骑卒上山,动静之大让二十座山头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吹号角,邻近的几座山头个个蓄势待发。 又是一声号角声响起,无数箭矢冲天而起,下方骑卒下马撑起坚硬的盾牌挡在了人与马之前,所有人动作如出一辙。 一阵箭雨过后,山头的匪寇见再无动静,有些甚至开始欢呼起来,叫嚣着“帝国骑军也不过如此”的话。 片刻过后,骑军撤去盾牌,结成铁桶之势向前缓慢移动,山匪们看到这一幕吃惊不已。 “放箭!” 无数箭矢在盾牌之上擦出无数火星,可依旧不见骑军有任何停滞,只是缓慢移动着,如同一座钢铁堡垒。 “他娘的,怎么这么硬!” 就在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骑军后方杀出无数步卒,手持制式长刀,身穿铁甲。 顿时哀嚎遍野,他们哪里是平沙铁骑的对手,哪怕是没有马匹的平沙铁骑,战力依旧在大黎王朝的顶端。 “撤,快撤!” 二十座山头四散奔逃,青悲山几乎被平沙铁骑毫无阻力的打进山门。 “将军有令,片甲不留,哪怕是见到一枚鸡蛋都他娘的给老子摇散黄!” 一名百夫长大声喊到,后方骑卒拉弓如满月,蓄势待发。 “放!” “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在众人的耳畔,一名匪寇回头望去,只见漫天的箭矢遮天蔽日,箭落之时,血流成河。 黑云山,安兴寨内。 “大当家,双方实力悬殊过大,二十座已经被推平了。” 众人大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不过三个时辰而已,有些人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 “跟我杀出去,走!”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依旧是一条好汗!” 卫年尧从一旁抽出一柄大刀,背负着长剑,与蒋礼和马怀流带着剩余兄弟冲出黑云山安兴寨寨。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十九章 正是杀人好时节 山上,安兴寨大厅前。 为首一骑策马当先,冲向对面的叛军大军。 “杀!” 另一边的安兴寨一伙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呼喊声,也冲向了骑军步卒的军列。 面对装备精良与经验丰富的平沙铁骑,安兴叛军根本无法抵抗,手起刀落,无数人头滚落在地。 在以卫年尧为首的几座山头的当家击杀了数十名步卒之后,还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便被平沙铁骑合力围攻而上,一刀劈下,正中卫年尧左眼,瞬间血水流满整张面孔。 这时,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死亡对他无限的逼近。 当年他春秋鼎盛,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而就在这合情合理的背后,同盟军中所有人背叛了他,将他的一切谋划出卖给了当时的任职平凉延化军的参军都尉岑凤璋,那一战他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他又一次被出卖,而出卖他的是自己认为最好的兄弟,与他出生入死都未曾背弃的兄弟。 想到这里,他忍着剧痛手起刀落,那名步卒便被拦腰斩断,瞬间毙命。 “大当家,撤吧!” 一旁,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中年人捂住伤口,对着卫年尧说道。 “撤?往哪里撤?如何能撤?” “山下不远便是岳州城,城内百姓众多,他们逃进岳州城,谅他们也不敢在城内大开杀戒的。” 卫年尧不由得面露喜色,脸上的伤口因为表情变化而被扯动,又是一阵钻研的疼痛。 “弟兄们,撤!去后山马厩!” 听到大当家的声音,众人开始不断后撤,在卫年尧的带领之下,剩余寨前大约还有三百左右在内的全球近两千三百叛乱军,在利用对黑云山地形的熟悉慢慢的牵制住了平沙铁骑,迂回着撤离到后山马厩。 “快,上马去岳州城,去岳州城!” 能抢到一匹马便是一线生机,而山中只有不到两百多匹马,两人一骑,在生死攸关之时,他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两百多骑,近两千三百人,浩浩荡荡的驱马下山,往最近的渝州城赶去。 “将军有令,鸡犬不留,给我拦住他们!” 卫年尧回头望去,身后尽是自己步卒的尸体以及满脸兴奋的平沙铁骑。 他没敢在有一刻耽误,背负长剑,手提阔刀跟上队伍。 “非战之罪,唯天命尔!” 长叹一声。 身后,有一剑自万军中穿梭而来,这柄剑裹挟的剑意如同海潮汹涌,如大江东去。 “嗯?!” 这是什么人?朝廷中何时有如此修为的剑修?! 这个想法在卫年尧的脑海中炸开,那一柄剑穿过了卫年尧身下的战马,紧接着便是一声炸裂,马匹四分五裂,血肉四溅。 在马匹炸裂的前一刻,卫年尧从马背之上腾身而起,堪堪躲过这汹涌的剑势。 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手臂在缓缓颤抖着,身后背负的长剑也在颤鸣。 “这是什么感觉?这感觉让我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退出江湖十余年,权利熏心之下他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名剑客。 时隔多年之后,这种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记起自己是一名剑客。 “剑收!” 一柄剑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那柄刚刚将卫年尧身下马匹炸裂开的的古剑有重新回到了血雾之中。 血雾之中,有人横刀立马,有人提刀砍杀,卫年尧瞳孔微微收缩,他急迫的要看清楚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个身影缓缓在血雾中成形,靠近他的人,无论敌我皆被他身边无形的剑气搅碎稀烂,最终炸成无数血雾以及一地的烂肉。 世间尽有如此霸道之剑气!? 血雾散去,那人出现在卫年尧眼前,身穿大红鱼龙服,腰系白玉扣纽带,头戴纯黑乌纱顶,面覆猩红铁面甲,手提褐色古朴剑。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卫年尧身后的长剑隐隐有要出剑的趋势,这并不是说明卫年尧畏惧此人,兵器乃手足之延伸,剑乃器之君子,它正好恰恰映照了持剑之人的内心。 敌之无敌,持剑向之,此为君子也。 他迫切的希望与眼前之人一战。 “你是谁?!” 他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其实他并不想知道,他深知这一战开始之时,自己已是必死之人。 但他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好在那人似乎也不想留下遗憾。 “候官鱼龙卫佥事,夏秋冬。” 得到答复,卫年尧丢弃手中长刀,“噌!”的一声,身后长剑出鞘,飞入他原本握刀的手。 “看来你已经有重新握剑的准备了?” 夏秋冬缓缓摘下面甲,露出他那张阴冷的面容,眉间的郁结好似从未得到释放。 看见他的模样,卫年尧心中略微思索。 “此人年纪不大,可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才会让他的剑意如此霸道?” 他摸了摸手中的长剑,面带怜悯。他已经多久没有摸过这柄伴随他初入江湖的长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的不相信手中剑了? 曾经那个因为妖后持政而愤愤不平,毅然决然的辞官返乡,弃笔提剑的五榜进士,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忘记自己为何会提剑,而只知权利的了? “大当家,快走啊,跟我们一起走!” 身后,蒋礼和马怀流在马背之上急切的喊着,他们能感觉到,自从那柄剑出现,安兴王就有点不对劲了。 卫年尧没有回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赤色葫芦和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丢给身后的蒋礼与马怀流。 “带上它,快走!” “大当家!?” “快走!这是我身为安兴王的最后一道命令!” 犹豫再三,两人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往山下岳州城疾驰而去。 而他身前的夏秋冬从始至终都未曾出手过。 “多谢。” 卫年尧作揖行礼。 “我对他们没有兴趣,我这次来只是为了你。” 夏秋冬冷冷说道,语气中没嘈杂一丝情感。 卫年尧正颗正衣冠,像极了年少时负剑游学的自己。 “岭南道钦州鹤翔郡卫年尧,请指教。” “请!” 话音落下,一道剑光迅猛而至,而剑光之后是眼神澄澈的卫年尧。 夏秋冬神色漠然,没有任何动作。 不管是他还是卫年尧都已臻至了武道中极高的境界,对争斗中千钧一发的把握远胜常人,谁先出手,谁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两人互相对峙,以气机交锋,即便没有太过惊天动地的打斗,可在卫年尧剑光至夏秋冬面前五寸有余只是,在他的面前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气墙,身下的山石一寸寸皲裂,出现了一道道沟壑。 剑气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地面。 就在这时,身下山石陡然震颤起来,被汹涌的气机簸抬起。 卫年尧目光一闪,探手一抓。 咻! 地上的长刀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瞬间已飞落到了他的掌中。 于此同时,夏秋冬一只手也是按住剑柄。 碎石纷飞中,两道身影如同神龙天骄,纵身跃起,已然交上了手。 安兴王再拾剑,佥事使又出招。 而就在此时,身穿青色蟒袍的神宫监掌印赵栎正手提名剑赤鹂在黑云山中闲逛,他似乎极为不适应在阳光下行走,时不时抬头眯着眼看着头顶的烈日,口中轻声说道: “京城中人皆视我如瘟神,皆认为我嗜杀成性?殊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赵栎说到底只是为了李家卖命杀人的,但凡陛下说过一次留活口,我即便是把我自己给杀了也绝不会滥杀一人,林先生,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原本躲藏在密林之中的林宪露出身形,眼中尽是愤懑。 长安京城林家,一门四进士,父子三探花。 林宪为家中幼子,其博文广学,文采斐然,不输他的两位兄长,名声传遍整个京城。 当时的文坛都在关注着这位林家幼子的成长,可这一切在新康十三年都变了。 彼时以过春至,统领燕云十六州的燕王季城奉旨携妻儿老小入京述职,却被当时的老首辅陆远以及尚书省令诸葛羽为首的文官集团以罪二十七书弹劾,一时间朝野震动。 当日,燕王季城披甲带刀上殿,无一人敢拦。见新康帝李岱拒不跪拜,后有当着满朝文武脱下甲胄,对着满朝文武朗声说道: “我燕云季氏,自祖先季安世起,跟随高祖皇帝征战沙场,得来这大黎七百年长治久安,如今七百年已过,燕云十六骑,北拒契丹,东征铁勒,让我大黎北方门户无外敌之扰,我季城不负季氏之名,不负高祖对我季氏之恩!” 一席话落,彼时任国子监祭酒的林逸佝偻着身体站出为季城鸣不平,接着便是他的两个儿子,随后又站出一个又一个,共计十八人,为因为以一军对抗两国的燕王鸣不平。 可终究没能挡的下新康帝李岱的屠刀,同年秋,燕王季城连同他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起被满门抄斩,而那当初为他鸣不平的十八人,有的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家中,有的则是因为在朝堂之上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被送去了清水衙门,仕途再无寸进。 而整个林家却因为这件事而将整个家族给覆灭其中。 起先有人弹劾林逸私收贿赂,其后又有城中民女于皇城告御状,告林家长公子林怀对其侮辱,甚至上演了一场跳护城河的好意。之后更是礼部侍郎主动请罪,诉说当年收银两三千,后泄露考题给林家二公子林泉。 就在他们为了这些莫须有罪名奔波之时,整个林家在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仅有在事前被送出京城求学的三公子林宪活了下来。 终于,在以林家满门之血为代价之下,此事才得以平息。 此事,被当时称为京城披甲案,之后更是被永久封存在卷宗之中。 而当时灭林家满门者,正是如今林宪眼前的神宫监掌印,赵栎。 灌木丛林悉悉索索的开始响动,一柄柄明晃晃的刀于林宪身后显露出来,指向了他们前方那异常妖艳的人。 赵栎伸出一只手,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手上,随即第二滴,第三滴,密密麻麻。 “为什么杀人的时候总是会下雨?当年也是一个雨夜呢。” 风吹落雨浸衣衫,正是杀人好时节。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章 庙堂江湖两不欠 小满,空气略微有些浑浊。 林间,微风拂过,可却吹不走那血腥气。 树叶沙沙作响,抖落了上面的血迹。 许久过后,林间终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山石上,翠树下,横陈着无数尸体。 突然,又是一道狂风卷过,这股狂风不似寻常,它极为猛烈,摧枯拉朽。在被它卷过的地面顿时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原本横陈在山石之上的尸体化作一块块碎肉纷飞,树木被拦腰斩断且切口平整。 这是什么风? 这不是风,这是剑气。 此刻,夏秋冬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卫年尧一手持剑,一手持刀,在夏秋冬那褐色古朴长剑之上溅起无数火星。 气机对碰之下,周遭事物尽数化作齑粉。 卫年尧表情狰狞,夏秋冬笑意玩味。 “玉衡境?这么多年不握剑的你,即便境界尚在玉衡境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表情轻松,可却不敢疏忽大意。 夏秋冬长剑用力一挑,握剑的手转动,一下子便挑飞了卫年尧,猛然撞击在他身后的树干之上,大树随即折断。 卫年尧站起身,抖了抖手中的长刀,丝毫无损。 “这样的剑意,你出身领峰府?可从未听说寇霜天那娘们手里出过你这般剑意之纯的人物,你来自江湖?”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夏秋冬眼神略微恍惚,有些迷茫。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鱼龙服,这些好像都是与生俱来的。 握剑的本能是与生俱来,剑招,剑意是与生俱来,甚至于他觉得自己这一身官服都是与生俱来。 可他是从何而来。 听着卫年尧的话,夏秋冬眼中略有一丝疑惑,可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好像……就好像他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此言何解?” “无论是长安城的内堂十二监,亦或者是江湖之中的领峰府,大黎朝廷从不缺高手,但你可知,庙堂之中的高手与江湖中的有何区别吗?” “有何区别?” 夏秋冬又何尝不知卫年尧此刻是在拖延时间?而他自己也想真真正正的与面前这位早年江湖中名声赫赫的文笔剑一较高下。 “庙堂之中,无论是曾经九洲唯一一位由合道入九境天枢境的第一武夫季城,或者是如今十二监之一的司礼监掌印赵英,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出手必定是为了杀人。而江湖则不然,前有谪仙人李沧澜,后再有独断,白君子等人,他们则是一股逍遥气,出剑自是为心中的意不平。江湖是庙堂之远,庙堂是江湖之高,而你的剑,很显然更加倾向于后者。” “江湖是庙堂之远,庙堂是江湖之高?” 夏秋冬重复着这一句话,看着手中握着的这柄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握剑,只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就该这么做。 就是夏秋冬这一刹那的恍惚,卫年尧逮到机会,左手长刀猛的朝着夏秋冬掷出,一阵破空声响起,长刀裹挟刀意迅猛而至,而刀尖直至夏秋冬的眉心。 刀气吞吐,夏秋冬眼神由迷茫重新变为了坚定,而刀已至,他下意识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刀身。 “嗡,嗡,嗡。” 长刀在他手上竭力嘶吼,刀罡吹散了他额头的头发。 刀身之后,又有一剑迅猛而来,这一剑是世间最为果敢之一剑。 昔年卫年尧弃笔提剑,而一剑入江湖,以无敌之资转战剑南道,纵横不败,实是当时武林史上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之一。 其剑之利,剑术之精绝,自认即便对上早已消失于江湖谪仙李沧澜也可一战。 那时的江湖,那时的江湖人都记得这么一个文笔剑客卫年尧。 而今天,他又带着这一柄剑重归江湖,就在这深山之中,就在这鱼龙卫夏秋冬面前。 “我以傲剑荡黑云!” 隔着数丈距离,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只觉得脸面一寒,被宣泄的剑气的刮中,竟如刀割一般生疼,他面色不由一变。 脑海中无数道记忆翻涌而来,一口鲜血喷出,剑未至,而剑气却以伤及五脏。 即便如此,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他握剑的手又更加紧了几分,手中长剑也在积极回应反馈着主人,似乎在倾诉,这么多年,它有多孤独。 又如何能不独孤?在曾经的卫年尧手中,它转战江湖未逢敌手,在所有人都觉得神算堂的天下榜定然会有它的一席之地之时,卫年尧却带着它离开了江湖,直至今日它都未曾有过名字。 可没有名字又能如何?! 如今它依旧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剑! 卫年尧表情凝重,此剑为他此生最瑰丽一剑。 “啊!” 一声暴喝传来,夏秋冬眼中泛出红光,他一把扔掉手中长刀,手中长剑一挥,一阵金铁交击声传来,卫年尧侧身躲过,剑气纵横林间,身形忽闪忽现。 两人以快打快,身法倏忽来去,剑影飘忽,一经交手,就是精彩纷呈,足可令天下九成九的武学中人瞠目。 夏秋冬如一朵白云,飘在天上,他的剑则高踞云端,缥缈凌厉,变化之迅疾,剑术之飘忽,令王动也不得不凝重以待。 卫年尧的剑法也是无常变化,如清风,如流水,如白云,如涛浪……随手拈来,竟都是绝妙之招,妙不可言。 “如果这就是你的二十多年习剑心得,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夏秋冬愈打愈烈,手中长剑剑气暴涨,卫年尧终究许久未曾握剑了,气机逐渐减弱,剑招剑势逐渐慢了下来。 他喘息着,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曾经他初出茅庐,励志要以一身学识为大黎社稷出力,可换来的却是皇帝不理朝政,妖后握权,祸乱朝纲。他毅然决然辞官返乡,持剑为天下鸣不平。 那时候的江湖没有朝廷,只有恩怨对错。 “当江湖沾染了庙堂,那还是江湖吗?” 这么一句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夏秋冬有些摸不着头脑,卫年尧身形动作逐渐变缓,手臂,大腿,脸上出现无数道细小的裂痕。 “这是我的最后一剑,此剑过后,江湖再无我文笔剑卫年尧!” 话音落下,原本已经处于下风的卫年尧手中长剑剑气暴涨,而他的手臂的皮肤开始层层皲裂,眼角流出血丝,而他的手中剑仿佛是一个永远都喂不饱的妖魔,贪婪的吸食着留下的血液。 见状,夏秋冬猛然与他拉开距离,眼前之人虽然刚刚嘲讽其久不握剑,可一身中四境修为确是实打实。 可就在夏秋冬远离近十丈时,远处卫年尧的身影陡然消失,继而又出现在夏秋冬的面前,随即便是一剑而至,夏秋冬抬剑格挡,双剑相撞爆发出刺目的火星。 夏秋冬虎口巨震,鲜血直流,口腔中涌出一股腥甜,随即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妄图以燃烧自身气血从而找寻破境契机,若是真的让你突破玉衡进入天权,你尚且有一战之力,可如今的你这么做又能如何?!” 卫年尧脸庞此刻已满是鲜血,而此刻他的表情却无比安宁,好像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 “我要死了?林宪,不怪你。” 血液化作雾气,涣散,在卫年尧的周身,每一剑都势大力沉的打在夏清明身上,剑痕遍布,有几剑险些都将他的手臂斩断。 剑光分化,人影也是随之变幻,明明只有一人攻击,但在这一瞬间,剑势快到极致,竟如同百十人一起出剑,从四面八方破水而出。 凛冽的杀气,弥散开来。 “哈哈哈哈,庙堂与江湖,我,卫年尧,两不相欠!” 他仰天长笑,手中长剑猛然脱手,卫年尧持剑的右手好似被人硬生生扯断的一般,终于不堪重负的脱离了自己的身躯。 夏清明举剑劈下,那柄曾经伴随主人笑傲江湖数十载,有望登上天下榜的剑终于断成了两截,跌落在山石之上。 而它的主人也终于没有再站起来,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全身血液仿佛都被脱离了身体,全身都是深红色早已干透的血水。 地上,卫年尧睁双眼窝凹陷,两颊颧骨凸出,没有一丝血肉,仿佛就是一副骷髅。 望着头顶被树木遮蔽的天空,阳光撒下,照在了他的脸庞之上,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个酒馆,一个少年,青衫仗剑,意气风发,一个读书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人与人的相遇总是那般机缘巧合。 此后,这个人告诉他如何积累人脉,如何笼络人心,帮助他建立安兴军,一点一点成长到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地步。 共同期望能够观天下清明盛世。 今日时,他得知那和读书人出卖了他,还觉得甚是愤怒,任所有人都应该背叛他,而那人肯定是不应该的。 他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他也不想了解。 直到刚刚他再次握剑,他明白了。 如今他只为自己,再也没有为社稷建设的心,只为了自己的权利。 望着地上的勉强能称得上人的物体,夏秋冬一抖手中长剑,抖落无数血迹以后再次归鞘,随即转身走去。 “终于要死了,呵呵呵呵,可是,这江湖还没看够……” 新康三十年,小满,宜出行,忌动土。 文笔剑卫年尧死于黑云山。 “卫年尧!” 这一刻,黑云山另外一边,林宪心口陡然一颤,在的身前是无数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残肢碎肉,空气中弥漫着猛烈的血腥气,浓稠的血液说着山逢流淌而下。 “刚刚那股剑意,以及那股节节攀升,有望一举突破中四境桎梏直逼上三境的强横气息,我不会认错,是卫年尧。” 神宫监掌印赵栎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青色蟒袍浸满了鲜血,左臂已是空空荡荡,而握着剑的右手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不过,他已经死了,而林先生你,也快死了!” 林宪死死盯着面前的赵栎,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恐惧。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一章 一触即发 昨夜的宿醉,让魏子庚日上三竿时才醒。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城东的“富贵山庄”内。 许岳,许印兄弟此时还在酣睡,一旁的许老头眯着眼,轻声打鼾。 魏子庚坐起身,努力晃了晃脑袋,依旧有些头疼。 “酒是粮食精这种话果然都是酒鬼说出来的。” 自嘲一笑,他站起身,将地上放着破旧长剑的灰色布囊以及白涟长刀,独自一人往城外走去。 “哥,不用去送送吗?” 许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闭着眼。淡淡的说道: “睡觉。” 许老头鼾声骤停,努力的翻了个身,拿起一旁的旱烟,吸了一口。 “去送送吧,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 许岳侧着身,眼睛睁开,身下压着那一杆沥血长枪以及那本枪谱,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魏子庚拉着骡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 “你要好好练枪才是,江湖远比岳州城大的多,城内人不待见你,那么你就让整个江湖对你刮目相看。” 城外,原先出黑云山时尚有两千三百余人,一路上遭受几番平沙铁骑的碾压,如今只剩两千一百多人。他们策马扬鞭,一刻不敢停歇,径直往岳州城赶来。 为首两人,一人魁梧高大,一人面黄肌瘦。 马怀流手持一柄宣化板斧,偶有骑卒靠近便被他一斧当头,劈成了两半。 “快!兄弟们,少年就是岳州城!” 睽违雄绝的岳州城头出现在地平线之上,双方数千骑卒浩浩荡荡,扬起无数尘埃,城头女墙之后,守城的士卒见状立刻鸣金示警。 “收吊桥,关城门!” “嗖嗖嗖” 几声破空声传来,是十二柄透着寒光的斩仙飞刀,刹那之间,城头正在拉吊桥的士卒当场头颅炸裂,巨大的吊桥失去了拉力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你们找死!” 马怀流从马背一跃而起,坐下马匹当场被他踩成一摊肉泥,深深陷入地面。 那柄巨大的宣花板斧好似一座山一般,在守城士卒的眼中急剧放大,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死人一个,内脏流的满地都是。 这一幕让长期处在和平年代的士卒们险些吓破了胆。 “快去告知郑教头!速速……” 未等他把话说完,头颅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躯,红白之物到处都是。 “速速进城!” 此刻的黑云山众人已是强弩之末,而这座岳州城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主城道上,魏子庚独自一人走着,沿途他买了一堆干粮,下一站是江南道的陵州,传闻中那为谪仙人的故乡,因此中途便不准备再做停留,备足了充足的干粮和水。 街道两旁,贩夫走卒,茶肆酒楼,人流如织,一副安平喜乐的繁华景色。 魏子庚咬了一口热气还未散去的烧饼,有喝了一口水,简简单单的吃了顿早饭。 这时,迎面跑来一位身穿锁子甲的年轻人,满脸都是血,此刻正疯狂的朝着城内奔跑,时不时的看向身后城门的方向。 城中百姓惊恐的看着跑来的守城士卒,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这位小哥,发生什么事了?!” 魏子庚拦下那人,可后者却浑然不觉,即便已经被拦下,可脚下仍然做着前奔的动作。 “怎么了!”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魏子庚“啪”的一巴掌打在那人的脸上,或许力道有些没控制好,那名士卒的头盔都被打飞一旁。 受了一巴掌,那人眼神缓慢有了焦距,片刻之后,他惊恐的大喊道: “快……快去请郑教头,黑云山……黑云山的匪寇来劫城了!” 死一般的寂静,上一刻还热闹非凡都街道,此时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啊!”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而正是这一声尖叫,让众人慌张起来,街道嘈杂一片,有的收拾着家伙事儿便往城内跑去。 魏子庚忧虑的看了看城门的位置,将自己那头黑骡子拉倒巷头树下栓好,随即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若不是骡子,根本没有存在的的证明。 岳州城内,安兴残军猖獗无比,正在做着最后的发泄。 烧杀抢掠,恶贯满盈。 他们笃定,今次便是躲在这岳州城内,恐也无法逃过此劫,故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只想此番杀个痛快,有如此之多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黑云山安兴寨二当家蒋礼与三当家马怀流此刻却兴致全无,对于山内众人的行为视若不见,只得一人在城内一家酒楼喝着苦酒,聊表心中愤懑之情。 “卫大哥他……此时不知如何了?!” 马怀流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壶,摇晃了两下,随即昂头灌下。 “没事,大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 两人只得自嘲一笑罢了。 此刻,他们已心如死灰,而喝酒是他们唯一想做,也是唯一能做之事。 朝廷剿灭已是板上钉钉,现如今只得过几时安宁便得几时安宁。 一旁的酒楼伙计与掌柜见此情形瑟瑟发抖,不敢多做言语。只能唯唯诺诺在旁端着酒坛随时为眼前这两位混世魔头斟酒以求逃过一劫。 蒋礼见状也颇为无奈,只能继续说道: “无需担忧,经此一役,我等两人恐再无缘喝此人间美酒,临行前只想与人畅快一饮罢了,吾可保证二位可安然无恙。” 掌柜仍旧在犹豫,一旁的店伙计将手中的酒坛放下,似乎也放下沉重的担子,端起酒碗,仰头便灌了一口。掌柜见状故也顾不得其他。 马怀流见状豪迈仰头长笑,掌柜的转念一想,从身后的柜台下拿出一坛珍藏多年的中品杏春风,泥封打开,酒香四溢,伙计在旁闻得竟然有些醉了。 “小老儿我也不知能否逃过此劫,此酒若是不喝怕是真的再没机会喝了,既然如此那便喝了吧。” 酒过三巡,掌柜与酒楼伙计皆已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两人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佩刀与地上巨斧径直走出了酒楼门口。 “酒也喝足了,老马,我们该去自寻死路了。” 此时,破庙前,兄弟二人已经醒来顿时,许岳挥舞着手中长枪,动作之快尤胜昨日,枪舞之处刮起无数飞沙走石。 许印心有所感,他放下手中书籍,眯起眼抬头望去。 只见一人身影突兀消失在远方,又突兀出现在远方,正一步步往他们这边赶来。 “嗯?那是……” 许岳听闻停下手中动作,说着许印的目光看去。 一个少年提着一口纯白色窄口长刀,身后背负破旧长剑,竭尽全力往这里赶来。 两人看清楚来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不一会功夫,魏子庚出现在两人面前,脸色焦急。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可跟你说,这枪是你给我的,我可不还了啊。” 许岳以为是他是来跟自己要沥血枪的,下意识的把长枪往后挪了挪。 魏子庚没有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们两人这才露出凝重表情。 “怎么了?” 魏子庚一字一句的说道: “黑云山匪寇已经杀进城内了。” 兄弟俩瞪大了眼睛,满脸惊骇与错愕。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二章 许岳,何等样人? 卫年尧说的真是没错,江湖一旦和庙堂扯上关系,那么一切都会变味儿了。 夏秋冬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从长安京城,由乾坤殿直送而来的那张纸条,上面是皇帝李岱亲笔,而披红的则是用了鲜少出现过的“大黎御清文上”印,又名御清上印。 这枚御清上印则是用于皇帝直下的机要任务披红,甚至于都没有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而直下至执行任务的人。 这枚大印上一次出现,则是十七年前,前燕王季城一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道折子上。 “哎,什么江湖?一群乌合之众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算天算地如何能逃得过一个春秋鼎盛的朝廷的掌控。” 新康帝李岱野心之大,整个大黎,庙堂与江湖,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一切势力不过土鸡瓦狗。 岳州城内惨叫声连天,淮南道最西,这座拥有近四十万人的睽违雄城,如今狼烟四起。 郑先生手提一杆银枪,带领下自己门下的学徒,抵挡着城内肆虐的安兴军。 望着城内情形,他眉头紧皱,原先他本就是安兴军一员,如今再看,这那里还是曾经的安兴军,这分明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土匪了。 面对怒目圆睁,提着半人高的大砍刀,迎面劈来的匪寇们,郑先生一人一枪,朝着人群最深处杀去。长枪如龙,那一批批匪寇好似根本不知恐惧一般,疯狂扑向这银枪众神。 “卫年尧,你想干什么!” 一枪挑飞一名安兴匪寇之后,郑先生眼神凝重的看向城外,那是黑云山的方向。 曾几何时,一位青衣中年人,手提长剑,迎风现在他的篱笆墙外,那时候的郑先生正在替母亲整理这院内的种下的黄瓜,黄瓜藤沿着长杆爬向了竹架,那名中年人就在篱笆墙外,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直到他把水浇完,肥施完。 后来这个中年人告诉他,可以许他一个锦绣前程,让他不至于在这一隅之地施肥浇水,让他有广大的空间可以施展抱负,不至于荒废了自己的一身功夫。 他拒绝了,原因是母亲老了,家里菜地没人照看。 等第二次中年人再来,菜地没了,房子没了,心心念着菜地的老母亲没了。 施肥浇水的汉子也没了。 换来的是一个手持银枪,血染衣衫,面目狰狞的男人。 周围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土匪趁他赶集不在,杀了他的母亲,等他回来时只有被践踏一空的菜地以及倒在血泊中再无生机的老妇人。 后来那汉子一人一枪杀进了那伙贼人的寨子,一人连挑七十三人,身中刀伤三十处,致命伤六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倒下,而是硬生生挺了过来,从此江湖中便流传起一个名字。 篱笆枪杆,郑尧。 而此时,这名当年施肥浇水的庄稼汉,如今他又重新拿起了他那杆曾经给黄瓜藤做爬杆的长枪。 寒芒所至,郑先生一人一枪,仿若入无人之境,枪尖的血珠成线般洒落,顶端红缨已经挡不住顺杆而下流淌的血水,枪杆变得粘稠湿滑。 郑先生喘息声开始变得急促,气息开始紊乱。在斩杀第六十余匪寇时,他第一次受了伤。 一柄鬼头大刀重重的砸在了郑先生的枪杆之上,震的郑先生虎口一阵剧痛,那人斜掠而去,顺着枪杆,准备以此一刀断了眼前这位篱笆枪杆郑尧持剑的右臂。 饶是郑先生久经战力,他瞬间就调整回状态,枪杆顺势向下一掷,抬脚便踢。 那用刀的大汉腰部被这一击势大力沉的鞭腿砸中,喉咙中瞬间涌出一口鲜血。 那人捂着受伤的腰部,手中大刀横在身前,眼神中带着仇恨,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郑尧。 吐出一口血水,那大汉说道: “郑尧郑副校尉,好久不见,不曾想如今你成了这岳州城的总教头了啊。” 听到郑副校尉这个称呼,郑尧眼中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从迷茫到诧异,从恍然大悟到羞愧。 “怎么?不认识我了?当年你一走了之,留下我等残部在安兴军中受尽欺辱,你可知椰大头临死前都说你没有错?!” “你可知,老马死的那天晚上说了什么?” 郑尧看着眼前的人,他认出来了,眼前的人他怎么会不认识。 安兴军曾经的步军都尉陈言当,郑尧曾经的下属,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陈言当口中吐着血水,笑容狰狞且勉强。 “老马说,郑校尉无愧安兴王。哈哈哈哈,可笑吗?今天我就带着这些人的遗憾来找到你,找你要个答案来了。” 就在郑尧愣神的功夫,陈言当一蹬地面,直直的冲向了郑尧,眼神瞬间重新聚焦,缓过神来,郑尧横枪在前,那一刀好似裹挟黑云山之力,好似裹挟那些至死都对他深信不疑的人的灵魂,长枪险些脱手,虎口一阵剧痛传来,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城东破庙处。 许岳让弟弟许印带着许老头藏了起来,自己则和魏子庚一齐往城内掠去。 沿途所见之风景令其瞠目结舌,看着平日里欺负,看不起自己的街坊四邻,许岳心头一阵苦楚。 那趴在地上求饶的掌柜,曾经只因为许岳从他门前走过便给了他一棍子。 倒在血泊中的布坊老板娘,那次差点没把他的手给剁了。 这座荒诞的城镇,没有人把他们兄弟俩和许老头当人看过,而如今…… 一个脸上有着痦子的肥胖女人,颤抖着奔向两人,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面带疯狂的微笑。 她里的那个外乡少年,那次与郑先生的切磋,她就在现场。至于一旁的乞丐?他只记得你是个极为讨厌的人罢了。 “救我……少侠,救我……” 在她的身后是两个提着大刀的匪贼,他么的本可以瞬间追上她后一刀毙命。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玩乐,选择了看着这女人死前是怎样一副可笑表情。 许岳眼神复杂,拿着沥血枪的手握了握,手臂略有发抖。 魏子庚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拍了拍许岳的肩膀,淡淡说道,语气不掺杂任何感情。 “许岳,你自己做主,无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半个月相处下来,这座城的人对许岳一家人的所作所为他历历在目,他没有理由同情其中任何一人,也不会替许岳同情任何一人。 而这样的事,已经发生在许岳一家人身上近二十年。 许岳上前,笑容略带玩味,他冷哼一声说道: “我是真的不想救,但许印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书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片刻,随即提枪上前,一击横扫将划破其中一人的肚子,紧接着用力上掠,枪身因为其力而弯如满月砸在了另外一人的头顶,那人头颅瞬间炸裂,身躯陷入地面,好似一摊烂泥。 一旁的肥胖妇女哆哆嗦嗦,惊恐的瞪着双眼,看着一旁的许岳,先前那两枪吓得这人身下尽是污黄之物。 许岳平稳落地后一抖枪尖,在地上划下触目惊心的血线。 “那句话叫,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我觉得我会是人间第一流,故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这便是许岳。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三章 神霄符箓 少年的一腔热血,才是这个江湖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他们的心澄澈如溪流,没有被任何世俗之物所污染,且在此刻,他们会一直保持着自己对于梦想热忱。 “愿这个江湖,这个世道,永远会让你的心湖波澜不惊,赤子之心依旧如故。” 魏子庚见到此时的许岳,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当年苏乞儿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这一刻,魏子庚看着眼前持枪的少年,他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当时也如他一般,认为一切都会永远平静下去,任凭江湖的风雨如何激烈,之前送君湖畔的四人会永远如初。 “到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许岳之时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他就是我曾经拥有过的赤子之心。” 不为世俗所扰,不为人情所累,这才是少年心中最初江湖的模样。 雨还在下着,小满时节的淮南道总是这般,春雨如油,粘在身上虽不是美事,可却是人力所不能摆脱,与其妄图对抗,不如享受来的更加舒坦。 主城道尽头,一人缓缓又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高大的马怀流手持一柄开山大斧,在主城道的青砖地面上拖曳着,不苟言笑。瘦小的蒋礼腰间别着一个奇特的猩红小葫芦,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 两人双眼俱是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两名少年,对于今日岳州城一战,他们抱着必死之心,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又重新拥有了对于这个江湖最为纯粹的热爱。 即便对面的只是两名少年,即便他们或许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可依旧会尊重每一场较量! 许岳看着岳州城如今的满目疮痍,虽然对于这个荒诞的大城谈不上如何喜爱,但依旧是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可以称得上家乡的地方。 这里有自己的弟弟,有抚养他们长大的许老头,也有愿意向他们兄弟俩伸出援手的郑先生与霍东川。 他持枪立与街道正中央,双眼冷冷的看着蒋礼与马怀流,眼中的杀意没有丝毫掩饰。 瘦小的蒋礼看着两名少年身下倒在地上的安兴余孽的尸体,嘴角笑容更甚。 “是你们……” 他话音未落,却已见持枪的少年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先前站立的地方只有一阵雨水涟漪,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快的速度!” 没等蒋礼出手,马怀流沉腰提起手中五十六斤中的开山大斧,气机灌注双手,紧片刻之余,行云流水,双臂一甩,巨斧便已横在持枪少年的身前! 短兵相接,一阵刺目火星,无数雨水被震荡而来,许岳手中长枪弯曲如一轮弧月,随即双脚朝前一蹬,重重的踏在了马怀流肌肉虬结的胸膛之上,而这一击竟然是没有能够撼动马怀流分毫。 马怀流口中一声闷哼,双臂再次挥舞,手中巨斧犹如双臂之延伸,双脚重重一踢许岳长枪,再次鼓荡起气机,将许岳重重的弹开! 他终究是练枪时间太短,而马怀流更是早年江湖中能够将一身横练功夫练至化境的可怕人物。这一脚却已是许岳身形倒退数步,用手中沥血枪才能够堪堪停下步伐。 双方互相试探了底细,这才有了能够短暂交流的机会。 此刻,蒋礼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在魏子庚耳中好似金属摩擦声般尖锐,难听至极。 “不错,不错,我们两人虽早已没在江湖混迹,但能看到两位少年英雄,说明这个江湖还有点看头。” 魏子庚皱起眉头,他知道眼前之人,早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手中斩仙飞刀神鬼莫测,可却因为某件事而彻底绝迹江湖,不成想会在此地能够遇见他。 对上此人,魏子庚不敢说有十足把握,手中长刀寒光凌厉,背后长剑却已经嗡嗡颤鸣。 少年他有与此人一较高下的冲动,即便有所差距,但剑向更强者的决心不成变。 “在岳州城能够遇到两位江湖前辈,在下不胜荣幸,若是今日能够领教前辈的锁神阵,更是感激之至!” 蒋礼嘴角笑容缓缓收敛,目光落在魏子庚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知道我蒋礼?甚至还知道锁神阵?” 少年脸上虽有笑容,可手中长刀不敢有丝毫松懈,手背青筋凸起,竭力压制着心中的冲动。” 蒋礼见他这副模样,点了点头,说道: “想要领教锁神阵,只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让我来看看现在的江湖还有几分精彩!” 言罢,蒋礼手持匕首,直取魏子庚面门,后者马怀流见状,手中百十余斤开山巨斧在他手中耍的游刃有余,每踏出一步便会在地面留下一个大坑。 少年手中长刀一抖,刀身之上的雨水犹如无数细小的短剑,《清》字觉本就力求刚柔并济,而少年所习净灵台《扶摇剑势》更是主张连绵不绝,二者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在少年身上竟然是看出了不一样的花样。 长刀略微一弹,雨水构成的无数断剑阻挡住蒋礼前冲攻势,而仅仅是片刻之后,雨幕构成的剑阵便被那开山大斧硬生生劈开,气机鼓荡之下,雨水竟然是迅速蒸腾,荡起阵阵白气。 而在雨幕之后,蒋礼带着诡异的笑容出现在少年身前,不等少年惊骇之时,许岳猛然冲出,枪尖红芒一闪而逝,长枪在雨水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挡下了蒋礼的一记匕首。 “两个打一个?你当我许岳不存在?!” 双手持枪,许岳随即单手一拧,枪身旋转不停,在雨水中化作一条水行蛟龙,张牙舞爪的朝着建立面门而去。 而另外一旁,马怀流如何能够让他好过?数百斤开山巨斧在他的手中轻如鸿毛,使得游刃有余,每次划过都带起一阵风声。 而这一次,这一斧重重的砸在了许岳的沥血枪之上,后者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湿滑无比,长枪险些脱手而出。 许岳紧咬牙关,枪杆砸在胸膛之上,竟是不觉口中一股甘甜,随即努力咽了下去,朝后倒退数十步,长枪杵在地面之上,这才堪堪挺住了步伐,这一击有力开千钧之势。 反观另外一边,魏子庚手中长刀刀势不减,轻功步伐诡谲异常,一身推窗望月追云式令他每每陷入困境之时都可逃出生天,而蒋礼匕首紧追少年身后,犹如活物。 蒋礼尚且是讲理,若是不讲理之时,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魏子庚心念一动,身后长剑颤鸣不已,双指在腰间葫芦一刷,葫芦口飞出一道黄色符箓,双指夹住符纸,以气机引燃。 “风雷号令敕,万里鬼神惊!” 蒋礼面露惊愕,步伐略有停顿。 “神霄符箓派?你是泰山观弟子?!”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四 蒋礼不讲理 大雨滂沱,一位少年与两人在雨中对峙着。 少年双指夹住那道黄纸符箓,符箓燃烧,在雨中亮起一道诡异的火光。 “神霄玉清风雷正法!” 话音落下,符箓燃烧殆尽。 少年一挥手,符纸灰洒落,与其身前形成十个扭曲的字符。 “风雷号令敕,万里鬼神惊!” 陡然间,笼盖着岳州城上空的乌云间裂开一道口子,磅礴的大雨诡异向上翻涌,一道罡风裹挟雷电落下,地面横陈的尸体在接触到风雷的一瞬间化作了血水与碎肉。 天地伟力何其惊人,凡人血肉之躯如何与之抗衡? “你是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弟子?” 蒋礼早年在江湖闯荡,见过类似的符箓法术,那一年代师门行走江湖的那位也是符箓派弟子,与人比试常用此类,伟力摧枯拉朽。 少年没有言语,符成之时,他再次拔出长刀,那道风雷好似被他所控制,在那柄极为精致华丽的纯白色长刀拖曳下朝着两人而去。 “蒋礼,你在后略阵,一个年轻符箓派弟子罢了,如何能挡得住我的三板斧!” 马怀流率先一步上前,提着那柄足有百十余斤中的宣花板斧朝着那道罡风而去。 踏出三步,马怀流纵身跃起,他怒目圆睁,额头青筋凸起,手中巨斧蒸腾起白色气流,一声怒吼,巨斧与那道罡风相撞。 “铛铛铛铛!” 风本无形无相,可在巨斧与之相撞之时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之声,紧接着,罡风雷电顺着巨斧蔓延至马怀流全身。 只听“呲啦”一声,马怀流身上血管爆裂,毛孔喷射出血雾,那人如同一尊在世凶神,周身血雾环绕。 “去你的老天爷,吃老子一斧!” 血雾愈发凝实,整个人笼罩其中,马怀流一斧而下,将罡风一劈两半后稳稳落地 没等他得意多久,罡风再次凝聚,风雷之力附着其上,而罡风之后是一柄同通体雪白的精美长刀,伴随而来的一抹凄厉的刀光。 “老马,小心!” 世间何来如此至美之刀?何来如此凄厉森寒之刀意? 少年一个翻身向前,贴地而来,在逼近马怀流魁梧身躯近五寸之时,风雷陡然而至。 “锵锵锵!” 迎面而来三柄雪亮斩仙飞刀,少年眉头轻皱,若是他急于求成再快上三分,这三柄飞刀就不是钉在他身前青石板地面,而是钉在他的头骨之上。 “蒋礼,你那边好了没有,这小子不好对付!” 见一击未中,原先三柄飞刀再次冲天而起,直奔少年面门。 少年伸手一会,三柄飞刀被罡风裹挟吞没,他嘴角微微上挑。 “嗖!” 他瞪大双眼,又是三柄雪亮刀光,直接越过罡风而来,少年后退三步,三柄飞刀紧追不舍,他提刀而挡,眼前飞刀根本无法伤及分毫。 三点寒芒而至,蒋礼单手掐诀,操纵着六柄飞刀一齐围杀眼前少年,一旁马怀流怒目圆睁,前方有罡风挡着,只能靠蒋礼的斩仙飞刀挡着。 “这小子不简单,要给他来点真格儿的!” 一手掐诀,一手掏入身后掏出一个布囊,随手一挥。 “去!” 从中再次飞出三十柄斩仙飞刀,速度之快,刀意之盛,乃离手兵器之仅见。 江湖中一直将此类离手兵器,功法认为是下乘,因为兵器乃手足之延伸,一旦离手便极为不好控制,很容易超出自己的掌控,只当是唬人的花架子。 而江湖中却又这么一位极为不讲理的人,操纵七十二柄斩仙飞刀,将离手兵器练到了极致,这么不讲理的一个人名字却叫蒋礼。 说来可笑,蒋礼在不讲理时,便是他七十二柄斩仙飞刀一同出手之时,据传当所有飞刀出手之时能够结成足矣困住上三境之下所有武夫与修士的锁神阵。 具体如何,江湖中从未有人见过,因为从没有人让蒋礼真正的不讲理过。 “又来?!” 少年惊呼出声,六柄斩仙飞刀他尚能应付,可是这三十余柄飞刀齐出,饶是他在上一个台阶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刀势迅猛劈下,霸道的刀意强行冲破身前斩仙飞刀所铸屏障,为其争得一丝喘息的间隙。 “老马,准备强攻!” 马怀流听闻兴奋的握了握手中巨斧,他在一旁看着眼前少年在蒋礼斩仙飞刀间辗转腾挪,游刃有余时,心中早就生起了一较高下的想法。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不过你看,这少年的身法诡异至极,怎么有点当年号称踏雪不留行卓宣的感觉?不过没听说他有过徒弟啊。” 踏雪不留行卓宣,号称偷遍天下无敌手,一身推窗望月可追云的轻功已入化境,直到十年前莫名其妙消失于江湖,已至无人得知。 而更让人不知道的是曾经那个神偷如今却在一家客栈里安安心心的当起了店小二。 蒋礼手中的葫芦祭到身前,那赤红色葫芦在半空之中绽放出刺目的光芒,其上金色鎏边花纹闪烁。 “请宝葫芦吞宝!” 蒋礼话音落下,赤色葫芦开始极速旋转,葫芦口涌现出一股吸力,好似大海之上的漩涡,席娟周遭的一切。 “嗯?这就是五行葫芦的妙用?” 风雷虽不在五行,可本质却脱离不了五行的范畴,葫芦口的漩涡有拆风化雷的能力。 风雷在宝葫芦漩涡的作用在开始逐渐分解,化作两股纯粹的五行之力,被收入了葫芦之中。 魏子庚面色沉着冷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蒋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轻松。 漩涡还在继续,并没有在罡风消散后就停止了下来,魏子庚身前的三十余柄斩仙飞刀如何能够躲得过五行葫芦的吸扯,俱是被其吸入葫芦之中。 “请宝葫芦转身。” 漩涡停止,蒋礼急忙塞好木塞,随后拿着葫芦打自己耳中晃了晃,笑着看向对面的少年。 “嘿,小子,你还有什么本事?!” 一柄巨斧朝着魏子庚砸来,带起的呼呼风声听得他耳膜一阵剧痛,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在斧头的后面就是一个高大魁梧都巨人,他狂奔这,溅起无数水花,每一脚都在青石地面枪留下一个深坑。 魏子庚提刀上掠,侧身挡过,巨斧砸在地面之上,紧着又是一拳迅猛而来,拳头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这一拳已是避无可避。 “嗯?” 略感惊讶,就在拳头即将要砸中他的面门之时,身后好像有一个人拉了他一把,魏子庚身形往后退了三步,而就是这三步让马怀流一拳落空。 魏子庚略有茫然的看了看身后,却空无一人。 没有多想,翻身朝后,脚尖点地,推窗望月追云式,与马怀流保持在近三丈距离。 “请宝葫芦转身!” 蒋礼此时已经打开了葫芦木塞,葫芦口中飞出那先前三十余柄斩仙飞刀,带着点点水光,飞刀飞出,将雨幕硬生生的割开,直冲少年所在。 魏子庚再次掏出那一杆小篆毛笔,马怀流见状停住了前冲的步伐,不敢再多造次。 “此子手段颇多,且轻功身法一流,若是无法近身恐难缠的很。” 想法刚过脑袋,只见飞刀已至,魏子庚一手将刀过头顶,随即斜劈而去,刀罡所至之处碎石翻滚,溅起的雨幕堪堪挡住那三十余柄斩仙飞刀。 “蒋礼,那小子不知又有什么符箓,宝葫芦留着点用!” “知道了!” 蒋礼双手虚握,那三十余柄斩仙飞刀好似提线木偶,瞬及再次前冲而去。 魏子庚这次没有拿出黄纸,只是提笔在空中写写画画,最后在身前一点,金光乍现,他的身前出现四个小字。 “一叶障目!” 马怀流立刻愣在原地,双手在前方摸索着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 马怀流略有些诧异,他问道。 “还没完呢!” 说完,少年再次提笔书写。 “云里雾里。” 原先空旷的街道上莫名其妙的出现阵阵雾气,蒋礼察觉大事不妙,再见到马怀流,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你还是文圣门下?” 说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听到一个声音回荡在其中。 “你猜?!”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五章 锁神阵 迷雾重重,不见天日。 马怀流一叶障目,但身为中四境纯粹武夫的他又怎么会被这所困扰? 短暂的惊骇过后,他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感知,他扭了扭脖子,双耳微动,朝着一方猛然轰出一拳。 这一拳的拳风直接轰然了一片区域的迷雾,正中魏子庚的腹部。 迷雾阻拦了蒋礼两人,却同样的也让魏子庚不能辩物。 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拳风,少年猛地向后飞去,“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知晓这一拳打中,马怀流嘴角微微扬起,寻着刚刚那一拳的方向,他躬身弯腰,双腿略微弯曲,继而小腿猛然发力,速度之快扬起无数碎石以及地上的烂肉。 “奇技淫巧倒是不少,但这又能如何?能挡得住我的三板斧?!” 奔跑途中,马怀流右手张开,那柄巨大的宣花板斧自动将自己送到了他的手中,瞅准时机,一个健步跃起三丈高,巨斧举过头顶,猛然劈下。 少年后背撞在一副砖墙之上,堪堪停下身形,而映入他眼帘的是那被无限放大的斧仞,马怀流如同一颗炮弹,托举这那柄巨斧,往他天灵盖砸来。 将中未中之际,先前那被人拖拽的感觉再次传来,一个踉跄往左侧挪移三步。大斧轰然砸下,砖墙倒塌,一劈两半。 “嗯!没砸中?小子,好诡异的身法,谁教你的轻功?” 谁教的轻功?少年自己都仍在迷茫之中,先前因为马怀流身形太快,加之自己也因为那一拳而受伤不轻,他刚刚停住步伐巨斧便向他砸开,若不是被人拖拽一旁,自己恐怕已是死人一个。 到底是谁?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他立刻调整呼吸,将紊乱的气机稳定下来。 “我们家客栈的一个店小二而已。” 马怀流先是诧异,随即轻蔑一笑。 “店小二?哼,也罢,这都是无所谓的答案,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初入中四境的修为,若是对上我们其中一人,你尚且有一战之力,可以你对上的是我们两人,有什么本事快些使出来,否则就没机会了!” 话音落下,身前迷雾正在朝着一点极速聚拢,慢慢的消失,后方,蒋礼将葫芦口塞好,手拿赤红色摇晃了两下,咧嘴一笑。 “泰山观神霄符箓派,文圣一脉的星罗棋布之法,小子,你给我的惊喜实在不少。” 蒋礼信步走来,在他的身畔,三十余柄斩仙飞刀缓慢盘旋,做防御状。 魏子庚喘息着,一手持刀,一手捂着胸口,看着来人,眼前之人对于离手兵器的造诣岂是之前何人财能够比拟的,单凭他同时操纵三十余柄飞刀就能够看出,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传闻,早间江湖有一散修,妄图拜入挂剑阁,却因其使用的是江湖中最为不被看好的离手兵器而被拒之门外,后凭借七十二柄斩仙飞刀一人闯山门,无往不利,直至杀到藏剑峰才被挡回。” 说到这里,魏子庚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蒋礼,你可真的不讲理。” 蒋礼摆摆手,故作沉思状说道: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魏子庚单手掐诀,马怀流只觉眼前迷雾跑去,他眨了眨眼,看着少年略有疑惑。 “前辈说得对,对于中四境武夫来说,一叶障目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最多干扰,而且如果对上中四境修士便很难再有效,晚辈这点微末道行就不献丑了。” 少年主动解开了星罗棋布的法术,气息逐渐平稳。 蒋礼两人就这么看着,等着少年逐渐恢复体力,这个少年让他们觉得甚至有趣。 魏子庚长呼出一口气,蒋礼说道: “小子,恢复的差不多了?” 少年躬身作揖,说道: “多谢前辈,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晚辈深知不是前辈对手,恐也难逃一死,继而有个不情之请。” 蒋礼说道:“哦?何事,说来听听。” 魏子庚嘴角带着那一如既往的温煦笑容,说道: “早有传言,七十二柄斩仙飞刀齐出可结成锁神阵,晚辈想亲眼一见。” 听闻,蒋礼两人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嗤笑一声。 “江湖后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接我三十余柄斩仙飞刀尚且吃力,如何能接锁神阵?” 就在他话音落下,少年嘴角微扬,两人脸色又是一惊。 “剑出!” 少年身后,那柄藏于身后灰色布囊中的长剑带着一声龙吟猛然出鞘,于天际盘旋一周,悬浮在少年身前。 锈迹斑斑的剑身绽放诡异的光芒,少年气势猛然一变,剑气充盈此方天地。 “不知可否一试?” 蒋礼表情变化,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欣赏神情溢于言表。 “你还是个剑修?怪哉怪哉,江湖中何时出了你这么个怪才?你是哪个宗门弟子下山历练,还是某个隐世宗门不世出的天才?” 魏子庚淡然一笑,说道: “飘飘何所以,江湖一孤舟罢了,不值一提。” 蒋礼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点头,江湖百年,难免会出现那么几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但是他们哪个不是昙花一现? 二十年前的谪仙李沧澜如此,近十年江湖中的白君子如此,如今眼前的少年恐怕亦是如此。加之今日一战,怕是他们二人此生最后一战,想到这里,蒋礼看了看一旁的马怀流,魁梧大汉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请宝葫芦转身。” 蒋礼手中五行葫芦中吐出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斩仙飞刀”几个字,一甩手将这本融汇了自己一身修炼心得的秘籍扔向少年,后者一把接过。 “也罢,小子,你我有缘,若是此战你有幸不死,请帮我把这飞刀以及这五行吞宝葫芦找个天赋还算说得过去的徒弟吧,虽然不能算如何旷古烁今的秘籍,但也算我蒋礼不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接过秘籍,少年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前辈放心,若是侥幸不死,晚辈定然不负前辈所托。” 说完,蒋礼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表情一变,身前的三十余柄斩仙飞刀旋转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很快只能见到一道道白光闪过。 “小子,当心了!” 斩仙飞刀化作一抹抹白光,朝着少年飞去,但这次并不是直奔少年面门,而是沿着一个特定的方位钉入。 魏子庚没等他锁神阵成,提刀猛然前冲,抬手打落斩仙飞刀的布阵。 “江海!” 身畔飞剑被一股磅礴气机牵引,飞入魏子庚手中,他一弯腰,来到阵下方,一个翻身,左手持剑,右手持刀,疯狂撞击飞刀,剑势刀罡恍若江海浪涛汹涌拍击海岸,一道一道,不曾停歇。 “世间剑招犹如大江东去,一剑而去不复还,但世间剑意则犹如潺潺溪流,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切不可只知海浪大江波涛汹涌而疏忽了厚积薄发。” 魏子庚心中不由得想起湖畔苏乞儿对自己所说的有关剑道感悟心得,他一剑复一剑,剑意却有如源源不绝,无穷无尽,节节攀升。 “苏乞儿,你真的把道理都说尽了啊。” 这一刻,曾经很多没有明白的话,突然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时间想清楚了很多很多。 在这无止境的剑意冲刷之下,斩仙飞刀一柄柄掉落,不复先前生机,蒋礼不慌不忙,眼神中透着冷静。 “请宝葫芦转身。” 这时,葫芦口中再次飞出四十柄斩仙飞刀,在飞出葫芦口的同时,原先掉落在地的好像得到了某个指示,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生机。 “小子,此阵法阵法遵循天地至理,以地煞七十二星为图,七十二柄斩仙飞刀为栏,以天地伟力为推手,强行锁人三尸神,之所以说非上三境不可强行破开是因为我修为不够,严格意义上说是非仙人境不可破,因为只要你尚为凡人便有三尸神,而只有超脱为仙人才会斩得三尸,你可明白?” 魏子庚疲于应付,七十二柄斩仙飞刀犹如活物,一次次钉入地煞七十二星之中,而又被魏子庚一次次强行打落,继而与一次钉入,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是个头。 如果妄图出手攻击布阵之人,飞刀会立刻放弃布阵,七十二柄斩仙飞刀可瞬间斩杀同境界之人。 “晚辈定然牢记在心。” 蒋礼点了点头,看着在面前握刀持剑的少年,他叹了一口气,将葫芦口对准了前方。 “请宝葫芦吞宝。” 强大的吸力骤起,七十二柄斩仙飞刀瞬间回到那五行吞宝葫芦中,过了片刻,蒋礼摇晃了两下,将葫芦也扔向了魏子庚。 少年接过葫芦愣了片刻,随即看向蒋礼,眼中透着茫然。 刚刚他明显感受到,只要再过一盏茶功夫,那可强行锁人三尸神的锁神阵定然可成。 “前辈,这是何故?” 蒋礼笑着说道: “以如今岳州城的形式,安兴王恐怕已已遭不测,江湖代有才人出,我等两人只是江湖的枯骨,没理由再霸占着江湖不松手,这斩仙飞刀以及五行吞宝葫芦拜托了。” 蒋礼看到眼前的少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曾经。 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同他一般,向往着鲜衣怒马的江湖,所以他才会想在这江湖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所以他才会一次次挑衅当时如日中天的挂剑阁,以此来作为自己在江湖的垫脚石。 可他刚在江湖闯出名声,却遇到了那个男人,那个让他后悔一生却又无悔的男人。 卫年尧。 ﹊﹊﹊﹊﹊分割线﹊﹊﹊﹊﹊ “可以请我喝一杯酒吗?” 卫年尧看着眼前这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很明显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卫年尧倒了一杯酒,递到蒋礼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后者接过酒一口喝完,看了看卫年尧搁置在身旁的剑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客栈里这么多人,而我却只找你讨酒喝吗?” 卫年尧愣了一会,随即饶有兴趣的看向一旁的蒋礼,说道: “哦?难道这还有什么理由吗?你看我顺眼,我看你也没觉得难受,一杯浊酒罢了,不需要什么理。” 蒋礼听完哈哈一笑,一拍桌子,将手中猩红葫芦丢给卫年尧,说道: “好!话虽然没错,但理终究是要讲的,因为从今天起,整个江湖都会知道,我蒋礼是最讲理的人!所以这个葫芦便是你这杯酒的谢礼。” 卫年尧接过葫芦,摸了摸,随即两人走出了客栈。 蒋礼说的没错,就在当日,甚至于太阳尚未落山之时,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有一个名叫蒋礼的年轻人凭借一手神鬼莫测的斩仙飞刀以及无人可破的锁神阵闯入了荡剑阁的主峰藏剑峰,至此闻名于江湖,而这年轻人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在江湖出现过。 ﹊﹊﹊﹊﹊分割线﹊﹊﹊﹊﹊ 想到这里,蒋礼忍不住嗤笑一声,对着灰蒙蒙的天说道: “老子当年就不该喝你的那一杯酒,老子就不过是个江湖草莽罢了!” 就在此时,蒋礼瞪大了双眼,他惊恐的看着自己胸口,马怀流以及他面前的魏子庚都同时瞪着眼睛,张着嘴吧,一脸的惊骇。 在蒋礼的胸口,一抹雪亮的剑光逐渐透体而出,剑尖寒芒不可直视。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六章 巨斧手,马怀流 这一幕再次浮现在魏子庚的脑海中,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同样的一柄剑,同样的时刻,同样的雨水,同样的突如其来。 剑尖缓缓搅动,凛冽的剑气瞬间搅碎了蒋礼的心脏,精瘦汉子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一旁的马怀流与他前方的少年。 两人眼中俱是惊骇之色。 “这……我……” 只吐出了两个字,汉子口中不停的咳出血沫,最终脑袋无力的耷拉了下来,再无生机。 “蒋……蒋礼!” 马怀流疯狂大喊一声,随即拎起手中宣花板斧朝着蒋礼方向狂奔而去,三步健身跃起,朝着身后那个身影用力劈去。 魏子庚呆愣在了原地,他惊恐的看着蒋礼身后,那里探出一颗脑袋。 “你是……” 身后那颗脑袋头戴黑色乌纱帽,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魏子庚,对于一旁将巨斧举过头顶朝他劈来的马怀流视若无睹,根本没有在意。 两年前的景象开始重合,那个少女面带笑容,一柄剑透体而出,在她的身后同样掏出一颗脑袋,笑容诡异疯狂,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七十二柄斩仙飞刀所成的地煞锁神阵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可惜了。” 说话时,魏子庚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并没有当年那人的诡异笑容,他面容清冷,严肃,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巨斧劈开,那人抬脚将蒋礼的尸体踹到一旁,顺势侧身躲过一斧,之后抬手又是一剑,紧接着便是一击回掠,将马怀流连同巨斧一起甩飞。 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鱼龙服,脚踩步云靴,腰系白玉带,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你是朝廷的人?” 魏子庚出口询问,夏秋冬看了一眼少年,略有迷茫。 “本官鱼龙卫夏秋冬,少年郎做的很不错,此二人为黑云山安兴叛军首领,作恶多端,若不是你牵制住,本官也不会这么轻易将其正法。” 魏子庚听着他说的话,不置可否。 黑云山安兴叛军下山入城,在城内大肆打杀,对于普通百姓毫无仁慈可言,对于蒋礼的死他没有一丝同情,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蒋礼他该死吗?毫无疑问,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他不应该这么死,而是应该堂堂正正的被杀。 江湖事,江湖了,但江湖一旦与朝廷沾染关系,那还是江湖吗? “少年,速速与本官联手将此人正法,城内还有无数百姓等着我们去解救!” 马怀流此刻状如疯魔,正疯狂的提斧乱砍,每一斧都带着破空声,每一招都毫无章法可言,只是以蛮力对抗。 夏秋冬提剑横挡,在巨斧见辗转腾挪,虽然此刻对手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每一斧所下的力道,哪怕是以他玉衡境巅峰的实力,结结实实挨上一斧,恐怕不死也残。而正因为毫无章法便也无法预知下一招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马怀流腹部,右手,小腿处皆有道道深可见骨的剑伤,血液嘀嗒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的血线,但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依旧不知疼痛的挥舞巨斧。 魏子庚随手将左手破旧长剑一扔,那柄长剑顺势便飞回身后剑鞘之中。 而这一幕正好被一旁疲于应付马怀流的夏秋冬所见。 不知为何,夏秋冬只觉在看到那柄剑的同时,心脏都猛然跳动了一下,一阵心悸感传来,手中动作略微一滞,而正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头顶巨斧朝着这位鱼龙卫指挥佥事的头颅劈来。 “大人当心!” 魏子庚原本并不准备帮忙,可想到此人也是为这百姓而来,便一挥手中长刀,朝着马怀流飞入。 “铛!” 一阵金铁交击声,长刀与巨斧相撞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火星,马怀流因为每一斧都带着千钧之力,猛然出现这一柄长刀且与之相撞,手中巨斧险猛的一震,虎口剧痛,险些脱手。 马怀流怒目圆睁,看着那掷刀的少年,怒吼道: “蒋礼还对你手下留情,将斩仙飞刀与吞宝葫芦传给你,你俩也算有缘,如今他被人暗杀惨死,你就是这般报答他的?” 如果只是一人,马怀流自认尚有一战之力,即便无法报仇也可扯下二两肉,可如今若是眼前少年与那朝廷走狗联手,他定然捞不到半点优势,只能出言扰乱少年心性。 谁知那少年只是伸手将原先掷出的长刀摄回,在刀身轻轻一弹,随后说道: “我答应提蒋礼前辈寻得斩仙飞刀传人,而前辈对我手下留情,二者并不冲突,即便是前辈没死,我收下斩仙飞刀后也是要杀他的,因为你们滥杀无辜,这二者也不冲突。” 听闻此言,夏秋冬对眼前少年的好感剧增,多少名门正派顾虑到所谓的师门名声与自声名望,对于一些小恩小惠便分不清轻重缓急。 而朝廷切记鱼龙卫,要监察的便是此类正派人士,眼前少年恩怨分明,心境坚定,是个可造之材。 “若是可以将其笼络入我鱼龙卫,假以时日必然可成为陛下收服江湖的一大助力!” 心里想着,只见少年提刀上前,而在马怀流的身后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反叛军,他们双眼赤红,浑身浴血,先前因为二档头和三档头有过交代,无需他们在此地,而现在战况急转,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喂,你们的人呢?朝廷不会只让你一个人过来吧!” 江湖之所以一直被朝廷克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战力差距,人力终究有穷时,个人战力终究无法抵得过群体而攻。 面对如此之多的人,哪怕是两个个中四境高手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们还在疏散城内百姓,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我的三百鱼龙卫已经在路上了。” 魏子庚点了点头,没有太多言语,提刀前冲而去,身后便交给了这为鱼龙卫夏秋冬。 “为二档头报仇!” 高举阔刀,来者表情狰狞,面露凶光,此时他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只知整座岳州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这一战无论如何,他们都必死。 下一秒,先前那高呼着报仇的人立刻人头滚落在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一个青衣少年提着一柄精美的纯白色长刀朝着他们狂奔而来,眼神表情俱是玩味。 就在众人还在惊恐间,青衣身影突兀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竟然出现在为首的一名安兴匪寇面前,他刚准备抬起手中的长矛,脚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人头落地。 下一秒,匪寇们这才意识到,这并非是普通的少年,而是地狱的魔鬼!所有人做出防御,冲向那袭青衣 只见那数百人之中,一个少年提刀的身影来回穿梭,辗转腾挪,一刀已过又是一刀,刀起人头落。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色前冲后高高跃起,将魏子庚震退数十步,站稳后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带着玩味看着眼前魁梧的马怀流。 后腰掏出一张黄纸符箓,从发髻中拔出那杆小篆毛笔,于黄纸之上提笔书写。 “神霄煞仙,符成洞门!” 双指夹住符箓,稍微一用力,符箓燃烧,少年一挥手,在他的身前,雨水化作一柄柄长刀,朝着身前众人斩去。 马怀流身影兀自出现在他的面前,全身蒸腾起蓝色的蒸汽,手中巨斧猛然劈下,少年侧身躲过,一刀顺着斧柄而去,马怀流提手旋转斧头,将那柄纯白色长刀摔落,不成想少年好似附骨之蛆,单手撑地,一用力跃到他头顶,随即猛然劈下。 “你就替这些百姓偿命吧!” 马怀流眼中,那柄窄口长刀浑身湛蓝光芒暴涨,他下意识提斧过头顶,却被那柄刀势如破竹般斩断。 顺着脖子,一刀而下。 马怀流茫然的看了一眼手中断成两截的斧头,耳中却听到了犹如泉水喷涌的声音。 “果然,只要刀足够快,就能听到血泉喷溅的声音,不成想第一次听到确是自己的,不过真的很好听啊。” 少年一抖手中长刀,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看着一众叛军,身后马怀流尸体被拦腰斩断,变成两截,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生机全无。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三百鱼龙卫鱼贯而入,他们一路杀入城中,手中制式绣春刀正在滴落着鲜血。 夏冬秋回头望了望,只见那个少年握着刀看向这边,一动不动。 “总觉得哪里熟悉。”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夏秋冬对于眼前已经瞠目结舌的少年心生一股没来由的厌恶之情,而少年对于这第一次见面的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心里同样没有一丝好感。 二人好似宿敌一般,手中之剑也同样在回应着主人,止不住的颤鸣。 走出几步,魏子庚持刀负剑,背对着夏秋冬,问道: “大人,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少年语气之阴冷,令夏秋冬心中厌恶之情更甚。 片刻过后,夏秋冬才冷冷的回道: “本官所执掌的鱼龙卫成立不过两年,专司江湖之事,偶尔与少侠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哦,是这样吗?那后会有期。” 留下这么一句话,少年扶起许岳,两人亦步亦趋往那一点也不富贵的“富贵山庄”走去。 一束阳光逐渐透过云层,照在夏秋冬的脸上,此时居然已是傍晚。 夏秋冬抬头,略带茫然的看着天空。 雨,好像停了。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七章 眼流血,月无光 雨,逐渐停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甚至于没有一丝迹象。 阳光透过云层落下,照在满地横陈的尸体上,照在青石板铺就的主城道上,照在少年握刀的手上。 背后背负的破旧的长剑,是挚友临终前交托自己,一定要交付到的重担。 怀中藏着的葫芦,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敌人交托的继来者。 一刀过后,那人便不再有了生机,在到底的那一刻,那人明明是很安详,甚至敞开怀抱,怀抱着他的那一刀。 “他是来寻死?” 他就是来寻死的! 随着鱼贯而入的三百鱼龙卫,此地的叛乱很快便已被平定。 “哐哐哐。” 一阵武器掉落声不绝于耳,他们再无反抗的念头,只想争争得一丝苟延残喘。 对于那几百安兴叛军,他们觉得自己只要丢下武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明晃晃的刀光落在了他们恐惧的脸上,他们下意识躲藏,躲避,可这又是他们能躲得了的? 对于眼前一幕,少年不置可否,抖了抖刀身上正在滴淌的鲜血,在青石板已被踏碎掀开的泥泞道路上甩出一条动人的血线。 “饶命,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一声声求饶声传入他的耳中,少年收刀入鞘,往城内走去。 “等一下!” 身后声音响起,这个声音不容置疑,他此刻便代表着大黎王朝,代表着当今九洲共主。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何事?” 此刻的他,心早已冷了下来,任谁杀了这么多人,心都会无比冷静。 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笑着说道: “你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询问一个江湖人叫什么?来自哪里,或许那个人应该感到荣幸。 “魏子庚,自江湖而来。” 说完,再也没回头,径直去了内城,永安武馆方向。 “自江湖而来?有意思,有意思!” 往死里热闹繁华的城镇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燃烧着大火的店铺,跪地痛苦的妇女,孩童以及躺在地上,气机全无的尸体。 而在昨日,他尚且能够安安心心得喝酒。 想到这里,魏子庚加快了步伐,他有预感,在他的前方,就在他前进的方向,发什么某些让他感到极为痛苦的事。 世间之事莫过如此,当你把某件事朝着一个非常不好的方向去想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往往比你想的更加残酷。 城中,永安武馆门口。 衣衫褴褛,浑身浴血,蓬乱着头发的许岳,此刻手持长枪,矗立在原地,在他的身下是无数残肢碎肉。 “许岳……” 看到眼前一幕,魏子庚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一身诡谲轻功,很快便来到了他的身旁,他缓缓放慢了步伐,一步一步来到这个血人身后。 慢慢的伸出了手,慢慢的推了推身前都年轻乞丐。 “许岳?” 少年长舒一口气,眼前的乞丐没死,他还活着,不知发生了什么,至少人还是活着的。 可当他转过身来,眼前一幕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话语能力。 只见乞丐此时双目赤红,身中三箭以及无数刀伤脸上,眼中泪水滚动,怔怔的望着身下的那个人。 地上是一名看着,须发皆白,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在他的身畔,跪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颤颤巍巍,扶着那个老头。 “许老头?!” 老乞丐已经气息奄奄,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嘴唇微微颤抖,用尽最后的机器,他摸了摸身畔的许印,又把颤抖的手伸向了矗立着的许岳,口中呢喃。 这时,持枪的乞丐才缓过神来,丢了手中的枪,跪倒在老人身旁。 “我在,许老头,我在。你撑住,你撑住……” 此时的许老头已经是出气多于进气,已是回天乏术,胸口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走了他仅有的生机。 “去吧……这么多年……是……是老头我拖累你……拖累你们了,离开这里吧……” 握着他的手,少年嘴唇紧呡,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嘴角鲜血却流出了鲜血。 老人双眼逐渐混浊,逐渐没了焦距,终于再无生机。 许岳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无法稳住身形,而瘦弱的许印却也昏死了过去。 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对男婴被遗弃在破庙门口,城中灯火通明,一派静谧祥和,城郊的破庙,老人将他们抱回破庙,用自己仅剩的破棉衣,这才堪堪保住他们的性命。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是谁丢弃的他们,又是为什么丢弃他们,已经无从得知,也不会走在在乎。 他们只知道他们姓许,而名字是老乞丐求着书院陆老先生取得,也该花了他半年多都没舍得喝的酒糟。 “陆先生,我许老头没有读过书,不会取名字,这两个孩子本就命苦,如果在没个像样的名字,那老天爷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 “许岳?许印?许岳?许印?” 老人对这两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声,越听越是觉得太好不过。 之后的二十年,两人在城内受尽了冷眼与屈辱,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他们对于其他再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老头死了,说死就死了。 “离开?我们走了谁给你上坟?谁会记得你啊!” 魏子庚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想安慰几句,想劝导一句节哀,可看到两人的眼神,他沉默了。 哪里来那么多感同身受?没有体会就不会感同身受。 “小心!” 就在三人放松警惕之时,身后一人带着疯狂的表情朝着三人奔来,正是之前的陈言当。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陈言当的大刀已经到了魏子庚的身后,而三人没有一人反应过来。 听到惊呼声,许岳,魏子庚抬头看去,刀刃在瞳孔中被无限放大,与此同时,那奇怪的拉拽感再一次出现,魏子庚往旁边挪了两步,也正是因为这两步才让他堪堪躲过那看似此中的一刀。 他躲过去,可是许岳怎么办? 郑先生一个闪身许岳身后,就在他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他的胸口,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这道伤口沿着眼角刮到了腰间,深可见骨。 陈言当起初还带着狰狞笑容的脸庞,这时失去了一切表情。 他是想杀他,可是在这人真的死了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察觉这一切之时,为时晚矣,愤怒之余,少年踏前两步,牙关紧咬,牙龈鲜血渗出。 “你他娘的!狗杂种,你他娘的!” 他很少会说脏话,他杀人时也很少说话。 弓步弯腰,右臂肌肉一紧,右拳发力,一记炮拳重重的砸在那人的下颚处,陈言当倒飞出十数米之后砸到一堵石墙之上。 这一拳习自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的成名绝技,三步拳罡。 就在少年准备拔刀之时,郑先生拉住了他的脚踝,少年一怔,低头看去。 郑先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让……让他走吧,这……是我……是我欠他们的。” 少年握在刀柄的手缓缓松开,郑先生点了点头,随即看着许岳,喃喃说道。 “去……江……江湖……” 郑尧闭上了眼,再无任何生机。 魏子庚看着地上,看着这不善于表达,会在知晓许岳在外偷师时故意放缓教拳速度,一套枪法重复几回的男人,死了。 “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关心他们兄弟俩了吧。” 雨,又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 天惶惶,地惶惶,眼流血,日无光。七月初十小满日,刀断刃,人断肠。 天惶惶,地惶惶,眼如血,人断肠。江湖儿郎小满来,至此休想回故乡。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八章 何为江湖? “什么是江湖?” “有人说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是江湖,也有人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江湖,也有人说侠肝义胆,儿女情长是江湖。” “我觉不然,江湖便是人间百态,便是世间百味,有人走,有人来,有人去,有人留,一个地方,一段故事,脚下的路通往何处?何处便是江湖。” 此时此刻,绵绵细雨,魏子庚没来由的想起当年苏乞儿说着过的这么一段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尽了,扑朔迷离。 他被不应该是如此迷雾重重的男子,一个徒步七年,转载数千里,到最后连口饭都吃不起,这样的一个男人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夏天的雨很快停了。 城内叛乱在两千平沙铁骑入城后也逐渐被平定,经过一夜的整顿与清点。 安兴叛乱军被俘虏九百一十三人,鱼龙卫死亡三十六人,而平沙铁骑伤亡却不过五十六人,这还是因为在攻山时被箭阵以及卫年尧所杀。 当晚,军帐中,赵允信得知后朗声大笑,他以最小的伤亡收获了一份泼天的军功。 郑先生的尸体被武馆学徒带回,他自然会有城内的乡绅以及居民出资料理后事。 而许老头呢? 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乞丐,没有人会在意他如何。 也没有人会记得,更不会在意,一个乞丐手拿长枪,替他们挡下一批又一批的反叛军让他得以安全撤离。 即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因为他是全城人都看不起乞丐。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认为自己曾经做的错事。 他们甚至觉得那个乞丐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他自愿的。 正如事后有人说的那样:“我们又没有求他救。” 真是一座荒诞的雄城,荒诞的四十万百姓。 矗立于城北的岳阳楼,俯瞰百年,都没有看穿这座岳州城的人心。 破庙外,一把大火,这潦倒一生,没有享受过一天安稳日子的驼背老乞丐成了一推灰烬。 三人守着一个骨灰坛,身前放着酒,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昨日,就在他们旁边还会有一个老头,抽着旱烟,眯着眼,翘着二郎腿,一个不高兴还会拿木杖打他们一下。 “许老头是为了替我挡一刀死的。” 许印没办法忘记,那个佝偻的,拄着拐杖的小老头,为什么会在那一刻跑的的那般的快,三步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许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这个笑脸那样的难看。 “就算是我也会奋不顾身的跑过去,你不要自责,你活着便是许老头最想看到的。” 许印泪眼朦胧的看着许岳,在他的印象里,许岳从来没有过这样,两眼无神,空洞。 他总是很开心,很高兴,就像破庙外的那个木牌刻着的一样。 “欢乐谷。” 魏子庚在旁感同身受,因为他也经历过他们兄弟俩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才感同身受。 当初若不是有琣姨,若不是有父亲,若不是有周先生,若不是有在玉宇楼中不得见的妹妹,若不是有当初的约定,恐怕他早就已经崩溃了。 可他们兄弟俩又有什么? 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让他们兄弟俩这辈子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魏子庚拍了拍许岳的肩膀。 “我不会安慰你们,如果你们要一直这般萎靡下去,那么随你们,别忘了郑先生和许老头临终前的期望。” 魏子庚站起身,拿起一旁的长刀与破旧长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往外走去。 “明日我就会离开岳州城,继续我的江湖之行,如果要一起的话,记得明日赶早!”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内走去。 他的黑骡子,行礼还有盘缠都在骡子身上,如果丢了,他只能像当年苏乞儿一样一路乞讨到灵州净灵台了。 城内重建尚在继续,两天过去了,起初陆陆续续被撤离至城外的百姓重新回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魏少侠请留步!” 寻声望去,身后一人头戴金丝授金冠,身穿大红鱼龙服,腰佩白玉腰带,脚踩藕丝步云靴,手提一柄褐色古朴长剑,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此人魏子庚认识,正是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看着夏秋冬以及他手中佩剑,魏子庚眉头微皱,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人,甚至是有些厌恶。 对此他只能说是自己对于朝廷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吧。 “夏佥事,不知有何事?” 夏秋冬笑着作了一揖,他不是那么喜欢笑的人,这点魏子庚很明显也察觉到出,因为他的笑容实在太难看,与他俊逸的面容非常不搭。 魏子庚还了一礼,无奈的说道: “夏佥事有何事但说无妨,又何必这么勉强自己呢?” 夏秋冬先是一愣,这才逐渐恢复他清冷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带笑,微微上扬的嘴角已经证明他此刻不错的心情。 “魏少侠快人快语,不愧英雄出少年,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是代表皇帝陛下邀请少侠你入宫一叙。” “哦?” 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夏秋冬两日前将此地消息传递回乾坤殿,当夜便收到了宫内的回复,而回复的内容让他出乎意料。 “入宫一叙?夏佥事您没有转达错?还是大人您会错意?” 魏子庚表情惊讶,夏清明依旧微笑,这个表情与他当初收到回复是一模一样。 何人可与陛下入宫一叙?能与当朝如日中天的九五至尊一叙,此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这是圣上的原话。” “那我要是不愿呢?” 气氛陡然一凛,周围空气似乎都冷了好多,魏子庚表情看似惬意,实则已是绷紧了神经,从眼前这位指挥佥事战斗时所爆发出的气机来看,至少也是开阳境的高手,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他应该还有留手,全然不是现在自己能够轻松应付的。 即便自己手段颇多,泰山观神霄派符箓法以及文圣一脉的星罗棋布,对于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仍然没有十足胜算。 两人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一时间气机碰撞而去,虽然未动,但高手之间的比斗便是如此,一瞬间气机的停滞便会给整个战局带来不一样的改变。 身下石板地面陡然裂开,二人气机冲刷之下,石板之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魏子庚额头?沁出汗水,握刀的左手青筋暴起,身后长剑颤鸣。反观夏秋冬,表情一如既往,游刃有余,两鬓间一缕长发飘飘,好一副乱花皮囊。 只是手中之剑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有忍不住出剑的冲动。 这是他遇上强者的本能反应。 突然,夏清明脸色一变,汹涌的气机如同钱塘退潮消失不见,庞大的压力消失,魏子庚面色微白,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人太强,先前只觉得没有十足把握,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十足把握。 十足把握打不过。 夏清明大笑道: “哈哈哈哈,不去也罢,只是陛下托我给少侠带一句话。” 魏子庚面色微变。 “什么话?” 夏清明重新恢复严肃冷峻表情说道: “镇国寺文圣笔可取,但齐云观不可去,除非你娘愿意自己从内走出来。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二十九章 文圣与道德林 一个半月之前,渝州城,江湖客栈。 后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爹,您找我何事?” 魏献坐在书案后,身前放着一封信以及一本蓝色封面,没有书名的书。 “此去江湖,爹想托你办一件事儿。” 魏子庚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高大魁梧,即便坐着便已经比站着的魏子庚还要高半头。 “爹,您说,只要我能办到,定然竭尽全力。” 魏献叹了一口气,有愧疚,有哀愁。 “不是竭尽全力,而是一定要做到。” 少年清楚的感受到,当魏献说到这句话时,整个房间好像都冷了几分,窗外的月光格外的寒冷,窗沿竟然布满了寒霜。 “嗯!” 魏子庚点了点头,魏献说道: “京城镇国寺那杆文圣笔,我和你说过了,永觉秃驴欠我一个人情,当年他未出家之时育有一子,后他遁入空门却如何也不得正果,当时的主持说凡尘尚有他之挂念,无法成佛。而后来是我收留了那个孩子,这才彻底了却凡尘,得证正果之后便许诺但凡为父以后有何要求他定然同意,佛门最重因果,虽然他已圆寂,但诺言尚在,你此行去镇国寺取文圣笔,只需说你是受我魏献之托而来,来取文圣笔,他们定然会给你。” 传闻永觉大师与凌虚天师摆下引灵渡厄阵后便回寺当夜便圆寂了,但至今都未曾火化,更有传闻双目至今还是睁着,尸身未腐,无知信徒皆认为是永觉大师肉身成佛,只有现任主持永宁方丈知晓,这是师兄的因果未了,被拒西方佛门外了。 魏子庚知晓文圣笔的事,这是他三姨颜辛的本命物,但不知其中还有此番因果。 “爹,除了这件事呢?” 说完。只见魏献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些愤怒。 “去清风山齐云观一趟,把你娘带回来!”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魏子庚表情僵在了脸上,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从魏献以及颜辛口中得知,他娘已经死了,在他们兄妹俩出生那年就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可这句“把你娘带回来”是何意? 虽然不相信,但魏子庚还是问了。 “我娘她没死?!” 魏献说道: “死了,但齐云观那帮牛鼻子强行拘了你娘的魂魄。身为文圣钦定的传人,你娘她身负文圣气运,齐云观妄图控制你娘的神魂,用于稳固大黎气运。朝廷为何迟迟不敕封山水正神?这便是其中缘由之一。” 喝了杯茶,没看呆立当场的魏子庚,接着说道: “有曾经担起人间气运脊梁的文圣传人在这,还需要敕封什么山水正神?而接你娘回来这件事只有子庚你能做到。” 心头如同晴天霹雳,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摇曳声,魏子庚牙齿嘎吱声以及关节摩挲声。 ———分割线——— 听到夏秋冬的话,魏子庚头也不回的去往当时他栓黑骡子的地方。 “告诉你们的皇帝陛下,痴心妄想!” 这句大不敬的话,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中,也不会传道夏秋冬的耳朵中,这句话谁不会听见。 夏秋冬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笑着说道: “你到底是谁?陛下对你居然如此了如指掌,有意思。” 当晚,他收到的从乾坤殿传来的消息中,新康帝李岱说: “你只需要把这些话传到立刻,那孩子即便不会答应,也自然会来见朕。” 来到巷口拐角处,那匹黑骡子安然无恙的拴在那里,空地上的草被他吃了个遍,竟然出现了一片圆形空地。 魏子庚解开绳子,摸了摸骡子的头说道: “老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走,带你去吃好的!” 他摸了摸骡子腹部的马鞍,东西还在,三百两银票以及一些行李衣物,一样都没少。 牵着骡子,来到当初第一次来到岳州时去的那家酒肆。 “小二!” “来喽!” 酒肆内窜出一个身影,他弯着腰,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一脸谄媚的笑容说道: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魏子庚把绳子递到小二手中,看到绳子,小二好像想起了什么。 “客……客官,您又来了?!”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灌了四五坛还没灌满的酒葫芦。 魏子庚拿出一粒碎银说道: “给我的骡子喂你们家最好的草料,要加鸡蛋和盐,而且还要加胡萝卜。” 小二掂量了手中的碎银,足足有三两之多。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客官您放心,我一定把它当亲儿子一样养着,另外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魏子庚找到一个空桌坐下,从腰间拿出一个精巧的葫芦扔到小二手中,店小二仓忙接过,看着精巧的葫芦,店小二居然会觉得重如泰山。 “放心,只需要装六坛酒,再随便弄两个下酒菜,剩下的你看着办。 小二这才长舒一口气。 吃饱喝足,魏子庚拿着酒葫芦,拉着骡子离开了酒肆。 今天他没有住在破庙,而是在城内一家如同的客栈内住下,匪寇在城内横行无忌,多家大客栈都没能逃得过他们的毒手,反倒是一些普通客栈,他们没有光顾,故而逃过一劫。 要了一间上房,魏子庚来到房间内到头便睡,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 “铛,铛,铛。”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环绕,是金属与石头敲击的声音。 魏子庚猛然睁开要紧,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坐起身,用手放着眼前的光,迎着白光,亦步亦趋的走去。 光晕散开,映入他眼帘的景象让魏子庚愣在了原地。 落日的金辉洒在林间,一棵棵笔直的云杉高耸入云,林间迷茫着浓浓的白色雾气,阵阵读书声在耳边回响,令人身心愉悦。 “这……这里是?” 望着周围的一切,魏子庚茫然的抬头四顾。 “铛铛铛” 顺着声音望去,那里是树林的深处,不知走了多久,少年抬头望着空中的落日。 那轮落日好似恒古长存,即便看上去日薄西山可却没有要落山的迹象。 来到林子中,一片空地上矗立着无数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仔细看去,石碑上刻满了当世的传世名篇,有些甚至只有在孤本典籍中才有受苦。 “这……这到底是谁干的?!若是被天下学子知晓了这个地方恐怕会疯狂吧。” 又花了不知多久,魏子庚慢慢来到了碑林深处,他看到一个魁梧的老人。 老人身高九尺,双眼外凸,双耳垂肩,双臂过膝,前牙暴突,须发皆白,头戴一块儒士方巾,腰间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一手持铁凿,一手持锤,在石碑上刻字,声音便是从此处传来。 看见那看着的一瞬间,魏子庚顿时僵住了。 “文……文圣!” 少年虽然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书,但是他在周先生家里也见过眼前老者画像。 天下学子何止千千万,学说流派何止千千万! 从最初的君子说成为约束人道德的准绳,再到王霸学说成为了治国良方,两千年兴衰沉浮,有人万世称颂,有人昙花一现。 从为君者当如何再到为为臣者当如何,王霸学说也好,经世救民也罢,天下学说皆出于眼前一人。 万世师表,有教无类,初代文圣颜瀚。 老者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少年,微微一笑。 他大手一挥,面前出现桌椅以及一壶茶。 “来,坐。” 少年略微拘谨的坐下,好像做错事的晚辈被长辈责罚。 “喝茶吗?” 魏子庚点了点头,文圣老爷倒了一杯茶递到少年面前。就在少年举起茶杯呡了一口的时候,文圣面前有出现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盞,魏子庚顿时觉得手上的茶不香了。 文圣看着手中的酒,笑着说道: “你没说啊。” 文圣不情愿的又把酒递给了他,把茶换了回来。 魏子庚刚准备喝,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 “文圣老爷,这里是哪里?” 文圣喝了一杯茶说道: “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事想说,可却不知道从何处问,从何处说?” 少年拿着酒盞,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那你听,我说。” “此地是道德林,是天下书卷气与香火愿力所凝聚的方外世界,至于我?我确实已经死了,但只要有读书声我便一直存在,只要世间还有一人记得我,我便一直存在。至于我为何在此?看到这些石碑没?” 魏子庚点了点头,文圣继续说道: “老夫我立誓为天下学子刻尽天下名篇,让所有人有书可读,不成此事,誓不登天。但天下名篇书籍何其之多,因此便被永远的困在了道德林。” 魏子庚似懂非懂,文圣说道: “当然,只要老头子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道德林也是因为老头子我才存在,说到底是我自己困住了我自己。” “那……” 没等魏子庚说完,文圣接着说道: “那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救你娘?的确,她是我钦定的衣钵传人,但那个小妮子至死都没让我去救,她是自己求死,老夫我如何能救得?” 魏子庚低着头。 “时间不多了,把杯中酒喝了就回去吧。” 少年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文圣,不知是何意,见他语气如此着急,便仰头灌下了那口酒。 一阵头晕目眩,魏子庚只觉得眼前景物在不停的变幻,逐渐的失去了意识。 在此之前,耳中一直有句话在回荡: “呼唤老夫名字,老夫法象自会亲临帮助你一次,切记只有一次机会,也算老夫的赎罪吧。” 魏子庚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看着周围的一切,还是客栈中的模样。 月已上三竿。 岳州风云会 岳州风云会 第三十章 江湖羁旅,岳州留人 月色清明皎洁,魏子庚从床上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间客栈虽然并非什么大客栈,但热水都是全天供应,加之自己住的上房,故而想洗澡随时都可以。 叫来了柜台前打盹的小二,让他打来了热水,房间里有澡桶,洗去几日来的疲惫感。 做了那个奇怪的梦,这时魏子庚再也没办法睡着,此时尚在丑时,离天亮还有好一会。 这到底是不是梦呢?魏子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是梦,就且当做是一个可笑的遭遇,但如果不是梦? 想到这里,坐在洗澡桶里的魏子庚轻轻喊了一声: “文圣老爷?”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反应,窗户还是那个窗户,月光还是那个月光。 “难道是我的喊法不对?” 魏子庚擦干净身上的水渍,从包裹中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有拿出一支从玉宇楼带出的供养香,点燃后插在桌子上。 “请文圣老爷现身!” 许久过后,魏子庚睁开眼睛,四周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 少年略微的松了一口气,说道: “切,我就说嘛,哪有来有这么多的神啊鬼啊的,睡一觉就能给我请到一尊神明圣人来助我一臂之力?那我天天睡觉不就行了?还要修行什么修行!” 说着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看着头顶的床围发呆,思绪又飘到了九霄云外,又回到了他长大的渝州城自己那个江湖客栈。 少年出渝州城已有月余,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不知道周先生近来可好,不知道客栈如何。 “鬼小二一定每天都现在楼梯下发呆,真不知道他每天哪有那么多东西要想,据他自己所说曾经他是江湖有名的高手,明明只是一个瑶光境的武夫罢了,不过轻功倒真是一绝。” “王有鱼的新菜不知道有没有愿意捧场,那么难吃,恐怕只有我会赏脸了,若非他总是用我行走江湖的盘缠作为要挟……” “白君子每天拉着个脸,虽然他断了一条手臂,但却是个俊公子,拉着脸让他很没女人缘,不过听说倒是有很多江湖女侠慕名来一睹昔日白陵剑君的风采。” “齐筱一定还是一如既往那样,看见他老爹便会脸红,哎,可怜的齐筱,居然会喜欢我那木头老爹,可惜,来晚了一步。” “琣姨不知又有什么新酿的酒,三姨是不是还是一有时间就去陪青悲山山神说话,不知道他爹现在是不是更爱喝酒了,这么多年,他的两个儿女从来没有同时离开过他。” 想到这些,他笑了,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最美好的回忆。 少年脸上带着最为纯真的笑容,人人皆说江湖最后的净土是江湖客栈,但少年的赤子之心比任何来的都更为可贵。 想着想着他又不笑了,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想起了渝州城城外,那送君湖畔,湖龙王庙前,老柳树下,那两座相互作为陪伴的坟茔。 曾几何时,四位少年,杨柳依依,风清云朗。 如今,阴阳相合,孤身一人。 “我好想你们,没有人去陪阿莹和苏乞儿聊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感到无聊……” 想到想着,少年眼睛又重新睡了下去,鼾声微起。 桌上的供养香还在燃烧,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升起,就在此时,香燃烧的速度快了几分,很快一根供养香便燃烧殆尽。 床上睡去的魏子庚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阵风吹过,原本垂落在床边的薄毯盖在了他的身上,窗户也被轻轻的带上了。 清风解得少年意,佳人床头抚被眠。 一声高亢的打鸣声响起,客栈后院的肉鸡准时在早辰时打鸣,提醒着后厨的厨师,该起床宰鸡了。 门外,一声敲门声响起,是送来洗脸水以及早点的小二,此刻正恭恭敬敬的等候着。 他们不是什么大客栈,之所以一间上房还能收二两银子的高价,得益于他们的服务,让住进来的客人都感觉物超所值。 这是入住当天,客栈里的账房告诉少年的,如果不需要,不想被打扰可以提前说,否则打扰了贵客们的雅兴他们客栈可是担待不起。 吃完早食,魏子庚下楼,来到柜台交了门牌便欲离开客栈,临行前账房先生还不忘问睡得如何,绝对的宾至如归。 “嗯,不假时日,你们这间客栈一定会成为仅次于岳阳楼的大客栈。” 大清早被人如此夸赞,让账房如何不欣喜?送别了这位“有教养”的公子哥,一天的营业又开始了。 很多年后,这座客栈成了岳州城最大的客栈,甚至于比较岳阳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间客栈名叫“云来云去”客栈,而魏子庚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住一夜便需要千两黄金。 走在岳州城的主城道上,天刚亮,来往修缮城镇的工人便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看了看身后,那里是破庙的方向。 并没有期望见到的身影。 江湖路上,有很多人道了声“青山不改”便再无相见。 牵着黑骡子,背负破旧长剑,腰间挎着那柄精美至极的长刀,迎着初升的日光,独自一人往迎薰门走去。 初升的日光将少年的身影拉的老长,茕茕孑立。 “喂!你怎么才来?都等了你半天了!” “嗯?” 魏子庚抬头,定睛望去,只见迎薰门城门口站着三人,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愣了片刻,少年拉着黑骡子,大步往城门走去。 许岳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干净衣衫,蓬乱的头发我用一根青色的布条束起,手中拿着一杆猩红长枪。许印则依旧穿着一件将洗发白的儒衫,清俊的面容有些苍白,霍东川则站在一旁,笑着挥手和他打着招呼。 “怎么,想通了?” 许岳一脸不屑说道: “切,小爷我可没你说的那般脆弱,只是想到你此去江湖,路途遥远,若是没人搭伙总是无甚乐趣,这才降下身段陪你走上一遭。” 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说道: “这衣服是管霍东川借的,穿在我身上是不是比穿在霍东川身上要英俊的多?” 霍东川在旁听着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道: “就你那身满是补丁的衣服也好意思穿了去行走江湖?就算你不嫌丢人,魏少侠也嫌弃。这衣服算我给你的,等你将来成了大侠,我喝酒的时候也可以拍着胸脯跟别人说。” 说着,霍东川拍了拍胸口,比出一个大拇指,做出一个十分欠揍的说道: “知道那江湖中如雷贯耳的许岳吗?当年他第一次行走江湖,衣服就是本大爷我给送的!” 许岳两人大笑打趣,一旁的许印确是满脸的愁容,魏子庚注意到他之后说道: “许印兄弟怎么了?你不走吗?” 许印没有说话,许岳一旁说道: “我弟弟他不走,江湖险恶,他还是就在岳州城读书的好,霍东川会帮忙照顾。” 确实,许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且心思单纯,在江湖中最不受待见的便是这般的读书人。 “许印就是我的兄弟,我霍宅虽然不大,但许兄在我那里你们且放一百个心,我定然妥善安置。” 魏子庚笑着接过话茬: “我滴乖乖,四进的大宅,这可比一般朝廷中的三品大员住的都要来的大了,霍兄不愧是岳州城出名的散财童子!” 几天来的阴霾,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众人有恢复到了当初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许印说道:“我要留下来照看许老头,毕竟我走了就真的没人能在清明十五时给他上柱香了。” 许岳听完沉默了,昨夜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许印说服了他。让他去江湖,毕竟行走江湖是他此生的梦想。 魏子庚点了点头,与许岳一起,两人就这样结伴出了城。 许岳三步一回头,他望了望,城门处只有两人,在那里默默相送。 “走吧,将来又不是回不来了。” 许岳点了点,将枪收了起来,来到魏子庚身畔说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魏子庚眼神深邃,凝视着那高耸的黑云山说道: “翻过这座山便是江南,我们接下来去陵州城。” 城门处,许印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我不想读书了。” 说话声极细极轻,但一旁的霍东川却听得真切,但他却好似一切都已经想到了一般,没有任何惊讶。 霍东川双手枕在脑后,面带微笑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不读书就不读书,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毕竟我们是对方唯一的朋友了。” “我要学画,画出这岳州城的百样,以后我也要去江湖,将整个人间放到许老头面前,他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岳州城,对于天下的一切一定很好似。” 许印自顾自的说着,旁若无人,好似自言自语,霍东川则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好,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一章 剑名山河 京城,长安。 乾坤殿内,坐在铺设黄绸的大案后面,威严,凛然的新康帝李岱手中拿着有关黑云山战况的抵报,表情肃穆。 大案前地面上,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跪伏在地,一动不动,大案旁是一如既往迷眼微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 “夏爱卿,起来说话。” 五体投地的夏秋冬谢圣恩后站起身来弯腰低头,不敢有任何造次。 “全死了?” “全死了,三百鱼龙卫将黑云山翻了个遍,赵允信将军带人将岳州城围的水泄不通,一直苍蝇都不可能非的出去,最终俘虏九百一十三人,分做三天杀完,一个没留。” 听着夏秋冬将事情娓娓道来,李岱脸上这才出现一丝笑意。 “嗯,夏爱卿此事办的不错,朕会重重有赏,你先退下吧。” “谢陛下,臣告退。” 夏秋冬低头弯腰,缓缓倒退着出了乾坤殿。 “赵英,你说林宪死了没有?他可也算是一个可用之人啊。” 赵英弯腰低头说道: “陛下,有神宫监赵栎亲自去他多半是死了的。” 新新康帝李岱笑着说道: “唉,可惜了,就这么死了。” 只要眼前这位大太监说谁死了,那一定是死了的,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回到鱼龙卫驿所,夏秋冬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放下手中佩剑,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书案。 ”我……到底是谁?” 内堂十二监,直受皇命,在大黎并没有任何权利,但每次掌印出宫必然会伴随着江湖的腥风血雨,是除了候官三卫之一的嘲风卫之外最为神秘的组织。 此刻,神宫监掌印赵栎正坐在神宫寺内,禀退所有伺候的太监后,怔怔出神。 思忖良久之后,他天生阴沉的面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福是祸。” ———分割线——— 翻过黑云山,两名少年,一人负剑挎刀,一人背负长枪,看着宽阔的官道,心中一股豪迈感油然而生。 “啊,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魏子庚瞥了一眼身旁一点也不像乞丐的乞丐,说道: “打住,你想想,这几日来你都吟了多少诗了,还来,有没有搞错?” 自从出的岳州城,许岳便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他原本就是一匹野马,不过如今这个称号更加名不副实了。 “远看陵州远,近看远陵州,谪仙人故里,故里无仙人!怎么样,小爷我的即兴之作如何?我甚至觉得我比许印更加适合读书。” 这一路来,他做了无数首诗,且每一首都是这般开头。 魏子庚一脸不屑,随即想到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和一个赤色小葫芦,扔给了一旁的许岳。 “呐,给你,这是蒋礼手中的葫芦,也是一枚方寸物,而且珍贵异常,世间仅此一枚而已,你可要好好保存,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示人!” 许岳兴奋的一把接过扔过来的赤色葫芦,高兴的在手上一直不停的把玩,圆润的手令许岳感爱不释手。 许久之后他才注意到还有一半蓝色封面的线装书。 “嗯?子庚,这本书是什么?斩仙飞刀?!” 魏子庚看着前方的官道,说道: “这是安兴寨二档头蒋礼的成名绝技,斩仙飞刀,这本书便是斩仙飞刀的秘籍,他临终前托我寻得一位传人,所以我便给了你。” 许岳脸色一凛,心中寒意顿生,作势便准备将这本秘籍给毁了,魏子庚见状急忙拦了下来,问道: “这是何故?你可知有多少修士对此梦寐以求!” “他的秘籍不我学,人不是什么好人,想来秘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依旧记得,当日攻入岳州城的安兴叛军,若非如此,许老头和郑先生也不会死。 魏子庚摇了摇头说道: “秘籍不分好坏善恶,你若是用它来行善,那他便是世间最好,最善的秘籍,反之则是最坏,最恶的。” 想了想,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许岳又笑嘻嘻的将秘籍收入怀中,他其实很愿意学,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魏子庚恰巧又把这个理由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手心的葫芦,许岳左看看,右看看,把葫芦口的塞子拿下来朝里面又看了看,到底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诶?这葫芦有什么说法吗?我看这和普通的葫芦也没什么区别啊。” 魏子庚说道: “此葫芦为下三法宝之一的收纳法宝,除一般方寸物功能外还可收纯粹的五行之力以及地火水风,另外葫芦内养着七十二柄斩仙飞刀,你将气机灌入其中,需要收物时喊出“请宝葫芦吞宝”即可,如果需要拿出某些特定的东西只需要喊出“请宝葫芦转身”便可拿出,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存在于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收入其中。” 许岳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手中这枚其貌不扬的红葫芦会这么的厉害,当下便觉得更加宝贝了。 沿着官道又走了近三日,前方终于看到了城头,那里便是陵州城。 江南道,陵州城,江南第一富庶之地,由吴州,胤州以及青州等大小十六州组成,临太湖而观浩瀚,烟波浩渺水接天。 魏子庚望着那座在江湖中都很有传奇色彩的陵州城时对许岳说道: “说到陵州,有一人便是永远无法饶的开话题。” 许岳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五行吞宝葫芦说道: “谁啊?” “谪仙人,李沧澜。” 谪仙李沧澜,四岁第一次握剑,无任何师门传承的他十岁阅尽天下剑谱,于剑道一途无师自通,一路高歌猛进,十二岁行走江湖,初出茅庐的他已是初入中四境的剑修,挑战当时陵州地界成名已久的剑法大家韩江雪,仅仅只用了十八招。 十六岁于江南已然无人出其左右,此时的他早已是上三境天璇境,如此天赋,旷古烁今,故而被称之为谪仙人。 有人有时赞曰:一剑出自陵州李,天下英雄莫可敌。 彼时用剑之人,李沧澜便是他们心中的大山,便是心中的心魔,虽然其风姿引得无数人走上剑道,但同样的也差点让剑道一蹶不振。 二十岁那年,李沧澜一叶横渡太湖,也就是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女子,而这位女子也成了他最大的心魔。 “而那名女子便是当时江南三巨头之一的江南山庄大小姐,江湖人称杨柳绿丝绦的杨楚钰。” 魏子庚说的生动,许岳听得入迷,他在岳州城内虽然也经常在酒馆茶摊中听到一些说书先生讲道一些江秘闻,但有关谪仙以及江南山庄大小姐的事儿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后来的?后来怎么样了?那位谪仙与江南山庄大小姐后来如何了?” 魏子庚停顿了片刻说道: “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一战,谪仙人李沧澜消失于江湖,生死不知,只留下一柄剑在那阅江楼顶,而那位大小姐也至今未嫁,如今已经成了江南山庄庄主了。” 许岳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魏子庚身后背负那柄剑之上。 “传奇剑客都会给自己的佩剑取个名字,打架时报上名讳也威风,那你的呢?有什么牛哄哄的名字吗?” 魏子庚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直都未曾有一个合适的名字,一来这柄剑是苏乞儿的,他现在至多只是借用,二来他水平有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他时常就会想,如果周莹在就好了,她那般有学问,想一个好名字定然不会是什么难事。 可是呢,她已经不在了。 一时间他有些呆住了,但许岳一直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想想,我们这一途可是要徒步数千里,一览江湖河山,不给自己的佩剑取个像样的名字,将来你在江湖闯出个名堂,有人来找你比试时难道说“一睹你破旧长剑的风采?你也不能一直说“剑出”对不……”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魏子庚先是一愣,继而打断了说话,目光灼灼的看着许岳,后者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茫然说道: “一睹你破旧长剑的风采?你也不能一直剑出?” “不是,上一句!” 许岳依旧茫然的说道: “混出名堂,有人找你比试?” “哎呀,徒步数千里后面!” 许岳这才反应过来,沉吟道: “一览江湖河山?” 魏子庚一拍脑门,兴奋的说道: “对!我想到了!这柄剑,我答应过苏乞儿,带着这柄剑一览江湖山河!对!这柄剑名字我想到了!” 许岳也略带疑惑的问道: “想到什么了?你决定叫什么?” 魏子庚一字一顿的说道: “山河!山河剑!” 得到主人的命名,身后破旧长剑颤鸣不已,隐隐有要出鞘,一出九天之感。 魏子庚一拍身后长剑。 “山河!” 一声雷鸣以剑内传来,剑气纵横,剑意瞬间节节攀升,升至顶峰! 远在千里之外,那座如今聚集了无数江湖人士与庙堂高手的落鲸山山腹之中,那座漆黑的城池最好的铁塔顶端,一颗珠子熠熠生辉,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正缓缓凝聚,其上有几道深刻的裂缝,正缓慢修补。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二章 入江南 江南道,陵州,青烟郡。 这里有这江南水乡的特有的景色,细雨绵绵,烟雨朦胧。 谪仙人李沧澜一剑出陵州,成为了无数江湖剑客心中的大山与噩梦,一剑一酒一诗篇成为当年江湖无数少女心中的心魔,至今无法忘怀。 “举杯把酒问苍天,仙人不醉游人间。” 一剑而去,去也再无复返。 这座城之所以传奇,不仅有着谪仙人李沧澜,更有一座庞然大物盘踞于此。 江南道三巨头之一,平湖山庄程家。 平湖山庄雄居江南近两百年,其势力不可谓不大,统摄江南道水路三十二帮,财力雄厚,其当代家主程孔方程老爷子广交英雄豪杰,好友更是遍布天下,人人见面都要称呼一声程老千岁。 若非有此等实力,当年程家小女一诗传入京城,也不至于最终不了了之。 面对如此一座富有传奇之色的陵州,还没进这座城的魏子庚与许岳此时却已经先犯了难。 “你觉得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许岳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努力的让自己觉得更加潇洒,更加像江湖儿郎一些,可这终年养出的痞性却让他怎么也不像个公子哥。 倒是魏子庚,虽然很少读书,但得益于这两年跟随周先生习武练刀,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被周先生强制读书。 虽无一般世家公子的气质但却养了些读书人的书卷气。 一路上听到魏子庚讲道江南道读书人如何如何温文儒雅,如何如何英俊潇洒,这让放荡不羁惯了的乞丐许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在岳州城他可以无所谓,可以脸皮厚,但这里是江南,不是他的岳州,这让他如何能够彻底摔下脸来。 魏子庚看了他一眼,看着他故作儒雅的模样,少年竟有些觉得好笑,但却也没有说破,只是憋住笑点了点头。 想到这里,他也正了正身上青衫,说道: “我呢,如何?” 就在许岳刚准备点头称是的时候,一旁凉亭内传来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这声音苍老沙哑,好像喉咙被铁水浇灌过一般。 “切,若是人人都是你们这般畏首畏尾,这江湖不走也罢喽!” 两人闻声转头望去,只见凉亭里不知什么时候躺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身上穿着不知起初为各种颜色的衣服,脸上的鞋子补丁一个挨着一个,双目无声,整个脸红的跟个红屁股似的,看上去非常好笑有趣。 而更有趣的是那人一手提着个酒壶,一手抱着一柄剑,酒壶是空酒壶,而剑确是一柄崭新且精美的剑,好似从未出鞘一般。 “子庚,刚刚你见到这里躺着一个人了吗?” 许岳慢慢的走向亭子,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皱起眉问道。 “可能……有吧,我可能没有。” 他怀疑,这个老头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少年也不确定,他们两人往这边赶的时候,一心只有那座城的城墙,居然也是没注意到这边亭子里是否有一个人。 说完那句话,那个中年男人又躺着不动弹了,好像是睡着了,可是一个不过一尺宽的长椅上如何能躺地下一个酒鬼? 两人小心翼翼的踱步来到亭子内,魏子庚用刀鞘捅了捅那人。 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会是喝死了吧?” 许岳小声嘀咕着,随即便看到那人拿着酒壶的手耷拉啊下来,酒壶掉在地上滚动两圈。 “有没有酒啊,再给我拿点酒来!” 魏子庚白了一眼,起身便准备走,许岳被吓的一个激灵,往后倒飞出凉亭。 “你没死啊!吓死我了!” 中年人大笑着起身,他伸了个懒腰,这是魏子庚才发现,那人持剑的右手遍布老茧,反观他那柄崭新好似从未出鞘的剑,少年脸色郑重了几分。 这柄剑,是一柄杀人剑。 “有,小子这里的酒不是什么好酒,还请前辈不要嫌弃。” 说着,魏子庚把精致小葫芦扔给中年人,后者一把接过,打开木塞,仰头大喝了起来。 许久过后,中年人这才停下喝酒动作,说道: “酒……不是什么好酒,但……但你小子,这葫芦里到底……到底装了多少壶……” 说完,他又倒头就睡。 “前辈!前辈?” 回应魏子庚的只有鼾声,那人又喝醉了。 少年将那人手中攥着的葫芦拿回来,晃了晃葫芦,又重新塞上木塞。 “哈哈,有趣,太有趣了,江湖都是这么有趣的人?” 魏子庚和许岳都是第一次入江湖,对于这样的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若是都是这般有趣的人,那么江湖一定更有趣。 魏子庚无奈的说道: “是有趣,唉,一口喝了我半葫芦酒,也就是五坛,不管是不是个高手,但一定是是个有趣的人,一个有趣的酒鬼。” 经过此番事情,两人也不再在乎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是否温文儒雅,径直往陵州城走去。 在入城之前,许岳看着魏子庚手中的刀说道: “你这柄刀怎么这么好看,好看到不像是用来杀人的,倒像是女人用来装饰的,是不是很名贵?” 魏子庚笑着将手中纯白色白涟窄口长刀举到许岳面前说道: “那是自然,这柄刀是当年提笔刀周方儒先生所用佩刀,世间仅此一柄,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许岳接过魏子庚手中的这柄刀,握感舒适,冰寒,令人爱不释手,实在是世间仅有的好刀。 “好刀,果然是好刀!” 但是,当两人进了城,许岳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被魏子庚骗了。 什么提笔刀的佩刀,什么价值连城,根本全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你说的价值连城?这就是你说的世间绝无仅有?” 魏子庚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瞪着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 “我也不知道啊,江湖……这就是江湖吗?” 今日,魏子庚知道了一个词,江湖骗子。 只见,来往行人,无论男女,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柄刀,一柄纯白色的窄口长刀,往事与魏子庚手中的一模一样。 男的英俊潇洒,温文儒雅,女的谈吐大方,顾盼生辉。 两人一摞子就这样慢慢的走在行人间,好像从乡下第一次进城的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周围行人也看了看他们,最终眼神也都落在魏子庚腰间挎着的那柄刀上,片刻之后又对他们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 “不是吧,这……这真是离……离天下之大谱!”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地摊摊贩,在他的面前摆了一堆这样的纯白色窄口长刀。 “瞧一瞧,看一看,新到的白涟长刀,淮南道南婉约所佩之武器,特意从渝州城同一家铁匠铺子里做出来的,与南婉约所佩之刀同根同源啦!特价十钱银子啦!” 许岳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魏子庚。 “你听没听见,十钱银子?!不过这南婉约是谁?这么出名?他们佩刀好像都是模仿她?” “是一个奇女子。” 魏子庚面无表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佩刀,又不禁哑然失笑。 “呵呵呵……” 一个笑声在自己耳边响起,魏子庚猛然抬头,朝着四周看去,这个笑声他无比熟悉,这个笑声他魂牵梦绕了两年。 这个笑声是周莹。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三章 程家小公子 一个人死了,往往只有在世间最后一人也忘记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可世间唯有时间才是永恒,一个人的相思即便存在多久,最终都会趋于忘记。 在变幻莫测的岁月里,时间原是最大的小偷。 它偷走的不仅仅是桑海桑田,也是沉淀其中的记忆。 但似乎周莹不会,有这么一座城的人还记得她,甚至还有人争相模仿她。 “若那个梦是真的,道德林真的存在,周莹似乎也能像文圣一般,当有人念到她的存世诗篇时,她也会长存?!” 魏子庚呆呆地环顾四周,寻找着刚刚的笑声从何而来,那个感觉明明是那般熟悉,那个声音明明那般接近。 可她究竟在哪里? “喂!喂!你干嘛呢?” 许岳拉了拉魏子庚,见他没反应,便高高举起右手,准备给他左脸颊来上一巴掌。 “兄弟,你得癔症了,莫怪兄弟我无情了,这巴掌必须得打下去!” 这是魏子庚眼神突然又有了焦距,再看向许岳举起的右手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 “你……这是要打我?!” 许岳先是一愣,随即打在自己脸上,讪讪笑道: “你……我……我怎么可能打你呢,我脸上有只蚊子,拍一下,拍一下……” 此间事了,两人往城内走去,来到一个陌生的城镇第一天,当然要先去享受享受美食,品一品美酒这才不枉来此一趟。 江南道不愧是江南道,读书人遍地都是,哪怕是路边行乞的乞丐也都那些一本圣人语录,读书之风可见一斑。 快活楼,是陵州城内最为特殊的一座酒楼,期内来往多为江湖人,因此稍微有一句话落空便会剑拔弩张。 老板娘陈琣更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风骚妩媚,眸子四顾间更是有说不尽的眼中风情。 能在这么多江湖人中如鱼得水,想来没有什么靠山恐怕是不可能的。 相传,这座快活楼酒楼就是城内平湖山庄的产业,程老爷子之所以办一家酒楼,就是想弄出一个能够比肩渝州江湖客栈地位的酒楼,因此连酒楼老板娘名字都叫做陈琣。 可是空有一个妩媚风骚的老板娘又能如何,酒楼内来往江湖人士该打还是打,该杀还是杀,本就不服于管教,久而久之,平湖山庄便放弃对于快活林内江湖人士的完全掌控。 “之前常听说书的讲大侠在客栈里如何一掷千金,如何豪饮三斤,真不知道他们行走江湖,两手空空,钱是哪来的。” 魏子庚本就是江湖第一客栈的少掌柜,对于这件事倒是清楚的很。 “其实那些大侠也是很拮据的,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时他们也只能喝两文钱一壶的劣酒,当然,若是名侠遇到赏识的富家公子,老爷之流,便会有人帮忙结账。” 许岳看着那“快活林”的匾额,口中喃喃。 “要是我们行走江湖也能遇到愿意为我们买单的人就好了。” 想到那个情形,两人酒足饭饱,一拍桌子喝到:“小二,结账!” 小二殷情的跑来笑道:“这位少侠,您这桌的帐,那位小姐已经结过了。” “唉,若是个富家千金,我们再邂逅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那该多好!” 魏子庚一拍许岳后脑勺说道: “什么富家千金,走啦,还没喝就醉了?” 两人一骡子来到快活林外,门童将他们的骡子栓到一旁马厩,两人径直进入酒楼内。 光从外面看还好,可是一进入其中,这才察觉,这里与整座陵州城截然不同,期内乌烟瘴气,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三三两两围坐一桌,说着江湖黑话,赤着上身喝着酒。 “小二,上酒!” 许岳一拍桌子,嘈杂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的看着那两个年轻人。 “咔!” 魏子庚将腰间挂着的刀放在桌上,那柄纯白色长刀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实在是太过显眼,而且还是这么一柄,可谓是在陵州城内烂大街的刀。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酒楼内的短暂安静后,再次人声鼎沸。 小二搭着白毛巾从一旁走出,魏子庚将自己和许岳的葫芦交给小二说道: “你们这最好的酒,一个葫芦装十坛,另外再给我们两人一人上一坛好酒,至于下酒菜随便上一点就成!” 小二看着盘子里一大一小两个葫芦,面带为难之色说道: “这位客官,您是要一个葫芦里装十坛酒吗?” “是,就是十坛!” 小二再次确定了一番: “客官,虽然我们店的酒坛不大,但一坛也有五斤的量,就您二位这葫芦,恐怕……” 这时,许岳兴致勃勃的说道: “哦?那么说你是想和我们打个赌喽?” 打赌?一听到打赌二字,周围的江湖大侠们立刻竖起了耳朵,有的站起身围了过来,他们最喜欢打赌,若是能赌上一条命,那么他们更是喜闻乐见了! 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二已经没了头绪,只得大喊道: “老板娘!” 一个脚步声响起,从二楼下来一人,莲步款款,身材婀娜,紧身长裙更是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一颦一笑尽显妩媚多情,这样的女人非常容易勾起男人的欲望。 “谁要打赌?” 她的嗓音独有磁性且充满了魅惑,绝对没有人敢和这样的女人单独相处。 因为越是美丽的蜘蛛便越危险,而这个道理用在女人身上同样适用。 “老板娘,就是他们两个!” 老板娘来到魏子庚两人这一桌,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足够她通过的路,一旁不时还有人大声说道: “陈琣老板娘,今日来的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房间里藏着那个俊美小郎君了!” “诶,有哪个小郎君能消受得起老板娘的,想来是那个粗!汉子吧!” 这个“粗”字,那人说的尤其的重。 老板娘嗤笑一声说道: “呸,床上是你快死的老爹,好儿子,快些喊一声娘来听听?!” 有人人起哄说道: “哎呦,要真是我那快死的老爹倒好了,他死了就轮到我来享受了!” 魏子庚对此虽然谈不上反感,但绝对也说不上喜欢,更何况,这个老板娘还叫陈琣。 勾人目光再次落在两个少年身上,许岳迎着她的眼神说道: “我赌,三十坛酒装不满我俩的葫芦!” 陈琣老板娘略有惊讶,目光在许岳身上打量了一番,实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随即目光又在一旁的魏子庚身上,最后落在那柄纯白色窄口刀之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好,我快活林赌了,若是我们输了,今日二位少侠随便吃个遍,我快活林分文不收,如何?” 话锋一转,老板娘接着说道: “若是二位少侠输了?又该当如何?” “若是二位少侠输了,今日在座各位的帐我结了,如何?” 正当两人犹豫之时,人群后走出一少年,手持檀骨小扇,头戴银色授金冠,身穿白色广袖长袍,腰系白玉玛瑙带,脚踩皎白藕丝步云靴,端的是富贵至极。 在那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在场众人纷纷抱拳行礼,陈琣老板娘盈盈施了个妩媚到骨子里的万福。 “见过小公子!” 小公子?小公子并不是因为他小,而是因为他是家中最年少的,故而称为小公子。 而整个陵州能被称为小公子的只有一人。 平湖山庄三少爷,程熙。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四章 江南文侠,程二小姐 江南道平湖山庄程老爷子育有两女一子,且其对子女尤其宠溺,而其中对于这位独子更甚。 年幼时只因为三少爷说了句想看花灯,程老爷子命人在北固山点灯三万六千盏,那晚整个陵州城亮如白昼。 三少爷尤其喜欢吃鸡舌,程老爷子买断了整个江南道所有的鸡,而只取鸡舌,只为独子可以一饱口福。 只要三少爷想要的,程老爷子倾尽所有也会满足,然而这世上需要平湖山庄倾尽所有的,除了那个位子,怕是没有其他的了。 即便这为小公子在江南道名声如何狼藉,被多少人在后腹诽,但无论是谁,只要来到这江南道,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小公子。 江南道对于程家子女的荒诞行径,说书人怕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而对于程家平湖山庄的缔造者,程老爷子程孔方却没有一人不佩服,起初只是江南山庄船坞中的一位船工,白手起家直至如今稳压江南山庄杨家,成为江南道乃至整个大黎最为富有的那么一小撮人,他的事迹成为了无数江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说他是朝廷安插在江南的棋子,为的就是制衡江南山庄一家独大的局面,也有人说他出海得到了某样海外仙人的馈赠,这才平步青云,直至如今。 但无论怎样,从曾经杨家独大,多方势力割据,再到如今江南三大家的鼎力局面,程老爷子都是当之无愧的传奇人物。 “老板娘,去后院抬三十坛上好广酿明楼。” 三少爷吩咐完,后者立刻命人搬来了三十坛酒,其上泥封尚未揭下。 听到这酒,魏子庚微微动容,笑着说道: “敢问陈琣老板娘,您这广酿明楼与渝州城玉人酒坊陈琣玉所酿有何不同?” 老板娘笑容有些僵凝,一个女人最讨厌的便是被男人拿去与另外一个女人作比较,况且还是被培养为那人代替品的存在。 不过她这么多年能在这些江湖人士中混的如鱼得水,这些定力尚有的,更何况三少爷还在一旁。 老板娘略微调整表情说道: “玉人美酒酿明楼,满巷盛来琥珀光,我这自然是无法与有琥珀光之称的广酿明楼相提并论,这么多年以来,妄图复刻鹳雀楼广酿明楼的不在少数,我快活楼虽然略逊一筹,但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泥封被撬开,酒坛虽尚未被打开,但酒香已经迫不及待的从中钻出,令酒楼内一众大老粗沉醉其中。 许岳在旁用鼻子使劲嗅了嗅,仅是这味道便已经让他的脸有些微红。 “好酒!真是好酒!” 魏子庚点了点头,打开塞子,他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入口中,众人寻着他的手指,再看看他咋吧了两声嘴,喉结滚动。 “怎么样?子庚,这酒如何?” 许岳此刻相比于那些糙汉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痴痴的看着魏子庚的反应。 “嗯,虽然相比较琥珀光少了两分绵柔与醇厚,但多了两分百合花的香味,各有千秋,按照渝州城南婉约的品级划分,可进一品上等之列。” 陈琣老板面听闻此番话语,眼睛弯成月牙,如今江淮两地都在用当年南婉约设定的酒品划分,而在这陵州城尤为盛行。 不因为周莹于江淮两地文林的地位,只因为她在那位心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眼前的少年能够明确指出自家广酿明楼的长短之处,想来也定非俗人,便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行吧,这位公子,咱们开始吧。” “好,开始!” 身后有人拿来了漏斗,两人将酒一坛一坛装入两个葫芦中。 许岳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装酒,生怕有酒撒出来,魏子庚时而抬头看向四周,这是他略微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那位小公子正在和他手下仆役说着什么,随即他耳廓微动,以他如今开阳境的实力,若非对方刻意隐藏气息,否则一切风吹草动都会传入他的耳中。 “把我二姐喊来,就说我送给她一份礼物,保准她喜欢。” 仆役点了点头,“嗖”的一声窜出了酒楼。 “轻功不弱,吞宝葫芦被人发现了?有意思,这位程家小公子绝非如外界流传一般不堪大用的纨绔。” 在场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一坛接着一坛的酒往葫芦里里面倒。 店小二看着一坛一坛酒倒了下去,额头也沁出汗水,他此时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那么多嘴,害的快活楼损失点银两倒是小事,可若是让眼前的小公子丢了面子,怕是自己多长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三十坛酒很快就全部倒完,陈琣老板娘表情略有差异,周围的江湖人士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桌上的两个葫芦。 方寸物虽然并不是特别罕见的物件儿,但一般走江湖的人却鲜有人佩带,如今一次性居然冒出来两个。 “好好好,本公子说话算话,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今日的帐全部记在我程府的头上!” 小公子鼓了鼓掌,连说了三个好,在场众人一阵欢呼,各自回桌,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人声嘈杂,不知在说些什么。 拉开一条凳子,小公子在魏子庚对面坐下,对着陈琣说道: “给本公子来一坛酒,我要与两位少侠畅饮一番!” 陈琣盈盈施礼,酒送来之后,她又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老板娘,您也叫陈琣?”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即转头笑道,眼神中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这位少侠好记性,小女子我正是叫陈琣。” 魏子庚看着老板娘天生媚骨不为所动,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 “哦,既然你叫陈琣,那就把衣服穿得体一些。” “这……?” 说完,魏子庚便不再开口,自顾自喝酒,陈琣表情有些僵硬,无助的看向小公子。 一旁的许岳一脸迷茫,不知道魏子庚所谓何意。 而对面的小公子则笑道: “老板娘你也真是,人老珠黄的年纪整天搔首弄姿给谁看?即便这位少侠不说本公子也是要提醒你的,还不照着这位少侠所说的去做!” “是。” 陈琣转身离去,婀娜多姿,在一众草莽眼中俨然是一道风景,但这道风景此刻嘴里却在一直碎碎念着什么,表情甚是有趣。 小公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 “二位,相逢即是有缘,我程熙先敬二位一杯。” 许岳和魏子庚举杯将就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小公子把桌上的纯白色长刀拿起,一边摩挲着,一边说道: “啧啧啧,好刀啊,与我们城内那些廉价的仿制刀截然不同,一看便是真品,不知这柄刀少侠从何得来?” 魏子庚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说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起这柄刀。” “为何?” “我的刀从来都不是随意给人看的。” “那你的刀是用来干嘛的?” “杀人的!” 一时间剑拔弩张,许岳也放下手中的酒盏,手慢慢的伸向背后装有沥血长枪的布囊。 周围一众人感受到此处不同寻常的气机波动,手都搭在了桌上的兵器之上,只待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小公子微笑着说道: “若是我非要一看呢?” 说着便要将刀拔出鞘,魏子庚眼神一撇,一手搭在了刀柄之上,正色道: “若是非要出鞘一观,只怕快活楼今日便不会快活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口气,要让我快活楼不得快活!”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两人迎面而来,为首一人是个少女,身穿绿色广袖罗裙,鹅蛋脸,粉面妆,樱桃唇,眼神凛冽但却异常灵动,即便是生气的模样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在少女身后是一位中年男子,双目无神,面黄肌瘦,双颊微红,浑身散发这一股挥之不去的酒味,一手还拎着一个酒壶,俨然便是一副酒鬼模样。 一看来人,众人再次抱拳行礼道: “见过二小姐!” 少女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径直往魏子庚那一桌走去,带着敌意看向魏子庚两人。 “就你要让我快活楼不快活?” 随即目光落在程熙手上的那柄纯白色长刀,先前那凛冽的眼神立刻缓和下来,慢慢的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向喝酒的魏子庚与许岳二人。 程熙带着一脸谄媚笑容说道: “二姐,你可来了,你看他这柄刀!” 少女眼睛死死盯着那柄纯白色窄口长刀,对于自己弟弟的话充耳不闻,许久过后她挥了挥手,示意程熙松手上一边去。 “二姐……” 少女见他没有理睬,揪着他的耳朵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随即丢到一边,自己坐在他先前坐的位置之上。 从始至终,她看都未曾看小公子一眼,目光中只有那柄刀。 “你这柄刀……可否借我一观?” 魏子庚淡淡说道: “姑娘你是?” 二小姐起身抱拳行礼,微笑说道: “小女程欢。” 魏子庚站起身,面带激动笑容。 “你就是程家小女,那个被文林誉为程文侠的程欢?!” 对于他的反常,许岳伸向身后的手缓缓抽回,小公子皱紧眉头,而那自称程欢的少女则是一脸茫然。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五章 程家有女初长成 程欢不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会一反常态,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许岳看了看魏子庚,又看了看那清丽脱俗的程家小女,心中好像顿时明白了什么,嘴里吃着酱牛肉,却在憋着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是他看上人家了,说不定便是慕名而来也说不一定。” 程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在许岳对面坐下,拿了双筷子架起一粒花生米,看到对面许岳憋笑的模样气打不一处来,随手就扔了一粒花生米过去,不料却被他一筷子夹住。 “嘿嘿,多谢小公子。” 程欢略带疑惑的回答道: “这些都是早年间文林士子的谬赞,实在愧不敢当。” 魏子庚伸手请程欢坐下,拿了一个酒杯,替她斟满酒。 “实在抱歉,这次从渝州城带来的琥珀光在路上喝完了,只能用你们陵州的广酿明楼招待了。” 听到这话,程熙更是来气,没好气的说道: “用我的酒请我姐喝,你……” “从此时起,你再多说一句话,回去就把圣人语录抄十遍,我亲自检查!” 一句话,便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小公子哑口无言,欲哭无泪。 当今世上,若是要说还有谁能治一治这位陵州混世魔王,那一定是他的二姐程欢。 “你说你是从渝州城而来?那琥珀光是不是……” 不知是不是幻觉,许岳总觉得因为程家二小姐在看到魏子庚手中那柄纯白色长刀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泪水。 “正是,我这次前来正是受……受挚友所托来此江南。” 程欢颤抖着双手,慢慢的伸向那柄纯白色长刀,在触碰到刀鞘的一瞬间又闪电般收回了手,随即站起身,转过头,好像擦了擦眼泪。 片刻之后,程欢转过头,微笑道: “二位少侠,之前是舍弟无礼,在此我让他给你们赔礼道歉,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不嫌弃还请到我程府一叙,略备薄酒,以示歉意。” 说着把一把将坐着的程熙拎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后者实在没办法,只能作揖弯腰,赔礼道歉。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与程小公子也算是打不打相识,那么还请带路?” 四人站起身,在程欢的带领下往平湖山庄走去。 待到五人走后,快活林瞬间炸了锅,惊呼声一片。 “这都多少年了,二小姐都多久没在快活楼露面了!” “是啊是啊,那少年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被二小姐亲自邀请去平湖山庄做客!” “小公子被二小姐训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何时见过小公子如此啊!” 柜台处,老板娘陈琣怔怔的望着刚刚在此地发生的一切,一旁都店小二自恃做错了事,让酒楼亏了一大笔,故而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陈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啊,这次立了大功,等平湖山庄赏银送来,我一定好好赏你一笔钱,让你能够回乡取个媳妇儿。” 店小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愣抬起头,看着往后院走去的老板娘,风姿绰约。 “以后还是穿的保守一点。” 沿途,程欢一直与魏子庚并排走在最前面,热情的为他介绍陵州城的风土人情以及名胜古迹,二人有说有笑,哪里看得出先前还在酒楼内差点拔刀相向? 身后,程熙一脸怒容的看着少年的背影,暗自捏了捏拳头,许岳拿着酒葫芦,渴了就喝一口酒。 看到程小公子模样,笑着用胳膊碰了碰他说道: “我兄弟快成你姐夫了。” 程熙说道: “不可能的,那少年我不了解,可我姐我还不了解吗?我姐是不会喜欢他的。” 听着程熙自信的语气,许岳继续火上浇油。 “你没看你姐开心的模样吗?两人就差手拉手走在一起了,你扪心自问,就以平湖山庄二小姐这身份,她和其他男人如此过吗?” 程熙懒得和他解释,他知道,程欢如此高兴的介绍,并不是给那少年听得,而是给另外一人。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故人。 江南平湖山庄,依山傍水而建。 山是北固山,水是太湖水。 此行建筑,绵延太湖八十里,于其庭院内可观太湖烟波浩渺,泛舟于上,美哉之际。于其后是为北固山,斥巨资人力将掏空半座山,整个平湖山庄仿佛是嵌入其中的模样。 平湖山庄程府,极天下土木之盛,六进六出,极尽奢华,其内九曲回廊,鳞次栉比,郁郁葱葱,花鸟鱼虫,美不胜收。 过廊穿栋,列风峦之体势,玉楼金阁号天庭,日月光辉显大明,恢宏大气,富贵至极。 眼前这座龙蟠虎踞与江南道的平湖山庄,许岳已是惊掉了下巴,任凭他再有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它的富丽堂皇。 “这……这是你家?” 许岳声音略微颤抖,指着眼前的平湖山庄问向一旁的程熙。 程熙看着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笑着说道: “不是我家。” “哦,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家这么大!” 许岳见过最大的宅子便是霍东川那四进四出的大宅,已是穷尽想象。 没成想,他下一句差点让许岳一口气没能吐出来。 “这是我家的一部分,最多全是个大点的后花园吧。” 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原本以为霍东川住的地方已经是很大的了,没成想,这平湖山庄更是惊人! “程小姐,我们还是走侧门吧。” 平湖山庄大门紧闭,只有两名护院个一名门房现在门口。 程欢摇了摇头说道: “贵客来访,如何能让其走侧门?程熙,你亲自去给我们开中门!” 程熙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独自一人往走去。 “是……,一切都听二姐的……” 不多时,中门大开,从期内走出十数年仆从以及一名管事。 程欢走上前问道: “钱叔,这位是我的朋友,让厨房多做点菜。” 姓钱大管事微微颔首,带着众人走进了平湖山庄。 九曲十八弯,许岳努力记着每一处的标志性建筑,以防倒是不认识路。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后,魏子庚则和程欢一路肩并肩,来到后院一间书房内。 “你们在门口候着,我有事要与魏少侠说。” 大管事微微颔首,程熙无奈的点了点头,喊了声“知道了!” 许岳今天真的是大开眼界,他带着疑惑问道: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况且程二小姐至今仍是黄花大闺女,这终究于理不合吧,你们就没什么要说的?” “无妨,二小姐他……嗯……二小姐她自有分寸。”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许岳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瞒着他。 书房内,魏子庚将刀摘下,递到程欢的面前。 眼泪在程欢眼中打转,眼睛瞬间就红了,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柄精美的纯白色窄口长刀。 “周莹她临终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关于……关于我的?” 魏子庚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说道: “嗯,阿莹她说过,程文侠为人极重情谊,若是有机会定然会来江南道登门拜访,临终前的遗憾便是未曾来江南……” “未曾来江南……未曾来江南……未曾来江南……” 程欢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眼眶中泪水滚动,神情款款的看着手中的长刀。 魏子庚抱拳,躬身行礼道: “多谢程文侠三年前替阿莹说了一句公道话,即便你们从未见过面,但阿莹说过,她一直视程文侠你为知己。” “知己……视我为知己……” 终于,程欢再也忍不住,终于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用脸颊抚摸着刀鞘,哭的撕心裂肺。 魏子庚在一旁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了?程二小姐怎么哭了?子庚那个臭小子拒绝她了?” 听到许岳的话,钱大管事一旁只是微笑,而程熙却翻起了白眼,已经有点忍不住要打眼前这个少年了。 “怎么了?我听下人说小欢带了客人回来,还开了中门?!” 一个中性十足的嗓音响起,寻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好似乘风而来,身穿一袭玄青色劲装,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玄青色镶白玉发带束起,手提一柄青色古朴长剑,腰间别着一跟白玉长笛,剑眉星目,英姿飒爽,英气逼人。 而手背处,红色犹如鲜花的印记更是惹人注目。 程家有女初长成,不爱红妆爱武装。 平湖山庄千岁长女程清,有着整座江湖最为让人羡慕的家庭,但程清早年十岁时却女扮男装进军营,被当场认出后送回,后又瞒着家人行走江湖,又被抓了回来。 据好事者统计,这位程家长女前前后后十余年间离家出走二十七次。 “和我兄弟在书房里呢,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这有些不合礼数吧,刚刚二小姐都哭了,估计是被我兄弟拒绝了。” 许岳见到这女子时略感惊讶,不成想世间竟有如此英气的女子。 “哦?你兄弟?不知是何人?三弟,人你带回来的,你说。” 程清说话从不拖泥带水,她只是略微看了一眼这少年便知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江湖莽夫。 当注意到许岳的眼神之时,程清下意识的收了收手,有意将手背胎记给隐藏起来,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似花一般的胎记。 程熙刚准备反驳说是二姐带回来的,一想到大姐的手段,立刻就缩回了脑袋。 “是渝州来的,说是替故人见一面。” 程清听闻略微思索,口中喃喃: “渝州,替故人见一面?难道是她?那边不用担心了,我们在此等候就好,不要打扰他们。” “而且我也想见识见识,江湖客栈少掌柜是何等样人。” 许岳实在有些看不懂他们,原本想把疑惑闷在心里,可是他的性格让他无法藏住心事。 “你们就不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传出去对二小姐名声不好吧……” 他本是好意提醒,不成想被程熙一把抓住衣领说道: “我们都不着急要你来着急!你还怕你那兄弟吃亏怎么?” 大小姐程清厉声说道: “不可无礼,他知道何事?我平湖山庄有什么事不能拿明面上来说?!” 钱管家微笑着说道: “少侠不必担心,我们家三小姐喜欢女子。” 犹如晴天霹雳,许岳愣在了当场,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才吐出两个字: “什么?!” 程家有女初长成,不爱须眉爱娇娥。 此娇娥,是周莹。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六章 平湖试剑 江南道某条山道小径之上,青草植被郁郁葱葱。 傍晚骤降的温度,使得植被之上覆盖了一层白霜。 微风吹过,悉悉索索声不绝于耳,若是仔细聆听,定然别有一番享受。 一滴猩红的血液自一棵不知名的植被上滴落。 这是何人的血?又是如何而来?还无从得知。 密林深处,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亦步亦趋往更深出走去。 男子两颊消瘦,面色阴沉,嘴唇发白干裂,双眼浮肿凸出。 女子面容清冷俊丽,双唇毫无血色,让人更生怜惜之情,双眼森寒布满血丝,头顶蓬乱长发,眼神坚定看着前方。 想必刚刚植被上的血便是他们所留,他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哥,我们休息一会吧,他们暂时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前方出现一个亭子,应该是供应给爬山休息的游客而准备的,如今三伏天,鲜有爬山的人,因此,这里成了兄妹二人的庇护所。 在二人坐下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这个嗓音沙哑,难听,好似被铁水浇灌过。 “二位,这里可是藏不住人的。” 兄妹二人脖子僵硬的扭过,他们进来这亭子之前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如今这人是谁?如何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来的?无数信息串联在一起,竟莫名生出一股恐惧之感。 只见身后是一名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双鬓微白,因为天光昏暗看不清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只能依稀看到那人的鞋子有些奇怪。 “你……你是谁?” 消瘦男子眼神陡然冷了几分,左手默默的伸向身后的短刃处。 “我是谁?若是你肯给我一壶酒,另外再把你拿匕首的手抽回来,我可以勉强给你指条明路。”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并且在不停的打着酒嗝,看得出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至少在没确认他是人是鬼的时候可以认为他是人。 清冷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大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分割线——— 书房内,魏子庚看着程欢泪眼朦胧的深情款款的看着手中的长刀,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程欢没看他一眼,开口说道: “少侠不必担忧,刀自然会还给你的,只是能否让我跟她单独相处一会儿。” 魏子庚无奈,只能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开了门。 来到门外,他第一眼便看到了石化当场的许岳,双目圆睁,嘴巴长大,时不时的还发出几声怪叫。 “这……是怎么了?” 听到魏子庚的声音响起,许岳僵硬着上半身,慢慢转过头来,用尚未恢复完全的僵硬的嘴说道: “魏……她……她……二小姐……二小姐……她……喜欢女人……” 少年听闻一声嗤笑,拍了拍许岳肩膀说道: “这又有何妨呢?情这种东西总是无法说的清道的明的,我们不能用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来否定某些小众人的情况,人生而平等,只有妄图搅乱这样平等的人才是应该被抵制的。” 魏子庚一直都是如此理智,理智的让人不觉得他只是个刚过十七岁的少年。 此言一出,之前看这少年不顺眼的三公子程熙顿生好感,并且也因为之前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因为,当知道自家那惊才绝艳的二姐喜欢女子之时,自己心中是觉得这种事是有辱门风的。 想到这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道: “她可是你的姐姐,你不理解她谁还能理解她!” 这一举动让魏子庚等人吓得一激灵,许岳活动了自己的四肢及面部肌肉,发现没有那么僵硬之后才停了下来。 一旁久久无言的程清,此时拍着手走到少年面前。 “好好好,少掌柜此番言语让我等茅塞顿开。” 少年听闻眼神略微变化,目光中透露着凶狠,自己一路来并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只有叶环玉一人知晓而已,而她是绝不可能透露的。 “这位女侠是?!” 许岳一旁小声对魏子庚说道: “这位是平湖山庄大小姐,程老太爷的大女儿。” 程清继续说道: “少掌柜不必担忧,我平湖山庄对江湖客栈没有恶意,若是少掌柜想问为何认识你。” 停顿片刻,程清话风一转,继续说道: “少掌柜应该知道“唇齿剑”吧。” 听到“唇齿剑”,魏子庚表情缓和,对于这个组织,他有所耳闻。 江南道边城山庄石家,没有能够比肩平湖山庄的雄厚财力,也没有能够媲美江南山庄的人脉背景,但却依旧能够成为雄居江南道的庞然大物,与另外两家平分江南。 所倚仗的便是“唇齿剑”,其暗子遍及江湖,缜密程度即便是候官鱼龙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平湖山庄与边城山庄之间来往密切,想得到一些还不算太难,一个月前传闻有人打败了蒋礼的七十二柄斩仙飞刀,这人是少掌柜您吧?!” 魏子庚眼神渐转平常,江湖中受过江湖客栈恩惠的的确不少,但同样的也跟很多人结下了梁子。 “原来如此,是在下多虑了,还请程大小姐恕罪。” 少年抱拳赔礼,不料大小姐却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 “少掌柜客气,只是我自小向往江湖,奈何家中长辈常以我是女子为由,故而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人与之切磋,今日得见少掌柜甚是荣幸,不如少掌柜陪我过上几招?” 魏子庚无意与面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交手,故而只能摆手推托。 “实不相瞒,在下的刀尚在……尚在令妹手中。其余兵器用不趁手,若是强用其他,只怕无法让大小姐乘兴。” 听完,程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就在她刚准备收剑入鞘之时,一旁的许岳开口道: “不对啊,你不是还有剑吗?我看你的剑也十分不俗啊?!“ 此时,魏子庚暗自握紧了拳头,下一秒就想给这猪队友一拳。 “害嗨嗨,瓜果酒水速速给本公子拿过来!有好戏看了!” 程熙大袖一挥,下人们那些桌椅板凳以及瓜果酒水陆陆续续来到书房前。 “许兄快些坐下,喝酒喝酒。” 许岳跟个没事人一样,拿起一个酒盏,安安心心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甚至还和程熙碰了一杯。 天色擦黑,但身处平湖山庄竟全然没有感觉,回廊过道中,草木石竹中,每个角落都藏有用于照明的夜明珠。 “噌!” 原本已经入鞘的青色长剑再次出鞘,在月光的照耀下,剑身森然透露着寒气。 “我自认不是少掌柜的对手,点到即止,无伤大雅。” 魏子庚叹了一口气,左手双指掐剑诀,作抬手状。 “起!” 伴随着一声嘶鸣,身后长剑出鞘,魏子庚伸手,长剑飞入手中。 一旁存在感极低的酒鬼中年人略微睁开了眼睛,又喝了一口酒。 “大小姐,请!” 程清目光如电,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一剑而出,大小姐没有多说一句话,身形已掠至少掌柜身前,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庞就在少年的面前,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出来,在夜明珠不曾照亮的地方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火星,少年持剑的右手一甩,耍了一个极美漂亮的剑花。 因为顾忌到对方的身份,魏子庚并不敢用太多手段。 两人身影你来我往。 她本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一身英气让她少了几分女子该有的模样,手背的红色如花一般的胎记此刻似乎要滴出血来,更显妖艳。 “少掌柜,若是你顾及我是女子的话,那你可要小心了!” 话音落下,程清剑势陡然一变,之前若是如同清水芙蓉,那么现在就是烈火烹油,一剑复一剑,层层叠加,剑意也在层层暴涨。 魏子庚惊叹于大小姐在用剑一途的天赋,她不过二十出头,但剑术却是登峰造极,剑意也是可圈可点。 “大小姐小心。” 之前还在疲于应付的少掌柜,在化解大小姐送来的三十招之后,面对迎面而来的第三十一剑,他没有躲避。 剑尖在他的眼中被无限放大,直到距离他仅有三寸距离,魏子庚微微一笑,随即侧身,他将剑高高抛起,双指夹住送来的剑尖。 “嗯?“ 大小姐目光略有惊讶,剑身缓缓递进后,魏子庚又一弹,程清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手中长剑险些脱手,整个人往前方摔去。 “小心!” 魏子庚伸手一拉,一把抓住程清手腕,这才让她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摔倒出丑。 高空之上,那柄长剑稳稳落入魏子庚身后剑鞘之中。 而这一瞬间,在程清眼中仿佛静止的,她看着眼前少年清俊的面庞,只觉眼前之人怎会生的如此好看,不由得脸一红,快速将手腕抽回。 好在天色已黑,并没有看到她的异常。 “少掌柜好身手,在下佩服。” 收剑入鞘,程清做了个中气十足的一揖。 “大小姐你别他一般见识,十七岁的开阳境,整个江湖也没几个了,偏偏被你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只要在许岳在,就不会有什么气氛可言。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七章 江南阅江楼 等了片刻,书房内吱吖一声从内打开。 二小姐程欢怀中抱着那柄纯白色长刀,双眼略显浮肿。 亦步亦趋来到魏子庚面前,双手将长刀递了过去。 “若不嫌弃,请二位少侠在陵州城小住几日,我平湖山庄定当以上宾之礼待之。” 魏子庚点了点头,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次他并不是自己来的,他是替周莹来的。 而程欢也不是留他们小住几日,留的是周莹。 或者说,留的只是自己的执念。 虽然这段感情注定不会被世人所看好,但程欢终究是程欢,她从来不曾在意过他人的目光。 那柄长刀递到魏子庚的面前,他没有接,反倒是推了回去,推回到程欢面前。 “在我们走之前,刀先留在二小姐你这,我想这也是阿莹的想法。” 程欢眼波流转,略微颤抖的手接过那柄纯白色长刀,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再次涌起波涛,她接过刀抱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脚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大姐程清怀里。 多少年,从未有人见过她像今日这般,她终究只是个少女,任凭她在外人眼中如何强势,如何口不饶人,可她终究只是个年不到二十的豆蔻少女而已。 少女思良人,良人初见,已是阴阳两隔。 程清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改她往日的模样,看着怀中抱着刀,放声哭泣的妹妹,她是那般温柔。 “我代表平湖山庄在此多谢少掌柜。” 魏子庚说道: “那这些日子就劳烦好酒好菜招待了!” 程欢直起身,带着哭腔,但却带着笑说道: “酒菜已备齐,请两位少侠前往前院。” 众人在程府管家带领下来到前院,程熙对大姐程清说: “我爹呢?怎么这么晚都没见到他?换作以前早就察觉出动静过来了才是。” “与杨,石两家在阅江楼有要事相商,就不回来了。” 程熙应了一声,略有所思。 酒桌上,程欢特意在自己旁边放了一张空椅子以及一副碗筷酒杯,而座椅上却只放了一柄刀 “你吃,这是我江南道独有的西湖醋鱼,其他地方可吃不到。” 二小姐替那柄刀面前的酒杯中斟满酒,时不时还替她夹菜放入碗中,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程欢察觉异样看都没看一眼,对于他们的反应不屑一顾。 桌上有一人,魏子庚察觉到,此人自见到他那时起便一直在喝酒,几乎就没停过,而在程老太爷子女宴请宾客时他依然能上桌,身份定然不低。 此人终日一副醉酒模样,眼神迷离,似乎有很多心事需要借酒浇之,手中酒壶从未放下。 与此同时,阅江楼顶楼。 江南阅江楼,临长江而建,巍峨雄奇,高数十丈,建七楼,原本只有六层,不过却因为一人,阅江楼硬是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再建一层,而这最顶楼从不邀请任何宾客,里面只摆放了一柄剑,一柄传奇的剑。 神算堂立天下榜,名剑榜第二名,笑江湖。 这柄剑为曾经江南谪仙人李沧澜之佩剑,自他绝迹于江湖,这柄剑也被一直摆放在这里,人们一直等待着有朝一日,他的主人可以再次将它带走。 宽敞的大厅内,灯火通明。 “我江南山庄昨日又挖出三名候官的人,这件事你们边城山庄要负责任!” 这个声音清冷,孤傲,而这个声音的主人,美艳,风韵十足。岁月不忍心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即便年过四十,即便早就过了一个女人最风华的年纪,可她依旧美丽。 江南山庄庄主杨柳绿丝绦杨女英。 “杨庄主,话可不是这般说的,候官我们三家都有渗透,如今江湖可不是曾经的江湖,朝廷加大对江湖的掌控,妄图以我“唇齿剑”来抵挡偌大的候官?哪有那么容易?能挖出来就已非易事了。” 上座男人身材魁梧高大,左脸颊一道狰狞的刀疤诉说着他的江湖,眼神冷厉,双眸放电,任何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边城山庄庄主鹰眼无双石牧。 其拥有江南道最为庞大神秘的情报组织“唇齿剑”,相比王朝的“候官”组织有过之而不及。 其家族绵延数百载,直到新康帝继位,朝廷开始加强对江湖的管控,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石家的“唇齿剑”。 上一代家主于新康三年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中,熟人作案。 新康十年,正值朝廷打压江湖的顶峰时期,石牧顶着压力任家主之位,“唇齿剑”一盘散沙,历尽三年打磨,边城山庄重现辉煌。 据传江南道经略使钟洪,岭南道节度使韩振和,淮南道掌书记宋仁以及淮南道副节度使蔡鸿卓都有把柄在他手上。 杨女英美眸一转说道: “程老千岁,这件事还需要您来说道说道,这次平湖山庄损失也不小,若非您府上那位绝顶高手眼疾手快,怕是……” 最中间的主座上坐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笑容慈祥,听到绿丝绦杨女英的话,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在场这么多人,还有多少人是候官鱼龙卫还不知道呢,千岁这名若是传道京城那位耳朵里,老夫我怕是没好日子喽。” 话虽如此,但这位老人敢说,下方估计也没人敢听。 原本安静的顶楼瞬间因为老者一句话沸腾了起来,纷纷以各种方法自证清白。 平湖山庄程老千岁程孔方。 老人压了压手,下方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庄主,石庄主,两位无需因为这点小事而伤了和气,我们江南道三巨头能够屹立至今靠的便是够团结,你们如今这般才算是中了朝廷的下怀。” 老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唉,江湖庙堂,如今风起云涌,小皇帝金蝉脱壳,居于幕后甚至不惜导演出京城披甲案来恐吓朝堂,而他自己也能安安心心的来渗透江湖,反观江湖也不太平,冥府追杀了一年多的一殿二殿殿主据说来到了江南,而海外而来的尚生教也在此做恶,卫道山自两年前被魏献一脚踏碎祁阳峰元气大伤,齐天府久不出世,还有那李………罢了罢了,懒得说。” 听得最后一句,杨女英微微动容。 “程老千岁说得对,我们应该团结,江南道依旧是我们的天!” 这时,身后有一人匆忙跑来,在程老千岁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其脸色微变,随即大笑着站起来。 “哈哈哈哈,各位,老夫我先告辞,庄子上有贵客到访,大家随便吃喝,老夫已跟阅江楼知会过了,全记在我平湖山庄账上。” 在仆役搀扶下,程老千岁往楼下走去。 只留满堂之人自顾自遐想。 “能让程老千岁说成贵客?当今天下还有几人?” 石牧与杨女英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许久过后,石牧开口说道: “唉,若是杨庄主当年肯从了那谪仙人,我们如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杨楚钰美眸圆睁,怒不可遏,伸手往腰间所佩长剑握去,而在石牧身后影子中,出现了若干身影。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八章 画人间,失乐园 即便在已经过了戌时,即便已经到了深夜。 陵州城依旧灯火通明。 秦淮河上,瘦马娼船,龟公老鸨,此时正是他们营业的最好时间,来往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忙碌一天总爱来此喝一杯小酒,品一品清伶小娘子的滋味。 河岸,一辆豪华金丝楠木马车驶过,需三马方可拉动,车轮镶金,棚顶挂银铃,奢华至极,不过如此。 “快点快点!” 车内老人不断催促,马夫的马鞭都快着火了似的,使劲抽打着。 道路行人遥遥看到便自觉的让开了道路,无人胆敢在这辆马车上造次。 一路毫无障碍来到了平湖山庄门口,下人立马搬来台阶,恭敬的迎接着这位老千岁下马车。 前厅,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此时,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公子程熙拍着许岳的肩膀说道: “以后,嗝……咱们就……就是兄弟了,所以兄弟我现在要跟你借……借那葫芦看一看,可有问题?!” 许岳他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喝了酒之后的他更是如此! “没问题!这……这算什么,若是……若是我有娘子……兄弟……兄弟你知会一声,我保准立马送来!” 说着便从腰间解开那个葫芦递到许岳面前,悄悄的说道: “你可要小心点,这葫芦里可是养了七十二柄斩仙飞刀!” 程熙“切”了一声,打开葫芦塞子,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却什么也没有,觉得无趣之后又随手扔给了许岳。 “欢儿,你的那位老友何在?”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程老千岁在仆役的搀扶下大步往他们这边走来。他收到管家送来的消息, “二小姐从府外领回来一位来自渝州城的挚友。” 听闻消息的他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见到前厅的一番景象,即便老成持重如程老爷子也不禁有些吃惊。 自从两年前,听闻那淮南周家独女死后,程府何时有如此烟火气了。 老人在仆役管家的搀扶下,看着眼前的一切,欣慰的笑了。 “晚辈魏子庚见过程老千岁。” 少年一手拉着酩酊大醉的许岳,来到老人面前恭敬行晚辈礼,一旁的许岳强撑着也行了个不算规矩的礼。 程老爷子面带微笑,拍了拍面前的年轻人,眼中具是欣赏。 “坐,二位既是我子女请回的朋友,便是我平湖山庄的上宾,在我这老头子面前不必多礼。” 月上中天,醉客三举杯。觥筹交错,酒来话灯前。 今日的程府,一醉方休。 江南山庄内。 烛火摇曳的书房内,杨女英独子坐在书案前,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眼神却已经飘至九霄云外。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即便已年过三十,即便年华不再,可岁月仿佛都不忍心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褪去青涩,时间给予她的只有“风韵”二字罢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嗓音。 “女英,睡了吗?” 从思绪中醒来,杨女英擦了擦眼角似有似无的泪水,站起身整理了自己的头饰以及衣衫,径直走向书房门。 “爹,稍等,来了。” “咔吱”一声,门从内打开,月光下,一位魁梧老者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他似乎很不喜欢笑,以至于这个笑容看上去很是勉强。 将老者迎入屋内,请到上座,为其斟好茶水,杨女英便恭恭敬敬的现在一旁,礼数不敢有一丝逾越。 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模样,老者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座椅,眼神中愧疚,自责,不甘之心皆有。 见到老者示意,杨女英拉出木椅,低头端坐,好似等待先生训戒的学生。 “唉,女英啊,你是我杨博帆唯一的女儿,你兄长在朝为官且身居高位,杨家百年基业只能压在你的身上,这么多年,是否依旧记恨着爹?” 杨女英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只是微微摇头。 “当年你与那李沧澜两情相悦,若非是爹从中阻拦,这家主之位其实就是你兄长的,也可成全你二人逍遥江湖。” 听着杨老家主的话,杨女英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那年,江南山庄比武招亲,手持软剑绿丝绦的杨女英成为那时江湖中最美的风景。 那年,有一人青衣仗剑,脚踏竹叶横渡太湖而来,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青衣李沧澜与绿丝绦杨女英第一次相遇。 “哈哈哈,果然佳人增国色!” 擂台之上,李沧澜徒手拆招五十三式,最后一招剑指,掠去杨女英脸上所戴面纱,随后便留下这么一句话,潇洒离去,留给当时的江湖一个极为如山岳般的身影。 同样是那一年,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的李沧澜退出江湖,入朝为官。三年后辞官重出江湖,却是与人决战于江南烟雨巷,至此生死不知。 杨博帆站起身,来到杨女英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这件事又岂能归结我们一家头上,如果那李沧澜肯稍微低下头,哪怕是为了女英你,他也不至于被你兄长逼成一个疯子,那可是一位有望成就仙人境的剑修啊。” 说完,老者负手走出书房。这么多年来,他十几年如一日般来此劝导他这唯一的女儿,可终究事与愿违。 一面是有情人,一面家族百年荣辱兴衰,交到当时尚在桃李之年的少女身上,唯实太过沉重。 “我又何尝不知?即便如今,我又能怎么选?” 杨女英看着书桌,怔怔出神。 朗月高悬,陵州嘉岭门,一商队风尘仆仆向守城士卒递交了通关路引。 “车里是什么?这么晚了,还进城?” 守城百户接过路引,看着面前这年轻儒雅的男子,用刀柄敲了敲被黑布蒙着的马车说道。 年轻男子会意,立刻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强行塞给那百户。 “大人,学生家在钦州汝南郡经营陶瓷生意,此次南下负笈游学便跟着家族商队一道来到了江南,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家中烧制的瓷器,这些不成敬意,且当学生见士卒辛苦,请各位喝酒了。” 说着,年轻人将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塞到守城百户怀里,以及一张三十两的银钱塞入他的手中,退后一步拉开马车上盖着的黑布,露出车上的用干草铺着的瓷器。 大黎瓷器业尤为发达,其中又以钦州汝南郡所烧制的汝南窑青瓷裂花泽釉盏更是闻名整个大黎,甚至一度成为贡瓷,自新康帝继位来,后宫一改奢靡之风,不再允许太多奢华瓷器入宫,可这并没有让汝南窑名声扫地,却因为前身贡瓷身份,反倒是让之前不舍得买汝南瓷器文人雅士愿意花上一笔银钱买上一个把玩。 而江南尤为盛行。 守城百户收了银钱,象征性的稍微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放行。 江淮两地富庶天下,各地商贾贸易往来密切,相对的治安管控便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儒雅年轻人笑着对守城百户作揖行礼,招呼着马车队伍往城内客栈走去。 月色下,桃花眸子的儒雅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挑。 淮南,岳州城。 自许岳跟随魏子庚出游江湖已近一个月,因为安兴军而毁坏的城内设施早已在军队以及俘兵的共同搭建下完成,往日人流密集的岳州城终于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一如既往有说有笑,将当日的恐惧早已抛之脑后。 城郊破败房屋内,巨大的宣纸足足铺满了整个墙壁,许印那本就瘦弱的身体在经历了许老头的死之后变得愈发的孱弱,如今在这画布前显得尤为瘦削。 他坐在梯子上,一手托砚,一手执笔,两颊瘦削,双唇竟是毫无血色,而那双眼眸却无比清澈。 看着他的状态,一旁为其挑灯照明的霍东川关切说道: “许兄,你已连续作画近十二个时辰,身体吃不消的。” 在之前的十二个时辰中,许印除了为砚台添水以及三急外,便未曾离开画布。 作画本是小道,读书人常以其谓之“偏门”。 自从许印弃文学画开始,霍东川几乎每日都会为他送来宣纸以及毛笔,而许印本人在作画上的天赋极高,加之记忆力尤为出众,导致他但凡只见过一眼的景色也能牢牢记在心中。 他天生便是为作画而生。 画中人人忙碌着,表情各异。 走街串巷的挑货郎,社火杂耍的跑江湖,吆喝叫卖的小老板,街角玩闹的孩童,巷子中追逐的猫狗,形形色色的人与物,栩栩如生,甚至于笼屉上包子的热气都准确无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许印目不转睛,手中画笔不停,一笔一划勾勒着他眼中的岳州城,微笑说道: “霍兄无需担忧,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既然说过为许老头勾勒出岳州城便一定要做到!” 霍东川无奈,握着油灯的手又紧了几分,在破庙正中央的供桌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骨灰坛,那是许老头。 “许兄,你半个月才出门一趟,如何能遍览整个岳州城?更何况还是在白天。” 听到这话,许印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他回过头,看着一旁提灯的霍东川。 “只有在夜晚,这座雄城才会露出他的本来模样,或者说更深层次的样子,为了许兄你的画卷,不知许兄是否愿意与我一同看一看这真正的岳州城?” 许印他很少在夜晚去主城,这是他骨子里本能的抗拒。而眼前此刻的霍东川让许印有些生疏,就如同他不熟悉这生活了二十年夜晚的岳州城一般。 朦胧,不可见。 思忖片刻,许印缓缓爬下木梯,将笔砚收好,霍东川则熄灭油灯,跟着许印身后,往主城走去。 前者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却仰首阔步,而后者却与他刻意保持了一个距离,只是瘦削的许印并没有察觉。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幅铺满整个墙壁的画卷,眼神中有一丝兴奋。 “不知能添上怎样的一笔?”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九章 碧落驿,江南解梦良方 白日多么繁华的城市在黑夜都会扯下它伪装到至极的面纱。 那些隐匿在太阳光华下的腐朽,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岳州的宵禁极为严苛,外城居住的百姓在夜晚想要入内城,若无那般踏雁而过的轻功,任凭你平日里是何等身份也无法入内。 巡城卫三十人一组,井然有序的守护着内城夜晚的和平,经过上次安兴军来犯之后,城内看守力度又加强了几分。 阴影中兀的出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月光亮如白昼,可却无法照出他们的身影,好似有一团黑雾笼罩他们,让他们与此方天地隔绝。 “今日的岳州城有些不一样了。” 许印与霍东川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行走在漆黑的主城道上,巡城卫与他们擦肩而过,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般。 某种异样的感觉在许印心中腾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阴冷的街道寂静异常,巡城卫持刀,井然有序,好似阴兵过道。 对,没错,就是阴兵。 霍东川在他的身后,让出一个安全距离,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许印,今日的霍东川不同于以往。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好像想要验证某种猜测,而此刻这个猜测即将被证实。 一道昏暗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 两串猩红的灯笼无风自动,这是一家客栈,大门敞开,客栈内的灯光照射在阴冷的青石板路上,诡异至极。 见到这道光芒的那一刻,许印微微一皱眉,很显然他并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黑夜中会有这么一家客栈依旧在等待来往的旅人。 这是给人下榻的客栈吗?如果不是给人下榻又会是谁?或者说,又会是等待什么东西? 片刻的恍惚,许印大踏步走向那道光芒。 霍东川一言不发,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走进之后,放才见到,那两串红灯笼上写着一副对联。 “穷碧落,魑魅魍魉,徒惹心魔。” “尽黄泉,贪嗔痴恨,遂见本心。” 而那高大足有近六丈高的红木牌坊之上有一方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碧泉驿。 来到光芒之中,定睛遥看其内,许印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这哪里是什么驿站或是客栈,这里是另外一个岳州城。 白日里繁花似锦,人流如织的岳州城。 “这里虽比不上上七法宝之一的福地法宝,那个用整座神秀峰为根基,整座灵州城演绎而来的净灵台,但也算是一个小福地法宝了。” 神秀峰何其高耸,绵延三百里之广袤,整座灵州城都是那座上七法宝之一的福地法宝净灵台的一部分。 霍东川在许岳身后为其介绍,后者转过头,他惊讶于霍东川对此处的熟悉,好似本就该如此一般。 “请进,这方天地是你的。” 霍东川面带微笑的一弯腰,做出请的手势,许印虽然心中带有疑惑,可那奇妙的熟悉让他将心中的疑惑强压了下来。 熟悉的主城道,熟悉的包子铺,卖油翁,糖人手艺的沿街叫卖,淑芳楼,怡翠小苑的姑娘们的春光乍现,酒客两三的街边酒肆,都入现实一般。 “许久不曾见许老头了,那个臭乞丐,没了他们少了很多乐趣。” 安兴叛乱过去月余,即便当时极为恐惧,可依旧成为了人们酒桌上的谈资,供人们消遣作乐。 “谁知道呢,或许是死了,或许是离开这里去找其他避难所了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许岳一枪救下的那个可怜人,当时她看到许岳的时候满眼都是感激的泪水。 可如今…… 世事无常?人心又何尝可以揣度一二? 许印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会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他面无表情,静静的走在这个一如现实的小福地。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哪里是现实似乎并不是那般重要,反正岳州城一如既往的腌臜。 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 “呸,要不是因为许印兄弟俩和那个许老乞丐,郑先生怎么会死!” 说话的人是一个健硕的男子,常年在武馆习武让他有着不同一般江淮男子的魁梧。 许印认得他,整个永安武馆就数这位沈少爷与许岳最是不对付。 而也是那日,吓得跌倒在地瑟瑟发抖,被许岳一枪留下后泪流满面的人也是这位沈大少爷。 “几个乞丐死也就死了,郑先生何必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身畔几人因为忌惮他的家室而满脸笑意的附和着,甚至觉得此时本就是理所应当。 “走吧,这里甚是无聊。” 许印耐心听完他们的对话,转过头面无表情,往碧泉驿的红木牌坊走去。 身后是依旧微笑的霍东川,再见到许印的眼神之后,他的笑容更甚。 “岳州如何与我何干?许老头他们在这里就行了。” 江南,陵州城。 许岳猛然从床上坐起,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他满头大汗,现在床边气喘吁吁,整个人好似刚刚被从河里捞出来一般。 昨夜的宿醉让他现在仍然痛苦不堪,脑袋如有千斤重,即便是喝上一口水也好似岩浆一般要撕裂他的嗓子。 “酒是穿肠毒药,此话不假,古人诚,不欺我。” 他揉着沉重的脑袋,艰难的洗了一把脸,随即推开门,便看到庭院内正在练剑的魏子庚。 魏子庚手中一柄三尺青锋,配合他诡异无比的轻功身法,一招离手剑势也能够成为清晨一道风景。 “你可真勤快,一日不敢懈怠的练功,我要是有你一半,早已是绝世高手了。” 魏子庚白了他一眼,对于许岳所言充耳不闻,他甚至不想与这天赋近乎妖孽的许岳讨论任何有关修行的事宜。 短短一月,许岳从一个修行门外汉直接踏入中四境之列,吞宝葫芦中七十二柄斩仙飞刀如今已是能够得心应手的操控一十二柄,当魏子庚问他如何修炼才可进步如此神速时,他却一脸疑惑。 “这句话难道不是我应该问你的你吗?那本秘籍我还未悟透。” 如此天赋,与天地先天的共鸣,我辈修士扣指问长生乃是逆天之路,唯独许岳,此方天地都想他能够早日成就无敌一般。 他殊不知,每一份馈赠都早已标注好了价格。 正如许岳所说: 天地给我这般天赋的同时也带走了我修行之路上的烦恼。 客院外,一袭水绿色长裙,头挽儒士髻,手中提着一柄纯白色窄口长刀的二小姐程欢,踏着欢快的步伐走来,在她的身后是仍然打着哈切的小公子程熙。 昨日已经说好,今日一起游览江南陵州城的风光。 平湖山庄位于江南道陵州城主城,背靠北固山,面临太湖水,恢宏大气,不可揣度,可谓独享陆地清福。 然而,真正的江南景色,却在这市井巷弄中,在一声声吆喝以及社火吆喝声。 许岳前二十年从未踏出岳州城一步,在他看来,岳州城已经是极大的,大的不能再大,毕竟他也是花费了近十年才把整个岳州城熟悉完。 直到,他看到了江南道第一城,陵州城。 走街串巷的提箱货郎,挑着担子的请香公,茶馆,酒肆,三步一停,五步一弄,人流如织,更有香肩微露的良家小娘以及小荷露角的芳华小女。 读书之风盛行的江南,哪怕只是闭门女工的妇人也会讲上几分道理,更何况是深受礼圣王之行熏陶的年轻娘子。 王圣人曾有言:心念之而不妄之,乱淫之心人皆有之,固于己身方位圣迹。 “这句话什么意思?之乎者也也就我那书呆子弟弟喜欢,我实在听不下去。” 二小姐白了许岳一眼,继续饶有兴趣的跟手中那柄刀介绍着江南的一切。 “这样的江南,你感觉如何?” 她深情的看着这柄刀,眼中擒泪,面带微笑。 “李氏皇帝为天下读书人在各州府设立文庙,为学子立心,供奉圣人一十二位,这位王礼圣?” 魏子庚不忍再看二小姐如此,睹物思人不如寄情江湖,心中念着有朝一日江湖再见,抱着如此念想也好过枯等此生,故而强行找话题。 很明显,这个话题找的很附和二小姐胃口。 “魏少侠博闻广学,我大黎建朝起至今,文庙设供奉之位一十二位,光我文圣一脉就有,初代文圣颜翰,其弟子澹台长明,冉子有以及圣贤公孙冶,商辜和公伯让六人,其余六个位子分别被礼圣王之行,书圣曾留献,画圣吴道安,兵圣陈秦,法圣韩荀以及史圣司马耕,不过文林皆传闻,新康帝会在驾崩前于文庙再设一位,而且此人尚且在世。” 二小姐一说到有关的事便会如数家珍般的说出来,这并非她故意显摆,而是在她看来这本就是应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许岳和魏子庚很快便被程欢所言吸引,他们虽然不喜欢读书,可是他们愿意听故事。 只要是故事都可以下酒,哪怕这个故事是有关自己的。 “在世时便可被搬进文庙?这位难道是……” 这句话是许岳说的,一旁魏子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岳。 可是他那里知道是谁?这样的问话方式是他从小说话本中看到的,一般这样问他的都是高手,就算不是高手也是个江湖好手,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通常,有人这样回答的话,提出问题的人就会立马说“不错!”之类。 “不错,就是当代衍圣公颜卿。” 许岳肯定的点了点头,心中暗爽。 “果然,话本里都是真的。” 看到程欢一扫阴霾,身后的大小姐程清以及小公子程熙都由衷的笑了。 魏子庚听到这,想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道德林。 “那道德林何其广袤,想必不会只有文圣。” 一行人惬意的在主城道上走着,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他们个个都恭敬行礼,二小姐程欢也领着那柄白色长刀与人一一回礼,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尤其是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兴奋异常,与身边同窗分享被程文侠回礼的喜悦。 “在下深觉今日的二小姐尤为惊艳。” “俺也一样。” 几人一旁附和。 许岳皱着眉头,揉着后脑勺,心里好像在想着什么,却又一副想不起的模样,魏子庚看到问道: “还有什么能难得住许大侠?” 许岳皱着眉说道: “子庚,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不知道什么意思……” 边走边聊,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春时醒来抱怨,夏日山湖来风。秋来踌躇半疯,冬临做梦一生。” 众人寻声望去,魏子庚与许岳看到那人,面色一抽,眼角都在抽搐。 “子庚,刚刚往这边走的时候有看到他吗?” “没……没有,绝对没……没有……” 随即转念一想,改口道: “应该没有吧……” 他们身后,一张宽三尺,长五尺的木桌用一块灰色桌布盖着,一旁束着一年招旗,上书四字: 解梦良方。 所见桌后那人双鬓微白,胡子拉碴,身穿不知起初为何颜色的长衫,双目无神以及泛红的酒糟鼻。 正是两人初来陵州城时那城外凉亭中遇到的中年邋遢剑客。 但,他的剑呢?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章 白皑与玄奇 江湖中的人都不能用常理揣度,他们的真实身份往往比他们的在外更在惊世骇俗。 有些人表面上是客栈掌柜,实际上是世间屈指可数的上三境纯粹武夫。 有些人表面上是猥琐店小二,实际上也许是江湖中的神偷名盗。 江湖,何为江湖?话留三分是江湖,人有三面也是江湖。 比如眼前的这个解梦的邋遢中年人,背地里也许是个江湖高手也说不定,即便不是高手,或许也是个江湖好手。 “你们认识他?也对,没有初来陵州的外乡人不认识他的。” 大小姐程清双手插胸,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摆摊的邋遢中年人站起身,抱拳行礼,笑着说道: “程大小姐还能记得在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程清见他这副欠揍模样,秀眉一皱,双拳捏起,随即长呼出一口气,忍住了冲动。 她如何能不气?若不是那次她离家出走在城外云在山中遇到这人,之后又被她以三两银子将消息卖给平湖山庄,现在程清早就逍遥江湖了。 “这人但凡以那消息找我爹要上千两,万两银子我都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他!” 在众人无奈之际,小公子程熙上前一步坐在摊位前,大手一拍,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拍在桌上。 “本公子这位朋友做了个不寻常的梦,若是说的好,本公子还有赏赐。” 饶是魏子庚都瞪大了眼睛,对于一个与街边行乞的江湖骗子出手即是十两,要知道一个生意不错的客栈要挣这十两银子也需要整整三天。 为何说是江湖骗子?其实所有人都门清,包括摊主也是如此,解梦就是说好话,说让客人中听的话,这银子也就到手了,至于真与假?全看他们一张嘴以及客人自己的想法而已。 再者说,能挥手拿出十两银子的人还会有什么烦恼? 好听的话说给富贵人,忧愁话说给苦命人。 这是市井的江湖。 邋遢中年人双眼放光,一把收起桌上那锭十两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心满意足的收入怀中后又故作高人姿态,身后抽出一柄小扇。 “少侠有何忧愁,不妨说来与在下一听,若是觉得觉得说的有道理,小公子这锭银子在下收的也不惭愧。” 许岳揉着脑袋不置可否,转头问向一旁的魏子庚,在他看来身旁的少年比他的江湖经验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子庚,你觉得这解梦算命的可信吗?” 魏子庚白了那邋遢中年人一眼,说道: “解梦本就不可信,曾经还有一人说过我是那白皑星转世,不过……” 不等魏子庚说完,那中年人“啪”的一声收起小扇,大笑的说道: “哈哈哈哈,这位少侠,当日与你算命之人想来是某个江湖骗子,你可不是什么白皑星转世,莫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就在此时,渝州城,玉宇楼顶楼内。 正在与魏子青讲道的太玄真君林竹茂手中的瓷杯被他下意识捏碎,茶水茶叶溅落一地。 身前方桌后,盘膝而坐的魏子青从先前那股超然的意境中醒来,眉头微皱看向太玄真君林竹茂。 “师父?” 魏子青略带疑惑,而林竹茂却只是看着手中碎裂的瓷杯,眉头微皱,魏子青从未见过这位仙人境真君如此神情。 摇了摇头,林竹茂甩了甩手,微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为师一桩因果已有人接下,徒儿,先前我们讲道哪里了?” 魏子青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说道: “天之至公,无情即为有情,天得其真,故长,地得其真,故久。人得其真,故寿……” 望着眼前的真传弟子,林竹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吾道不孤。” 陵州城内,解梦良方的摊位前,听到这话的魏子庚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好一个江湖骗子,好一个江湖骗子。” 他上前一把推开坐着的程熙,随即一屁股坐下,在旁众人确是疑惑的看向他,不知其中意。 魏子庚又从怀中掏出一定三两碎银,拍在桌上说道: “这句话甚合我意,甚合我意,想必全天下敢说他是江湖骗子的你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邋遢中年人笑着接过桌上的三两银子,魏子庚从许岳腰间摘下那吞宝葫芦,手朝后一伸。 “碗来!” 小公子程熙回过神来,对着对面的酒楼大声喝到: “给本公子那两个碗来!” 不一会功夫,一个小二便带着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的递上两只青瓷碗。 “小公子,这是上品汝南窑青瓷鎏金碗,本店特意……哎呦。” 程熙接过碗,一脚便踹在了那小二手臂上。 “滚你的,用你两个碗还在这啰嗦,本公子不认识这是汝南窑的吗?事后让你们掌柜自己去通兴钱庄拿五十两。” 小二飞速站起身,千恩万谢之后,踏着小碎步回到了酒楼,虽然这一脚踹的生疼,但得来的可是足足五十两。 至于那通兴钱庄会不会给? 整个陵州城都是平湖山庄的后花园,更何况是那小小通兴钱庄?届时自然会有人送来平湖山庄手书,凭借手书便可在全天下所有的通兴钱庄取钱。 接过碗,魏子庚在自己与那邋遢中年人面前各倒了碗酒。 中年人闻着酒香,刚欲伸手却被魏子庚一把抓住。 “诶,先别着急,你不是解梦的吗?怎么,这算命看象也懂?” 邋遢中年人一指一旁的招旗,随即便见他用力一扯,又露出一面招旗来,众人看后目瞪口呆。 只见下面一面招旗上写着的四个字正是:“算命看象”。 邋遢中年人对众人拱手抱拳,笑着说道: “在下不才,算命看象略知一二。” 片刻的错愕,魏子庚松开了手,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道: “你说我不是那白皑星转世?” “当然不是!” 中年人没有任何犹豫。 “那你可知,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 中年人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说道: “无论是谁说的,这都不是真的。” 魏子庚努力压制住心中激动,这件事困扰了他近三年,他今天想从这找到答案。 即便他认为这邋遢中年人说的也并非是真的,可他就是愿意相信。 “哦?阁下如此笃定?不知有何依据?” 邋遢中年人一口饮尽碗中酒,随即敲了敲碗沿,小公子刚欲发作,便被一旁的大小姐程清拦下。 她能感觉的出,这件事对眼前的少年尤为重要。 魏子庚不紧不慢为中年人倒满了酒说道: “白皑星,民间又称天煞孤星,只因在它的周围除了一颗伴生星辰玄奇星外再无其他星辰,这两颗星辰亘古存之,一旦其中一颗光芒大盛之时,另外一颗定然暗淡无比,好似厮杀已有无尽岁月。” 中年人抿了一口酒,给众人提问的时间。 魏子庚问道: “玄奇星?不是玄女星吗?” “哈哈哈哈,玄女星?荒谬绝伦,不知那人与少侠说过什么,又为了什么目的,但在下可以明确的告诉少侠,玄女星早已不存在了,那江湖骗子实在混淆视听罢了。” 邋遢中年人又呡了一口酒,说道: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众叛亲离,这才是白皑星转世,这是天宫给予白皑星这魔道巨枭的惩罚,最后一次甚至不惜以将玄奇星作为伴生星辰送去与白皑星共同轮回,以此来达到彻底消磨白皑星的目的,请问少侠可有一点与这白皑星转世附和?” 魏子庚心头春雷乍响。 是啊,他不符合,一点也不附和,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抗下一切,但当他有一日不想抗了,他还有父亲,有妹妹,有老师,有青悲山送君湖畔的两座坟茔,有太多人能为他分担。 想到这里,魏子庚笑了,三年阴霾一扫而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如此可靠的后盾,让他能够肆无忌惮的在江湖游历。 邋遢中年人说完,眼神看向一旁揉着脑袋的许岳,后者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措手不及。 “看什么?我完全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云里雾里,搞得我我现在还有这头晕。” “少侠要说你头晕嘛。” 中年人说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笑着从身旁的招旗上又扯下一张,露出了第三面招旗。 “悬壶济世。” “行走江湖,行医手段,在下也略知一二。” 随即又见他从坐着掏出一个长不过四寸,宽不过一寸的红色薄木牌放在桌角,其上端正写着六个小字。 “神经内科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木牌上的字,饶是学贯古今的女学士,程文侠也忍不住开口,她可以确定从未在任何古籍孤本中看到过与此有关的任何注视。 邋遢中年人略显尴尬,说道: “这是在下家乡对于专治脑障眩晕类大夫的叫法,便明在下深谙此道。” “你的家乡?你不是江南道本地人?” 在大小姐程清的印象中,这邋遢中年人便一直在城内城外游逛,无所事事,从未听谁提起过他的家乡。 “哦?还有地方对与大夫有如此称呼?本小姐纵览典籍孤本,从未听说,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说话的是二小姐程欢,对于任何她从未听说过的事,她都有一探究竟的执着。 却只见那邋遢中年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小声说道。 “嘿嘿嘿,原先,在那里。” 众人跟随他手指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晴朗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片刻凝滞后,众人回过神来,深觉被戏耍的小公子作势抬手便欲招呼上去。 “天上?你是仙人吗?好,那你告诉我那谪仙人李沧澜最近有没有和你有书信往来?毕竟你们或许还是邻居。” 只见那人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前倾,随即轻声说出一句话,而这句话却让众人石化当场。 “其实,我就是,我就是李沧澜。” 对于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的众人,邋遢中年人甚至还点了点头,一副肯定的模样。 “别拦着我,今天本公子一定要打死他,欺人太甚,本公子一定要打死他!” 魏子庚对于此事不置可否,今日对于他的收获实在太多,他不敢再奢求什么见到李沧澜之类的话。 毕竟他已经消失于江湖近二十三年了。 于是他也不咸不淡的问出了一个问题,不成想这个问题让饶有江湖规矩的魏子庚也不由得面皮抽搐,忍不住去打他一顿。 “你说你是李沧澜,那么你的脸呢?剑客不应该剑不离身吗?” 中年人笑着,将身畔的招旗掀起。待到此时,众人才发觉这招旗密密麻麻足有一寸厚,而硬撑着招旗的正是被钉入青石板地面的崭新佩剑。 “嘿嘿嘿,行走江湖。艺多不压身,艺多不压身。” 在其余人无奈的时候,魏子庚却发觉。 自那柄崭新佩剑钉入青石板地面的位置其,无数道裂缝蔓延至他的脚边,并且仍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内功如何,可见一斑。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一章 揽春院,少不来江南 京城,长安。 清晨的第一缕光芒破开地平线,照亮了这座天下首善之城。 一骑自内城东侧而来,马上那人头戴授金冠,身穿大红绣鱼龙绯袍,面容俊朗阳刚,马鞍一侧悬挂着一柄褐色古朴长剑。 不是夏秋冬又是何人? “皇城禁地,公侯下马!” 马上的夏秋冬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高举过头顶。 金牌上刻有四个字。 “王下不拦” “本官乃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奉陛下令出城!” 为首的那名守城伍长见状慌忙撤离守城士卒,随即手持长矛,跪地不起。 此令为大黎最高通行令,见此牌如见皇帝亲临。 夏秋冬没有看他们一眼,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看着那道朝霞。 乾坤殿内。 黄绸大案后,新康帝一如既往端坐御座,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依旧恭敬站着,微微低着头。 就在一刻钟之前,夏秋冬就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落鲸山天宫已出,江南道三家手中的遵生玉必须到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座天宫也必须是朕的!” 三年前,流云州落鲸山脉震动,山体坍塌,百姓死伤无数,原本带着弟子去渝州围剿白发魔头的齐云观天师凌云道人得知此事,不忍百姓遭此劫难,遂即前往一探究竟。 不成想却带回一个惊天消息。 山体坍塌露出了一座深埋其中的黑色城池,其状不可名。 期内一如人间城池,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却具是雕像,死寂一片,诡谲异常。 唯一在正常运转着的便是一柄围绕着城池中心,那高耸入云建筑的巨大飞剑。 睽违雄绝,不过如此。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这消息便传到江湖,继而整个天下,无数人趋之若鹜赶往流云州落鲸山。 具大黎所藏书籍《天地志异》所述: 天有一城,名曰天宫,日月而住其上,真仙来往其间,矗立天地而亘古已存,可不谓之岁月之久。 久日不可知,战火连天,日月而分,真仙如雨下,天宫沉入海,名曰落鲸,无人可知。 起初在注释这本书的翰林院学子只觉是荒诞传说,可在传闻的那座城真正出现时,人们才想起这本志怪话本。 而真正让整个江湖都为之一震的则是那刻着无数天宫秘籍秘法的刀河剑谷现世,无数江湖散人以及名门大派都蜂蛹至此,试图为自己以及门派占据一席之地。 江南道,陵州城。 众人压住上去揍人的冲动,看着面前这满脸带笑的邋遢酒糟鼻中年人。 “走了走了,这人是陵州城出名的疯子,即便他说他是皇上我都不吃惊。” 几人簇拥着离开邋遢中年人的莫名其妙的算命摊,而身后却又传来他的声音。 “谁是精神病?我精神科方面也很是厉害!” 魏子庚听着他口中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心中只觉这中年人更加扑朔迷离。 “有那样一柄剑的人,绝不应该如此这般。” 望着远去的那几道人影,酒糟鼻子的邋遢中年人眼神深邃。 边城山庄,石府。 偌大的府宅隐匿在连绵的砀炀山中,江湖之中最为神秘的谍子组织“唇齿剑”大本营就在其内。 “我爹呢?” 身穿繁复华纹玄色长袍的年轻人,面容冷峻,宛若刀刻,眼神凌厉,手中提着一柄只有两尺长的雁翎刀。 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江湖中少有他的传闻。 但他手中这柄刀却有着极大名气。 如今的神算堂堂主,神算子韦无恙曾做天下榜,后又加天下名刀榜一十三,这柄雁翎刀赫然在列,曾于大漠一战中斩首七十六,天下名刀榜第十三,刀名孤烟直。 被盯着的小厮身形颤抖,嘴唇哆嗦,深深的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认得此人? 笑话,他如何能不认得此人。 眼前的年轻人名叫石崇吉,边城山庄石牧长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边城山庄最为高明的杀手之一,是边城山庄最为锋利的一柄刀。 “与……与二公子在……在书房。” 听到这话的石崇吉眼神更加阴冷了几分,握着那柄雁翎刀的手青筋凸起。 “知道了。” 说完他便往书房方向走去,身后的小厮额头满是汗水。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书呆子!” 书房内,高大魁梧的男子负手而立,一身玄色长袍,眼角的刀疤触目惊心,在他的面前是一位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气质与中年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崇玉,对于江南道近期发生的事情,为父想听听你的想法。” 边城山庄二公子石崇玉,自幼聪慧伶俐,幼年时便被游历至江南的湖泽书院梁书收作记名弟子,传授经纬之术与博弈论,后与其一同游历天下,最终于庆洋州文庙拜入礼圣一脉贤人柳子远门下。 石崇玉展开折扇,书桌之上檀香袅袅娜娜,微风拂过,年轻人嘴角带笑,一副胜劵在握的姿态。 “落鲸山天宫出世,江南道三家各手持一块据说可以打开天门的遵生玉,在没有十足把握可破天门之时,这三块遵生玉便是最好的尝试,不管是真是假,江南道必定变天。” 石崇玉喝了杯茶,石牧站着,他坐着,可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任何不妥,甚至是理所应当。 “圣人教诲,羸弱积弊,不堪重用,反其受制,不堪其扰。平湖山庄财力雄厚冠绝天下,天下赋税一半出江南,而江南一半却是出自程家,这是朝廷所需要的,所以至少近期他们是安全的,我边城山庄向来低调,加之特殊性与我们手握的筹码,边城山庄固若金汤,反观江南山庄可就危险了。” 石崇玉摇了摇头,留出一个空闲时间给石牧问出疑惑。 “哦?此话何意?” 石崇玉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很是享受父亲的询问。 “天下丝绸出江南,江南丝绸出杨郡,即便如此,却依旧改变不了他积弱已久的事实。杨家老家主杨博帆退出江湖多年不问世事,大公子杨启云位及人臣,但谁不知道兵部一直都是骠骑大将军符道华的禁脔,他做不长久,李家皇帝生性多疑,他也不会让他做长久。至于杨女英杨家主?若是当年她与那谪仙人喜结良缘,江南道就不会被平湖山庄瓜分一半去了,柿子向来都是软的好拿捏,若是朝廷真的有大动作,江南山庄首当其冲,我们暂且坐山观虎斗即可。” 石牧点了点头,满脸笑意。 “那杨启云不知道,没想到连杨老家主也看走了眼,一位由合道入上三境的剑修,杨博帆那老东西居然任由其长子将其逼成一个疯子,那可是由合道入的上三境啊!世间修士武夫如过江之鲫,上三境也不在少数,可有几人能够由合道入上三境?前燕王季城,谪仙人李沧澜,如今渝州城玉宇楼太玄真君亲传弟子,这都是有望成就仙人境的人物,如果能够把握住李沧澜,我们江南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或许也可以像玉宇楼那般与朝廷分庭抗礼。” 何为合道?一化三,三化千,这是稚童走路奔跑,是修行。而三千归元化一,大道至简入极致,重拾赤子心与澄澈心境,即为合道。 修行,无论武夫或是修士,由中四境入上三境皆非一蹴而就,水漫而高皿,此皿则为自身。除了日积月累,其次便是在于修心,心境方是统筹修为。 中四境与上三境之间有一道洪沟,名曰合道,有人另辟蹊径,选择于其上造了一座桥,通往上三境,可这座桥在岁月洗礼之下,流水冲刷之下终究地基不稳固而坍塌,而有些人选择填平这座洪沟,让其即便自废修为亦可随时重返上三境,此为成就仙人之道。 数日前,玉宇楼太玄真君的唯一亲传弟子入合道境的消息迅速传遍江淮两地,加之江湖客栈来往三教九流之杂,一时间整个江湖都几乎沸腾了。 想到这里,石牧更是痛心疾首。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响起,石崇玉猛然从座椅上坐起,收起折扇,站在黑暗中,石牧眉头紧皱。 “进来。” “嘎吱”一声,门向内打开,石崇吉手提一柄二尺长雁翎刀孤烟直,眼睛看向阴影中的石崇玉,随即便低头朝着石牧恭敬行礼。 “爹。” 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由于生活环境的不同,性格也迥异。 石牧叹了口气说道: “进来坐吧,自己倒茶。” 石崇吉喝了一杯茶,久久没有说一句话,石牧开口说道: “崇吉,可知为父此次喊你来有什么事?” 石崇吉放下茶盏,摇了摇头。 “发生在绫罗州酆都城冥府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不假思索,石崇吉开口说道: “梁丘兄妹内讧,一气之下杀害五殿阎罗王柳仲后畏罪潜逃。” 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 “他们逃到江南了?爹你是想?与冥府扯上关系可没什么好结果。” 石牧说道: “自然不会是那两个灾星,帮助他们肯定会迁怒冥府,我要你去接的是冥府四殿五官王候洋。” 听到这话,饶是沉稳如石崇玉也不由得一惊。 “五官王候洋?” 石牧“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绫罗州酆都城冥府,江湖中最为神秘的组织,甚至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成立,好似隐匿在江湖影子中的一个独立于世间的另一个江湖。 效仿泰山下酆都城,设立十殿阎罗,分职各有不同,维持着江湖最后的秩序,个个修为高深,不可名其真。 传闻在其上更有一名酆都帝,至于是否以讹传讹无法却也考证。 四殿执掌冥府刑罚,五官王候洋更是以其凶狠杀名著称于世,早年因为见到一家因为生了个女婴将其溺死后逼死的儿媳的一家人,候洋一怒之下将一家人剖心挖肝放在那对可怜母女墓前。 他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一个崇尚极端正义的人。 此次五殿阎罗王柳仲遇害一事,在众人都觉尚有疑惑时,便是候洋极力主张立刻处死,这才酿成了梁丘兄妹出逃冥府一事。 “对,正是四殿的候洋,切勿与其交恶,惹怒他即便是我也无法保下你,去吧!” 石崇吉拱手弯腰,冷眼看着石崇玉,告退后大步往书房外走去。 “爹,此事交给大哥,会不会……” 石牧淡然说道: “他可是我石牧的儿子。” 石崇玉点了点头,看着远去大哥的背影,那个身影自幼年起便一直站在他的身前,从未让他有过一丝担忧。 想着,石崇玉有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不知为何,我与大哥愈发生疏了。” 书房外,石崇吉握着雁翎刀的左手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我可是你亲儿子!” 一旁走来一人,五短身材,带着带着一副谄媚笑容。 “公子,揽香院送来消息,近期有一批新鲜货送来,问公子何时去享用?” 听到这消息,石崇吉表情缓和,露出玩味笑容。 “让她给本少爷留着,本少爷今晚就去!” 傍晚,平湖山庄,程府。 “许兄,魏兄,等会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江南风情。” 三人酒杯举在半空,程家小公子程熙对着两人一挑眉,两人满头雾水,二小姐听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吃了晚宴,魏子庚,许岳,程熙与程欢一道走在城中主道。 魏子庚与许岳疑惑的看着一旁的程欢,让二小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告……告诉你们,本小……本公子可是不喜欢男人的。” 听着她故作沙哑的嗓音,两人捧腹大笑,许岳最先开口道: “哈哈哈,程二小姐,不,程二公子,不成想你女扮男装仍会如此气宇不凡,在这士子扎堆的江南道中也是极为英俊的了。” 今晚的程欢一袭白衣,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白玉簪挽起,手提纯白色白涟长刀,风姿绰约,俊逸非凡。 “等到了你就知道为何了。” 行了片刻过后,映入他们眼帘的建筑让许岳笑容戛然而止。 “这……这是……娼馆?!” 一旁的程熙不知道从何掏出一柄折扇,许岳略带疑惑的看向他的身后,疑惑他是不是从某个地方掏出的折扇。 小公子展开折扇,不着痕迹的拍在许岳头上。 “此地不叫娼馆,此地叫揽香院。” 莺莺燕燕叶中飞,飞入群花看不见。 满园春色皆竞芳,引得英雄尽折腰。 魏子庚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感叹。 “少不来江南,少不来江南。”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二章 定风波,少年露锋芒 揽香院外,花团景簇。 老鸨招呼着门外的姑娘们揽着客人们的手臂往内走去。 在魏子庚等一行人面前,一个身穿靛青色华服长袍的中年人在仆从小厮的簇拥下走来。虽然已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当,满头青丝羡煞旁人。 “刘大人,您可好些日子没有来我们揽春院了,彩凤她可是日日思念大人思念的紧呐。” 风韵犹存的老鸨一见来人立刻笑的花枝乱颤,胸前那二两的风光都快呼之欲出。 刘姓中年人面色冷峻,挥手示意陪同仆役一旁看守,独自来到老鸨面前。 “厢房备好了吗?” 老鸨笑着用手中丝巾轻轻拂过中年人肩膀。 “刘大人请放心,整个三楼已经替您清空了,绝对没有任何人打扰。” 中年人“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很是满意,在一名健硕龟公的带领下进入揽春院,进去之前他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老鸨三分丰腴,惹得老鸨面色一阵红晕,直言两声“死鬼”。 “那人是谁?” 魏子庚看着面前的一切,忍不住问道。 “此人是陵州关元府府尹刘潇,江淮两地的名声颇佳,以之无不敢断之案,无不敢说之事,无不敢蔑之人,因此百姓谓之刘三敢。” 许岳插嘴笑道: “你这番说来他还是个敢为民请命的好官呐?你可他这副模样……” 一旁的程二公子故作低沉的嗓音响起。 “士子风流本就是美谈,况且这位刘大人来到关元府已有近十年,若是在如往常一般油盐不进,唉,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不圆滑一点他还能在这个府尹的位置做多久?” 魏子庚点了点头,当年那刘睿正是因为要坐稳刺史的位置才会一直想拉拢魏献,甚至因为一个玩笑话不惜对自己的独子棍棒相加,有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做自己的靠山,何愁官位难升? “揽春院本就是官员之间最常来的交际场所。” 许岳何曾见识过这些,在岳州城他甚至很少往青楼门口走,更别说其中的门道了,但依旧不妨碍他对其中的向往。 那些即便在寒冬中任然穿着单薄纱衣的姐姐们一定有些特别的故事,例如家中久病卧床的双亲,乡村私塾中勤奋读书却买不起文房四宝的弟弟,起早贪黑为了整个家而不得不收猪草以至于被蕨草割的体无完肤的妹妹。 想到这里,许岳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品一品曲子,听一听她们的故事。 小公子程熙一收折扇,挥了挥手。 “收起你的哈喇子,本少爷带你去见识一番。” 犹如一阵风吹过老鸨龟公的脸庞,嚣张的气势让两人不寒而栗。两人寻着那股跋扈的凌人气焰看去。 只见一行四人,为首公子哥拍着手中精致异常的檀骨小扇,英俊非常。在他的身侧,女扮男装的俊美二公子,一袭白衣,手提纯白色长刀更是惹人注目。 目光分去太多,魏子庚与许岳倒是少有人注意。 “怎么是这两个祖宗来了,大小姐也不知道管管二小姐和小公子。” 小声嘀咕着,老鸨和龟公两人带着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二小姐,小公子,不知……” 只听“啪”的一声,老鸨脸颊立刻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力道之大直接吐出了两颗后槽牙,周围一片寂静,刚欲发作的围观的公子哥在看到那打人者一旁的跋扈身影顿时失去了颜色,识趣的退到人群中。 “二公子”程欢甩了甩手,冷漠的看着两人。 “没有眼力劲的东西,这里哪有什么二小姐?” 先前只觉好笑的故作深沉的嗓音,此刻只觉脊背发凉。 魏子庚这才记起,眼前女扮男装的女子不仅仅是被江淮两地文林津津乐道的程文侠,更是江南道第一势力平湖山庄的二小姐。 老鸨揉着发肿的脸颊,嘴角血流不止,却仍然挤出一个难看笑脸。 “嘿嘿嘿,二……二公子。” 二公子程欢随后“嗯”了一声,双手负后,在龟公的带领下走入揽春院,人群自动为他们一行人让出一条道。 小公子程熙随手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塞入老鸨手中,后者看到银票两眼放光,脸上笑容愈发真诚,后槽牙才几钱银子?年轻时遇到癖好独特的官人,受的伤何止如此,皮肉生意向来不是这么好做的。 “带我们去扶风娘子的院房。” 程熙无害的笑容此刻倒是让老鸨犯了难,她三步跟上小公子程熙的步伐,为难的说道: “小公子,今日府尹宴请宾客,三楼已被包园了,您看二楼如何?最近刚来一批清倌儿,小的已经验明正身并且严加管教,小的保证让您和您的朋友玩的尽兴。” 耐心听她说完,程熙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 “我在乎那几个庸脂俗粉?这句话我权当没有听到,若是被我爹和大姐听到,你只要后果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皆讳莫如深的转过头去,把刚刚的选择性忘记。 “三弟,你这是当我这二哥不存在吗?我看呐,侮辱我平湖山庄,这揽春院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先前带着府尹刘大人上楼的体型健硕的龟公下楼,笑着说道: “四位爷,小的带带你们上楼,没有必要跟他们这些杂碎一般见识,免得污了各位爷的眼。” 见到来人,“二公子”程欢与小公子程熙脸色略有缓和,点了点头跟着上了楼,只留下满堂风流客长吁短叹。 “这是谁啊?你们认识?” 身后的许岳低声询问身前的程熙,对于眼前的健硕龟公,不由得心存疑惑。 “他?我二姐……哥,二哥敬他是个少有的痴情种子,而我二姐……哥,你们也是知道的,所以这才对他略有好脸色,我呢跟着也对他不那么反感。 许岳饶有兴趣,凑上前问道: “哦?此话怎讲?” 魏子庚听闻,耳朵也凑了过来。 他们向来是喜欢听这类八卦的,这类故事比话本小说更有吸引力。 “只知道所有人都称呼他为“王霸子”,至于原本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也没人会在意了。少年时期与一位邻家小妹情投意合,原本一对金童玉女,不成想却事与愿违,在他进京赶考之时,那家因为穷的揭不开锅便将那女子卖到了这揽香院,等到他知道此事是已是五年之后,那女子自认已经配不上他,而曾经那个秀才少年便成了如今这揽香院的最受人耻笑的龟公,以另外一种形式陪在那女子身边,这一待便又是五年,好在他自幼双亲已故,无甚牵挂,真是可笑。” 说完,程熙,许岳和魏子庚都叹了一口气。 “原本失去双亲这最为忘怀的幼年阴影如今却成了他可以了无牵挂陪在心爱之人身边的倚仗,不成想这薄情之地还有如此痴情之人,唉,程兄说的没错,这果然是个笑话。” 一声声叹息中,四人来到三楼,许岳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目瞪口呆,倒是魏子庚,在见过玉宇楼的恢宏大气后只是略有惊讶。 不同于一楼二楼的并排的房间,三楼却是别有洞天。 庭院深深,一颗三人合抱粗的银杏树被栽在一片空地上,围绕这银杏树的是一间间单进四合院,假山嶙峋,水气缭绕,宛若仙境。 “二小姐,小公子,不知二位大驾,有失远迎。” 听到这阴冷的声音,程欢皱眉回头,只见关元府府尹刘潇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玄色锦衣的年轻人,莺莺燕燕簇拥在他们周围,其中就包括满脸担忧的扶风花魁。 程熙展开折扇,轻蔑的说道: “我倒是谁,原来是边城山庄那个不受待见的石大少爷,石庄主今日有任务让你来揽香院杀人?” 听到此言,原本准备作为和事佬的关元府府尹刘潇提着酒盞下意识远离了两人几步远。 江南道谁人不知边城山庄石大公子虽然贵为长子,却一直被石庄主当做杀人工具且不受待见。 石崇吉原先阴沉的笑容逐渐凝固,这原本便是他心中的逆鳞,没想到如今却被同样称作江南三巨头之一的平湖山庄程府小公子的程熙说明,他如何能不气? “他凭什么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活在程孔方那老头子庇护下的纨绔子罢了,等到程孔方死了,你如何神气?!” 石崇吉嫉妒,他嫉妒一切受到家族看中栽培的年轻人,尤其是眼前这纨绔子弟,谁人不知程老爷子宠溺三个子女,尤其是他最小的儿子,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 气机一阵鼓荡,实木地板自石崇吉脚下碎裂极速往程熙一行四人面前蔓延,身边的莺莺燕燕被这一幕吓得花枝乱颤,往远处躲去。 而从石崇吉这一方看去,只见程熙气定神闲的摇着折扇,一旁的二小姐程欢表情也是异常淡定。 “他为什么如此淡定?那酒鬼徐在周围?不,我再三确认过,他绝对不在,那他为何会如此?” 百感交集之际,一道身影跳出,拦在程熙面前,自他一出现,地板蔓延的裂痕陡然停滞,以他两丈处再无法寸进半分。 “嘿嘿,少爷我就是赌一把,看看魏兄你是否当我程熙是朋友,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魏子庚双手插胸,对于眼前阴冷的年轻人他信心十足,并非他实力一定比石崇吉更高,而是面对更强者,他向来都是更为兴奋。 “哦?有没有想过如果赌错了会如何?” “赌错了?恕本公子直言,赌错了那便赌错了!我姐在旁边,会替我收尸!” 魏子庚此次并没有带刀,无兵器傍身也无妨,只见他单手作刀,朝着石崇吉一挥,一道似有似无的剑气迅猛而去。 “哈哈哈哈,你这朋友对我胃口!我魏子庚认你这朋友了。” 石崇吉面色一凝,单掌做抵挡状,无形剑气被他一把虚握,随即一用力便化虚无。 许岳略微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不屑一顾。 程府,客房内。 一柄破旧铁剑微微颤鸣,青光隐隐浮现,慢慢趋于平静。 短暂的交手,双方撤去汹涌的气机,三楼都重新安静了下来。 “江湖客栈少掌柜,一月前力挫斩仙飞刀蒋礼,使其锁神阵都奈何你不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石崇吉在边城山庄内主要以暗杀为主,情报方面并非他所涉及,若非刚刚魏子庚自报姓名,他如何得知? 对于石大公子的捧杀,魏子庚没有丝毫动容,他就是如此,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便那人位高权重也视若无物。 女扮男装的程二小姐程欢领着纯白色长刀说道: “一句话不合便如此大动干戈,石大公子好大的排场,若非有少掌柜在此,恐怕我这不成器的三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是不是边城山庄太不把我平湖山庄放在眼里了!”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再次降至冰点,程二小姐一句话让双方都没了台阶下。 许岳此时摇晃着腰间的猩红酒葫芦,走到几人中间,对着石崇吉说道: “大家都是出来都是找乐子的,虽然小公子程熙嘴碎但终究是你石大公子动手在先,于情于理你都该认错道歉……” 让石崇吉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莫不说是两个程家子女,即便是程孔方亲自过来,他石崇吉也却没有道歉的可能! 就在石崇吉要再次动手之际,许岳立马挥手拦住了他,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道歉有失石大公子体面,我呢有个想法,二位看意下如何?” 程熙饶有兴趣的看着吊儿郎当的许岳,想要看看他到底能有什么好办法,爽快的答应了。 石崇吉攥紧了拳头,阴沉的说道: “你说!” 许岳依旧摘下腰间葫芦,对着两边说道: “既然几位都答应了,那我便说了。石大公子,我目前有飞刀一十三柄,如果你能够接下一柄飞刀,此事就此了解,若是你未能接下,就在此地,你向小公子认错道歉,如何?” 石崇吉面色渐转柔和,自许岳一出现,他便观察过眼前的少年,不过刚刚踏入中四境的武夫,在于他看来不足为惧。 “好,石某不才,愿意接少侠一招。” 程欢此刻也凝神细看,她想看看能够让少掌柜都直呼妖孽的少年到底是何等样人。 “石大公子,注意了!请宝葫芦转身!” 话音落下,石崇吉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在他的眼中,那猩红葫芦透露着遮天蔽日的威慑,令他一时间都不由自主的战栗。 “斩仙飞刀?吞宝葫芦?!” “噌!” 一柄雪亮的飞刀自葫芦口飞出,裹挟这摄人心魄的力量朝着石崇吉面门而去。 “喝!” 闷哼声传来,石崇吉双膝微曲作弓步状,在他的身前形成一道气机屏障,他入开阳境已久,一身雄厚气机皆是一次次生死厮杀中磨砺而出,底气十足。 “噔!” 飞刀刀尖撞击气机屏障,许岳单手掐诀,作斩仙飞刀秘籍中的破兵式。 “单刃破兵是为最佳。” 飞刀猛然向后飞出,随即再次冲向屏障,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震荡而开,屏障出现一刻短暂的薄弱期。 “就是现在!” 飞刀再次后飞三寸,半息不到的功夫,在许岳精准的控制之下猛然刺入那最为薄弱的中心位置。 石崇吉眼中,一柄飞刀刀尖被无限放大,待他缓过神来,飞刀已至他眉心一寸。 这是石崇吉此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请宝葫芦吞宝。” 许岳微微一挑嘴角,收回了那柄斩仙飞刀。 今夜过后,江湖许久许久都会流传着斩仙飞刀重出江湖的之事。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三章 琵琶起,再闻尚生教 他本是个无名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乞丐。 他不曾见被公平对待,面对无数人的白眼与谩骂,他选择了一笑了之。 一个破旧的,漏风的破庙,一个热爱读书不服输的弟弟,一个成天“不务正业”,只爱叼着烟枪的老头,曾经是他生活中的一切。 他开心与否,无人在意。 为此,他把所住的破庙起名“欢乐谷”,自称“欢乐英雄”。 他不曾见过光明,却从未停止对于光明的向往。 只因他坚信一句话。 “心若向阳,遍地花香。” 可即便如此,他在遇到那个牵着一头黑骡子,负剑挎刀的少年游侠之前,他从未想过,他的人生回事如此。 对于其余人的惊骇,他许岳理所应该的享受着此刻的注视。 “你是斩仙飞刀的传人?斩仙飞刀有传人了?!” 石崇吉并非打不赢他,只是刚刚那一瞬间的惊骇让他一度失去了反应能力。 当年正值壮年的,名不见经传的蒋礼凭借这七十二柄斩仙飞刀由挂剑阁山门一路杀进主峰藏剑峰,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其中由以这七十二柄所结成的锁神阵更是号称仙人之下无人可破。 许岳收了飞刀,在面前摇晃了两下,随即重新打开木塞,昂起头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现在可以道歉了?” 石崇吉愣了片刻,捏了捏拳头,躬身抱拳。 “小公子莫怪,是在下唐突,冒犯小公子及你的朋友们了。” 程熙又何尝是小气之人,只是自小所养成骄横性子让他吃不得一点亏罢了。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来此寻欢作乐的,石公子庭院内如此之多的美人,不知可否将扶风娘子让与我等?” 揽春院一等花魁,扶风,原本的名讳早以无从得知,只知道她姓庄,早年间家族因为某件事迁怒了一位大人物,使得家族男丁流放边陲,而女眷只得入身各地教坊司。 在如今这年代,像扶风娘子这般的女子笔笔皆是,起初或许还会逃避,还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可久而久之也就认命了。 石崇吉面色阴沉对着身后的扶风娘子一点头,人群中便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素色纱裙,不着粉黛却依旧有些艳压群芳的容颜,原本在她这个年纪已不应该有这般弯眼含泪的神情,可莫名的身世以及岁月的沉淀让她更容易引起男子的保护欲望。 “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许岳出身底层,这样的美人自是不多见,况且今日一下子见到如此之多。 “好轻盈的步伐,这位扶风娘子不似常人。” 魏子庚见到庄扶风莲步款款,心中不由生起此念。 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能与眼前扶风娘子一较高下的只有酿酒娘陈琣,无论是容貌,气质或是身段。 手挽琵琶,好似面带忧愁的扶风娘子缓缓朝着程熙一行人走来,可就在此刻,又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石兄好没礼貌,既然平湖山庄程公子来此,怎能不请他来我们庭院喝两杯呢?”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儒雅男子,面容清俊,五官立体,正是那跟随家族商队来江南陵州城贩卖汝南窑瓷器的年轻人。 石崇吉面色铁青,很明显他并不是很愿意邀请眼前的一行人。 此时,现在一行人身后的“二公子”程欢一合手中折扇,用那故作低沉的嗓音说道: “不了,我们只要扶风娘子为我等酒桌助兴就好。” 程欢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庄扶风眼中含泪,脚步不由得加快,来到程熙一行人身边。 见到几人背影进入扶风娘子的庭院消失不见,石崇吉面色阴沉,而儒雅年轻人则笑道。 “石兄大可不必如此,我们接着回去喝酒,聊一聊我们的瓷器生意。” 想到“瓷器”,石崇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一旁的府尹刘潇则端着酒杯,笑脸上前。 “是啊是啊,石公子,华公子此来不容易,我们莫要因为此间小事而耽误了好东西啊!” 此刻刘潇的脸上满是贪婪,以至于嘴角都不自觉的流下口水,激动神情溢于言表。 “哈哈哈,华兄所言极是,我们接着聊。” 招呼几人重新回到庭院,华姓年轻人走在两人身后,眼神瞥向刚刚程熙一行人消失的院落,嘴角抽搐,表情阴冷。 楼下,老鸨和龟公抬头,战战兢兢的看向楼上,先前的动静让一楼和二楼都安静了下来,一些正在行鱼水之欢的男人裹挟被褥便冲出房门,刚欲破口大骂便被一旁的同窗好友给捂住了嘴巴。 “你不要命了!楼上那是边城山庄石大公子和平湖山庄的程小公子!” 额头立马沁出汗水,炎炎夏日也顿感冰寒。 “要不要通知程大小姐?” 老鸨一巴掌扇在龟公的两颊上,怒气冲冲。 “你让我去说什么?说程小公子又来拆房子了?这几个人我们谁能惹得起?!该做事做事,不该说的话别说!” 龟公捂着红肿的脸颊,老鸨则是幽怨的看着手中的断牙,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我悉心栽培的花魁。” 人命如草芥,更何况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指不定哪天死了连记得她们名字的人都没有。 甚至于,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扶风院内。 待众人入院,小厮送来酒菜瓜果,庄扶风这才轻轻关上庭院门,随后将手中琵琶放在乐架上,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就在魏子庚和许岳以为她要躲进程熙怀抱中时,庄扶风却是一下子扑进“二公子”程欢的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这……程兄……” 任凭已知道程欢爱好的两人,对于眼前的一幕也是有些不知所为,只得是站立一旁,不做言语。 程熙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自顾自的喝起酒,吃起菜来。 “二公子,多谢二公子替奴家解围,多谢二公子替奴家解围。” “二公子”程欢则是耐心拍了拍怀中佳人的后背,轻声安慰。 许久过后,许岳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 “扶风娘子是吧,你不知道她是女子?”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魏子庚的问题,不过此刻由“直肠子”的许岳问出来很显然更附和他的人设。 “什么男子女子,扶风只知道,在这里他只会是二公子,更何况二公子还如此才华横溢。” 自古名利如云烟,唯有财帛动人心。 可青楼女子最期望的是何? 罪宦之女,这辈子已是注定的结局,此生只会在这孤独终老,年轻时尚有姿容可听一些床围情话,可姿容不在,任凭黄白之物再多也无济于事。 所以,她们向往的是能在这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 她们向往小说话本中,那些能够为卧榻之人红袖添香,即便身处烟柳之地亦可体会真爱的故事。 佳人才子自古便是美谈。 又安慰了片刻,“二公子”程欢安排众人坐下,庄扶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怀抱,为桌上众人斟酒。 “二公子,您手中这柄刀好生精致啊。” 看到程欢手中的白涟长刀,庄扶风忍不住便欲上手把玩,却不料被程欢不动声色的放到了一旁。 在揽春院如此的大染缸中摸爬滚打最终爬上花魁之位的庄扶风远不是她所表现的那般柔弱。 见“二公子”程欢如此神情,庄扶风惊讶的捂嘴。 “这难道便是二公子您所一直寻找的那柄渝州南婉约的佩刀?!” 话到此处,程欢眼神渐转柔和,轻轻抚摸着刀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庄扶风自然献上一曲悠扬琵琶乐。 竖抱琵琶,庄扶风一曲江南名调《隔秋沙》竟有些江湖气,婉转回荡,加之其飘渺黯然的眼神,竟是平添出些许怅然。 歌曰: “郎君隔江凭钓处,家家烟火袅袅升,何处是我之归处? 郎君走时我不知,待我知时人不知,何时我待从归处? 郎君归来我已嫁,嫁人我时自念君,何人是我之归处? 悠悠然,戚戚然,茫茫然,惶惶然,何景是我之归处? 何故君去不见我?何故我来君不见?日日思君独我知,君去悠然来自得。” 四人沉浸其中,许岳更是情不自禁用手中竹筷轻轻敲击着酒盏,竟已全然带入,不知一曲已至终了。 魏子庚睁开眼,看着扶风花魁,开口问道: “扶风姑娘,先前为何如此惊慌?” 魏子庚察觉到这位揽春院花魁的神情,而这样的神情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能够辗转多位男人间的花魁脸上的,至少在这揽春院中这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果然,在少掌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庄扶风脸上再次出现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 就在她犹豫是否应该说出口,或者说应该如何描述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故作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于我面前,庄扶风你还有何顾虑?” 这句话好似一记定心丸,庄扶风这才悻悻然开口,但面色却极为难看,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事。 “石公子今日邀请的那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带来了一个……一个怪物!” “怪物?” 许岳和程熙缓缓放下酒杯,满脸疑惑。 “此话何意?” 庄扶风表情极其难看,看了一眼一旁的程欢,支支吾吾的说道: “他们带来了一个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年轻女子。” “哦?难道是妖?” 程熙满脸感兴趣的模样。 自古便有着有关于妖的传闻,只是他们只存在与志怪话本以及说书先生的故事中,真实的模样到底为何却从未有人见过。 魏子庚与与许岳二人面色一凛,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心中的所想。 “尚生教?!” “二位少侠,你们认识扶风所说的妖?” 程欢何其聪慧,一眼便看出两人端倪。 魏子庚连忙辩解说道: “这倒是没有,只是对于扶风姑娘口中所说的妖甚感疑惑罢了。” 有朝一日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真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任谁都会感到惊讶。 “若真是妖,我们二人还真是想见识见识。” 许岳立刻会意魏子庚其中真意,此时也是竭力附和魏子庚所言。 “天下之大,光怪陆离何其之多,有那么一两件东西没见过的很正常,即便如此也不能叨扰了我等喝酒的兴致!” 程熙率先举起酒杯,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庄扶风重新挽起琵琶,不多时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传来。 举杯之时,魏子庚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许岳,只见许岳对他点了点头,好似商量好的一般。 “看来需要在这陵州城多待上一些时日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间秋浓院内。 与扶风院不同,秋浓院内此刻聚集着揽春院除庄扶风外的其余七位花魁,歌舞升平。 主位之上,儒雅年轻人端坐其上,在他的身侧恭敬的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客座的刘潇此刻好似被抽了魂魄一般,怔怔的看着那长着猫耳朵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长的并不算出众,即便是一二楼那些三等娼妓也逊色不少,只是这怪异的长相却勾起了关元府府尹刘大人内心的变态心理。 人对于未知事物总是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征服欲。 姓华的年轻人一使眼色,那年轻女子立刻端着酒壶为府尹大人斟满酒,而后者则是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刘大人?刘大人!” 一声声“刘大人”将府尹拉回了现实,年轻书生笑着说道: “在下先前与二位所谈之事,二位意下如何?这样的女子在下还有很多,保证二位此前从未见过。” 刘潇顿时双眼放光,一口喝下杯中酒后拉过年轻猫耳女子就是一阵亲吻。 “这即便是在江南道也是从未见过,华公子若是所言非虚,石某倒是愿意合作。” 石崇吉并非贪恋女色之人,他是听到华姓年轻人口中的特殊修道之法。 摆脱肉体凡胎,以肉体更迭而实现灵魂不朽的特殊法门。 “此法是我教教主在一次远游之时偶然得到一本上古秘闻中得知,只是为此法我教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我教主有好生之德,因此才真心想为这些可怜人找一个圆满的归宿。” 话到此处,华姓年轻人甚至摸了摸眼角那莫须有的泪水,情真意切。 “好啊,本官多数同僚对这样行善积德的事尤其热衷,想必他们很乐意帮忙。” 刘府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讪讪一笑。 歌舞再起。 时近寅时,程熙一行人走出揽春院,一夜的宿醉,只有二公子程欢尚是清醒。 街道人流如织,担货郎早早便挑着货物沿街叫卖,早点摊也早已冒起了热气。 许岳揉着脑袋,眼睛中满是血丝。 “要是这时吃上一眼馄饨,放上一钱猪油,漂点虾皮,在撒上点芫荽,滴两滴香油,啧啧啧,太美了。” 程熙看着许岳陶醉的眼神,不觉口齿生津,出生平湖山庄这等名门望族,等闲市井小食他从未尝过。 “许兄,走,我们这就去尝一碗!”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卖声,带着独有的江南口音。 听到这声音,魏子庚与许岳齐齐皱眉。 “卖馄饨喽,新鲜出炉的馄饨,芫荽量足喽!” 四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人胡子拉碴,双鬓微白,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鞋子补丁盖补丁,而他那柄崭新的长剑此时却被他当做了扁担。 不是那自称李沧澜的邋遢中年人又是何人? “这人绝对跟踪我们!” 魏子庚与许岳点了点头。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四章 再试探,二人夜探府 馄饨摊子不大,在陵州城,这样的担在扁担两头的卖货郎一抓一大把。 找个人不算太多的地方,邋遢中年人从摊子中抽出一张折叠木桌以及几张折叠木椅,照顾着几人坐下。 “几位能吃辣吗?” 邋遢中年人今天倒是干净了很多,没有了以往见到他时那般醉醺醺的模样。 “吃啊!清汤馄饨里再来上点油辣子,那滋味……” 许岳闭上眼,舔着嘴角,满脸的享受。程欢皱起好看的眉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觉得他是有辱斯文。 但并不能妨碍她对许岳口中美食的好奇。 就在中年人煮馄饨的这会功夫,许岳摸着下巴,仔细观察这个摊位以及中年人的一举一动。 他先是摸了摸桌椅,然后又摸了摸摊位。上面都已包浆,很明显是用了很久很久的物件儿,随即眼神望向中年人煮馄饨的动作,试图想瞧出一些端倪。 但很快就失望了。 趁着锅内水烧的功夫,中年人娴熟的包着馄饨,热水下锅,在空碗中放入一勺猪油,倒入破热气腾腾的馄饨汤,盛上馄饨,撒上香葱,虾皮和芫荽叶,再滴上两滴香油,油泼辣子,最后再淋上酱油,每一步都信手拈来,完全不像是个终日嗜酒的江湖客。 馄饨端上,看着油光水滑的馄饨,程熙深深的咽了口唾沫,红油芫荽相得益彰。 “我告诉你,就这一口下肚,保你以后还会惦记。” 许岳说着,舀起一汤匙馄饨下肚,辣味配合虾皮的鲜味,一扫昨夜宿醉的头晕感,顿时心旷神怡。 “哎呦,好辣,好辣!” 擦了一把汗,程熙不停的往嘴里扇风,再看看魏子庚和许岳吃个不停,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虽然辣,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好吃,好吃!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能吃辣。” 一碗馄饨连汤一起下肚,许岳这才开口说道: “咸与辣最是下饭,江南多富裕,更何况是你这等出生豪门的子弟,如何能知有些人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一顿饱,有时即便几粒红辣椒便能让穷苦人家多吃半碗饭是何滋味。” 擦了擦嘴,许岳掏出吞宝葫芦摇晃了两下,打开木塞,喝了一口,随即眼神玩味的看向魏子庚轻声询问: “要不要试一试?” 魏子庚见他一副欠揍模样,先是摇了摇头,随即有点了点头。 “注意分寸。” “嘿嘿,放心,我自有分寸。” 又摇晃了两下葫芦,许岳轻声开口,对着葫芦口说道: “请宝葫芦转身。” 一柄三寸飞刀缓缓飞出,阳光照射在雪亮刀身之上,光芒一闪,一柄飞刀以常人肉眼不可见哦哦速度飞向背对着他们正在收拾馄饨摊的中年人。 许岳一手掐剑诀,眼神盯着中年人一举一动。 “嗖。” 就在飞刀即将刺到中年人后脑勺之时,中年人不动声色的转身,拿起一旁的漏勺,飞刀擦着他的鬓发飞过,连一根头发都没能削下。 “嗯?巧合?” 再掐剑诀,飞刀猛然转头,直刺那人左肩胛骨,眼看即将刺到,不成想中年人拿过漏勺,转身将锅中面粉疙瘩捞出,堪堪躲过,丝毫不差。 魏子庚皱起眉头,许岳一咬牙,双指一指,将飞刀拉回。 “我就不信了,真的有这么好运!” 连续几回,许岳运刀如风,雪亮的刀身在太阳光的照射之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极速围绕中年人周身旋转,但却每次都在即将刺到中年人的一瞬间被他堪堪躲过,好似这柄刀就是有意避开他一般。 魏子庚看着眼前的一切,拍了拍许岳的肩膀。 “罢了,收了吧。” 许岳叹了一口气,轻轻一声。 “请宝葫芦吞宝。” 飞刀重新飞回葫芦中,许岳盖上木塞,摇晃了两下葫芦,再重新打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 “啊,味道真不错。” 程熙最后一个吃完,从袖口掏出一锭足足有五两的银锭拍在桌上,魏子庚和许岳二人对此已是见怪不怪。 “呦,几位吃好了?是否满意?” 中年人笑眯眯的将桌上的银锭收入怀中,完全没有要找零的意思。 估计他这摊位根本找不出零头。 “不错,明日我等还来。” 中年人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说道: “那我可不敢保证明日在下还是否会再卖馄饨。” “哦?你明天又要去摆摊算卦?” 魏子庚饶有兴趣的问道。 中年人讪笑道: “或许我明天便会去抓几个江洋大盗,人拐子送去衙门讨赏银也不行,行走江湖,艺多不压身嘛,你说是不是?” 中年人说完这句话时魏子庚心头一怔,最后一句话,中年人那笑出褶子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已经将他的一切都已看穿。 魏子庚站起身,来到那柄被当做扁担的佩剑面前。 “好好一柄剑,却被你当做扁担?它若有灵,恐怕第一个便会找你的不快。” 魏子庚替这柄剑感到惋惜,原本应该于江湖之中绽放夺目光华的佩剑如今却成为了挑着货架的扁担,直道是遇人不淑。 中年人不怒反喜,笑着说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若少侠你的剑有灵,在你将它独自放在卧房之中,她是否也会感到孤独?至少我每日都会陪着它,陪它说说话,或许它向往的就是这引壶提浆的安稳日子也不一定呢?” 魏子庚被说的哑口无言,他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只觉剑是凶器,生于江湖,死于江湖,腐朽于江湖才应该是它最好的归宿。 所以魏子庚才会困在瑶光境而迟迟不得突破,只因他当时也不理解为何苏乞儿会抛下自己的佩剑而毅然决然选择独身赴江湖。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魏子庚细细品味,良久之后躬身抱拳行礼。 “多谢前辈点拨,晚辈受益匪浅。” 中年人挠了挠头,表情满是疑惑。 离开摊位,一行四人回到了平湖山庄程府。 摊位上,中年人收好碗筷桌椅,重新用佩剑挑起货架。 “走,老朋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一步一哼,中年人唱着江南这耳熟能详的小调,一如城内无数引壶提浆的贩夫走卒,毫不起眼。 “江南美,无限好风光,湖边小娘浣纱,轻雨落下点点惆怅,对岸书生书遮面,独享好风光……” 人流如织,他的脚步直向一个方向。 江南山庄。 书生剑客不同路,只因一人好风光。 平湖山庄,后院客房中。 魏子庚与许岳推托昨夜宿醉须休息,这才好不容易摆脱了程小公子邀请去阅江楼听曲儿的好意,反倒是因为他两人昨夜未归,被大小姐程清牵着耳朵离开了客院。 打开从何人财处搜来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无数与之有过交易的朝廷官员,小到县令主簿,大到王侯公卿,甚至于后宫娘娘妃子于其上都有记录。 看着这一个个名字,许岳捏紧了拳头,一个名字便代表了一条人命甚至是多条,他们原本可以安静的陪伴在家人的身边,可最终他们却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被圈养的,供于发泄变态心理的玩物。 “子庚,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魏子庚合上那本血淋淋的名单,上面并没有记录有关于江南道陵州城官员的名字。 或许江南此前并没有此类事,亦或者此前何人财并没有来过江南。 “那刘潇绝对不是表面那般与人为善,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夜探府尹府。” 夜过戌时,陵州城一派祥和,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上,大大小小的画舫在黑夜有独属于它们的无限春光。 泛舟湖上,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满河酒肉香。 今夜的府尹府格外热闹,由关元府府尹刘潇做东,宴请了包括江南道经略使范畴在内,共计一十三位高官,个个是一方州府手握实权且深的百姓爱戴的好官。 江南道经略使范畴,这位手握实权的二品封疆大吏,被关元府府尹刘潇恭敬的请到主座之上,气质温和内敛的中年人也不推脱,径直而坐。 江南道下辖共计六州十三府,层层递进,治理严明,其中又以陵州最为富庶,是为江南道上元府。 “刘大人,在此次邀请我等想必有什么好事吧,你下辖关元府近些年风调雨顺,莫非有升迁的旨意下来了?” 宜州柳杨府府尹钱元笑着说道。 关元府府尹刘潇今日格外高兴,连喝酒是都是眯着眼睛,险些笑出声来。 “诶,钱大人切勿说笑,江南道富庶天下,谁人不知从此处往外升迁犹如贬职?” 即便开一些可大可小的玩笑,刘潇依旧笑容淡淡。 “哦?那是何事?” 对此疑问,刘潇微微一笑,主座上范畴举杯,在座皆各饮一杯酒,随即刘潇站起身,轻轻一拍手。 “各位大人,学生有礼了。” 寻声望去,内堂走出一人,青衣儒衫,面容英俊非但,而众人的眼神却被他身后的“物品”吸引,完全没有将他的见礼当一回事。 只见年轻人身后站着五名女子,身上披着宽大的粗布长衫,完全看不出身材如何,只是从露出的手看来,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而头上却被黑布蒙着,也看不出面容。 “这……刘大人这是何意?” 江州知府郑拾慧疑惑的问道。 他们个个都是纵横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怎样的美人他们没见识过,没玩弄过?深知刘潇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这几个看上去粗陋的女子而大摆筵席,定然有其他深意。 “华公子,何不展示一二?” 华姓年轻人微微一笑,缓缓摘下了其中一名女子头戴的黑布以及身上的宽大长衫,在场众人无不深吸一口气,甚至于范畴也不由得定睛而看。 就在此前,两天身影一前一后,以踏雪无痕一般的诡异轻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刘府外院房顶之上。 “许岳,我这推窗望月追云腿学的真快,再假以时日,我想追上你恐怕都有些困难。” 魏子庚暗暗惊叹于许岳的修行速度之快,好似毫无瓶颈一般。 而许岳却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警戒的看着四周,好似害怕什么东西一般,以至于在到刘府的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魏子庚疑惑的问道: “你在找什么?你放心,以我们两人的轻功,江湖中能追上我们的少之又少。” 许岳伸出食指在嘴唇边做噤声状。 “这段时间我都快被被那个邋遢汉吓出问题来了,生怕一转头就看到他。” 魏子庚对此也颇有感触,现如今他只要一听见那个如铁水浇灌过的嗓音就一阵心悸,那人深不可测。 “在我的家乡那,你这是病,叫应激障碍症,可拖不得。” 此时,一个声音在他们二人耳畔响起,虽然已经可以轻声,但这声音却如同一声炸雷,让两人不由得心神一震。 魏子庚瞪大眼睛看着许岳身侧,而许岳却僵硬的一点一点转过头去,只见那自称李沧澜的邋遢汉此时正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与他们一起趴在刘府外院的房顶之上。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岳此刻一身鸡皮疙瘩,仍有他们两人俱是中四境高手却对于他的靠近没有丝毫察觉。 “嘿嘿,我不是说了吗?或许我明天就会抓两个人拐子或者江洋大盗去衙门领赏,倒是你们,来这里也是为了赏钱?” 魏子庚刚需说话,中年人做噤声状,手指向内院的宴会厅。 只见华姓年轻人轻轻扯下了其中一名女子遮体的宽大长衫以及蒙在头上的黑布。 “可恶,畜牲!” 许岳咬牙切齿,魏子庚双手捏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五章 初见面,阎王来拜访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下,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具赤裸的肉体以及赤裸的人性。 举在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不算美丽,皮肤粗糙偏黑的赤裸肉体瑟瑟发抖。 一声声吞咽口水声此起起伏,双眼放光好似利剑扎在少女的心上,那灵动的猫尾巴,耷拉着的猫耳朵以及身上似有似无的斑纹让在场一众高官,好官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位居高位,权利,名声对于他们而言早已是囊中之物,对于一些年近知命的父母官而言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对于未知,人类本能都有这征服欲望且对于这些人而言有些特别的吸引力。 “这……这是妖?” 在场的一位参议都尉忍不住开口说道。 他们从未见过妖,虽然自古便有传说,但终究只存在于志怪话本,当想象照射进现实,一切都是那般的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她们都是人,都是一群普通人,希望各位大人能够不计较她们的特殊能够好意收留。” 华姓公子从容微笑说道,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其中一名大人咽了咽口水,说道: “那其他的呢?” 刘潇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与华姓公子一同扯下所有的宽大长衫。 第二名女子身后尾椎骨长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身体羸弱却有着一种异样的病态美,两颊两侧各长着三根胡须,长长竖耳让人有忍不住抚摸的冲动。 第三名女子身材修长匀称,头顶两只弯角,微微弯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双乳挺立,双手与常人无异,可双脚却如羊蹄。 第四名女子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绿色,深绿色的竖瞳,在身后延伸出的尾巴好似蛇尾,全身无骨,妖娆异常。 第五名女子却是有着一身完美的肌肉线条,虽不虬结却有有着十足的爆发力,从背部所延伸至手臂的斑点与此前海外蛮夷之地进贡给大黎的一头金钱豹花纹如出一辙,尾椎骨也同样延伸出一条带着黑黄斑点的尾巴。 “这……这……此乃行善积德的好事,都是苦命的姑娘们,我等众人自然不会对于她们外貌有半点鄙夷之心。” 说者理直气壮,道貌岸然的神色,远处观望着这一切的魏子庚三人俱是一阵厌恶神情。 “一位二品经略使,十三位从三品州府大员,好,很好,一场别开生面的夜宴竟然聚集了整个江南道的官场势力。” 饶是魏子庚早已有心理准备,可面对如此场景仍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敢想象富庶天下的江南道居然腐败至此。 许岳一手握紧腰间葫芦,一手放在身后装有沥血枪的灰色布囊之上,两只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子庚,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立马把在场的这一众贪官污吏全部杀了!” 即便愤怒至此魏子庚却依旧没有失去理智。 魏子庚握着破旧长剑的手忍不住颤抖,手背青筋凸起,权衡利弊。 此时,邋遢中年人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按大黎律令,凡买卖人口且采生折枝者腰斩,家眷流放边陲,为官者罪加一等,夷三族。这些人必须要正法,但不能由你们来杀。” 许岳本就对此人心存芥蒂,听到他的话更是面色一沉。 “此言何意?此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江湖儿郎只为世间正道,何惧朝廷?” 魏子庚听闻邋遢汉的话但是面色缓和不少,开口说道: “许岳冷静些,这些人不同于何人财,牵扯甚大,若是一如当日匹夫一怒将他们斩杀当场,整个江南道就是真的乱了套了。” 邋遢中年人点了点头,眼神略有欣赏。 “嗯,这为少侠所言非虚,这也正是江南道三家能够存在至今的理由,新康帝的好算计,江湖庙堂相互制肘,不至于让天高皇帝远的江南道成为某一位的后花园。” 魏子庚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后院中的荒诞景象,开口说道: “这些官员杀不得,但那个年轻书生可不在此列,他手中肯定有有关于尚生教的消息。” 一直面色无常的邋遢中年人听到“尚生教”三个字时,面带疑惑,不由得开口问道: “尚生教?不可能,此事断然不可能与尚生教有关……” “二位,为何不下来一叙?” 一个身影遮挡住月光,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知已有多久,而那邋遢中年人却在那一刻突然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魏子庚和许岳面色一沉,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猛然回头,许岳当机立断,摘下腰间葫芦口木塞。 “请宝葫芦转身!” 一阵寒芒一闪而逝,许岳运足周身气机,将他目前所能掌控的十三柄斩仙飞刀同时祭出,身后的黑影明显已有所防备,迅速倒飞出去,手中长剑悍然出鞘。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传来,那人居然全数挡下了十三柄斩仙飞刀。 “来人,有刺客!” 听到外院交手声,内院中立刻躁动起来,无数持弓架驽的侍卫从各个角落出现,齐齐往打斗处赶去。 黑影挡下十三柄飞刀后持剑朝着两人杀来,许岳一抖手,手中出现一杆长七尺有余的猩红长枪,月光下光芒更是夺目。 魏子庚与黑影身前,弓步弯腰,双拳齐出,迅猛拳罡呼啸而至,这一拳猝不及防,重重砸在那人胸口。 三步拳罡。 黑影倒飞而去,竟有些不可思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正在他的肺部猛烈撞击着。 “好生霸道的拳罡,能练就如此拳罡,小子何不报上姓名,应某不杀无名之辈。” 内院之中的华姓书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院房顶的打斗,脸上显示出好奇的目光。 魏子庚听闻内院甲胄间的撞击声,来人定然不少,没有理会黑影,转头对许岳说道: “快走!” 说完,魏子庚三步而上,腾升而起,许岳点了点头,跟随着魏子庚朝着远处掠去。 “请宝葫芦吞宝!“ 在他的身后,一道道寒芒紧随其后,纷纷重新进入吞宝葫芦中。 “二位好轻功,既然如此,应某便与你们比拼比拼脚力!” 那黑影双臂猛然一阵,一阵血雾从坦露的胸膛喷出,竟是硬生生将拳罡逼出体外,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二人追去。 被逼出体外罡气撞击墙壁砖瓦,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痕,拳罡之猛烈,那人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内院之中,就在众官员心情忐忑之际,华姓公子说道: “各位不必惊慌,有挂剑阁应琼,那两个小贼插翅难逃。” 主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范畴听闻不由得面露吃惊之色。 “那人是挂剑阁的应剑琼?华公子好手段啊,竟然能让应剑琼在身侧保护。” 听到应剑琼,在场其余官员逐渐冷静下来,担忧也少了几分。 挂剑阁应剑琼,挂剑阁首座弟子,阁主应如是亲传弟子,早年为其收养的弃婴,被应如是带回挂剑阁,收为亲传弟子,一身横秋剑意霸道无比,与当日围杀魏献的狄平相比各有高下。 据传,阁主应如是在竹林之中见到那弃婴之时正值初秋,泛黄的竹叶飘落在地面出现了一副奇妙景色,每一片竹叶叶尖都齐齐指向了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应剑琼。 具挂剑阁阁主应如是所说,应剑琼乃是天生剑胎。 下山后的应剑琼更是挫败众多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一柄映江红更是成为无数江湖人的向往。 “经略使大人谬赞,学生此前于危难之际救过应剑琼一命而已,为此才会答应帮助学生。” 正是因为救命之恩,因此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应剑琼即便有所厌恶,却也没有做太多深究。 魏子庚与许岳身影在月光之下一闪而逝,推窗望月追云腿不愧是当年江湖第一神偷卓宣的成名绝技,倚仗此轻功身法让其即便对上上三境高手依旧能逃脱。 “好轻功,好身法!” 应剑琼在二人身后持剑追赶,两人所表现出的强悍战力,尤其是魏子庚那一拳,点燃了他胜负心。 “这人武力绝对不俗,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这样的高手做护卫。” 许岳脸色极其难看,从魏子庚的表现便不能看出,身后那人绝非是他能够对付的了的。 “挂剑阁首徒应剑琼,中四境玉衡境的高手,此人在江湖中风评一直不错,不知为何要替那人做事,其实令我吃惊的还不是这事儿。” 许岳问道: “什么事?” “那个邋遢汉居然能够在应剑琼出现的一刹那便远遁走,以至于应剑琼都未能察觉,这才是最恐怖的。” 一想到那个邋遢汉,许岳便是气不打一出来。 “下次再遇到他,届时管他什么摊子,我都要给他掀了!” 月光照射下,应剑琼从黑暗中露出身形来,剑眉星目,孑然一身,坦露的胸膛露出结实的肌肉,手中一柄长剑映江红在月光下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江湖好事者有诗曰: 落日余晖江水红,一剑西来应剑琼。 生平只身三尺锋,斩得神鬼毛发耸。 “请宝葫芦转身!” 辗转数条巷口,应剑琼依旧在身后不依不饶,许岳轻摇葫芦,一道道刀光迅猛而出,在剑诀控制之下,纷纷朝着应剑琼而去。 “你若是修为再精进一分,我绝非你斩仙飞刀的对手,但此刻还差了些!” 红芒暴涨,一道气机涟漪层层叠叠,紧接着便是一道剑光而来,飞刀齐齐落地,随后又从应剑琼身下飞来。 斩仙飞刀并非普通离手兵器,主人每日以气机辅以独特法门温养吞宝葫芦,其中斩仙飞刀也会同样反馈其气机,这样独特的养器法门也使得吞宝葫芦极难被夺走,除非能够得到他的养器法门。 应剑琼一个向后倒飞,躲过自下而上十三柄飞刀,但也便是这一息之间的耽误,魏子庚与许岳也早已消失在月色之下。 “嗖嗖嗖!” 应剑琼任由一道道飞刀迅猛飞去,这些飞刀虽都是宝物,但一但离开吞宝葫芦便与如同兵刃无异,无非是用料略有讲究。 望着飞刀消失的方向,应剑琼收剑入鞘,重新别在腰间,摸了摸胸口被拳罡击中的地方。 虽然罡气已被拔出,却在胸口留下的一个惊心动魄的拳印,肋骨已断两根。 “好生猛的拳罡,狄平说过天下拳罡无人能出江湖客栈魏献左右,他曾亲自体验过,没想到我今日就碰到了少掌柜,果真虎父无犬子,但是那斩仙飞刀传人让我更在吃惊。” 许岳以一身瑶光境修为一心十三用,且每一柄刀都有自己的轨迹,灵动非常,奈何修为尚浅,杀伤力略有不足。 “若是他专心操纵一柄,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想到这里,应剑琼微微一笑,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许岳收好吞宝葫芦,两人便很快出现在平湖山庄的内院中,四周静谧无声,一如既往的安静。 魏子庚耳廓一动,一个似有似无的吵闹声传入脑海。 “外院,外院出事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径直往外院掠去。 饶是因为平湖山庄太大,内外院之间树木葱郁,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声音。待到两人靠近外院时才逐渐听清。 此刻,程熙,程欢以及程清三人已经聚集在凉亭中的木桌旁,凉亭外是举着酒囊灌着酒的徐姓中年人。 魏子庚两人看到这一幕,加快脚步来到几人身边。 凉亭中,木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晶红透亮的东坡肉,淋上麻油盐水鹅,外酥里嫩的酱烤鸭以及还在滋滋冒油的牛肉锅贴,晚饭本就没吃多少,加之又有一番恶战,一桌美食愣是勾起了魏子庚和许岳肚子里馋虫。 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衣衫褴褛,灰头土面,不知道他们有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两人俱是一手拿酒壶,一手席卷着桌上美食,全然不顾及一旁几人的眼光。 “慢点,你们慢点吃,不够还有。” 程熙姐弟三人是从来没有吃过苦的,以至于他们见到这两人如此模样也不由得面皮抽搐。 就这样,等到两人吃饱喝足,中途还为他们两人加了一只盐水鹅,一碗四喜丸子,一盘长江刀鱼以及两大碗米饭,这才打着饱嗝,放下筷子,一脸满足。 “他们是?” 程熙转过头见到魏子庚两人,急忙的把他们拉倒两人面前说道: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他们,江湖客栈少掌柜魏子庚,以及与他随行的斩仙飞刀唯一传人许岳。” 随后又在魏子庚耳边轻声说道: “我先前找你们,但你们不在,你们偷偷默默出去玩,这笔账稍后再与你们清算,但这两人指名要见你们两人,我见那男子身边的女子虽然蓬头垢面,但只要稍微收拾下必然是美人,莫非是你们两人其中之一的桃花债?这下被人寻……哎呦哎呦,姐,轻点,轻点,我可是你亲弟弟!” 魏子庚刚欲抬手,不料却被大姐程清捷足先登,拉着程熙的耳朵来到了一旁,为魏子庚两人让出位置。 “少掌柜是这样的人吗?会是这样的人吗?” 插曲带过,魏子庚一听来人与自己有关,来到两人面前,抱拳问道: “在下魏子庚,这位是与在下随行的许岳,恕在下眼拙,不知二位是哪位江湖旧友?” 各个面容从魏子庚脑海中闪过,他在想是否是曾经受过客栈恩惠的某位江湖人士。 “少掌柜无须多礼,此前我们并未见过面,只是二位刚刚经历一番打斗,还是先坐下喝杯酒,恢复恢复气机如何?” 魏子庚与许岳面色一怔,随即眼神犀利的看着两人,而在他们对面,男子依旧面带笑容,而女子却是面容阴冷,露出刻骨寒意。 “你们去打架了?这好事你们也不叫上我!你们……哎呦哎呦,轻点轻点,姐,我错了,我错了!” 程熙刚说一句话,又被程清拉着耳朵,放到了一边。 几个吐纳过后,两人面色红润了几分,疲惫感一扫而光。 “二位,这下可以告诉我们,你们的来历了吧。” 此刻,魏子庚已全然没有先前的温和笑容,换来的是阴沉眼神。 蓬头垢面的一男一女站起身,郑重躬身抱拳行礼。 “绫罗州酆都冥府秦广王梁丘话人见过少掌柜。” “绫罗州酆都冥府楚江王梁丘画人见过少掌柜。”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饶是他们身后,那个不起眼的酒鬼徐都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这里。 除了不知为何情况的许岳,挠了挠头,扣了扣鼻孔,最是心平气和。 楚江王梁丘画人皱了皱眉头,看着这不修边幅的少年,眼神一闪即逝。 “叛逃冥府的梁丘兄妹?!” 少掌柜摸了摸额头的汗水,不知所措。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六章 道因果,谪仙露影踪 绫罗州,酆都城。 江湖最为神秘的势力,冥府本部所在之地。 最初的酆都城名为丰城,自新康三年,冥府组织扎根于此,以雷霆手段为江湖强行规定秩序,很快成为了整个江湖的里江湖,丰城这才最终成为酆都城。 若说江湖客栈为江湖最后的净土,那么冥府则就是江湖的轮回殿。 魏子庚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眉头紧紧的皱起。 两年前,冥府一殿秦广王与二殿楚江王合谋杀害五殿阎罗王的消息很快便传播整个江湖,成为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四殿五官王候洋更是允诺,只要有人能够提供梁丘兄妹二人的准确消息,冥府便欠其一个人情。 如果一般人说出这话,只会被别人笑话,但说着这话的人是冥府的五官王,中四境巅峰的绝世武夫,若非想争得那长生仙人境的一线可能,由合道入上三境,否则他随时都可突破入上三境。 而现在,这两个令无数江湖人趋之若鹜,更有甚者不惜放弃一切都要寻找的梁丘兄妹二人却正现在魏子庚的面前。 这着实让魏子庚犯了难。 “说实在的,我并不想趟冥府这趟浑水,而冥府的人情我也并不在乎,所以两位也不要让我们为难。” 冥府一殿秦广王本就执掌暗杀司,而二殿则执掌谍报司。因此两人才能够在江湖层层包围中逃命两年,至今都未曾被人捉到。 若非如今已到穷途末路,否则断然不会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梁丘兄妹二人动作不变,这着实让魏子庚感到头疼,对于如今的他,冥府的事他没有能力,即便是他的父亲,那位世间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也不敢说可以管。 “你们这般也是无用,这是你们冥府的家事,我不想,也没有能力帮你们。” “有位前辈为我们指点迷津,告诉我们少掌柜你有能力帮我们!” “哦?” 这句话吸引了魏子庚等一行人的注意,纷纷安静了下来。 魏子庚将许岳拉倒一旁,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 “你看看我们两个的狼狈样,对上一位玉衡境剑修便以捉襟见肘,况且是候洋那位一脚踏入合道境的纯粹武夫?那人不是与我等有过节便是你们被人骗了!” 听到他们两人真的与人打了一架,而且对手还是一位玉衡境剑修时,小公子更是上头,三下挣脱大小姐程清的手掌。 “还当不当兄弟,和中四境剑修打架都不叫上我!哎呦,哎呦,轻点轻点!” 半句话的功夫便又被程清拎着耳朵站在了一旁,此刻魏子庚已全然没有心情与程熙插科打诨,眼神冷冷的看着梁丘兄妹,只等他们下一句话。 片刻之后,秦广王梁丘话人说道: “那位前辈是真正的高人,修为之高我生平仅见,即便对上我冥府转轮王估计也毫不逊色。” “能与转轮王裴治不相上下的高手?江南道何时会有这样的高手?!” 不等魏子庚开口,说话的是众人身后,凉亭外,那成天都是一副醉意的中年人,酒鬼徐。 自魏子庚第一眼见到这中年人的时候便很少听他说话,而出口询问更是一次都未曾有过。 “裴治?裴治是谁?那个转轮王很厉害吗?” 在场众人,唯有许岳最是风轻云淡,不亏是能为他自己所住的破地起名“欢乐谷”,破庙取名“富贵山庄”,自称“欢乐英雄”的人。 “转轮王裴治,冥府真正的掌权人,第二任冥府指挥使,世间屈指可数的上三境,天璇境的纯粹武夫。” 在场其余无人做声,从未有过笑容的酒鬼徐此刻看着一头雾水的许岳也不由得轻蔑一笑,直想是不知者无畏。 “小子,你问他厉害不厉害?先前提到的江湖客栈大掌柜,两年前一脚将卫道山主峰祁阳峰踏碎一半,而裴治与他可谓是不相上下。” 与许岳讲此人如何如何厉害,说的再天花乱坠他也是一头雾水,但你早与他说直观的表现,他立马就能懂。 听闻,许岳这才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 “一脚踏碎半座山峰?!这是何等武力?” 他不是不知魏献便是魏子庚的父亲,只是他觉得朋友只要对方顺眼即可,至于他出身如何如何?只要他许岳看不上眼的货色,即便是皇帝也一笑置之。 “每一位上三境高手都是拥有能够与一军角力的绝世武夫,合道不过是成就长生仙人境敲门砖罢了。” 说完,酒鬼徐再次闭上眼,默默的喝着酒,再无其他。 话到此时,梁丘画人说道,声音空灵非常。 “那日我们在北崮山遇到那位高人,气机雄浑无比,即便他刻意收敛,可当时似有似无所散发出的威压我只在我们转轮王身上感受到过,也正是那位前辈告诉我们可以来此处寻求你们的帮助。” 说这话时,梁丘话人甚至有些忌惮。 魏子庚问道: “据我所知江南道并没有上三境的高手,即便有隐居深山的高手会因为你们的事而耽误修行?” 其他人也肯定的点了点头。 秦广王梁丘话人淡淡说道: “有的,江南道是有上三境的,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忘了一个人?谁?” 梁丘话人摸了摸嘴上的油渍,带着憧憬,郑重其事说道: “谪仙李沧澜。” 平地起惊雷,一声炸雷在众人心头响起。 “李……李沧澜?!” 这个名字注定会成为所有江湖人心中的大山,以惊才绝艳之资横空出世,初出江湖便十六招战胜当时的剑道大家韩江雪,一叶横渡太湖更是成为当时江湖中不可磨灭瑰丽景象。 可自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那不为人知的一战,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谪仙。 短暂的错愕,魏子庚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你们口中的李沧澜是不是一个酒糟鼻子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柄崭新的佩剑?” “你们……认识?” 许岳上前一步说道: “那你们铁定被骗了,那就是个江湖骗子,但轻功肯定极高,遇到敌人跑的就属他最快。” 梁丘话人道:“不会的,是前辈指引我们来到平湖山庄找你们的,并且那位前辈还说只要你们愿意跟随我们回绫罗州酆都城,届时他答应回答少掌柜你的任何疑问。” “前辈说少掌柜你一定会同意的。” 梁丘画人声音极为好听。 魏子庚淡淡一笑。 “且不说其他,如果他真的是李沧澜,我的确有事要问他,不得不说那邋遢汉子的确算的很准,这事儿我江湖客栈接下了!” 魏子庚他答应过苏乞儿,要替他完成心愿。 随即转头问一旁的许岳: “等江南的事处理完我决定与他们一起去绫罗州酆都城,你呢?” 说这句话时,魏子庚是笑着的。 “虽然我很希望你三思而行,但既然是你答应下来的事儿,我许岳不与你同行,难道什么事都靠那头骡子吗?” 说这句话时,许岳也是笑着的。 绫罗州酆都城何其凶险,说是江湖人的禁地也不为过,被称作里江湖的冥府便驻扎在那里。 酒鬼徐看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微动容,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他悠悠开口道: “我可听说了,五官王候洋已经接到消息,不日将会来到江南道,到时你们准备如何?” 程熙上前一步,一幅大侠模样。 “此事不必担忧,既然是他们两人应承下来的事,我平湖山庄必定为两位安排最为合适的避风港,这段时间你们兄妹二人就住在平湖山庄吧,任由他冥府再势大,可这里终究是江南,不是他绫罗州酆都城。”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被笑话,可说这话的是平湖山庄小公子,连程老千岁都要哄着的小祖宗。 对于程熙的“口出狂言”,一旁的程清和程欢并没有让他难堪,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们现在可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短暂的寒暄过后,魏子庚出言打断了这和谐的一幕。 妹妹梁丘画人看了一眼一旁的哥哥梁丘话人,后者点了点头说道: “冥府内有朝廷的细作,正是这个人将二哥柳仲杀害的。” 即便震惊非常,众人也没有开口打扰,连酒鬼徐也默默的来到了凉亭内,斜靠在石柱旁喝酒。 秦广王梁丘话人娓娓道来。 冥府五殿阎罗王柳仲执掌冥府审判司,权力之大仅次于十殿转轮王裴治。 事发前日,朝廷候官玄甲卫指挥同知孙奇良亲自来到酆都城与裴治密谈,事后得知是朝廷有意让冥府重归朝廷。 “重归朝廷?此话何意?” 正在其余人听着津津有味时,许岳确不合时宜的问出了其余人都想问的问题,魏子庚给了一个“好样的”眼神。 秦广王梁丘话人说道: “冥府起初是新康帝为了整合江湖而设立的,此后冥府日益壮大逐步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后更因京城披甲案而彻底脱离朝廷掌控,可即便如此,时至今日冥府也依旧沿袭朝廷所设官职称谓,例如转轮王裴治便是冥府指挥使。” 许岳点了点头,一幅听懂了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 众人也解开了心中的一些疑惑。 话题继续,朝廷前来拉拢,答应在只要冥府重归朝廷,便将绫罗州这一州之地归由冥府统辖,允许其在此地称王并且免除绫罗州百姓赋税十年且绫罗州年轻人无需徭役。 对于此事,裴治犹豫了。 并不是因为朝廷允诺让出一州之地,而是因为百姓。 但任凭冥府在绫罗州如何只手遮天,可百姓终究在朝廷的管控之下,自古便有“苛政猛于虎”之说,加之绫罗州本就不是偏僻之地,不说穷困潦倒,但吃不饱饭的人却也常有,足足免除十年赋税,这十年远够城内百姓积攒出不小的家资。 冥府内知晓此事,且不说众门徒如何想法,各司司丞便有了不同的声音。 一殿,二殿的梁丘兄妹,四殿候洋,九殿,十殿的齐连城和齐连牧兄弟便极力不赞成此事,认为冥府有实力能够让绫罗州摆脱朝廷。而另一边则是以三殿谢宁,五殿柳仲,六殿江文宇以及七殿仇尹以及十殿裴治为首的守旧派,认定造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朝廷庇护下,百姓才得以安宁。 次日晚,梁丘兄妹前去与柳仲商议此事,柳仲此人虽修为高深却与人为善,但当晚却与两人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 就在两人离开的当晚,五殿阎罗王柳仲死在了卧房内,在三殿宋帝王谢宁调查之下得出结论。 卧房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且柳仲没有任何反抗甚至于死前还在喝茶,而在他的身前还有两杯没有喝的茶水,是死于熟人之手。 话到这里,梁丘画人叹了一口气,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 魏子庚察觉出端倪,问道: “这就断定你们两人就是杀害阎罗王的凶手?冥府做事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 妹妹梁丘画人接着说道: “谢娘之后在二哥体内查到一味剧毒,这位剧毒在被死者服用后只需要一刻钟便可以至死,且死后很难在尸体上发现端倪,只会在心口留下一颗针眼大小的黑斑,那是毒素排除体外的标记,而这毒正是我梁丘家世代相传的毒药,黄粱一梦。” 真不愧是许岳,很快,他又替众人问出了一个都想知道的问题。 “那会不会是有人偷了你们的毒药后嫁祸你们?” 妹妹梁丘画人肯定的说道: “不可能,此毒只有我与我哥两人两把钥匙同时打开才可取出,而钥匙一直是我们二人贴身放置。” 许岳再次说道: “那就是你们杀的,你们是贼喊捉贼!” 魏子庚也点了点头。 “从你们所说得知,柳仲被毒死的,而毒药是你梁丘世代相传的独门秘药,而取出这种药必须要你们两人同时开锁,这么说,人就是你们杀的。” “不是我们杀的!柳二哥待我兄妹如父,我们怎会杀他?!“ 梁丘画人奔波这么多年,此时已经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她掩面而泣。 这时,魏子庚说道: “除非,阎罗王柳仲不是死于剧毒,而是暗器,这种暗器所造成的伤口与黄粱一梦所造成的伤口如出一辙?”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两年他们一直疲于奔命,如何也无法想到这一茬儿上面。 就在梁丘兄妹尚在震惊之余,魏子庚说道: “好了,该了解的我也都了解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程小公子,这两位就麻烦你安排住处了。” 说完拍了拍程熙的肩膀,与许岳两人打着哈欠往内院走去。 梁丘兄妹也跟随管家住进了平湖山庄程府。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许岳独自一人坐在屋顶盘坐吐纳,魏子庚也来到屋顶,坐在许岳身边。 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许岳做过的唯一修炼便是这吐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他只靠此法便修为可日益精进。 许久过后,许岳迎着朝霞缓缓睁开眼,定睛看向远方,随即伸手指向某一处,开口说道: “子庚,你看那群山,想什么?” 魏子庚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群山连绵,每一州府以此为分隔,井然有序,好似有人故意而为之。更为怪异的是,群山走势如龙行,上达天星而列,紫薇,太微双星所对照的正是远处最高的两座山峰。 “子庚你看,这像什么?” 魏子庚略有疑惑,他此前从未如此这般观察过,现在看来的确有些疑点。 “像什么?” 许岳手指方向不变,淡淡说道: “像一方大阵,一方人间大阵。” 落鲸山,被巨烈地动山裂所震出的黑色城池正是许岳所指的方向,在他周围驻扎着无数营房与开山的徭役。 又是一震猛烈震动,山谷中巨石滚落,而此时却有着一支徭役队伍正在挖掘。 “快走开!快走开!” 在一位百夫长惊恐的发出预警时,已经晚了,数十条人命无一幸免。 这两年来,自那座传说中的天宫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山动便常有发生,死在其中的开山徭役不计其数,缟素接天。 城池深处,高耸入云的漆黑高塔,顶端一颗碎裂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期内一具漆黑人像眼神骤放神采。 “不够!完全不够,这点气运完全不够!” 五月十九,小暑至。 天气终于开始能热起来,即便到了傍晚,燥热的感觉依旧没有缓解。 城外官道,轰隆隆一阵马蹄声响起,带起无数沙石泥土。 马背上坐着一人,刻板的面容,一丝不苟,眼神异常冷冽。 “不知四殿五官王,意欲何往? 马上人一拉缰绳,猛然朝后看去。 “刚刚后面凉亭内有人吗?” 来到凉亭外看去,只见角落处躺着一人,双鬓微白,通红的酒糟鼻子与脸颊,将洗发白的长衫,破旧长靴补丁一个接着一个,而手边的却是一柄崭新的佩剑。 “不知阁下是何人?” 邋遢汉站起身来到候洋面前。 “五官王笑回去吧,梁丘兄妹二人之事我已知晓,相信会给冥府一个完美的交代。” 听闻,候洋立刻面色一惊,一阵雾气自毛孔缓缓蒸腾。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邋遢中年人提着自己的佩剑,来到后面前面。 “江南道陵州,李沧澜!” 陵州外的富岭村村东,有一片药田,药田旁,一棵桃树下是一座平平无常的小木屋。 低矮的篱笆墙内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前前后后忙碌着,时而翻弄着晒着的药材,时而给一排药炉中添着柴火。 桃树下,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儿。 “嗯?”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中年人睁开眼朝着远处瞥了一眼,嘴里嘟囔。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还有怨恨,有这么悠哉的日子不过,以后可没有这么舒服咯。” 就在此刻,一位身穿青色道袍,双鬓斑白,手挽浮尘的老道慢慢悠悠来到木屋门口,面容慈祥,笑着见礼说道: “孙先生。”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七章 回首望,一剑平强敌 一柄剑,究竟能有多锋利?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尽。 可在候洋的眼中,这柄剑却异常夺目,即便它尚未出鞘。 “你说你是李沧澜?” 翻身下马?候洋身无长物,手中更是没有任何兵器,他本就是一名纯粹武夫,手可为兵器,拳可兵器,腿脚也可是兵器。 对于江湖中人人憧憬的谪仙,那位踏入合道有望成就长生仙人境的一代剑修,那位一剑将整个剑道拉入万劫不复的剑客,候洋眼神熠熠生辉。 邋遢中年人没有回答,提着剑拦在了候洋面前,一如亘古永存的雕像,即便千军万马,他一剑斩之。 候洋一震手臂,又是一股气机震荡而来,周身雾气愈发浓郁,隐隐有合围之势,将两人包围其中。 在一次次厮杀中,候洋甚至“人不可貌相”之说,对于任何一名敌人,只要那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即便那人是个孩子,他便会全力以赴。 “我今日便要进那陵州城,你又能如何?” 自称李沧澜的邋遢中年人抖了抖身上将洗发白的长衫,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他已经沉寂太久,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青莲剑到底是何模样了。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不会让你进陵州城,那么你便不可能寸进一步。” 候洋轻蔑一笑,面对一位中四境巅峰,一脚踏入合道的武夫,即便是仙人境也不会说着这样的话。 仅在一息之间,候洋弯腰弓腿,借力便欲上前弹去,脚下炸出两个深坑。与此同时,对面的中年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仅仅留下一个残影尚在原地禁止不动。 “剑气留形?!”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错愕,一柄带鞘的长剑便已出现在候洋内心半寸处,剑气喷吐之下,额头刘海肆意吹当。 一位中四境巅峰纯粹武夫,仅消片刻功夫便瞬间破功,周身气机任凭如何鼓荡,中年人眼神冷冽,一手此剑,一手负后,衣袍都未曾动弹一分。 “我说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你便不可能寸进一步。” 片刻错愕过后,候洋有震惊中反应过来。 “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花如此人情来做此等事?” 中年人依旧死死盯着他,没有半点要收势的模样,也并没有要回答他问题的想法。 “你且放心回酆都,告诉裴治一声,就说我李沧澜答应他,在冥府危急时刻会帮他一次。” 收剑,将剑重新提在腰间。 此刻,候洋终于对他是李沧澜这件事不再有任何怀疑。 “其实是不是李沧澜又能如何?眼前之人实力不再转轮王裴大哥之下,这样的高手能因为梁丘兄妹而欠冥府一个人情。” 心里想着,候洋最强却说: “难道就让我冥府……” 话说一半,李沧澜打了个哈欠。 “我说了,这件事自会给冥府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回去即可。” 说着便打着哈欠,意欲回凉亭内睡个回笼觉。 身后候洋出声问道: “李沧澜,二十三年前,烟雨巷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沧澜没有回头,只是尴尬一笑: “什么也没发生过,或者说我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回到凉亭内,拢了拢身上将洗发白的长衫,片刻功夫便传来了他的鼾声,已然睡了过去。 虽然此时已至小暑,可早晚温度终究还是凉了些许。 任凭候洋穷极想象,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与昔日的谪仙人李沧澜相提并论。 “刚刚那一剑朴实无华,甚至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剑罡,单纯剑招剑气便以强横至此,世间想必不可能出现第两位用剑如此的人物了。” 此时,候洋已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掉头往陵州相反方向远去。 “不知他对上两位真君,如何?” 凉亭内,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沧澜如梦呓低语。 “不知道,不知道。” 远处,灌木丛中,石崇吉匍匐于此,瞪大了双眼,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可心脏却在扑通乱跳,整个脸憋的通红。 原本奉命来此地等候五官王候洋的他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两人之间说的任何一句话如果流传到江湖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李……李沧澜!是谪仙李沧澜?!那个成天在城内无所事事的江湖骗子是李沧澜?!李沧澜回来了!?” 任凭是谁,只要听到此话定然也如石崇吉一般不能自已。 许久过后,心情略有平复的石崇吉站起身以自己此前从未有过的脚力朝着边城山庄掠去,不敢有一刻停留。 “李沧澜回来了!李沧澜回来了!这件事一定要让爹知道。” 边城山庄,石府。 石崇吉闪身进入其中,在得知石牧在书房内时便火急火燎的朝着书房方向狂奔而去,沿途不知撞到了多少人。 换作以前,这撞到他的人必定会被打的头破血流。 没有敲门,石崇吉直接破门而入,弯着腰,气喘吁吁。 静谧的书房内檀香袅袅,身后书架之上是不是会有从大黎各地第一时间送来的情报,其情报网遍布之广,之缜密,即便是朝廷的候官组织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石牧对于大儿子石崇吉的冒失,这位老谋深算的家主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其他并无异样。 “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石崇吉自己来到书桌旁倒了一杯茶,一股脑喝下,石牧问道: “五官王接到了?” 缓和了片刻,石崇吉努力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李沧澜!谪仙李沧澜回来了!在城外官道的凉亭旁与五官王斗了一场,仅一招便打败了五官王。” 平地起惊雷,手中茶盏跌落在地,老成持重的石牧此刻气态全无。 “说清楚。” 石崇吉接着说道: “原来李沧澜一直都在陵州城内,城内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邋遢酒鬼,他就是李沧澜!” “原来就是他?!” 石牧思忖片刻,对着石崇吉说道: “此时千万不可与外人道,切记切记。” 石崇吉点了点头,他想来不会动脑子想问题,动脑子的活是他弟弟石崇玉该操心的事,他自己也乐的清净。 就在五官王走后的一个时辰后,又有一辆马车急驰而过,马车富丽堂皇,实心红木打造,檐角挂银铃,奢华异常。 一整呼噜声传入车内中年人耳中,帘子展开,从帘子内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神,蔑视的看了看亭中的邋遢醉汉打扮的李沧澜。 “我离开江南不过二十年,可如今怎么没有规矩?这样一个乞丐怎么会在离城如此之近的地方歇息?” 中年人放下帘子,不去理会凉亭中的人。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又有一匹马呼啸而过,马上一人头戴授金冠,身穿大红鱼龙大氅,一柄古朴褐色长剑挂在马鞍一侧,腰间挂着一方墨色小印,其上刻有四个字,“王土王臣”,此乃大黎所掌控之一的后天上七法宝,敲定江山印,用于册封山水正神以及敲定山川走势之用。 马上之人更是风流倜傥,气宇不凡,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路过凉亭之时,夏秋冬马冷眼看了睡觉打鼾的李沧澜,继续朝着陵州城方向赶去。 亭内,李沧澜掏了掏耳朵,别过身去,拢了拢身上的长衫,继续睡觉,口中呢喃。 “哪来这些官老爷,好生热闹。” 江南山庄,杨府。 今日的江南山庄格外热闹,人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忙的焦头烂额。 “快点快点,大老爷很快就要回来了,门上的铁钉必须擦的锃光瓦亮,牌匾也是,窗牌摆正,不要管我没提醒你们,大老爷可是最见不得人不守规矩的!” 大门房管事仓促的监督每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下人,一丝不苟,换作以前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凉快去了。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江南山庄前家主,江湖人称掌鬼灯杨博帆杨老爷子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杨启云,现任朝廷兵部尚书一直,官拜正二品,加之江南山庄长子之衔,朝中地位可畏是如日中天,水涨船高。 长女杨女英,亦是彼时江湖最为惊才绝艳的女侠,当年我谪仙李沧澜的爱恨纠葛更是成为了无数说书人热衷的话题,引得江湖儿郎向往,江湖女侠落泪。经过多年的流传,版本众多,但最终都归结到了一点,李沧澜是为了杨女英才绝迹于江湖,销声匿迹。 此次,离家十数年从未返乡的杨启云,近日由驿站传来消息,杨启云突然返乡省亲,消息过于唐突,在此前的书信往来中从未提起过,但此时也引起了老家主杨博帆与现任家主杨女英的高度重视。 “最近几年朝廷对于江南道管控越来越严苛,加之落鲸山那不为人知的黑色城池,唉,我江南山庄危在旦夕。” 杨博帆苍老的面容下是无尽的担忧,这些年他一直在等这么一天。 “江南道三家,我江南山庄越来越弱势,若不是倚仗遵生玉符的威慑与边城山庄和平湖山庄分庭抗礼,恐怕……” 杨女英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初江南山庄掌控江南道半数水路,加之杨家所制彩云锦垄断江南,更是朝廷贡品丝绸之一,那时的江南山庄可谓是掌控了江南的命脉所在,即便是如今的平湖山庄也得稍逊一筹。 衍康帝驾崩,新康帝继位,令宫中一切从简,杜绝骄奢淫逸之风,减少各州府进贡岁布数量,而彩云锦更是直接被剔除出贡品名单,这无异于在江南山庄心口狠狠插上了一刀。至此江南山庄一落千丈,大部分水路生意被平湖山庄接管,不复当年荣光。 “哼,你现在知道在这里担心我江南山庄的未来了?” 声音从主厅外响起,隐隐有这一股威慑力,气息雄浑。 话音落下,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身穿淡黄色长衫,腰系赤红玉腰带,悬玲珑玉铃铛,手持精致檀骨扇,乌黑亮丽的头发一看便知是精心做过打理,脸颊无须,一丝不苟。 江南山庄大老爷,杨博帆长子,大黎王朝官拜正二品实权兵部尚书,杨启云。 杨女英双眼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避让,甚至手不自觉的伸向了环在腰间的软剑,绿丝绦。 杨启云看了一眼她的手,略带笑意的冷哼一声,来到端坐主位之上的杨博帆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爹,不孝子杨启云离乡多年未曾侍奉您膝下左右,此次返乡却又因朝廷忌惮而无法带着妻儿回来与您共享天伦,实属大不孝!” 杨女英看兄长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眼神略有温和,无论她如何做想,但杨启云却是一心一意为整个江南山庄,一心一意为了他的父亲杨博帆。 “起来吧,你爹我我身体硬朗,还能撑上几十年,活个八十岁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再带着我孙儿世忠回来也不迟。” 杨启云惊才绝艳,如今为官的那一刻起便天天有媒婆上门说亲,个个都是王公大臣之女,可他最终却一位长安城主簿之女情投意合,很快便喜结连理,育有一子,并且从未纳妾。 杨启云站起身,在杨博帆身侧的木椅上坐下,与杨女英说道: “当年若是你肯听我一句劝入宫,那后宫之主也轮不到那孙尚蓉,我江南山庄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杨女英丝毫不给大哥杨启云的面子,据理力争,在杨博帆面前,她是女儿,但在其他人面前她是江南山庄庄主,哪怕是她大哥也不例外。 “江南孙氏,其族绵延数百载,处心积虑送长女入宫,可如今呢?整个孙氏不过是新康帝手中禁脔罢了,新康帝让她当政,可这终究只是疑惑其余人的障眼法而已,新康帝野心之大,欲要江湖庙堂一手抓,开大黎七百年未有之先河,大哥你看不出来?!” 杨启云眼神阴冷,一手握扇,一手捏住座椅扶手,耐心的听杨女英讲完。 话音落下,杨启云送来扶手,实木扶手已经被他捏碎,化作齑粉。 这是他出身名门的修养,无论对方说的再难听,他也会耐心听完。 “新康帝也是你叫的?!那是陛下!” 气机陡然暴涨,杨女英微微后退一步,随即稳住身形,身上长裙猎猎作响,杨博帆微微握住烟杆,一副风轻云淡。 “够了!” 许久过后,杨博帆怒喝一声,杨启云连忙收敛气机,躬身赔礼。 “启云,你离乡多年,难道忘记了?你首先是我江南山庄的子孙,之后才是李岱手下的兵部尚书?” 杨启云弯腰不敢多说一句话。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八章 至江南,灵州有客访 江南,陵州城,快活楼。 “听说了吗?伏龙殿的请柬送到了江南,这次不知道落入谁手?” 古娄山伏龙殿,无人知道他的来历,甚至于无人知道古娄山到底是何之地。 伏龙殿每年都会有一份拜贴送去江湖,而得此拜贴者可凭此拜贴由引领者入古娄山伏龙殿。 昔年渤海之滨的绮霞州有一落魄剑客,名曰秦岑,苦练家传剑学无果,其女秦玲琳与其只得沦落街口,以卖艺为生。 如果只是携女卖艺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位落魄剑客喜欢自吹自擂,自诩家传剑学如何一剑当千,久而久之,整个绮霞州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么一个落魄剑客。 一次机缘巧合下,秦岑得到了伏龙殿发出的第一封请柬,起初他并未在意,这样毫无名气的门派在江湖,摔个跟头都能压死一大片,想来无事可做,索性便决定碰碰机缘,或许能捞个外门客卿当当也好过在此有一餐没一餐。 于是,便带着女儿跟随请柬所指去往那从未听说过的古娄山。 临行前,一位经常与他喝酒,笑话他的酒楼伙计给了他一壶酒。 “没了你吹嘘的故事作下酒菜唯实无趣的很,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壶酒你带着,喝完了还想喝就回来,钱没有,但酒还是可以请你的。” 新康二十六年,也就是秦岑带着女儿去往伏龙殿的第二年,他回来了。 回到绮霞州的第一个月,秦岑一人独挑当时渤海道江湖高手三十六人,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如归星堂姚鼎,覆海宗柳让,青萍门花玉娘等,一时名声大噪,一时无两。 而他的女儿秦玲琳却没有跟随他一起回来,人们却也没有多想,只道是在那找到了好人家。 人们更关心的是,他带回来了一封请柬,伏龙殿的第二封请柬。 一传十,十传百,在渤海道嫌弃轩然大波,消息很快便传至天下江湖,最终第二封请柬被剑南嘉州星斗郎君黄玉甫所得。 而今年,在皇玉甫归来的那一日,剑南道无数人上门讨教,一身星斗拳罡已然练至如火纯青,在其名声鹊起之时也让伏龙殿蒙上了一层不可直视的迷雾。 而同样,与他一同归来的是伏龙殿的第三封请柬,却不知为何此次来到了江南。 快活楼内,江湖人士三三两两围坐一桌,四下讨论着有关伏龙殿的一切。 老板娘陈琣玉妩媚的斜靠在柜台,眼神怔怔望着门外的人来人往。 她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嘿嘿,老板娘,你这身装扮会不会影响到快活楼生意?这么饱满的风光,可惜了,可惜了啊!” “去你娘的,老娘就算给你爹看也不给你个不孝子看!” 油嘴滑舌的地痞流氓,他们身无长物,甚至武功也稀疏平常,不过好在八字特别硬,不然也没办法在好手如云的快活楼调戏老板娘陈琣玉还能活这么长时间,在这刀口舔血的江湖能火这么长时间。 老板娘陈琣玉斜眼看了尖嘴猴腮的地痞一眼,如秋水朦胧的桃花眸子,仅这一眼,恐怕那小地痞未喝便已醉了。 自从上次被魏子庚警告不允许穿着放荡之后,陈琣玉恨不得弄一套棉被裹在身上,肚兜,内衬,抹胸,室衣,里衣,甚至在外面还穿了儒服,不露一丝春光。 人来人往,陈琣玉静静看着,丈夫带着满脸笑意的妻子在街边挑选廉价首饰,年青读书人手捧书籍,一旁女子含情脉脉的为他擦去额头汗水,孩童高兴的前者父母的手,满城繁华。 “哎。” 带着醉人的笑意,陈琣玉叹了一口气,眼中说不尽的惆怅。 她也只是个一普通的女子,一个也渴望过为心怡郎君红袖添香的普通女子。 现在想来只是个笑话。 阳光被一道身影遮住,快活楼内议论声戛然而止,纷纷转头看向门外的身影。 身穿一身白色长裙,一头青丝被一根白色发带束起,面容清秀冷峻,手中的一柄淡绿色古朴长剑。 一声声剑拔弩张,快活楼众人握紧了放在桌旁的兵器,口水吞咽之声此起彼伏,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灵州净灵台,李钰?她怎么也来江南道了?” “伏龙殿请柬!她挑战卫道山孙长青两次落败,一定是为了伏龙殿请柬,好一雪前耻!” 白衣李钰环顾四周,径直走向角落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桌旁坐着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子,在他的旁边,斜靠在窗边,一中年人手拿酒壶,醉眼朦胧。 来到桌子旁,李钰将含沙剑放在桌子旁,默默坐下,跟随她的身影,众人看向那靠窗的桌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让出一个真空带。 “晚辈灵州净灵台,李钰,见过程老千岁。” 对于这个大逆不道的称呼程孔方只是微笑着一伸手,招呼李钰坐下,在陵州只要他不说,谁都不敢听。 白衣李钰也不客套,在程孔方对面坐下。 “琣玉,拿一壶好酒,随便来两碟小菜。” 妩媚的陈琣玉摇着性感的腰肢,笑着往后厨走去,亲自拿酒,不一会功夫便拿来了一坛陈酿广酿明楼。 “程老千岁,您所言是否当真?晚辈不要万里来陵州城就是为了他。” 令人瞠目结舌,只见程孔方亲自为这位近年名贯江湖的剑道后起之秀亲自斟酒,毫无“江南王”的架子。 眼前这位女子剑客,两年前先后挑战卫道山孙长青两次,虽然都已失败告终,但却无人敢小觑了她的实力,能够与卫道山首徒一战且让他拔剑的人必定也是惊才绝艳之辈。 “老夫相比你爷爷恐怕也不会年轻太多,就叫你一声“小钰”吧。” 李钰面色微有动容,这个名字除了自己的至亲之外,只有那个所有人都看不上眼的剑客叫过。 程孔方接着说道: “小钰啊,我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没有你这样的成就与名声,可却能在那洪潮时代中爬上如今的位置,靠的就是一个字,等。” 酒已斟满,程孔方将杯子推到李钰的面前。 “我儿程熙是个不着边际的人,府里被他弄得一团糟,我这当爹的是骂也骂不得,打也舍不得,所以接风只能委屈你在这快活楼了。” 李钰没有片刻犹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程老千岁且放心,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今后平湖山庄若真是发生什么事,我李钰定当出手相助。” 程孔方仰头大笑道: “哈哈哈哈,好,做事瞻前顾后哪里像个江湖人,你们都是年轻人,相处起来也会轻松很多,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老了,再偌大的家业都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李钰竟从这位“江南王”口中听出一丝萧瑟之意。 平湖山庄,内院凉亭前。 正在与许岳互切磋的魏子庚心头猛地一震,手中长剑停滞了片刻,而此时许岳长枪的枪头已如一阵疾风而来。 “小心!” 观战许久的秦广王梁丘话人悍然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飞刀朝着许岳枪头飞去,这才略微改变沥血枪轨迹,从魏子庚耳畔擦过。 梁丘兄妹来到程府已有数日,这些时日一直在魏子庚两人旁看他们切磋,以哥哥梁丘话人中四境,玉衡境的修为,指点虽然算不上,但以防不测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饶是这两位见多识广的梁丘兄妹对于许岳的天赋也不由瞠目结舌。 短短一个月已隐隐触碰到中四境,开阳境的门槛。 “修行之路,重在心境,积累倒是其次,这许岳心境澄澈,可谓是赤子之心,根本不存在任何瓶颈,世间真有如此人物?以后的江湖有意思了。” 梁丘画人惊讶的看着许岳,眼中闪烁着似有似无的精彩神情。 夏风复多情,豆蔻心微开。 “子庚,你怎么了?对敌时心不在焉,可是要吃大亏的。” 许岳持枪上前,拍了拍魏子庚的肩膀,后者依旧一副茫然的模样。 程熙在凉亭内磕着瓜子,对此满不在乎。 程清虽然满脸焦急模样,刚欲上前却停住了脚步。 程欢甚至都没有看两人一眼,只是自顾自抱着一柄刀,一人一刀看着一本关于江湖浪子与小家碧玉的话本故事。 “对啊,我怎么了?刚刚的心悸感是怎么回事?” 就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魏子庚心跳好像慢了一拍,手中山河剑险些脱手。 许岳笑着说道: “看你这般模样,莫不是被什么游魂附体?暂时那个邋遢汉在这倒是可以为你算上一二。” 话音刚落,只听屋檐上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许岳一阵头疼。 “哦?心悸?这怕是个病哦,有可能是心脏病之类的,得及时检查。” 许岳揉着脑袋,指着屋顶邋遢汉打扮的李沧澜说道: “我好想打他,我真的好想打他,他绝对跟踪我们!” 那人一出现,梁丘兄妹立刻躬身行礼。 “晚辈梁丘话人,见过前辈!” “晚辈梁丘画人,见过前辈!” 魏子庚转过头,面带微笑,笑容温和。 “前辈何不下来喝一杯?” 李沧澜眉眼一弯,眼角的褶子可以挤死一只蚊子,笑着指了指魏子庚。 “嘿嘿嘿,你个小娃儿说话好听,老夫喜欢。” 随即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众人面前。 “酒呢?” 程熙不为所动,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眉毛挑了挑说道: “呐,在那,自己倒。” 程老爷子不在家,他程熙说话最算数,当然是两位姐姐不反对的情况下。 李沧澜也不客气,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又抓起桌上的一只鸭腿,一口酒,一口肉,有滋有味。 一会功夫,待到李沧澜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这才慵懒开口说道: “姓魏的那位少侠,承蒙你的好意,我就为你提上一嘴。” 魏子庚微笑着说道: “哦?前辈但说无妨。” 李沧澜用小指剔了剔牙,说道: “你啊,借了人家的东西就要还,还要人家上门来讨要?” 魏子庚听闻一脸疑惑,众人听闻也是如此神情。 “这……前辈此言何意?” “你是否觉得自己距离玉衡境只有一线之隔,但却始终无法捅破那层窗户纸?” 魏子庚不以为然,我辈修士扣指问长生,修行之路无论如何不可操之过急,心境尤为重要。 “却有此事,不知前辈有何高见?” 李沧澜说道: “修行破境需看契机,个人领悟与心境皆不可或缺,而你在无意间乘下太多因果,而每次的因果都是你破境的契机,而这次,你的契机来了!” 眼神茫然,魏子庚环顾四周看向众人。 “我的契机来了?” 李沧澜表情一变,略有惊慌,连忙拿起酒壶猛地喝了一口,又抓起桌上的一只烧鸡便往怀里揣。 “对,来了。”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凉亭之内。 魏子庚尚处茫然,许岳持枪上前便欲追问。 “喂,还有事没问你呢?有什么话说清楚啊!” 此时,一道青色剑罡由内院门外迅猛而来,魏子庚持剑由人群内跳出,横剑于众人身前,单手持剑一挥,朝后倒退两步,化解剑罡。 许岳持枪在魏子庚身畔,梁丘兄妹警惕的戒备四周,程欢收起话本,程清抽出腰间佩剑,两人将程熙围在中间,程熙一把将瓜子丢在地上,努力想将两个姐姐拉到自己身后。 众人严阵以待,未敢有一丝懈怠。 “何人!” 灰尘散去,门外出现一道身影,身穿白色长裙,简单的白色丝带将满头青丝束起,面容清秀冷峻,有些不可接近的气势,手中长剑隐隐有阵阵涟漪跌宕而出。 “灵州净灵台,李钰,特来找少掌柜讨要一物。” 听到“净灵台”三个字,魏子庚紧绷的神经略有松懈,轻声说道: “这邋遢汉算的真准,因果真的来了!”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十九章 树剑心,一朝了尘俗 门外的身影清丽脱俗,一步一步走向凉亭众人,手中长剑寒气森森。 净灵台祖师,定风真君曾手持此剑为整个江湖定规矩,即便已过七百载。 江湖代有才人出,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一如曾经风头正盛的李沧澜,最终不知所踪,绝迹江湖。 一如出身沙场,合道于千军万马之中,以杀伐之气入九境的燕王季城,却也家破人亡。 江湖或许早已忘记苏阂是何人,或许早已忘记他的那柄含沙,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定风真君这个名字。 天下剑道,净灵台可占八斗,李沧澜可分一斗,剩余一斗为天下剑客。 而如今,拿着这柄含沙剑的是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她美则美矣,在持剑的这一刻,她便是仙人。 这便是她的剑道。 “净灵台李钰?太巧了,我的一位挚友也是净灵台的弟子,我们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话虽想尽办法拉进关系,可魏子庚却依旧横剑身前,不敢退半步。 玉衡境巅峰的剑修,净灵台最出色的女弟子,任何一个身份放在江湖任何一处都将是一方枭雄。 “好好说?在下这要求,少掌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答应啊。” 许岳持枪在旁,大声喝道: “看你这小姑娘长的挺俊的,说话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说都没说上来就先动手,难道这就是江湖人做事的方法?” 长的挺俊的小姑娘? 如今的江湖与李钰这般说话的怕是只有许岳一人了,但也只有许岳这般心境之人才会与一位名冠江湖的开阳境剑修这般讲话。 但许岳这句话确实是起到了作用。 李钰听到此话微微动容,含沙剑入鞘后向几人走来。 许岳看着白衣女子的步伐,微微别过头去与梁丘话人轻声说道: “喂,你们打的过她吗?” 梁丘话人无奈道: “她是玉衡境巅峰剑修,即便是我与我妹妹联手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许岳冷眼一瞧,对着梁丘话人上下打量,后者额头流下一颗豆大的冷汗。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 许岳一脸不屑,说道: “把冥府说的天花乱坠,想来其中定然个个都是高手,即便不是高手那也一定是江湖好手,不成想一位玉衡境剑修就把两位冥府阎王给难住了?” 话已至此,李钰已经来到了众人身前,许岳与梁丘话人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 红唇轻启,李钰冰冷的声音响起,其中带着微微笑意。 “这不怪他,久闻冥府一殿执掌暗杀,二殿执掌谍报,世间无一事能够瞒得住两位的耳朵,本就不擅长正面厮杀,若是两位于暗中,恐怕就算是在下也是防不过的。” 李钰的这一番话真是给足了梁丘兄妹面子,听到这话的梁丘话人腰杆挺直了几分,语气略有得意。 “听到没,这位女侠才是真正有见识,有阅历的江湖高手。” 梁丘画人看着哥哥与许岳之间的一唱一和,脸上也久违的露出笑容,其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被许岳感染,变得不再那么哀愁神伤。 突然,梁丘话人转念一想,之前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肌肉紧绷,手中匕首捏的更紧,而梁丘画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惊恐,眼神下意识看向许岳。 李钰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诶,两位不要紧张,冥府的人情在下不在乎,我净灵台弟子何时要冥府的庇护了?” 冥府虽说被称为里江湖,整个表江湖的影子,但有两个地方确是他们无论无何也不敢越足的。 陵州净灵台和渝州玉宇楼。 且不说有两位长生仙人境的真君坐镇,就单说两件后天上七法宝便已是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强如大黎王朝对此也需要礼让三分。 “那你此来是为何?” 虽然李钰已收剑入鞘,可魏子庚一点都不敢小觑了眼前的白衣女子剑客。 剑客之剑,犹在心中,更何况到她这般境界,杀人无需动剑。 李钰的丹凤眼微微挑起,笑容冷艳,有着江湖大派与生俱来的骄傲。 “我净灵台有一弟子名唤苏詹,少掌柜可认识?” 时隔两年,魏子庚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不由得一颤,这个感觉相比较之前与许岳切磋时更在强烈。 他努力克制表情,淡淡开口。 “知道,他便是我所说的挚友,不知李仙子问此做甚?他已经……” “他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这两字回荡在魏子庚脑海,他可以告诉自己无数次,苏乞儿已死,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其他人口中听到。 不着痕迹的神伤,魏子庚说道: “对,他已经死了,那净灵台还来寻他为何?” “我是来寻他佩剑的。” 说着李钰指了指魏子庚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破旧长剑,说道: “就是少掌柜手中的那一柄,这柄剑对于少掌柜也是无用,但对于在下可……” 打断她的话,魏子庚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不给。” 李钰也不气恼,气定神闲。 “少掌柜,在下观你气息似乎距离开阳境仅有一线之隔,而少掌柜可知你于无意间承接下许多的因果,这柄剑就是你的因果之一,何不让与在下,也可了结一桩因果,另外在下还可以手中这柄含沙剑作为交换,如何?” 李钰信心十足,他不认为世间会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那锈迹斑斑的铁剑对于魏子庚而言的确毫无用处,甚至可以说是业障,而若是有人替他承接下这桩因果当然是再好不过。 “含沙?!”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楚江王梁丘画人在听到这两字时情不自禁开口,表情惊讶。 许岳看向她,问道: “怎么了,梁丘妹子,这柄剑很出名?” 梁丘话人自顾自点了点头,说道: “二殿卷宗记载,其北有凡铁,三百年锻剑身,三十年淬火,而后又三年开其刃,天下之兵无可出其右,所持者,苏……” 思忖再三,极力压住心中不安,梁丘话人这才继续说道: “所持者,苏阂。” “苏阂?苏阂是谁?与苏乞儿一个姓。” 梁丘兄妹听到魏子庚的话俱是面带惊恐,而梁丘话人更是在说这个名字后已经用出所有力气,额头冷汗直流。 “苏阂是我净灵台祖师定风真君的俗名,一如太玄真君俗名林竹茂。” “直呼长辈名讳,这次便小惩大诫,料定风那老家伙也不会说什么。” 刹那间,一道声音自九天之下传来,如雷鸣一般传至众人耳中,李钰更是一口鲜血吐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晚辈李钰知错。” 许久过后,李钰重新直起腰,长舒一口气,调节体内紊乱的气机。 “这便是长生仙人境?念其名便有煌煌天威?” 许岳依旧沉浸在先前的震惊中,怔怔看着嘴角带血的李钰。 “如何?少掌柜可愿与在下交换苏詹的那柄剑?” 魏子庚冷哼一声,依旧没有犹豫。 “不愿,修行之路本就坎坷,若是信所谓的接过因果便可以破境,那我修行为了什么?” 魏子庚将剑放在自己的面前说道: “这柄剑对于我意义非凡,我曾答应他的主人亲自交还与他的母亲,告诉她,他的儿子是一名剑客,所以李仙子,恕我难以从命。” 李钰耐心听完魏子庚的话,心中有了一丝起伏,最后长舒了一口气。 “苏詹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他真的很荣幸,如此赤诚之心,你的未来必定不可限量,但是……” 话风一转,李钰手中长剑在鞘,可剑气却已弥漫四方,自这位白衣仙子为中点,空气如涟漪层层叠叠,划过凉亭桌椅之时,在其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剑痕。 “但是这柄剑在下今日非要不可,就看你这位江湖客栈少掌柜能不能挡得住我手中含沙?!” “噌!” 长剑悍然出鞘,一声声水流声在众人耳畔响起,自这柄剑出现的那一刻,李钰周身气势猛然一转,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风轻云淡。 许岳见状已经持枪在前,沥血枪红芒暴涨,只待魏子庚一声令下。 “许岳,这是我与她的事,你不许插手。” 虽有不满,许岳也只能后退一步。 “山河!” 手中剑已出鞘,魏子庚身影一闪,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李钰的身前,后者回以一个冷艳的笑容,手中带鞘长剑随意一挡,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随意挡下。 “剑有名字了?山河,苏詹所习剑意便是山河剑意,此剑名很合适。” 面对魏子庚,李钰不会托大,手中剑呼啸而出,在魏子庚的身前幻化出无数道身影。 “剑气留形。” 自魏子庚的身后,白光闪现而出,从中出现一个绝美的身影,是李钰,自她一出现,周身无数道虚幻的身影好似有实质一般,个个持剑朝着魏子庚袭来。 魏子庚猛然后退一步,以自身诡异的轻功步伐,在每一剑都将刺到他的那一刻堪堪躲过,丝毫不差。 “清风朗月!” 持剑在前,右手猛然发力,一道透露着森寒剑意的剑气朝着李钰面门而去,后者表情略有惊讶,但却毫无压力的躲过,剑气在她身后地面留下一道剑痕,剑痕之上已是白霜遍布。 “苏詹教你的?” “他教我的还有很多。” 说话间,魏子庚两步到达李钰身前,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论速度与敏捷,饶是两个李钰也休想是他的对手。 “少掌柜赶快的速度,轻功倒是一流。” “不过还不够!” 李钰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步,魏子庚于她身侧出现,随即便是一道剑罡而来,李钰微微侧头,反手便挥出一剑,剑气翻起程府后院名贵的青石板,被魏子庚躲开之后,剑气击中身后的假山,碎石四射而开。 凉亭周围,许岳等人小心戒备,程家三姐弟被围中间,以防被剑气波及,以遭无妄之灾。 程熙三人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战局,程清捏紧了衣角,鬓角发丝已被汗水浸湿。 “少掌柜他快撑不住了,终究还是差在了感悟上。” 梁丘画人的话很快便得到了印证,就在魏子庚出现的前一刻,李钰再次朝着前方刺出一剑,这个位置正是魏子庚出现的位置。 魏子庚见状不妙,横剑与胸前,含沙剑剑尖堪堪刺中剑身,山河剑弯曲出一个弧度,紧接着在含沙剑剑尖出迸发出一股磅礴剑气,山河剑来回抖动,将魏子庚弹飞出去,到底后吐出一口鲜血。 “空有我净灵台的扶摇剑势,可你不将自己的剑意融汇其中,就好似一具躯体仅有七魄却失三魂,如何成势?” 人有三宝精气神,此精气神便是胎光,爽灵,幽精三魂,自诞生之初,此三魂便最先附着其上,又称天地人三魂,最为重要,七魄则为后天而聚,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分管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 闲话至此,见魏子庚吐出鲜血,程清险些叫出声来,梁丘画人刚欲上前,却被许岳拦下。 “既然他不让我们管,那么他定然有自己的倚仗,我信他。” 望着许岳无比坚定的眼神以及紧握沥血枪的双手,梁丘画人点了点头, 李钰的话回荡在耳边,苏乞儿此前与他说过的一幕幕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魏子庚微微闭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破庙前,不拘小节年轻乞丐躺在那棵大柳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着说道: “剑势即剑招,我净灵台剑法以迅猛绵长著称于世,其势如雨打芭蕉生生不息,如水落湖面荡起涟漪,疾如风,力求一剑快如雷。至于剑意只能做一个参考,剑意便如同一个人的道,每个人的道都有所不同,中四境而树道,求一剑为谁?为何,即为汝之道。” 魏子庚站起身,睁开眼,没有了此前浑浊,换来的是不曾有过的清明。 “苏乞儿,这世间一切道理都被你说尽了,没想到如今你还有东西能教我这不成器的兄弟!” 李钰面色一变,观察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中有着不甘。 “你居然树道于山河剑?少掌柜,你到底答应了苏詹什么?” 树道非合道,却是合道的基础。 魏子庚气势再涨,摒弃剑意,追求极致的速度,一剑一剑如同雨落湖面,如同风吹残雪,层层叠叠,生生不息。 此道便是山河剑。 李钰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万千,无数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内院之中,紧接着去疾风骤雨,朝着魏子庚而来。 “此一剑,见山河!” 如星芒点点在魏子庚手中闪烁,随即汇聚如星河,在山川河流的倒映之下,银河之水宛在人间,无数道白色身影在这道剑意席卷之下逐渐崩溃,最终化作一道手持古朴长剑的身影。 “噔!” 山河剑意破碎,一道古朴长剑,剑尖于魏子庚眉心三寸处微微颤鸣,在他的眼中剑尖被无限放大,而他持剑的手臂此刻已无力再提起。 “少掌柜输了。” 程清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剑意,那一道宛如银河奔腾而下,在她眼中已是剑意极致。 “少掌柜虽然不弱,可对手终究是一位玉衡境巅峰剑修,况且手中含沙剑加持,同境界中可做到无敌。” 不知是否是错觉,刚刚的那一剑在梁丘话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合道的影子。 许岳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敬佩的笑容。 “我输了,剑现在就在我手里,想要就把我手给剁了吧。” 魏子庚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先前的那一剑由太玄真君口述,得知是来自苏乞儿死前的最后一剑,对于他如今的修为伤害极大。 李钰不甘心的收剑入鞘,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 李钰回头看着魏子庚,又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问道: “何事?” 魏子庚从腰间那精致的小葫芦中拿出一封信,勉强来到李钰面前递交给她。 “你叫李钰,这封信上所说的“小钰”应该就是你了,这是苏乞儿临终前未能寄出的,现在交给你。” 自离开渝州城后,这三封信一直被魏子庚带在身边,一封是给自己的,时常被他拿出来看。一封是给子青的,只待以后有机会可以交到她的手上。另外一封此前他并不知道,直到李钰夺取山河剑时他才略有猜测。 往后倒退两步,李钰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信,信封略微泛黄,其上只有四个小字。 “小钰亲启” 看到这四个字,李钰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她等这封信等了整整两年。 “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这柄锈迹斑斑的剑,甚至不惜以祖师佩剑交换,但这柄剑我不能给你,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李钰接过略有泛黄的信件,对着魏子庚拱手一拜。 “少掌柜,此事是李钰唐突,我坚信以后的剑道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在魏子庚面前,她不再自称“在下”。 这次,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程府,手中多了一封信。 待到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视野,魏子庚终于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中一直紧握着剑身锈迹斑斑的山河剑。 任谁也不会相信,刚刚那道煊赫的剑意是出自眼前的这柄剑。 “玉衡境巅峰剑修果真厉害,若非她没有杀心,此刻我已是一具尸体了。” 魏子庚自嘲一笑。 见他脸上尚有笑容,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程熙连忙让人送来了一对丹药补品。 “大可不必,别我没被李钰杀死反倒这些东西给补死!” 看着身前的一堆,魏子庚连忙摆手,见他还会开玩笑,许岳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来到城内一家客栈,李钰关好门窗,展开信封,仔细阅读。 映入眼帘是她熟悉的字迹,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根本想不出这是出自一个落魄乞丐之手。 “小钰,一别已有数年,我好像找到了属于我的一席之地,这里酒好,水好,风景好。可我终究还是决定要暂时离开此地,剑我留给了一位少年,只身赴江湖,不为其他,只为自己还未走完的剑道。 放下一切方能精进,可人生百年,又有几人能够像那两位超脱世俗?可世俗之中有太多我们不愿放下的人与物,一如美酒,一如他们,一如你。 这样想来我或许永远都是游走在剑道最底层的那一撮人了。 此去如果我侥幸能够活着回来,到那时我希望你也可以一起来,在这送君湖旁,老柳树下,也能够当着你的面,与你诉说我此行的趣事,遇到的人与事,以及这三位有趣的少年。 对了,如果那少年先我一步到达净灵台,别忘了跟他要一壶琣姨亲自酿的广酿明楼,我用净灵台剑法与他交换的,别告诉其他人。” 落款。 “苏詹。” 李钰手轻轻抚摸着落款的名字,泪水滴落在纸张之上,她急忙的其上的泪水,随后放在心口,无声落泪。 这一晚,净灵台李钰手捧信件枯坐一夜,心中桎梏枷锁悄然崩断。 这一夜,净灵台李钰由玉衡入天权,一脚踏入合道境,世间再多一位女子剑仙。 次日,天微微亮,李钰悄悄潜入程府,在魏子庚庭院门口留下一张字条随后离去,只身前往卫道山。 有道是: 灵州有客至江南,无人知是为何故。 此去卫道多风险,只为君心可安处。 江南微风起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章 再相逢,江南谍影现 陵州城主城人流如织,来来往往年轻人手捧圣贤书,满城朗朗读书声。 唯独快活楼除外。 不同于一楼的乌烟瘴气,二楼却静谧很多,并非二楼是雅间之流,而是这些江湖人鲜有人去二楼。 说书老官儿和弹唱清伶可都在一楼,就连那整个陵州城都艳名远播的陈琣也习惯在一楼静静看着她的酒楼。 江湖人士每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一个有女人,有故事,有酒的地方更胜静谧雅致的环境百倍。 二楼角落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坐着一人,静静的喝酒,不同寻常的大红鱼龙袍让人不敢靠近。 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收敛气息,时不时看向一楼角落靠近窗户的那一桌两人。 “平湖山庄程孔方与净灵台李钰口中的“他”是谁?” 紧接着,一道冷冽的目光朝着夏秋冬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夏秋冬手伸向桌边的古朴褐色长剑,而程孔方身边靠在窗户旁,醉眼朦胧的中年人仅仅是斜眼看了一眼,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全然当做没看见。 “不成想江南道尚有此等高手,仅仅一眼而已。” 夏秋冬先前伸向桌边长剑的手略微颤抖,他慢慢收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能明确感受到,刚才他只要敢拔剑,此时他定然是死人一个。 楼下简单的接风酒喝完,李钰站起身对着程孔方一拱手随即朝着程府一步一步走去。 程孔方从袖口中拿出一把碎银以及铜钱,这顿酒花了他四两三钱,老人小心翼翼的数出酒钱,收回多出的几文钱,重新揣回袖口的内兜中。 量其他人见到这幅情景断然无法将他与富甲天下的平湖山庄程老千岁联系到一起。 陈琣在一旁带着熟练的微笑静静等候,随后恭恭敬敬接过老人手中的四两三钱银子。 酒鬼徐看了一眼老人,脸上写满了不屑。 “说了你多少年了,人老了不要让自己这么累,偌大的家业还不够你好好喝一顿酒的?” 程孔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子女挥霍无度可不就要我这当老子的从嘴里一点一点扣着省给他们吗?老徐啊,你无子嗣,你是不会理解的。” 老人与一旁的中年人说话全然没有“江南王”程老千岁的样子,好像是半辈子的至交好友。 酒鬼徐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摇晃了几下酒壶,语气满是不悦。 “那在阅江楼,你可是舍得为所有人付账的,那时怎么就想不到为子女省下一点?” 程孔方故作生气模样,语气都有些不满。 “能和这时一样?困扰我小女儿四年的心结总算结开了,那不算是我自己花的,是花在我女儿身上了。” 两人并没有朝着门口走去,而是步伐朝着楼梯的方向。 “有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在上面等了我们好久了,陪我去看看。” 酒鬼徐摇了摇手中空了的酒壶,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很是难看。 “请我一壶酒,我就去。” “唉,好,请你一大坛!” 对于酒鬼徐,程孔方颇为无奈,只是微笑摇了摇头,两人一前一后朝着二楼走去,一楼竟无一人敢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看去。 来到角落不起眼的桌子,程孔方微笑着说道: “佥事大人,何故来我江南道却不到我平湖山庄坐上一坐?” 夏秋冬表情不变,心中却暗道: “自我一到江南便已经进入了平湖山庄的视野,眼前的老人不愧是被江湖称作“江南王”的人,当真不简单。” 心中虽有隔阂,但夏秋冬依旧开口作答: “本官来江南实有皇命在身,不便去府中打扰。” 目光看向程孔方身后整天醉眼朦胧的酒鬼徐,后者甚至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既有皇命在身那老夫便不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是我平湖山庄能帮得上的尽管吩咐。” 夏秋冬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看着一楼,丝毫不估计程孔方颜面。 程孔方笑容不变,带着酒鬼徐径自离去。 “老爷子,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杀了他!” 酒鬼徐慵懒的说道。 程孔方笑着摇头道: “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死在江南,死在与老夫见面后不是正好给了朝廷把柄,到那时即便我平湖山庄不倒恐怕也元气大伤啊,我们那位皇帝陛下心眼可小得很。” 酒鬼徐叹了一口气。 “唉,老头子,你可真是越老越胆小了,换作以前这样目中无人的朝廷官员杀了也就杀了。” “并非胆小,而是顾忌太多,我个老头子死了没事,但我三个子女怎么办?我得为他们留一条后路啊。” 酒鬼徐不理解程孔方所说的顾忌,只是在他的眼中,曾经那个腰杆笔挺,杀伐果断的程孔方如今竟也弯了腰了。 “别忘了,我的酒!老东西又想赖账?!” 临近快活楼门口,酒鬼徐终于开口说道。 程孔方尴尬的笑道: “人老了,记性不好,记性不好。” 随即从袖口又掏出四钱碎银,招了招手说道: “陈琣,给老徐的酒壶装四钱银子的酒。” 妩媚多情的陈琣笑盈盈接过老人手中的四钱银子和酒鬼徐手中的酒壶,朝后厨走去。 “就四钱?跟这程熙那小子比跟着你好太多了!” 拿过酒壶,两人这才离开了快活楼,待到两人人影消失,一楼的江湖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抬头看向二楼那身穿大红鱼龙袍的年轻人,纷纷猜测此人到底是谁。 二楼,夏秋冬依旧自顾自的喝着酒,许久过后,他耳廓微微一动。 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传入他耳中,寻声望去,散发着成熟韵味的陈琣扭着令人垂涎的腰肢一步一步朝夏秋冬走来。 夏秋冬冷眼一撇,陈琣于其面前双膝跪地。 “候官鱼龙卫暗匿司陈琣,见过指挥佥事夏大人。” 夏秋冬从腰间摘下那一方江山印搁置在桌角,一股似有似无的屏障将整个二楼完全包裹其中,无人再会在意二楼发生的一切,一楼的人好像完全忘记了此地还有第二楼。 上七法宝之一的敲定法宝江山印,可掌控山川地脉走势,对于隔绝一方天地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没想到暗匿司第一个向本官表忠心的司丞是你?” 暗匿司,潜藏江湖,安插于各大门派,家族之中,司丞一十二,原本隶属于玄甲卫。两年前,新康帝再设鱼龙卫,将玄甲卫分出的监察江湖之职责交由鱼龙卫所领,这暗匿司自然而然便被鱼龙卫所承管。 “佥事大人说笑,奴家本就隶属鱼龙卫,何来表忠心一说,此次大人来江南道收编暗匿司,为大人分忧是奴家的职责所在。” 一颦一笑皆是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天生的一副媚骨。 对于陈琣的魅惑,夏秋冬不动如山,淡淡开口。 “你是十二司丞中的哪一位?” 陈琣盈盈施礼道: “回大人,奴家是十二司丞之后土。” “江南有几位司丞?分别是谁?” 听到夏秋冬的提问,陈琣眉头微皱。 “回大人,奴家只知江南共有三位司丞,至于他们是谁,恕奴家无从知晓。” 夏秋冬酒杯举在半空,微微侧头。 “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愿得罪他们,故而不愿说?” 夏秋冬表情不变,可一股强横气机陡然袭来,陈琣立马重重双膝跪地,双手撑在地上,不停的发抖。 “回佥事大人,我等三位暗匿司司丞在鱼龙卫设立前便已经扎根在江南,十几年来只是通过暗号等隐秘手段进行联系,从未见过面,故而并不知晓他们究竟是何人!” 夏秋冬收回宣泄的气机,陈琣瘫坐在地,豆大汗珠滴落在木地板上,已是香汗淋漓,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罢了,本官此来江南本就是要与你们一一见面的,届时如果还不愿入我鱼龙卫体制,那么这样的下属活着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陈琣忌惮的看着夏秋冬,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强烈情绪变化,哪怕是谈及杀人时也依旧一副风轻云淡。 “这位指挥佥事大人不好对付,就看你们两个有没有办法能逃过此劫了。” 心中暗想着,陈琣站起身,来到夏秋冬桌旁,为他斟满酒盏。 “嗯?!” 就在此刻,夏秋冬脸上表情陡然一变,他猛地站起身,手中酒盏碎裂,投过窗户看向城北某处。 心跳狂跳不止,似恐惧,似愤怒,又似不甘,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脸色变得惨白,酒盏随便扎进手掌肉中,血流不止。 陈琣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只是站在一旁,收起她的烟视媚行,默默等待。 过了许久,夏秋冬指着先前给他强烈感觉的方向问道: “由此地往北二十里是何处?” 陈琣说道: “回大人,那里是平湖山庄程府。” 细细品味,夏秋冬口中喃喃。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有如此感觉?我总觉我脑海中缺失了一块,而刚刚给我的感觉却是那般熟悉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平湖山庄程府?看来是要去叨扰一番了。” 收起思绪,夏秋冬将放在桌角的江山印重新收回腰间,隔绝二楼的阵法消失,将此地重新归还给此方天地。 “将你这些年所收集的关于江南道所有相关事宜整理成册,于太阳落山之前送去我房中。” 说完,夏秋冬起身拿起桌上的古朴褐色长剑,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傍晚,陈琣端着酒菜来到了夏秋冬房门口,两下敲门声过后,夏秋冬开门接过酒菜与陈琣所收集的有关于江南的情报。 平湖山庄,程府。 次日,天蒙蒙亮,一声公鸡报晓,魏子庚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 “嗯?!你们在我门口干嘛?!” 魏子庚吓得后退两步,倒退回房间内。 在他的门口,许岳与梁丘话人两人坐在魏子庚的门口,一人一把瓜子,低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一张字条。 “子庚,你说谁这么无聊,在你门口放一张字条?” 魏子庚白了说这话的许岳,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后脑勺。 “你们在这多久了?” 梁丘话人束起一根手指,脸上黑眼圈清晰可见。 “嘿嘿,一个时辰。” “你们说谁会这么无聊在一个地方盯着一张字条看一个时辰!真的好奇捡起来看看不就行了?” 魏子庚弯腰刚欲将字条捡起,许岳便开口说道: “以前城内老人总是说,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会将施加了术法的银票或者物品丢在现在出显眼处,如果有人捡便代表了那人答应了纸上所写的要求,有些是转霉运,有些则是买命的。” 说这话时,梁丘话人死死盯着魏子庚的手,这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不是阎王吗?你还信这玩意儿?” 许岳的吐槽一直很及时。 “梁丘兄弟所言是真的。” 魏子庚也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手疆在原地。 “泰山观神霄符箓派有这么一种符箓,可以将自身的霉运转嫁给其他人,而民间更是有用与对方八字相克的特殊压胜钱来充当买命钱的说法,总之气运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可又是真实存在,此法名为压胜之术,此术脱胎于诡谲莫测的鲁班术。” 许岳表情凝重起来,说道: “子庚,这东西放在你门口,我们可一点都没敢碰啊!” 随即又站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四周一通乱拜。 “有怪莫怪,我可一点都没碰,有什么事去找他,别找我们。“ 魏子庚白他一眼,随即一脚踹出,许岳整个人倒飞出屋檐,后翻了一圈后稳稳站定,不动如山! 却见魏子庚从腰间葫芦中抽出一张黄纸符录,双指夹与面前,闭上眼睛,口中呢喃念道: “太上玉清,护我真灵,神霄煞仙,引邪驱阴!敕!” 气机引燃符箓,符纸灰于空中幻化出祥云模样,随即消失不见。 “并无异常,这只是普通的字条。” 梁丘话人问道: “泰山观神霄符箓派的清灵符,魏兄手段果真层出不穷啊,可这泰山观向来门规森严,从不允许门内弟子外传符箓道法,魏兄这一手不知……” 魏子庚拍去散落的符纸灰烬,说道: “泰山观弟子齐筱如今在我江湖客栈干打杂,她闲来无事教我的。” 虽已有准备,可猛地从魏子庚口中得知消息也让梁丘话人有些手足无措。 “齐筱?泰山观不是说她已经被大掌柜打死了吗?” 魏子庚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说道: “泰山神被大掌柜打的羽化,齐筱只能在江湖客栈寻求庇护,为保全泰山观颜面,只能说她已经死了。” 好似寻常事一般,却听得许岳云里雾里,而梁丘话人听得瞠目结舌,只能心中暗想。 “泰山观对外不是说配合朝廷册封新的山水正神,泰山神主动羽化归还气运的吗?两年前渝州城的一战到底被隐瞒去多少?估计是玉宇楼真君大人也出手了,否则不会把消息歪曲这么多后传出来。” 魏子庚展开字条,看见所写,脸上则出现了轻松的笑容,说道: “哎,平白无故又欠下一坛酒。” “写的什么?” 魏子庚将字条放在许岳面前,而自己手上也是一张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五寸的金箔片。 “自己看。” 接过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 “少掌柜,这东西是星斗郎君黄玉甫输给我的,或许会对你有用,待到重逢之时,你便欠我两坛琣姨所酿的酒了。净灵台李钰留。” 看完,许岳将字条归还给魏子庚,看到他手上的金箔片,随意问道: “这是什么?难不成会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伏龙殿请柬?” 魏子庚无奈的一摊手,将金箔片放到两人面前说道: “许岳,你以后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说什么便来什么。” 许岳和梁丘话人惊讶的看着面前普普通通的金箔片,若不是上面刻着一条盘卧山巅的五爪巨龙,根本就与普通金箔制品无异。 龙为瑞兽,更是人间帝王的象征,因此在江湖鲜有敢用龙做象征的帮派。 打开金箔请柬,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关于伏龙殿的记载。 三人研究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研究出头绪出来,只能暂且将其搁置一旁。 午饭时,魏子庚与许岳并没有在程府,而是找了个理由摆脱程熙三姐弟。 一家安静的酒肆,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观察着陵州城的一切。 “子庚,何时行动?这些日子每天都来此观察地形,你也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啊。” 魏子庚也是依旧看着外面的一切,说道: “再等等,等那人来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许岳万分无奈,一想到那天所见,他便口不择言。 “等人?都等这么多天了,即便是一头驴也应该到了才对!” 门外,一个身影挡住了许岳的视野,这让本就不耐烦的许岳更加的烦躁。 许岳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 魏子庚在见到门外的那人时,不着痕迹的从一旁又拿出一个酒碗斟满酒,随即起身说道: “佥事大人,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身穿大红鱼龙跑,腰系红绸白玉带,悬配玉石叮当佩以及一方玄色小印,手持褐色古朴长剑。 来人正是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一章 知真相,方知人心恶 安静的酒肆,没有江湖人的乌烟瘴气,没有富甲商贾的通嗅气息。 午后闲来无事,相约亲朋好友,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享受享受久违的恬静时光却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 夏秋冬看着桌上的酒盏并没有接过,而是依旧不近人情的面无表情。 他对眼前的少年谈不上厌恶,但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本能的不想与他靠近。 明明两人在岳州城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可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就好像深深印刻在灵魂中,让他无论无何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看法。 “少掌柜找本官所为何事?” 四日前,就在魏子庚与许岳两人熟悉府尹衙门周边环境时在人群中无意间看到一身大红鱼龙袍的夏秋冬。 大黎施行新政,道州府增设掌书记,副节度使,行军太常司马及太平协律郎,地方官员原先的官级升半品,府尹便从原先的正四品升至从三品。 一位从三品官员,任由你是那家豪门或是大派弟子,若是擅闯朝廷从三品官员府邸都会是一个天大的帽子。 有这样是实力的家族门派很多,但有这般气魄与胆识的却少之又少。 舍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可又有几人真的是一身寡? 因此,就在魏子庚一筹莫展之际,夏秋冬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夏秋冬现住快活楼,经过程熙几次牵线搭桥,这才将信件送到了这位指挥佥事手中。 魏子庚将酒盏递到他的面前,后者万年不变的板砖脸让许岳非常不爽。 “喝酒,佥事大人风尘仆仆来到此地定然不会是来欣赏这烟花江南的,不如先喝一杯酒,或许有什么是我们两人能够帮到大人你的也说不定。” 酒碗就放在夏秋冬的面前,魏子庚一脸无害的笑容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伸手到一半,他终究还是没有拿起酒碗。 “少掌柜还是先说何事,若是投机再喝这碗酒也不迟。” 对于夏秋冬的性格,魏子庚在岳州城时便已略知一二,此人绝对忠诚朝廷,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但同时却不会做任何越权之事。 想到这里,魏子庚笑着说道: “按大黎律令,凡买卖人口且采生折枝者腰斩,家眷流放边陲,为官者罪加一等,我说的可有错。” 夏秋冬冷冷开口: “自然不错。” 魏子庚接着说道: “江南道经略使范畴在内,十三位州府官员于关元府府尹刘潇府内公然买卖女子供人淫乐,这是否视我大黎律法无无物?!” 夏秋冬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少掌柜?你们只怕是找错人了,我鱼龙卫只管江湖之事,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帮你将此事汇报陛。” 许岳心里藏不住事,一听夏秋冬有意推辞,便出言说道: “有事儿报官这不是普通百姓的共识吗?结果呢?一级推一级,一级推一级,如今证据确凿,而你这位朝堂二品官员就在旁边,你却跟我说你办不了?甚至说要惊动当今圣上?圣上养你们就是为了什么事都“启奏陛下”的?民间总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到你这便没用?你妄穿这身鱼龙蟒袍了!” 魏子庚在心中为许岳悄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许岳喝了一口茶,刚欲准备开口接着说道,魏子庚轻轻将他拦下,说道: “佥事大人,我这位兄弟便是这样快人快语,您别介意,如果您实在顾忌玄甲卫的势力,认定此检查百官之责并非您所属,那在下倒是还有一件事,佥事大人想来会感兴趣。” 许岳的一番话让夏秋冬原本便冷峻的面容变得更加低沉,听到魏子庚所言,便开口问道: “说来听听。” 说话时,夏秋冬阴冷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喝着酒的许岳。 魏子庚再次将酒盏朝夏秋冬面前推了推。 “此事与边城山庄有关,当日还有一人,是如今江湖中风头正盛的挂剑阁阁主的义子兼首徒,挂剑阁应剑琼,并且……” 说着,魏子庚拿起自己这一边的酒碗仰头喝了一口,故意停顿片刻,勾起夏秋冬的兴趣。 魏子庚的话成功引起了夏秋冬的注意,如果仅仅是官员之间买卖人口他鱼龙卫确是不好干预,如今玄甲卫与鱼龙卫之间交割江湖事宜,若是在此时触了对方眉头,只怕是正中朝中某些权贵的下怀,趁此机会弹劾他这位刚入候官的指挥佥事。 话已至此,夏秋冬开口问道: “并且什么?” 听到夏秋冬的主动询问,魏子庚心中暗道: “果然奏效,二小姐程欢的情报没有错,如今朝堂瞬息万变,玄甲卫镇抚史刘惟玄本就对江湖之事不上心,一心要查明当年京城披甲案的幕后真相,如今江湖之事被分割给新设的鱼龙卫,让他能更有时间对朝堂诸公严加检查,而在尚书令诸葛羽死后以及老首辅陆远的请辞,这样的监管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王侯公卿对此一直非常不满,弹劾多次不见果故而将矛头转向鱼龙卫一把手指挥佥事夏秋冬,而他想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做出点实际的成绩,诸公好计谋,新康帝更是好手段。” 有利益纠葛便有合作的可能,想到这里,魏子庚便也不卖关子,一口喝完。 “并且此事尚生教也有牵扯,他们在宴会上所展示的便是经过尚生教用嫁接之术制出的人。” 此前,夏秋冬尚能保持身为指挥佥事的沉着与冷静,但尚生教一出,夏秋冬便再也坐不住了。 “尚生教!此言当真?!” 尚生教,一个近几年突然崛起的神秘组织,活跃在大黎各个州府,专门拐卖妇女儿童以及落魄乞丐,且百姓中也有多愚昧信仰者。虽然此前也抓到过不少与尚生教有纠葛的人,但无一例外都不是尚生教核心成员。 魏子庚点了点头,这完全点燃了夏秋冬的心中渴望。 “实不相瞒,皇帝陛下早已亲自下令,要不遗余力铲除尚生教,你们可知为何?” “为何?” “尚生教已经动摇了国本,甚至于他动摇了我大黎气运!” 许岳喝酒动作戛然而止,魏子庚也收起脸上轻浮的表情。 “此话何意?” 夏秋冬端起桌上之前倒好的就一饮而尽,对着两人说道: “此地并非说话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魏子庚也端起最后的一杯酒喝完,擦了擦嘴,拿起桌上的长剑,留下了一两碎银。 “走!” 三人回到平湖山庄程府,门外程老爷子早就等候多时,在他一旁是斜靠在门框边的酒鬼徐。 “佥事大人,您终于还是来了。” 几人见面略有尴尬,许岳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庄主,本官便在贵府叨扰几日了。” 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借宿在他人家中的模样,反倒他是这家的主人。 许岳此时却低着头,程老爷子疑惑的看着许岳,问向魏子庚: “魏少侠,许少侠这所为何故?” 魏子庚笑着说道: “程老庄主您不必理会,他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不舒服的时候。” 酒鬼徐一旁调侃: “大老爷们莫不是来了女子天葵月事?哈哈哈哈。” 许岳听不懂何为天葵,见到很少笑的酒鬼徐笑得都是这般灿烂,他自己只当酒鬼徐替他解了围。 魏子庚忍住憋笑,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带着夏秋冬回到客院自己的房间内,程老爷子安排下人为夏秋冬收拾出一间客房。 他们不知,正是今日两人所做之事,为平湖山庄日后挡下了一次灭顶之灾。 一路上,魏子庚出言问道: “扭扭捏捏,这可不像你。” 许岳低声说道: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一句怨言都没有,现在还带了一个人过来,这也就程老爷子心地好,否则我们俩早就被赶出平湖山庄了。” 夏秋冬冷哼一声: “程老爷子心地好?你可知当年江南除了如今三巨头外还有江州卢氏,湛州区氏,潭州赵氏以及沉州冯氏?可如今呢?程老爷子曾经只是江南山庄一名小船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靠的可不是心善。” 一将功成万骨枯,奢华大气的平湖山庄之下尽是累累白骨,北崮山之上是一座座头颅京观。 来到魏子庚房间门口时,程熙三人已在凉亭内等候顿时,见两人回来,身边还带着一位从未见过的人,程熙不由问道: “又上哪里打架了?” 魏子庚没有理会程熙的调侃,转头来到大小姐程清以及二小姐程欢面前。 “二位小姐,小公子今日功课不知有没有完成?若是没有完成,届时程老爷子怪罪下来……” 说话时,魏子庚眉头一挑,两人立马领悟其中意思。 “让你失望了,我今日功课造成的很好,你别想……哎呦,姐,你们拉我做什么!” 没等程熙话说完,便已被两人揪着耳朵离开了客院。 到了客院外门,程熙挣脱两人,没好气问道: “姐,你们干嘛?魏子庚他们明显有事瞒着我们。” 二小姐程欢脸色凝重,大小姐程清见到端倪,出口询问: “怎么了,你看出什么了?” 程欢说道: “你们刚刚看到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没?” 程熙揉着耳朵,现在仍然红肿,吃疼。 “怎么了?不就花里胡哨了些吗,姐你要是觉得好看我可以让江南织造局下辖的白玉阁为你量身定做,保证比那更华丽!” 程欢听到弟弟的抱怨破天荒的没有出言打断,却依旧愁眉不展。 “红底滚金边,上绣云纹,海潮图案,这样式只能用在蟒服上,寻常人是绝对不允许用的,但是大黎此前从未听说过蟒袍用龙门以及鱼龙作绣,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大黎王朝对于制式服装样式虽然没有前朝那般严苛,普通百姓也可身着淡黄。 在新康帝继位后再次放宽限度,允许女子在出嫁那天身着凤冠霞帔以及男子成亲日可身着大红绣四爪龙的新衣,当日于府中可见官不拜且位居九品官。 深思一番,程欢顿时两眼放光,说道: “这是大黎新制鱼龙蟒袍,那刚刚那人只能是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 “鱼龙卫!那我一定要去看看,许岳他们别着了他的道!” 说着,程熙便准备往客院中走去,却被大小姐程清一把拉住。 “江湖客栈可不比快活楼,再无赖三教九流在那里只能乖乖喝酒,他从小在江湖客栈长大,见识可不是你这纨绔子能比的了的!” 程欢也点了点头,对程熙说道: “大姐所言不虚,少掌柜定然有他的决断,况且你是我平湖山庄嫡子,家里谁都能出事,哪怕是爹走了,只要你还在,平湖山庄就不会倒。” “可是……唉!” 话已至此,程熙只能作罢,他知道,不管现在他如何纨绔,如何挥金如土,那都是因为有他爹程孔方的庇护,但如果有一天这把庇护伞倒了,那么撑起整个平湖山庄这偌大家业的只能是他程熙。 房间内,夏秋冬将腰间的江山印取下,好似敲印一般郑重放在桌上,顿时一股气机屏障自那一方小印开始扩散,很快便将整个房间包裹其中。 许岳只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下意识运足气机,却不料毫无反应。 他迷茫的望着自己的双手,问道: “怎么回事?我感受不到我体内气机了?” 魏子庚解释道: “这是上七法宝之一的敲定江山印,可隔绝一方天地,令此方天地短暂的忘记此地,但身处期内的人,无论是武夫或是修士,无论是持法宝者或者是被被困者,都无法进行天人感应从而调动气机。” 武夫与修士,所走之路虽有不同,但归根结底所为之事都是一个目的,问长生。 而长生本就是逆天之行,修行就如同将天打开一个缺口,从中汲取养分,从而完善自身,此便是为天人感应。 修行之路何其坎坷,这也便有了法圣韩荀的一句话,“天地不全,人焉完乎?” 许岳惊讶的看着这一方小印,眼中满是羡慕。 “子庚,你说这江山印如果是我们的该有多好,这样再对上强敌,只要轻轻一敲岂不是就任我们宰割了?哪怕对上仙人境也不用怕!” 魏子庚听着许岳的话,暗自佩服: “许岳这开过光的嘴,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夏秋冬说道: “这可困不住长生仙人境的真君,到他们的境界已经不需要上天的赐予,自己便可自成一方世界。” 魏子庚连忙打断他们的交谈,将话题拉回正规: “佥事大人,现在可以继续之前话题了吧。” 夏秋冬长舒一口气,说道: “一个王朝的气运不仅仅在于帝王,更在于普通人,在于千千万万的百姓,之如前大康王朝,朝堂腐败如此,可在未曾殃及百姓之时,他们依旧能够苟延残喘近五十年。但在大康末年,王朝气运急剧流散,致使天灾不断,更使得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民心尽散,终于大康在一次次农民起义中覆灭,而当时的太祖皇帝便是起义军中的一员。所以后来历代大黎帝王都吸取教训,无论战争如何严峻,前线如何吃紧,绝对不允许影响百姓的春种以及秋收,绝对要为百姓留下口粮以及种粮,正是因为这样的祖训才使得大黎能够不失民心,国作得以绵延近七百载。” 许岳略带思索的点了点头,对于此事,他最有发言权: “的确如此,即便我们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但每个月都会有衙门的救济粮,虽然不多,但省着点吃,也够我和许印以及许老头吃上一个月。” 朝廷的救济粮在地方从未有过任何克扣,一是那点救济粮根本扣不出一点油水,二是一旦被查出地方克扣救济粮便是抄家流放的大罪,为了那点救济粮而犯如此大罪根本不值当。 若非衙门救济,许岳兄弟两人恐怕都挨不过那个冬天。 “那动国本是何意?” 短暂的打断,夏秋冬喝了杯茶,继续说道: “尚生教主张肉体更迭,灵魂永生的另类长生法门,这让众多无意间接触到尚生教的高官巨贾,甚至王公大臣们都起了不小的邪念,你以为用尚生教嫁接手段制作出另类的怪物供有一类病态人淫乐便是王朝要不惜手段剿灭他们的原因?那你们也太把尚生教当回事儿了……” 原来,那些高官巨贾,王公大臣俱是享尽齐人之福,可天地尚有穷时,更何况人呢?他们终究不甘心一天天的老死,最终化作一捧黄土,生前的一切都成过眼云烟。 三年前,尚生教突然出现在大黎王朝之中,据传他们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哪怕是你心脏不再跳动,也可用他们的特殊手段为你重新换上一颗心的心脏。以此类推,只要身体哪个部位老化就换哪一个,甚至传说,尚生教教主可以为人换头颅,连记忆都可保存下来。 说到这里,就连夏秋冬这般人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哎,百姓愚昧尚有说辞,可这些自诩人中龙凤的名门望族也如此,就这样,尚生教的事很快不胫而走且逐步扩散,一年前,钦天监查出气运流失,这才发觉两年间竟有无数人偷偷信奉尚生教,民心不在大黎,这才引起皇帝陛下的重视。” 许岳听完一拍木桌,若非此时他已无法调动气机,否则木桌便已在顷刻间化作齑粉。 “果真人心不足蛇吞象,已有这般奢侈生活却想着永生,甚至不惜来危害普通人性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魏子庚听完夏秋冬的话仍是瞠目结舌。 “许岳你错了,往往信奉这些的正是普通人居多,民智未开,不堪教化,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甚至一生都未曾走出过自己所住的村庄,他们近乎与世隔绝,只知劳作与赋税,终是如此才会让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信奉一个哪怕只给过他们一丁点希望的人或物。” 夏秋冬听闻更加坚定了想要将魏子庚收入鱼龙卫的想法,说话间语气都缓和了很多。 “魏少侠所言不错,其中绝大多数人是普通人,而据其他州府调查发现,你们口中那些供人淫乐的怪物是被他们家人卖给人拐子的。” “什么!” 又是一声晴天霹雳响在魏子庚与许岳耳畔,许岳更是连连后退跌坐在身后座椅之上。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听完这件事你们再考虑要不要趟这趟浑水。” 魏子庚此刻已经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盲目的点了点头。 夏秋冬看着他们竟有些于心不忍,两个初出江湖便被击碎心中正义的少年郎,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彻底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 “你们所见,那些有些动物特征的人并不是尚生教特意为之,是他们的家人求着尚生教弄成这般模样,有的是为了治病,结果后来成了怪物被家人丢弃被人牙子捡到,而有的是被他们的至亲刻意为之,因为这样的怪物在一些富贾高官圈子中很是风靡,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砰!” 魏子庚一掌拍在桌子上,额头青筋暴起,桌子一腿深陷进右整块青石铺就地面中,桌子寸寸皲裂,顿时化作齑粉,口中后槽牙嘎吱作响,嘴角一丝鲜血流出,口中一字一字的吐出: “所以,他们多数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相貌出众的妇人,以及生的唇红齿白的少年!” 夏秋冬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二章 陷围战,宿敌换新颜 永远都不要妄图探究人心的肮脏。 原本踌躇满志的初入江湖的少年,仅为心中所坚持之事而一往无前的少年,在得知他们心中的正义不过是个笑话的时候,第一次迷茫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许岳没有怀疑夏秋冬所说。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所谓的父严母慈,曾经在岳州城之时,他经常看到带着子女逛灯市赶集的父母,他是那般的羡慕。 虽然他有扶养他们兄弟俩长大的许老头,可这终究不是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能够比拟的。 人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想拥有什么? 夏秋冬不近人情,他甚至于自己是如何成为这鱼龙卫指挥佥事的都不知道,更何况人世间的种种情爱? “既然不会有这样的父母,那么你们兄弟俩为何会一出生便被遗弃?” 许岳此时已是面红耳赤,听到夏秋冬丝毫没有感情可言的话更是作势要打,魏子庚及时拦在两人中间。 “许岳,且不说佥事大人是鱼龙卫一把手,但以其玉衡境的修为我们两个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佥事大人的对手。” 回头又夏秋冬冷冷说道: “佥事大人,你与在下这兄弟还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今日之事容我们兄弟俩商量商量,今晚辰时在下给你答复。” 魏子庚两边都不照顾,许岳双眼通红看着夏秋冬,后者还以一个冷淡至极的表情。 “那本官便静候魏少侠佳音了。” 随即长袍大袖一甩,离开了魏子庚的房间。 待到彻底没了脚步声,魏子庚这才与许岳说道: “许岳,你真的想与他斗上一场?玉衡境高手你也见识过了,虽然他没有先前李钰与应剑琼两人厉害,但也绝对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 不甘心的坐下,许岳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水,一股脑喝了个干净,表情这才略有缓和。 “我是没心机,但不是没脑子,与他作对,于我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听不得有人说我父母的坏话,虽然被遗弃,但我觉得他们一定也是有苦衷的。” 魏子庚欲言又止,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许岳在此时竟有些无助的像个孩子,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辛酸才会每日没心没肺的活在别人面前。 曾几何时,他的妹妹魏子青也是这般模样,万般苦水更与何人说? 良久,期间魏子庚没有多说一句话,再多的安慰也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他能做的只是调息等待。 许岳长舒一口气,一吐心中郁累,魏子庚吐纳结束睁开眼睛,迷茫彷徨一扫而光。 “你总是让我拿主意,这次我听你的,你说救咱们便救,反之也是如此,毕竟我们只是江湖过客,人世多艰,我们也管不过来。” 许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木屑,这是刚刚被魏子庚拍碎的木桌导致。 “我知道人世多艰,我也没办法管太多闲事,但这事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许岳眼神澄澈透明,在他决定做某件事时,世间所有都会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此生我许岳没有太大的志向,行走江湖只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我眼中没有看不到不公,至于看不见的?这我便无能为力了。” 这一刻,魏子庚瞪大了双眼,他清楚的看到一股澄澈如涓涓细流的气机涌入许岳身体,这是天人感应,上天都在眷顾着许岳,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最顶峰迈进。 “你小子一定不简单,或许你的父母将你遗弃真的是有莫大的苦衷。”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偏偏许岳顺流直上,甚至于破境之时都有天地气机主动涌入他的体内。 许岳由瑶光入开阳境。 辰时,魏子庚两人敲响了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的房门。 夏秋冬早已换好一套夜行衣,腰间的玄色小印毫不起眼,说是上七法宝之一的江山印恐怕根本就没人相信。 “本官等候你们多时了。” 魏子庚看着他的一身打扮,忍不住问道: “堂堂指挥佥事,官居正二品,进入府尹府邸竟然需要摸黑潜入?” 夏秋冬万年不变的搬砖脸不近人情。 “不被发现的才是真正的现实,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必须小心谨慎。” 魏子庚推门而入,环顾四下,见夏秋冬屋内整洁异常,床单被褥甚至桌椅茶盏都从未有人动过的痕迹,不由得对这位指挥佥事高看了几分。 “今晚我们便从府尹府开始查起,那尚生教的教徒在边城山庄石大公子的掩护下根本没人知道在哪里,而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离开渝州城!” 两人点了点头。 夜色逐渐深沉,在黑夜的掩护下,三条身影从平湖山庄飞出,很快便消失不见。 平湖山庄书房内,摇曳的烛火静谧的燃烧着,酒鬼徐从门外直接推门而入,对于程孔方没有一丝敬畏之心。 “他们出去了。” 程孔方点了点头,说道: “与他们结下善缘定然不会有错,尤其是那江湖客栈的少掌柜,有欢儿与熙儿这两层关系不怕他以后不帮我平湖山庄。” 酒鬼徐自顾自喝酒,等到程孔方说完他这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没有几天好活了?要不你也试试尚生教的做法?” 程孔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世间多有不公,但生死乃为天数,只有死才是最公平的,任何人都会死,都能死。况且我还有三个子女,只要有他们记得我,我就不算死,欢儿不是一直都说有个地方叫道德林?历代先贤时候都会在那里,所以我想应该也会有个孝林,只要女子不将你忘记,你便一直都存在?” 这略带调侃的语气让酒鬼徐眼中泛起一股辛酸,忍住别过头去,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四十年前,那时的酒鬼徐还是个名叫徐林的十岁少年,倒在了那时还不算富裕的程宅门口,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彼时不过是江南山庄某个码头的船工的程俊生看到了那个孩童,为他送去了人生中第一缕阳光。 孩童年岁不大,却练得一身好武艺,程姓年轻人也在一次次出船中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而这叫徐林的少年却也自始自终跟在他的身边,成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一路高歌猛进,成就如今的家业。 “四十年寒来暑往,老头子,你可别死在我的前面。” 程孔方听到向来不拘小节的徐林如今确是这般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刘府尹府邸,三层护院层层巡逻警卫,不敢有一丝懈怠。 自上次三人探府,刘府的巡卫力度便空前加大。 “看来那老东西是做贼心虚了,饶是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官!” 夏秋冬问道: “此前你们便是他的府宅里见到那尚生教年轻信徒的?” 许岳轻声说道: “对,没错,那应剑琼果真厉害,不愧是玉衡境的高手,挂剑阁首徒,我们两人对上他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 魏子庚脸上笑容不善,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嘿嘿,所以佥事大人,如果这应剑琼再次出现便交由你对付,我们替你抓来那年轻人,这样你问出关于尚生教的事,而我们也能将那些年轻女子救出来。” 夏秋冬没有说话,他此刻实在没有心情与两人多说一句多余的话,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情尤为烦躁,好似遇到了宿敌一般。 自魏子庚手中那柄破旧长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心颤的感觉便好似江畔潮水,一刻不曾停歇。 府内外的巡卫对于对于三人并没有起到丝毫运用,诡异轻功配合黑夜,犹如鬼魅,游走于此地。 “哪里!” 一处房间的昏暗灯光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三人闪身贴着墙壁缓缓行走着,屋内动静逐渐响在三人耳畔,许岳捏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便冲进屋内。 “这就是好官!这就是清官!” 只听得屋内靡靡之音此起彼伏,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女子求饶般的哀嚎声,愁死声,对此府内的静谧祥和显得格格不入,尤为讽刺。 “子庚,我可以杀了他吗?” 许岳一手持枪,一手紧握腰间的葫芦,只要魏子庚这号头,他便将十三柄飞刀尽数唤出,让那恶心至极的男人钉成筛糠。 屋内华丽的大床,上面躺着一个长着狐耳的年轻女子,一丝不挂,在她身上压着的那赤条条的男子满脸享受,挥汗如雨。 他自己恐怕都不曾想过,年过半百之后仍有余力用在此等妙人身上。 “杀!” 魏子庚嘴里吐出一个字,许岳轻摇葫芦,口中低声念到: “请宝葫芦转身!” 葫芦口内飞出十数柄斩仙飞刀,刀身在月光下寒光闪闪,化作光线朝着屋内飞入。 “不可轻举妄动!” 在夏秋冬伸手阻拦的那一刻已经晚了。 斩仙飞刀何其之快,只听男人一声闷哼,十三柄飞刀透体而出,艳红的血液自刘潇脖颈,心腹等致命部位喷出,打湿在窗户纸之上,屋内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打破了刘府的安宁。 “你们!本官怎会与你们为伍!” 夏秋冬已是气急败坏,但整个人的表情却是十分诡异的没有表现出多少应有的情绪来,发现端倪,他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那张俊朗的面庞。 “为什么我没有表情?” 心念此处,府中其余卫兵听到这一声惊呼顿时蜂蛹一般朝着刘潇的房间感来。 “带上那个女人,快走!” 许岳已然进入屋内,魏子庚手中长剑嗡嗡颤鸣,一股裴莫孟喻的气息正在朝着自己这一方袭来。 许岳收回斩仙飞刀,血液滴落,飞刀滴血未染,随手扔给床上一丝不挂的狐耳女子一件外衫。 “别怕,我们来救你!” 床上女子接过外衫,惊恐的看着面前这杀了人依旧带着笑容的少年。 她犹豫了。 “噌!”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破开黑暗朝着三人刺来,这道煊赫的剑光如一道匹练,锋芒外泄。 “横秋剑气!挂剑阁应剑琼?!” 夏秋冬下辖鱼龙卫专司监控江湖之责,对于一般武林名宿定然熟悉的很。 见到来人,魏子庚仗剑当空而去,手中破旧长剑急迫万分,好似下一刻便要飞出剑鞘。 “一剑当空去,二更收剑回!” 剑气充盈天地,应剑琼看着少年郎手中不起眼的佩剑,眼中大放光彩。 “这剑气,你是净灵台弟子?!” 夏秋冬眼神陡然一怔,随机而来的是无边痛苦,这样的痛苦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魏子庚何管他?气势再次暴涨,一手搭在剑柄上,月光下,应剑琼看到一双极为澄澈的眼神。 “我虽不是他对手,可那又如何?剑向更强者,这才是剑客应有的剑道!” 数道于手中山河剑,一剑而出,那锈迹斑斑的铁剑竟是在月华之下绽放光芒。 开阳境对玉衡境。 “好,应某佩服!” 说完,应剑琼持剑而去,短兵相接之间,一阵刺目火花陡然激射而出,剑气纵横之下,树木被整齐切下,湖水激荡,如游龙。 魏子庚翻身便前方一挥而去,剑刃与空气震荡,一阵阵蝉鸣响彻黑夜。 “夏蝉!” 应剑琼眼神一惊,双眼略有茫然,就是这片刻的时机,原本在房间中的许岳竟然倒飞而出,撞在对面的墙壁之上。 灰尘遍布,从内走出一人,手持檀骨小扇,环佩叮当,面带微笑。 “三位,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许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相比枪尖的猩红,鲜血格外的醒目。 枪花舞出,一股磅礴大力朝着华姓年轻公子挥去,欲有千斤之中,裹挟着碎石飞沙,伴随着呼呼风声而来。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暴涨威势,应剑琼眼角一撇,冷哼道: “华阳赋,你若是死在那少年手上可与我无关,我最多为你收尸。” 年轻公子面不改色,手中檀骨小扇“啪”的合上,就这么朝身前一横。 “噔!” 许岳沥血枪停在半空,长枪重重砸在那檀骨小扇之上且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但却无法再下压一寸。 华阳赋身体隐隐有金光显现,身后一尊高九尺,圆头肥耳的金身若隐若现,自这尊金身一出现,周遭顿时梵音阵阵,充满了宁静祥和的天籁之音。 “南无弥勒净土佛?!镇国寺有弟子出山了?!” 就连长期伴随其左右的应剑琼也不免震惊。 “一定要杀了那个少年,不然刘大人可就白死了。” 华阳赋单手对上许岳的同时竟然也有间隙与应剑琼交流,许岳对他的态度非常不爽,借着沥血枪的弹性猛然上跳,后者依旧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唵!” 佛音再次响起,华阳赋一记大手指猛然拍出,身后若隐若现的弥勒佛金身手掐莲花决,佛力无边,重重砸在许岳胸膛。 而在此时的不远处,魏子庚逐渐招架不住,两人终究是差了两个境界的感悟。 魏子庚从腰间葫芦中掏出一张黄纸符录,双指夹于身前,气机引燃,口中莫念: “神霄南离明,赤焰火神精,急急如律令!” 一道火龙猛然从魏子庚手中符箓中喷射而出,黑夜被照亮,同样照亮的还有应剑琼兴奋的表情。 “泰山观的神霄符箓派,还有什么惊喜吗?” 应剑琼手中之剑不停,道道火龙席卷而来,可在其横秋剑意之前终将化作虚无。 “佥事大人,你还不出手吗……额?!” 一柄透亮剑身从魏子庚胸膛透出,在他的身后,夏秋冬双眼血丝遍布,笑容狰狞。 他找回了自己的笑容。 “子庚!” 许岳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大喊一声,随即便被一记佛家大手印拍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 应剑琼见此情形剑势一停,表情厌恶的看向身后的夏秋冬。 而在魏子庚的身后,夏秋冬一手捂着自己的头,笑容逐渐狰狞。 “哈哈哈哈,柳师妹,师兄替你报仇来了!” 魏子庚艰难回头,身后的“夏秋冬”面容并没有变化,可这个笑容,这同样透体而出的长剑,饶是魏子庚化作灰也不会忘记。 “你是……夏清明!”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三章 憾昆仑,少年险象生 不知道从何时起,夏秋冬已经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这好像与生俱来,又好似有人刻意安排。 不远处的屋脊之上,魏子庚剑意暴涨,其携带着一条粗如匹练的巍峨剑气朝着挂剑阁应剑琼撞去。 “好,后生可畏,应某佩服。” 应剑琼持剑于身前,他在面对任何一位对手时都会全力以赴。 “但是就凭这柄剑?少侠可否太看不起我应某了?!” 携气势而来,魏子庚面带微笑。 “如果只凭剑让持剑者扬名,那这柄剑我魏子庚不用也罢!”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夏秋冬表情逐渐扭曲,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以意想不到的当时朝着耳根咧开,一只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一直握着剑柄,双眼布满血丝,眼角都流出了血泪,口中轻声呢喃,桀桀怪笑: “原来是你!对,没错,这句话!就是你,就是你!” 而此时却因战况过于激烈,并没有其他人察觉。 与此同时,魏子庚话音方落,两道滔天剑势相撞,以两人为中心,周遭假山与青石地面顿时崩裂四散,沙石遍地,金铁交击声作响,火星四射,短短片刻功夫,两人双方已是交手数十招。 “少侠好武艺。” 魏子庚已是逐渐趋于下风,而反观应剑琼此刻却势头正盛,竟有愈战愈勇之势。 只见两人手中之剑撞击,爆发出猛烈的火星,空气中一道道细微的涟漪层层叠叠,应剑琼反手一挥,魏子庚整个人便朝着屋脊下方跌落而去。 半空中,魏子庚双指一刷腰间精致葫芦,自葫芦口中飞出一张黄色符箓,他顺势双指夹住置于面前,口中沉声念叨: “神霄南离明,赤焰火神精,急急如律令!” 一道火焰自魏子庚手中符箓飞出,与半空逐渐汇聚成一条口吐火焰的丈余火龙,空气被灼烧,竟是隐隐在火龙周围形成一道风卷将魏子庚下落的身形托住。 “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少侠可有其他惊喜?” 应剑琼眼中一丝惊讶,随即这份惊讶转变成为兴奋,他对待每一次的比斗都是如此兴奋不已。 手中剑花不停,于身前形成一道剑气屏障,火龙自上而下朝着应剑琼飞入,竟也是迎风见长,足足膨胀到三丈,粗一丈,然而即便如此,所喷吐的火焰依旧无法攻破应剑琼的剑气屏障,终于逐渐在其屏障前化作虚无。 手中离火符化作一团飞灰,魏子庚一甩手,双眼死死盯着屋脊之上的应剑琼,后者一甩手中长剑,气机鼓荡而来,原先燥热的空气顿时间恢复清明,甚至似有丝丝寒气。 夏秋冬眼神中透露出疯狂的模样,红光一闪而逝,收敛了所有气息,眼睛盯着魏子庚的后背。 “师妹,师兄来替你报仇了!” 晚风吹过,夏秋冬消失在原地,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下一刻猛然出现魏子庚的身后。 “佥事大人,你还不出手……额。” 魏子庚话音未落,他怔怔低下头,只见胸口处,一抹透亮的剑身穿透他的胸膛而出,他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口中一口鲜血喷出。 出现在他的眼中的是“夏秋冬”几近扭曲的面容以及咧到耳根的嘴角。 “嘿嘿嘿,柳师妹,师兄替你报仇来了!” 魏子庚看着这副面容,又是喷出一口鲜血,眼神逐渐狰狞! 是的,他认识,即便他魏子庚化成灰,也绝不会忘记这个表情。 透体而出的剑尖,狰狞可怖的表情以及这样血丝遍布的眼睛,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几乎成为了他一辈子的阴影。 “你是……夏清明!你没死?!” “夏秋冬”在听到魏子庚的询问时,表情变得更加狰狞,他缓缓抬起头,很享受此刻。 “对!没错,少掌柜,就是我夏清明啊,怎么样,与那个少女死在同一个人手上,是不是很幸运!” 一旁的许岳在见到这一幕,表情陡然疯狂,暴喝一声,随即翻身而起。 “子庚!” 澎湃的气机一阵鼓荡,猩红的枪头红芒以之前从未有过的强度暴涨,对于眼前一幕尚在茫然中的华阳赋在见到许岳的情形是面色一惊,他放下所有的轻视,运足功力,身后的弥勒净土佛金身再次显现,对着许岳便是一掌而出。 “你给我滚!” 朝着魏子庚方向直冲而去的许岳在面对那遮天蔽日的一记佛家大手印之时便是持枪而去,枪身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将整个人弹射出去。 “啊!” 又是一声暴喝传来,许岳于半空之中将所有气机凝于右拳,气机蒸腾,灼烧着周围空气竟是隐隐沸腾,在临近那尊金身之时,他一拳轰出,拳罡带这炽烈的空气朝着华阳赋袭来。 “他到底是武夫还是修士?!” 华阳赋瞪大了眼睛,金身再次凝聚,隐隐有成为一尊法相的趋势,可在此之前他的眼中是许岳那逐渐放大的拳头。 只听“轰”的一声,拳头撞击在那尊即将凝聚的法相之上,随即“咔嚓”一声,裂纹遍布,金身被许岳一拳穿透,化作无数光屑飘散。 “请宝葫芦转身!” 腰间葫芦口顿时飞出二十柄斩仙飞刀,在许岳的意念趋势之下朝着夏清明飞去,刀光在月光下竟隐隐有些诡异的红。 华阳赋吐出一口鲜血,转头对着屋脊之上的应剑琼喊到: “应剑琼,快,趁现在,杀了那姓魏的少年!他不死,一切都是空话!” 说完,华阳赋也朝着魏子庚方向掠去,而一方的应剑琼却是将剑指向了那发狂的夏清明。 “我应剑琼与人交手何时需要他人助力?” 随即也飞身而去,剑尖直指夏清明,对着华阳赋说道: “华阳赋,昔日在刀河剑谷的杯水之恩今日就此了结,但此人我应剑琼必杀,你若阻拦便是我剑下亡魂!” 魏子庚看了一眼手中之剑,用着仅有的一口气息调动气机,单手掐剑诀,手中山河剑脱手悬停半空,剑尖指向夏清明,妄图以此一招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们怕是忘了什么!” 刹那间,就在刀光剑气朝着夏清明飞来的同时,他将腰间的玄色江山印取下,面带狰狞笑容的往地上重重的一敲。 “噔!” 一声闷响如五雷轰顶般传入众人脑海,俱是一阵恍惚神情。 “阿莹,苏乞儿,不成想江湖之行到此为止了?!” 魏子庚惨笑一声,失去了天人感应,山河剑在失去气机牵引后掉落地面,而即将要飞刀夏清明头顶的斩仙飞刀也同样失去了灵动,一声声咣当声响,纷纷掉落。 应剑琼在前一刻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了地面,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拳头。 “感应不到气机了,这是敲定江山印?!” “哈哈哈,杀了他,不管你是谁,快些杀了他。” 刚刚凝聚金身的华阳赋在进入江山印范围时金身再次消散,他一个踉跄跌落在地,因为因果反噬,再次一口鲜血喷出。 夏清明也不再管其他,他一脚踢在魏子庚后背,魏子庚胸膛顿时喷射出一股浓浓的血雾,随即举起长剑,便朝着魏子庚的刺去。 “放心,你的妹妹,父亲,还有那个姓周的,很快都会和你重逢,不会等太久。” 狰狞和兴奋这两种截然不同表情,在这一刻,在夏清明脸上竟是毫不突兀。 “不必劳烦了!” 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就在此刻,一个灰白色身影陡然出现在夏清明与魏子庚之间,江山印对于天人感应的隔绝在此人身上竟是毫无用处。 “什么?!” 原本面带笑容,成竹在胸的华阳赋陡然一惊,夏清明举着剑的手臂竟是无法下压丝毫。 自他一出现,脚底碎石激荡而开,紧接着便是伴随而来的一阵飓风,将观赏湖的湖面吹起数丈之高。 片刻过后,尘埃落定,几人这才看清来人面容。 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位中年人,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酒糟鼻子,胡里拉茬,青色的长靴上补丁一个盖着一个。 “我就知道你跟踪我们!我就知道你跟踪我们!” 跌倒在地的许岳此刻竟是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焦急的泪水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来人不是李沧澜又是何人! 李沧澜一手双指点在魏子庚檀中大穴之上,气机缓缓渡送,一手持崭新佩剑横在夏清明面前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看了一眼许岳,脸上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 “嘿嘿,算银子不?” 许岳对于他不着边际的问题已是见怪不怪,只是双手硬撑着站起身,说道: “算,你说多少都算!” 华阳赋见到此人竟然可以无视江山印而在其范围之内无障碍使用气机,顿时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长生……长生仙人境?世间还有第三位长生仙人境?!” 想到这里,他二话不说,翻身跃起,远遁而去。许岳刚欲追去,却脚下一个趔趄,又跌坐在地,故而放弃了这个想法,心中暗道: “罢了,穷寇莫追。” 眼看仇人便在眼前,夏清明再次抬起手臂,尝试着使用气机却丝毫感受不到,只得用剑一下一下的挥劈向邋遢中年人。 “我不愿与你动手,别不识抬举!” 就在夏清明即将劈砍在那柄崭新佩剑之上时,只觉得一股大力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李沧澜猛然收回手臂随即一拳再次砸在夏清明的胸膛之上。 受了这一拳的夏清明暴突,竟是被这股拳罡震的七窍流血,紧接着倒飞出去嵌入墙壁之中,口中一阵甘甜,口中鲜血狂喷。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在江山印范围内进行天人感应?” 李沧澜并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只是有条不紊在魏子庚檀中,海府,通幽,凝慧等几处大穴之上点动,伤口的血立马便被止住。 “还好,来得及时,加上魏少侠修为恒基扎实,尚无性命之忧。” 说着,他伸手将拿过魏子庚腰间的葫芦,手指一抹,存在与其中的气机禁制被抹去,随即从中飞出一张空白的青色符纸。 “果然有空白的槐泽符纸!不过他能学到上乘的神霄派符箓之术,有这槐泽符纸也算稀奇的事。” 许岳双手撑地爬到魏子庚面前,看着少年逐渐平稳的故意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头看向李沧澜,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敢说一个字。 李沧澜将那槐泽符纸抛出,那符纸好似被牵引着悬停在他的面前,李沧澜从葫芦内有取出一杆银制小椎,饶有兴趣的看着。 “看不出来,魏少侠私藏的宝贝挺多啊,连泰山观神霄符箓派的月影小椎都有,难怪那离火符的品相那么高。” 说着,李沧澜在那槐泽符纸上书写,应剑琼也来到李沧澜身旁仔细观察,当看到符纸上笔走龙蛇的花纹时也是满头雾水。 “请恕晚辈眼拙,此符箓晚辈从未见过。” 对于应剑琼此人,许岳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尤其是最后他竟是想帮助他们救下魏子庚,让许岳对他彻底没了敌意。 最后一笔画完,李沧澜稍微吹了一口,符纸上墨迹立马干透,整张符箓隐隐有绿芒闪动,充满了生命力。 李沧澜手指夹住符箓,将其放在魏子庚胸膛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东方乙木精,与我和神明,起死肉白骨,还其完壁身,急急如律令!” 就在两人惊叹于眼前这邋遢汉子竟然会符箓之法时,抵在魏子庚胸膛之上的绿色符纸缓缓消融,化作一股精纯的生命力进入魏子庚的体内,原本缓慢的故意也逐渐加快,最终趋于平和。 许岳见此情形作势便要给李沧澜跪下磕头,后者立马托住他下跪的势头,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又不是你的父母,你跪我做甚?” 许岳说话时语气略有抽泣: “只要你能救他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听到这话的应剑琼不禁一阵唏嘘,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即便是对于挂剑阁内众多师弟也没有一人能为他至此。 可李沧澜下一句话却让许岳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魏少侠这具身体机能虽然略有恢复,可却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许岳焦急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需要我做什么?” 李沧澜说道: “幽精一魂丢失,需尽早召回才是,但这并不是你能解决,将他带回平湖山庄,那里自有人可帮忙。” 听闻此话,许岳先将地上的江山印放在手上掂量了两下放入怀中,随即又一把将魏子庚背在背上,便朝着府尹府门外跑去,而他们转头看去,却已不见夏清明踪影,而之府外却已是碎尸遍地。 “这……” 许岳强忍着呕吐,穿过遍地尸骸的前院,往平湖山庄掠去。 而在此时,一个漆黑的,不起眼的角落中,夏清明蹒跚而来,七窍流血,他扶着墙壁,随即眼中一黑,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并不希望你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反倒希望你能够用这新身份重新活一次,就当是自我的救赎。”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四章 道前尘,往事如梦现 “自我的救赎?” 陵州城,黑暗的角落,夏清明躺倒在地,脑海中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些不属于自己却又无比熟悉的记忆,此时正疯狂的涌入脑海。 “我不需要救赎,我要报仇!” 说这话的夏清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中他无悲无喜,无欲无怒,没有丝毫的感情,完全是以自己的本能说出这句话。 一个诡异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夏清明努力的睁开眼,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可在他目光朝向声音方向看去时,只觉一阵刺目的光芒迫使他有重新低下了头去。 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笑,轻蔑的笑。 “你不必白费周折,且不说以你现在这仅存三魂的状态,哪怕是你融合了这具身体,我也不是你能直视之人。” 夏清明不理解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现在非常虚弱,虚弱的好似一阵风都可以将他吹散一般,这样状态的他想到了更多的事。 “我不是已经被杀了吗?我清楚记得那种感觉,可为什么我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太多的疑问充斥着他的脑海,可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而骄傲如他却在此时失去了一切情感。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是一道陌生且尖细的声音传入夏清明的耳畔,可他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整个“人”都在战栗,不受控制的战栗。 “他如何了?陛下可等着结果呢,孙仲景,弄来这副身躯可不容易,别浪费了咱家的一番苦功夫。” 那个被称作“孙仲景”的人面对这有这滔天威压的人同样不卑不亢。 “赵公公,您要明白一件事,老夫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在我的尚生堂治病救人,是你们陛下将老夫从落鲸山请了出来,是你们求着我帮忙。” 夏清明虽然看不见,可耳中却是听得真切,两人的对话被他一字不落的记在了脑海中。 “落鲸山?尚生堂?这两人到底是谁?赵公公?他们是朝廷的人?” 无数疑问充斥着夏清明,突如其来,一阵虚脱之感涌现,他再次陷入昏迷,只是在昏迷前,他依稀听见了一句话。 那个姓赵的说话尖声尖起的太监说道: “此人不可大意,他是陛下重要的棋子,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待他再次醒来,只觉额头一股疼痛感袭来,他强忍着疼痛,坐起身。 睁开眼,环顾四周,涣散的瞳孔再次有了焦距,而下一刻他却瞪大了眼睛,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这里莫非是拔舌地狱不成?!” 只见他身处一个昏暗的暗室内,烛火摇曳,将整个暗室照的昏黄,而在这个昏黄的暗室内则摆放这无数个琉璃器皿,器皿内盛放着莫名诡异的液体,而在这液体中是无数残肢断臂,头颅,尚在跳动的心脏以及被剖开的大脑。 此时,一个温柔的中年人声音响起,将他从震惊中拖拽了出来。 “你醒了?可有何不适?” 他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中年人,身穿白色长袍,手中是一柄奇特的短刀,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他揉了揉愈发疼痛的脑袋,问道: “我是谁?此地是何处?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脑问出三个问题,可他要问的又何止三个问题,只是他对于此前发生的一切都已无任何印象,甚至于自己是谁都已忘记。 中年人继续微笑道: “你是谁我无从得知,但我可告诉你,此地是我的医室,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 床上的人略有顾忌的看了看琉璃器皿中的残肢断臂,说道: “安全?你确定这里安全吗?” 似乎知道他的顾忌,孙仲景笑着说道: “大可放心,若非这些东西,我又怎能将你治好?” “治好?我到底怎么了?” 他握了握拳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奇妙的感觉让他不敢确定这副身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虽然可以控制,但却如此的不协调。 “你可知何为三魂?何为七魄?” 孙仲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问道。 他摇了摇头,并不知作何解答。 “爽灵,胎光,幽精为三魂,即天,地,人三魂,人死后,三魂各自离体,天魂归天清除因果,地魂归地府,清算生前业障与善恶,人魂徘徊人间,是为祖德,只待下一世便以人魂为引,三魂齐聚,再寻寄托之肉身,此为三魂。而七魄则是后天逐步形成,名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分别执掌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故而人有七情六欲。” 孙仲景缓缓对着床上的人解释道,而那人却丝毫没有明白孙仲景所言何意,停顿片刻,孙仲景继续说道,而这句话却好似一道雷电重重的砸中,愣在了当场。 “这是一具合道境修士的身外身,为了在确保打散其三魂后仍然保留下七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公公可是废了一番苦心啊,要知道人死首先散的便是七魄。” 孙仲景语重心长,而此时的床上的人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是茫然的看着面前面容和蔼的中年人,而他自己却无法做任何表情。 “哈哈,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法有任何表情?那是因为你三魂尚未完全融入这具身外身中,无法完全主导身躯中的七魄,久而久之,待到你完全掌握七魄之后便可以重归合道境,到那时你这就可以找回前世的记忆。” 静默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对于孙仲景的话他心里有无数的问题,可却不知从何问起,正如孙仲景所说,他忘记了太多的事,甚至于自己的身份。 如此尴尬的气氛中,孙仲景看着颓然有些寂寥的他说道: “既然你是我救活,那也算是我的一桩因果,以后你所做种种,我都会有一份在其中,索性我便送佛送到西,再为你取名如何?” 床上的不着片缕的男人抬起头,眼中似有神采,双手抱拳说道: “多谢前辈。” 孙仲景说道: “此时已过夏至,寒来暑往,天理循环,无人可逆也无人可干扰,正所谓朝披露而暮云霞,近秋凉而远寒冬,便叫你夏秋冬吧。” 三日之后,乾坤殿内。 新康帝李岱正襟危坐,在他身前大案上是一道册立诏书,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捧敕封大印低头垂眉。 新康二十八年,候官鱼龙卫成立,奉命司查江湖,指挥使之下再设指挥佥事一职,官拜正二品,与玄甲卫镇抚史,嘲风卫都梁总卫同阶,再制定新式蟒袍,以大红为底,金丝滚边,上绣波涛,云纹,龙门以及金红鱼龙。 “你可有名姓?” 新康帝微抬双眼,以睥睨天下的目光看着跪在黄绸大案前的身穿大红鱼龙蟒袍的年轻人。 “回陛下,微臣夏秋冬。” 往昔历历在目,终究只是过眼云烟,漆黑阴冷的巷弄,夏清明强撑着站起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拳我夏清明一定要讨回来!“ 他是夏清明,卫道山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即便如何欺瞒自己,他始终只是夏清明,而不是在皇帝面前摇尾乞怜的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夏清明忍着剧痛摸了摸凹陷下去的胸口,李沧澜那朴实无华的一拳将他肋骨震断两根,气机宣泄之下隐隐已伤大道根本。若非气机护住心脉,恐怕已是废人。 “好在这是一具合道境的身外身,否则硬扛下那一拳,恐怕……” 夏秋冬不敢多想,他扶着墙站起身,脱下那一套无数人眼红的大红鱼龙蟒袍以及头顶授金冠,亦步亦趋的走向远方。 唯有佩剑作陪,身上再无其他,孑然一身,月上柳梢头,他眼神坚定无比。 平湖山庄,程府。 一阵吵闹声将前院的程熙等人吵醒,大小姐程清习武多年,每日打坐至凌晨,每日不辍。二小姐程欢在拿到那柄纯白色狭刀后几乎每日都会和长刀相谈至深夜,故而两人在听到动静第一时间便来到了客院魏子庚的房间内。 唯独程熙,睡的正香时被许岳这么一声咋呼,面带一丝怒容打着哈欠来到了魏子庚的房间。 “许岳,你是想……这是怎么了?!” 刚需开口调侃两句的程熙突然看到房间内围满了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来到房间内,只见床上躺着的魏子庚此刻已是浑身浴血,胸口的伤口迹尤为触目惊心。苍白的脸庞和嘴唇毫无血色,若非是胸口平稳的起伏,他定然不会觉得床上的是个活人。 床边,邋遢汉子李沧澜拉着魏子庚一只手,缓缓的为他渡送气机,脸上略有惊讶,不由得“咦”了一声。 许岳此刻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惆怅模样,不由得两步上前,急切的问道: “怎么了?前辈,您有什么事直接说,但别左一声叹气左一声疑问啊。” 众人皆是被他的反应吓得不敢出声,只能一旁耐心的听。 “你们可有人知道魏少侠的名字是如何写的?” 一向冷漠的程清此时二话不说,在书桌宣纸上写上“魏子庚”三个字送到了李沧澜的面前,后者接过宣纸,不由得笑了一笑。 “难怪啊。” 若非他此刻正护着魏子庚其余两魂七魄,许岳定然要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前辈,您能不能别打哑谜了,有什么事您直接说可以吗?” 李沧澜说道: “魏少侠名字中的“庚”字大有玄机,此字来历非凡,西方庚金主杀伐,以后天剑胎之躯融汇刀法,枪法于一炉,如此拖累自己,想要境界攀升谈何容易?” 他们并没有明白此话为何意,李沧澜也不解释,只是手中掐诀不断。 过了片刻,李沧澜一握拳,两指一弹,从魏子庚那方寸物中飞出三只供养香,程熙一改往日嬉皮笑脸命下人拿来了一尊香炉。 “魏少侠受人暗算,虽然命保住了,但丢失了幽精一魂,也就是俗称的人魂,若是找不回来,虽然性命无忧,可怕就是个白痴了。” 先许岳一步,大小姐程清焦急问道: “听你之言,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如何。” 李沧澜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能够救他的只有你了,大小姐。” 此言一出,目光齐齐望向身后尚处担忧焦急之中的程清。 程清回过神来,茫然问道: “我?我修为堪堪进中四境,而且此招魂之法我从未涉猎,如何能救得少掌柜?” “大小姐,你手背的胎记,可知是何?” 说话间,程清右手手背上那一朵如曼珠沙华般的胎记隐隐有光芒一闪而过。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五章 拘魂往,子庚返人间 曼珠沙华,又称摩可曼珠沙华。 幽冥地府,一片寂寥与苦楚,鬼哭声,哀鸣声在这里响彻了无数岁月。 传说黄泉彼岸生长着一种花,指引着游荡于地府的冤魂厉鬼通过奈何桥,去往往生之门,在这寂寥的世界,这种名叫曼珠沙华的花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彼岸花,开彼岸。奈何桥,可奈何? 故名,彼岸花。 点好三支供养香,李沧澜手指了指大小姐程清的右手手背,后者茫然的伸出手。 “大小姐,你手背的胎记正是关键所在。” 其实,程清非常不喜欢被别人看到手背的胎记,诡异,丑陋的胎记成为了她幼年时为数不多的坏印象。 “此话何意?” 程清问出了在座多数人的问题。 李沧澜没有回答,随即手指了指桌上香炉内的三支供养香,烟雾袅袅娜娜,即便有这么多人在场,供养香的烟雾依旧笔直。 “这三支是在仙人面前受过供奉的供养香,魏少侠也没带多少,用一支便少一支,有何疑问,一切只待魏少侠醒来再说吧。” 随即李沧澜双指一挥,魏子庚的精致小葫芦中飞出一张空白的蓝底符纸以及先前所用的月影小椎出现在他的手中。 凝神静气,不一会儿,一张奇异的符箓便被他绘制完成,在符箓完成之时,周围气温隐隐下降了几分。 程欢看到符箓,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神官引路符?!” 二小姐程欢读书驳杂,上到四书五经,下到奇闻轶事,几乎只要是书她都爱读一读。 曾几何时,程欢在一本名为《绘奇经诸意箓》中见过李沧澜所绘之符箓,书中注释,“符成,神官庇护,万邪不可侵,阳关大道,殊途同归,是为上上之符箓法门。” 李沧澜将符箓捧在手心,吹干上面的墨迹,微笑说道: “二小姐慧眼如炬,但这并不是神官引路符,而是阴神护道符,魏少侠丢失幽精,只可请来阴神,神官只怕会将他的幽精之魂冲散。” 二小姐程欢“哦”一声,点了点头,心中确满是疑惑,她敢肯定她从未在书中见过此符箓之法。 “他的疑点太多了,不过正如他所说,一切只待少掌柜醒来再做定夺。” 李沧澜说完又随意写了一张“玄女镇秽符”,这是民间极为常见的辟邪符箓,老百姓会将符箓挂在房梁亦或者门框之上,以保佑家宅平安。 “大小姐,事不宜迟,等会我点燃阴神引路符,你心中只需要想着魏少侠的模样,随即口中喊“魏子庚,幽精归位”即可,切记,一定要用心去喊。” 程清双手放在胸前,坚定的点了点头。 “噌!” 李沧澜双指一夹,一股气机点燃手中的阴神引路符,顿时周围空气气温骤降,窗台甚至在那一刻起了一层白霜,周围隐隐有什么人有过,轻轻拂过众人肩膀与后背。 李沧澜口中莫念: “天地清明,日月朗清,阴司阴神,护其真灵,急急如律令!“ 符纸燃烧殆尽,符灰纷纷掉落桌面,在其上形成一道路的模样,而在路的尽头,好似有一人,正迷茫的飘来飘去。 一阵阴风骤起,两双如铜铃般的眼睛出现,模糊的轮廓只能依稀察觉眼睛的主人尤为高大,他们朝着李沧澜一点头,化作两道流光朝着香路遁去。 与此同时,大小姐程清闭上双眼,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回想魏子庚的模样。 很快,一道人影在的脑海中显现出来,身穿青衣,负剑挎刀,剑眉星目,英气勃发,笑容温和,没有一丝锐利之气。 连她自己或许都没想过,不知何时,这少年的身影与容貌竟然已经深刻进脑海。 “魏子庚,幽精归位!” “魏子庚,幽精归位!” “魏子庚,幽精归位!” ………… ………… 一声,两声,三声,周围一人敢发出声音,心中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在未见到床上少年醒来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 可,床上之人却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平稳呼吸着。 此时,三支香已燃烧一半。 程清没敢有一丝懈怠,在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她便欲一直喊下去。 李沧澜看着大小姐右手手背的彼岸花胎记,略有思量,随即好像想到什么一般,迅速咬破手指,在程清额头轻轻一点。 就在此刻,眉心那一点血迅速消失,原本缺了一片花瓣的胎记被补全,一道道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忽又出现,彼岸花曼珠沙华好似活了过来,熠熠生辉。 “魏子庚,幽精归位!” 程清全然不顾李沧澜的举动,依旧不依不饶的喊着。 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这里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生气。 魏子庚独自一人行走于其中,茫然的看着一切,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道是人生的最后一程,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想到这里,少年苦笑一声。 意气风发的负剑挎刀,起初是为了圆自己的武侠梦,后来是为了还剑之行,再后来是为了挚友之间的那个约定,为了带回自己的娘亲。 跌跌撞撞,最终却也没有能够做到自己所要做的一切。 “子庚!” 猛然回头,魏子庚循声望去,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少女,身穿青色儒士长袍,高高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这是这片虚无世界的唯一色彩。 “阿莹!” 此人正是周莹。 少年朝着少女狂奔而去,这两年中,这副清丽的面容一直在少年脑海中不断出现,复而消失,又不断出现,最终却定格在了躺在他怀中的凄惨模样。 来到少女面前,少年一如曾经,面带温暖和煦的笑容。 而少女只是微笑着,脸上带着一丝丝心疼,看着少年。 “子庚,你变黑了。” 少女伸出手,将少年散乱在鬓角的头发捋顺,又伸出手在自己和少年的头顶比划了几下,脸上笑容更甚,露出两个小虎牙。 世间何事最安慰?唯有卿笑动人心。 “嘿嘿,不过也比以前高了。” 对于眼前的一切,少年只是傻愣愣的笑着,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少女看着少年的模样,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色,少年一见便知少女又要说一些大道理来教训自己。 换作曾经,少年或许早就抱着头跑开去了,可是现在,他却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圣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尚且如此,你却是何处危险便往何处去?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人?” 少年傻傻的笑着,说道: “这不是有你们吗?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还有何可惧?” 少女捏起秀拳,在少年胸膛轻轻的锤了一下,满是担忧与无助。 少年牵起少女的手,定格在了这一刻。 说来好笑,这是少年第二次牵少女的手,而上一次是少女倒在他怀里的时候。 许久过后,少女收起笑容,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 “子庚,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死了也挺好的,也许在死后还能与我们重逢?”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眼神躲闪。 他有这样的想法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亦或者这样的想法早就被他深深埋在了心里。 而此刻,少年这个表情无疑是暴露他内心最真实写照。 少女叹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漫步在这一片虚无的世界中,少年愣了片刻,连忙跟上。 “阿莹,我……” 不等少年说完,少女便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 “子庚,你认为我们看到你的那一刻会作何感想?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少年看着少女,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就这样,少年跟在少女身后,许久过后,两人来到一块巨石之上,并肩而坐。 少年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我害怕忘记你和苏乞儿,害怕无法达成约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少女转过头,看着身畔坐着的少年,明亮眸子中倒映着少年好似做错事等候长辈责罚的表情,不由得又是一笑。 “就是因为这个啊,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少女指了指前方,少年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耳边好像出现了大浪拍打石崖的声音,随后在两人面前便出现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而两人所坐着的巨石正是石壁之上。 眼前的一幕让少年心头一震,他如何看见过波澜的大海。 虚无的世界在这片大海出现的这一刻有了色彩与生机。 好似一副泼墨山水画逐渐展开,绿意盎然的森林,鸟语花香,碧波荡漾的大海之上无数海鸟成群结队,一条足有四十余丈的巨大鲸鱼浮出海面,背脊之上的鼻孔喷出一道水柱,在阳光下凝聚成一道美丽的彩虹。 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就在这刹那之间,少女手指滑动间,四季更迭已是一个轮回。 “江湖啊,就是这样。有人走便会有人来,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让自己事事顺心。” 少女带着笑容,海风吹过两人,吹得少女衣袂纷飞,吹得少年心向远方。 吹响海的另一头。 少女轻轻的将头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淡淡说道: “子庚,与我说说你出行以来的故事吧,我想听。” “嗯,好。” “我出了渝州城,在城外青悲山看到了太玄真君……” 说到岳州城许岳时,少女眼角带笑,直呼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说到许印时,少女又是叹了一口气,直言是一块读书种子,可惜了。 说到那何人财,少女气的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说到蒋礼时,少女又是唏嘘不已…… 一路走来不过才过两州之地,出行也不过半年有余,要说是否真的有什么可以与少女说道的,真的很少。 可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是从日出到了黄昏。 少女离开少年的肩膀,看着少年说道: “子庚,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他们都同样担心你的安危,而且我也很喜欢你讲江湖经历时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你。” 说完,少女站起身,朝着少年胸膛猛然便是一掌拍出。 “子庚,我不能留你在这里,外面还有人等着你回去!” 少年瞪大了眼睛,这看似风轻云淡,不带丝毫气机的一掌,竟是将自己拍的猛然倒飞出去。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魏子庚,幽精归位!” 同样,这个声音也传入了少女的耳中,且声音愈来愈大。 少女抬起头,似乎在看声音的源头,随即又笑着对着少年说道: “子庚,你听,你的朋友们同样担心你,所以,你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先前绿意盎然的石崖边,树林深处长出了一簇簇艳红的曼珠沙华。 绿意盎然的天地,独独没有红色,而彼岸花就成这此地唯一的红色。 随着曼珠沙华开到自己的脚下,少年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双栲栳大手凭空出现,鬼气森森,将其拽向远方。 “阿莹!” 这股巨力之下,少年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由着它将自己带离此方天地。 “子庚,无论前方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陪你经历你的一切!” 少女朝着少年挥了挥手,少年看着少女的身影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魏子庚房间内,大小姐程清此刻已是汗流浃背,满头青丝被汗水浸湿,鬓角秀发沾在了脸上。 因为李沧澜一滴食指血液而补全的曼珠沙华胎记在此刻竟是熠熠生辉,将整个房间照的通红,甚至有一丝丝血液流了出来,而程清此刻双手颤抖不停。 此时,桌上原本阴神引路符符灰形成的图案发生了变化,象征着魏子庚的符灰被另外两个符灰带着,朝向道路另一头走去。 此时,房间内阴冷之气蔓延,两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吓得程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阿莹?!” 轻轻的一声呼唤,魏子庚缓缓睁开眼睛,许岳听到声音,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喜极而泣。 “你可算回来了!你还舍得回来啊,急得我们都是一身冷汗,不敢多说一句话啊!” 桌上香炉内,最后一颗烟灰掉落,供养香彻底成为灰烬。 李沧澜紧绷的神情有所缓和,他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时间刚刚好,刚刚好。” 听到魏子庚醒了的消息,程清松开双手,停止了口中的念叨,下一刻便双眼一抹黑,晕倒在地。 一道道阴风朝着程清袭来,李沧澜手中一张“蜃炭镇秽符”祭出,符纸燃烧化作灰烬,他口中暴喝一声: “真是大胆,且不说我李沧澜尚且在此,单说这具接引之人的身躯也是你们动的能够觊觎的?待到她得敕封,只怕你们连鬼都做不得!还不快滚!” 话音方落,房间内阴邪气息荡然无存。 魏子庚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在床上,双手抱拳。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 没等魏子庚答谢,李沧澜摆了摆手随即指着程熙怀里的程清说道: “此事全看大小姐,若非是她入轮回,寻得你的幽精之魂,否则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你可是欠了程府,欠了大小姐一番大大的人情。” 魏子庚程熙怀里昏迷不醒的大小姐程清,看着她手背鲜血直流的手背,一旁的许岳说道: “对啊,这位城隍娘娘可是为了你才成这样的,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魏子庚疑惑道: “城隍娘娘?!” 许岳笑着说道: “指引枉死者轮回投胎,可不就是城隍娘娘了嘛?” 见到魏子庚醒来,许岳也没了先前郁闷的模样,众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呼吸均匀的程清,魏子庚也是安下心来,便对着程熙说道: “小公子,有件事想劳烦平湖山庄,不知……” 程熙直截了当说道: “子庚,这话便是见外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魏子庚也不矫情,开口说道: “我们从府尹府邸救出的那个狐狸女子,先劳烦帮忙照顾几日,她的归宿我自有安排,还有就是帮我找到他的家人,另外帮我联系辰州庆阳郡太守施大勇,告诉他叶怀玉找他办个事,他自会来此地见我。” 程熙想也没想便点头。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六章 诉衷肠,江南风雨来 真的有轮回这一说吗? 这三日来,魏子庚一直不停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黄泉河,奈何桥,彼岸花,往生门。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曾经仅仅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当这些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又该以怎样的想法来面对呢? 这个问题,少年藏在心里,没有与任何人说起。 “或许苏乞儿与阿莹真的在那边吧。” 清晨,卯时刚过,天蒙蒙亮,魏子庚提着剑,来到院子中开始练剑。 自从拿起这柄剑起,他便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剑身划破空气,犹如一道道铿锵龙吟,在庭院中回响。 小暑已至,但清晨依旧有丝丝凉意,加之江南雨水多,空气更是湿润,少年一抖剑身,寒意森森的长剑之上竟是抖下一连串的水珠。 收剑入鞘,魏子庚盘膝而坐,双眼微闭,口中莫念泰山观养神法决,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天光大亮,少年这才缓缓睁开眼。 “明明只觉距离玉衡境只差临门一脚,可是却始终觉得有一道窗户纸,到底差在哪里?” 魏子庚口中喃喃道,脸上却是满脸的茫然神情。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许岳昂着头,打着哈欠从屋内走出。 “子庚,这么早就练功了啊?你伤势刚刚痊愈,正是要休息的时候。” 说这话,打着哈欠,魏子庚见但许岳这般模样,心中既是惊讶又是嫉妒。 惊讶于他的天赋异禀,简直是老天爷掰开嘴喂饭给他吃,嫉妒也是因此。 “早!” 客院外,大小姐程清带着灿烂的笑容,身后是下人送来的早饭与尚处半睡半醒的程熙小公子。 “姐,你要来给他们送饭就自己来,你何必……哎呦,我自己要来的,我自己要来的!” 程熙话没说完,便被程清拎着耳朵,如同猫被掐住颈后皮,程熙是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魏子庚和许岳看着姐弟俩一脸无奈,心中同时想到。 “程小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时,下人仆役们将盛放着各色菜肴的大大小小的碟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之上,不多时,整张桌子便已经被铺满了。 其实,早饭简简单单喝一碗白米粥,再配上一口自家腌制的酸甜脆萝卜便已是绝世美味,而眼前这一桌让魏子庚有些不知所措。 除去通常的四酱四碟外,光面食就有三种之多,新宰的老母鸡,是程清让人炖了一夜,临出锅前,这第一勺汤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阳光下,漂着油光以及枸杞和红枣的鸡汤,益气活血,具是上上之选,经过一夜的炖煮,原先柴硬的鸡肉此时竟是软烂异常,入口即化。 许岳看着是食指大动,忍不住便喝了一口鸡汤,鲜香之间参杂着枸杞和红枣淡淡的甘甜,胡椒粉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其余香料的味道,唇齿留香。 “啧啧啧,真是美味啊,原本以为早晨和鸡汤会腻,不成想竟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一碗喝完,许岳便欲再盛一碗,被大小姐程清一筷子打在了手背。 “这是给少掌柜补身体的,你吃这个!” 说着,一碗色泽红艳的红汤馄饨推到了许岳面前,一把芫荽和满满的辣油,看的许岳口齿生津。 程清盛了一碗汤递到魏子庚面前,后者憨笑一声,接过汤细细品尝。 四人在客院内吃的不亦乐乎。 突然,魏子庚问道: “对了,关于救我回来的那位前辈的踪影,梁丘兄妹有没有查到什么?” 三日前,中年人救回魏子庚后再次失踪不见,任凭如何寻找竟是全然没有踪迹。 程熙吃着一碗红汤馄饨,自上次在街边吃过馄饨的滋味他便再也没办法忘记,饶是辣椒油都加了满满两勺,吃的那是一个酣畅淋漓。 “没有,梁丘兄妹二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客院屋脊之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魏子庚抬头看向两人,笑着说道: “整个江湖追了两人两年都被他们逃脱了,只在陵州城内搜索能出什么事。” 梁丘兄妹跳下屋脊,来到四人身边,观其神色,愉悦和担忧皆有。 魏子庚见两人如此神情,放下手中碗筷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梁丘话人拿起两个烧麦,扔给妹妹梁丘画人一个,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说: “冥府对于我们兄妹二人的追杀令撤回了,他的确是一位高人。” 许岳头也不抬,手拿热气腾腾的肉包,焖头喝着胡辣汤,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那不是正好吗?你们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活着了。” 梁丘画人本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年纪轻轻便跻身中四境,成为冥府殿主之一,有些整个江湖都为之恐惧的势力,她有骄傲的资格。 然而却在两年的奔波中将她的骄傲埋藏进了心底,在得知终于可以不被整个江湖所追杀而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之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此刻的她,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魏子庚继续说道: “那查到昨夜被带回的女子的消息了吗?是不是附近村落的女子?” 这样的想法魏子庚并非毫无根据,能轻轻松松将人带到陵州城且依旧生龙活虎,要知道分出何人财带到岳州城的那几个人经过长途跋涉以及嫁接之法的摧残下都已近油尽灯枯。 他可不认为那个姓华的年轻人会如此好心,对于那些“货物”会悉心照看。 原本带着笑的脸不由得一怔,梁丘画人开口说道: “少掌柜神机妙算,那女子的确是来自附近村落,就在陵州城五十里,一个叫富岭村的地方,不过……” 说到这里,梁丘画人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眉头也紧紧皱起。 许岳看着她说道: “梁丘姑娘,女子经常皱眉老的快,发生何时了?” 梁丘画人面色微缓,继续说道: “不过整个村子的精壮男子都在两年前死在了落鲸山的开山工程中,村子内百姓更是走的七七八八投奔亲友,只有些走不掉的老弱妇孺尚在苟延残喘。” 魏子庚与许岳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吃惊的神情。 “全死在开山工程中?!落鲸山发生事了?” 思考片刻措辞后,梁丘画人娓娓道来。 三年前,流云州落鲸山山动,不成想从中露出一座漆黑的无名城池,像极了《天地志异》中所描述的“天宫”极为相似,这件事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庙堂都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哗然,江湖中各个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派遣了门中得意弟子一探究竟,而朝廷则是在各个州府应征劳力前去开山。 而陵州谦松县富岭村,整个村子近二百户人家更是所有男人都被送去了流云州,要知道每日六十文的工钱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甚至于孩子也能置办新的文房四宝,家里母亲也能吃上一口肉了,并且发生意外衙门承诺有一百两的抚恤银钱,家里孩子甚至可以送去县里最好的书塾念书。 为此,当应征檄文刚刚张贴出来之后,富岭村的男人都心甘情愿的去往落鲸山。 可就在两年前,落鲸山第二次地动,富岭村的男人很不巧,尽数丧生在了那场地动中,一百三十三人无一生还,县衙衙役很快将抚恤银钱以及消息送到他们手中,当日,整个村子家家缟素。 据衙役所说,当时巨石滚落,无数人都被压在了这些巨石之下,尸体烂做一堆,已经无法分辨,甚至只能用铁铲铲起,集中焚烧,最后挨家分一点。 说到这里,梁丘画人一声叹息,说道: “哎,人世多艰,数不清的爱恨别离,唯独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不甘。” 有人一辈子都在向往离开某处,可是也许再回来时不过一捧尘土。 众人沉默无语,小公子程熙也是不由得惋惜。 魏子庚最先醒悟过来,说道: “走,我们去问问那名女子,如果她愿意回去我们便送她回去,如果不愿意,只能交给孩儿帮处理了。” 来到一处账房内,魏子庚轻扣三下房门,门外女子轻轻说道: “请进。” 推门进入屋内,只见屋内女子坐在梳妆镜前,用一圈又一圈的麻布将一双耳朵包裹好,正用着厌恶的眼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魏子庚开门见山说道: “姑娘,我们可以将你送回家,当然如果你不愿回去,我也可以安排其他……” 没等魏子庚说完,那名狐耳女子说道: “少侠不必说,奴家不愿回去,即便是为奴为娼,奴家也不愿回去。” 此话倒是让众人吃惊不小,许岳上前问道: “姑娘为何如此?那里之前是个家,俗话说的好,在家千日好,出门……” “砰!” 狐耳女子猛拍一声桌子,一把扯下头上的麻布,双眼猩红,眼中擒泪,指着自己的狐耳,撕心裂肺的说道: “看到没?你们看到没!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这是那个女人!我的娘亲求着那个大夫做的!她甚至跪下来!求着他!大有只要那人可以把我做成这副模样,那个女人就愿意与那大夫行那苟且之事的准备!” 许岳愣住了,原本说笑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魏子庚低着头,闭着眼,默不作声,程氏兄妹与梁丘兄妹停在了门外,刚抬起的一直脚定完了半空。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自己的生母说出如此恶语。 狐耳女子说到这里,不由得一声冷笑,接着说道: “呵,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坚持要把我变成这副模样吗?因为我的弟弟,他要进京赶考,他是那个家唯一的出路,那个女人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母凭子贵,至于我?不过是家里的赔钱货罢了,注定要嫁出去的,但如果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们不仅能剩下一笔嫁妆,家里也许能出一个读书种子,何乐而不为?!” 话到最后,狐耳女子甚至有些痴狂,仰头大笑,眼中泪水不停的滚落。 这是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哭。 久久无言,房屋内只有女子泪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既然不愿,我也不强求,我可以为你安排其他去处,那里有很多你这样的苦命人。” 女子听到魏子庚的话,不由得止住了泪水,人性本就如此,向群而往。 “这次从富岭村被卖的有几人,她们在哪里?” 狐耳女子擦了擦泪水,说道: “一共有二十五人,当晚他们都被一个大官买走了。” 许岳不由得破口大骂: “都被一个人买走了?!他也不怕死在床上!” “那个大官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狐耳女子思考片刻说道: “奴家只知道他们都喊他范大人。” 程清上前一步,说道: “江南道经略使范畴?不会吧?” 魏子庚面无表情,转头问道: “程大小姐,这位经略使大人?” 程清说道: “范畴此人自任职江南道经略使一职以来口碑极好,从无贪污舞弊,滥用职权之行,且为人乐善好施,深得百姓爱戴,就连我爹他都说江南道官场有此人是江南道的幸事。” 许岳听闻不屑的摆摆手,说道: “那刘潇还被称作刘三敢呢,还不是如此之流?为官者皆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何来好官一说?” 虽然不敢苟同许岳这一棒子打死的观点,可程清也明白官场黑暗,不说远的,且说这近的江南道,谁会想到繁华背后会有诸多蝇营狗苟呢? 魏子庚听他们说完,略有察觉有怪异,开口对狐耳女子问道: “你口中大夫便是将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他是富岭村人氏?” 狐耳女子此时情绪已经稳定,摸了摸红肿的眼睛说道: “回少侠的话,并非富岭村人氏,两年前刚到此地,那时富岭村瘟疫肆虐,多人身上不知是何原因,溃烂不堪,是那人救下了整个村子,让瘟疫不至于扩散至周围村镇。” 魏子庚“哦”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开口对许岳说道: “富岭村看样子还需我们亲自走一趟了。” 许岳点了点头,对于魏子庚的话他从来没有任何怀疑,而程清此时却站出来说道: “少掌柜,你伤势尚未痊愈,还是让我替你走这一趟吧。” 程清脸上写满了担忧。 魏子庚站起身,对着程清一抱拳,说道: “谢大小姐关心,有修为傍身,加上那位前辈的续命符,在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此事我答应过一位朋友,自当管到底。” 劝了几句,见魏子庚执意前去,程清只得悻悻然作罢,告辞一声后默默离去。 程清本是一位性格张扬的女子,而此刻却有些黯然神伤,程熙何时见她如此模样,便开口问道: “姐,怎么了?这可不像程女侠的行事风格啊。” 程清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程熙的问题。 “喜欢那少掌柜?也是少掌柜少年英雄,喜欢他也属正常。” 程清刚欲伸手掐程熙的耳朵,随即举到半空的手又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喜欢又能如何?少掌柜心中早就有人了……” 程熙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敢!我姐这么好,他魏子庚敢不喜欢!再说谁能比我姐更好!” 听到弟弟的恭维,程清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非要要那人也一定要喜欢自己才算完美,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程清自己也不知何时对魏子庚有如此情愫,是第一次听说他在岳州一人为岳州百姓独挡两大开阳境高手的时候?还是与自己切磋时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亦或者当日那一道剑意? 程清摇了摇头,面带和煦笑容。 有人就是如此,心如望日花,向阳而开。 庭院中,许岳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枚玄色小印,魏子庚见到之后一把抓过。 “江山印?许岳你好大的胆子,连江山印都敢拿?” 许岳白了他一眼,说道: “宝物唯有德者居之,那指挥佥事自己丢的,我顺手捡起来,天经地义。” 许岳拿过江山印,摸索了一阵子说道: “只是我所如何也无法用这枚江山印,始终不得其中法门。” 魏子庚说道: “此法宝与寻常法宝不同,必须要有朝廷的任免文书,否则在寻常人手中顶多算是好一点的把玩物件儿而已。” 看着手中的小印,许岳喃喃道: “要是我们也有那什么文书,那完美了。” 而一旁的魏子庚却眉头紧皱,心中疑窦丛生: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两年前,渝州风云之后,这个世界似乎就不一样了。” 一道八百里加急,自江南道而来,抵报进长安后便一路毫无阻拦的来到了新康帝的大案前。 李岱看了一眼抵报,随即面沉似水,愤怒的将抵报摔在了地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说道: “请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因为此间之事而动怒啊。” 新康帝李岱喝了一杯茶,说道: “夏清明不过是朕改革江湖庙堂的一枚棋子,生与死也不过是一个尝试,朕可惜的是那具合道境的身外身,那可是从落鲸山中跑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从那传闻中天宫中老东西。” 新康帝瞥了一眼一旁的赵英,此刻他低头闭目,眉头皱紧,作沉思状,李岱面色稍有缓和说道: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孙仲景一定会回来的,他没有李沧澜的惊天修为,不依附我大黎他如何活着完成自己的心愿?” 赵英手挽浮尘,低头躬身说道: “需不需要奴才命人去江南请孙先生回来?尚宝监赵铎为人沉稳,刚好胜任此事。” 李岱喝了杯茶,笑着说道: “朕的内堂十二监可不是用来忙于江湖之事的,此事朕已命嘲风卫去江南了,此外传令,刘惟玄重新执掌鱼龙卫,即可去往江南做收尾事宜,江南山庄的遵生玉符,一定要到手!” 李岱说完,赵英小心翼翼将大印按在了圣旨之上。 当夜,刘惟玄一人一骑,往江南方向赶去,中途无一人敢拦。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七章 诡谲村,药田隐真仙 陵州谦松县,富岭村。 很难想象在富庶天下的江南道会有这么一个萧条村庄。 村庄不大,方圆不过十余里,房屋虽多,可却少有炊烟,多的是空荡宅院。 魏子庚与许岳行走在乡间小道上,一眼望去尽是坟茔与残垣断壁。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现在村口,一路走来,竟未遇到一个人,良田荒废,河床干涸,村口的牌坊破败不堪,仿佛风中残絮,摇摇欲坠。 常年风吹日晒,牌坊牌匾早已起皮,风吹过,掉落无数碎屑,只能依稀看到三个字。 富岭村。 “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二百户人家,村内男人离开不过两年有余,谁成想会变得如此寂寥。” 眼前的一幕让魏子庚有些错愕,不由的感慨一番。 村内,排列着一座座空荡的院落,一阵风吹的木制窗框嘎吱作响,每家门口都挂着白绫以及招魂幡,死寂一片。 家家缟素。 行走在村内,魏子庚不由得吃惊,富岭村内竟是弄得青砖铺路,并且距离村头不远处还有一间酒肆,酒招旗迎风飘荡。 “谁能想到富岭村曾经也是风头一时无两,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又走了片刻,终于在前方见到了一个人。 两人相视一眼,只见前方老槐树下,一位身穿羽衣星冠的年迈道士正朝着他们又来,老道士头发花白,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持八卦盘,口中念念有词,面色慈祥,端的是一副仙人模样。 “忘川河上望乡人,奈何桥前无奈鬼。本过阴司无回路,前尘俗事一朝空。” 许岳听得入神,只觉世上若真有仙人,恐怕也不过如此。 不知不觉,老道已到两人身前,魏子庚伸手将其看下,对方眉头微皱,但也没有说什么。 魏子庚一拱手,说道: “这位道长,请问此地可是富岭村?” 那老道唱了个惹,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说道: “无量天尊,二位施主,此地正是富岭村,贫道观二位施主并非本地人士,不知二位来此所谓何事?” 许岳刚欲开口,却被魏子庚抢先一步开口道: “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二人是淮南道人士,此地有一远房表亲,本来早已淡了往来,不成想上个月,我们那远房表情送来信件,告知家中男人身死,母亲大人本是心软之人,得知此事着令我等兄弟二人送来一些银钱接济,也不枉亲戚一场,只是现在为何如此……” 老道听闻点了点头,抖了抖身上羽衣,淡然说道: “无量天尊,令堂宅心仁厚,只是有所不知啊,此地已非曾经的富岭村,地煞之气相冲,阴气大盛,加之无数怨灵徘徊,此地已非住人之地。” 许岳抢上话题,问道: “那道长来此所为何故?” 老道挽了挽胡须,说道: “贫道远游至此,来此只为超度亡魂,减轻几分因果业障,如是罢了。” 说完,大踏步而去,留给两人一个仙风道骨的背影。 “敢问道长山门道号?” 魏子庚朝着那个背心拱手问道。 老道脚步不停,说道: “贫道琼霞宗清福子,柏真流。” 老道身影逐渐消失,魏子庚看着那个背影,手中长剑不由得握紧几分,眉头紧皱。 “这位道长真是仙风道骨,说不出的出尘气息,子庚?你怎么了?” 许岳看着背影口中喃喃,见到一旁的魏子庚,不由得有些疑问。 魏子庚从恍惚中醒来,这才意识到清福子已经走远。 “清福子,清福子……清福仙?!” 许岳听得云里雾里,一拍魏子庚的肩膀说道: “什么清福仙,走了,趁现在天色还早,看看能不能找到活人,问出那个大夫的下落。” 魏子庚点了点头,而心中此刻确是五味杂陈,看了看一旁好似毫无心思的许岳,心中暗道: “如果真的是那清福仙,那么绝对不能把他们牵扯其中。” 魏献在他临行前曾说过,琼霞宗清福仙弟子韩进先死在了他的手上,而清福仙为人睚眦必报且年过古稀只有这么一位弟子,因为玉宇楼的缘故,或许不会来渝州城找魏献,但有可能会将怒火发泄到他魏子庚身上,让他一定要注意。 想到这里,魏子庚不由得冷笑。 “唉,大掌柜啊大掌柜,你说你都惹得什么事儿,这么一位天权境大修士,叫我如何能摆平,只能期望他并没有报仇的心思吧。” 又走了一会,这才在一股人家门口看到一个正在煎药的炉子,炭火正在燃烧,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 魏子庚与许岳见此上前两步,正欲敲门询问,不成想却被炉子中的药味呛得倒退了两步,两人忍不住捂住口鼻,这才勉强看清门内情景。 只见门内愿意中的竹篱上整齐晒着一张张被裁剪好的一块块蛇皮,尚有鲜血滴落,很明显是刚刚被人扒下。 许岳捏着鼻子,来到炉子旁,伸手欲揭开锅盖,口中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药材,味儿这么这么冲?” 饶是从小闻惯馊菜剩饭的乞丐许岳,在问道这味道时也眉头紧皱,一股股中药味中混杂着很浓臭味,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手即将触碰到盖子的时候,门内走出一个缺了一条腿的老人,他佝偻着身子,光着上身,在看到许岳动作时,露出了明显的不满。 “干什么呢你,小兔崽子!” 喉咙好似被烧红的铁球烫过,声音极为难听。 许岳听到声音悻悻然缩回手,可就在刚欲开口道歉时,他看向老人的表情顿时愣住了,表情僵硬的看着那人。 却只见,老人露出的上身,背上竟不是人皮,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蛇皮,虽然一眼便能看出后天缝合,却也已经与血肉合为一体。 老人对于魏子庚以及许岳的表情不为所动,似乎早已熟悉了这样的表情。 许岳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到魏子庚的身边,看了看身旁魏子庚的模样,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心里这才平衡些许。 可就在他觉得刚刚已是惊骇至极之时,他的眼睛瞟到老人锅里,再次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锅里煮的哪里是什么中药,分明就是一条腿,一条枯瘦的皮包骨的小腿。 “这里是否是那鬼城酆都?而他是鬼不成?!” 见到这一幕,许岳立马掉过头去,弯下腰去,呕吐不止,而魏子庚也是干呕不止? “小兔崽子,怎么,被吓到了?” 老人很是享受外来人惊惧的表情,不慌不忙的从锅里捞出那截小腿,随即掀起长衫下摆,将小腿与断腿出拼接,伤口血肉蠕动,顿时恢复如初。 魏子庚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慢慢的厌恶之感逐渐被好奇所取代,甚至觉得此为世间最为神奇之事。 可起死人,肉白骨已是无数行医之人的毕生之梦,更何况是普通人? “有着如此神奇,果然尚生教能够有无数信徒,甚至是到了可以撬动国本的程度。” 见到眼前一幕,魏子庚更加笃定,尚生教绝对与这个不起眼的破败的富岭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老人接好小腿,扭动了两下脚踝,又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两脚,满意的点了点头。 “后生,说吧,来富岭村有什么事?那种前来探亲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位道长整日只知劈柴做灵位,他看不出来,可不代表老头子我看不出来。” 说完还不忘对魏子庚两人轻蔑的一笑,笑容极俱挑衅。 “你听到我们刚刚与那位老仙人的对话了?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许岳没有什么心机,向来都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老人从身后掏出一杆烟杆,在鞋底敲了敲,又从腰间的烟袋中舀出一锅烟丝,压压实,悠哉抽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烟雾,烟雾之浓境是有些让老人看起来扑朔迷离,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自顾自沉浸其中。 “我老头虽然腿瘸,但耳朵好使的很,再说整个村庄现在还能有几户人家?不是死的死,就是逃的逃,村头有蚊子飞过都逃不过老头子的耳朵。” 说到这里,老头又猛抽了一口烟,眼神中略有惆怅,他接着说道: “也就我这无亲无故的老头子心里还有一份乡土情,万一哪天死在逃荒路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但死在这,至少还有个埋的地儿,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啊……” 摇晃着刚刚接好的腿,老人似乎很久都没与其他人说话了,说起话来竟是洛洛不绝。 “话说你们两后生到底是来干嘛的?看你们的装束并不是普通人,行走江湖的游侠儿?不应该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游的?” 魏子庚也笑着回了一礼,说道: “实不相瞒,我等兄弟二人家中长辈身患恶疾,踌躇不展,自听闻逃难至我等二人家乡的乡亲说过村里有一名神医,故而才来此找寻机缘。” 一番话,魏子庚说的声情并茂,听得许岳啧啧称奇。 “这小子说起谎来当真一套一套。” 但脸上却带笑,连连称是。 老人见他们的模样,笑了一声,敲了敲烟锅,手指向村东头的方向说道: “念在你也是孝心一片,瞧见那边没?一路走去,有一大片药田,那神医就在那里,不过他脾气尤为古怪,至于他会不会救治,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两人作揖拜别瘸腿老者,往村东方向走去。 从腰间的烟袋中又舀出一锅烟丝,老人笑意玩味的摇了摇头。 村东,仅有一座小木屋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仅有三亩的葯田之上,区别于富岭村的萧条寂寥,此地竟是一片生机盎然。 蝴蝶飞舞在各种药草之间,高大的桃树下,木屋宁静雅致,朵朵桃花点缀其上,完全是另外一幅安宁景象。 竹篱笆搭成的院落,一位七八岁的孩童正在灶火与煎药的炉火之间来回忙碌着,炊烟袅袅。 或许是灶台过高,孩童脚底垫着一块木桩。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魏子庚看着这一幕怔怔出神,这正是他心中梦想的生活。 见惯了江湖人的勾心斗角,少年曾经的梦想便是带着家人一起在乡村田野之间,乘着夜风,独享清福。 “不成想富岭村还会有如此一番景象。” 魏子庚两人加快了脚步,来到篱笆院墙之外,少年对于院墙之外的两人熟视无睹,自顾自的忙碌。 “请问孙大夫可在家中?” 孩童听闻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对于许岳的问题,没有回答,仍然做着自己的事。 又过了许久,许岳见仍然没有动静,有大喊一声: “请问,孙大夫可在家中?晚辈特来求药。” 这次孩童连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道: “孙先生不在,二位还是请回吧。” 许岳早就看不惯孩童的模样,撸起袖子正欲推门而入,势要给他一个好看,吓唬吓唬他,却被魏子庚拦住。 “许岳不可无礼,我等二人是来求药的,便是有求于人,既然孙大夫不在,不知他何时回来?” 孩童停下手中菜刀,抬头看着魏子庚说道: “孙先生出诊了,具体何时回来却是不知,有时三五天,有时却是三五月,若是有急,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孩童有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炉火,时不时的往炉子中添加柴火,顿时药香遍及整个院落。 许岳轻声对魏子庚说道: “难道我们要在这等三五天,甚至是三五个月?既然认定那孙大夫与尚生教脱不开关系,不如直接胁迫那孩童,问出孙大夫的下落,他既是那孙大夫的煎药小童,定然也绝非什么好鸟。” 就在魏子庚思量之际,木屋门被打开,从内走出一中年汉子,一身灰白色长衫,须发花白,精气神十足,正打着哈欠。 “若镜,有客人上门拜访,你怎可如此对待,还不快快请进门来,看茶!” 中年人虽面色微怒,但语气中却是无奈和宠溺居多。 孩童一听这话,顿时便不乐意的丢下手中菜刀,说道: “药我来煎,葯田我打理,菜也是我烧,师父你倒好,每日不是睡觉便是与那臭道士喝茶聊天,我们尚生堂只有两人,不能所有活都扔给我啊!” 孩童语气中满是委屈,泪水竟是在眼眶中打转,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 许岳听着孩童的话,眼中对于中年人的鄙夷毫不掩饰。 “这做师父的也太不把徒弟当回事了,这也……等等!” 许岳看向一旁的魏子庚,后者与其心照不宣,俱是点了点头。 “尚生堂?果然来对地方了!” 这时,魏子庚才发现,木屋门框之上有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尚生堂。” 两人不动声色,中年人笑着的摸了摸孩童的脑袋。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若镜,你跟随我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你的一言一行都看在师父眼里,为师甚是欣慰啊。” 终究还是孩童心性,听到师父的表扬,孩童破涕为笑,继续看火煎药去了。 中年人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来到篱笆墙前,打开院门。 “二位久等了,让二位少侠看笑话了,我这徒弟实在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哄着。” “无妨无妨,我们二人既然出现在此定然是有事相求,届时也望孙先生不吝赐教。” 魏子庚两人不动声色,中年人将两人引进院落中,孩童眼力劲十足,立刻端来一壶茶以及三个空杯子。 “竟是汐阳州宜晚郡万盈窑的龙吐舌?!” 杯子是极为普通的瓷杯,而壶确是一把好壶。 江南之地多富裕,除了汝南窑的瓷器之外,上好的汐阳州紫砂也同样是无数文人雅士所热衷之物。 魏子庚看着中年人手中的紫砂壶,只见整个紫砂壶在开水之下竟然是呈现出一股淡淡的紫光,壶身,壶嘴甚至是壶盖竟是毫无杂色,浑然天成,好似被一块紫砂烧制好后雕刻出来的,而壶嘴处雕刻出龙头的模样,仅仅倒茶并察觉不出,可倾倒之时就能看出,壶嘴内竟然有一条龙舌,当真是巧夺天工。 中年人看着魏子庚出神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 “不成想,少年竟也是一位爱壶之人。” 魏子庚珊珊然笑道: “家父爱紫砂多过爱瓷,耳濡目染之下这才有所了解,让孙先生见笑了。” 客套一番,孙先生对着孩童说道: “若镜,火由为师看着即可,你去休息吧。” 孩童抬头有些茫然,说道: “可是……” 停顿片刻后,孩童又道: “锅里的笋干炖肉快好了,炉子上的药需文火再煎半个时辰,这药是余夫人的,她下午回来拿,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师父你可不能大意。” 说完,孩童回到小跑着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孙大夫揉着头,看上去虽然有些无奈,可心却是暖的。 院内仅有孙大夫,魏子庚与许岳三人,树下微风吹过,一片桃花掉落,慢慢悠悠。 “哎,炉火,灶火,哪一个稍微有些差池,都免不得被他一顿数落。” 一声叹息过后,孙大夫抬手一挥,微风顿时停止,只见那朵桃花下落的速度正肉眼可见的变慢,慢慢的定格在空中,灶台内劈啪作响的干柴消失不见,煎药陶罐下的火苗也停止了跳动,周遭寂静一片。 魏子庚与许岳感受到周围的变化,笑容定格在了脸上,魏子庚手搭在剑柄之上,感受这气机的反馈,好在此方世界此刻并未曾隔绝。 “我就偷个懒,看火候这样的事最是无聊。” 孙大夫举起茶盏,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对着两人说道: “茶是再普通不过的河前小尖,但却别有一番风味,二位少侠不妨品尝一番。” 而这个笑容在此刻魏子庚与许岳眼中显得尤为诡异与神秘。 “不知先生究竟是何人?此挪移空间之法可不是一位乡村大夫可以施展的了的。” 魏子庚心中默念《清》字决中的静心决,将打散的思绪收拢,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反观许岳,心境澄澈,对于此刻的情况他看不出,索性便不做想,只管见招拆招。 孙大夫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许岳,最后落在魏子庚身上,说道: “问我是谁?倒不如二位先说一说来我尚生堂寻我所为何事?什么求药,拜访远亲云云二位便不要再说。” 话至此处,孙大夫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杀机,这一丝杀机却让魏子庚手中山河剑颤鸣不已。 有道是: 偷来一时闲,终是无可还。 本事浮萍草,却想任自由。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八章 人为镜,稚童立宏愿 剑客大多都会有迷茫。 是心境之上的患得患失?还是一朝得道从而大道至简的平川之势? 可不闻谪仙李沧澜曾言: “手中剑乃顺心剑,可拔剑心悲凉,但不可四顾心茫然。” 此之一剑是否落下?决定了此后的每次出剑是否有是否皆直指本心。 吾辈剑客应当如此。 在静谧的空间中,半空的桃花,翱翔的麻雀以及火炉中的火苗,甚至于肉眼可见的微风,在划过空气之时所造成的层层涟漪。 魏子庚手中之剑微微颤鸣,许岳一手扶住身后装有沥血枪的灰色布囊。 眼前之人绝非他们二人可以一较高下,若此人当真有杀心,可以让他们死个不明不白。 “先生好手段,只是不知先生此为何故?我等二人并没冒犯先生。” 一手压住剑柄,魏子庚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在静心决的收拢情绪之下,加之此方天地特殊之处,此刻的他竟罕见的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如雨后湖水,虽涟漪阵阵但却异常祥和。 动之有静,生生不息。 “就是此刻!” 气机鼓荡,手中山河剑颤鸣不知,魏子庚极力压制的剑气已攀至巅峰,左脚用力一蹬,整个人拔地而起。 一旁的许岳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魏子庚整个人至半空之中,手中长剑“噌”的一声出鞘,剑气激荡之下,原本静止的空间竟有些松动的迹象。 孙大夫冷哼一声,一改之前温和形象,且不说如何狂妄,但至少此时的他是这方天地的主人,而此刻,主人正在悠哉喝着茶。 “后天剑胎?不成想此间江湖竟多了些有趣之人!” 仅仅是一个眼神,此方世界再次缓和几分,魏子庚人已至半空,锈迹斑斑的铁剑之上剑气缠绕,青芒大盛。 “瀑剑!” 有道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人力尚且有穷时。 大道之玄,又怎会是人力可能比拟? 那略微缓和的空间随即便被一股浩瀚磅礴的剑气击溃,犹如瀑布之压一泻千里,却有绵延不绝。 剑已至那孙大夫的头顶,魏子庚眼神冷冽,可后者却好似没事人,一手握茶盏,一手格挡身前。 “虽说杀伐之狠厉我比不得那用剑的,但在此地此时,任由那人如何了得我亦可单手对之,更何况是你?”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只听一阵“咔咔咔”好似齿轮转动的声响,魏子庚山河剑停在那人手向前,就这么任由剑气肆虐却无法寸进半步。 “哼,去!” 冷哼一声,茶盏中飞出一颗水珠,自推离茶盏的一瞬间便化作一尾长约三尺的水行之龙,缠绕着魏子庚的那柄长剑。 魏子庚一蹬腿后退两步,长剑一挑,霸道剑气将那条水龙搅碎,顿时便是一场倾盆大雨。 那场倾盆大雨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孙仲景,但反观魏子庚与许岳却已是落汤鸡的模样。 “二位少侠,来我尚生堂别有目的,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不妨说来听听。” 孙仲景不慌不忙喝着茶,就此刻平静模样而言,若是想试出他的深浅,饶是魏子庚三教一体,恐怕也不得结果。 既来之,则安之,想至此处,魏子庚喘了一口气,收剑入鞘,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开口说道: “孙先生恐有所不知,现在外面有人冒充你尚生堂的名义行那买卖人口且采生折枝的龌龊勾当,他们自称……” “哈哈哈,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事。” 没等魏子庚说完,孙仲景哈哈大笑,这句话听得魏子庚二人云里雾里,饶是不知这句话有何可笑之处,而这位孙先生有为何突然大笑。 放下手中茶盏,孙仲景一指许岳说道: “若是这位少侠早些时候拿出腰间的江山印镇住此方天地,恐怕我这一手偷天换日的法门根本没时间施展出来。” 许岳将腰间的江山印托在手中,说道: “这江山印我并不会用,此前那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突然发疯,将这江山印丢下便跑了,是我机缘巧合捡到的。” 听到这话,孙仲景眼中疑惑与怅然皆有。 “哎,实不相瞒,夏秋冬是我为他起的名,那时他还是游离三魂而已,是我以偷天换日之法将他与一具合道境修士的身外身融合,你说他发疯了?” 许岳点了点头,而魏子庚确是心事重重,脸神黯然,没有说一句话。 孙仲景接着说道: “他并非疯症,而是记起了前世种种,三魂与七魄融合,无数本觉得不属于的记忆汇入,对于自己的算盘否定,任谁也是会抓狂的。” 夏清明便是夏秋冬的事,魏子庚并未与他人提起,突然出手伤魏子庚,他人只觉夏秋冬突发疯症,至于其中真实缘由,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晚辈有一事,您的尚生堂与尚生教究竟有无关联?” 孙仲景笑容戛然而止,脸色略有僵硬,随即变为无奈,最后不由的一笑,看着魏子庚与其说道: “你可知曾经富岭村发生过一起瘟疫?” 两人在被救出的狐耳女子处听说过这件事,但并没有插嘴,只是耐心听着孙大夫所说。 孙仲景与弟子张若镜两年前初到这富岭村,江南富庶天下,就连一个不过二百户村落都是青砖铺路,相比于绝大多数城镇也不遑多让。 酒肆招旗迎风飘扬,师徒两人风尘仆仆,观之此村,一派其乐融融,即便村内精壮男子已服徭役,但村里百姓在官服照料下也能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就这样,这对师徒更像是父子的两人便安生扎根在此,于村东头开垦出一片三亩葯田,成为了富岭村的一名大夫。 村民起初对于这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师徒颇有芥蒂,加之村内大夫也不在少数,所谓仇人是同行,所以两人在富岭村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 不过久而久之,村民们发觉,这位孙大夫所开的药不仅药效极好而且价钱更是其他大夫所不能比,且脾气极好,一般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孙大夫顺手医治更是分文不取,这也让富岭村人对于他们更加熟络了起来。 每次来买药都会看到一个五六岁孩童踩在木札之上踮起脚做饭熬药的可人模样,加之村内多的是老弱妇孺,因此对这孩童也就越来越是欣喜。 同行大夫即便恨得牙痒痒,可终究民风淳朴,倒也是相安无事。 而这一切的变故正是发生在一年前,一场可怕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子。 起初只是一个老人去地里做着往日最平常不过的活,晚上回家之后全身奇痒难耐,全家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是身上不干净,洗个澡就可以了。 而第二天凌晨,老妪起床为下田耕作的老人准备一天所需要的饭食,不成想一旁的老人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好似尸体腐烂的恶臭,老妪急忙喊醒沉睡的老人,揉了揉眼睛,两人竟是一声惊呼。 只见老人虽然还活着,但却与死了无异,全身溃烂不堪,而老人看来却没有任何痛觉与不适。 因为孙大夫医馆在村东头,急忙之下,便到了一家邻近的医馆就医,那位年近六旬的大夫早已是老眼昏花,但鼻子却异常灵敏,人尚未至医馆,恶臭之味却已至。 近前一看,才知此为活人。 老大夫把脉却并没有任何异常,脉搏平稳,问其人更是毫无痛感不适,但身体表面的溃烂却依旧在继续,在此地得不出结果,不得已老妪便带着老人赶往村东头的尚生堂。 不料,老人却在路途之中倒地抽出,直至身亡。 老妪跪地崩溃,明明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老人,为何此时却已是死人一个? 村民多愚昧,皆认为其得罪了土地山神,神祇降下罪来,这才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伴随着老人的死亡,这件事不过半旬便消失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只有那一家祖孙俩还在痛苦之中,不久更是得知自己儿子也死在了落鲸山的开山工程中,奶奶便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投河自尽,追随一家人而去。 死人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了,少有人为他们一家三口感慨,更多的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供来消遣。 可一个月之后,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出现与之前那男人同样的症状,全身溃烂不堪,恶臭难耐。 村民认为是那一家三口得罪了此方山水神祇,而山神老爷仅仅带走那三人由不解气,欲祸及全村。 一气之下,召集了村内几个精壮汉子抛了那一家三口的坟茔,尸体曝晒三日之后一把火烧完,被风吹的烟消云散,以此来希望消磨山神土地的怨恨。 听到这里,许岳一拳砸在木桌之上,咬牙切齿,他自己同样是苦命出生且受尽了白眼,他只恨自己当时不在此地,否则定然要为那可怜的一家三口讨回公道。 孙仲景喝了一杯茶,许岳的表情丝毫不差的被他看在眼里,他笑着说道: “怎么?替这一家感到不值?为他们打抱不平?” 许岳说道: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态,入土为安更是对于人的基本尊重,有几人可以安度此生无疾而终?又有谁愿意死后尚成为众人消遣作乐的对象?又更何况是挫骨扬灰呢?” 魏子庚没有说话,孙仲景拈了拈胡须,继续说着当时的事。 或许正是报应吧,村内的瘟疫更加肆虐,仅仅三天便已死了近十人,症状如出一辙,有的甚至能看见后背身前的白骨以及掉落在地的血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因为你是谁便会区别对待,因此总是会在极端之事上留下一线生机。 不知是否是巧合,原本应该来送酒的酒肆小二那日未能送达,嗜酒如命的孙仲景便亲自去打酒,而到了村内看到眼前的一幕心神一震。 酒肆已经关门,原本热闹的老槐树下,石凳之上见不到嚼舌根的婆娘,也没有了会在张若镜煎药做饭时摸摸他头的年轻妇人。取而代之的几乎每一家门口都有一杆招魂幡和无数散落道路之上的黄纸,当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至极。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尚生堂进行救治,孩童张若镜忙前忙后的煎药煮药,忙的不亦乐乎,而孙先生则是除了吃饭,每天都会来病人扎堆的地方看看病人,偶尔还会取下一点点溃烂伤口的烂肉,望以此来了解村民到底得了什么恶疾。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尚生堂药汤的辅助,村内百姓再也没有人突然死去,而孙先生也终于得到了此为何病的结论。 该病症诡异非常,一旦传染了该恶疾,被传染着会丧失最基本的疼痛感知能力,随后皮肤最先溃烂且无法痊愈,继而皮下血肉无皮肤保护,渐渐的开始坏死,原先这应该是一个缓慢的阶段,而这种瘟疫却将病症加速蔓延,很快便蔓延全身,直至死亡的前一刻,那人才会得到痛感,最终痛苦的死去。 说到这里,孙先生沉默了,眼神中满是黯然与痛苦之色,眼神好像穿过光阴长河,回到一年前那哀嚎遍野的富岭村。 所有的医师都拥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 “哎,用我家乡对此病症的理解,说到底只是皮肤溃烂,免疫力系统丧失,从而导致病毒加速蔓延而导致的死亡,当时唯一的好消息是瘟疫控制在一个村落之内。” 许岳伸出一只手,拦住孙大夫,脸上带着迷茫问道: “请恕在下唐突,您刚刚说的什么免疫力什么病毒?到底为何意?你的家乡的称呼?” 这不怪许岳多嘴,只是这样的叫法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同样有过奇怪叫法称呼的还有那个至今让他心生恐惧的邋遢中年人。 孙大夫哑然一笑,没有做太多解释,继续说道: “虽然我当年力排众议,擅自用蛇皮以及猪皮将病患皮肤重新缝合,但只是事急从权,而那个被整个江湖恨之入骨的尚生教,则与我毫无关系。” 魏子庚听完孙仲景所言,开口问道: “那由富岭村被人买出的“妖怪”呢?我可从他们口中得知,是你将他们变成如此模样的。” “可是是他们求着我那样做的啊,我从未强迫过他们甚至给过他们的劝导,而他们却是跪下求着我让我将他们的子女变成那般模样的啊,我是一名医师,治病救人才是重中之重。” 对啊,他无论有多大的神通,他只是一位医师,那些将子女送来此地的才是真正的尚生教的信徒,甚至其中便有尚生教的教主。 想到这里,魏子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过头顶,对着孙仲景一饮而尽。 “是晚辈唐突了,今日晚辈以茶代酒,此后终有一日,晚辈定然带着酒来此登门赔罪!” 孙仲景也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笑着一挥手。 微风拂过脸庞,锅灶中的柴火声劈啪作响,煎药的炉子下的火苗晃动,头顶那朵被定格的桃花缓缓落下,落在少年肩头。 许岳惊讶的看着眼前奇幻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魏子庚站起身,对着孙仲景一抱拳。 “晚辈早就该想到,以前辈的神通想杀我们两人不过两指捏之,何必与我们两人好好说道其中隐迷,晚辈就此告辞。” 孙仲景点了点头,笑着“嗯”了一声,两人拜别孙仲景往回江南道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近巳时,原本死寂一片的富岭村虽然没几个人,但却相比清晨多了几分灵动活泼。 两人行走在青石砖铺乡村道路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人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是不由得心头一惊。 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脸上,手上,小腿上皆有蛇皮,他们都是那场瘟疫存活下来的幸存者。 虽然生活多艰,但他们眼中却总是有着希望的光芒。 纵有千般苦楚,万般难处,更与何人说?不如心向阳光,尚可遍地花香。 村东的尚生堂内,孙仲景将锅中的笋干炖肉盛出,又将孩童剁的七七八八的白菜下锅,做一道酸辣白菜。 五花肉入锅,煎出油脂,随后下入蒜末与小米辣爆香,随后加入切好的白菜,倒了一点点的陈醋与酱油,最后撒上盐,一道油滋滋,酸辣可口的白菜也就做好了。 “五行神祇入此方天地竟然没为他们带来味精?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念叨两句,孙仲景喊了一声,门内休息的孩童张若镜立马便是窜出屋子,来到饭桌旁坐下。 “若镜,有没有想过去祭拜下你的父母?或者为师可以为你做出一个,甚至为师可以走一趟酆都,在奈落河捞出你你父母的三魂,至于七魄就可以等三魂融合完整后重新凝聚便可。“ 孩童手中吃饭动作没有一刻停顿,只斩钉截铁的说道: “生死有命,不可强求。死了就是死了,再者说我没有父亲,那个人不是我爹。” “可是,若镜你就不……” 没给孙仲景说话的机会,孩童抢过话茬说道: “师父,食不言寝不语,再者圣人曰:遵生而敬死,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勉矣,所以,师父,你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一句句教诲从眼前的孩童口中说出,说的孙仲景哑口无言,只能苦笑。 “若是师父我哪天死了呢?” 孩童夹起一块笋干放到师父碗里,春笋是孙先生的最爱,随即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那我就行医天下,为您祈福,替您守孝,化解您的冤孽。” 听着孩童的话,孙仲景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的吃着饭,嘴角带着笑。 以人为镜可明得失。 此时此刻,落鲸山,黑色城池的最深处,通天的高塔内。 身上缠满了锁链,有着一双好似十字瞳孔的男人,被漆黑包裹其中。 塔顶散发淡淡光芒的珠子,光线折射进男人身上,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竟已没有了四肢,且胸口心脏部位有着一个漆黑的伤口,心脏竟也已不知所踪。 脸部漆黑的斑驳掉落,他畅快的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重新获得了嗅觉。 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九章 人为镜,得失是为何? 从富岭村一路步行至东门嘉岭门已至黄昏,魏子庚两人并未急于赶路,否则以二人脚力也不至于由中午走至此时。 一路上二人无话,魏子庚心事重重,许岳是个心中藏不住的事儿的人,对于此时压抑的气氛他感觉格外的怪异。 忍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临近城门时,他转头问道: “子庚,你就如此笃定尚生教与那孙大夫无关吗?你可也看到了,村内的烟杆老头,那一手肉白骨的手段,断不能是他那等普通百姓会用的。” 听到许岳的声音,魏子庚收回打散的思绪,转头对许岳说道: “呵,即便非他主使,也与他脱不开干系,甚至于有可能便是孙大夫曾经救治过的某位大人物也说不一定。” 听到这话,许岳一个健步跳到魏子庚身前说道: “既然如此,与他翻脸便是,我们三人何惧他一人?” “三人?” 魏子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理解魏子庚所说的三人是何意。 许岳轻笑一声,拍了拍魏子庚的肩膀: “那个邋遢的算命中年人肯定跟踪咱们,我甚至觉得他有事相求与我们,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起初还是疑惑的魏子庚听到许岳的话顿时一阵无语,虽然他觉得那位前辈的几次出现都太过恰到好处,但他并不认为,那人会一直跟着他们。 “走啦!回去还能吃得上晚饭!” “唉,等等我!” 魏子庚两步踏出,运气一身绝妙轻功,推窗望月追云式,身影顿时已至数十丈开外,身后的许岳也是三步并做两步朝着魏子庚的身影追去。 待到他们二人身影远去,空荡荡官道之上一颗不起眼的大树枝繁叶茂,树杈之上,一个邋遢身影藏匿其中。 “哈欠!” 那人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随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愧是得天地造化之人,大道眷顾之下,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却又是一说一个准,真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说完,李沧澜躺在枝丫之上,后脑勺枕着他那柄崭新佩剑,视线穿透,落在了富岭村的那片药田之上,口中喃喃: “仲景啊仲景,你若是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你?难道你真的为了此方世界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稚童而放弃大道不要,从此偏居一隅?” 随风而去,声音传至极远处,那棵桃树之下,中年人靠着椅背之上,手里捧着那把龙吐舌,悠哉悠哉的打着盹,一旁名叫张若镜的孩童忙里在外,刷锅洗碗,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药炉,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我们只不过是那座名存实亡的天宫中走出的孤魂野鬼罢了,你说我偏居一隅?那你又何尝不是画地为牢呢?有些东西该放下就放下,珍惜当下才是大道至理。” 两人相隔数十里,相视一笑。 傍晚时分,一骑自北而来,由陵州北门雁归门而入,马上之人身穿玄色束身蟒袍,守城士卒无一人敢拦,长驱直入,刘惟玄直接来到了快活楼。 早早就接到消息的暗匿司十二司丞之一的后土陈琣早早的便在后院书房恭恭敬敬弯腰等候,汗水浸湿后背,不敢说一句话。 绕开一楼的乌合之众径直来到后院书房,刘惟玄看见恭敬等候的陈琣,嘴角一丝冷笑。 “陈琣?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来到陵州城七载,真的把自己当做女掌柜了?” 双膝跪地,陈琣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听到刘惟玄的训斥,娇躯微微发抖。 “大人,属下不敢,此前夏佥事来此交接暗匿司,属下担心大人恐遭朝中大人非议,冠上结党营私的莫须有罪名,这才委身投靠,请大人明鉴!” 这些话,陈琣几乎是用喊出的,身为暗匿司十二司丞之一的他,深深的明白出身边伍,尤其是那支以无双战力响彻大黎的奢悦狼军的刘惟玄的恐怖。 一支同时拥有两位上三境武夫坐镇,战力何其之强,而且其中一位更是由合道而入上三境,大黎第一武夫的前燕王季城,刘惟玄当年能够在如此一支虎狼之师中有这一席之地,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更何况是杀伐气焰最为嚣张的军伍呢? “此事且不与你细说,本官且问你,最近天吴与蓐收可有联系?” 自江湖事务划分给鱼龙卫之后,暗匿司便再无任何情报送至京城的玄甲卫驿所,各地区各有一位小旗官负责整理收集而来的情报。 而正是这一举动,让新康帝李岱彻底放心将监察百官的职责全权交由刘惟玄来办。 陈琣恨不得把整个头塞到地缝中,听到问题只能珊珊说到: “回大人,蓐收有与属下联系,不过只是说我们安插在三巨头中的暗谍被其连根拔除,江南三家在平湖山庄程老爷子的带领下异常团结,只不过……” “别在本官面前卖关子,不过两年,你们就忘记本官的脾气了?!” 陈琣急忙说道,声音颤抖: “大人息怒,此时属下也不敢太过确定,那江湖客栈少掌柜来到江南道,杀了关元府府尹刘潇刘大人,并且尚生教华阳赋似有伙同边城山庄少庄主石崇吉向各州府高官买卖买卖妇孺的嫌疑,兹事体大,属下不敢妄下结论,请大人明鉴!” 一口气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没有敢隐瞒丝毫,实属是因为刘惟玄担任候官玄甲卫镇抚史以来积威极深,其雷霆手段更是让其下之人心悦诚服,万万不是那入候官不过两年的夏秋冬可比。 刘惟玄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陈琣急忙上前为其倒好香茶。 茶不过是江南道最为普通的香茶,回味甘甜,略有清香。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暗匿司十二司丞就属你们江南道的四位最为困难,各自行动,手下也无任何人手,虽说是司丞,可与普通玄甲卫也一般无二了。” 陈琣听闻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问道: “镇抚史大人,江南道有四位司丞吗?可与我等联系的只有三位,不知另外一位是……” 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声音已如蚊吟。 刘惟玄看了陈培一眼,淡淡说道: “你们很快会知道他是谁的,他是皇帝陛下亲设的棋子,直接听命陛下,是你们的十二司丞的头领,帝江。” “帝江?!” 陈琣心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虽说她入候官时日不短,但却从未听过。 刘惟玄站起身,说道: “为本官准备房间,这段时期本官就在此住下了。” 陈琣盈盈施礼,恭敬施了个万福,随后退着走出了房间。 “之前是佥事夏大人,如今又是镇抚史刘大人,我这快活楼不不开也罢。” 富岭村往西有一片松树林,树干笔直,郁郁葱葱。 此时,一道剑光激射而出,一阵飞鸟躁动之后,一棵树应声而倒。 有一位羽衣星冠的老道,一手倒持桃木剑,一手捻着胡须,在他的身前悬停着二十四柄颜色各异的飞剑,其排列阵势暗含大道至理。 琼霞宗,清福子,柏真流,而他更喜欢江湖人喊他清福仙。 江湖中更是有句话,宁惹太上皇,不惹清福仙,此人据传睚眦必报,甚至更有传闻,一但被他定上的人,哪怕你是三岁稚童,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杀死。 一颗颗松树被他拦腰斩断,二十四柄飞剑在其中来回穿梭,木屑飞舞之间,制成了一块块灵牌,且每一块灵牌之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 清福子柏真流面带慈祥的微笑,手中剑诀不停,当他每刻成一块灵位之时,一道白色的人魂便自动飞入其中。 这些都是富岭村的孤魂野鬼,一家老小都死了,没人灵位供奉,自然而然便成了游历各地的孤魂野鬼。 “有了灵位就等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没有供奉,但也不至于做了那孤魂野鬼,等你们天地两魂了结因果之后,你们的人魂自然而然便会指引天地两魂去投胎,希望你们下辈子投一个好胎,不必如此命运多舛了。” 说完,老道手中灵位闪烁一阵白光,不同于其他冤魂厉鬼,这上面没有任何的阴寒气息,反倒十分温和。 身后的阴影中,孙仲景的身影出现,须发皆白却是中年人的模样,一身灰色麻衣长衫,不修边幅。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柏真流略微撇了一眼,看到来人后微微一笑。 “孙道友,待贫道再刻一块灵位便去找你喝酒喝茶。” 半月前,清福子柏真流来到这富岭村,为两百多孤魂野鬼雕刻灵位。 富岭村两百户,近六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加之两年前,整个村子的男丁几乎都死在了落鲸山的地动之中,瘟疫横行之下,留下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人祭祀供奉的死难者让这座原本富足安康的村子变得鬼气森森。 起初孙仲景与柏真流两人并没有交集,那时,村内有一位老者因自己儿子,孙子身死,郁郁寡欢之下也终于驾鹤西去,孙仲景带着土地张若镜前去主持丧礼,恰巧便遇到了正在为老人雕刻灵位的柏真流。 自此,两人往来频繁,倒是也成了不错的朋友,时常做而论道,喝酒聊天。 而今晚,孙先生似乎有些不同。 他摩挲着拇指和食指,因为常年采药的缘故,双指上满是老茧。 片刻的沉默过后,孙仲景开口欲言,终究是没有开口,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开口说道: “清福仙,在下这双手是救人,但要说杀人,恐怕我不会差到哪里去。” 留下这句话,孙先生的声音便消失在黑夜中,只有清福仙柏真流双手攥紧,悬停的周身的飞剑嗡嗡颤鸣。 随即,柏真流一挥手,那二十四柄飞剑遁入周身窍穴之内。 人体周身每个窍穴各有神明居于期内,其曰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琼霞宗以饲鬼御剑之法门而闻名江湖,而清福仙柏真流更是琼霞宗中的佼佼者,他的二十四柄飞剑便是由人体内八景神御之,剑出之时好似二十四个自己操控飞剑,平时这二十四柄八景神剑便是藏于体内,其招端的是诡异非常。 回到尚生堂,那名唤张若镜的孩童仍然在忙来忙去,孙仲景不由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要忙,无非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收拾药田以及煎药熬药罢了。 想到这里,孙仲景不由得苦笑一声。 而反观孩童自己却是乐得其中,即便满头大汗,可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 张若镜本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两年前,离开长安皇宫的孙仲景来到了平邑县,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那时候他正蹲在拐角望着距离他不远的包子铺,咽了不知道多少口水。 在口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他愤然起身,趁包子铺老板不注意抓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跑。 包子铺老板见状连忙让打下手的年轻人去追,没过多久浑身褴褛的孩子便已经被那包子铺伙计抓到,压在了身下。 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乞丐,看着他被大他许多的年轻人拳打脚踢时,周围人无动于衷,有些人甚至发出了笑声,嘲讽那年轻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因为他们没听见孩子哪怕一声惨叫。 周围人漠然的模样让当时的孙仲景愤怒不已。 他推开人群,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甩到一边,随后蹲下身抱住了躺在地上双手护在心口的孩子,从怀中掏出一锭足足有五两重的银锭。 “再给他拿一笼包子,剩下的都足够把你的包子铺都买下来了。”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银锭瞬间笑逐颜开,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孙仲景,但还是带着两人去了包子铺。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他们的表情中带着意犹未尽,好像差一点就能看到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场景了,但也足够他们当做谈资,以解茶余饭后无聊的时光了。 包子铺老板望着孙仲景,客客气气的拿了一笼包子给他,孩子看到包子一把抓住就往远处跑去。 老板看到那孩子跑远还不忘跟孙仲景说一句: “这个乞丐手脚不干净,你如何帮他,他也不会记你的好。” 孙仲景没有理会,只是一路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直到看见小乞丐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口,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瘫在地上,若不是偶尔起伏的胸口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小乞丐把包子放在老人面前,老人看到包子的一瞬间立马坐起身,一口一个,没有给小乞丐留一个,小乞丐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的看着。 “下次只准比这次多,不准比这次少,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听到了没有!” 老人吃完还不忘训斥一番,随后又继续躺下,沉沉睡去。 小乞丐见他睡着,才扶着墙壁用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巷口走去,应该是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孙仲景将这一切看在心里,他没有出手教训老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他也无权过问别人的家事。 “你很多天没有吃饭了?刚才的是你的家人?你的爷爷?” “你不该帮助我的,其实只要再打几拳,再踢几脚,他们也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反倒是你白白浪费了银子。” 小乞丐答非所问,言语中满是惋惜孙仲景因为自己这条贱命而浪费了银两。 孙仲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好似被雷劈重一般。 多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世界待之不公,他却回之以诚,看着来来往往冷漠人,孙仲景觉得这世界根本配不上他。 “明天就惨了,明天我上哪里去再弄一笼包子啊。” 小乞丐嘴里嘟囔了一句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望着那个小乞丐离去的背影,孙仲景想了很多,他决定帮助这个孩子,只觉是人间一走所结的因果。 孙仲景来到那老人面前,问他与小乞丐的关系,离近了才发现这根本是老头,只是场面风餐露宿导致他与年纪不符的相貌。 “他是我的儿子,原本把他卖了我可以再赌一把,指不定下一次我就赢了,到时候再把他赎回来,肯定吃香喝辣的。但这个废物太瘦太弱,根本没人家要他,都怪他害得我发财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仲景看着那中年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睁大双眼,瞳孔收缩,脖颈处青筋暴起,双手逐渐攥紧,他肯定这一拳下去,这中年人恐怕连尸体都不会有了。 理性强压住心底的暴怒,他双拳逐渐放松,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一把扔到了中年人的面前,说道: “那孩子我买了,以后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中年人看着面前的钱袋,面露狂喜,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说道: “行行行,那个废物以后就是你的了!” 接过钱袋,中年乞丐一声喊把不远处的小乞丐喊了过来:“庆生,过来,庆生!” 原来孩子叫庆生。 小乞丐急忙来到自己父亲面前,望着两人,望着自己父亲一脸高兴的样子,他也面露微笑。 可是接下来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笑容僵在了脸上,父亲将他送到孙仲景手上,自己则是洋溢着笑容,嘴里念叨着“终于可以发财了,终于可以发财了!”的话语,兴奋的往赌坊跑去。 “我是一名行医天下的大夫,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保证不会饿着你,但你以后不准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你叫什么名字?” 从始至终,小乞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我姓张,因为我娘她姓张。” “嗯,以人为镜明得失,你以后便叫张若镜吧。” 从那以后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再也没有面露愁容。 或许真的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在拿到钱的当天,中年乞丐去赌坊大赌豪赌,输钱太多故而出千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了。 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也不过几天功夫,偶尔有人提起,也只不过说“那乞丐好几天没见了,是死了吗?”之类的话,很快便被人们遗忘了。 现实冲淡了回忆,孙仲景看着忙来忙去的张若镜,眼中竟有泪花滚动。 “放心,师父临走前会为你扫清障碍。” 一道流光自尚生堂飞出往平湖山庄飞去,在黑夜中尤为让人瞩目,最终化为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章 白虹起,陵州风雨至 一道白虹冲天而起,名唤张若镜的稚童猛然转身,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他丢下手中的抹布,朝着白虹飞掠的方向看去,嘴角微微颤抖,双膝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眼泪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 “师父,若镜定然不负您的所托,行医天下!” 忍住流出眼泪的冲动,张若镜转过头继续看着火炉之上的一个个正在煎药的砂锅。 村里人成年恶疾缠身,每日都只能靠这尚生堂的药苟活,加之被移植了新皮,虽然能够阻止师父口中“细菌感染”的情况,但排异反应却也显而易见。 “若镜啊,你师父呢?刚刚从你家院墙内飞出的是什么啊?” 村里付老头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来到尚生堂拿药,不成想却见到了刚刚的一幕,他担心尚生堂出什么乱子,也是担心张若镜这孩子。 来到这里两年,这孩子他们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无论是多忙,哪怕是一年前村里病症的最为严重的时候,哪怕是尚生堂决定分文不取的时候,孩子依然没有丝毫怨言,仍是不辞辛苦,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忙前忙后,为他们煎药。 唯独对他的师父,孩子总是喜欢耍性子,可细细想来,村里人也就明了了。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待人接物俱是大方得体,这是因为做父母的教育得当,而在他师父面前,无论再如何,孩子都没有顾虑,他终究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毕竟哪有不对自己孩子格外宽容的父母呢? 孩童没有回答瘸腿老人的问题,只是笑着从身后药架上拿出一包草药,递到老人面前。 “付爷爷,这是您的药,还是和往常一样,用文火煎两个时辰。” 即便这些人来买药已经有一年多,但是孩童每次都会提醒一遍,人们也都会不厌其烦的听着。 付老爷子接过药,拄个拐,亦步亦趋的往村内走去。 就在这时,张若镜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多配了几副药材,慌慌张张追上付老头。 老人略有疑惑,尚生堂向来都是一天一副药,起初是为了避免寡居的老人忘记了每天煎药的次数,毕竟人一上了年纪就不容易记住事情。再后来,张若镜索性便把他们的煎药担子担了下来,而一天一副药已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而今日?付老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小若镜,这是?” 张若镜微笑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柔,他说道: “付爷爷,我们很快就要走了,也许是几天后,也许是明天,这里是一旬的药量,您拿好。” 老人手略微颤抖,想挽留,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村里只有他们几十个寡居之人以及无数坟茔,总不能让孙先生两人和他们一起埋在这里吧。 想到这里,老人接过那包药材,只是“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夜晚吹冷风,总有些说不清的别离愁绪。 平湖山庄之上,一道白虹陡然而至,客院内正在喝着酒的魏子庚几人只觉一股威压突如其来,一旁喝着酒的许岳就在刚刚那一刻甚至直接被砸在青石桌上。 强行挣脱束缚之后,魏子庚与梁丘兄妹各自持着武器,纵身一跃便站在那道白虹面前,不敢有丝毫松懈。 “前辈,何不现身一叙?!” 白虹散去,从内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须发皆白,身穿一身灰白色粗布衣衫,双手负后,立于屋脊之上。 “孙?孙先生?” 来人正是尚生堂孙仲景,孙大夫。 只是相比白日的惬意慵懒,此刻的孙先生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威严。 好似天上真仙。 “少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作为报答,我会帮你杀一个人。“ 孙先生的直截了当让魏子庚众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们没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先生,此话何意?不妨说来听听。” 看着面前的三人自己他们手中的武器和蓄势待发的拳架,孙仲景没有丝毫动容,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魏少侠,我可以帮你杀了夏清明,他是你修行路的心魔,更是你的宿命之敌,作为回报你必须让我的弟子活下来,如何?” 魏子庚听闻微微动容,这两年中,夏清明这个名字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甚至隐隐约约成为了自己的魔障解脱不开。 定了定心神,魏子庚说道: “夏清明他一定会死在晚辈手中,不劳烦前辈动手,不过前辈倒是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尚生教与您的尚生堂究竟是何关联?” 魏子庚没有其他多余想法便问出这个问题,若是眼前之人真的与那作恶多端的尚生教有关联,任凭他是天上仙人,魏子庚也绝对不可能帮他做任何事。 可,若是没有得到答案呢? 岂料,孙仲景想也没想,开怀笑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少侠心性坚定,即便见我使出神通术法也不曾低头,希望少侠你保持如此澄澈心境。” 停顿片刻,孙仲景接着道: “那尚生教与我并无直接关联,但的确因我而起,我行医天下,见过太多人身患恶疾,嘴上说着“不过一死了之”,可在生命真正的走到终点时却无论无何也无法慷慨赴死。” 古之传说尚有天庭神仙贬谪人间之一说,可见人世之苦,生老病死尚是轮回,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人神皆不愿沾惹,但两年前,江湖中却出现了这么一对师徒。 无论何种顽疾,至他之手,皆可药到病除,而他便就成了“医圣”。 闲话至此,只听孙仲景接着说道: “人体之奥秘,非你等可明白透彻,并非我妄自尊大,实乃事实也。那些高官富贾寻我求续命良方,我辈医者,有医无类,即便是找来五脏六腑,我也可帮他换好,但是穷人呢?” 听到这里,魏子庚等人已然明了,不禁陷入沉思。 有钱人缺胳膊断腿可用尽办法找来新鲜断肢重新续上,而穷人,他们并无通天手段,若不想死,或者像正常人差不多的活着,只能用动物皮肉,甚至四肢,头颅。 孙先生术法通天,以移花接木之法让其即便移植了动物脏器四肢也可保持人的思维与正常生活。 他们是为了活命,没有错。孙先生为了救人,也没有错。 可错的是什么? 越是权利,手段通天之徒便越是变态,腌臜。他们早已对某些低级玩乐失去了兴趣,而那些有些动物特征的“人”就成了他们新的玩乐工具,且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圈子。 而穷人?见到如此生财之道,怎能不动心?不就是家中被视为赔钱货的女儿吗?不就是长的略有风韵的妇人吗?有了钱,便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还有什么拥有不了?” 于是,这便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吃人”链。 孙仲景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的,甚至是求着我的,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的人,谁知是病痛折磨亦或者被活生生打成这样?让我如何不能医治。” 许岳听着为之动容,他虽身处最底层,可终究有许老头,郑先生,许印,霍东川以及魏子庚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虽然感受人心冷暖可如此这般将人命不当命的情况倒是从未遇到过。 一言罢了,负手而立的孙仲景看着在场的众人,说到: “过了明日,没有了我,那尚生教也将不复存在,而在临走前,我最不放心的便是我那徒儿,故而这才请你们帮忙,让我那徒儿活下来。” 魏子庚疑惑不解,问道: “孙先生这般神通,保下你徒弟定然不是难事,为何要我们帮忙?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孙仲景摇了摇头,看向遥远的西北方向。 “哎,此事并非你们能听的,哪怕是压上整个平湖山庄也不行,我只是想在临走之前为我徒儿找个避风港,过了风口,去留由他便成。” 说着,眼神看向最中央的魏子庚说道: “少侠离玉衡境还有一线之隔?是不是有人说你背负的因果太多,心难平则意难平?” 魏子庚不由得吃了一惊,开口说道: “孙先生如何知晓?” 当日李沧澜的一番话也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破境契机非常重要,心境的某一时机的契合所将走的方向都会截然不同,因此每放弃一次若想等下次便是遥遥无期。 当然,许岳除外,他几乎没有瓶颈,破境只是水到渠成。 孙仲景没有正面回答,接着说道: “既然找你们帮忙,自然便是一个人情,一个因果,而孙某虽然不在乎这些因果业力,但对于少侠你却是重中之重,我也就入乡随俗,所谓一报还一报,虽说回答了少侠你的问题,但终究抵不上救徒之恩。” 停顿了片刻,魏子庚等人皆没有说话,脑海中皆是茫然,魏子庚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孙先生究竟所谓何? “我的业障心魔?” 心中不由暗道,却只听孙仲景开口说道: “有人摆了你一道,孙某便为少侠你承下一份因果,如何?” 魏子庚愣愣的看着屋脊之上,双手负后的孙仲景,不由得脱口而出: “孙先生请自便。” 少年话音刚落,孙仲景双手负后,仰天大笑,随即开口朝着东方,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魏子庚与你的这一份因果由我孙仲景接下了,你可听到了?李沧澜!” “李沧澜?!“ 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没办法再气定神闲下去,包括凉亭中的程家三姐弟,皆是齐齐跃上屋脊。 其中也包括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程熙,竟然在激动之下不小心暴露了他略有身手的秘密,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他,目光皆齐齐望向孙仲景说话的方向。 视线飘至最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所有人双眼放光。 可终究没有一个人出现。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东方传来,声音中带着懒散与无奈。 “姓孙的!李某人的事何时要你来插手,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事是你魏少侠的因果,与我李沧澜无关!”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雪白长虹裹挟凛冽的剑气奔涌而至,由远及近,只见剑脊之上站着一个人。 自他出现之时,魏子庚与程清手中长剑颤鸣不已,好似遇到了从未有过的最强之敌,又好似是恐惧,正使劲的往剑鞘中缩。 魏子庚强压住山河剑的躁动,目光温柔,略微安抚了一下,目光便又看向那一抹自城外而来的雪亮剑芒。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来近之后,许岳整个人表情变得极为精彩,由警惕到憧憬再到失望,最后再是原来如此,直道是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原来是你?!” 魏子庚则冷静了很多,只是淡淡开口: “果然是你!” 剑脊上立着一人,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鞋子补丁盖补丁,双鬓斑白,胡子拉碴,最让人感觉可笑的便是那发红的酒糟鼻,任谁也无法将他与有“谪仙人”之称的李沧澜联系在一起。 衣衫鞋子是旧的,因为穿着合身,而剑是崭新的,因为杀人不见血! 二十年前,说起彼时江湖剑之魁首,除了那久不出世的定风真君苏阂,李沧澜当之无愧。 可惜过早的离开江湖,留给整座江湖无数念想。 一剑先至,紧接着便是那道普通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李沧澜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挑眉,魏子庚倒是还好,毕竟早有心理准备,而此刻大小姐程清却是久久呆立。 就是这个男人,整日无所事事,坑蒙拐骗,当年更是因为三两银子便将她出逃平湖山庄的路线告诉了她爹,而如今要她承认这是她仰慕已久的李沧澜? 世间何人不向往青衫仗剑,一叶渡江,踏浪而来,遇不平事斩不平的江湖? 只觉“咔嚓”声响起,少女的梦碎了一地。 孙仲景看着眼前一幕,不置可否,久久无言。 “你真的是李沧澜?”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小公子程熙抱着最后的幻想,犹豫着问出这么一句话。 邋遢中年人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笑,说道: “嘿嘿,小公子,我早就说过我是李沧澜,你们又不信。” 说罢,孙仲景转头对着魏子庚开口说道: “我的小徒弟便劳烦少侠你了,他年纪还小,但好在心性坚韧,应该不会为少侠你添太多麻烦。” 魏子庚“嗯”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沧澜问道: “那个孩子,你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了?” “他是个好孩子。” 孙仲景一道白虹飞掠而去,仅留下这么一句话。 魏子庚仰着头,看着孙仲景消失的方向,来到李沧澜的身边,随后便看向身畔的中年人。 看到的只是一个皱着眉头,满脸怒容的李沧澜。 “有何不妥吗?徒弟继承师父的衣钵本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李沧澜看着那道白虹,没有理睬魏子庚,愤怒异常,恶狠狠的朝着那道白虹喊到: “姓孙的,你就是孬种!天宫如今不过一座枯冢,死的死,逃的逃,你还胆小到让一个孩子过去!这么多年你都活到了狗肚子里!我李沧澜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即便再给你五十四万年,你也是个孬种!” 一旁的魏子庚茫然转头,看着这异常愤怒的男人,许岳等人听到这一声怒吼,免不了被吓了一跳。 寂静片刻,魏子庚这才悻悻然开口问道: “他去干什么?” “干什么?哼,自投罗网去了!” 李沧澜看着逐渐消失天际的白虹,眼神深邃,手中崭新佩剑熠熠生辉。 就在此时,阅江楼楼顶,竖在其中的名剑笑江湖,嗡嗡颤鸣,异常的兴奋。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一章 太湖水,女英误终生 江南山庄,杨府。 书房内,杨女英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烛光前,月色寂寥,地面一层薄薄的雾气,时而有晚风吹过,荡起一层涟漪。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个夜晚,杨女英就这样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怔怔的看着屋檐之上。 她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一个身影出现,长衫飘动,衣袂纷飞,双手抱剑的少年。 想到这里,杨女英不由得摇了摇头,冷笑出声。 “早该放弃这样的想法,当初是你自己不够果决,否则你们两个也不至于如此。”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浑浑噩噩的当着这江南山庄名义上的庄主,若非是雄厚的底蕴,否则换作一般豪门富贾也会被败的一点不剩。 “砰,砰,砰。” 三声轻扣,杨女英不抬头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杨博帆。 “请进。” 略微整理妆容与表情,杨女英恭敬的站起身,将主位让出。 她是极为讲规矩的,礼数方面更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岂敢怠慢。 “女英,坐。” 主座上的杨博帆微弓着腰,拄着拐杖,对着杨女英说道,语气温柔,尽显慈父模样。 杨女英对着杨博帆行了一礼,施了个万福,随即便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她是杨博帆最为疼爱的女儿,曾几何时,不同与杨启云的成熟稳重,尚在豆蔻年华的杨女英最为让杨博帆最为头疼。 身为江南山庄的掌上明珠,杨女英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年幼的杨女英会骑在杨博帆的脖子上,看着太湖边的风光,会拉着整天只知道下棋读书的哥哥杨启云陪自己女工织布。甚至在少女时期,这个早已名贯江南道的女子独爱剑术时,杨博帆知晓后虽然装作生气模样,可终究还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嫁不出去又怎么样?我江南山庄不缺我女儿一口吃的。” 而这一切都在二十五年前变了。 那一年的杨女英不过十三,正是少女多动的豆蔻年华。 那一日的太湖水如往日一般平静,天光大好,无数少男少女泛舟湖上,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一身水绿长裙的杨女英独自一人站在船头,阳光明媚,她一手叉腰,一手提着一柄绿色剑鞘的长剑,却在这样的太湖水面显得十分出彩。 阳光之下,少女闭着眼,面带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水流将自己带去何方。 “快看?那是谁?!” “当真好生俊俏的男子,可谓仙人否?” 一阵躁动,船头的杨女英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她身为江南山庄大小姐,自幼娇纵蛮横,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赏景舒心时触她的霉头,哪怕是今日,那些少男少女见到她都要自动让开道来,如果被她不小心碰到,那只能算那人出门没烧香,菩萨没保佑。 这躁动让杨女英失去了赏景的念头,纷纷然转头,看向躁动的源头。 情深不知何处来,一见君子温如玉。 仅仅这一眼,便耽误了杨女英半辈子光阴。 青衣仗剑的少年,脚踩竹叶,自西而来,横渡太湖。 也是这一日,尚为少年的李沧澜剑挑江南水道三十六寨,其中包括成名已久的铁爪鹰殷胜,独臂镐马元以及游水龙奎青在内的十六高手,一举成就江南谪仙之名。 而彼时的李沧澜不过十七岁。 少女心性使然,即便自己金枝玉叶,即便自己高傲至极,可终究无法不承认,那个持剑少年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此间一年,太湖边早已非曾经平静模样,加之剑道之盛,江湖中更好以佩剑出游,于是乎无数慕名而来的侠士仙子都希望能够一睹谪仙李沧澜的风彩。 佩剑游江湖之风在李沧澜发迹始,空前绝后。 才子佳人,浪客女侠的相遇,这种老掉牙的俗套情节在烂大街的小说话本中早已被演义个遍。 可还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 两人的相遇也是如此。 一日太湖,风光大好,泛舟湖上,闲雅至极,柳枝垂下风依依,杨女英趴在船头,看着少男少女对饮吟诗,目光灼灼。 身后的婢女端过一杯新酿的杏花春,杨女英慵懒的接过酒杯,轻酌一口,便微微闭上眼,浅浅睡下。 “哎,小姐自从那一日见到李沧澜之后便郁郁寡欢了,不过也是难怪,那持剑李少侠如此仙人风采,任哪家女子见到都会心生爱慕之情吧。” 婢女这样想着,但却万万不敢说,主子的心思即便是猜到了也是说不得的。 就在此刻,湖面一阵波动,小船摇晃,杨女英立刻睁开眼站起身,拿起船上的长剑,谨慎的看着湖面。 却只见湖水层层叠叠,似乎被一股巨力激荡而去。杨女英一掌拍在湖水之上,小船朝着岸边驶入。 此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湖面之上,一年轻人持剑朝着湖面一挥,一道剑气朝着对面的李沧澜而去,溅起无数水花。而李沧澜只是面朝着那人,双手负后,与湖面之上蜻蜓点水般倒掠而去,手中佩剑却未出鞘。 江湖中名声鹊起的李沧澜,对面的年轻人十分不屑,认为他也不过尔尔,不过靠着英俊的皮相而才引起江南少男少女的倾慕。 可如今? 年轻人恼羞成怒,见到李沧澜闲庭信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两人一路从西峪道打至太湖湖面,而从始至终李沧澜都没出一剑,好似在戏耍他一般。 起初一阵骚动,在见到是李沧澜与人决斗之时,湖面上的少男少女们更是个个投来仰慕之情,岸边上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士更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场“表演”,等与好友喝酒聊天之时也可当做一个不错的谈资,就着这场决斗喝酒都能多喝大坛。 “李沧澜,你别欺人太甚!我秦定真就这么不值得你出剑?!” “秦定真!?是林溪州固阳郡,那个被称为观海剑的秦定真?!” 听到那人自报姓名,很多江湖人都为之一振。 观海剑秦定真,此人无门无派,机缘巧合之下得一部观海剑经,仅凭一部剑经便在剑道一途登堂入室,境界更是节节攀升,六年入中四境的开阳境,天赋之高,江湖少有。 而如此惊才绝艳之辈在面对李沧澜之时却束手无策,甚至无法让他出剑?! “李某今日不想出剑,即便是两位真君亲临,也不会出剑,更何况是你秦定真?”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着实让秦定真恼羞成怒,脚尖在湖面一点,随即溅起无数水珠,秦定真随即剑刃一挥,水珠瞬间化作剑刃朝着李沧澜激射而去。 “小心!“ 杨女英来到岸边,看着那密密麻麻无数水剑,心头不由一紧,将衣角拽的死死的。 李沧澜微微一笑,随即伸手向前,气机层层叠叠,湖水好似沸腾一般,而水剑也在他的面前化作无数水气。 一阵雾气之后,一柄离手剑猛然出现在李沧澜的面前,雾气被这柄剑所裹挟的剑气荡开,而在这柄剑后面的是满脸得意的秦定真。 李沧澜面色一凛,单手弹开朝着他面门而来的长剑,随即一脚踹在了秦定真的脸上,翻身侧踢,将秦定真踢进了太湖中。 “观海道人至死如何也想不到,汇集了他毕生剑道心得与感悟的剑经会落入你这种人的手中,就你这样的资质,难怪花了六年才从洞明境入开阳境,竟然被你整出离手剑这样的杂耍伎俩,嗯?” 那柄被李沧澜单手弹开的长剑如脱缰的野马,在杨女英的眼中,剑尖被无限放大,已是避无可避。 “姑娘,在看他人决斗之时可不能离得如此之近哦。” 就在最后关头,剑尖距离杨女英额头仅三寸处停住,她怔怔出神,抬头望着。 身前的少年双指捻住剑身,剑气喷吐之下,杨女英额头刘海被剑气吹散,而少年却面带笑容的看着她。 少年少女,情不知何起,情不知所终。 梦如泡沫般碎裂,门外依旧下着雨,依旧昏着天。 “女英?女英?” 犹如前世记忆一般,杨女英被两声呼唤带回了现实,面前坐着老态龙钟的杨博帆,慈祥的看着她。 “爹,您说。” 杨博帆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哎,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二十多年早就和女英你说尽了,只是不忍心你如今这副模样。” 她一直是他的宝贝女儿。 “你也别怪启云,他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已日薄西山的江南山庄,若是有朝一日,江南山庄真的无法维持下去,记得好好活下去。” 说罢,杨博帆站起身,拄着拐杖,往门外走去。 杨女英送行至房门口,刚想说些什么,最终都化作了沉默,朝着杨博帆的背影施了个万福。 突然,一道白虹有东方飞来,直直的坠入江南山庄,前厅尘土飞扬,屋顶已是塌了一半。 “杨启云,前尘因果本就是天理循环,该把你的命还回来了!” 屋顶之上悬浮着一人,须发皆白,身穿青衫,双手负后。 医圣,孙仲景。 而此刻,他的这双手却非救人,而是杀人。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二章 天雷滚,珍珑棋盘现 是否一定要来一场雨才能够配得上一场足够精彩的决斗? 或许只是为了用一场雨来冲刷血水。 白虹裹挟无尽威压来到江南山庄,于后院端坐着的杨启云缓缓站起身,右手握紧了礼圣王之行所著的《行规训》,左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羽织,来到了后院的空地处,仰头看着孙仲景。 面对犹如天威的压迫,杨启云竟然笑了。 “孙先生您终于来了,杨某等候多时,倒不如孙先生先与杨某下一局棋如何?” 杨女英瞪着双眼,依靠在门框边,孙仲景与杨启云的声音犹如煌煌天威,令人振聋发聩。 “这是谁?杨启云他……读书也能有这般修为?” 在杨女英固有印象中,大哥杨启云只是个恪守规矩教条,整日将《礼记》等圣人教诲挂在嘴边的迂腐读书人罢了。 就在杨女英震惊的看着悬停屋脊之上的中年人时,她的脚底猛然腾起一道青光,且青光逐步蔓延,很快便将整个江南山庄囊括其中,而最中心处也是她大哥,杨启云的卧房。 “一直以为杨尚书是兵圣陈秦一脉的学生,毕竟兵部可不是一个读书人能进的去的,唯实想不到居然是礼圣一脉,甚至还继承了他的珍珑棋盘。” 规矩即礼,礼圣王之行,一生所求皆为“规矩”二字,世间万事万物都必须在这个规矩中行事,此方为礼。 杨启云默不作声,手中圣人书籍腾的一声燃气青色火焰,随即化作一道道精纯圣人之力融入杨启云身躯,气息猛然暴涨,而囊括整个江南山庄的棋盘,也从原先的十九道为三十六道,其中之变化更是可谓无穷无尽,一步错,步步错。 悬停屋脊之上的孙仲景眼中露出惊讶之情,对与下方的杨启云,表情微微动容与可惜。 “杨启云,借助王之行亲手所书之经典,以其中圣人之气令自己短暂进入天权境巅峰,可是你的这中四境的修士体魄如何能承受的住?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死!” 果不其然,此刻杨启云即便只是在哪里已然是用尽全身力气,脖颈,脸庞俱有一道道狰狞裂纹显现,且其中青色光芒流转。 可他依旧面带笑容,即便此刻笑容已没有了往日的英俊非凡,更多的是面对死亡的不屑一顾。 “孙先生,您应该知道杨某为何会在江南山庄,生死于杨某还有何不同?”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啪嗒”响起,这一声似乎敲在了江南山庄众人的心头之上,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空地之上,杨启云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作捻子状,轻轻朝着莫须有的棋盘上一拍,风轻云淡,而他的口鼻却已经流出了血水。 而与此同时,孙仲景头顶猛然降下一道粗如儿臂的天雷,一个侧身躲闪之后,那道天雷击中他脚下的主厅,瞬间化作齑粉,而那青光棋盘之上,在孙仲景停留的地方留下了一团棋子模样的青光。 “孙先生,您好没规矩,来到主家下棋,第一手便在天元落子?” 落子天元,是为挑衅。 听着杨启云的话,孙仲景皱眉看着他刚刚停留的地方,正是正中心的天元位,而杨启云先前一子则在天魁之位。 “珍珑棋盘?!早就传闻,曾经礼圣与文圣对弈,以天下为盘,众生作子来决定人间气运的以何家学派为主导以此来奠定地位,虽然杨尚书远远比不上那两位,但将整个江南山庄作棋盘,也算是大手笔了。” 珍珑棋盘,可容天地。 杨启云抬手,再做捻子状。 “这片天地都在这珍珑棋盘的规矩之内,孙先生既已落子,可就要小心了。” “啪嗒!” 天地一声寂静,只有这落子之声撼天震地。 一颗白气缭绕的白子落在孙仲景身侧,一道滚滚天雷直奔孙仲景脑门,后者眉头一皱,左脚一踏,顿时间天雷凝滞半空,虽隐隐震动,但却无法再下压分毫。 孙仲景瞬间闪身一旁,落脚处再次出现一颗黑气缠绕的黑子,天雷随即落下,孙仲景看着那道天雷,气喘吁吁。 人力有穷时,以人力如何能抵挡得住煌煌天威,仅仅阻挡住天雷一息,孙仲景已是精疲力尽。 “这棋盘是两位圣人对弈天下,决策天下气运所用,但有利必定有弊,以他杨启云强入天权境的修为想靠此棋盘来效仿礼圣,恐怕此刻也是捉襟见肘。” 心念至此,孙仲景调息片刻,站起身看着棋盘形势。 此前一直都未曾正视这珍珑棋盘,纵横三十六道,其变化已经是囊括了天变之穷极。 “孙先生,棋可不是这般下的,你胡乱下一通,结局恐已注定。” 杨启云看似掌控整个棋盘,但此刻却也口鼻鲜血不停,他以一身精血催动的棋盘,加之圣人之气时刻不停的冲刷身躯,此刻已是强撑,更别说妄图击杀一位疑似上三境的大修士。 “不过暂时拖住孙先生你还是做得到的!天阙!封气门!” 第三颗棋子落下,将本就在边角的孙仲景围的无法脱身,气门封死,退无可退之际,一道天雷再次落下,此刻只能舍弃一子。 他双手抬起,天雷滚滚,击打在孙仲景身上之时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再次出现在一块活地之上。 孙仲景看着被天雷击碎的长袖,双臂此刻已是一片焦红。 “孙先生不愧是上三境修士,不过又能如何?” 杨启云再次落子太角之上,此地是为一块活地,孙仲景看着落子,闭上睛,眼尝试琢磨其中玄机。 “既然是礼圣王之行的棋盘,恐怕只能按照规矩来了,早知道就和晋七好好学棋了,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只能靠自己了。” 棋之圣者晋七,相传是纵横一道开创者,究天地阴阳变幻之道创出经纬之术,一生都在与天道对抗,最终被此方天地强行同化,再也无人得知。 沉思片刻,孙仲景睁开眼,身影一闪,下一刻出现在翼阳位。 杨启云看着落子微微皱眉,手指轻捻子,随即重重落下。 “哦?让我看看孙先生你棋力如何?!” 落子之声,天雷滚滚声不绝于耳,棋盘之上顿时风起云涌,两人杀的你来我往,小小棋盘,容天地变化之穷极。 杨女英依靠在门框旁,怔怔的看着那一道道天雷,震撼人心。 “此为仙人手笔!” 此刻,在平湖山庄屋脊之上,众人看着最陵州城最南方,一道道天雷将整个陵州城照的亮如白昼。 “这是?仙人?!” 虽然隔着近百里,但在平湖山庄却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许岳一手拿着酒壶震惊的说话都说不利索。 “李剑仙,孙先生说你摆了我一道,事已至此,我也便不计较了,只是现在不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李沧澜喝着酒,对于魏子庚说问并没有回答,但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姓孙的没有能替我杀了那人,你还会不会履行对他的诺言救下那孩子吗?” 魏子庚虽然心有疑惑,但却没有丝毫考虑,说道: “即便他今日不出手,仅仅看在他让更多原本应该死掉的人活下来,我就会帮他。” 李沧澜听闻,从始至终没有看魏子庚一眼,只是“嗯”了一声,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富岭村,松树林内,清福仙柏真流看着远处的道道天雷,眼神中充满了炽热神情,二十四柄飞剑往来经络之间,借助此刻盘旋于陵州城上空那澎湃的气息一次次冲击自己的极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贫道困于天权境多年始终不得要领,孙先生,您既然已经出手,那便助贫道争得那一丝机会吧!” 尚生堂,桃树下。 收拾着竹帘上草药的张若镜停下手中动作,随即抬头看向江南山庄的位置,思忖片刻后立刻小跑着回到木屋内,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古朴木箱。 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张若镜从木箱中拿出两本泛黄书籍以及一块玉珪。 看着手上的物件愣了片刻功夫,后将木箱重新放入床底,跑出木屋将东西放入桃树树干之中后才继续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收拾着草药。 快活楼内,原本还在喝着酒的江湖人在听到道道天雷的落地声,纷纷窜上房顶,即便隔了数十里,但这煌煌天威仍然让他们心有余悸, 刘惟玄站在快活楼客房内,将手中一份关于江南山庄的卷宗烧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哎,皇命难违,江南山庄必须覆灭,留下这么一个活口,也属本官仁至义尽了。” 江南山庄内。 近两百手之后,江南山庄已是满目疮痍,山庄内的丫鬟仆役死伤无数,有些尚在地上蠕动,有些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来。 孙仲景单手撑地,气喘吁吁,原本飘逸的长袍此时已是破烂不堪,鲜血说着额头,手臂流下,狼狈不堪。 而杨启云此刻也是不好受,珍珑棋盘所带来的反噬让他七窍流血,一身玉衡境体魄强撑天权境,此刻已近支离破碎。 杨启云捂着心口,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略微调息之后,强撑着笑道: “不好意思,孙先生。杨某还险胜一子,你的棋力真不怎么样。” 杨启云这次返回江南道,正是奉了新康帝李岱之命,为的就是在嘲风卫赶来之前托住孙仲景。 “自三十年前平湖山庄崛起,加之那虚无缥缈的天宫重出于世,我江南山庄的覆灭便已是板上钉钉!如今以孙先生一人保下我爹和女英二人性命,我杨启云死也无憾!” 杨博帆皱起满脸褶子,眼神透过层层院墙,看到了身受重伤,仍然强撑着的杨启云,泪眼朦胧。 “是爹对不起你们兄妹!“ 杨女英依靠闺房门,在杨启云的全力护佑之下,这间屋子成为了残垣断壁之上唯一的完整。 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一滴眼泪悄悄划过脸颊。 “哥!” 二十五年了,杨女英再也没称呼过杨启云“哥”,虽然他恐怕不会再亲耳听到了。 有道是: 珍珑棋局方寸天,江南山庄落天雷。 天宫开物穷尽幻,仙人指路道无为。 预知江南山庄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三章 收官子,嘲风来解围 为医者,究竟能有多强? 孙仲景此生行医天下,自认无愧于心,无愧于此方天地。 即便以他已至通玄之境的修为,原本可以逍遥天地,做那浮萍忘忧人。 而他,来到这个天下,却做起了那最为苦累的医者之列。 “才胜我一子?杨尚书,你的棋力终究还是太差!太差!棋之一道,孙某不过略有兴趣罢了,妄你钻研多年的纵横之道,到头来不过胜我这半吊子一子而已!” 孙仲景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棋局形势,若非这珍珑棋盘,否则以他一身通玄修为,面对仅仅依靠圣人之气才勉强踏进天权境巅峰的杨启云来说,他孙仲景单手即可对敌。 奈何,这珍珑棋盘非同一般,乃是一代圣人,文庙第三,仅次于文圣颜翰与史圣司马耕的礼圣王之行之物。 史家向来被帝王所忌惮,他们无牵无挂,为了将真正的真相留存后世,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落笔成荒诞,而那后天上七法宝之一的留史法宝玉柬规更是落笔不可更。 然,读书人皆有通病,看中名,身前身后名皆是如此。 为了让史家留一份口德,大黎在创立文庙之时便将史圣排在了第二位。 至于文圣的第一,无一人会质疑,敢质疑。 而礼圣王之行,即便屈身第三,但他无论是修为或是对于王朝的影响,皆是仅次于文圣。若非曾经在点苍山,文圣与礼圣二人对弈,决策江山气运导向时,礼圣王之行棋差一招,痛失天地气运点化,否则这件宝物定然能够位列后天上法宝之一。 杨启云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住嘴,七窍血流不止,一阵咳嗽之后,鲜血从他的指缝之中流出,整个人好似一件破碎的瓷器,布满了可怖的皲裂,已近油尽灯枯。 “孙仲景,你怕是忘了……这里是珍珑棋局……即便差一子,你也是输!” 双手缓缓放下,随即有微微抬起右手,杨启云作捻子状,随即郑重落下一子。 “啪嗒!” 又是一颗黑子气门封闭,没了气息的棋子便是一潭死水,断了生机。 紧接着,一道天雷迅猛劈下,孙仲景一手接住落在头顶的天雷,一手撑住地面。在接住天雷的一瞬间,那条手臂血肉迅速被天雷化开,露出其中的森森白骨。 “给我破!” 一声怒吼,孙仲景强撑着将其抵开后用仅剩白骨的手臂将那道粗如儿臂的炽白天雷猛然捏碎,化作无数光点,随即消散。 “哼!没有了“天”,这天雷也不过如此!” 挥了挥仅剩白骨的手臂,孙仲景用力一扯,将那截白骨小臂扯下,随意丢弃到一旁,没有看一眼。 “杨尚书,到我了!” 孙仲景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棋盘的女虚位,白子化作气流缓缓消失,一道罡风裹挟着闪电朝着杨启云而去,后者则不疾不徐落下一子,一颗黑子同样消失在原地,天雷再次落下将罡风劈散化作尘烟。 一来一往,原本气势磅礴的江南山庄在化作棋盘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它的命运。 四象之力在其中肆虐,地火水风演化之下,飞沙走石,万千气象,瑰丽异常。 “嘲风卫梁都参同匡义,见过孙先生。” 一道声音响起,杨启云与孙仲景两人同时收手,寻声望去,只见一片残垣断壁之后立着一位年轻人,身穿青色团龙茫然,头戴黑冠,腰间悬配一柄制式狭刀,手中托着一卷明黄卷轴。 那人一手按刀,一手托卷轴,面带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普普通通的朝廷官员,可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杨启云见到他时,重重的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挑。 “总算等到了。” 孙仲景皱褶眉头,眼神冷冽,满脸厌恶的神情。 “匡义?没想到嘲风卫随随便便来一个人便是天权境的修为,传闻果然没错,嘲风卫在候官三卫中战力最强,而那梁都总卫更是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即便对上渝州魏献也不遑多让,早年在京城没与你们打过交道,不成想却被你们追到了这里,甚至还带了黄帛书,孙某荣幸之至。” 面对孙仲景的冷嘲热讽,名叫匡义的年轻人依旧眯着眼,面带笑容。 “孙先生,您这两年在外也玩够了,东奔西走,陛下念您念的紧,生怕您在外受苦,如今特意让我们嘲风卫接您回去,请孙先生收手吧。” 这个笑容在孙仲景眼中好似狐狸一般狡黠,他冷冷的开口道: “你也见了,这珍珑棋局并非孙某所为,圣人之物,我纵使修为通天也无法与圣人匹敌,杨尚书不收,我也出不去。” 此时,浑身浴血的杨启云说道: “礼圣制定的规矩是囊括所有人,即便是自己也在这众生之内,我无法收擅自收回珍珑棋盘,只需孙先生投子认输便是。” 说这句话时,杨启云气喘吁吁,口鼻一直不停的有鲜血流出,惨淡至极。 看着他这副模样,孙仲景略微调息一番后站起身,想再说什么可终究还没没有开的了口。 “罢了,念在你江南山庄与我好友有旧情,孙某便投子认输便是。” 只见他双手朝着脚下青光棋盘一抓,抓住一把黑子,后随手一抛,肆意扔在了棋盘之上。 下一刻,棋盘青光逐渐溃散,紧接着便有开始凝聚成一团罡气,地火水风所演绎的大阵顿时侵泄而去,罡风裹挟天雷齐齐迎上孙仲景的面门。 “你大爷的!杨启云!你敢阴我!” 瘫软在地的杨启云看着风雷朝着此刻已是精疲力尽的孙仲景袭去之时,脸上竟然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纵横之道,诡道也,这是棋局的一部分,若是刚刚你略施手段,只要那么一下,就一下,我必死无疑,到那时,珍珑棋盘亦可解。而此刻……你那神乎其技的术法神通想必也无使出来了吧!” 杨启云身体支离琐碎,皮肤开始出现类似瓷器皲裂的模样,并且伤口处开始不断的渗血,圣人之气消散,此刻他气势如断崖式下跌,重回玉衡境修为,而其体魄却已是有如风中残絮,摇摇欲坠。 刹那之间,风雷已至,孙仲景瞪着眼睛,偷天换日已是来不及,不成想自己此刻竟然是那强弩之末,若是被那裹挟地火水风四象之力的风雷击中,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侥幸不死,恐怕也是难逃重伤。 一条身影陡然窜入二人之间,紧接着便是一张长三丈的明黄长卷展开,抵挡在孙仲景与风雷之间。 电流声,罡风声在耳边炸响,撞上那道黄帛书之时竟然是被摄入其中,好似泥牛入海,摄人心魄的煌煌天威顿时消散一空。 孙仲景额头冒出冷汗,而仅剩一口气的杨启云在看到那黄帛书出现的一刻已是心灰意冷,无奈的摇摇头,最终叹了一口气。 他也抱有过幻想,即便知道无法成功,他却堵着一口气也想尝试一番,看看上三境高手究竟如何。 嘲风卫都梁参同匡义眯着眼,面带微笑,随即一甩手,将黄帛书重新卷好,揣入怀中。 “麻烦孙先生在此等候片刻,本官有事要与杨尚书说明,不要想着逃跑,外面还有三百嘲风卫,以孙先生现在的身体,或许会逃脱,但是您那弟子可就……呵呵。” 说完,匡义还不忘眯着眼,对着孙仲景一阵冷笑,随即转头朝着瘫坐在地上的杨启云走去。 血水顺着眼眶流下,视线逐渐模糊,杨启云勉强抬起头,看着那年轻人一步一步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此人身材婀娜,气质出挑,面容更是说不尽的风韵,而这样的女人,此时却手持一柄软剑,立在两人之间。 “哦?这位娘子莫要阻挡本官的路,本官不过是与杨尚书说两句话罢了,等等……” 话说一半,匡义好像想起来什么,故作思考模样,说道: “娘子你是杨女英?” 杨女英面色不变,持剑站立,眼睛死死盯着匡义。 “正是!” “哎呦,难怪难怪,只有杨庄主才有如此气魄。” 说完,啦面色一沉,五指如钩,正欲朝着杨女英抓去,以他如今天权境的修为,要杀杨女英不过片刻功夫。 “动手之前你可想清楚,事后,你带来的三百人,连同你够不够那人杀的!” 那爪勾在杨女英喉咙前半寸出停滞,先前那凌人的气势在听到孙仲景的话后荡然无存,只是微微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孙仲景。 “他,回来了?” 孙仲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双指点在断臂处止住鲜血,没看匡义一眼。 “他回来了?他就从未离开过,一直看着这江南山庄,一直看着她。” 话音落下,孙仲景来到匡义一旁,笑着说道: “候官应该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入朝为官,又为何会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她,要不你试试杀了杨女英,或许这就是他的心魔也说不一定。” 话语间充满了讽刺,匡义额头渗出汗水,悻悻然收回了手。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四章 如梦幻,前尘似泡影 匡义收回手,重新恢复那人畜无害的微笑,对着杨女英说道: “杨庄主,本官只是奉陛下之命,为杨尚书带个话。” 先前的威势,让杨女英有些措手不及,随即便看了一眼孙仲景,看到后者点了点头,便侧过身子,让匡义靠近已近油尽灯枯的大哥,杨启云。 杨启云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随即开口,气若游丝。 “本官……已奉皇命…托住这孙……孙仲景…陛下说过…留我江南山庄基业。” 匡义贴近杨启云的耳朵,在他耳边轻轻开口说道: “杨尚书,你做的很好,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杨尚书不会不懂吧,届时只要你妹妹不是执意找死,可以保她一命,权当我大黎送给那位谪仙人的一个顺水人情,至于其他人……嘿嘿嘿。” 说完,匡义站起身转头走远,杨启云面目狰狞的看着面带微笑都梁参同,想吼却已无能无力,他怒火攻心,又猛地喷出一口一口鲜血。 杨女英看着地上的杨启云,眼中只有对于一个生命逝去的可怜之情,没有说一个字。 身侧院子中,步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两人身边。 似乎有所感应,杨启云回光返照般抬起头,看着杨博帆,挤出一个无奈笑脸。 “爹,孩儿不孝,无力保住江南山庄,若非孩儿当年没有硬逼那李沧澜入庙堂为官,如今江南山庄有一位上三境乃至仙人境剑修坐镇也不至于此。” 杨博帆面带慈祥笑容,笑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启云,你做的很好了。” 杨启云抬起头,想伸出手,可是试了几遍终究还是没有力气,只能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吗,我做的很好了吗?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世忠和尚月,我再也不能……” 话没说完,杨启云脑袋重重的垂下,再无半点生机。 新康八年,春,朝廷秀旨入江南。 江南山庄大小姐杨女英理所当然的在秀旨名单之内。 而此时的杨女英心中早已仅有那江南谪仙人李沧澜一人而已。 为此,杨女英甚至不惜摆下比武招亲这么一门荒唐事来逃脱朝廷选秀女的行为,甚至因此与长子杨启云大吵了一架。 “如今的江南山庄以不是曾经所能比拟的,平湖山庄趁势崛起,已经接手了江南道近七成的水路生意,而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只有女英你了,以你的姿色,若是能够进宫,做个皇妃轻而易举,甚至于入主东宫啊!届时依附朝廷这座高山,我江南山庄何愁不盛啊!” 对于杨启云这一番说辞,杨女英嗤之以鼻,她自幼骄横惯了,如何能受得了宫中的条条框框,再者说她一直以江湖女侠自居,心中向往的自然也是策马啸西风的江湖。 “杨启云,进宫给那年轻皇帝做妃子?要去你自己去,本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杨启云从小受礼圣学说熏陶,长兄为父的观点深入本心,更是以三从四德认定为女子的规范与准绳,认为家中女眷为家着想甚至是牺牲自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听到自己妹妹对自己如此说话,尤其是直呼自己名讳,心中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心上人?无非就是那些江湖的蝇营狗苟之徒,难道你想与他们一样,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说的好听叫江湖浪子,其实就是四处行乞的可怜虫罢了!” 原本只是在一旁听着自己这双儿女拌嘴吵架的杨博帆听到杨启云这一番言语时眉头紧皱,于是开口说道: “够了,启云!女英,这次的事为父不管你,你若是真的想玩一玩但也无妨,只是若真的有人侥幸赢了你的话,无论那人是丑是英俊,你都不能反悔,江南山庄丢不起这个人!你可知晓?” 杨女英听到这话用胜利者的眼神一撇杨启云,对着杨博帆说道: “爹你就放心吧,女儿对于自己的修为自然是有数的。” 杨博帆喝了一口茶,随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而杨启云则是在杨博帆出言打断后,一直低头站在一旁,没有多说一个字。 对于他这个儿子来说,他爹杨博帆的话便是最大。 比武招亲与第三日正式开始,很多陵州本地人多多少少也有所察觉这场比武招亲多有端倪,恰巧在朝廷秀旨入江南时举办,而且此人更是在本次江南秀旨大热门之一。 知晓其中内幕的只是在下面看热闹,不知晓的外乡武人则是不明所以的上台比试,毕竟他们这些人若是能够做了那江南山庄的乘龙快婿可比在江湖打拼一辈子来的舒坦的多。 而在看过一个个被打飞下擂台的江湖好手时,台下已经少有人再上台了。 那一日,有一人踏叶横渡太湖而来,青衣仗剑,风姿卓然。 江南谪仙人,李沧澜。 自他一上台起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也将台上杨女英给吸引住了。 “比武招亲?没想到杨小姐会整出如此排场。” 少年丰神俊朗,脸上笑容更甚春日暖阳。 这一日,李沧澜与杨女英第一次正式相遇。 台上,李沧澜双指作剑,与杨女英拆招五十三,最后一指掠去杨女英面庞轻纱,只留下一句: “果真佳人增国色!” 随即御风踏剑,扬长而去,而少年身影却永远刻在了杨女英心中。 比武招亲因为李沧澜而潦草收场,杨启云因此恼怒至极,于整个江南道悬赏李沧澜此人。 就在他满世界找他的时候,李沧澜却独身一人来到江南山庄。 看着他的少年独自一人的孤独身影,杨女英眼中含泪。 “今日,李某便要带杨姑娘走,李某倒是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 江南全府上下近两百余人,而李沧澜却有如无人之境,手中佩剑一次次出鞘,挥砍便预示着一条生命悄然而逝。 看着恼羞成怒的大哥杨启云与失望至极的杨博帆,再看看面前为了自己,一人抵挡近两百人的李沧澜,杨女英第一次犹豫了。 两个时辰后,李沧澜踩着满地残肢断臂,来到杨博帆三人面前,拉住杨女英的手便往江南山庄外走去。 看着浑身浴血,持剑右手微微颤抖的少年,杨女英却如同脚下生根了一般,没有挪动一步。 李沧澜茫然转头,不解的看向泪流满面的杨女英。 杨启云上前一步来到李沧澜的面前说道: “男儿当建功立业,应当位及人臣,而不是做那只会杀人的江湖莽夫!若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妹妹,那么你何不入朝为官?” 李沧澜看着杨女英,开口问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杨女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李沧澜松开了她的手,说道: “好,你等着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江南山庄门外走去。 这一刻,杨女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同年,江南道孙氏嫡女孙尚蓉入宫,册封淑妃,入主三宫之一尚蓉宫。 同年秋,李沧澜由民选入大黎庙堂担任吏部文选司郎中。 新康九年,淑妃孙尚蓉生辰,宴会之上,李沧澜饮酒舞剑,仙人之姿令无数人折服,事后更是因为让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脱靴而举世皆知,也因为官场勾心斗角而郁郁欢欢,甚至因此剑心与道心蒙尘,剑术境界终究再也不复巅峰。 新康十年,孙尚蓉入主东宫,新康帝李岱放权与孙皇后,李沧澜终于是见腻了官场蝇营狗苟而心灰意冷,辞官挂印,一人一剑,浪迹天涯。 同年,不知从何处传来,李沧澜最后一次出现江湖,与人于江南道烟雨巷决斗,最终生死不知。 烟雨朦胧,烟雨巷内,此刻的李沧澜已不复当年俊朗模样,变成一个胡子拉碴,却又嗜酒如命的惨淡模样。 杨启云站在巷口,对着小巷深处的李沧澜说道: “官场失利后沿街乞讨,如今又想起江南山庄来了?就你这副模样也配见我妹妹?” 李沧澜没有听他所言,却在巷口看到了那个三年来一直出现在梦中的身影。 他想过去,可是却又停在了半路,身体死死的僵住。 “你走吧。” 女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以说细若蚊吟,但每个字都重重的砸在他的心头。 “哈哈哈哈,江湖再无李沧澜!江湖再无李沧澜!江湖再无李沧澜!” 年轻剑客仰头狂笑着,随即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此刻,平湖山庄屋脊之上,李沧澜看着远处,高高举起酒壶,倒满一杯,作了个敬酒的手势,随即一口饮下。 “请!” 这一刻,他曾经破碎的剑心被重新拼凑,于他的心中重新变成一柄锋利的宝剑,阅江楼顶楼,供放着曾经佩剑,笑江湖之地,剑意节节攀升,于眨眼间攀至巅峰。 临行前,新康帝李岱对着跪在黄绸大案前的杨启云说道: “杨爱卿,朕知晓江南山庄有一块遵生玉符,可以不动江南山庄,甚至是遵生玉符朕也可以不要,但朕需要爱卿你做一件事,若此事能成,朕甚至可以答应爱卿,欠杨爱卿你一个人情,如何?” “微臣万万不敢让陛下欠微臣人情,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所交待之事,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也不敢提功。” 新康帝李岱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只要爱卿你帮朕阻拦住孙仲景,拖到嘲风卫到即可。” 杨启云匍匐在地,说道: “臣!遵旨!” 江南山庄长子,兵部尚书,杨启云就此身陨。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五章 踏空行,少女心结了 乌云遮蔽了原本皎洁的月光,珍珑棋局虽然已经解除,可所引发的天地异变任在继续。 雨,下了起来。 雨水落在许岳的头顶,他茫然的抬起头,伸出手,不解的说道: “是不是江湖中的对决总是伴随着雨水?”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沧澜闭上眼,一条肉眼不可见的因果之绳悄然崩断。 “其实那年在烟雨巷,我就已经知道了,心境破碎也好,剑心崩塌也罢,都不过是我逃避此方世界的借口罢了,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那我也就不追究了。” 随手丢下酒杯,下一刻,李沧澜朝前虚空踏出一步,好像踏着石头一般,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江南山庄缓步走去。 阅江楼顶,有一身穿玄青色华服,上绣华丽云纹的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一柄湛青色长剑,此刻正坐在屋脊之上。 一阵强烈剑意由他脚下传来,在阅江楼顶楼,那间暗室中没有一扇窗户,幽黑静谧,这一层是江南道领峰府司丞独孤为了竖在这的一柄剑而特意加盖。 李沧澜前进的步伐一顿,转头朝着阅江楼方向说道: “有些事终究要处理,有些人终究要再见,老朋友,你先等会吧!” 随即单手一压,竖在阅江楼顶楼的名剑笑江湖剑意逐渐收敛,终究化作平静。 楼顶男人站起,朝着平湖山庄方向作揖行礼道: “晚辈独断,奉老祖宗独孤之命,特来恭贺李前辈重回天枢境。” 抛开净灵台祖师,整个江湖剑之一道在三十年前,因李沧澜的横空出世,虽趋之若鹜,效仿其谪仙之姿着极多,可也因这一座高山而陷入了长久的低迷。 这样的情况在李沧澜消失于江湖后也未能得到任何好转。 江湖代有才人出,十年新人换旧人。 而在这一代江湖,睦州白陵郡白君子以凛悲剑意冠绝剑道一途,余霞州远峰郡独断则以家学七十六路笑谈剑经无敌剑术之路。 目光穿过数十里,落在了屋脊之上稽首作揖的独断,李沧澜说道: “替我向独孤那老家伙问好,此间事了我自会与他喝上一杯酒。” 独断听闻此言,心中忍不住的悸动。 虽然老祖宗独孤已然是世间不可一见的仙人,可真正令他决意踏上剑之一途的却是李沧澜。 那时,没有任何一位江湖儿女不向往谪仙之姿。 “李仙人所言,晚辈定然转述老祖宗!” 此刻的平湖山庄内,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被在场任何人听到。 魏子庚等人并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看着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谪仙李沧澜踏空远走。 行至近十丈,李沧澜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着魏子庚等人说道: “魏少侠,莫要忘了与孙仲景的约定,那人最是小肚鸡肠,至于你们想要问什么,我等事情了解自然会为你们作解答。” 魏子庚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老柳树下喝酒睡觉的乞丐的身影。 他与李沧澜并肩而行,随后便消失在这朦胧细雨之中。 依稀间,魏子庚听到了那虚幻身影转头,对着他笑着说道: “山水有相逢,子庚,我们后会有期。” 看了看手中的破旧长剑,魏子庚无奈的一笑。 “那里还有什么后会有期?” 云霞之下出现一道金光,雨势逐渐停止,片刻之后已是天光大亮。 片刻怅然过后,魏子庚等人跃下屋脊,程熙招呼下人将凉亭酒食收拾好,便各自散去。 “大小姐,怎么了?” 在回屋子前,魏子庚注意到,大小姐程清依旧一人呆立在凉亭内,眼神空洞,似乎被什么事勾去了心神。 听到这魏子庚的话,这才悠悠然醒悟,眨巴了眼睛,猛然见到魏子庚正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不禁一红,便急忙转过身去。 “没……没什么事,多谢少掌柜关心。” 相识这么久,程清依旧习惯称呼魏子庚为少掌柜。 随后才轻声说道: “身在江南道,自幼便是听着谪仙李沧澜的故事长大,梦想着能够成为他那般的江湖侠客,青衣仗剑,策马江湖,虽然多次独自离家被抓回来,也曾男扮女装想投身军伍做那季城第二,但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梦想着能够以女儿之身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 一口气说完,程清长叹了一口气,最终无奈的一笑,魏子庚则是站在一旁耐心听程清说完。 “哎,但真的有一天,曾经传说中那飘逸绝尘的剑仙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才得知,原来江湖侠客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他们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甚至于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烦恼与忧愁,甚至于要为此付出的更多,所以……” 说到最后,程清都有些不知所言,近二十年的江湖梦,在刚刚的一瞬间好像完全破碎了。 魏子庚看着忧愁无两的程清,微笑着开口说道: “所以,你觉得江湖不该如此?” 程清转过头,看着魏子庚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问道: “难道不是吗?策马啸西风,遇不平是我自一剑平之,江湖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为何出剑还要瞻前顾后呢?” “大小姐,那你就说错了。” 程清由愁容变疑惑,魏子庚继续说道: “你可知渝州玉宇楼?” “那自然是知道的,玉宇楼可是名副其实的仙家府邸,有游历江湖的游侠儿见过,里面个个是白衣飘飘的仙人。” 程清不假思索,魏子庚笑着说道: “但你可知,玉宇楼每半旬便会有人于集市采购生活所需的物品,例如吃食与酒水。他们与我们一般无二,需要填饱肚子,吃五谷杂粮。” “这……” 很显然,程清有些不敢相信魏子庚所言。 但她只是不敢信,而非不信。 “那你可知,江湖有句话,叫一分钱英雄汉?大小姐也知我自幼在江湖客栈长大,见过太多平日里看上去威风凌凌的武夫以及仙气飘飘的剑客侠女们因为囊中羞涩只能吃三文一壶的烧刀子,也见过他们因为五十两银子赏钱的悬赏而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只是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或许只是因为一言不合而拔刀相向,难道他们就不是身处江湖了吗?” 听着魏子庚的话,程清眼神黯然。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与她说着一番话语,最多的只是被程老爷子抓回来后被说一通,老爷子苦口婆心的说一句“江湖险恶”之类的话语,甚至于说重话都舍不得。 可江湖究竟如何险恶,她作为平湖山庄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何能明白。 魏子庚的问题没有人回答,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大小姐,其实你耐心在陵州城内走一走,就能发现江湖就在自己身边,贩夫走卒,引壶提浆,见到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私下里却会暗骂刚刚能做成的生意却被某某人搅黄了,这是他们的江湖。乞丐之间地盘之争,若是其他乞丐占了他的地盘,会大打出手,这也是江湖。客栈酒楼,话留三分,人有三面,这更是江湖。甚至于就在这偌大平湖山庄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江湖。” 话到最后,魏子庚做了一个怀抱整个平湖山庄的动作。看到他的模样,愣神的程清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诶,笑就对了,笑准没错,我们相比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好上多少了,有人即便出生起便被抛弃,可却从未自怨自艾,伤心难过,每日脸上都挂着笑容,甚至于他的笑容能影响周围人,与他一样的开心,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侠,真正的欢乐英雄,这样的江湖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江湖,而非一言不合,打打杀杀。“ 说到最后,魏子庚忍不住看向许岳的房间,此刻,他的房间中已经传出了呼噜声,少年已经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 看向程清后腰,那里别着一杆玉笛,这杆玉笛被程清一直带着,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吹过。 “大小姐爱吹笛?在下观大小姐笛不离身,可为何却从未听大小姐吹过?” 听完,程清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一吐心中郁累,面带微笑,随即拿出别在后腰的玉笛对着魏子庚说道: “那时为了让我打消出门闯荡的心,我爹便这玉笛送给了我,这是娘亲遗物,自从娘亲病逝后,这玉笛我爹他便从不离手,虽然我对音律一窍不通,但却也一直带在身边。” 程清的娘亲是程老爷子第一位妻子,于微末之时便一直跟着程老爷子,后逐虽渐闯出一番家业,但程夫人却也落下了病根,病逝时不过半老之年。 临终前,亲自替程老爷子纳妾,直到看到二房诞下二小姐后这才安心长逝。 虽然程清与程欢以及程熙并非一母同胞,可他们之间的姐弟情感却是毋庸置疑。 说起已逝的娘亲,她的笑容依旧,魏子庚只觉如沐春风,想来程清的娘亲定然也是极好的女子。 看着大小姐的笑容,魏子庚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妹妹,魏子青。 “不知子青如今怎么样了,不过爱笑的女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魏子庚心中所想被程清察觉,不由得开口问道: “少掌柜怎么了?刚刚还在开导我,怎的现在自己却一脸心事的模样。” 魏子庚无奈的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的妹妹,她曾经也是个十分爱笑的女孩,只是自从两年前……” 两年前,渝州城一战,苏乞儿与周莹身死道消,之后魏子青以舍弃自身七情六欲为代价拜入了玉宇楼。 自此,兄妹俩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看到少年的黯然,程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实不相瞒,舍妹的名气如今可比少掌柜你要大的多,年纪轻轻便成为玉宇楼太玄真君的亲传弟子,更是世间最年轻的合道境大修士,少掌柜可要多多努力啊,不然到时让一个女子站在前面保护,那多有失大侠风范啊。” 魏子庚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殊不知因果之绳已悄然系上。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六章 遵生玉,亡灵出酆都 相比较少年,少女会更加感性,心中郁累忧愁,往往一句话的点拨便会烟消云散,也常常会认为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看懂自己而郁郁寡欢。 两人告别过后,程清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或许她今后又会有一件值得自己用心去学的事情了。 院子外,程老爷子趴在门外,偷偷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笑得眼角都是一层一层的褶子,随即转过头来,偷偷的揉了揉眼睛。 “呵,土埋脖子的老头子了,还会流眼泪,小心被程熙那臭小子看了去,又是免不了几天的嘲笑。” 酒鬼徐斜靠在一旁的墙壁,看了一眼偷偷抹眼泪的程老爷子,无奈的摇摇头,随即有仰起头,喝了一口酒。 他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喝酒,从未见他放下过酒壶。 程老爷子听到酒鬼徐的话,上去便是一脚,原本以他的修为,躲开这一脚轻而易举,不过他却任由那没什么力气的一脚踹在自己的腿上。 “你知道什么你,我只是惭愧,这么多年以来,虽然给了他们富足的生活,可终究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们,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清儿这么真心的笑了。” 酒鬼徐无奈一笑,继续喝着他的酒,眼角却不由得瞥见了老爷子略微发抖的腿。 “哎,让他踢吧,他还能踢我几年?踢一脚便少一脚了。” 抛开心中所想,酒鬼徐不解的问道: “老爷子,既然你那么看中那江湖客栈少掌柜,为何不与他们见上一面?且不说拉拢魏子庚就等于拉拢了魏献,单说那个叫许岳的年轻人,修行天赋之高举世罕有,以他的空灵心境,不出十年,世间将再出一位由合道入上三境的纯粹武夫。” 说到这里,酒鬼徐都忍不住啧啧说道: “啧啧啧,不到而立的上三境纯粹武夫,想想都让人感到心悸。” 说完,有仰头灌了一口酒。 程老爷子“哼”了一声,斜眼一撇那欠揍模样的酒鬼徐。 “你知道个屁,他们都是小辈,若是老头子我亲自拉拢,目的太过明显,那魏子庚心思缜密,如若被他瞧出端倪定然不会与我儿子女儿如此交心。且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从岳州城杀那人拐子何人财并不难看出,他认定的对错是绝对的对错,并不存在中立一说,魏子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只能由程熙他们自己来拉拢,我们即便出现也只能是陪衬而已。” 一路边走边说,两人来到前院书房门外,酒鬼徐将酒葫芦中剩余的酒一口喝完,随即在程老爷子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 “嘿嘿嘿,没酒了,所以……” 程老爷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没好气的说: “滚滚滚,老子家底迟早要被你给喝光!” 说着推门而入,随后便是传来一声砸门的声。 周围下人仆役见到这一幕脚步不停,似乎早就习惯了。 不多时屋子内又传来老爷子愤怒的声音。 “自己滚去酒窖装,看见你就来气,别动最里面的三十年百浆酿就成!” “好嘞!” 酒鬼徐一甩葫芦,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酒窖掠去。 “在这里打架会吵到老爷子休息,你若想打我们就到府外打!” 酒窖旁的梧桐树后走出一人,身穿玄色团龙蟒袍,正是奉旨来江南道接管鱼龙卫以及督办尚生教一案的玄甲卫镇抚史,刘惟玄。 “前辈果然修为通天,不知可否……” 没等刘惟玄话说完,酒鬼徐猛地一跺地面,青石板地面出现一道裂痕,瞬间便蔓延到刘惟玄的脚下。 “不可!趁我还没想一拳打死你,赶紧滚!” 刘惟玄只得悻悻然抱拳,随即转身。 “等等!” 就在他即将离开的那一刻,酒鬼徐说道: “程孔方那老头子向来勤俭持家,如果看到青石板这么大的裂痕定然心疼,这得你出钱来修!” 堂堂候官玄甲卫镇抚史,监察江湖以及文武百官,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他双手攥紧,面色阴沉,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腰间的钱袋摘下丢给了酒鬼徐,后者一把接住,颠了颠重量,满意的收下了。 “滚吧!” 看着刘惟玄消失的地方,酒鬼徐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钱袋子又握紧了几分,停顿了片刻后打开酒窖的门。 一夜的交战,陵州城所发生的变化,非修为高深者可不查也,珍珑棋盘所隔绝的一方天地,其中被地火水风所演化,天雷罡风之下,江南山庄几近覆灭。 嘲风卫梁都参同匡义看着站立在废墟中的杨博帆,心中一感慨唏嘘。 江南山庄,曾经盘踞于江南道两百余年,近乎垄断了整个江南丝织与水路生意,在平湖山庄尚未崛起之时,他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王。” 可如今,这位垂垂老矣的“江南王”,风雨中站立在自己的一对儿女面前,虽佝偻着背却任似一座大山。 “本官奉陛下知命来江南,杨老爷子您应该知道所谓何事吧。” 脸上带笑,可这笑容却让人感到无比森寒。 杨博帆仰头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道: “遵生玉符?老夫就知道这是一场祸事。” 身后杨女英皱着眉头,她听不懂她爹所说是为何意,庄主之位本就无心继任,因此江南山庄其中各种隐秘,杨老庄主也未曾与她透露半分。 “没错,正是遵生玉符,当年你们三家从楚帝宝库中知晓其来历之时便知不能碰,可你们既然知道,那便不能活!” 江南楚帝,历史之悠久近乎无从考证,典籍中更是从未被提及,直到四十年前,那楚帝宝库被江南三巨头联合开启之时,才被寥寥几人所知。 除了其中无数珍宝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高台石案之上摆放着的三块玉符,上刻“遵生”二字,这三块玉符边缘断口可完美契合。 正当几人疑惑之时,石壁之上的壁画道尽了一切。 山体崩裂,天宫巍巍峨冲天而起,而遵生玉符便是普通人进入其中的唯一凭证。 杨博帆老庄主从怀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弧形玉符,扔给了对面的匡义。 “当听说落鲸山山动,其中出现一座巨大黑色城池之时我便知,我江南山庄岌岌可危了。” 匡义一把接过玉符,用一块黄绸布好好包裹,仔细的放入怀里之后正欲转身告辞离去,却只觉远处,一股无比雄浑的力量扑面而来。 孙仲景抬头看向远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对匡义说道: “他来了,你还不走吗?” 匡义心领神会,说道: “江南山庄自然有玄甲卫收拾残局,我们走!” 而瘫坐在地的杨女英,眼神中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而此刻的深夜,在陵州城外的富岭村中。 近乎荒废的村落,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曳,没烧完的纸钱散落在青砖路路上,死寂一片。 一户人家的厨房里传开了一声凄厉的猫叫,撕心裂肺。 房屋主人听到动静立马从床上起来,虽然以过夏至,可夜晚天气依旧很冷,妇人批了一件外套,手提一盏油灯从里屋走到厨房门口,眯起眼投过门的缝隙看向厨房内,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就在她刚准备打开厨房门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似有似无的啃食肉类的声音,并且伴随着轻轻的低语。 “嘘,不要叫了,要不然我家那口子就该醒了,很快的,很快的,嘿嘿嘿。” 妇人刚刚触摸到门框的手顿时收了回去,发抖的提起油灯再次靠近门缝想看的真切一点,透过天窗投进的月光,妇人依旧没看到任何东西。 “哎,让你别叫,让你别叫,我们家那口子睡觉浅,她到底是被你吵醒了。” 家中没了男人,加之妇人本就胆小,村内又死了太多的人,年幼时常听家中长辈讲述神鬼故事,在听到说话内容时,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刚准备跑出院子,可是一响起那人说话的声音,觉得似曾相识,她颤颤巍巍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出。 “老田?是你吗老田?” 很久无人应答,妇人用发抖的手慢慢推开了厨房的门,祈祷着不要是他,又希望是他。 推开门的那一刻,妇人瘫软在地。 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惨白的脸,猩红的眸子以及还在滴着浓稠血液的獠牙,见到妇人的那一刻,那个人形一般的怪物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嘴角甚至咧到了耳朵根后面,嘴里的血腥味朝着妇人扑面而来。 “嘿嘿嘿,是我啊,我回来了,但是肚子有些饿了。” 妇人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了,眼睛中只有恐惧之色,腿脚都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 “孩儿他娘,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田六啊,我回来了……” 那个怪物慢慢走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说道: “你摸摸看,真的是我啊。” 妇人这下才清醒过来,拎着油灯,这才看清楚,虽然手掌的温度冰冷刺骨,可这就是她男人的模样,女人终于没有一丝怀疑,将男人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个略有姿色,风韵犹存的俏寡妇独自一人在家带着孩子到底有多累,那些来家中,借着发抚恤银钱以及慰问的借口来调戏揩油的官老爷们有多么令人作呕。 这也是她不想怀疑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男人的理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吃什么我立马给你去做,立马给你去做。” 妇女哭泣着,将那个怪物越抱越紧。 “孩儿他娘,我想吃肉,新鲜的,新鲜的肉……” 那个怪物嘴角的鲜血流个不停,片刻将妇女的肩膀浸湿。 听到这里,女人表情逐渐僵硬,她缓缓将那怪物推开,目光空洞,只是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你等我,我现在就给你准备。” 许久过后,妇女端着一盘带着血的肉来到厨房,怪物看到那团血肉之后双眼放光,一颗眼珠甚至掉了下来。 立马伸手就拿起带血的肉块用力撕咬,看到这副场景的女人表情波澜不惊,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诡谲的笑容。 不一会那怪物吃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边的鲜血,随后顺手将掉在地上的眼球捡起又重新塞回了空洞的眼眶,“滴溜溜”转动了两下,面带苦涩看着女人。 “孩儿他娘,我恐怕没有办法陪你了,或许过两天就会有些外乡人要把我们带走,甚至是杀死,可是我真的想陪着你和孩子啊!” 那个本就丑陋至极的怪物在面露为难神情的时候变得愈发的可怖,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摇晃着女人。 果然女人的反应并没有让他失望,她面无表情,只是完全依靠自己的本能说道: “我会拦住他的,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月光照在那怪物身上,似乎它又健壮了几分。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七章 传话至,客栈有新人 淮南道,渝州城,江湖客栈。 一口大厅的楼梯旁,齐筱皱着精致的眉头,一脸嫌弃的看着正在狼吐虎咽的年轻人。与此同时,整个客栈内的江湖人都愣愣的看着他,一片寂静。 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侠踱步来到齐筱旁边,递给她一杯酒,轻声说道: “齐筱姐姐,虽然看到他这般吃法已经很多次了,但每次都觉震撼不已,一个人居然能吃这么多!” 齐筱端起酒杯,点了点头,随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大掌柜留他在客栈内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迟早要把客栈吃穷。” 客栈主厨王有余也破天荒的出了厨房,看着年轻男子大快朵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嘿嘿,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能吃是福嘛。” “那当然,能吃得下你做的新菜的,子庚走后他是第一个。” 齐筱不忘调侃两句这两天都颇为得意的厨子王有余。 那大快朵颐之人不是百里天都又是何人? 在他面前的桌案前摆着形形色色的古怪菜肴,陈皮酿月饼,拔丝丑桔等众人看到便会为之头疼的菜,而百里天都却吃的停不住嘴,空盘空碗摞起来已有半人之高。 那日受太玄真君点拨,在这江湖走走看看,而他却不受控制的来到了江湖客栈。 “最好的酒和最美的姑娘?我百里天都是谁?什么样的琼浆玉液没喝过?什么样的仙子仙女没……见过” 那一日他见到了正独子靠门而立,面带微笑的齐筱正与陈琣聊着某些私密的话。 “这江湖果然有最美的姑娘,林真君诚,不欺我!” 因白君子受大掌柜之命离开淮南道,前往那如今举世瞩目的落鲸山,加之当时他搬出太玄真君的名号,百里天都很顺利的进入江湖客栈做一名账房先生。 “只要酒水,饭菜管够,月钱我分文不要。” 想到这里,齐筱一手扶额,一旁的青衣女侠用关切的语气询问道: “怎么了,齐筱姐姐?” 齐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道大掌柜如今后悔了没有。” 就在此时,鬼小二卓宣笑眯眯的带着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来到后院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昏暗的书房内,魁梧的大掌柜魏献与温文儒雅的提笔刀周方儒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人不苟言笑,一人笑容温和, “在下于怀,奉江南平湖山庄小公子程熙之命,为大掌柜以及周先生带个消息。” 名叫于怀的中年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两人面前,他也是个武夫,虽然已是堪堪入中四境的修为,放在俗世倒也可以做个一方豪强。 可此刻,他却完全生不起反抗念头,甚至连直起腰都很难做到, “于兄弟,快快请坐,不必拘谨,他啊,不吃人的。” 周方儒面带温和笑容请于怀坐下,并且还给他倒了一杯香茶。 于怀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也就逐渐放松下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略带一丝苦涩,可这苦涩仅有片刻功夫,随即便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唇齿留芳,端的是美妙至极。 “嗯,好茶,好茶!” 于怀喝完忍不住一声叹息。 周方儒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道: “此茶虽然名声不显,不过可是实打实的出自玉宇楼那座仙家府邸,我那侄女如今已是太玄真君亲传弟子,这茶也是逢年过节时,太玄真君命弟子送来的,算是玉宇楼的小礼物吧,若是不嫌弃,待阁下回江南时带回一些给程老爷子尝尝。” 于怀听闻眼睛顿时瞪的滚圆,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茶杯的茶水,竟有些舍不得喝。 “出自玉宇楼的珍茗,竟是是太玄真君亲自命人送来的,虽有传闻大掌柜的女儿拜入玉宇楼甚至如今已是世间最为年轻的合道境大修士,起先尚有疑虑,来到这淮南道方知绝非虚言,有玉宇楼亲传弟子这层香火,整个江湖想必都没人敢动客栈了吧。” 想到这里,于怀急忙点头。 “是是是,多谢周先生,在下在此待小公子谢过了。”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嗯魏献突然说道,浑厚的嗓音犹如遮天巨石,重重砸在于怀的心头,令他一阵心悸。 “你也不必客气,我儿在信中多有提到平湖山庄,这份恩情我魏献记着,但到底是何时竟然要子庚来不及写信,而是让人快马加鞭赶来告知我等?” 于怀听闻定了定心神,收拢心中烦杂的思绪,随即长舒一口气,开口说道: “少掌柜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好在及时被一位高人救下,并未伤及大道根本。” 魏献冷哼一声,语气中略带怒气。 “哼,行走江湖,生死难料,不就受了点伤?若是因为此事他便要回来搬救兵?那你带句话给他,让他收拾收拾滚回来,也好过死在外面,否则我魏献可丢不起这个人!” 话虽如此无情,可一旁的周方儒看到,当听到魏子庚命悬一线之时,魏献已是双手捏紧,当再听到并无大碍之时,魏献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臂也放松了下来。 “他是你儿子,当着外人的面说一句关心的话有这么难吗?” 于怀不由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说道: “其实少掌柜让在下带的仅有一句话,夏清明并未死。” 书房内气氛陡然一静,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于怀感觉到周围空气似乎都冷了许多,明明是刚过夏至,窗台上都隐隐结了一层冰霜。 长久的寂静后,大掌柜魏献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知道了。” 于怀眼中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周方儒,后者心领神会,开口说道: “阁下一路舟车劳顿,小鬼带这位兄弟下去歇息吧,别忘了带上一年玉宇楼的香茶给程老千岁一品,虽然做不到给人开窍明心的地步,但却也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于怀站起身,面带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方儒,随即对着两人作揖告别。 待到于怀离开房间,周方儒问道: “此事你如何看?” 魏献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双拳攥紧,气势陡然一变。 “平湖山庄虽现今如日中天,但程老爷子也是给足了我江湖客栈面子,几个小辈之间的交情我也乐的甩手做幕后谋划,今日让于怀带点玉宇楼香茶,一来是给平湖山庄看看我们的筹码,二来也算是我们的诚意,至于夏清明一事……” 魏献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 “我信子庚他会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解决干净,实在不济,我并不介意再亲自去一趟卫道山打碎他夏清明的本命清灯,顺带将剩余的祖师画像烧毁。” 传闻卫道山由于某件事惹恼了齐天府,导致当时的掌门化作一副画像,且之后的历届掌门都是如此。 天有缺口尚有一线生机,虽然化作画像,但却可以稳固卫道山气运,让其不至于流失,但代价便是每一代掌门的更迭便代表着一位门中最惊才绝艳之辈化作画像。 两年前,由于卫道山破坏了太玄真君定立的规矩,致使卫道山十三幅祖师画像烧毁七幅,致使卫道山不复当年辉煌。 “白君子去往落鲸山下落不明,那座漆黑城池的震动居然震出个“刀河剑谷”,看似一切皆是巧合,但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巨大的隐情。” 刀河剑谷位于落鲸山最北方,当日落鲸山第一次震动,露出里面的一座黑色城池,而地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泥石流等一系列灾害使得周边村镇无一幸免,系数被毁。而却在其中一处地缝中发现了一处奇异之地。 地缝石壁宛若不像其他地动所造成的地缝,整个地缝石壁之上满是一道道狰狞的刀痕与剑痕,最为诡异的其上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功法秘籍,消息一出,整个江湖为之一震。 有利益就会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 久而久之,刀河剑谷内出现了许多势力,以荡剑宗,天涯海阁,琼霞宗,卫道山以及挂剑阁五大宗门为首的占据了近半的刀河剑谷,而朝廷势力又占据具了另外的七成,而人数最多的散修武人则只有剩余地段的三成。 周方儒轻轻呡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刀河剑谷的背后一定有个惊天阴谋,总之,未来的江湖有热闹看喽。” “我只要我身边的人平安就好,管他什么惊天阴谋,不过我一拳而已,只靠那些隐世不出妄图突破上三境成就仙人的老王八们,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周方儒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能突破就早就出来了,否则也不至于世间只有两位长生仙人境的真君,多半是仙逝了。” 此方天地似乎对于逆天改命,扣指问长生的修士武人极为苛刻,任由你如何修行,修行天赋如何之高,到头来也逃不过止步与上三境的结果,终究还是一抔黄土尔。 有人追溯到两位长生仙人的发迹之初,发现都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竟是没有任何师门传承一说,而那虚无缥缈,只谈心境,不谈修为的合道境也只是净灵台定风真君无意间提起过而已,之后便在江湖修士武人间广为流传。 两人都苦笑着,喝了杯茶。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八章 怒火烧,富岭村拦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江南道,平湖山庄内。 正午时分,两道身影出现在平湖山庄门口,徒步去往城外的富岭村。 “子庚,不是我说你,答应了孙先生的事怎么能拖到现在呢?这都什么时间了。” 抬头一看,烈阳高悬。 许岳身后背着装有沥血枪的灰色布囊,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魏子庚手提破旧长剑,说道: “且不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单说你这一觉睡到正午,我们也没办法早点过去!” 说完,魏子庚单脚轻轻一点,于原地消失不见,许岳刚欲开口辩解,见魏子庚已经走远,只好急忙跟上。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门口。 因为江南山庄的事,今日的陵州城禁止任何江湖人士进出,见到来人欲上前阻拦盘问,正在魏子庚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在他们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等三人奉好友之托,去城外接个人,二位不必盘问了。” 听到声音,魏子庚摇了摇头,许岳也是一脸惊讶。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身穿红色修身长衣,手提长剑,高马尾,腰间别着一杆翠绿玉笛,英姿勃发不输男儿。 见到来人,原本准备盘问的士卒立马恭敬的行礼。 “原来是程大小姐的朋友,失敬失敬。” 程清对着两人一眨眼,三人并肩出了城门。 来到城门外,魏子庚对着许岳说道: “还有一点顾虑便是这,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伤着大小姐,我们万死难辞其咎。” 程清一拍魏子庚的肩膀,笑着说道: “能出什么事?本小姐同样是一位剑修,虽然修为不高,但即便真的有什么事,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江南山庄的事尚未明晰,没有我你们怎么出城门?早以见识过少掌柜的绝世轻功,但陵州可比不过淮南道有玉宇楼震慑,这里守城兵力何其之多,城墙之上也同样有很多卫兵的。” 说完,眼睛还看向一旁当做没事人的许岳,后者心领神会,笑着说道: “大小姐所言甚是,别刚出江湖就被冠上个通缉犯的罪名,况且我们去接人而已,能有什么危险,总不能一个破败村落中还能冒出个玉衡境的大修士吧,没这样的……呜呜” 刚听到许岳的话,魏子庚急忙上前一步捂住许岳那张乌鸦嘴,说道: “你张口就来啊!下次再有什么事,动手之前一定要把你的嘴给缝上!” 说完,魏子庚松开许岳的嘴,对一旁茫然的程清说道: “大小姐见笑了,许岳这张嘴不知道是不是找寺庙佛祖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 两人闹了片刻,魏子庚这才继续说道: “其实大小姐真的不必来,这种小事我自信还是能够姐姐的。” 程清笑容依旧,对着魏子庚说道: “在家甚是无聊,再说了,好歹我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在我眼皮子底下行侠仗义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那日,看着魏子庚身受重伤的被抬回平湖山庄,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揪心,明明认识才不过两月余而已。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两年前,卫道山后山,相比前山的仙气飘飘,后山显得极为冷清,山洞内盘腿坐着一位老道,长须及胸,手挽浮尘。 两盏青灯,一方桌案,半卷藏书,便是这山洞所有的景象。 一阵微风吹过,其中一盏青灯火光摇曳,随即熄灭,紧接着灯盏也随之碎裂。 老道猛然睁开眼,一口鲜血吐出,周身顿时黑气缭绕,二十四柄飞剑疯狂飞旋,老道双手掐诀,这才勉强将飞剑收入体内,狂乱的气息逐渐平复。 “进先!” 老道双眼赤红,嘶声咆哮道: “魏献!此仇不报,我柏真流誓不为人!” 老道站起身,一步踏出已然消失在原地,山洞内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盏青灯,一方桌案,半卷藏书。 有说有笑,三人结伴而行,不一会便来到了富岭村村头。 高大的石牌坊,与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石匾上写着“富岭村”三个字,在正午的烈日下显得尤为冷清诡异。 “一场瘟疫,加之朝廷徭役,让这个原本富庶的村落近乎沦为荒村。” 程清呆立在村头,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人住的模样,家家户户门前竖起的白绫与招魂幡,在烈日下无风自动,更是瘆人。 “走吧,尚生堂在村东头,还有一段脚程。” 魏子庚招呼一声,三人一同步入这座“鬼村”。 因为昨夜的一场细雨,之前没有烧完的纸钱如今全部烂在了青砖铺就的村道之上,路两边的房院竟无一丝生机模样。 程清看着富岭村,入眼的只有寂寥与萧索。 “此地真的还有人吗?” “原本……应该有的!” 魏子庚看着路旁一户人家的门槛,这里有一个炉子,炉子中的中药,余温尚存。 “出事了,快走!” 话音刚落,魏子庚一步跨出,下一秒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果然得曾经江湖第一神盗卓宣的真传,轻功如此了得,所言不虚。” 没等程清感慨完,许岳便欲一同跟上,被程清一把拉住。 “这是怎么了?少掌柜要去那里?” “村东尚生堂,边走边说!” 见到如此严肃的许岳,程清心中不由得一惊。 三道身影在烈日下一闪而逝,魏子庚身后的许岳与程清说道: “炉子上的药是一个老头子熬的,他与我们说过,每日都需要煮腿,否则排异极强,而如今药炉余温尚存,但人却没了!” 说话间,两人只见魏子庚呆立在原地,在他的面前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眼望去竟有近六十余人。 这是富岭村尚存的全部人口。 “怎么了,少掌柜?” 程清看到前面的情景,急忙一步上前,魏子庚一抬手,急忙拦住了他们。 “等等,这里有问题。” 两人见状立马停步,许岳也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现在虽然是正午,可是在这里却让人觉得异常阴冷。 “我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现在这等一会。” 魏子庚一人上前,手中长剑颤鸣不已,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自他的脚底便生起一股莫名的风,吹散了掉落地上的落叶。 长剑出鞘寸余,落叶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齐齐卷向身前的药田。 “识相的给我滚回去,我手中这柄剑,你们扛不住。” 声如洪钟大吕,年久失修的青砖地面都隐隐有些震动,片刻后恢复寂静,可是街道并没有一丝变化。 身后的许岳两人眉头紧蹙,察觉出了不同,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孩子,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蹦一跳,紧接着又是三个孩子追赶着那个小女孩,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你们是来杀我们爹的吗?我娘说你们是过来杀我们爹的人,是坏人!” 年龄估摸着才两三岁的小女孩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杀人,但是这样的话从一个两三岁孩子嘴里说出来才是最可怕的。 魏子庚蹲下身,摸着那小女孩的头,笑着问道: “小朋友,告诉哥哥,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我娘啊,她让我来的啊。” 小女孩依旧天真无邪,可是下一刻任谁也不会想出来,小女孩拿出一柄小刀硬生生的插进了自己的脖子中,鲜血直接喷在了魏子庚的脸上,这股发烫的热血让魏子庚动弹不得。 另外三个孩子也一个个拿出藏在怀里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娘说了,你们只要再往前一步,村里仅剩老幼都会自杀,刚刚春叶就是因为你上前一步才死的。” 说话的同样是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魏子庚,要是没有那柄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爱之情。 魏子庚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在她本该最为天真活泼的年纪,而此刻却在地上不停的蠕动,鲜血顺着刀一点一点喷溅出来,口角不停有血沫流出,或许是因为喉咙被鲜血卡住,她现在想喊一句疼都没办法,只是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失去了生机。 魏子庚站起身,眼神中隐隐有蓝色光芒闪烁,手中的山河剑嗡嗡作响,颤抖不已,若不是他的手一直压在剑鞘之上,恐怕此时已经出鞘。 见魏子庚起身,小男孩立刻抬起手臂,准备将手中匕首刺入脖颈,可是他抬起手臂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力量硬生生托住了他的手,让他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刺下去分毫。 “求求你了,让我刺下去吧,我不刺下去,我娘会打我的。” 男孩哭着,哽咽着求放过他让他把刀刺进自己的喉咙。 两三岁的孩子,他们哪里懂什么是死,他们只知道按照大人所说的去做,不然就会被大人打,而且打的特别疼。 魏子庚闻言,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他眼中蓝光大盛,正在努力克制住自己,控制最后一丝理智。 “嘿嘿嘿,少掌柜,贫道送你的礼物如何?” 人群中走出一人,羽衣星冠,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手倒持一柄桃木剑,一手捻须,微微笑道。 “清福仙!畜牲!” 魏子庚咬牙切齿,从嘴里竭力吐出这几个字,嘴角开始有鲜血流出,以他为中心,青砖地面被肆虐的剑气犁出一道道沟壑。 清福仙柏真流不为所动,眼中带着轻蔑的笑: “别着急,贫道还有一份大礼。” 江南微风起 第三十九章 一阵成,四方大醮令 碧落山,琼霞宗。 “宗主,让清福子师叔这么胡闹下去,定然会有伤天和,到那时恐怕……” 琼霞大殿主座之上坐着一位身穿雪白长衫的老者,轻挽浮尘,半眯着眼。 此人正是琼霞宗现任宗主,同时也是柏真流的师兄,丙灵子黄仙化。 “有伤天和?若是换作四十年前,我一定会劝他,可清福子师弟已年近古稀,滞留在玉衡境迟迟无法突破,还有几年好活?自从收了进先那个徒弟之后脾气秉性也好了许多,可是终究……哎。” 丙灵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与清福子柏真流本是一脉相承,同出碧落山苍翠峰,数十年来情同手足,当年掌门之争,若非柏真流一人挡住了其他峰脉,恐怕他黄仙化也走不到如今的地位。 “此次清福子师弟出山也是抱着必死的心,若是真的死在了谁的手上,恩怨对错也就到此为止吧。” 黄化仙握紧双手,眼神透过层峦迭嶂,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眼凛冽异常。 两年前,传闻中的《用器残篇》出世,引得多方势力大打出手,其中也包括了琼霞宗。 “掌门师兄,你知我这么多年就进先这么一个弟子,我也不在乎什么《用器残篇》,师弟我老了,我只想临终前有人可以在我的床榻边,死后可以有人为我披麻送终,至于突破不突破,我也不在乎了。” 柏真流知晓此次围剿的人里有自己唯一的弟子,便很快找上了师兄黄化仙。 与其一同在场的还有韩进先,在听到柏真流的话后,跪在两人面前,说道: “师父,您待我如生父,徒儿从没有为您做过什么,但这次定然将那《用器残篇》带回,祝您突破瓶颈。” 黄化仙与柏真流面面相觑,笑着一摊手。 “并非是师兄我刻意让他去,只是进先想尽尽孝罢了,你便虽进先心意吧。” 柏真流见状也没有多做挽留,摆了摆手,说道: “渝州城虽说是太玄真君的地盘,但你只要不破坏的他的规矩,真君定然不会为难与你,只是切不可惹那魏献,他可是世间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若实在逃不过,可提你师父我的名,我与他有几分交情,或许会饶你一命。” 韩进先听完柏真流的叮嘱,点了点头后对着老道深深拱手作揖,独自一人朝着山下走去。 收回目光,收起思绪,丙灵子黄化仙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若是当日知道那红衣魔头是魏献的家人,我又怎能让进先师侄前去!师弟,为兄对不起你!” 江南,陵州,富岭村。 人群之中走出的柏真流,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可他的笑容却是极为狰狞。 魏子庚死死按住剑柄,目眦欲裂的看着柏真流。 “柏真流!我知道你想报仇,若是真有本事你去找魏献啊,用这数十条无辜之人挡在自己的身前,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清福仙柏真流带着轻蔑的眼神,略带玩味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贫道就是因为没有那个本事,才会把气撒到你这小辈头上,哼,你也别用激将法了,贫道修心数十载,若是被你这顽童说两句就去找魏献那匹夫,那才真的是活到狗肚子喽。” 看着他这副模样,许岳两人来到魏子庚的身边,沥血枪也被接好,枪头红芒闪动。 “子庚,如何是好,这说到底是数十条人命,若是他们义无反顾的自杀,我们再有通天的本领能救下十几个,可其他人……” 其他人就必死无疑。 “怎样?这些人是死是活全在少掌柜手中,做好选择才行。” 魏子庚长舒一口气,将先前的愤怒略微收拢,站起身说道: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我死?” “哈哈哈哈,要你死?” 先前还是一副风起云淡模样的柏真流在听到魏子庚的话后,仙人模样全无,换来的是狰狞可怖的表情。 “你死了贫道那可怜的徒儿就能活过来?贫道一生孤寡,到老才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你可知贫道那徒弟说过什么吗?他说过要为贫道养老送终,要为贫道养老送终啊!” 人之一世,有始有终。出生时,有人接,临别时,有人送。 或许是压抑太久,说话间,清福仙居然是老泪纵横,痛哭不已。 过了许久,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清福仙抖了抖身上的羽衣,正了正头顶的星冠,又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你们或许也有所耳闻,贫道年轻时在江湖名声臭的很,什么睚眦必报,什么心狠手辣,所以起初想想,或许就是贫道罪孽深重,最终才让因果都报到贫道那可怜的徒弟上。” 说者风轻云淡,可听者,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许岳,听到清福仙讲完,终于忍不住开口。 “既然道长想的开,那有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修道数十载不容易,道长真的舍得一身心境与大道?” 清福仙面色又是一变,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疯癫异常。 “你知道什么?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我琼霞宗本就擅长饲鬼御剑,发生这档子事大不了将我那徒弟魂魄重新凝练一番,届时找一具说的过去的身外身安置其中但也可以以平常人身份度过晚年,可他魏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他的本命骨剑捏碎,他不过个初入开阳境的修士,如何能抵挡的住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 琼霞宗饲鬼御剑,而因果轮回,最终也逃不过自己成为御剑的那一头鬼,因此以自身脊骨所凝炼的本命骨剑也就成了琼霞宗修士的软肋。 原本若是碰上统一境界甚至是高出一两个境界的对手,这本命骨剑可谓是杀手锏,可韩进先当日碰到的是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世间公认的杀力最强之一。 说到这里,清福仙表情又变得惋惜,眼神低垂,似有无数哀愁。 “你们可知,在看到进先的本命清灯熄灭直至碎裂时,贫道是如何绝望?世间百事愁人心,唯有此事最伤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 “饲鬼御剑?鬼?!” 听着几人对话满头雾水的程清,在听到“鬼”这个称呼的时候,不由得看了看手背的残缺摩可曼珠沙华胎记。 她拍了拍手背,想借此让自己有所感应。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岳扭过头,对着魏子庚说道: “子庚,看样子此事不可能善了了,看不得样子境界应该不低,干不干?” 一旁魏子庚也是眼神死死盯着清福仙,口中呢喃: “托你那张开光的嘴,早在十几年前,这位清福仙就已是玉衡境的修为,虽然已停步不前,但终究是玉衡境巅峰的人物。可记得当日的李钰?”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魏子庚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当日拼的一身修为不要,也仅仅打散她的剑气留行罢了,而她就是玉衡境巅峰。” 许岳倒抽一口凉气,当日魏子庚所施展的剑气,他是看得出来的,那一招绝非他如今开阳境能够施展的出的,甚至于根本不应该是中四境的招式。 “许岳,你说李沧澜会不会还跟踪我们?也许现在就在某个树上等着看我们出丑?” 许岳看着脸上还带着微笑的魏子庚,眉头一皱: “什么时候还会开玩笑?昨晚的事没处理完,他怎么可能有时间跟着我们?” 听到许岳的话,魏子庚叹了一口气,双指在腰间葫芦上一刷,四张紫色符箓从中飞出,落在他的手上。 “哎,你若是真的不会说话以后就少说一点,先解决眼前的这些无辜百姓再说!” 清福仙看到魏子庚手中出现的四张紫色符箓,面色微动。 符箓一道,除了施符者的修为以及符笔之外,符纸也甚为关键,白色符纸一般用于固魂招魂之用,其次也是黄色符纸,一般用于请神以及方圆之阵等事宜,青色符纸则是凝魂续命,而紫色符纸只有在大醮阵法等周天大阵中才会使用。 例如当年京城摆下用于超度燕王府三族之魂的九十道引灵度厄阵,其正属周天大醮阵,所用符纸正是由齐云观天师亲自凝炼的紫色符纸。 “早就听闻少掌柜于符箓之道也颇有建树,只是仅仅这六十余人就摆下四方周天大醮阵,是不是过于浪费了?” 魏子庚双指夹住符纸,郑重其事的说道: “嘿嘿,一点也不浪费,我说过,你别想活着离开了!” 说完,魏子庚口中莫念: “四方天地,五方诸神,听吾敕令,此符为引,引魂过桥,六戊六己,邪鬼自止,六庚六辛,邪鬼自分,六壬六癸,百鬼莫侵,不入轮回道,阳世无所居,地府界门开,牛头马面行,泰山观神霄派弟子魏子庚敕令,请镇方圆大醮!” 说话间,清福仙面色变得异常凝重,手中桃木剑轻轻一挥,六十余人老弱妇孺听到了某种调遣一般,手中都亮出了了明晃晃的尖刀,朝着自己的脖颈刺去。 “许岳,快去!能阻止几人便阻止几人!” “嗯!” 一个闪身,许岳已经冲到了人群之中,挥舞这手中的长枪,他力道控制得当,一棍敲下,便放倒一人。身后的程清的也不示弱,使出浑身解数,剑柄接连敲在那些试图自杀的老弱妇孺的脖颈处,仅仅是在这一瞬之间,已有二十余人被敲晕了过去。 “贫道这就看看,是你们两人身手快,还是他们手中的尖刀快!” 他们终究只是两个人,就在他们分身乏术之时,另一边,一道道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一朵朵灿烂的血花在骄阳下盛放,滚烫的血溅在许岳与程清的脸庞之上。 看过生死,许岳尚且能够保持镇定,依旧脚步不停,可程清此时却已经近乎崩溃。 她如何见过这番景象,无数人的血喷溅而去,令她有些头晕目眩。 自杀与救援还在进行,双方争分夺秒,榨取自身剩余的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此时,一股清风吹来,四张紫色符纸悬停于魏子庚身前极速旋转,片刻之后分射药田的四个方位,将这片药田笼罩其中,在方圆大醮之外,符纸的位置,隐隐出现四尊高大的神灵,似真似幻,坐镇这方圆大醮。 大阵已成!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章 犁泥手,八景神剑出 四方方圆大醮,四尊神灵凭空出现在紫色符箓的位置,自其一出现,整片药田都被拱形圆顶笼罩其中,其内六十多人皆在其内。 尚未自杀的老弱妇孺原本空洞的眼神陡然聚焦,他们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中年妇人震惊的大叫一声,她的手臂裹挟蛇皮,因为已至夏天,手臂已经开始如蛇一般蜕皮。 他们已经即将成为真正的蛇人,连蜕皮都是按照真正蛇的习惯而来。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众人醒悟过来个个惊慌的扔掉手中的尖刀,看向周围,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具具尚在蠕动抽出的“人”。 紧接着便是迷茫。 “老罗!老罗!” “当家的?当家的?你在哪里啊!” ………… 他们无助呼喊着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惜自杀也要拦住魏子庚他们的步伐?因为他们听到,有人要杀他们的家人,让他们一家无法团聚。 清福仙利用了人心最脆弱的一面,以此来控制古惑住他们。 许岳气喘吁吁的来到程清身边,扶起因为惊惧而蹲在地上,抱着头流泪的程清。 “大小姐,没事了。” 就在程清站起身的同时,清福仙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愤怒的说道: “少掌柜,这方圆大醮摆出来又能如何?别忘了,我琼霞宗可是转擅饲鬼,这里可是还有近两百阴魂!” “清福子,你完全试试看。” 说完,魏子庚朝着许岳两人说道: “快出来,近两百阴魂会地府,到时若是冲撞上,他们难免会滞留人间不肯走!” 两人一点头,许岳带着受到惊吓程清迅速撤出了方圆大醮的范围。 无数快灵位出现,悬浮于清福仙面前,上面刻着这些年来富岭村死去之人的名字。 这两年来,因为落鲸山的开山工程以及瘟疫肆虐之下而死的人足足有数百人,这些人因怀着对乡土的怀念迟迟不得转生,天地双魂无处愿收以至于三魂徘徊于人间。清福仙自琼霞宗独门御鬼之法门,辅以富岭村本地桃木雕刻灵位,令其亡灵找到归乡之路。 当日魏子庚听得孙仲景所说,只觉这老道看不得富岭村村名疾苦,这才以无上之修为为其家人雕刻灵位,以保后世无忧,哪怕柏真流原形毕露他也没怀疑过。 可如今?!魏子庚愤怒吼道: “柏真流!没想到你做灵位是为此用途!此法有违天和,真当九幽之下无神明?!真当死就真的是一了百了?!” 灵位飞出,其上青丝缭绕,柏真流身体四周腾起阵阵青烟,青烟化作一双栲栳大手,朝着方圆大醮抓去。 可就在接触到大醮阵的瞬间,原本盘坐这四方符纸处的神灵站起身,一手抓住那青烟大手,随即猛的一撕,竟然是硬生生的将其撕拽了下来,放入口中咀嚼。 此青烟是清福仙生魂所化,若非琼霞宗凝炼生魂自有独到之处,否则换作其他人,定然无法补齐,即便不死也会沦落为一个痴呆。 饶是如此,清福仙依旧因为神魂受损而虚弱了几分,脸色异常苍白,他急忙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瓷瓶,瓶塞打开,又是一股青烟飞出,这股青烟则是被他用力吸入口鼻,苍白的脸色立刻焕发生机。 瓷瓶中装的是他不知从各地略来的生魂,用于缝补自身而留。 “柏真流,这四尊神灵法相可不是什么野神,而是晚辈请来的地府的正神法相!乃东方冥婆天,西方极乐天,南方敕庇天,北方恶罗天,虽然仅仅是一道法相,可其威压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 柏真流听闻顿时热血上涌,险些吐出一口鲜血,就在他想要长呼出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寒光陡然而至,清福子下意识一歪头,剑气纵横之下,头顶星冠飞出,雪白长发飞舞,如神似魔。 “少掌柜,你应该再往下刺的。” 轻功诡异至极,清福子言语虽然轻松,可刚刚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预警。 “这小畜牲距离玉衡境本就一线之隔,加之开阳境底子十分扎实,而道爷我却因为被那阴神吃掉些许生魂,如今虽已补齐,但尚未完全稳固,真是可恨!” 想到这里,清福子柏真流眼中红光一闪,,刹那之间,魏子庚第二剑已经到他眉心之前,剑气喷吐之下,却只见柏真流眉心处飞出一柄翠色小剑,迎面撞上魏子庚的山河剑。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剑从人的体内飞出?” 许岳将程清安置在尚生堂的桃树之下,回头便看见这令他震惊不已的一幕。 腰间葫芦口木塞打开,许岳三步并做两步,手持长枪朝着清福仙杀去。 “请宝葫芦转身!” 只听一阵破空声,一柄柄银亮的飞刀从葫芦口飞出,朝着清福子后腰,心脏等多出要害部位飞去。 “铛铛”两声脆响,就在斩仙飞刀即将刺入清福仙身体的那一刻,后腰以及心脏处各飞出一柄长不过五寸的小剑,与两柄飞刀相撞。 “到底怎么会是?莫非他的道袍是一件方寸物不成?否则怎么会有飞剑从中飞出?” 魏子庚双眼死死盯着清福仙,手中长剑不停,身影不停闪烁,一道道猛烈的剑气朝着清福子激射而去。 许岳重重一踏地,口中一声怒吼,手中长枪弯曲如满月,猛然砸向那已经年近古稀的清福仙,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枪尖划破空间竟然引发出丝丝涟漪。 “脑、发、皮肤、目、项髓、膂、鼻、舌,上八景,请剑!” 随着清福子一声令下,于他的眉心,双眼,鼻孔,嘴巴,双臂处飞出八柄小剑与他的身前不停旋转,围绕,每一柄飞剑的剑柄处都好似有一个白色人影,模样竟与清福子一模一样,这些飞剑于其身前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气屏障。 山河剑的道道剑气在这座屏障前化作缕缕清风,消散一空,接踵而至的便是许岳那势大力沉的一击! “砰!” 一声洪钟大吕,魏子庚与清福仙面色俱是一变,后者眉头紧皱,眼中充满怀疑。 “这真的是一个开阳境武夫的杀力?” 上八景神所御使的飞剑竟有些凌乱,从中间破开一道裂缝,魏子庚眼疾手快,朝着清福子一剑刺去。 “清风!” 那日与净灵台李钰一战,收获颇丰,山河剑意优势在于剑气与剑势并重。 磅礴剑气裹挟迅猛无比的剑势而至,如同清风拂面,无孔不入。 “喉、肺、心、肝、胆、左肾、右肾、脾,中八景,请剑!” 剑势而至,一柄八景神剑突出剑意重围,直奔魏子庚而去,此时,三柄飞刀与八景神剑相撞,冲击力将魏子庚整个人弹飞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身后的砖墙之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老王八,不就是玉衡境修士吗?不就是飞剑多吗?不过才十六柄,你能多的过我?” 对于清福仙围身而飞八景神剑恼羞成怒,双指一抹腰间猩红葫芦,口中大喝一声: “请宝葫芦转身!” 运足气机,葫芦口飞出三十六柄斩仙飞刀,以天罡之势将清福仙整个人团团围住,清福仙所控的上,中八景神,十六柄剑猛烈撞击斩仙飞刀所结成的天罡阵式,激起道道涟漪,四散而开,十六柄飞剑竟是有些力所不怠。 “没想到自蒋礼死后江湖还会在出现锁神阵,虽然仅有三十六柄飞刀,仅仅只能结成天罡阵,若是能够完全使用七十二柄斩仙飞刀,那便能够成真正意义上的锁神阵,不过以少侠如今开阳境修为,已然实属不易了,不过嘛……对付贫道,还是差了一些!” 话音方落,只见清福仙身形陡然膨胀,整个身体好似被充气了一般,涨的圆滚滚,气息层层叠叠,节节攀升。 “胃、穷肠、大小肠、胴、胸膈、两胁、左阴左阳、右阴右阳,下八景神,请剑!” 三部八景二十四神,二十柄飞剑以筋脉中齐出,每一柄剑皆与清福仙柏真流心意相通,好似同时有二十四个玉衡境巅峰的柏真流对魏子庚与许岳两人对抗。 陡然一声,天罡阵势被二十四柄八景神剑震散,三十六柄斩仙飞刀垂落掉地,许岳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任由他如何驱使都无法在调用斩仙飞刀。 天有二十四气,气之上化也,变成真人;真人亦禀之,故体有二十四神。 “二位少侠,且看你们如何能破的了贫道的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阵!还有……” 清福仙伸手朝着魏子庚猛然一抓,他手中的破旧长剑好似被人强行硬拽了一番,差点脱手而出,而数柄八景神剑也陡然而至,于魏子庚窍穴之中来回穿梭,血雾澎湃。 清福仙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柄长剑,语气略带讥讽。 “哦?你很不一般嘛?能在本道爷手中挣扎这么久?!你也有机遇?” 魏子庚换双手抓住那柄破旧长剑,脚底在青砖地面上拖拽出两条脚印,他只当是那清福仙使用了某些诡异的御剑法门。 许岳刚欲提枪上前,岂料却被脑神剑直接贯穿手掌,跌落在地。 身后程清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血水,随后咬破舌尖,食指沾血在自己额头轻轻一点,手背上原本残缺的摩可曼珠沙华逐渐完整并且红芒大盛。 一朵朵原本开在黄泉河边的接引之花,摩柯曼珠沙华如今却出现在了这片药田之中,并且很快将药田完全铺满。 阴间花,阳世放。 许岳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讶的看着程清,嘴里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句: “城……城隍娘娘?!” 柏真流见到满地的艳红,心跳不由得漏跳一拍。 “摩柯犁泥手?!接引人?!”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一章 黄泉花,山河一撞前 残花似血,那一朵朵摩可曼珠沙华比血更加艳红,在正午时的烈日之下,显得尤为的诡异。 整个药田中,无数草药在接触到鲜红的彼岸花时立刻衰败,枯萎,而那艳红的彼岸花却好实在吸收养分一般,正茁壮成长。 程清单手撑地,此刻,这一片花田就是她的天地。 “江南竟会有一位接引人出世?!” 清福仙再也不复当初的镇定自若,手中桃木剑连番挥舞,一柄柄原本笼罩在自身的八景神剑朝着程清激射而去,带起一股股瘆人的阴风。 “许岳,快些保护大小姐,她是关键!” 虽说自己并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那里,可看到清福仙的模样,魏子庚认定,程清的能力肯定会影响到他。 果然,原本已经从方圆大醮裂口出爬出的阴魂正在往刻有自己名字的灵位的方向狂奔而去,可是在他们那莫须有的腿接触到摩可曼珠沙华的那一刹那,残缺不全的阴魂之体竟然是得以保全,并且很快便有了些许神智。 阴魂们个个停住了步伐,茫然的看着身后的方圆大醮以及倒在大醮中的那些老弱妇孺们。 这一刻,他们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被蛊惑的不只有无辜的百姓,还有那些不得安处的灵魂。 霎时间,天地变色,阵阵鬼哭声萦绕在富岭村上空,电闪雷鸣,无数路过的旅人以及负笈游学的寒门仕子,在听到这一声鬼哭之后,顿时吓得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之道,不可罔之以方……” 伴随着一句句至圣先师的道德文章从一位年轻落魄的读书人口中念出,清风流转之下,那为年轻的落魄读书人心中杂念一扫而光,浩然之气充盈近半官驿,商贾旅人个个明心见性。 蹲在角落的读书人,身形微胖,身穿将洗发白的青色长衫,补丁一个盖着一个,落魄至极。 他一手握一杆劣质的毛笔,一手持一本羊皮面的小册子,时而眉头紧皱,用笔杆敲敲自己的脑袋,时而心有所感,提笔疾书,笑容憨态可掬, 一旁的同窗见到他这副模样,上前调侃打趣道: “瀚林兄,你的游记还没写完啊,你今年都已十六了,不想着光耀门楣,而是只想着这些不入流的话本游记?科举可不是靠这些就能高中的。” 对于一旁同窗的不屑,微胖的读书人还以一个质朴的笑容,说道: “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只想着把自己一路所见所闻统统写下来,等归乡时可以讲给我爹娘听。” 他的话引来一众读书人以及商贾旅人的哄笑,那个先前打趣他的人笑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好儿郎志在四方,你啊,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微胖读书人也不恼,一如既往的憨厚,表情却又有些委屈: “可是,我娘告诉跟我说,平凡方为真啊。” 又是一阵哄笑声,众人甚觉无趣,便三三两两各自散去,微胖读书人则继续记录自己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 “爹,你告诉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可是娘却跟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不知道你们到底谁说的更有道理,所以孩儿决定自己出来,边读书,边行万里路。等归乡时,这本册子里的故事给你们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微胖读书人急忙收起羊皮册子,站起身往驿馆外走去。 那本羊皮册子的封面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写着六个字:《四季常青游记》 “喂,瀚林兄,你要去何处?” 微胖读书人笑着说道: “不必等我,我将寻那雷声而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驿馆,朝着富岭村方向而去。 推开门的刹那,天地间清风拂面,一片朗朗,百邪避之。 读书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而剑客,当如何? 应是一柄快意剑,千里冰霜寒! 在清福仙全力朝着程清而去只是,魏子庚脚踩青砖地面,双腿猛然发力,将青砖地面踩出两个深坑,整个人消失不见。 下一刻,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出现在清福仙的右侧,那柄剑毫无特色,甚至说可以用破旧形容,锈迹斑斑。 可在清福仙眼中,却好似一方山岳大印朝着自己猛然砸来。 近在咫尺之际,清福仙柏真流一弓身,一柄飞剑自他的脊骨处飞出,此剑不同于八景二十四神剑的紫气氤氲,此剑剑柄黑气缭绕,剑身呈现出诡异的惨白色。 “本命骨剑?” 一声惊呼,山河剑与本命骨剑撞击,其声势大如惊雷,冥婆天法相手中铁链甩出,其上阴魂缠绕,可他们刚刚靠近清福仙时却顿时烟消云散。 “四神法相又如何?不过尔尔!” 可接踵而至的是数以百计的阴魂,他们有的因为清福仙的蛊惑而惨死,有的则因为那块灵位而来到清福仙的身边,且个个目露凶光,朝着柏真流撕咬而去。 富岭村那些被清福仙所控制的冤魂厉鬼在地府接引之花的影响之下悉数恢复理智,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双眼猩红,飞扑向柏真流。 “人作孽,不可活。清福仙,你在利用枉死者阴魂之时,可有想过如此结局?” 说完,魏子庚一擦嘴角鲜血,持剑,大踏步上前,朝着对面的清福仙杀去。 清福仙无瑕应付,身后的本命骨剑与二十四柄八景神剑在冤魂厉鬼之中来回穿梭,一旦有阴魂靠近,便会瞬间被剑气搅碎。 “老王八,让你玉衡境!让你飞剑多!让你老而不死!” 许岳口中怒骂,长枪直捣黄龙,同时运转气机,将原本掉落在地的斩仙飞刀收回吞宝葫芦之中温养。 在魏子庚与许岳两人的夹击之下,柏真流的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顿时崩断了三柄,清福仙一口鲜血吐出,神魂激荡。 此刻,他面容狰狞几近扭曲,额头青筋暴起,白发白须肆意的在空中飞舞,那里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小畜牲!若非被那阴神率先伤了神魂,再被这数百阴魂撕扯,你们怎么可能是我对手!” 许岳一杆拍下,重如山岳的枪杆在空气中划出道道印记,清福仙伸手,又是三柄八景神剑抵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可也因为自身神魂受损,而再次痛失三柄飞剑。 许岳被这三柄飞剑撞击之下,枪杆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好似有两声“咔擦”脆响,重重摔倒在地。 他杵着枪,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胸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许岳的眼中,确是一副兴奋的模样。 “至少断了两根肋骨,不过,真的太爽了!” 说完,许岳踏出两步,地面被他猛然踩出两个深坑,青砖崩裂,他整个人再次飞入那被阴魂厉鬼所包围的那一片战场。 魏子庚持剑,手中长剑寒气森森,在他每次不经意的挥舞长剑,剑身的铁锈都剥落几分,甚至于剑鞘之上刻着的原本已经模糊的花鸟鱼虫,日月山川都在逐渐的清晰起来,变得灵动活泼。 一剑挥出,一道刺目的彩虹裹挟着可以冻结世间一切的寒气朝着清福仙本体而去。 “清风朗月!” “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啊,小畜牲!若是你在往下点刺,或者再快点,不就可以了!?” “更快?对啊,多谢前辈提醒,晚辈还是可以更快的!” 话音刚落,只见魏子庚接着飞舞在半空中花瓣,落叶,以此为垫脚点,身影一闪即逝,随即又在下一个地方出现,复而又消失不见,而伴随着身影消失,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道道迅猛的剑罡与剑势,如同雨打芭蕉,生生不息,又如同落雨湖面,连绵不绝。 很快,一道道白虹剑气便将整个战场包裹其中,柏真流如何能够想得到,这少年轻功会如此诡异。 “这小畜牲,仅仅是靠轻功便可如此,若是当他跻身玉衡境后,可施展剑气留行,那岂不是?!” 很快,无数个魏子庚残影便出现在柏真流的周围,他们个个手持长近三丈的白虹长剑,朝着柏真流而去。 其中隐隐有几个残影泛出一阵阵白光,闪烁不定。 “剑气留行?这小畜牲,开阳境底子打的本来就扎实,万一再让他临阵破境?啧啧啧,自杀伐之中破开阳入玉衡境,杀力将何其之强?!” 剑气留行,入玉衡境剑修可凭借一身剑气幻化出另外一个自己,杀力虽有不足,可其气息却是一模一样,令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当日的净灵台李钰凭借自己玉衡境巅峰修为所施展出的剑气留行更是可以幻化万千,也有某些剑修因为某些事可强行跃境施展剑气留行,例如在渝州城的夏清明,临死前破境,初入开阳境便可施展剑气留行。 就在此刻,柏真流眉头紧紧一洲,原来又是数十个阴魂已经爬上了他的身体,正在死死的撕咬他的体表。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所以这些阴魂鬼物乃是直接撕咬的柏真流的神魂,虽然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大,即便咬也不过只能咬下一丁点。 奈何蚁多咬死象,略微有一点点停滞可能就是瞬间便能分出结果的事。 果然,魏子庚正是看到这一刻,侧身,用腰力带动手臂的力量,以脱力为代价,挥出了一剑! 气机澎湃而起,剑气充盈整个富岭村,青砖地面与墙壁皆被一道道剑气所割裂开,近一些的屋子更是直接化作齑粉。 “给道爷我来!!” 感受到这一股气机,清福仙柏真流一声怒吼,伸出双手作抓握状,朝着魏子庚手中长剑用力一抓,少年顿时手中长剑被一股大力牵引,好似要冲出自己的手心。 “牛鼻子,事到如今,你还想用那诡异御剑法门来牵制我?” 话虽如此说,可魏子庚已察觉出自己与柏真流之间的境界差距,手中山河剑颤抖不止,剑气甚至有低迷的迹象。 “来,子庚,挥出这一剑,那些拦住你的注定将被你一剑斩断。”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二章 大道尽,清福得清净 十数年朝夕相伴,一夜间少年身边却再无其他人。 他曾大梦坟前,不觉岁月流转。他曾醉死湖边,只觉世间再无牵绊。 那日的龙吟,两人的道别,从醉梦中醒悟,负长剑,执快刀,与君共走江湖路。 就在此刻,魏子庚耳边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他足足想了两年。 “阿莹?” 他好似感受到,一双手轻轻握住他持剑的双手,魏子庚怔怔看向自己的身畔,只觉见一位身穿青色儒衫的少女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就这么微笑着,与他共同握住剑柄。 少女没有回答魏子庚的疑问,只是笑着对他说: “子庚,我与你一同挥出这一剑!” “嗯,好!” 魏子庚睁开眼,长舒一口气,抛开诸多幻想思绪,眼神坚定,朝着清福仙用力挥出一剑! “去你的臭牛鼻子!山河一撞前!” “怎么会?明明只有一魂而已,怎么会收不回来?!” 一声嘶吼,柏真流瞪着双眼,身边时无数正在撕咬他的阴魂,而面前确是一道煊赫无比的剑光,犹如一道匹练,又有如一整座天下山水,猛然朝着柏真流砸去! 此刻已是避无可避,柏真流一手剑诀,那剩余的十八柄八景神剑全部回到自己的身前,以此来抵挡着一剑。 许岳刚刚纵身跃起,在那一枪即将要砸到清福仙头颅的那一刻却被一股极强反震力震的再次倒飞出数十丈,最后重重的砸的深陷入青砖墙面中。 “魏子庚!你大爷的!” 咳嗽了两声,许岳将自己拔出,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之间流淌而出,他自己则是无暇顾及,只是看向清福仙柏真流与魏子庚的方向。 魏子庚此刻气喘吁吁,刚刚的那一剑让自己几乎完全虚脱,累到在地,已是无力再战。 程清额头满是汗水,看到刚刚的那一剑,她长舒了一口气,此刻她正在努力维持着方圆大醮的运转,鬼门关重新大开,一条条锁链将剩余阴魂拉拽向门内。 魏子庚看着手中的剑,山河似乎正在被重新淬炼,剑身之上的锈迹又掉了几分,他转头望向身侧,想再看到那个身影,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了,最终少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阿莹,谢谢你。” 依稀间,只觉俏丽身影同自己挥了挥手,随即便与春风一同而去。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什么好事都让自己遇到的道理? 最终,他转头看向柏真流的方向,一片飞沙走石,满目疮痍。 “若是这都没死,那也……” “嘿嘿嘿,小畜牲,那也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三人心中都“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 许岳将自己从身后的砖墙中拔出,托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大小姐程清面前,两人目光皆齐齐看向与柏真流面对面的魏子庚。 此刻的他,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前几日的伤尚未完全好,如今再次对面一位成名依旧的玉衡境修士,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臭牛鼻子!可惜!” 许岳长枪杵地,口角鲜血流淌而下,好似高温滚油一般,在滴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便已蒸发殆尽。心跳剧烈跳动,全身热气蒸腾。 “少侠快突破了?与厮杀之中突破,岳少侠不愧得天地造化之功,将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不过没有那一天了!” 只见泥沙之中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满头白发披散,之前华丽的道袍如今仅剩丝丝缕缕的布条,露出消瘦的上身,此刻他浑身浴血,檀中与海府两处大穴位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且伤口处印有各两道符文,而符文此刻若隐若现,一股股鲜血好似泉水一般汩汩冒出。 柏真流轻轻抚摸着那两道狰狞的伤口,一道道细小的符文开始蠕动,伤口开始逐渐撕裂,露出其内白骨,狰狞可怖。 “当年若非贫道拦住琼霞宗其余峰脉,贫道又如何会受如此之重的伤,以至于上了大道根本?他黄化仙如何能做得琼霞宗掌门?!” 为挡住先前那一道可怖剑气,柏真流用出全部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抵挡,终于八景神剑我在他的面前逐渐化作齑粉,随风吹散后露出一柄纯白色的骨质小剑,剑尖直至半跪在地的魏子庚。 “贫道甲子道行居然折在了你的手里,好,很好,其实不妨告诉你,那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是于窍穴中温养而出,与贫道精神相通,如今二十四剑已毁,贫道道行也将散尽,此刻也只是强弩之末,定然是活不过今日了,但有尔等三个陪同,能够替贫道那可怜的徒儿报仇,贫道也算不枉此行了。” 魏子庚用力一提剑柄,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手中之剑也无法握紧。 程清望着少年的方向,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面对死亡时的从容。 药田内的摩柯曼珠沙华逐渐枯萎,大小姐能够以初入中四境的修为强撑至此已实属不易,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口鼻也有鲜血流出。 只是此刻,程清竟然也面露笑容。 “与你死在一起,想来也是极好的,只是爹,恕女儿不孝,无法在您面前尽孝了。” 许岳看到清福仙此刻还站在那,刚一用力,胸口便是血流不止,甚至于长枪也险些脱手。 “哎,刚出江湖,还没混出个名堂呢就要死在这里了,真他娘的不甘心啊!” 许岳心直口快,此刻更是如此,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李沧澜!你到底躲在哪里!事已至此,你还不出现吗?!我们快死了!” 程清看着此刻的许岳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想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事儿。 可一旁的魏子庚知道许岳话的份量,他这张嘴好似被开过光一般,如同口衔天宪,说什么来什么。 “再说点,许岳,你再说点。” 清福仙听到许岳的话不由得面色一边,下意识便朝着四周看去,过了以后便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 “此刻还想着有人能救你们?” 随即那柄纯白色的本命骨剑朝着魏子庚的天灵盖激射而去。 眼看就要刺到魏子庚,这一刻,天空一阵轰隆隆雷鸣声,紧接着便看到一柄剑由天而降,将那柄即将钉入魏子庚天灵盖的骨剑硬生生钉入地面中。 “许少侠,莫要再念叨了,李某来了!” 柏真流此刻已是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即气急败坏,慌忙的看着周围,却除了那柄剑钉入地面的那柄崭新长剑再未见一人。 “你到底是谁!既然来了,为何不敢出面一叙?!” 魏子庚三人在看到那柄自九天而来的崭新佩剑时,眼神中具是说不出的轻松与快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许岳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魏子庚也是长剑杵地,单膝跪地,心头巨石顿时落下。 剑先至,只见在那柄剑之后,有两人御风而来,一男一女,男子胡子拉碴,一副邋遢模样,女子倾国倾城,风韵动人。 男子搂着女子的腰,女子搂着男子手臂,缓缓落地。 李沧澜与江南山庄庄主杨女英。 李沧澜拍了拍杨女英的手背,随后温柔的说道: “女英,你且安心等候片刻。” 杨女英轻轻“嗯”了一下,随后便是对李沧澜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在清福仙眼中,让他更是恼火,他双指作剑,钉入地缝中本命骨剑猛然飞出,那柄崭新佩剑也被骨剑顶飞,李沧澜一把接过。 “柏前辈,此间之事就此作罢吧,你八景神剑系数被毁,大道之路就此断绝,而他们几人也被你重伤,事已至此,不如放下,李某可保你颐养天年。” 当年李沧澜发迹之时,柏真流正在闭关,想着重铸大道根基,而当李沧澜退出江湖之时,柏真流还在闭关之中,可再重出江湖之时,却一心为徒弟韩进先,更是无暇顾及某些江湖传闻。 “收手?你让我收手?那我就先杀了你!” 一柄骨剑迅猛朝着李沧澜的面门,鬼气森森,后者却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一剑而下。 “虽你伤了大道根基,加之如今更是八景神剑尽毁,但其境界修为尚在,安安心心做个田舍翁不好非要寻死?” 这一剑快速至极,柏真流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的一切,骨剑在他的眼前化作齑粉,剑气喷吐之间飞灰湮灭。 很快,柏真流只觉得心口一凉,紧接着便是一股血雾喷射而出,好似一朵绚丽的曼珠沙华。 自肩膀处到腰间,柏真流整个人被拦腰斩断,甚至尚未感受但疼痛。 视线逐渐模糊,柏真流眼前出现了两条腿,他的上半身沿着切口掉落在地。 “哎,这回是真的死了,到头来也没能报……仇啊……不过,清净了……” 碧落山,琼霞宗。 碧落大殿之上,一盏本命青灯逐渐熄灭,随后一分为二,切口整齐。 “无量天尊,恭送清福子师弟羽化!”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三章 鬼门开,魂归酆都城 富岭村,曾经陵州最为富饶的村庄,此刻几乎化作了废墟。 李沧澜收剑入鞘,来到几人面前。 大战落幕,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魏子庚陷入了沉思,久久无语。 身前是清福仙柏真流的半截身躯以及一摊内脏,眼睛至死都未曾闭上。 在失去了目标之后,无数阴魂厉鬼开始四处游走,锁链捆住之后便被重新拉回了地府。 “还没结束呢!别让那些阴魂脱离方圆大醮的范围!” 程清努力呼喊着,此刻她用尽全身心力,竭力控制摩柯曼珠沙华的加持,努力维持着方圆大醮的运转,额头满是汗水。 魏子庚等人这才想起来,这数百阴魂尚未完全解决,若是放出,陵州城或许有领峰府设下的护城山水大阵,但这富岭村以后恐怖只能沦为寸草不生的鬼村了。 正当魏子庚想努力的站起身去拦住那些阴魂之时,李沧澜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说道: “你且安心休息,陵州城一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话一说完,只见李沧澜化作一道白虹朝着,拦在了一众阴魂之前,那个邋遢中年汉子就这样,杵剑而立。 “滚回去!” 人有三魂,天地人。阴魂为三魂之一的地魂,一身冤孽缠身,若不入地府洗刷罪孽而游荡人间,除非是类似于燕王府那些蒙受不白之冤后被镇压,而且还要每日听酒楼茶馆讲述他们造反故事的厉鬼,否则只会是一副疯狂模样。 先前在方圆大醮之内尚有人魂相持,而离开了大醮范围后,它们便再也没有了理智。 而此刻,阴风阵阵,所有阴魂战栗不已,甚至有倒头跪拜的想法。 “你们有人生前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真的感觉可以走的掉,大可以试试,也不过李某一剑尔尔。” 黑气缠绕的阴魂迷茫的看着周围,最终也只能不甘不愿的朝着方圆大醮走去。 步入摩可曼珠沙华的药田,一条条自鬼门关而出的锁链栓住了它们,往门内拉去。 无喜无悲相的冥婆天,欢喜相的自在天,悲悯相的敕庇天与怒目相的恶罗天此刻同时发力,将鬼门关完全扒开,强大的吸力瞬间便覆盖大醮阵。 大阵已然稳固,此刻程清心力已近透支,一旁的杨女英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求助的目光看向李沧澜,后者一个闪身来到两人面前。 他伸出两指一点程清眉心,将那滴舌尖血抹去,手背之上的摩可曼珠沙华的光芒骤降,再次恢复成了残缺的模样,血红曼珠沙华瞬间枯萎,药田恢复原样。 “大小姐,李某对不住你,这本不应该是你一个初入中四境修士应该扛的,阴间的接引之花对于神魂的负担实在是太大,不过好在及时。” 一股温和的气机缓缓渡入,程清脸色逐渐由惨白变得红润了起来。 此刻,一个年轻妇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后猛然四顾,似乎在寻找这什么。 “老田?当家的!” 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人站起身,有老人,有孩子,他们与那年轻妇人一般无二,醒来第一件事都是在寻找着谁,脸上写满了慌张。 听到自己亲人的呼唤,原本那些已经平静的阴魂再次暴走,纷纷想要挣脱铁剑的束缚,往自己家人的方向爬去,地上被抓出一道道白印。 此刻,程清悠悠然转醒,带着怜悯的表情看向那些阴魂,她此世身为陵州的接引人,就必定会对于任何一个她接引过的阴魂的经历感同深厚。长此以往,无数负面情绪与对于阳间家人的不舍,最终会将接引人的最后一道心里防线所击溃。 这也就是为何接引人基本都是痴呆疯傻的原因。 挣脱束缚的阴魂知晓阻拦他们与家人告别的关键人物正是眼前的大小姐程清,此刻都恶狠狠的看着她,不多时便张牙舞爪的飞向程清,试图将她撕烂。 李沧澜一步上前,以指作剑,一道凌厉的剑气将两个即将靠近程清的亡灵搅碎。 “不!” 人群中,一个老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娘对不起你啊,娘对不起你啊!” 半空的阴魂惊恐的看着李沧澜,不敢向前,程清面带疲惫,笑着对一旁的杨女英摇了摇头。 来到那个跪在地上哭泣的老妇人的面前,蹲下身说道: “这是你们的亲人,是你们自愿让出一般灵魂与他们共用一具身体的,对吗?” 老妇人只是哭泣,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人群中,一个面容身材极佳的少妇站出来说道: “不错,只有这样我们一家人才能永远在一起。” 少妇望着她头顶,那个在别人眼中狰狞恐怖的阴魂,在自己眼中却是一直那般憨厚老实的丈夫,笑了。 程清看着她,看着他们,看着阴气森森的阴魂,她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可以帮你们了结心中郁结。” 其余几人不明白程清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拿出别在腰间的小巧玉笛,口中轻轻呢喃。 “来自落鲸山的阴魂,愿此曲能为你们带去慰籍。” 笛声悠扬,回荡在每一个人,每一个阴魂的耳边。 这首曲子是在刚刚猛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的曲子,好似与她心意相通。 镇魂曲。 富岭村村外,程老爷子在酒鬼徐的陪同下,目睹了眼前的一切,顿时老泪纵横。 “清儿出生时,李沧澜便将她手背的胎记除去一部分,使得接引之花残缺,哎,不成想她终究还是要走上这一条路。” 酒鬼徐喝了一口酒,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都已是冥冥之中便已注定好的,强求不来的,只能想着程清那小丫头能在平湖山庄的庇护之下会有个好结果吧。” 茫然之中,那些阴魂似乎看到了曾经,那是他们并非这副模样。 “孩儿他娘,最近府衙喊了一大批人去落鲸山开山,听说给的赏银特别的丰厚,现在孩子刚刚出生,家里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我吃完饭就去看一看,现在光帮人家修鞋,做鞋子实在赚不到什么银子。” 一个男人坐在餐桌上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自己每天走街串巷做鞋匠,家里里里外外几乎都是这个女人一手操持着,不可谓是不辛苦。 “开山?开山又累有危险,能不去尽量别去了,再从我们自己嘴里省下一点还不是什么难事。” 女人心疼自己男人,为了这个家他日出而作,深夜才归,只是为了自己母子俩可以过上好点的生活,起码可以不用因为吃饭发愁。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汉子听着急妻子的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曾几何时她也是个爱美的女子,喜欢胭脂水粉,喜欢买漂亮的衣服,可自从跟了自己便能省一点是一点,竭尽全力为了这个家,周围朋友都说自己是捡到宝了,取了这么漂亮又持家有道的好媳妇。 想到这里,男人更加坚定了去府衙应征这差事的想法。 他安慰女人道: “没事儿,我大黎国力如今蒸蒸日上,加上我们富岭村很多人都去了,也就两三年光景,不碍事的。” 说完,男人快速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一把抱住自己的妻子,语气有些愧疚: “孩儿他娘,这么多年跟着我辛苦你了,如今有了孩子,我更加不想让你和孩子跟着我一起受苦,等这趟活干完我就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好好陪陪你们娘俩。” 女人眼中含泪,知道自己男人的犟脾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为男人准备好工具。 挎好工具,汉子走向院门,临出门前转头对着妻子说: “据说饷钱能够盖一栋大宅了,可是我觉得我们这小瓦房就挺好,不用再盖了,银子可以给你买胭脂水粉以及舍不得穿的绸缎衣服。而儿子也可以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了。” 说完,汉子笑着大步向门外走去,女人含着泪水看向男人远去的背影,等到实在看不见的时候,女人面带桃花来到房间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遍一遍梳理着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还是很漂亮的,我看谁再说我跟了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她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即便成了亲之后便少有收拾自己,但曾经那个面容出尘的女子如今也成了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气质形象具是绝佳。 与曾经闺中密友聊天,那些闺蜜总是有意无意说起曾经谁谁谁对着他吟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相思诗句,谁谁谁在得知她嫁给一个修鞋匠的时候扼腕叹息,女人总是轻蔑一笑。 “男人只要眼中只有自己,那便是最好的。” 时间一晃三个月,衙门隔三差五便会送来一些银钱,银钱是用于这些开山徭役家属每个月的生活琐碎所用。 有时也会有家书送来,是男人会告诉她,他在这里一切安好,让她在家不必担心,也会问起孩子怎么样了,会不会走路了,会不会喊爹娘了,再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不认识自己了?之类的平淡琐事。 每每此时,女人总是面带笑容将信里的内容念给仍在襁褓中的孩子听,脸上洋溢出的幸福止都止不住。 后来,男人的家书越来越少,信中的内容也从问候平安和询问孩子近况变为了抱怨,抱怨这里的食宿如何差劲,抱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女人越发觉得不对劲,自己男人绝对不会这样,他一向与人为善,吃苦耐劳,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抱怨,女人一直努力开导,毕竟是工作,等回来的时候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想吃吃,想喝喝,自己和孩子会一直在家里等他。 直到两年前。 男人来信告诉妻子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女人听闻消息,高兴了好几天,用这段时间府衙送来的银钱为家里添置了很多吃的穿的,还为自己以及两岁的孩子添置了新衣服,自己甚至也买了一直舍不得买的胭脂水粉,就是为了让自己男人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让他心里也好受一点。 可一个风韵犹存的俏妇人在家带着一个孩子,其中心酸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只是因为这钱是自己男人每天把头栓裤腰带上换来的,她每天从不梳妆打扮自己,只怕城内一些登徒浪子吃腻了娇娘美俾想尝尝青菜豆腐,知道自己男人不在家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即便不打扮却还是难掩她出尘的气质,天生丽质难自弃,总是有人想一探这名义上的俏寡妇的厢房,每晚睡觉甚至恨不得多加两道门栓。 终于等到自己丈夫回来的这天。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四章 仙人至,一剑当空去 等待无疑是最漫长的。 这天女人做了一桌子菜,化了精致的淡妆,自己还有孩子也都穿了新买来的衣服,可是也没等到自己男人的归来的身影,等来的只是府衙人送来的一坛骨灰和自己男人的衣物,还有一袋子的抚恤银两。 女人冷静的接过衙役手中的包裹,表情漠然,一旁的孩子已经饿的不行,仰头大哭。 女人招呼了衙役坐下,夹了一筷子菜到孩子碗里,衙役告诉她工人们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在山谷中清点人数,这是落鲸山再次发生地动,比之上一次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富岭村两百多人皆死于巨石滚落之下。 推开巨石的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有的甚至已经分不出人形,已经没办法将他们逐个分开,只能用铲子将地上的烂肉铲起来焚化。 听完女人已经在无声的哽咽,看着手上的骨灰坛,衣物以及银钱,女人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一旁的孩子似乎知晓母亲的伤痛,停止了哭泣,伸出一只小手,摸了摸女人的嘴巴。 衙役看到这副情景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女人家。 毕竟他还要给其他家送去这样的噩耗。 此时,残垣断壁的富岭村下起了鹅毛大雪,魏子庚与许岳两人伸出手,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反常的天气。 缠绕无数黑气阴魂逐渐露出了他们原本的面目,他们憨厚老实,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狰狞恐怖的样子。 他们带着微笑回头看向身后,他们的亲人。 “孩儿他娘,跟着我你受苦了,你怪我吧,我好受点。” 老田带着苦笑,看向身后那面无血色但却依然美丽的女人说道: “不要不舍得打扮自己,要给自己和孩子盖一座大房子,替我看着孙子,孙女的成长,替我看看日出与夕阳。” 女人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冤魂喊到: “我当然要怪你,说好回来给我买新衣服失言了,说好回家陪陪我和孩子的,也不算数了,说过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你也忘记了。” 女人大声哭泣着,她怪这个男人没有听她的话执意要去做那开山的活,怪他不遵守约定,说过的话总是不算数。 可是她怎么可能怪他,她想他,想他能一直陪在自己和孩子身边,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孩子娶妻生子,看着子围膝下,看着落日余晖,两人一起变老。 “我嫁给你是我一生做过的最好的选择,我从没有觉得我受苦,我们都是普通人,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夙愿” 阴魂听着妻子似乎永远都说不完的话,眼角竟然又一滴如同实质的灵力,心愿已了,他就这样笑着,自己走入了方圆大醮中的鬼门关。 其他百十来道虚幻的身影也逐个于家人道了再见。 “爹,娘,孩儿不孝,此生无法在二老面前尽孝了,来世我做父亲,让我可以好好照顾你们!” 有一年轻人跪地不起。 “找个好人再嫁了吧,现在没以前那么保守了,寡妇也有第二春,嘿嘿嘿。” 有一个肥硕的汉子面露与他体型不符的憨厚笑容。 “儿子,娶一个漂亮的儿媳妇,不要求比你娘漂亮,但一定要比你娘好脾气才行啊,哈哈哈哈!” 有一个精瘦的汉子笑着朝后方的母子俩说道。 ………… ………… 人间唯情难自弃。 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阴魂身影都慢慢往鬼门关走去,一道道无法被察觉的白光朝着西南方掠去。 人群中,程清满眼泪水,这时她心头一颤,抬头望向天空,那是落鲸山的方向。 方圆大醮缓缓消散,四尊高大的阴神也缓缓站起身,扛起四座鬼门关,身影一转消失原地。 先是强行补齐彼岸花,后又以自身为数不多的气机吹奏镇魂曲,此刻的程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彻底脱力晕倒在杨女英怀里。 魏子庚与许岳两人从之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托着疲惫的身体来到程清身边,两人俱是面色焦急。 许岳挠着脑袋,皱褶眉头问道: “俏婶婶,城隍娘娘她没事吧。” “俏婶婶?城隍娘娘?” 听到这个称呼,任凭杨女英如何涵养高,此刻也是忍不住斜眼看着旁边的少年,嘴角微微的抽搐。 魏子庚上前一把捂住许岳的嘴,面带歉意看着即将发怒的杨女英。 “实在抱歉,杨庄主,我这兄弟他从小脑袋便被门挤过,您别忘心里去。” 说着还不忘偷偷给了许岳一拳。 见到程清呼吸轻缓,魏子庚与许岳俱是长舒了一口气,两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微微闭着眼,开始呼吸吐纳,调养气机。 “李前辈,如今你与杨庄主出现在此地,想必江南山庄的事解决了。” 李沧澜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盘膝调养的魏子庚,脸上带着笑意。 “小子,不错啊,看出我的目的了?” 魏子庚盘膝打坐,姿势不变,双眼微微睁开。 “看出的那么一点,只是有些还不敢确定。” “你问,我答。” 安静了许久,魏子庚悠悠然站起身,说道: “当日在城外,看似偶遇,实则是在等我们兄弟二人吧,为的只是通过我们入平湖山庄来为接下来的一系列的事布局??” 李沧澜微微一笑,说道: “对,你说的没错。” “那为什么会选中我们?” “因为你们是最合适的。” 魏子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眉头微微皱起。 “最合适?前辈此话何解?” 当魏子庚满心疑惑的等待答案时,李沧澜却答非所问,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哎,气运看似云雾飘渺但实则案藏玄机,如大江东入海,注定会朝一个方向汇聚。有人遇风化龙便会有人龙游浅滩,如今五十四万年以来最大的机遇摆在你们面前,所有我们所认定的规则都将打乱重组,是化龙腾飞亦或者落地为尘,两位可要牢牢握在手中才是啊。” 魏子庚听着李沧澜的话愣在了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口中呢喃: “五十四万年的大机遇?” 许久过后,见许岳调息好站起身,胸口的血虽然已经止住,可伤势仍然不轻,略微欠身后,魏子庚将胡思乱想抛之脑后,接过杨女英怀中程清背在背上,少年礼貌抱拳行晚辈礼,后者淡然一笑,往尚生堂木屋走去。 “晚辈知道前辈你与孙先生非一般人,甚至都可能都不是来自我们这一方天下,但既然前辈不说定然是有您自己的想法与理由,其中诸多草蛇灰线晚辈也就不多猜了,管他什么大机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于江湖之中,下一步的不可知才是其最精彩的。” 李沧澜跟上步伐,与杨女英说道: “这小子太过老成,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哪里像我当年?” 杨女英微微一笑,说道: “像你当年不告而别?隐忍潜伏二十余年布下如此之局?虽然江南山庄覆灭是迟早的事,其中更有大黎朝廷从中谋划,但……” 李沧澜握住她的手,杨女英声音戛然而止。 昨夜,候官玄甲卫刘惟玄手持被传国玺盖印的圣旨亲至已是残垣断壁的江南山庄。 因其长兄杨启云目无法度,私自离京,且试图杀害钦天监监正孙仲景,数罪并罚,满门抄斩。 杨博帆默默的拄着拐杖站在雨中,没有说一个字。 此刻,李沧澜踏空而来,只是说了一句与当初一模一样的话: “今天我就要带她走,看谁能拦我!” 这句话一出,隐藏在暗中近六百年玄甲卫纷纷跃起,李沧澜一人一剑连杀近四百人之后来到刘惟玄面前,气息没有丝毫紊乱,反而剑意高涨,隐隐有再登城楼的迹象。 “恭贺李剑仙重回天枢境,但他们必须死!” 天枢为七宿之最上一颗,谓之为魁星,再登楼即为仙人境。 一如当年,李沧澜孤身一人浑身浴血的走到杨博帆身前,不同的是,老者对他微微一笑。 “带女英走吧。” 李沧澜朝着她伸出手,杨女英情不自禁的将手搭在他的手上,恍惚已有千年。 一剑当空而去,一条雪白长虹在陵州城上空如一颗流星划过,只留下李沧澜淡淡的一句话。 “告诉你们的皇帝,杨女英已死,就说是我李沧澜说的。” 至此,江南山庄彻底覆灭。 没等几人进屋,木屋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个七八岁孩童,手中拿着捣药的木杵,正在磨药。 “你就是……” 没等许岳说完,张若镜开口打断说道: “莫要说话,你身受重伤,先坐下待我为你上药,其余事宜皆待此后再提。” 搬来躺椅,许岳盲目的躺在上面,脱去上衣,耐心的等着张若镜为他上好药。 等到孩童娴熟的处理完,魏子庚刚想开口问可否为程清看一看的时候,张若镜再次抢话道: “你放心,你身后的姑娘只是虚脱而已,我这有一副益气养血的药,待会走的时候带回去,一副药即可。” 魏子庚顿感好笑,眼前的孩子虽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可却一副大人模样,对待病人更是一丝不苟。 等到许岳敷完药站起身,魏子庚再次背起晕倒的程清,孩童也收拾了屋子里必要的物品,跟随几人一起走出了木屋。 来到篱笆院墙内,魏子庚再次开口想问些什么,所又被孩童先一步开口。 “其实我是不怎么喜欢那个柏真流的,可先生秉承有救无类,先生说过,为医者,有伤患找上门,无论他是谁,之前做过什么,只要是来找你治病,那就要救治,至于事后那人会不会恩将仇报,是不是邪徒奸佞,都与我等医者无关。当日他来富岭村身负重伤,师父好意救治,或许他是念着这份恩情,便没有为难于我。” 魏子庚看了看尚生堂,不远处的村庄因为几人打斗而化作一片废墟,只有这半亩不到的木屋竟是纤尘不染。 李沧澜摇摇头,对着孩童说道: “如果那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因为你们的救治却因此要失去更多人性命,有没有想过,那些人是因为你们而死?” 孩童眼珠乱转,做思考状,许久之后说道: “师父说,医者父母心,所以我想任何一位父母都会给自己孩子一个改过向上的机会,若是孩子不思悔改,那就应该由父母亲自教训便是。” “当年就他歪歪肠子与破道理多,那么多人里我最不喜欢与他说话。” 李沧澜说到这想起,曾经他发迹之初,听闻虎皮关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马匪头子,身中数刀,刀刀致命,可最终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继续为祸一方,后来却不是怎么的,被某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杀死,尸体被人摆成跪拜模样在山下的一个不知名小村落的村口,而山上的七十余马匪俱是无一幸免,全部身死。 李沧澜拉着一旁杨女英的手,手中长剑随意一抛,那柄崭新佩剑呼啸绕过一周,横停在两人身前半丈高处。 魏子庚与许岳看着这站在一起的两人,男子邋遢萧条,女子却风韵动人,画风大相径庭。可他们就这么轻轻跃上剑脊,在半空俯瞰几人,好一副仙人之姿。 “你真的是李沧澜啊!” 许岳兴奋的看着上方的李沧澜,开口说道。直到现在,他才完全确认眼前的邋遢汉是传说中的谪仙。 李沧澜微微一笑,看了看身旁的杨女英,笑着对魏子庚几人说道: “大道宽广,江湖如此,天下更是如此,我便不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客套话了,最后对你们稍微一句点拨。” 魏子庚背着程清,抬头微笑说道: “你说,我听。” 李沧澜微微点头,双指作剑朝着陵州阅江楼方向一指: “笑江湖!” 整座阅江楼猛的震动,其内无数贵宾食客吓得四散奔逃,来到楼前空地,两股战战,先前那突如其来的震动仍令他们心有余悸。 “快看!那是什么?!” 人群中一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柄剑冲出顶楼,于阅江楼楼顶盘旋一周,随即化作一道白虹朝着城外飞去。 “顶楼放着的是李沧澜的佩剑已有二十年,如今它重新出世,莫非……他回来了?!” 此刻富岭村,魏子庚只觉一股磅礴剑意朝着自己这方向涌来,此剑意之纯平生仅见。 正当他皱着眉头,横剑于前,作防御装时,离近了这才发觉是一柄剑,顿时面露惊讶。 李沧澜伸出一只手,笑江湖将自己放入其手中。 “魏子庚,此剑名曰笑江湖,乃是我初入江湖时所用佩剑,跟随我二十余年,如今送你了。” 轻轻抚摸剑鞘,片刻之后,那柄剑悬停在魏子庚面前。 “可是,我有剑了啊。” 说着还不忘将自己那柄破旧长剑在李沧澜面前抖落了两下,后者淡淡说道: “那柄剑是你的吗?” “这……” 魏子庚竟一时语塞,这柄剑的确不是他的,是苏乞儿摆脱他送去净灵台交给他娘亲的。 见魏子庚尚在迟疑之中,那柄剑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少年腰间的葫芦之中。 魏子庚也不再矫情,只得抱拳行礼。 “多谢前辈,晚辈只能却之不恭了。” 李沧澜点了点头,刚欲调转剑尖,御剑而去,却听见下方许岳呼喊道,手还不停的指着自己。 “我呢?我呢?你难道没什么送我的吗?” 李沧澜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许岳,无奈的说道: “你……” 刚想说什么,李沧澜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收回话语,重新说道: “你根骨极佳,得天地福缘,在修行之路都不存在瓶颈之说,甚至有望做那一朝顿悟成就仙人的壮举,总之,让我都为之赞叹不已。” “是吗?原来我这么厉害!” 许岳面带微笑,沾沾自喜,却因此而牵动了胸口伤势,不由得一阵吃疼。 说完,李沧澜握紧杨女英的手,温柔的轻声说道: “世间再无人可束缚你我二人,走了。” 身后杨女英微笑的“嗯”了一声,轻轻一点头。 “走喽!” 一道白虹转瞬即逝,只听李沧澜豪爽的声音回荡在此方天地之间。 云端之上,杨女英看着彩霞,问道: “你很看好那江湖客栈少掌柜?他以后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剑客?” “嗯。” 李沧澜点了点头,眼神看向远方天际,好似在怀念着什么: “是啊,以后天下所有剑客,乃至所有人都只能望其项背,世间会永远流传他的传说,久到哪怕是人们已不记得他的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女英望着李沧澜的侧脸,骄傲如他,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人从来都视天下英雄如草芥,如今为何愧对一个少年有如此高的评价? 思考了许久,李沧澜只得淡淡说道: “因为我也读过他的故事。” 杨女英愣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诸多念头抛之脑后,将头靠在李沧澜的怀里,心中暗道: “不论你是谁,亦或者来自哪里,我只知道你是李沧澜,来自陵州的谪仙,这就够了。” 仰头看了片刻,魏子庚带着孩童张若镜返回陵州城。 临走前,张若镜最后看了一眼木屋门框上的“尚生堂”三字,这个在爹娘死的时候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孩童,却在这时跪下,朝着“尚生堂”木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徒儿定然不忘你的教诲,悬壶济世,有救无类。” 随即背上干瘪的行囊,跟上三人步伐。 行走两步,魏子庚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不过半人高的杂草说道: “出来吧,偷看这么久了,蹲着不累吗?” 许岳两人不明就里看着安静的杂草,片刻之后,从中珊珊然走出一人,微胖身材,相貌憨厚,怀中抱着一本羊皮册子,对着众人尴尬一笑。 “各位少侠见谅,在下季瀚林,偶然路过此地而已,路过此地而已。”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五章 江湖客,微末书生行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两骑并驾齐驱,悠哉悠哉的走在官道之上。 嘲风卫梁都参同匡义一路上都是铁着个脸,他自认已是嘲风卫中话最多的,甚至因此还被手底下的一帮兄弟们打趣称作“嚼舌妇”。可在遇到身旁这位被称之为“医圣”的白发白须中年人时,饶是头疼不已。 他的问题,道理实在是太多了。 “匡参同,我这么称呼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孙仲景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那斗笠使劲给自己扇风,嘴里还不停的抱怨。 “哎呀,你说你们皇帝请我回去也不知道让你弄一辆马车过来,虽说不想什么梨花木,钱塘木之类的名贵马车,可好歹也弄一辆说得过去的红木马车吧,这天简直热死个人。” “匡参同,这次皇帝这么着急,甚至不惜出动嘲风卫亲自来找我,怎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匡参同,这么热的天,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热吗?莫非内衬中有冰块不成?” “匡参同,你和我说说,你们的梁都总位薛大人的修为到底如何了?传闻他早在十年前便已是上三境高手了?” “匡参同……” 起初匡义还愿意与他说道一二,可不成想,这孙仲景自从离开江南道之后便好似泄了洪的水闸,滔滔不绝,近百里路程,愣是一刻不停的在说。 “孙仲景!孙先生!您就不能有一刻消停吗?原本以为如您这一般上三境的高手想必已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且不说是否不苟言笑,再不济也是惜字如金吧,哪里有一点当日在江南山庄所展示出的高手风范?” 说到最后,匡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旁的孙仲景也安静了心来,摸着下巴作思考状。 匡义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不曾想,没走一里地,孙仲景的声音再次在匡义耳边响起。 “匡参同,为什么我现在成钦天监的监正了?那姓封的老头子执掌司天监近一甲子,你们的皇帝陛下问过他的意见了?” 见匡义没有任何作答,孙仲景一拉马车,一改之前嬉闹的表情,严肃的说道: “问你什么也不说,真当我孙仲景是那般好说话的人?若是你们皇帝图谋那座天宫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死了那条心,没有遵生玉是进不了那座城池的。” 匡义也停了下来,思忖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 “五年前你为陛下换的心,已经到时限了。” “这……不应该啊,一颗心脏最起码能用十年到十五年。” 孙仲景满脸疑惑,新康帝退居幕后乾坤殿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每况愈下的身体。 “朝堂明面上虽然是孙皇后在把持,可一切奏折批阅依旧是陛下亲力亲为,即便除去内阁四殿大学士所拦下的,每日送到乾坤殿的奏折依旧有近一百之多,加之江湖之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病所在,所以……” 孙仲景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新康帝李岱,但不得不说,他是个不错的皇帝,至少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得以丰衣足食,不会因为苛捐杂税而造反,作为一个国作绵延七百载的王朝来说已是非常不易了。 “我孙仲景秉承“有救无类”的宗旨,只要是有人找我寻医问药,我便义不容辞,走!” “孙先生高义,本官拜服。” 一抱拳,一拉缰绳,两匹马疾驰而去,去往那座天下首善之城,长安城。 江南道,陵州城,富岭村。 路旁的杂草中走出一人,面带尴尬笑容,挠了挠头。 魏子庚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模样,脑海中努力回想着什么。 “季瀚林?读书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于他的问题,名叫季瀚林微胖读书人讪讪笑道: “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平时只是喜欢读读书,写写字,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而已。原本我在官道驿馆多吃突如其来的风雨,不成想却在耳边响起一阵阵雷声,我便是寻着雷声赶来的。” 看着他手中那羊皮册子,许岳来到他的面前,问道: “这是什么?” 季瀚林笑着伸出他手中视若珍宝的羊皮册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是我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我都把他记在了这本《四季常青记》这本游记中了。” 许岳看向魏子庚,征求意见,后者这号头,示意他没问题。 接过册子,许岳翻开第一页,只见绯页处写着四句诗: “枯叶秋风送,百花春雨红。 江湖他乡客,恨别难相逢。” 魏子庚靠近看了看其中的内容,不由得便被其中的内容所吸引。 这本册子中写了各个这位读书人走过之处的人文景象,所涉及的州府包括江南道,陇关道,剑南道等十多处,有江湖中恩恩怨怨,有市井小民的忙忙碌碌,也有茶园田舍的温馨惬意,甚至于刚刚的打斗都被他生动的描绘了下来。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当然!” 季瀚林十分肯定的回答,语气中甚至是有些许自豪。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辈读书人如果只拘泥于圣贤书中的道理,那必定会被书本所拖累,在下要效仿文圣老爷,周游列国,在下自十岁便开始出门远游,如今已行路两千里。” 或许是从未与其他人说过此类豪言壮语,在他说完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许岳听到眼前读书人的话语,眼中尽是钦佩,他拍了拍季瀚林,将羊皮册子交还给他。 季瀚林接过册子,怯生生的问道: “刚刚在一旁看你们打斗,忍不住便将其记录了下来,二位少侠莫要见怪。” 许岳听闻大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记得倒是在你的游记中把我写的英俊潇洒些,对了还有,我叫许岳。” 说着,他又为季瀚林介绍其身边的人。 “这位少侠叫魏子庚,他身后背着的是城隍娘娘,平湖山庄大小姐程清。” 魏子庚忍住没笑,甚至心中有些许小忐忑。他自幼便喜欢此类游记话本,对于里面的江湖大侠甚是向往,心中总是忍不住的想: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之一该有多好。” 少年的江湖梦,往往就深埋在这些话本之间。 片刻之后,魏子庚欲邀请这位有意思的读书人一同去喝酒,却被他婉言拒绝。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双方一抱拳,行礼,各自散去。 望着魏子庚与许岳远去的背影,季瀚林心生向往,一只麻雀飞来蹲在他的肩头,读书人转头看了一眼。 “麻雀啊麻雀,江湖侠客果然多风流啊,你说他们是从何处而来?” 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肩头的麻雀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季瀚林口中呢喃着,又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四季常青记》。 “江湖?自江湖而来?原来如此,江湖波澜壮阔,何处不江湖,其中浪涛翻滚,不能拘泥于一人一城,自然就有更多的许岳与魏子庚。” 想到这里,季瀚林蹲下身,将羊皮书面的字擦去,又重新六个字。 “他自江湖而来。” 清风吹过千重山岭,麻雀叽叽喳喳,看着改掉的名字,少年心满意足的收好羊皮册子。 夕阳西下,程清趴在魏子庚的后背上,落日余晖映照在她英气斐然的脸庞,拉长的他们的身影,昏迷中的她也心满意足的笑了。 平湖山庄门口,小公子程熙蹲在石狮子旁,百无聊赖的叼着一根野草,时不时的拍打两下石狮子,时不时的又趴在石狮子头顶上。 见到几人会来,程熙激动的从石狮子头顶一跃而下,刚欲发作,看看到几人的凄凉景象以及魏子庚身后背着的程清,恼怒感顿时烟消云散。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姐他是怎么回事?” 没等魏子庚开口,一旁的张若镜开口说道: “程小姐只是脱力晕倒,并无大碍。” “这是谁?” 程熙指了指张若镜,又看向魏子庚,后者点了点说道: “先进府再说。” 进府后,张若镜将带来的益气活血的药包交给程熙,告诉他煎药之法后,便迅速安排下人开始煎药。 魏子庚与程熙说道: “这位便是孙先生所托付的徒弟。” 张若镜十分礼貌的弯腰作揖行礼。 梁丘兄妹知晓两人回府且都身负重伤,便立马火急火燎的的赶来。 在见到许岳胸口那一大摊血迹之后,梁丘画人整个人心头不由得一颤,可再见到许岳跟没事人一样是,心总算是落地了。 江南山庄覆灭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江南道传播开,其下的诸多产业生意,包括丝绸,瓷器以及茶叶等涉及一国重业,理所应当的入得平湖山庄名下,而其余的水路贸易往来则被程老爷子分给其下十六连环坞,由他们共同维持。 不过三日休养之后,程清很快便能下床走路,虽然脸色依旧十分苍白,可相比之前已是恢复的相当好了。 这一日,门房急忙来报。 “门外有一位自称玄甲卫刘惟玄的大人,他直言来此寻江湖客栈少掌柜魏子庚。” 魏子庚一听与许岳相视一笑,后者满脸不情愿的摸了摸腰间。 来到正厅内,刘惟玄已经在此等候了多时,见到魏子庚,刘惟玄笑着点了点头。 早年他跟随燕王季城左右,是其手下骑军都尉,与其魏子庚的父亲魏献,昔年军中的奢悦狼军统领,同样有着不俗的袍泽之情。 “魏贤侄,当日在渝州城见你时便知你终有一日会踏上江湖,不成想今日我们又能在江南道相遇。” 对于眼前之人,魏子庚不可谓印象深刻,当日便是眼前之人收走夏清明三魂,而夏清明却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鱼龙卫的指挥佥事夏秋冬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在身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虽然谈不上厌恶,但这件事他想要问问眼前喊他“贤侄”的人,即便知道这件事或许并得不到答案。 魏子庚伸手,示意许岳将江山印交给他,后者虽不情不愿,可还是拿了出来,随即一把丢给面前的镇抚史刘惟玄。 接过江山印,刘惟玄看了两眼,将其收入怀中,随即魏子庚出声询问道: “刘大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气氛陡然凝滞,哪怕是一旁的程家姐弟三人都能感受的出空气中的阴冷。 魏子庚手中剑出鞘三寸,冷眼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全身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反观刘惟玄,镇定自若,不知怎么的,魏子庚竟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肯定的神情。 许久之后,刘惟玄开口说道: “贤侄,不管你信与不信,夏清明一事我并不清楚,当日将渝州城一事传至京城乾坤殿后便已经得到了陛下的答复。” “什么答复?” “杀夏清明,夺三魂。” 魏子庚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去考虑刘惟玄话语的真假,他知道,刘惟玄定然不会骗他。 “在那时,新康帝便已经决定利用夏清明的三魂来做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一方面是给足了魏献的面子,另一方面朝廷还会多一个至少玉衡境的剑修?” 刘惟玄没有说话,也不能说,只是沉默着,他而沉默往往就代表了肯定。 良久,魏子庚话风一转,说道: “刘大人,朝廷可知这江南道一十三名官吏与尚生教拐卖妇女妇女幼童,采生折枝,供其淫乐,不知朝廷当如何处理。” 刘惟玄早就知道魏子庚会有此一问,早年他在京城便已听闻这位江湖客栈少掌柜助孩儿帮伏法人拐子阎九,以及岳州何人财一事,事后岳州知府吴楠被斩首,全族被流放戎州边境。 更有坊间传闻,何人财因为被仇家寻仇,一家老小七口人悉数被杀,甚至于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曾被放过。 不敢说此事是否与眼前的少掌柜有联系,但这少年对于人拐子一直是秉承着必杀的态度。 想到这里,刘惟玄仰头大笑着说道: “此事贤侄不必担忧,我玄甲卫监察百官,而陛下此次让本官前来,正是要彻查此事,定然会给江南道一个太平。” 不论结果如何,单单看到当朝玄甲卫镇抚史对于他们这样的草民都如此有耐心回答问题,给足了他们的面子,魏子庚许岳两人也都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 刘惟玄面带微笑,坦然受之,见过想见的人,拿了要拿的东西,他告辞转身离去。 在仆役的带领下穿廊过院,到前院时,刘惟玄看到了两人,正是平湖山庄程老爷子与仰头喝酒的酒鬼徐。 刘惟玄来到两人面前抱拳行礼,程孔方微笑还礼,酒鬼徐则是都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程老庄主,江南山庄覆灭,恐怕平湖山庄要成为江南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啦。” 说话时刘惟玄虽然面带微笑,可话语中确是一个大坑等着程孔方往里面跳。 程孔方也不恼怒,也没接刘惟玄的话茬,只是淡淡的说道: “刘大人,要不移步书房喝杯花茶?近日渝州城送来的花茶,茶香怡人,具送茶之人所言,此茶乃是延年益寿之佳品。” 刘惟玄面带疑惑,饶有兴趣的问道: “哦?渝州何时产花茶了?再者说花茶而已,何来延年益寿一说?” 程孔方微笑说道: “我们平湖山庄通过水路为玉宇楼送去每月的果蔬,丝绸,而这花茶不过是玉宇楼的回赠罢了。” 刘惟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心中暗道: “平湖山庄何时与玉宇楼搭上关系?对了,魏献的小女儿是玉宇楼太玄真君的亲传弟子,而魏子庚又……此时要禀报陛下,关于平湖山庄的遵生玉一事需容后在做决定。” 想到这里,刘惟玄一抱拳,随即以“有急事要处理”便告辞而去。 今日真的是个十分忙碌的日子,前脚刚刚送走镇抚史刘惟玄,后脚门房又来通报,而来人却让几人为之一惊。 “经略使范畴范大人?他来有何事?” 许岳一旁不屑的说道: “肯定是知晓玄甲卫镇抚史来此,特来自首来了?” 来到正厅,只见范畴一身深青色长衫,此刻正负手正在厅内。 见到魏子庚,范畴两步上前,笑着说道: “你就是魏子庚魏少掌柜吧,我是孩儿帮江南道总舵驿堂堂主。” 程家姐弟不明就里,魏子庚与许岳愣在了原地。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六章 帝王术,黑山有故人 看着厅堂中的中年人,这位自称是孩儿帮江南总舵驿堂堂主,江南道经略使范畴,唯实是让几人暗自犯愁。 虽然早就听叶怀玉说过,孩儿帮早已渗透官场,可当时魏子庚只是觉得,一般士卒,县令知府一流,而一郡之首已是顶了天了。毕竟一个江湖帮派,无论你在江湖如何只手遮天,根深蒂固,可朝廷中枢,正二品封疆大吏,一道经略使都是其中堂主之一? 回过神来,魏子庚开口问道: “范大人,您此言何意?” 新康帝李岱本就一心把握江湖,若是一道经略使都会成为一个江湖帮派的成员,朝廷的鹰犬又怎会不知? 恐有猫腻,魏子庚只得装作不明就里的模样,出言询问。 经略使范畴早已料到少年是这副模样,笑着从大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魏子庚的面前。 “少掌柜谨慎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是叶帮主的手书,少掌柜过目。” 早就知晓叶怀玉与眼前少年关系非比寻常,范畴能够走到如今的地位,除了自己寒窗苦读以及自己本身的经世才华外,孩儿帮其后的推波助澜也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才对魏子庚如此礼遇。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魏子庚接过信件,他与叶怀玉有过书信往来,信中字迹一眼便能看出,正是出自那个被称之为“神不惹”的少女,叶怀玉之手。 “早就听闻孩儿帮叶怀玉叶帮主是江湖少有的奇女子,不说其修为高深,且说这一手字便是常人难以模仿。” 自从魏子庚两人来到陵州城,二小姐程清便一改往日老成模样,恢复了些许少女心性。 饶是在江南文林颇有才名的程欢在见到叶怀玉的字时也忍不住称赞,叶字迹笔锋苍劲有力,每一次下笔都好似出剑,凌厉至极。 魏子庚看着信,先是一脸平静,紧接着便皱起眉头,随后便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少掌柜也知道,帮主的父亲叶让是怀州平章都尉,而孩儿帮也正是在他手下一手促就的,试问在当今陛下的治理之下,如何能容忍如此之大的江湖帮派存在?其中缘由,想必少掌柜心中已有猜想了吧。” 范畴的声音响在几人耳中,除许岳外,梁丘兄妹,程家姐弟以及魏子庚脸上俱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难怪叶帮主一句话便可以随意任免一郡太守,孩儿帮其实是朝廷在幕后推波助澜?!” 新康帝李岱用心何其之深,江湖他势在必得,这才有了在朝廷扶持之下的孩儿帮。 在几人尚处在先前的震惊之余,范畴又从袖口掏出一封密折,递到魏子庚面前,后者顺手接过,见范畴成竹在胸的模样,势必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另外再告诉各位一件好事,这是乾坤宫送出的密折,陛下明令说明,尚生教一事由孩儿帮继续扫尾,将富岭村划出陵州管辖,先前从尚生教中获救的“人”全部安排其中生活,并且朝廷将安排一位总领事务的治员,此外无官府特殊官碟不得私自进出,相对应的富岭村居住的百姓也是一样。” 这个消息对于在场众人太过瞠目结舌,无异于将富岭村独立为一州,且内外生活互不干涉,在如今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这无疑是绝对的让步。 其实自新康帝继位至今,他的一切变革,所波及到利益的人都只是豪门世族那么一小撮人,侠以武犯禁,整合江湖不仅仅是他,这位九五至尊的追求而已。 如此想来,单单从这次富岭村一事的处理来看,这位皇帝甚至可以用圣贤明君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魏子庚将密折与叶怀玉的手书递还给范畴,说道: “看来庆阳郡施太守与你已经见过面了,这样也好,江湖草莽与朝廷命官太多的交涉容易落得他人口舌。” 一旬之前,魏子庚找帮忙程熙去庆阳郡请太守施大勇,而后者却迟迟未有现身,本就少年心性的他对于此时心中颇有介怀。但今日得知孩儿帮与朝廷的微妙关系后倒也就释怀了,反而觉得这位郡守大人不愧能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非如此谨慎,恐怕早就被这么一个池塘中的鱼儿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听到他的话,经略使范畴不免心生疑惑。 “少掌柜此话何意?本官从未与庆阳郡施大勇见过面,如果他来到陵州定然会来此拜见一二,外人也只会觉得是外地官员来平湖山庄拜码头罢了,此事并不算稀奇。” 许岳坐在一旁喝着茶,吃着糕点,这种动脑子的事他向来不会参与其中,一旁还坐着同样心性的程熙。 魏子庚此刻倒是皱起了眉头,一旁程清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他眉间替他抚平,不过转眼之间,她闪电般收回了手,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这一刻竟有些少女作态,程欢反倒是在后抱着白涟刀,忍不住坏笑。 魏子庚报以一笑,并未做太多想法,心中只道: “范畴大人此来,真的是让人犯愁啊。” 只能开口说道: “恐怕是郡城有事给耽误了,之前不过是因为担忧那二十六位被尚生教残害的百姓,既然富岭村一事已经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此事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或许是吃饱喝足,又或许是盘中糕点已被瓜分殆尽,许岳解开腰间葫芦,灌了一口酒,说道: “本来以为范大人是一位只知过度纵欲的人渣,毕竟能一下子买回家二十六名妖……呜呜” 魏子庚一把捂住许岳那张破嘴,给他肚子来了两拳,刚喝下去的酒差点就吐了出来。魏子庚一边补拳,一边尴尬的提许岳向范畴赔不是。 范畴见此哑然失笑,说道: “江湖儿郎,快人快语,无妨无妨,只是本官幼女与其中一位稚童倒是十分合得来,本官决定将他留在府中,让两人做个读书玩伴,至于以后会如何?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其中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纠葛,此时或许只是在泥土慢慢发芽罢了。 唏嘘片刻,范畴告辞离去,众人将这位经略使大人送至正门外再三作揖行礼,目送经略使马车离去。 月上三竿处,林间月照人。 某一条泥泞山路之上,一位俊逸非凡的公子哥正在用他的檀骨小扇拨开面前的树枝枯,随后又十分厌恶的扇了扇蚊虫,口中念叨不停。 “这应剑琼居然连几个江湖小辈都挡不下来,白白浪费了我的一枚回神丸!即他再次回到刀河剑谷砥砺剑道又能如何?就他那剑心不纯的天资如何能登顶剑道?还妄图能够与李沧澜比肩?简直可笑!只是此行偷跑出来,若是再被永颂方丈知晓此事,定然又要罚我去藏经阁抄书!?” 来到半山腰的凉亭,公子哥使劲跺了跺靴子上的淤泥,随后在一处干净的廊椅上坐了下来,拿出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手中折扇不停。 “真不知道永颂方丈哪根筋打错了,他魏献是上三境武夫又怎么样?!一位被桎梏枷锁牢牢锁住,无法踏足京城的武夫能掀起什么风浪?我就是看他那儿子不顺眼!” 华阳赋本是京城郊外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三岁那年被镇国寺永觉主持带去寺庙,成为了一位特殊的俗家弟子。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脑海中依旧能回想起前任主持永觉方丈对他说过的话: “前世三万三千三百年,轮回千百世,承过去,现在,未来一切因果苦难才得人之一世,拿起一切受束,故而放下一切自在。” 而就此刻,一柄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竟是有丝丝血迹,血腥味顺着肩膀上剑尖传入华阳赋的鼻中,他先是神色一凛,紧接着便舒展了眉头,开口询问道: “刚刚杀过人?” 华阳赋出口试探性的询问,见身后之人没有动作,他心头略微一松,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杀我,否则我此刻不会还在喝酒,而你此刻也不会还在这里。” 身后之人依旧没有说一个字,甚至于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若非搭在肩膀上的剑一直在提醒着他,身后有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否则此刻定然会觉得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华阳赋将葫芦口塞好,随意往后一抛,他轻轻擦拭了嘴角后,继续扇着扇子。 没有听到葫芦落地的声音,却听到一声声吞咽酒水的声音,这声音在静谧的山林间被无限放大。 许久过后,身后那人把葫芦丢给华阳赋,后者摇晃了两下,面露苦相。 葫芦已经见底。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与那姓魏的有仇?你不是那所谓尚生教教徒那么简单。” 听着身后那人的问题,华阳赋一开折扇,轻轻说道: “我与他当然没仇,只是我看他不顺眼,不想让他活着到达京城,不管你信不信,仅此而已。” “那你呢?夏秋冬?或者是夏清明?” 江南微风起 第四十七章 散时宴,浊酒新词别 林间微风徐徐,林中杀机暗藏。 身后之人久久无言,最终叹了一口气,将剑收回剑鞘,一个闪身出现在华阳赋面前。 凉亭内,月光下的夏清明脸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之前象征着身份的大红鱼龙蟒袍已不知所踪,身上华丽的内衬长衫此刻血迹斑斑,甚至有几道剑痕,且都渗着血迹。 看着眼前的夏清明,华阳赋略有吃惊,天知道这段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 真的是天知道夏清明究竟经历了什么,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失去了自我。 三魂与其后演化而来的七魄以及这具身外身中本就存在的七魄,两股意识共同争夺着这具身躯的主导权,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以及汹涌而来,时而他是卫道山年轻一辈的二师兄夏清明,时而又是不知来历的神秘修士,操控着一根擎天之柱的修士,不知其来历,只知名为方道真。 最终,强烈的复仇欲望终于战胜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修士,让他终于得以暂时沉寂下去。 眼前之人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华阳赋很讨厌这样的交流,起先的应剑琼如此,如今现在他面前的夏清明又是这般。 他竭力压制心中的不满,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可以合作,你的目的是报复江湖客栈,而我的目的是阻止他入长安,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如何?” 思忖片刻,夏清明开口,冷冷道: “先吃饭,再洗个澡。” 看着他满身泥乌血迹的模样,华阳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口中吐出一个字: “好……” 两人往山下沉州走去。 山的另外一边,两人躺在一片灌木从中,一人早已死绝,另外一人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此人便是离开庆阳郡郡守大人施大勇。 三日前,平湖山庄有人传信,江湖客栈少掌柜魏子庚有请,说是关于尚生教的事宜。 听闻此言,当日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往陵州城,眼看只有一山之隔,他不听劝阻毅然决然翻山而行,在半山腰处的灌木丛中发现了正在与另外一股意志搏斗的夏清明。 出于好意,他下马将夏清明安置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一旁的仆役提醒: “郡守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少掌柜因此还受了不轻的伤,我们快歇会去吧。” 施大勇轻轻一点头,而“少掌柜”三个字响在夏清明的耳中,却如同在他心头炸起一道惊雷,眼神瞬间恢复明明且有红芒一闪而逝。 “少掌柜?江湖客栈少掌柜?” 没等施大勇反应过来,一道剑芒一闪而逝,一旁的仆役连同他身后的灌木丛被齐齐斩断,鲜血狂喷,染红了山路。 “你是……” 话尚未说完,剑尖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夏清明面无表情的将剑从他喉咙处拔出,血如泉涌喷出近两丈。 他躺在地上,双腿忍不住的乱蹬,双手死死捂住被贯穿的喉咙,他这一切都是因果,已经于事无补,可他会是不受控制的捂住咽喉。 这是人最为本能的求生本能,不受任何情理所控制。 “要怪就怪那个姓魏的,谁让你与那姓魏的关系,怪不得我夏清明。” 说完,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黑夜。 施大勇倒在地上,身躯不停的蠕动颤抖,最后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一个身影,是一个少女,精致的面容,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在说着什么。 他没听清,他也不需要听清,此生能认识她,并且为她而死,足矣。 少年时,因其貌不扬,情场多有失意,不知不觉便将这种情绪带入了官场。 本就与周围官员理念多有不合,更是因为这件事而更使他更加的遭受排挤,最终只能偏居一隅,当一个无法施展抱负的庆阳郡知青县的县令。 即便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可他依旧一腔热血的扑了上去,短短两年便将知青县治理的井井有条。 曾经庆阳郡征收岁粮都要一拖再拖,如今每家每户都能有足够的余粮过年。 郁郁不得志的他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叶怀玉。 年轻人初次怀情,即便知晓此生不可能与这位名动江湖的奇女子有任何结果,可并不妨碍年轻人对她心生爱慕。 两人相谈胜欢,叶怀玉也不会与其他人一般对这样一个愚钝且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心有偏见,甚至十分认同他的观点。 “多少年了,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当初读书为了什么?做官又是为了什么?当代衍圣公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言真如当头棒喝,敲醒了多少读书人!” 说到这里,施大勇畅快的大灌了一口酒,豪爽一笑。 “施大勇,我叶怀玉认你这兄弟,便不称呼你为施大人了,你可愿与我一同为百姓出一份力?” 视线逐渐模糊,施大勇松开了捂在喉咙的手,带着笑容,恪然长逝。 夜风吹过,只等他的尸体在此腐烂,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死在了这里。 近两个月,江南道发生了两件大事,而这两件大事让整个江南道险些瘫痪。 一是江南山庄彻底覆灭,好事者所言,杨启云与仙人一战最终力竭而亡,江南山庄失去庇护,曾经蝇营狗苟浮出水面,教廷亲自镇压,杨博帆与庄主杨女英斩立决,旁支亲属共计七十三人系数流放,下人仆役全数遣散。 二则为江南道官场彻底整改,连同已死的关元府府尹刘潇在内共计官员七位,系数以贪污以及勾结外党邪教的谋逆大罪被判诛九族。 一时间,江南道风起云涌,无数曾经觊觎江南道这块香饽饽的势力都重新盯上了这块肥肉。 空出来的位子总是需要人继任,生意也总要有人接管。 而就在此刻,平湖山庄愤然出手,以酒鬼徐林为首,以最强硬手段,仅一夜之间便收服先前江南山庄挥下水路十六连环坞。 平湖山庄庄主,程孔方更是大手一挥,散尽山庄近八成资产,趁着新官上任,打通整个江南道官场,以近乎垄断的方式将盐,茶,丝绸等生意囊括近山庄,至于剩余的小虾米,例如江南山庄先前的渔业则让利给了江南水监巡都。 至此,江南再无江南山庄一丝影子,他们的故事将只存在于天桥下说书人的口中。 北崮山间,杨柳树下,太湖水上,黄木游船中。 酒过三巡,许岳已经趴在了桌上,而程熙此刻已经在桌子下面,鼾声大作。 江湖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一段旅程的结束都是靠着一杯酒而已。 明日,两人将启程,与梁丘兄妹共同前往绫罗州,酆都城。 “许兄,你且说,何为兄弟!” 桌下的程熙立马站起身,一步跃上船头,踉踉跄跄的大声说道。 原本趴在桌上的许岳立刻本能的站起身,打了一套空有把式的醉拳,迷糊说道: “有难同当,有酒同喝,方位兄弟!” 程熙听到他的话,一步又跃至许岳面前,拎着他的脖领说道: “嗯?难道有福同享否?” 许岳摆了摆手,傻傻的笑着,说道: “若是我兄弟富贵了,只需要在见到我时给我一杯酒即可,他富贵的生活与我何干?” “那你富贵了呢?” “哈哈哈哈!” 许岳仰头大笑,随后又灌了一口酒,一个劲的摇头。 “我啊,是不可能大富大贵的,若是哪天我许岳真的发财了,那一定是我死的哪天,因为我那富贵的朋友会给我烧很多很多金元宝!” 梁丘兄妹笑着,与魏子庚几人喝着酒,张若镜此刻却是一言不发,满怀心事,其余人只觉孩童心性,尚无法融入,没做其他想。 听到许岳的话,魏子庚脸色陡然一变,一剑鞘敲在了他的脑壳上。 “许岳这张破嘴!可别一语成谶啊!” 现在他们不知,即便在未来他们也不会在意如今这句话,如果再能回想起便会知晓,许岳如今这句话的确一语成谶了。 许岳不会大富大贵,而他也不会死。 程欢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白涟长刀,不情不愿的交到魏子庚面前。 “刀还给你,记得以后一定要再带她来看我!我还有很多书没读给她听呢!” 魏子庚笑着接过刀放在一旁,抱拳说道: “放心,阿莹一定也希望经常来看看二小姐。” 这些日子,程欢对于周莹的爱慕之情,魏子庚可谓是看在眼中。 每日都能看到她在庭院中读书,读各州地理志,读游记话本,读圣贤道理,读奇人轶事。 而她的旁边一直放着一柄纯白色的精美长刀。 她知道周莹爱读书,所以她要将周莹还没来得及读完的书都读给她听,至少要将平湖山庄的藏书都读完。 程熙悄悄来到大姐程欢旁边,轻声说道: “姐,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程欢一个巴掌打在程熙后脑勺上,竟是让他的酒醒了几分。 大小姐甩了甩手,怔怔的看着面带和煦笑容的魏子庚,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一个字。 有些话总是难以说出,有些人总是注定无缘。 “亦或者光是遇见便花光了所有运气。” 大小姐程清口中喃喃,没有人听清她所说,也无人知晓她所念。 就在此时,程欢一口引尽杯中就,说道: “纸笔伺候!” 第二日,这首由平湖山庄传出,给整个江南道文林一个惊喜,二小姐程欢时隔两年再有佳作。 词曰: 斜亭依靠观苍梧,众人皆醉。 凭栏轻吟一曲清,秀色可餐。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江湖。 人生如寄,何时辛苦怨斜晖。 古往今来,多少春花秋月愁。 可记否? 曾宴北崮山中,朝时和泪相送,落花残月重? 酆都鬼夜行 第一章 提纲挈领,徐酒鬼喂拳三十六 江湖有什么好的? 有喝不完的酒,流不尽的血,杀不尽的头。 当然,也有看不完的事,遇不完人,以及走不完的江湖路。 他注定是一位浪子,在某个地方停留片刻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有他值得做的事,再不济还有想喝的酒。 由初春至夏末,今日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天色渐起,魏子庚背负用灰色布囊包好那柄破旧长剑,腰间悬挂已经纯白色精致长刀。 院门外,许岳早已在等候多时,此刻正斜靠这里院门,耐心的等着。 “不用去道一声告别吗?” “江湖哪来那么多再见?” 说完,魏子庚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走去。 是啊,江湖哪里有那么多再见?与其让人惦记着以后还会再见,留下念想倒不如不告而别。 “梁丘兄妹呢?” 许岳边走边说: “去准备马匹,现在恐怕已等候多时了。” 魏子庚“嗯”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穿廊过栋,两人来到平湖山庄外,梁丘兄妹一人牵了两匹马,这是昨夜程熙大手一挥,非常豪爽的送给他们的,几人唯恐程小公子翻脸不认账,故而今日早早便被从马房处牵出。 将包裹放在马鞍一侧,四人齐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远去。 平湖山庄门内,程家三姐弟正站在门内,程熙更是幽怨的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恶狠狠的说道: “今天吃酱驴肉!” “那是只骡子!” “那就吃酱骡肉!” 有了几匹高头大马,魏子庚便将那只大黑骡留在了平湖山庄,请其代劳照看一二。 小公子与二小姐两人怨气极深的往府内走去,独留程清一人依靠在门框边,似有千般话,终于还是深藏心底。 城东嘉岭门,程老爷子和酒鬼徐早早便在城门处等候,一旁的守城士卒看着这位说是江南道“土皇帝”的老者,浑身不自在。 在这位年轻士卒记事起,家中长辈每每说道平湖山庄庄主程孔方,脸上的恐惧总是大过尊敬,久而久之,在他心中就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 “程庄主定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老魔头。” 程孔方面带慈祥笑容看了看那额头沁汗的士卒,说道: “这天气的确是热了些,你们还穿着这么厚的盔甲,委实是辛苦你们了,今日老夫令府中仆役送些解暑的瓜果以及酸梅汤来。” 寒意袭来,年轻士卒一阵哆嗦,下意识扭过头去,大口喘着气,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得弯腰作谢,诚惶诚恐。 程孔方无奈摇了摇头,他又怎么不会知道这年轻人心中的想法,一旁的酒鬼徐喝了一口酒,说道: “老头儿,你啊就该多笑一笑,然后你就知道笑面虎是怎么来的了” “今日我心情好,别逼我踢你几脚啊。” 酒鬼徐抬头望天,无所谓的喝了一口酒,程孔方则白了他他一言。 然而即便如此作态,他程孔方又何尝不是盘踞江南道的一只吊睛猛虎呢。 思绪万千,目光似乎穿过光阴长河,回到了曾经那个岁月。 从穷困潦倒到如今这偌大的家业,他程孔方仅仅用了不到五十年就完成了别人几辈子都难以完成事,而身边一直都有这么一个当年险些饿死路边的酒鬼,自己也已满头霜雪。 “清儿她娘亲死了,她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死了,我们虽然活了这么多年好日子,我那三个不子女却始终不让我省心。” “程老头儿,你死了我都死不掉,放心,这不是有我吗?谁敢来犯我平湖山庄,我的拳头会让他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沉默片刻,程孔方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 “嗯,我放心。” 酒鬼徐低头看着一旁的老人,曾几何时,这个身影站在他面前,为他挡下太多风雨,这个身影有若高山磐石,不可撼动。 如今,他却能低头便看到他的头顶,已是白发满头如霜雪。 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 “老头,他们来了。” 酒鬼徐的一句话,将程孔方从曾经的岁月中拉了回来,抬头望去,四骑正缓缓朝着嘉岭门走来,来到程孔方两人面前之时,齐齐下马,弯腰行礼。 “程庄主,晚辈等人此次承蒙山庄照扶,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程孔方看着眼前的四位年轻人,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这么多天,身为一家之主也没有亲自出面,这才是对客人的不尊重。” 在江南乃至整个大黎,能让程孔方说如此话的人屈指可数,这使得一旁的酒鬼徐不由得皱起眉头。 魏子庚看着这无时无刻不在喝酒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来江南良久,最大的憾事便是未能与徐前辈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这名平湖山庄内最为特殊的人,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平平无奇,嗜酒如命的烂酒鬼,可府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即便是府内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见到眼前之人也只有求饶的份儿。 据程熙曾经透露,此人名叫徐林,于程孔方微末之时便一直跟在身边,修为高深莫测,杀力之强冠绝江南道三州。 有一日清晨,魏子庚于庭院练剑,酒鬼徐就斜靠在凉亭之中,手中永远都会拿着一个酒葫芦喝酒,见到他练剑,便顺口提了一句。 “剑修不同于练气士,他更倾向于武夫,需要体魄的打熬,其次也是心性与自身悟性,三者缺一不可。” 魏子庚也曾试着出口试探一二,却都被他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酒鬼徐喝了一口酒,看了看程孔方,后者依旧一副慈祥的笑容,再看了看魏子庚,只得无奈的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事先说好,要点到即止啊。” 几人来到城外官道,魏子庚面色凝重,一手持刀,一手握柄,反观酒鬼徐,此刻竟然打了一个哈欠。 “小子,你不必管我,尽管出刀便是。” 说着魏子庚向前踏出一步,随即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到了酒鬼徐的面前,右手握住刀柄,猛然拔出,这一式领悟自当日挂剑阁应剑琼的拔刀之术,只讲一个字,快! 一道白虹一闪而逝,酒鬼徐眼中的略有惊讶,他抬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弯腰双拳递出,这一系列动作仅仅在一瞬之间。 双拳与刀芒碰撞,一阵强大的反震之力将魏子庚整个人轰的倒飞出去,而少年也正好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在空中翻身,随后将刀往后一抛,直直插入身后的地面之上,他双脚蹬在刀柄之上。 “山河!” 身后布囊中的破旧长剑应声而出,伴随着一股浩瀚的剑气,魏子庚一手握住剑柄,整个人好似立马变了一个人。 酒鬼徐嘴角上扬,少年持剑冲向他的模样在他眼中已然如同一座山岳江河。 躬身踏步,城门处的青砖已有数百载,由粘土,糯米以及石灰所制成的三合土,任每日无数车行人走数百年都未曾出现一丝裂缝。而此刻被酒鬼徐硬生生踩出两个窟窿。 拳架打开,酒鬼徐周身雾气蒸腾,一声闷哼,一拳递出,剑尖与拳头碰撞,山河剑被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魏子庚眼中青芒一闪,山河荡漾而来,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涟漪,气势陡然暴涨。 “少掌柜停滞开阳境太久,每次比斗与生死搏杀都是一次破境的契机。” 梁丘画人何其聪慧,一眼观之,便能看出,魏子庚为了破境可谓是煞费苦心,每一次机会都不想放弃。 “哎,他能不着急吗?知道他妹妹吗?那可是渝州玉宇楼祖师太玄真君的亲传弟子,更是大黎七百年最为年轻的合道境修士,有这么个妹妹珠玉在前,魏兄难矣。” 谈起魏子青,梁丘话人也是一阵唏嘘,传闻这位仙人弟子在入玉宇楼之前不过是一个二境洞明境的纯粹武夫罢了,可短短两年便走完了哪怕是天纵奇才一辈子都不一定走的了的路。 虽然有一位良师很重要,可心性与悟性又何尝不是重要条件? 却只见酒鬼徐左手紧握成拳,一道强劲拳风裹挟着凛冽的拳意朝着魏子庚心口砸去,魏子庚朝后伸手,白涟长刀被摄到手中。 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握刀,横刀抵挡,拳意被白涟泄去七七八八后,酒鬼徐借着空挡,双指轻弹山河剑三十六。 天罡之数三十六,魏子庚坦然受之,想借此撞开心中那道一捅即破的境界屏障。 酒鬼徐何尝不知他的想法?嘴角微微上挑,他也乐见其成,送少年一场造化又能如何? 气机灌注其中,身体一股淡淡的紫气萦绕,拳松为掌,紫气收入掌中,对着少年胸口轻轻一推。这一式是柔推华山,魏子庚轻飘飘跃向身后,收刀入鞘,长剑则随意一抛,长剑归鞘,分毫不差。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魏子庚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 酒鬼徐嘴一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后解开腰间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滚吧滚吧,浪费我这么久喝酒的时间。” 魏子庚几人再次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后朝着夔州前进。 “这位徐前辈实力如何?” 走了一段旅程,一旁的许岳看着魏子庚仍然沉浸在先前那一拳的意境之中,便低声询问。 魏子庚皱了皱眉,这才从感悟中回过神来,说道: “他很强,我能感觉,若非他想争得那一丝成为仙人的契机,否则他随时可入上三境。” “我嘞乖乖!江淮两地还会有这么强的人?!” 许岳不由得瞠目结舌。 酆都鬼夜行 第二章 少年老者,既往将来各有前程 少年郎们已经走远,老人却驻足良久。 “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啊,总是有着用不着的气力与追不完的梦。”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事事其所已经者,故而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而敢破格。 此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与守城士卒,虽然争先恐后的朝前挤着但却没有一人敢靠近,刚刚的那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虽然声势不大,但也依旧迎来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吊桥附近年轻士卒壮着胆子来到程孔方面前,怯生生的说: “程……程庄主,这青砖路……” 江南山庄彻底覆灭,江南道谁人不知,这里将来到底是谁说了算? 不知是什么样的勇气促使着这位年轻士卒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当他说话时便已经后悔了。 看着被破坏的三合土砖砌成的道路,程孔方微微一笑,拍了拍士卒的肩膀,吓得那人又是一哆嗦。 “这三合土老夫早就看不顺眼了,这样吧,由我平湖山庄出资,将四座城门重新加固以及拓宽城门道路,将这老旧的三合土全部成青石砖,由我平湖山庄亲自督工,再往官道修十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且不说三合土全部换成青石砖是怎样一笔开支,单单这加固四座城门,换作其他州城,恐怕便已是劳民伤财的土木建设,但一想到平湖山庄的财力,也就都释然了。 江南道富甲大黎,陵州富甲江南道,平湖山庄富甲陵州。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程孔方问向一旁喝酒的酒鬼徐。 “如何?出了几分力气?” 酒鬼徐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程孔方说道: “天资不错,心性也不错,我在他这年纪,没有他这样的修为,刚刚用了差不多四成力吧,后天剑胎之体,本就与剑道极为契合的他不知为何他会用刀呢?” 带着疑惑,酒鬼徐又喝了一口酒,程孔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慢慢走回城门,拥堵在城门处的士卒与百姓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 此刻人群中,有一个极为不起眼的身影,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身后背着破损严重的书箱,此刻正一脸兴奋的在一个羊皮册子上记着什么。 “我该不该跟着去?还是……” 此人正是当日在富岭村与几人相遇的微胖读书人,季瀚林。 “嗯,天涯无处不相逢,还是继续走我自己的路吧。” 将羊皮册子收进书箱,季瀚林满脸笑容,带着少年的憧憬,期望与热忱,朝着陵州城内走去。 官道之上,许岳一言不发,仔细回忆先前的比斗,顿感受益良多。 心里藏不住话的许岳转头问向梁丘画人。 “你能看得出那酒鬼真正的修为深浅吗?” 梁丘画人秀眉轻促,思考再三这才说道: “他至少是天权境巅峰的武夫,气机浑厚无比,每次挥拳都能隐隐看到体表有紫气萦绕,你猜的没错,是一位随时都可以进入上三境的武夫,无愧杀机冠绝江南道三州的人物。” 许岳与梁丘话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又看了看还在沉思的魏子庚,刚想出言调侃两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唉,有一位合道境的妹妹珠玉在前,我这兄弟啊,难呐!” 而另外一边,魏子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绪万千犹如蚕吐丝,而他却在试图抽丝剥茧,从中找寻一丝破境的契机。 “苏乞儿,你所说的道到底是什么?每次挥刀,挥剑无愧于天地与自己?还是只要这一剑是值得的就行?” 低头看了看马鞍一侧的山河剑,剑鞘之上的裂痕少了很多,日月山川,花鸟鱼虫的雕刻也更加清晰灵动。 “周先生说不要为了破境而破境,而是要因为破境而破境,可我的契机究竟在哪里?”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骨的疼痛,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若是一味求成只会破坏自己的修行心境。 长舒了一口气,少年睁开眼睛,对着一旁的许岳说道: “此去绫罗州酆都城路途艰险万分,剑南道不同于这有玉宇楼坐镇两道,那里帮派势力林立,那里的二三流帮派并非因为实力不够,正好恰恰相反,随便拎出一个放在江淮两地,恐怕都会是说的上话的大帮,加上此去是为了冥府的事,许岳,我们兄弟俩要做好准备了!” 许岳哈哈一战,摘下腰间的吞宝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 “只要有酒喝,有架打,有兄弟,其余的?我就把命抵给你魏子庚了,江湖不就是这些吗?梁丘兄妹,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完,把葫芦朝后随意一抛,梁丘话人一把接过,仰头也灌了一口。 “好!说得好!有酒有兄弟,此生足矣!可惜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否则我定然劝她嫁给你!” 梁丘画人脸颊绯红,一脚踢在哥哥梁丘话人座下的马屁股上,吓得马儿四蹄乱蹬,葫芦脱手而出,正好被梁丘画人一把接住,随后也仰头灌了一口酒,抛给魏子庚。 魏子庚接过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 “梁丘兄,你不是正好有个妹妹吗?为什么不能现在劝一劝呢?” 好不容易将马儿安抚好的梁丘话人说道: “正是因为我没有第二个妹妹,所以我才这么说的,我可舍不得让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跟了许岳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我靠!“ “话唠!你找死!今天我就杀了你!” 梁丘画人一拍马鞭,抽出匕首,朝着哥哥梁丘话杀去。 他们兄妹俩自从记事起便在冥府内,可如此这般的情景确是第一次。 兄妹俩一追一逃,可脸上却挂着由衷的笑容。 江湖中有一种人非常奇怪,你说不出他的好,可与他相处就会感到高兴,听了他的故事会觉得开心,看着他出糗你会捧腹大笑,甚至于难堪你都能觉得可乐至极。 无论生活在何种环境,他们永远都能微笑面对,身处何种境遇,他们都能平常如故,他们不仅仅能让自己如此,甚至可以感染身边的人。 这样的人如春花,向阳而放。 许岳就是这样的人,欢乐英雄。 希望你们都能遇到这样的人,都是这样的人,都是这样的欢乐英雄。 陵州,揽春院内。 虽然已是宵禁,可此刻却是灯火阑珊,旖旎风光无限,一楼二楼的名伶妙人们个个使劲浑身解数,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座名冠江南的销金窟。 酒馆,娼馆,赌坊,这座揽春院囊括了一切。 “这位大爷,第一次来我们揽春院吧?我们揽春院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老鸨拉住一位从未见过的富家老爷打扮的中年人,且不说其气质,单单说他身上穿着的华丽大氅,哪怕是曾经江南山庄出品的云景丝织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闻庄扶风花魁艳名,本……本大爷特意从河东郡来到江南陵州,只为一睹扶风花魁的真容啊。” 说着,富家老爷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老鸨异常丰满的胸脯中间,看清楚银票是通用的“生财钱庄”的通票,笑得更是花枝乱颤,风韵腰肢一扭再扭。 生财钱庄是大黎官方钱庄,每一年的铜钱,元宝铸造皆是由生财钱庄主持,甚至于岁钱以及民间通用的压胜钱都是以生财钱庄所铸为准,流通遍布整个大黎。 “大官人,今日扶风娘子房内正好没人,王重,带这位大官人去扶风院。” 迎面而来一位身材健硕的龟公,低头弯腰带着那富家老爷朝着楼上走去。 上楼的途中,那富家老爷轻声说道: “王重,你抬头看看本官是谁?” 听到身后大官人的话,龟公健硕的身材略微一怔,到也就转瞬即逝的功夫又恢复如初,低声说道: “大官人说笑了,王重是何人,小人不知。” 身后大官人冷哼一声,语气尤是怒其不争。 “大好男儿,为了一个娼馆中的妓子沦落如此模样,你可对得起你读过的圣贤书?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名唤王重的健硕龟公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默默的带中年人往三楼扶风院走去。 到了三楼扶风院门外,龟公轻声说道: “刘大人,如今的世道,我大黎海晏河清,为何还会有被逼的卖儿卖女的人?这是陛下所言的盛世吗?” 作富贾打扮来揽春院的中年人正是玄甲卫镇抚史刘惟玄。 轻敲房门,刘惟玄说道: “这不是陛下所言的盛世,但却是大黎七百年最为伟大的盛世。” 庄扶风从内打开院门,笑盈盈的将刘惟玄一拉三扯的请进扶风院内。 此刻,那名叫王重的龟公已经不见了身影。 关上院门的那一刻,庄扶风立刻收起了笑容,双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 “天吴庄里惠见过镇抚史大人!” 暗匿司十二司丞之一,天吴。 酆都鬼夜行 第三章 桂落人亡,四人行夜宿荒山村 “杨柳依依三月天,我家扛锄带星归,回家一把搂着婆娘睡,一天疲惫全都没啊……” 明月高悬于天,夏末的夜晚有些许的凄凉,田垄之上的杂草都铺满了一层白霜。 今天是个好日子,陈牛的小儿子陈见不仅仅讨了一个十分讨喜的媳妇儿,而且大儿子陈群家还刚刚添了一个儿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人一高兴便难免便会贪杯,以往多喝两杯难免会被家里那口子阻拦,可是今天是个例外,且例外不会天天有,因此他想到这里又高兴的多喝了几杯。 “让你少喝点不停反倒是唱上了,别晚上睡觉,你媳妇儿不让你上床!” 这句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陈牛是桂落村最为老实,勤劳的汉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硬是将两个儿子拉扯大。 如今小儿子终于也成家了,大儿子更是让他多年的抱孙子的愿望给实现了。 想到这里,陈牛有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我陈牛!今天高兴,哈哈哈,你们是没见,我那大胖孙子,那叫一个可爱!” 高兴,幸福通通写在了着朴实,憨厚的汉子脸上,不带一丝伪装。 “我这辈子就这么多心愿,哪怕我今晚就死了,我也无怨无悔啊!” 门外,一位妇人端着一个大陶碗走了进来,里面是今天刚宰的鸡。 朵朵油花漂浮在鸡汤上,油光锃亮,用筷子一戳,鲜美的汤汁由鸡肉内溢出,撕下一块肉,沾着辣椒面,再喝上一口鸡汤,那滋味……啧啧啧。 村里人虽然不多,可终究也是摆下了四五桌人,虽然陈牛吃苦耐劳,整个村子就属他们家收成最好,可扶养起两个儿子,依旧是略显吃力,能摆下四五桌酒菜,已是实属不易。 土墙土房,篱笆半丈,竹竿三尺,黄瓜挂上。 乡村田野就是如此,不求卖相,但求实在。 妇人听到陈牛的话,虽然知道他是酒后的玩笑话,但还是不由得有些生气,端着陶罐来到庭院,用略带嗔怒的语气对其说道: “当家的,孩子大喜的日子,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把鸡汤放在桌上,笑着又去照顾其他宾客,她那里会真的怪他,只是终究乡野人家,有些事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哈哈哈哈,看吧,媳妇儿这就管上了吧!” 陈牛不以为意,只是笑着。 今天他一天都在笑,朋友都调侃,儿子成亲比他自己成亲还来的高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客都已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陈牛这么一桌,迟迟不肯散去,席间新郎官已经来这一桌敬了不知道多少杯酒了。 “你们稍微等我一会儿,酒喝多了,要去撒尿。” 陈牛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亦步亦趋朝着门口河边走去。 一盏茶功夫,陈牛还没回来,桌上酒都已经轮了三杯。 “难道拉屎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又过了一盏茶,一柱香,陈牛依旧没见他的身影。 “我去找他,你们吃,这事儿怎么能麻烦你们呢?” 陈吴氏拦下要起身去找陈牛的客人,独自一人往门口河边走去。 “啊!当家的,当家的!” 一声惊呼,让今夜这个本就不算安静的村庄顿时鸡飞狗跳。 陈牛死了,死在了河边,兴许是喝的有点多,昏昏沉沉的一头栽进了河里,挣扎了几下,呛了几口水,就这样死了。 马不停蹄的赶了一路,虽然夕阳西下,但太阳依旧还未完全落山,可另外一边,一弯弧月却已经探出头来。 “那里有一处村庄,今晚相比已经无法再遇到第二间客栈了,去随便找个落脚处,明日一早再行赶路吧。” 顺着魏子庚手指的方向,远处炊烟袅袅,静谧的村庄隐藏在山间,惬意安详。 许岳仰头喝着酒,好在他临走前程熙在他们二人的葫芦中各倒了近三十坛酒,否则这一路,还未找到客栈便已要断酒断粮。 “梁丘兄弟,是谁说官道客栈多的很?” 梁丘话人连忙摆手,练起闭口禅。 刚出陵州一百里时,遇到一间客栈,许岳看了看天色,已到下午。 “这官道如此寂寥,如果不在此地住下,恐怕只能在野岭荒村住下了。” 梁丘话人当时一拍胸脯说道: “放心,官道上驿馆客栈很多,先前是因为刚离开陵州,所以才会行了一百里才有一间客栈。” 魏子庚稍微思量了一道,看了看许岳,随后对着梁丘话人说道: “梁丘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许岳说的?你确定官道客栈很多的啊!” 一想到许岳那张好似开了光的嘴,不过想到梁丘兄妹于冥府主司情报与暗杀,对于各地形势定然是熟记于胸,也就没有多想。 可越走越是忐忑,又行了近一百里,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可却没有见到一家可以住店的客栈。 “许岳这张嘴,哪怕是冥府的阎王也抵挡不住啊!” 思绪到此,魏子庚等人一夹马腹朝着山脚下的村庄走去。 说是望山跑死马,一点也是没有错。 远看那村庄就在眼前,可依旧走了近十里的山路这才真正的走到村口。 村子不大,占地不过几十亩,村口的石牌坊风化严重,石匾上的村名已经看不真切。 进入村内,虽然炊烟袅袅,但村内道路之上竟然看不见一个人,安静异常。 已近戌时,天已擦黑,安静的村庄内已然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个村庄想必并不算太过富裕,点一盏油灯对于一个只知耕种的家庭而言也是一个不小负担。 下马,牵着缰绳,魏子庚等人走在漆黑静谧的道路上,夏末初秋的天色虽然不会黑的太早,可村庄在大山之间,饶是黑的很早。 “这个村子不会……” “你别说话!” 许岳刚刚准备开口,却立刻被魏子庚出言打断,此刻的氛围唯实是有些诡异。 无力耷拉这头的许岳刚准备拿起葫芦喝一口酒,却在这时看到一点火光,这点光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 “哪里有人!” 魏子庚等人顺着许岳手指的方向,脸上有惊喜也有疑惑,互相看了一下,都点了点头。 靠近之后,只见火光周围围绕了很多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期待,目光灼灼的看着石桥上的火堆以及火堆旁边的人。 “祭祀?” 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梁丘画人脑海中很自然的浮现出这个词。 大黎疆域广袤,各地民风民俗皆有不同,例如巴蜀之地有苗人,他们在出生之初便会被家中长辈取一滴中指血,用以本命蛊的培养,这样的蛊虫类似修士的本命物。 区别在于本命物丢失的修士会境界大损,最为严重的则是大道根基崩碎。而本命蛊则是与蛊师性命相关,蛊死人亡。此话暂且不提,容日后详解。 而祭祀习俗在各地都有,大黎虽继承大统七百年从未敕封过任何一位山水神祇,但不妨碍有些因为某种事而在某地身死道消的修士,他们死后会在当地汲取山水气运继续修行,有些修炼有成的则被称之为阴神。 当地百姓愚昧,通常以香火供奉,而这样香火愿力则是阴神最为主要的补给来源,相应的得到供奉阴神则需要护佑一方平安。 阴魂修炼成为阴神相比较常人修行可谓是难上千百倍,人世间罡风以及雨水都可能让他们魂飞魄散。因此每一尊阴神死前皆是修为了得之人,不说有求必应,但最基本的求个风调雨顺,来年丰收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偷偷祭祀供奉无伤大雅,若是被朝廷知晓,此类便会被划分为淫祠假庙,捣毁庙宇,破其金身都是小事,若是受供奉期间被知晓用活祭,恐怕后世子孙乃至九族都要被挖出来才算了事。 闲话至此,魏子庚等人仔细观察上去,只见火堆旁有一年轻人身穿黄紫道袍,手中拎了一柄可笑的桃木剑,头上却顶着与黄紫道袍极为不符的偃月冠。 此刻,那年轻人正在围绕着火堆又蹦又跳,时而用手中桃木插起一张黄符,嘴里念叨这什么,随后撒出一把粉末,一道幽绿色的火光“噌”的一声冒出,看的周围百姓俱是一阵,险些跪下磕头,高呼“神仙老爷。” 这并不是祭祀,而是在驱鬼。 除了许岳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感叹一声“好本事”之外,魏子庚与梁丘兄妹三人脸上都带着不屑,梁丘话人看着许岳的模样,更是拼命忍住笑出来的冲动。 梁丘画人偷偷戳了戳一旁的许岳,指了指哥哥梁丘话人,许岳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可乐什么。 “你笑什么?大师正在驱鬼呢,严肃点!” 安静的只有干柴燃烧声与“大师”踏步声的深夜,许岳的话显得尤为突兀。 突然,几十双眼睛齐齐转头,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有幽怨,有愤懑,目光灼灼,这个场景让魏子庚等人看的后脊背一阵发寒。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市井中便是如此,江湖中更是如此。 酆都鬼夜行 第四章 水鬼索命,山野精怪转世投胎 深知此理的魏子庚尴尬的点头哈腰,以示歉意,把与许岳拉到一旁,轻声说道: “且不说那手中歪七八钮的桃木剑,单说他那一身黄紫道袍,非齐云观天师不可穿,再看他头上顶着的,那叫偃月冠,受冠巾之礼的道士都可以带,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若是此刻你能从许岳的角度看到魏子庚,你就会发现,此刻的魏子庚脸上带着希冀的目光,希望他能够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许岳思量再三后,皱着眉头,随即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而魏子庚也是眼神柔和,面带微笑,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点了点头。 “所以,那人是齐云观的大天师!” 一巴掌打在许岳脑壳上,魏子庚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 “还好你是跟我一起行走江湖,否则早就被人骗得一穷二白了,这是假的,我说的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许岳委屈的揉了揉脑袋,说道: “假的就假的,你打我干什么?再者说我本就一穷二白,还能骗啥?” 梁丘画人看着不远处被魏子庚教训的揉脑袋的许岳,捂嘴轻笑。梁丘话人见到妹妹这样,忍不住一口气,看许岳的眼神更加嫌弃了。 来到两人身边,梁丘画人忍不住想伸手替许岳揉一揉,手刚抬起有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许岳轻声说道: “既然是假的,那我们去揭发他不就好了?” 魏子庚摇了摇头说道: “江湖上谁都有自己的难处,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做这事呢?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这溪水中并没有任何阴寒气息,应该只是某个山精鬼魅路过此地被村名恰好撞见,这才不知从何找了个道士回来,想借此安心点吧。” 听了魏子庚的话,几人都齐齐点了点头,静静的等待着“驱鬼”结束。 求神拜佛,祖荫庇护,千百年来,又有几人真的能够得偿所愿,人活一世,谁还不是求个心安? 那年轻道士有板有眼,口中含含糊糊念着稀奇古怪的咒语,这样好似江湖社火一般的滑稽动作,在村名眼中却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期间,道士频频看向魏子庚他们的方向,后者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最后,道士灌了一口烈酒,朝着桃木剑顶端阵外燃烧的符纸猛地吐出,一团火猛然暴涨开来,道士将手中桃木剑投入溪水中,最后双手下沉,做了个收官的动作。 一气呵成。 一切完毕之后,村民们这才敢上前询问年轻道士,年轻人倒也是热情,对于他们的问题,事无巨细,皆是知无不言,若非知晓他先前一统胡吹八闹,魏子庚等人真的以为他是一位某位仙家府邸出来的得道高人。 事情总有交代完的事,等到村民各自散去,那年轻人这才带着笑意来到几人面前说道: “兄台,在下巧月山方祉,几位少侠想必也是远道而来错过路边客栈来此借宿?” 许岳心想此人除了装神弄鬼有一套,看人也是挺准的,魏子庚上前一步,笑着抱拳说道: “在下魏子庚,这是许岳,这两位是梁……梁氏兄妹,都是一同行走江湖的朋友,只是兄台年轻俊彦,何必在这乡野之地作此行骗之举?” 对于魏子庚的拆穿,那人倒也不恼怒,依旧保持着笑容,对于他们这样,一旁的许岳冷眼旁观,直言人心太复杂。 “魏兄有所不知,在下初到此地之时只觉溪水略有阴寒之气,想来只是有阴邪鬼魅路过而已,可村民却坚持称有鬼物长期于此,正如兄台先前所言,为了给村民一个安心罢了,而我也是为了生活,各有所得,都不容易,还是要多谢几位留一条生路才是。” 言尽于此,正在魏子庚几人欲找一处安歇之地而分道扬镳之时那人继续说道: “几位若是尚未找到落脚之处,可与在下一同去村长家将就一个晚上,天色已黑,此地常年没有外地人,乡野村民颇有戒心,在下不才,早来几日,倒是有几分薄面,几位意下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方祉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了村长家,一路上方祉为几人介绍了这个村子的一些基本情况。 此村名为鬼捞村,终年与世隔绝,自给自足,若非每年都会有征收岁粮的衙役恐怕早已被人淡忘。 “为何叫鬼捞村这个不吉利的名字?听着就让人瘆得慌。” 方祉对于许岳的这个问题起初也是颇有疑虑,但尝试着与村民打听其中缘由,可他们却都闭口不提,只是从他们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忌惮。 来到村长家,不同于其余村民的土坯房,此地有两间砖瓦房,倒是有几分派头。 村长姓邓,听闻早年村长两个儿子在镇上做起了米粮生意,倒也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后来因为家中母亲病逝,二个儿子倒也是孝顺,想着接父亲去镇上过生活,但都被拒绝,不得已回到了村里,用几年积蓄盖起了两间瓦房,陪父亲安度晚年。 见到方祉回来,并且带回了几位朋友,邓村长热情非凡,立马招呼儿子儿媳置办酒水,款待几人。 乡野间饭菜的味道往往最是能暖人心胃,可口的酸辣白菜,生炒脆藕以及一大碗炖鸡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饭后,魏子庚有意向老村长问一问有关鬼捞村的一些隐情,果然与方祉所言,邓村长一而再再而三逃避这个问题,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更让魏子庚发觉其中定有猫腻。 “老村长,这几位都是方某在江湖中的朋友,皆是修为高深之人,今日之事虽然暂时解决了,可不从根源找到原因,只怕治标不治本啊。” 恐惧未知之物,尤其是针对于鬼神而言,村名总是会宁可信其有的。 考虑再三后,邓老村长这才开口说道: “几位有所不知,我们这个村子早年名为桂落村,六十年前有一个姓陈的男人在儿子成亲当夜淹死在了那条小溪中。” 那陈姓男人淹死之后,起初并没有任何异样,村里人按照当地习俗安葬,男人勤勤恳恳一辈子,颇有家资,葬礼也是办的风风光光,挑不出一点瑕疵。 可在那人死后的第六年,又是一人淹死在溪中,村里人只觉得是在所难免,生在河边哪有不淹死人的话。 “不对啊,我看那条溪水深不过三尺,如何能淹死人?” 许岳问出了几人心中疑虑,得罪人的事,许岳总是会第一个做,例如打断他人说话。 村长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岳一眼,继续说道: “这也就是后来疑惑的原因。” 又是六年过后,小溪又淹死了第三个人,直到这时候才有人发觉事情不对,找镇上一个算命先生来看,这才知道,原来被淹死者怨气不散,导致他成为水中阴物,每六年必定索人性命。 “六年前,村里刘三的媳妇淹死在了河里,眼看着索命之期将近,这才找高人来解决此事,六十年了,总死人始终不是个事儿啊。” 听完,几人唏嘘不已,如此看来,村长倒也是好心。 “只怕好心终究会办成坏事。” 魏子庚一句话将众人的思绪又拉回到这件事上。 “不搞清楚其中原因只怕会承担些莫须有的因果。” 此等说法倒是让老村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在他看来,眼前的人都是山上有数的神仙。 就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三十出头的黝黑汉子此刻竟是老泪纵横。 看到村长的那一刻,紧紧握着村长的手,哭着说道: “村长,我家三丫头不见了,不见了啊!” “什么!” 老村长立马站起身看向魏子庚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方祉身上。 魏子庚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 “走吧,村长,我们与你一同前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长连忙对那汉子说道: “这几位都是方仙师的朋友,都是山上的得到高人。” 汉子带着哭腔,作势便要给几人跪下,被方祉连忙托住。 “找孩子要紧,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汉子一点头,连忙赶到村内的那条小溪处。 此刻小溪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听到有人家丢了孩子,帮忙一起找的村民。 魏子庚运足目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一道青芒在他的眼中一闪即逝,原本漆黑的小溪边在他的眼中恍若白昼,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眼中被无限放大。 “嗯?” 魏子庚皱起眉头,一旁的许岳发现他的异常,凑近询问,是否是发现了什么。 魏子庚轻声说道: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不是来帮忙找人的,我想更多的是为了来看看,那孩子到底死了没有,他们好安心,至少六年不必担心被水鬼索命。” 许岳愣了片刻,心中涌起万丈波涛,犹豫之际,魏子庚继续说道: “人都贪生而怕死,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约束其他人与我们一样,做好自己就行。” 听了他的话,许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 “在河里!在河里!“ 酆都鬼夜行 第五章 一语成谶,桂落小村敕封河婆 此刻,一人指向河中正在挣扎的身影大声喊道,而他却没有丝毫想要去救人的想法。 方祉最先跑到溪边,那个去村长家求助的黝黑汉子也跟在旁边,眼中泪花翻涌。 “愣着干嘛!快点救人啊!” 方祉急忙脱去脚上鞋袜,挽起长衫衣角,撸起裤管,正欲趟过溪水去救人,可是却被一旁的汉子一把拉住。 “你这……” 方祉疑惑的看向一旁的黝黑的汉子,可那人只是低着头,流着眼泪,一只手却死死拉着他,阻止他下水救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是你的亲女儿啊!不是你……” 方祉欲言又止,他看向了周围其他人,每个人脸上都是与黝黑汉子如出一辙的表情,甚至有人对于他下水救人的举动表现出厌恶。 “那是一条人命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孩子不过四岁啊!” 没有人理睬方祉的冲动言语,只是冷眼看着。 村长敲了敲拐杖,叹了一口气,说道: “方仙师,你别管了,我们知道你尽力了,你放心,你的报酬我们一分都不会少的。” 方祉努力挣脱开黝黑汉子的束缚,可迎接他的却又是另外几人的拉扯。 此刻,一道身影掠过溪水,双脚轻点溪面,将水中小女孩一把抱住,来到几人面前。 将小女孩放下,迎接魏子庚的不是感谢,而是无数质问以及阴沉的目光。 少年冷冷一笑,双手对着小女孩一指,将她胸腹中的水逼出这才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这样只不过让六年一次的诅咒延迟了些罢了,不彻底解决,最终你们在座的,都得死!” “那又如何?至少我们逃过一劫了不是吗?还有六年可活,也许下次死的就不是我了呢?” 人群中个瘦削汉子怯怯说道。 许岳与梁丘兄妹也来到魏子庚身边,与他一同迎接众人不友善的目光,梁丘话人握紧了身后的匕首,如果发生了什么冲突,身为冥府主司暗杀的他会毫不留情杀了在场所有人。 “逃过一劫?其实你们也许早就逃过一劫了,只是你们不自知,一次次的将自己推向深渊罢了。” 方祉此刻也来到了魏子庚身边,经过刚刚一件事,许岳对于他之前的行为芥蒂全无。 “魏兄,你此话何解?” 魏子庚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环顾众人,凛冽的目光让众人心神一震,心生恐惧。 “何解?刘三何在!刘三何在!” “刘三?” 听完魏子庚喊的名字,众人齐齐望向人群中一看上去老实淳朴的汉子,那人也面带疑惑的站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说道: “这位仙师,您管唤所谓何事?” 魏子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对着许岳淡淡说道: “许岳,将他双手钉在地上!我有事跟这位刘大哥好好说。” 对于魏子庚,许岳没有任何怀疑,手之一抹腰间葫芦,口中轻念一句: “请宝葫芦转身!“ 三柄飞刀自吞宝葫芦中飞出,在那汉子尚未反应之际,两柄飞刀将他两只手钉在地面,一柄则是悬停在额头正中。 刘三痛苦的哀嚎一声,众人皆是惊骇不已,齐齐往后退,为几人留下一个真空地带,黝黑汉子将地上昏迷的小女孩抱去一边。 方祉见到三柄斩仙飞刀先是愣了一会,随即醒过神来,拦住魏子庚几人前进的步伐说道: “方某有眼不识泰山,未能看出几位的深浅,只是此人究竟做了什么,要让几位如此这般?” 魏子庚笑着拍了拍方祉说道: “方兄且放心,我们几人并非那凶恶之徒,接下来你就知道究竟为何了。” 来到刘三面前,魏子庚蹲下身,说道: “河中的女鬼是你的妻子?” 刘三此刻已是疼得满头大汗,见他没有说话,许岳一掐手决,钉入刘三手心的飞刀旋转了几分,他又是一声痛苦的嘶吼,这才竭力说道: “对,是我的妻子,可仙师就因此对我这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魏子庚站起身,对着他说道: “若只是如此我定然不会这样,但若是这小女孩是你送来此地给女鬼索命的呢?!” “什么!” 那黝黑汉子抱着自己的女儿从人群中走出,与地上的刘三对峙。 “刘三,这位仙师所说可是真的?” 刘三痛苦的一笑,说道: “无凭无据,仙师扣的一顶好大的屎盆子!” “不见棺材不落泪!” 对于他的辩解,魏子庚早已有所准备,手指一刷腰间精致葫芦,从中飞出一张黄纸符录,双指夹住,气机引燃,口中莫念。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四岳五湖,敕令前行,奉命特拘,前来座前听命!” 符灰燃尽,魏子庚随意往溪水中一撒,不消片刻,一道溪水逐渐涌起,慢慢的化作一个透明的人影。 “媳妇儿!媳妇儿!” 地上的刘三竭力想要挣脱斩仙飞刀站起,可这飞刀又岂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够挣脱的开的? 魏子庚看也不看刘三一眼,对着那道人心水流说: “只要你自己说还是我现在就把你丈夫杀了?”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能与我妻子团聚了!” “团聚?” 魏子庚再次冷笑一声: “她是因为被困于一方山水所以才需要替死鬼,才能一直到现在还没消散,你死了的话可没这样的好运。” 这句话让刘三再也没有丝毫希望,颓废的把头歪到一边。 那人影水流这才缓缓说道: “刘三,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还嫌害我的不够吗?” 刘三努力看着他的妻子,此刻的水鬼说道: “害你?媳妇,我何时害过你啊,六年了,我只不过害怕你找不到替身,没办法投胎,这才出此下策啊!” 黝黑汉子听到这话,上去一脚踹在刘三肚子上,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畜牲,我没有一点对不住你,你为何要害我的女儿!“ 吃了一脚的刘三吐出一口血,冷笑这说道: “对,就你最爱你的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把三丫头带走的时候你是知道的,还不是因为你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是家里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怕养不起儿子,所以才默认我带走三丫头吗?心里也好安慰自己,三丫头是被水鬼索命带走的,怪不得自己?” 黝黑汉子恼羞成怒,又踹了刘三几脚。 “你胡说!我……我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也……也没看见你带走三丫头!” 事已至此,谁是谁非,谁真谁假已经不重要了,魏子庚将两人分开,对着水鬼说道: “你继续。” 水鬼继续诉说着事情的缘由。 十二年前,有一个乞丐路过鬼捞村,来到溪水边喝水,不成想被当时还是少年的刘三不小心一把推下了河,最终被那一任水鬼当了替死鬼。 五年后,刘三成亲了,与他的妻子十分恩爱,每每从溪水之上走过便被那被他害死的乞丐记挂着。六年前,刘三媳妇儿在溪边洗衣服,被怀恨在心水鬼一把拉入水中,成了那乞丐的替死鬼,终日被困溪水中,不得解脱。 转眼到了第六年,眼看着还没有一人落水淹死,眼看着六年将过,他害怕自己媳妇永远没办法解脱投胎,只好出此下策。 刘三听完水鬼媳妇所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着说道: “张耕牛不是正好想要个儿子又怕子女多养不活吗?我们俩各有好处,是不是?耕牛?” 那个名叫张耕牛的汉子眼神有些躲闪,看到他的样子,方祉也就明白了,刘三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上前一把拉住张耕牛的衣领,怒火攻心。 “她是个女孩子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抛弃她的理由!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三丫头了,请你把她交给我,我会带她回巧月山修行,以后她再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方祉现在仍然记得,那天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没有人待见他,只觉得他又是不知从何处来的江湖骗子,是这个孩子,拿着一块米饼递到当时饥饿难耐,只能喝溪水充饥的方祉面前。 后来他凭借一些微末道行,召来了几个山精鬼魅,与之达成两支香火的约定,与他一同演了一场驱鬼降妖的戏码,这才让村里人尊重他。 “把飞刀收起来吧。” 许岳口中轻声默念: “请宝葫芦吞宝。“ 待到刘三站起身,魏子庚开口说道: “其实你妻子早就没了害人的心思,她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偿还债务,为你积攒阴德,反倒是你一直执迷不悟,你可知若是这小女孩今天死在了这小溪之中,她这么多年做的一切可就白白浪费了,不仅没办法解脱,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 刘三一把抓住魏子庚,又看了看他的妻子,说道: “不可能,只要三丫头死了,我媳妇就有替身了,她就能投胎才对,你骗人!“ 梁丘画人此刻站出来说道: “这人不是她拉走的,所以并不是她的替身,而且因为你妻子这六年里不仅没有生起过任何害人之心,甚至还用自己那微末道行,控制水流多次帮助村民,使水中葵水之精愈发浓厚,有望成为控制水运的河婆。但却因为一条人命,尽可能让她大道崩碎,魂飞魄散。” 听到这里,刘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媳妇儿,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哭声在鬼捞村的夜空中响了一夜,久久不曾散去。 夜尽天明,经过一夜的修整,魏子庚四人牵马,继续出发,朝着夔州而去,那里是江南道与剑南道的交界州,去往剑南道的必经之路。 “魏兄!魏兄!” 身后,方祉的声音传来,几人转头,只见他牵着一个小女孩,来到几人面前。 “你,你真的把三丫头带走了啊。“ 梁丘画人蹲下身,捏了捏三丫头的黑黝黝的脸,从马鞍一侧的背囊中掏出用油纸包包着的桂花糕,递给三丫头。 “三丫头,还不快谢谢这位漂亮的姐姐。” 年不过四岁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接过油纸包,随后鞠了一躬,说道: “谢谢漂亮姐姐。” 梁丘画人又宠溺的捏了捏三丫头的脸。 方祉苦涩一笑,说道: “三丫头就算昨天侥幸逃过一劫,以后留在村里也免不了受苦,而且她爹甚至默认……哎,在我巧月山修行虽然清苦了些,但肯定不会有人欺负她。” 与几人告别之时,许岳执意要塞给方祉碎银作为路上的盘缠,可都被方祉拒绝了,最终还是梁丘画人说: “你忍心让三丫头跟着你一路受苦,然后你再带着他坑蒙拐骗?” 方祉这才手下碎银,就这样,带着三丫头朝着沧州巧月山行去。 “大哥哥,我不想叫三丫头了,你给我重新取个名字吧。” 方祉边走边思考,片刻过后笑着说: “嗯,那就叫你张婵娟如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丫头摇了摇头,用稚嫩的语气说道: “爹不要我了,从今天起我不姓张,我跟大哥哥你姓方,我叫方婵娟!” 方祉愣了片刻,随后笑着说道: “好,就叫方婵娟,只要大哥哥活着,以后婵娟你就不会被人欺负!”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远去,魏子庚等人也翻身上马,朝着另外一边走去。 “你将那块伏龙殿的请柬送给了方祉?” 心细如梁丘画人,在许岳将碎银交给方祉时便发现魏子庚将一块刻有卧龙的金色请柬也一并放入了其中。 “嗯,那东西我们留在身上也是无用,在他们手中或许是一份际遇也说不一定。” 魏子庚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如今的无心之举会成就未来一位绝世剑仙。 在不久的将来,在那场决定了无数生灵生死的登天之役中,方婵娟将会成为无数修士心中最为皎洁的明月。 路过溪水河畔之时,许岳牵马停住,对着溪水说道: “你只要造福一方百姓,不做杀生之事,虽然这桂落溪无法汇流成河,但保你一个河婆之位肯定是不难的。” 落鲸山,天宫中央。 一座巨大的高塔耸立其中,一道白色气流缓缓汇聚到最顶端的那颗珠子之中。 高塔之内,一座漆黑的无四肢的人形雕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诡异的十字瞳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彩色光芒,在那双眼中一闪而逝,一股压迫感让天宫为之一震。 一个古老的声音从那人彘雕像中传出。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似乎这句话便让他失去了所有力量,雕像生机全无,变成最为稀松平常的死物,压迫感全无。 此刻,桂落溪内,一道水流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且五官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赫然是张三的妻子。 “蒋茗在此谢过仙师敕封。” 魏子庚与梁丘兄妹齐齐看向一旁正在愣神的许岳。 “你可以敕封一方河婆?” 邓老村长远远见到这一幕,立马叫来自己的大儿子。 “快去镇上,让人连夜烧制出河婆娘娘的陶塑金身,就按照张三媳妇儿的模样来做,我们村以后有河婆保佑了!” 大儿子虽然迷糊,可也不敢违逆父命,连忙去了镇子上。 不过魏子庚一想到许岳的这张开过光的嘴,好像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