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叶翩》 第1章 第一章 深夜的竹林,最是凄静。月白风清,漆黑夜色下,仅有头上一轮明月肯施舍些许光芒。 一路人马在竹林中穿过,却无除却马蹄声之外的其他声音。没有人声,没有灯笼火焰跳动的声音,只有林间被扰了清梦的动物,发出不满却又恐惧的逃命声响。 他们之所以连夜摸黑赶路,仅选择月色最亮的这日离城,就是不愿意被人发现,自然不会点灯照明。而这倒方便了她。 林间一阵躁动,暗箭射出的声音划破深夜的静。马匹才没有像人那般噤声的意识,只随着本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声响在丛林间回荡着,甚是骇人。马队登时乱作一团,失去了先前整齐的布阵。 一阵轻风刮过,只有竹林中竹叶晃动的声响。片刻后便重归宁静,一时间仿佛无事发生,只有倒在地上的马匹证明着刚刚确实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当心刺客!都围住马车,务必保护好赵小姐!”带队的男子低声命令道。马车旁顿时多了一圈人。 又是一声暗箭划出的声音,带队男子的马应声倒地。 他也不顾低调行事不出声响的指令,一个翻身稳稳落地,拔剑高喊道:“有刺客!保护——” 话未说完,取代他接下去的话语的,是他倒地的声响。 失去了主心骨,队伍登时乱作一团。只见一个黑影飞身起剑,在夜色中翻飞旋转。竹林间弥漫着剑身之间碰撞的发出清脆响声,血气四散,剑光之中能隐约看到一个矫健却略显单薄的身影。是个娇小的女子。 她并未费太大的力气,就把这十余人的护卫队解决了个干净。 掀开马车门帘,里头的姑娘被塞着嘴,五花大绑地躺在车厢里,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却又有着一丝早就预见这番情形的镇定。 刺客并未给这小姐松绑,也未取下她口里塞着的布条,只是费了点力气,将她扛出了马车。 但是要怎么把这位手脚都被捆住了的小姐弄上马,确实让她头痛。 “小姐,跟您商量个事儿。” 刺客开口,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不符合她身份的温柔,完全想象不到这就是一炷香时间前把这十余壮汉都解决了的人。 “我把您脚上的绳解了,您乖乖上马,如何?” 被绑着的小姐眼球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看出了她心底的小猫腻,退了一步微微举剑道:“赵小姐,我保证不会伤害您。但您若要跑,定是跑不过我这剑的。” 赵思低头看了眼这女子手中的细剑。剑身满是血渍,上头映出的月光斑驳碎裂。她重重地点了头。 身着夜行服的女子也满意地点头,低身将她脚上的绳索解开,让面前这位娇小姐蹬着她上马。她一个轻巧的翻身,坐在了那小姐身后,手绕过她的身子,牵动缰绳,指引着马在夜色中狂奔。 深夜的墨城人烟萧寂,城中大道已是流浪猫狗的天下。月色落下,天地一片清冷,只有大户人家门口的灯笼映着些许温度。 黑衣女子停马的这户人家,门口灯笼亮堂如白日,定是户大人家。赵思抬头看去,牌匾上“罗府”二字隐约闪着金光。确实是户好人家,可罗家与她赵家似乎没什么过节。 那黑衣女子拉着缰绳停顿了一会儿,并未下马,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又驱马前进。但也没走远,只是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来到了侧门。 侧门黑暗不少,她翻身下马,黑色夜行服隐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发觉。她站稳后,朝旁边看了一眼。赵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墙边。 黑衣女子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头将赵思从马上抱下,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刺客始终跟在赵思身后,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只在引路的时候伸手指明方向。这让赵思很惊讶。按理说,她这会儿不该是她的人质吗?也没听说哪个刺客对手头上的人质如此礼数周到的。罗府的人此番将她从另一只魔爪中掳过来,也不知是救她,还是害她。 穿过弯曲的小道,她们从侧面来到了正厅。赵思直到这时,才借屋内透出来的些许灯光,看清这名女刺客的脸—— 清淡冷漠的长相,眉眼五官倒是精致得很,只是眉间眸中皆是寒气。一双圆眼本该是可爱动人的,抑或是风情万种的,但那眸中却只剩冷漠和杀意。单薄的身子骨看似娇弱,但身上却偏无闺阁小姐般淡雅素净的气质,倒是气势十足,颇有练家子的范儿。这倒不稀奇,她不久前才见识过这位刺客的本事。 就是这张脸,赵思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刺客把手中刚取下的面纱揉作一团,随意塞进衣服里,推开门,堂子里头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赵思走了进去,只看着面前台上坐着的两名男子。 黑衣刺客却全程低着头,把自己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她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复命:“公子,人带到了。” “起身吧。”罗回翎温润的声音响起。他从台上走了下来,伸手将她扶起。 她边起身,边皱眉疑惑。跟在他身旁也有数年,从未见过高贵自傲的罗公子,肯屈尊去扶起她这一名无名刺客的。一抬头,她便大致明白缘由了。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 因为那榻上,还坐着另外一名公子。 罗回翎侧身,手掌摊平指向前方:“落云,来见过云玦君上。” 云玦……君上? 只有拥有圣上亲赐封地的大臣,才可称君。封地除每月定期进奉税银、每年皇城都将派专使对封地进行巡查外,其余可以说是同一个完整之国无异。封君手上领着属地兵权,拥兵数量虽仍由圣上定夺,但也只有皇亲国戚,或是圣上的亲腹之人才能被亲赐封地。 毕竟封君手握封地兵权,人选必是需经过层层考量的。太过强势不可,否则圣上手中之权极易被反噬;太过怯懦也不可,封地多在边境地区,若敌人来犯或是能被轻易策反,那对这墨朝也是极大的危害。 当今的圣上即位不久,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前些年以各种名由,陆续收回了好些封地,目前朝中封君也不过五六人。落云在罗回翎身边这些年,虽然不屑了解朝堂之事,那些权贵之名她好歹也是略听说过一二的,但这云玦君,她的确没什么印象。这位君上闷声发大财啊,看来是个大人物。 但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卖命的刺客罢了,这些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之事,她不屑去过多了解,费心又累人。 她不愿细究罗回翎此番介绍究竟是何意,出于礼数,还是双手握拳前送,弯腰行了个礼:“落云见过云玦君上。” 颜云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了礼,并无其他的客套话。落云对此并不在意,行礼过后便垂手退到一旁。 不知为何,一向对这些王孙贵胄并无太多兴趣的落云,却忍不住抬眼打量着这位云玦君上。 他倒是生得一副俊俏面容,话本中那些多情风流的俏公子,想必描绘的就是他这样的面庞。虽然长相温润俊美,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他的眼神中全无任何波动,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看似平静无波,却极有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翻滚涌动,将其欲得之物一并吞没。 呵,朝堂之人,怕多是和罗回翎一般。心机极深,深谋多虑,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必是经过细细考量和排演的。整个人毫无灵魂,就如同被欲望和权势牵着走的木偶人,看不见一分真心和本我。 她眼前的人本是对周遭之事漠不关心,只是低头喝茶,猛然间侧头,正好对上了她打量他的视线。 落云急忙转开目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冷漠样,但她觉得自己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屑,他肯定都看到了。 失误,自己刚才真是太失误了。本来如她这等地位的贱民,就绝不能像刚才那般打量贵君的。这些公子哥个个脾性古怪,他若真要计较起来,自己今天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罗府。 但云玦君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看着台下的人。 只见罗回翎略微粗暴地扯下赵思口中的布条,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看得人发瘆。 “赵小姐,一路过来辛苦了。罗某这手下虽是女子,却也是个粗鄙习武之人,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 赵思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只问:“不知罗辅相将我绑来是为何?我赵家似乎并无得罪罗家之处。” “得不得罪,哪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能知晓的呢?”罗回翎轻蔑地笑着,摇着手中的竹骨扇,转身回到了台上的座位上。 落云看在眼里,暗自腹诽着。初秋深夜微凉,她这一路驾马过来甚至有点寒意,他还装模作样地摇甚扇子呢。 “听闻,赵小姐近来和那辛家二公子好上了?”罗回翎掀衣落座,淡淡地泯了口茶。 赵思虽手臂被绑着,面上仍是强硬:“是又如何?这与你绑我过来又有何干?” 落云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不免有些欣赏她处事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 第2章 第二章 “赵小姐,一路过来辛苦了。罗某这手下虽是女子,却也是个粗鄙习武之人,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 赵思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开门见山地问:“不知罗辅相将我绑来是为何?我赵家似乎并无得罪罗家之处。” “得不得罪,哪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能知晓的呢?”罗回翎轻蔑地笑着,摇着手中的竹骨扇,转身回到了台上的座位上。 落云看在眼里,暗自腹诽着。初秋深夜微凉,她这一路驾马过来甚至有点寒意,他还装模作样地摇甚扇子呢。 “听闻,赵小姐近来和那辛家二公子好上了?”罗回翎掀衣落座,淡淡地泯了口茶。 赵思虽手臂被绑着,面上仍是强硬:“是又如何?这与你绑我过来又有何干?” 落云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不免有些欣赏她处事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 “我绑你过来,和你被送出城,目的是一样的。”罗回翎依旧笑着看她,“你偶然间不知如何,知晓辛家那贪墨的五万官银的去处。本来这可是个绝不能见光的大秘密,辛家哪能放任你这个外人知晓呢?没把你杀了就不错了。辛家二公子是拼死护你,才勉强说服他爹保你一命,把你连夜送出城,送至你远亲那儿。 “可咱现在细细想想啊,如此天大的秘密,怎就被你那么恰巧发现了呢?为何偏偏是你?为何偏偏是你这个赵家千金,你这个爹爹是当朝监管百官的监察御史的小娘子呢?他把你送出城,真就只是为保你命吗?” 赵思听着他的话,眼神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有些飘忽。 罗回翎见状,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你现在回过头想想,就算你知晓了他们辛家的大秘密,突然就有了性命之危,这事儿若和你爹爹说,他能不保你吗?何苦还要送去远亲那儿?但鄙人猜想,你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赵御史开口,就被丢上马车送出城了,我说的可对?” 罗回翎身子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现在听明白了吗?赵家小娘子,你不过就是一个质子,是他们辛家的保命金牌罢了。辛家手头上有你赵家小姐的命,他赵御史还能再接着往下查吗?” 罗回翎这话,她赵思是听进去了。他以为她手上这绳,是落云为了让她乖乖回来绑的。但他不知道,她在上马车之前,就已是被缚住了的,兴许就是怕她中途逃跑。 赵思不愿相信心爱之人与她相爱,竟是步步为营的心机陷阱。她不住地摇着头,惊得腿一软,便瘫在地上,眼泪簌簌地便开始往下落。她跪坐在地上,手被绑在身后,看着有些狼狈。 落云于心不忍,想伸出手去扶她,奈何距离太远,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她只又把手收回身侧。 “这辛家二公子也真是有够厉害,竟然牺牲了自己,换来你这么一个保他们辛家安全的人质。”罗回翎坐在榻上,手中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落云闻言白眼一翻,这事儿怎么算都不能算是男人的“牺牲”吧? 赵思瞪着眼,手虽绑着,但却控制不住地挣扎着,怒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只是为了挑拨我和辛唯的关系,这都不过是在为你绑我来找借口罢了!” 罗回翎收了扇子看她:“那你猜猜,我为何要绑你来?” “你不过就想借我的失踪,挑拨辛赵两家之间的关系罢了!” “赵小姐够聪明。”罗回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丝自满的笑,“无论你存活与否,只要你失踪一天,赵辛两家之间就不会有一天好过。这日子拖久了,赵家知晓你生还几率不高,就算不是辛家动的手,你爹也会把这笔账算在辛家头上。” 到时候,辛家倒台是便是板上钉钉之事。朝中重臣贪墨官银是重罪,这明摆着不把当今圣上放在眼里。想如今圣上掌权尚不算久,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怎会善罢甘休。 罗家和辛家一直不对付,辛家没少在朝堂之上给罗回翎下绊子。这个落云知道,辛家的人她是都熟悉得很。但这一切,和眼前这位云玦君上又有何关系? 赵思冷哼了一声:“你想借我失踪之事搞垮辛家,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把这些事全盘和我爹爹说了?” “恋爱中的女子啊,为何总是如此痴迷不悟呢?”罗回翎装模作样,略显遗憾地摇着头,“我本来想着,若能好言劝你和我同一阵线,等辛家垮台就将你毫发无损地送回御史大人身边。把你从辛家手中救出来,指不定他还记我个人情呢。 “退一百步说,就算你出去之后和你爹说了今日在我罗府上的这些事儿,能有什么用?辛家贪墨官银是铁定的事实,赵小姐还能把这笔账抹了不成?我若是让人在路上把你杀了,不管是谁干的,你就是死在路上了,辛家的结局定和如今一样。我救你一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出言威胁我?” 落云看着地上坐着的赵思,眼里满是无奈。她这是触他逆鳞了。 果不其然,罗回翎激动地站起来,冷笑道:“我最厌恶别人威胁我,更何况是你这般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是看不起谁啊?落云?” 落云上前一步,低着头应道:“在。” 他扇子一挥:“杀了她。你从哪把她绑回来的,丢回哪里去。” 赵思恐惧地抬头看她。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为何觉得眼前这个小刺客面熟了。 辛家世代都在朝中兵部任官,府里人来人往,侍卫众多,带刀带剑的武人也不少。她那日在辛府院中,不知何处突然飞来半截被砍断的木棒。眼见那锋利的木刺就要击中她,她惊得脑袋一片空白,竟也反应不过来要躲开。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愣是徒手替她挥开了那木棒,而她的手却被划伤,渗出了不少血。 那时赵思只觉得,这丫鬟身手矫健,气质潇洒,定不止是普通的丫鬟,指不定是辛府的暗卫。没想到,她压根就不是辛府的人,却是罗门手下的刺客。 面前这景象,和那日的回忆重合。只是彼时救了她一命的温顺小丫鬟,如今却是要夺她性命的冷酷女刺客。 罗回翎的话音落下,室内沉寂无声,落针可闻,却许久都没见落云动手。她甚至连根手指头都没动。 “怎么?”罗回翎皱眉看她,语气中却没有被触犯到的气愤。 “她手受伤了。”打从她一进门就没说过话的云玦君,此刻却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有力,和他这幅略显文弱俊俏的脸庞委实有些不相配。 只是他竟能注意到她手上有伤,这着实让落云吃了一惊。 刚才打斗之时,她手确被划破,只是这特制的夜行服十分吸水,血水被完全吸入了布料之中,未曾流出一滴。就算细看,也只是那吸了血水的部分比其他地方更黑更深一些罢了,更何况他离得那么远,竟能看得如此真切。 “受伤了?”罗回翎闻言,竟欲迈开步子,想往落云身边去。 只是半路,被落云的话截住了。 她看向云玦君:“小伤,无碍。”又转头看着罗回翎,眼神坚定,毫无惧怕,“我曾答应赵小姐绝不伤她,恕落云无法从命。” 赵思脸上的表情由惊恐转为了震惊,落云也在云玦君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与他冷峻的脸不甚相符的惊讶。 他们想的都是一件事:这刺客,竟然还敢顶撞主子? 被冲撞的主子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把她带下去好生伺候。赵小姐,想你今日舟车劳顿,又惊吓过度,罗某也不为难你。这些日子,委屈赵小姐在我府上小住一阵。赵小姐冰雪聪明,冷静思考一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能知晓罗某所言句句属实。” 落云抱拳,弯身道:“谢公子。”回头将仍坐在地上的赵思扶了起来,贴心地替她整理衣裙。 出了门,落云依旧落在赵思身后三四步的距离。 赵思的手仍被绑着,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落云,屈膝躬了身子:“落云姑娘,今日谢你救我一命。”停顿了片刻,她又接着道,“不对,是两命。那日在辛府,也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辛府?落云想起很早之前,似乎是有在辛府的池边救过一位小姐来着。只是自己在外替罗回翎办事,总该隐藏身份,不免会在身上或是脸上加些胎记、伤疤之类的伪装。可竟然被她认了出来,看来自己伪装的技艺还是该多加强。 虽然被认了出来,但如今面前这位小姐的态度不清,否认自己与辛府有过联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今日之事,落云说到做到,只是本分罢了。至于辛府之事,落云并无印象,应是小姐记错了。”落云双臂交叠,也屈膝躬身向她回礼,“赵小姐,请。” 落云既然矢口否认,那自己也没有理由继续深究为难她。赵思点头起身,继续跟着引路丫鬟,嘴里却是不住地说着:“刚才我都替姑娘捏了把冷汗。我本在家也闲不住,这些年来虽远论不上走南闯北,但好歹也算是见了些世面。可我还没见过哪个手下,会如姑娘你这般果敢,竟会当众反抗主子的命令。” 她身后头依旧是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公子并非真心想要伤您,不过是气急,一时逞能称快罢了。” 赵思又侧头问:“落云姑娘手上的伤严重吗?快去包扎治疗一下吧,我保证不会逃跑的。” 落云还是那句话:“小伤,无碍。” 更何况,她说自己不会跑,就真的不会跑吗?她落云做事有始有终,总还是要亲眼见着她踏进屋子里,才肯安心离去。 眼见赵思踏进门坐下,落云才欲转身离去,却被赵思开口叫下。 “落云姑娘,思思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拜托你?” 第3章 第三章 “赵小姐请说。” “能帮我把我手上这绳索解开吗?”赵思的语气娇嗔又委屈,“这双臂被绑在身后,委实难受。况且这手被绑着,日常起居也不甚方便。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既已进了这屋,便是如何也逃不出去的。落云姑娘,你就帮帮我吧?” 落云回头,三两步走到赵思身旁,替她解开了手上的禁锢。 赵思眼神放了光,正欲开口感谢,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她交叉到身前,一双带着道道疤痕的手正利落地用绳索绑着她细皮嫩肉的手。 “落云姑娘……” “手在前面会舒服点。日常起居有专人负责,赵小姐有需要,喊门外丫鬟即可。” 赵思瘪了嘴,却又无话可说。 “赵小姐还有吩咐吗?”落云将绳索牢牢打上结,起身直视着她,面上仍是冷淡的样子。 “没有了。”赵思摇摇头,复又开口,“落云姑娘也住在这罗府中吗?” 落云点头:“怎么?” “落云姑娘无事的时候,能否抽空来陪我说说话?我觉得和你甚是有缘,有人聊天也能解闷。” “若小姐不介意我话少,便依小姐所言。” 落云走进后院,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闷热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用手扇了扇,屏气进屋,解开窗边的暗锁把窗打开。 她是罗府门下的刺客,虽平常同罗回翎接触得多,且是直接替他办事,但毕竟还是下人,住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能给她安排这间带窗户的单人间,她已是十分庆幸和感激了。 她站在门外等通风,看着自己房里昏暗又空荡的样子,不由苦笑。 罗府养她,她替他干黑活。想要留点私房钱,就得出去接私活。 可罗回翎又是哪方人物,那可是当朝辅相。虽非正相之位,但以他这番年岁,能成为辅相也已是不易。若出去接私活,一个没注意被人查到她与他的关系,拿捏住他的把柄,他的仕途就得玩完儿。所以她就算接私活,也多接的是迅速钱少替人跑腿的小活,来钱自然不快。 她也曾奉他之命,伪装过富商之女,亦或是青楼之人。也曾真正躺在那温榻软衾上安眠过几夜,也曾有着挑不尽华服精饰。但她清醒得很,那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属于她的地方,终究还是这方不见天日、阴暗冰冷的小房。 她虽逆来顺受,但也并非毫无追求。她所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不必担忧自己的身份被认出,不必担忧生存之虞,只求潇洒自在、随心自由地行走在这天地之间,无所牵挂,无所忧虑罢了。 正出神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厮走了过来,向她抱拳行礼:“落云姑娘。” 落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他。这外衫针脚细密,精棉为料,隐约看去还有些暗纹,比普通下人的粗麻布要上档次得多。可罗府是不会有穿着这等服装的下人的。 更何况,他脚下的步伐稳健,举手投足间均有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在,完全不似普通下人那般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 她手暗自放在腰间匕首上:“有何贵干?” “小的是奉云玦君之命,为您送药的。”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御用上等的金创药,治疗外伤有奇效,还请姑娘收下君上这份心意。” “云玦君?”落云脑子里蹦出他那双暗波涌动的眼睛,一时想不通他为何送药,只是道,“无功不受禄,还烦请小哥转告云玦君,这份好意落云心领了。只是罗府并不缺伤药,若真想送落云这药,还需知会一声罗辅相才是。” 小厮笑了笑,收回了药道:“既然姑娘坚持,小的就如此回去复命了。” 落云目送他离开,心里直犯嘀咕。她与这云玦君素不相识,话都没说上几句,还不到能送药的熟络关系。难不成这云玦君素有好生之德,路上见着人划伤烫伤,都要送一瓶药以表关心的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绕过罗府的人给她送药,要么想毒死她这个目击证人,要么有其他所求。不管如何合算,她都不可能收下这药。 对流的风不断地刮着,落云硬是站在门口受着这风。屋里的气味大致散尽了,她这才进屋,点亮了蜡烛,落下暗锁。 昏暗的烛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放大了映在墙上。她褪下身上沾染着血腥气的夜行服,抬臂瞧着自己手上的刀伤。如她所料,这么点小伤,就算身上不着衣物,这血都怕是流不下来。那云玦君倒也真是小题大做了些。 她从柜子里找出药,随意地洒在伤口上,见药差不多融进伤口内,便穿上薄衣,出门打水洗漱。 厅内。 罗回翎起身,朝颜云玦鞠了一躬:“如今,辛家倒台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此番多亏君上,若不是您给辛家人下套,劝他们将赵家小姐绑了来做人质,此番计划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颜云玦颔首点头,算是回礼:“辛家既已迈出了贪墨官银这一步,便是覆水难收之势,颜某只是小小地就势推了一把而已,不足挂齿。” “只是罗某不知,君上这番行事是为何?不知辛家何处得罪了君上?” 颜云玦抿了一口茶,杯盖在茶面上随意地划着,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背后的目的罗辅相不必操心,定是牵连不到你头上的。” 替他送药的小厮折回厅中,摇了摇头。颜云玦知晓他意思,不由发笑。这番疑心古怪之人,也不知道自己送她药到底是图个什么。 他朝那小厮摊开手掌:“福笙?” 福笙应声,从腰间掏出那精致的瓷罐,递了过去。 “罗辅相手下的这刺客,此番可是帮了颜某一个大忙。这是御用的金创药,便作颜某一些小小心意,还劳烦罗辅相转交给她,务必叫她收下,好生休养。”他颔首起身,将药放在桌上,“事既已办成,颜某也不便久留。罗辅相今后有需要颜某帮忙的事,尽管开口便是。” 罗回翎弯腰行礼:“今日之恩该是罗某回报,君上客气了。您慢走,他日得闲再好生相聚。” -------- 天刚亮,落云便已起身,独自在后院里练剑。身旁皆是来来往往忙着伺候主子晨饭洗漱的丫鬟仆人,却无一人对这院子里练剑的刺客面露惧色。 大家都知晓这刺客虽面上冷漠如冰,却是心善得很,剑术也高超,故也丝毫不害怕她那剑会往他们身上划。 日上三竿,她随着丫鬟们刚用毕早餐,就传来罗回翎召见的消息。 她身着一袭与她气质毫不相符的粉色布裙,脚下步子迈得却是又快又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落云入厅,双手抱拳,弯腰行了礼:“公子。” “起来吧。”罗回翎摇着扇子,摇头看她,“你既身着姑娘家的粉色裙衫,为何行的礼还是如此男子气?甚是不符。” “落云一介粗鄙练武之人,不过是公子手下的刺客罢了。只要能干事,这刺客身份是男是女,对公子来说并无差,不是吗?” 更何况,这身衣衫又不是她想穿的。自己的吃穿皆由罗府供着,虽是衣食无忧,但给她什么她都得受着,怎有余地去求自己所爱呢。 就比如这身粉色布裙,是他为了方便她练功办事,让人给定制的,自然同寻常姑娘家的衣物不同。她身上所着皆是干净利落的样式,手腕处用布条束紧,裙摆也不轻盈飘逸,但只因他喜欢女子穿粉色,给自己定制的衣物也皆是粉色罢了。他从未问过她的喜好。 本就是普通的主仆关系,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何必多跨一步,倒像是他多关心她似的。 他合了扇子,指着旁边桌上的小瓷瓶道,腔调变得奇怪起来:“这可是云玦君特意赐你的金创药,收下吧。” 落云侧头看去,棕红木桌上那个黄色精致的小瓷瓶异常夺目。这点小事,他竟然还真告知了罗回翎,这人对送药这事儿怎么就这么犟呢? 既已至此,她也没有不收下的道理。她走过去,将瓷瓶揣入怀中:“多谢公子。” “你可知,他为何如此关切你这小刺客?” 话里有话。 她答道:“落云与云玦君也仅昨夜见过一面,自认并无太深的交情。贵君之意,落云也不敢妄自揣测。” “我倒是觉得,他是看上你了。可能是身手,亦或是样貌。”罗回翎“啪”的一声展开扇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有朝一日云玦君向我讨你走,你当如何?” 落云心里苦笑,先不说这事儿是一万个不可能发生的,就算真有那天,她难不成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吗? “若那日无公子,则今日无落云。落云这条命,本就是公子的。公子欲如何,落云照做便是。” “好。”罗回翎笑了出来,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你把赵小姐的绳索解了,多看着她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是。”落云抱拳退了出去。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才懒得去思考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向来不愿费心去做。多说多错,她干脆就一个字都不说,光听那赵小姐说话不就行了。 第4章 第四章 落云敲了敲赵思的房门:“赵小姐,醒了吗?” “何人?” “落云。” 赵思从床边走到堂中,坐在椅子上:“姑娘直接推门进来便可,我不太方便。” 门被外头推开,落云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落云见赵思手上的绳子完好如初,表情略微放松了些。 “给我的?”赵思眼珠子在香甜的糕点和冷酷的落云之间徘徊着。 “罗辅相特意嘱咐我好生照顾你。西街那家香糕坊的糕点,我没见哪位女子不爱吃的,便去寻了点来。” “可那香糕坊,我每回去都是人山人海的,就算我亮出赵家小姐的名头,也得排上好久才能吃到。看这天色,也还没开门多久吧,落云姑娘难不成是一大早就去了吗?” 落云摇头:“我与那香糕坊的老板有些许交情,偶尔能托她的福,快些拿到糕点。” 赵思面露喜色,惊讶道:“没想到落云姑娘还有这层关系。下次我若是想吃,可否拜托姑娘替我买了来?” 落云放下糕点,替她解开了双臂上的绳索:“自然可以。跑腿费一两银子。” “好说,好说。”赵思笑着点头,缓缓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双臂,“多谢落云姑娘。” “不必谢我,公子的吩咐罢了。” “这是为何把我解了?是要放我走了吗?” “还不到时候。”落云将绳子随意丢出门外,顺手关上门后就环臂杵在门口。 “落云姑娘这是奉命来盯着我了。”赵思低头笑着,顺手拈起了一块糕点放入嘴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好久未吃到香糕坊的糕点了,真好。” 赵思接连吃了好几块,那饿乎样仿佛罗府没给饭吃。她满意地舔舔指尖,又喝了一口茶,一抬头才看到门口的落云,羞赧地笑着道:“落云姑娘也吃点吧?” 落云纹丝未动,只是瞟了一眼那盘糕点道:“落云不喜小食,赵小姐的好意落云心领了。” “可你刚刚还说,香糕坊的糕点没见哪位女子不爱吃的。”赵思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落云被她这话,准确地说是被自己的话呛到了。她眼神有些闪躲,只道:“这精致的糕点,并非落云能消受得起的。今日受赵小姐之恩,得幸尝了一口,今后就难免不会想尝第二口。有些滋味明知得不到,不如一开始就不去尝试,倒更舒心。” 这回轮到赵思怔住了,她没想到就这一块糕点,能引出落云这么深刻的感悟来。 “既然落云姑娘不喜,那便不为难你了。”赵思笑着道,“能否麻烦落云姑娘替我好生收着,剩下的我明日再吃?” “赵小姐若明日还想吃,落云再去一次便是,不必吃剩下的。” “还得麻烦姑娘再跑一次,没这必要。”赵思又喝了一口茶,笑着问道,“请恕思思好奇,不知落云姑娘和那香糕坊的老板,是因何结缘?” 那日她刚从城郊处理了一个罗府叛徒回来,很是烦躁。 本来这种事儿都得摸黑着干,可罗回翎被这人气的不轻,吩咐得紧,让落云速速解决了他。 既如此,她也不能多说什么。白天穿黑色夜行服出门,不被人扭头送进官府才怪,于是她就穿着那粉色的裙衫,推着个与她这瘦小身板毫不相配的大板车,将那人用草料盖住,推出城外处置。 罗回翎不允许在府内杀人,说是血腥之气不吉利,她只能先用药把那看似瘦弱的叛徒迷晕,再拖出城外解决了他。 这粉色裙衫上若留下血印子,洗起来真的费劲得很。落云本来想不见血地送他离世,快准狠地扭断他脖子再丢下山崖,没成想这罗府叛徒竟是他府派来的眼线,还会那么点拳脚功夫——这罗回翎可没告诉她。 事发突然,实属无奈,她拔出剑与他对峙。既用上了剑,那场面就不太好控制了。于是她那粉色的衣衫上面,便沾上不少鲜红瘆人的血迹,看起来怪是吓人。 所以她烦躁得很。 事毕,她推着那板车,刚自西城门进来,便看到一群地痞流氓围着那香糕坊老板欺凌着,嘴里头尽是些污言秽语,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一旁看热闹。 彼时香糕坊才刚刚开业,还是间小铺,尚没什么名气。西街多为市井人家,鱼龙混杂。老板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女子,常常受街头小厮的欺负。 落云本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再加上她这特别的身份,也不容她节外生枝。正想路过走远,却猛然听到那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衣衫撕扯的声音,男子狂妄的笑声和老板娘的哭喊声夹杂着,冲进落云的耳朵里。 她想起了那时尚且年幼的自己。 于是回头,拔剑就架上了当头男子的脖颈。她的剑上还留着那罗府叛徒的血,没来得及擦干净,却是吓到了围观的群众,以为这娇小的妮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男人见了血。他身旁的喽啰一哄而散,他也不住跪下哭喊着“女侠饶命”。她让这男子将身上的钱财都掏出来,不管原本是不是那老板的,都一并给了她。 从此,街坊皆知香糕坊那女老板娘不能惹,她身后有个不费气力就能叫人见血的女侠客。 本来那日她为避免节外生枝并未久留,同那老板并无太多交集。只是数月之后,香糕坊生意渐渐红火起来,一糕难求。她替人跑腿去买糕点时,竟被老板认了出来,这让落云很是惊奇—— 她为了掩人耳目,日常出街干私活都是戴着面纱的。谁知道今日她是哪位小姐的跑腿小仆,哪日就应了罗回翎的令,成了他人的姐妹呢。 所以救人那日她未戴面纱,买糕之日却戴着薄纱。这都能被认出来,她不免惊奇。 老板拉住了她,允她今后可免费来拿糕点。 “不可,不可。”落云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糊口的手艺,我不能白拿。” “可你救了我一命,我这香糕坊能红火起来,也绝对有姑娘你一份功劳。侠客自有侠骨,这点小女子明白,但也请姑娘允我报恩之心。” 落云说不过她,只能道:“那今后我来买糕点,还烦请能应允我直接进厨房拿吧。” “这是为何?直接来摊口拿便是。” “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插队呢,这样老板你今后生意没法做的。” 于是她替官家富贵小姐跑腿的业务,便多了一项。只是她也并未显出特别迅速的样子,总特意拖了些时间,这样便不易引起小姐们疑心。若到时口耳相传,都说她能快速买到香糕坊的糕点,有人深究起来,并不是件好事。 这么一段波澜壮阔情节曲折的故事,从落云的口中说出来的便是:“我曾无意间救过老板的命,她为报恩,便允我能早些拿到糕点。这事儿还望赵小姐替我保密,否则传出去,对香糕坊的名声不利。若是香糕坊因着这点小事开不下去了,那定将是全墨城女子的损失。” “自……自然,我绝不外扬。”赵思颤颤地道,想不明白这事儿居然能严重到这地步,“落云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落云微微一笑,难得在这幅冷艳的面庞上看到些许生动的表情:“赵小姐似乎忘记落云是做什么的了。这两个词放我身上都不甚准确,过奖了。” 赵思也笑了出来:“起码这是我眼中的你。” 沉默了一会儿,赵思突然说道:“昨日那位云玦君,我倒是第一次见。” 落云不知她此时提起云玦君有何意,只是沉默着不接话。 赵思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我平日里不甚从爹爹嘴里听过他颜家,应该是户清白人家。但他的名字在墨城这些小姐们口中,可是被常常提起、众人皆知的。” 她说着便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茶道:“众人皆传那云玦君为人谦和有礼,好一个翩翩少年郎。身形纤长,长得也颇为俊秀,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眼波生花,看谁都是一副深情样,见过他的女子无一不被他所迷呢。昨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落云边惊讶于昨日那番剑拔弩张的危急情形下,处在风雨中心的赵小姐竟还有心情看俊俏公子,边也开始回忆起昨晚自己所见到的云玦君。 好看是好看,迷人是迷人,论谦和有礼,总之人前的样子是做足了。但那传闻间多情的眼眸里,自有一层帘帐,叫人看不清他的内心。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唉,只是可惜……”赵思的语气急转直下,带着遗憾和无奈,“可惜这颜家多变故。颜家本世代为官,颜家之主本是御史大夫,为人清廉刚正,深受先帝喜爱。上天不公,颜家突遭横祸,颜府上下竟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得干净。云玦君自幼便和当今圣上玩得好,听说那晚两个人偷摸着跑出宫去玩,谁也没告诉,云玦君才躲过了灭门之灾。” 落云没想到云玦君竟有这般凄惨身世,他受当今圣上之恩得了个封君,倒也不叫人意外了。 “出事之时,云玦君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那日之后,他便搬离了原来的颜府旧址,另选一地修葺府邸,便是现在这个小宅子。听说自那以后,他也不愿别人叫他本名,只自己取了表字为‘云玦’,大家也都喊他‘云玦君’了。他的本名我倒喜欢得很,一听就记住了,叫‘颜瑾瑜’——怀瑾握瑜,如玉谦良,纯洁无瑕。” 第5章 第五章 赵思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落云姑娘,你的名字我也喜欢得很,感觉甚是有意境,可是本名?” 她摇头,只道:“落云年幼时便已离亲,辗转奔波多处,本名早已忘却。” 赵思接着问道:“那这名字可是自己起的?” 落云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愿多说。赵思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也只是笑着道:“思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你和云玦君名字中都带个‘云’字,突然间好奇罢了。若这名皆为自己所起,你们倒也有缘。” 突然响起敲门声,落云开了门,一个罗府小厮拱手道:“辅相让你去一趟。” 落云回身,向赵思行了一个屈膝礼:“辅相有找,落云便先告退了。小姐好生歇息,有任何需要,差人找我便是。” “好。”赵思也起身行了一礼,“今日得亏落云姑娘同我闲聊,思思舒心许多。落云姑娘若平日无事,还请多往我这走走,助我解解烦闷之苦。” 落云应声点头,出了门便往罗回翎的厅内走去。 赵思站在屋内,直到门口的护卫将门关上,她的目光都落在快步离去的落云身上。见她迈着坚定又利落的步伐走过回廊,粉色裙摆消失在转角,赵思不免心生羡慕与赞叹。这落云虽为他人门下仆,行事作风却还能如此潇洒坦荡,身上的光芒叫人挪不开眼,属实让她佩服。 罗府书房内,落云抱拳躬身道:“公子。” 罗回翎听到了她的声音,从案前抬起头来:“圣上下旨,赐了辛家大公子和当朝五郡主的婚事。过几日辛府会有庆宴,届时你同我去一趟,可别折了我的面子。” 这事儿他俩心照不宣。若只是让她以丫鬟身份一同前去,“折面子”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每次他加上这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求她以小妾的姿态陪同。 “这次去一趟辛府,也是去看个热闹。”罗回翎靠在椅背上冷笑着,“赵家千金下落不明,这头正着急上火呢,辛家那头居然还办起了喜宴。我就看看这赵家公子在庆宴那日,会不会同那辛家互呛,甚至拳脚相向呢。” 他说着,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不顾形象地躺倒在椅背上大笑出声。正因为这笑意是真实的,落云看得更是心慌,眉间也不自觉地蹙起来。 “是。”落云抱拳躬身,“若公子无别的吩咐,落云就先下去了。” 罗回翎看上去心情极佳,随手挥了挥便让她退下。 直到出了正厅好几丈远,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吩咐她办的众多差事之中,她最讨厌的一项。要掐着娇滴滴的嗓音说话,扭捏作态地同他亲密,光是想想都让她难受。每次去做这项差事之前,她都要把自己关在门内酝酿个三四天,才能勉强装出一个妩媚多姿又知书达理的小情人样。 她越想越烦闷,回房换上了更低调方便的青色衣衫,便往城郊的树林走去。这青色衣衫是她最喜欢的便衣,花了她不少私房钱。面料不算高档,但非常耐磨轻盈。再加上这颜色和城郊树林叶子的颜色十分相近,她就算光天白日的立在树上,也鲜少能有人注意到她。 落云每感心情烦闷的时候,便会去城郊的树林里,挑一棵最高大的树,飞跃到树冠顶端呆坐许久。她觉得就这么坐在树上,便能让她愉悦不少,归去之时便能把满腔的烦闷留在树上,只剩一身轻松。兴许是离天空近,能够看云卷云舒,好不惬意;又或者是因登高可眺远,看行路之人或忙碌或悠闲的步伐,颇有种出世的悠闲之感。 只是今日远处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落云眯着眼睛细看了一会儿,那可不就是只见过一面的云玦君吗?如赵思所说,那俊秀帅气的面庞,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能忘掉。 只是这日色渐灭,他一个人步行出城是作甚呢?就这么形单影只的来到城外,步子也慢悠悠的,随意得像是饭后来消食散步的一般。按理说君上这般尊贵的身份,日常出行都该是有马车代步,再不济旁边也该有个小厮服侍着。 落云突然福至心灵,兴许他是来会情人的吧。 来一趟城郊散心,却见到了认识的贵人。落云在犹豫是不是要悄悄地跟上云玦君,给罗回翎探点情报回去。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今天她是出来散心的,不是出来给罗回翎办事的。既如此,那还是别让云玦君发现自己也在城郊为好,省得回头还得费劲解释。 也是时候回府了。落云在树枝上站了起来,脚尖用力,轻巧一跃跳到旁边树上。树叶碰撞,发出微不可察的细碎声响。就这么连着越过好几棵大树,不消一会儿,她便来到颜云玦附近的树上。她停下脚步,屏着呼吸静静地蹲着,想等他走远再离开,以免节外生枝。 这一等不要紧,她抬眼一看,对面树上竟也蹲着个人。一身黑衣,躲在树后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个同行。 他的目标该不会是…… 落云顺着黑衣人的目光看去,正落在迎面走过来的颜云玦身上。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树干的手指还扣了点树皮下来。 这么赶巧的吗?这人她救还是不救? 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对面树上的刺客便已经出手。他利落地抽出腰间单刀,刀面反射出淡淡的光,正照在落云脸上。 可现在这个时候,才没人注意到另一棵树上的她呢。 那刺客一跃而下,颜云玦眼尖发现了他,只来得及躲过那刀,却没躲过那刺客的飞踹。颜云玦被他一脚踹翻,倒在地上,顿时尘土飞扬。那一脚力道挺大,颜云玦就这么倒在地上,愣是没能再站起来。 敢情这云玦君还是个不会功夫的主儿啊!不会功夫,还不带近侍,独自一人在这个时辰来到城郊,胆儿也太大了点吧! 黑衣刺客挥刀砍去,颜云玦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旁边滚去,笨拙地又躲过一刀。再来一刀,他怕是就要命丧刺客刀下了。 眼见又是一刀砍下,落云三两步跳到他们头顶的树枝上,从空中落下,一脚踢掉了那刺客手上的刀。 这一脚来得出其不意,那刺客略微晃神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让落云抓住空子,转身绕到刺客身后,手臂如爪一般禁锢住他的脖颈。脚下狠厉一踹,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刺客应声跪地。 落云没在颜云玦脸上看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高兴,只见到了他脸上的惊讶和无奈。他从容地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刚才他人刀下待宰羔羊的无力和慌张。 眼前这个待宰羔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无奈又好笑的目光落在落云身后。 身后有人从树上落下的声音,落云微偏头,余光瞟到自己身后的人。她认得那小厮,上次替颜云玦送过药的。果然也是个习武之人。 只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四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落云手下的刺客趁着这机会,一掌推开落云。她防备不及,被他一掌推倒,撞到旁边的树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叶子哗啦啦地落下。 那刺客被落云伤了一条腿,自然是跑不掉,只想拼尽力气最后一搏,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刀,举刀一跃,奋力挥向颜云玦。 落云透过簌簌落下的叶帘,只看到颜云玦一扫刚才的脆弱无力,侧身闪开了那一刀,手刀下劈,愣是把他的刀给打落。而他却在半空中接过他的刀,反脚一踹,那刺客便被踹倒在地。距离黑衣刺客眼前不到三寸距离的,是他自己的刀。 落云感受到了口腔里弥漫的血腥气。她朝旁边啐了一口,擦掉嘴角的血沫,扶着胸口站了起来。 是她识人不清了,这颜云玦原来是个会功夫的主儿。藏得够深的啊。 “招出你幕后主使,我饶你不死。”颜云玦举着刀冷冷地道。 那刺客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不说,猛然撞向他的刀尖。颜云玦没来得及抽手,那刺客就堪堪地撞了上去,正中心口。 “这可真是……”颜云玦嫌弃地甩开了刀,刺客和那刀就这么连着掉落在地上。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声音里却带着十足的笑意。 落云看不太懂了。也不需要她看懂。 因为此刻的她,还是得想着如何保命要紧。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把刀,和另一个人。 “都是你,坏了我们君上的好事!”福笙举着刀,恶狠狠地瞪着落云,神情凶狠得跟那天温和谦礼的送药小厮全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说,你和那刺客是何关系!” 落云越过福笙,看了一眼颜云玦。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但颜云玦也只是背着手看着她,全然没有要开口替她说话的意思。 落云咬紧后槽牙,翻了个白眼,朝自己面前怒气冲冲的小厮道:“我不认识那刺客,也不知道你们今日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不过就是见云玦君有难,出手相助罢了。” 第6章 第六章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福笙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刀尖又往前送了一些。 落云嗤笑一声:“出来散心,不行?难不成这城郊树林还是你颜家的地,何人何时在此地做何事,还得提前跟你们报备一声不成?山大王都不是这么当的。” 自己好心好意救人,居然还被倒打一耙受人污蔑怀疑。落云还真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事儿,深吸一口气,欲压抑下心中怒火,却烧得胸腔都在痛。她又狠狠地咳了好一会儿,咳出来的血沫子零星地溅到了福笙的刀上。 这一咳她便更生气了。除了那个已经命丧黄泉的倒霉刺客,现在自己居然是在场伤最重的人!出门散个心,好心救个人还落了一身伤,不得声感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反咬一口背了黑锅! “福笙。”颜云玦悠悠地走了过来,站在他们四五步距离外,“落云姑娘也是好心,罢了。” “可是……”福笙噎住,一副气不过的样子。 落云看着福笙,嘴角漏出一声嘲讽的气声。他有什么气不过的?老娘这个平白受了伤的人都还没发怒呢! 还有那颜云玦,什么叫“罢了”?自己何过之有,居然还得他大发慈悲不再计较,“罢了”?! 见福笙还没放下刀,颜云玦又上前几步,按下了他的手,转头看向落云,眉眼神色温柔如水:“落云姑娘可有伤到哪儿?” 这人那“多情的眼睛”是瞎的吧?自己嘴角的血难不成是染料?那日她手臂上的伤比这可轻多了,他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一样,还特意差人送药来。看来那天他送药,确实是不安好心。 可能耳朵也不太好使吧?刚才自己被那刺客一掌推得撞到树上,那“砰”的一声是城里的炮仗声是吧?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只能把自己的腹诽埋在肚子里,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无语,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无碍。” 个屁。 颜云玦突然走近,俯下了身直盯着她眼睛看。落云正低着头,他的俊脸突然放大了好几倍出现在眼前,落云吓得正欲后退,却发现自己背后是树,无路可退,只能抬起头,用自己的下巴和他隔开距离。 颜云玦也不恼,只笑着看她,言语中的笑意却让落云听着瘆得慌。 “落云姑娘今日舍身救我,颜某感激不尽。他日若见到罗辅相,我必当和他说说今天落云姑娘的仗义之举,替你求个赏。” “落云今日救人并非为了求赏,不劳君上多费心。若辅相知晓落云私自出城,恐还会责怪落云,还望君上替落云保密。” 她这话倒说得聪明,“私自”二字就把罗回翎从这件事里给摘了出去。就是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颜云玦还是放过了她,后退几步,给她留了些喘气的空间。 “既如此,落云姑娘不必担心,今日之事颜某只字不提,你知我知。天色已晚,落云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吧,免得罗辅相找人找不着。” 落云抱拳鞠了一躬,不再多言,转头就走,边走还边不住地轻咳。她甚是烦躁地用袖子擦着嘴,低头一看,领口和袖子上都沾了点点血迹。回去的时候得躲着些府里的人,还得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衣服洗了,以免让人看出她私自出府还惹了祸。 真是麻烦。 身后颜云玦的声音悠悠传来:“颜某上回送的那药也可内服,落云姑娘好生歇息,别伤了身子。” 落云撇了撇嘴,并未回他,加快了脚步。此时的她只想早点回府,远离这个笑面虎。 福笙看着落云离去的背影,愤愤道:“君上,这落云今日可是坏了我们的好事!这局你布了数月之久,如今鱼已咬钩,不说恐怕今后再无此良机,她如今这可是把鱼钩都丢进了池子里!今后若再想布局,定是难上加难,你怎能就这么放过她!” 颜云玦的眼神并未收回,还落在远处那个匆匆离去的暴躁背影上:“罢了,她也是好心救我,怎么还能再责罚她?这不是凉了她的心?” “可是……” 福笙还想再说什么,嘴里的话被颜云玦一个眼刀堵了回去:“话说回来,你既已在此埋伏许久,为何没发现她的踪迹?今日之事本该保密,现在让第三个人知道了,这又怎么算?” 福笙拱手道:“福笙知错,还请君上责罚。” 颜云玦看了眼躺在地上已无气息的刺客,向福笙道,“行了,找人把他处理干净,别让人找着。” “是。” 落云进了城,专挑着黑暗无人的小巷,一顿飞檐走壁,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到罗府。她悄悄打开自己屋内的窗户,翻了进去。她连蜡烛都没敢点,只趁着月色赶紧将身上带血的衣衫脱了,换上平时在罗府里头的粉色衣裙。 换下脏衣裳,她从黑暗处朝门外看去,只等院子和走廊上都没人影的时候,才故意开了门,又重重地关上,这才点上蜡烛,把那带血的衣衫仔细地叠了起来,放到了柜子的最底端。特意调整了一个好的角度,打开柜子细瞧,也瞧不见这带血的印迹。 只是这衣服,得尽快洗了才是,否则这血渍染得越久,就越是难洗。她烦躁地在自己那一方小房里来回踱着,越想越气。自己今天就万万不该去救那颜云玦的!惹了一身伤不说,连自己最爱的衣服都可能要毁了! 一气起来,她又开始咳了。落云打开柜子,看着里头一排的小瓷罐,细长的手指在杂物里翻翻找找,挑了最朴素的土瓷罐出来,倒出一颗药丸就往嘴里送。 她一伸脖子,勉强把药丸咽下去,正准备把瓷罐放回柜子里的时候,余光一瞟,动作便滞住了。只一瞬,她便愤怒地把那最精致的黄色瓷瓶丢到最角落的地方去。 颜云玦,这人自己以后见了要绕道走! 次日一早,落云便被通知可以去总管处领衣服了。她看着总管打开柜子,只那么一眼,她就要晕厥了。果不其然又是粉色。她本能性地叹了口气。 回到屋内,她坐在桌前,摆开积染了一层灰的胭脂蜜粉,便开始为自己梳妆打扮起来。许久未做这些女子家的事儿,手必定是会生的,还得多练练。比如就方才,擅长舞刀弄剑的她,差点就把簪子当成暗器,往自己脑门戳。 好不容易拾掇好了,她看着铜镜里头映出着的自己的脸庞。媚眼迷人,红唇夺目,头上的发髻虽称不上多精致,但看上去繁复温柔了许多。她突然觉得这张面孔有几分陌生。 落云摇了摇头,踏着头上精美的吊坠发簪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走出房门。她烦躁地兜了兜手上叮当作响的镯子,敲门道:“赵小姐,落云求见。” 赵思兴冲冲地开门,却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这还是自己这几日所认识的落云嘛?这换装如换人,现在面前的落云,任谁都看不出是位功夫高强、冷若冰霜的女刺客。粉色罗裙垂坠在身旁,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温婉娇俏,般般入画。加上她本就生得清冷好看,如今妆容加持,媚眼红唇,更显风情动人。 落云看出了赵思脸上的惊诧,这表情她这一路上过来,确实见到不少。她无奈地扁了扁嘴道:“公子的命令罢了。” 赵思愣愣地点头,侧身让她进屋,还没从落云这身装扮的震惊中缓过来,一张小嘴仍大张着,眼睛瞪得圆鼓鼓。 “落云姑娘底子甚好,如何打扮都各有风情。”赵思坐下,看着门口仍旧以守卫姿态站着的落云道,眼里全是欣赏。 “赵小姐说笑了,落云就是一介粗俗之人,也只是面上装装样子罢了,终究不比饱读诗书的闺阁小姐来得有气质。” 赵思笑了笑,只感觉落云今日的确不太一样。不管是这衣着打扮,还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她那眼神,就像在看着位教书育人的私塾老师一般。 赵思一下就猜到她的目的,手撑在桌上打量着她,道:“落云姑娘,我教你如何装得更像大家闺秀,你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落云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严肃起来,眉头下沉,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冰霜美人样:“赵小姐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其实大致能猜到你今日举止为何如此。”赵思叹了口气,“是为了过几日辛府的庆宴,对吧?” 落云没吱声,赵思继续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如今下落不明,我家哥哥和爹爹必是心急如焚,但却不得不给辛家个面子前去庆贺。这一喜一悲的,万一……”赵思叹了口气,“万一真起了冲突,我家人全是文官,如何都比不过辛家满家武官来得有优势,更何况那还是辛府的地盘。若真到了那一步,还望落云姑娘能看在我的请求下,私下帮拦着些。” 赵思瞥了一眼落云,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那日罗辅相的话,我是听进去了的。这几日我细细想来,也是疑点诸多。但我毕竟是确实动了情,心底仍对辛唯抱着些希望。若我家人真因我识人不清而受到伤害,那我真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带了些哭腔道:“我也知落云姑娘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不求落云姑娘保他们无伤,只求万一事态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望落云姑娘帮忙劝劝罗辅相,拜托他从中调和一番。思思只望能保家人们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