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腹黑前夫又来求婚了》 第1章 覆灭 乙巳年末,庆帝卒,新皇玄明登基,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大蜀,回历元年。 举国欢庆,大街小巷无一不披红挂彩,民间自发点亮天灯,更有甚者,门前灯火昼夜不息,接连数月。若夜间登城俯瞰,整个街市流光溢彩,灿若星河,好不壮观。 所有人都忙着庆祝,没人记得那驾崩的庆帝仍在服丧期。 与外面铺天盖地的欢乐景象截然不同,临安宫冷寂得如冰窖一般。 季芫华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涣散。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干了。 宫门“吱呀”一声。 望着来人,季芫华有了点反应。她下意识挪动了一下双腿,一阵铁链叮铃郎当声随之响起。 整个宫殿静得可怕,这声音被衬得越发清晰。 已是深秋,季芫华却仅着一身单衣,身上可谓新伤叠旧伤,惨不忍睹。被铁链禁锢的双足看着有些青紫,说不清是被勒的还是被冻的。 餐盘里有半个干硬的馒头和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讲句不好听的,狗都不吃。 季姝瑶望着这一幕,突然大笑起来。 待笑够了,才颇有些畅快的嘲讽:“呦,这不是我们金尊玉贵的芫华郡主吗?你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 季芫华没有接她的话:“怎么是你?陆玄明呢?” 季姝瑶一巴掌扇到季芫华脸上:“贱人!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季芫华被打得头一歪,嘴里涌起一阵腥甜,但脸上却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呵,你不敢让他来吧?” 他亦不敢见自己。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打个巴掌算什么?不疼不痒的。” 季姝瑶确实不敢真要了季芫华的命,虽然陆玄明很久没有见她了,可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她来。 被戳穿心事的季姝瑶恼羞成怒,一把掐住季芫华的脖子:“贱人,你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季芫华挣扎着,用前几日藏好的碎瓷片朝着季姝瑶的颈部刺去,却因脱力落了个空,划在了季姝瑶脸上。 季姝瑶的脸蛋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我的脸!我的脸!季芫华,我杀了你!” 短短几个字,季姝瑶讲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季芫华生吞活剥一般。 她的如花美貌,就这么毁了,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让她难受。 她抬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就朝着季芫华的心口位置狠狠刺下。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狠狠将季姝瑶推开。 但是已经迟了,匕首已经齐根没入季芫华的心口,不偏不倚。 “皇……皇上……”季姝瑶瞪大了双目,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人。 她方才的气焰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散的一干二净,跪伏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皇……皇上饶命,民女不是有意的!”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一个公公见到这阵仗,也被吓到了,一路喊着就朝太医院去了。 陆玄明有些慌乱地伸手捂住季芫华的伤口,企图让血不再往外流。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很快地上就积成了一片血泊。 “朕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朕就让你全族上下都给你陪葬!你听到没有?” 陆玄明登基后,季家所有男丁已悉数问斩,但女眷还尚未发落。 “兹啦——” 季芫华紧紧攥着瓷片,捅向陆玄明的胸膛。 然而尽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这动作都还是轻得像一团一碰就散的烟一样。被磨得尖利如刃的瓷片,竟连他的衣服都刺不破,只挑花了他前襟龙纹刺绣的丝线。 她嘴里说着什么,但因为唇齿间血液一直往外涌,让人总也听不清。 但陆玄明听懂了。 她在说:“我恨你。”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就连陆玄明歇斯底里的喊叫也越来越弱,最终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果然,自己就这么死了吗? 好不甘心呐!自己最好的姐妹和最爱的男人,一起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套了进去。 谁能想到,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他国质子,就让自己落了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真正的国破家亡。 黎国举国倾覆,季家全族处斩。 陆玄明在他们婚宴的酒里兑了微量的蒙汗药,宾客们在推杯换盏间渐渐失去意识,直到昏倒那一刻,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醉了。 季父乃镇北王,不仅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也是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 民间有这样一个说法——得镇北王者,四海来潮,天下归降也。 正因如此,婚礼开始后,满朝文武皆来恭贺,陆玄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尽数镇压。 季姝瑶就在这时按计划趁乱盗取虎符,交给陆玄明。 拿到虎符后,陆玄明以宫中有变,需火速入宫救驾勤王为由调动兵马杀入紫禁城。 早就潜伏宫中的蜀国卧底协助混淆视听,加上将士群龙无首,并无太多自主判断能力,难辨敌友,只跟着陆玄明的人一路杀将过去。 直到陆玄明提着庆帝的脑袋自承乾宫出来,众人才意识到他们被利用了。 但是已经迟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被陆玄明的人包围了。 只见陆玄明一抬手,铺天盖地的箭矢雨点般倾泻而下,霎时间,开出成千上万鲜艳的血色花朵。 与此同时,探子来报,边塞失守,蜀国大军连夜崩袭,不日就要杀进紫禁城了。 胜负已经相当明显,陆玄明这一仗打得漂亮,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季芫华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怎么会呢?她的玄明是那么一个翩翩公子,哪怕对下人,都没有一句重话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前半夜他们还缱绻温存,如每一对正常夫妻一般。 直到她亲眼看到宣武门上悬挂的那一排头颅。 画面过于震撼,她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她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亡国女。 她父亲的头颅,就挂在庆帝的右边,是被他的“好女婿”亲手割下来的。 最可笑的是,她还在那一夜,怀上了他的骨肉。 她恨得要死。 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生吞活剥,食其肉寝其皮,以慰父母族人的在天之灵。 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做到。 爹爹,女儿无能,女儿不孝。 你们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第2章 风寒 “哎呦,怎么这么烫啊,让你早点去抓几副药来给她吃,你偏不听,非要偷那个懒,这要真烧坏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已经用热毛巾擦了又擦,床上的小人儿还是烫的跟烙铁一样,方才醒了一会儿,直说胡话,刚又睡了过去,此时竟怎么叫都不醒了,急得向妈妈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行了行了,这事儿就全赖我了不成?娴王妃那边儿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想去触那个霉头?再说了,这屋里的人都死绝了?非要我去回话不成?” 见话头占了上风,刘妈妈更得意起来,双手叉腰,扯着嗓门儿,得理不饶人:“这有些人呐,就是掂不清自己的斤两,事办好了就算你的,办砸了就往我们身上推。就你是那菩萨心肠的,我们旁的人便全是歹人了不成?” “一头儿拿着娴王妃的好处,一头儿还想在这小丫头片子面前充好儿卖人情,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多大的面子,也妄想拿捏主子?” “但凡婧王妃还在,你给她提鞋,她还尚且要觉得不配呢!” 唔,什么声音?好吵…… 季芫华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吵闹,时远时近,断断续续,想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她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就像是坠了千百斤重的巨石一样,怎么都动不了。 向妈妈被骂的一张老脸通红,当下就抄起手里的毛巾朝着刘妈妈丢过去:“贱蹄子,你又算哪根葱?” 刘妈妈又岂是能受气的,撸起袖子就跟尚妈妈厮打了起来。 这时候,采薇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都住手,像什么样子!郎中来了,还不赶紧泡壶茶去?” 两个老婆子面面相觑,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反驳,只乖乖做各自的事去了。 原因无他,别看采薇年纪轻,却是王爷亲自差来的一等女使,她们这样的粗使婆子自然是比不得的。 终于安静了…… 季芫华如是想着,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采薇也不想理会这两个老妈子究竟在想什么,上前替季芫华盖好被子,拉好床幔,只留她一只滚烫烫的小手在外面。 做好这些,采薇才将门外的郎中迎了进来。 郎中坐在床边要把脉,采薇会意,忙用手里的丝帕遮住了季芫华那截白嫩嫩的手腕。 诊完了脉,采薇赶紧端了一杯茶水过来:“郎中请喝茶,我家郡主到底怎么样?” 郎中摆摆手,眉头紧皱:“很是凶险呐!我且开一剂药方,你赶紧抓来给她服下,剩下的,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采薇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这样?不就是最常见的风寒吗?” “拖太久了,风邪入了心肺,又高热不退,现在赶紧用药,老夫也只能保证她能活,但却不敢保证没有变成痴傻的风险啊!” 郎中一面开药方,一面说道:“不是我说你们,她好歹也是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怎么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寒冬腊月的,屋里竟连个炭盆都没有,这……唉!” 郎中自包裹里取出一包药来:“这是治寻常风寒的药,你且给你家主子服下。” “我没想到她病的竟然这么重,只带了这个,但吃这个只能延缓病情,要想根治,还是要尽快按我刚刚开出的药方抓药来吃。” “旁的倒也罢了,就是这五百年份的人参和一千年份的灵芝,算是有价无市,老夫手里也没有存货,但却是这方子里最紧要的两味药,若换成寻常年份的,药效就要大打折扣。” “按理说,这药对你们王府不算稀奇,只是……” 郎中环视屋子一周,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采薇眼圈一红。 她苦命的小郡主啊,怎么就那么命运多舛呢? 母妃去得早,父王又在边疆镇守,这一去已有三年之久。 三位世子呢?到了读书的年纪,庆帝恩准宗室子入南书房同众皇子们一起听学,算是无上天恩了,自是要勤勉,早出晚归是最基本的,十天半个月不回王府也是有的。 如今这镇北王府说是小郡主的家,其实连一个她真正的亲人都没有,只有一位面甜心苦的继母、两个自身难保的姨娘、以及三个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府里的下人们啊,向来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别的哥儿、姐儿们,再不济也有自己的亲娘护着,只有季芫华孤立无援,小丫头片子一个。 她那位继母,也就是如今的娴王妃,时常似有若无地忽视她。 姐妹们都有的东西,往往季芫华院儿里就没有。 偶尔有女使婆子以下犯上,闹到娴王妃那儿去,她也总能说成是季芫华的不对,甚至于她还会给那些女使婆子们一些赏赐,美名其曰让她们多“担待”着她这不懂事的继女些。 久而久之,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风往哪边吹,阖府上下没几个人将季芫华放在眼里,也就曾经跟过婧王妃的几个旧人,私下里还照拂着她些。 这次去讨药,定是不易,受折辱刁难都不要紧,只是怕她们故意拖延不给。 她等得起,她家郡主却是等不起的。 但是事已至此,不管再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采薇没有犹豫,送走郎中,将药包交给向妈妈,嘱咐她赶紧给季芫华煎药喝,便匆匆朝着娴王妃的明樽苑去了。 结果不出所料,明樽苑的丫鬟们以娴王妃尚在午睡为由,将她拒之门外。 她左等右等,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但不论她怎么着急,那群人也只不慌不忙拿话搪塞她。 采薇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心沉到谷底。 看来今日娴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施以援手了。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季芫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季行之在南书院,采薇现在赶紧出发的话,应该还能赶在宫门落锁前把药带回来。 尽管姐弟俩关系并不好,但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事关亲姐姐的性命,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3章 求助 “大哥,求你了,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家郡主再不吃药就要没命了!” 采薇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明明过了这道门,郡主就得救了,却偏偏被拦了下来。 守门的侍卫巍然不动,明显不会因为采薇这两句话就坏了规矩。 “你也别为难我们,都是当差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这既没有腰牌也没有诏令,若我们今日真将你放进去,没命的就不是你们郡主,而是我们了。” “我劝你还是尽快回府求了手令再来,否则宫门落了锁,一切就只能明日再说了。” 如果娴王妃肯给令牌,她又怎至于非得来这儿求药? 采薇“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面说一面磕头:“侍卫大哥,不是奴婢为难你,是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样,我不进去,您帮忙向行之世子通传一声可好?我们镇北王府上下都会记您的好的!”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帮忙吧,现在正是他们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的罪名可大可小,不被发现也就罢了,一旦被查到那就免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而且采薇只是一个小婢女,身上又没有信物,一上来就想见行之世子,多少有些不可信。 不帮吧,这里正是主城区,此时已经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渐渐围过来了,这丫头又怪能闹腾,场面实在不好看。 这时,此前一直不发一言的侍卫长发话了:“够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皇宫门前,天子脚下,岂是你能闹事的地方?你们几个,速速将她赶走。” “是!” 几个侍卫原本还在犹豫,闻言也不多想了,拉起采薇的胳膊就往外拖。 “不是的侍卫大哥,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只是来找我家世子的,求你们不要赶我走,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采薇一边挣扎一边嘶喊,企图说服侍卫长。 但她心里拔凉拔凉的,因为她意识到了,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就在采薇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了:“放开她吧,我认得她。” 来人一身白衣,周身没有什么饰物,看着缟素寡淡,然而却生得一张谪仙般清隽的脸。 这张脸,但凡见过,没人能忘记。 侍卫长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拱手行礼:“失礼了,不承想竟是陆公子认识的人,您请便。” “放人吧。” 见侍卫长发了话,手下这才松了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蜀国质子陆玄明。他在黎国无官无爵,众人便尊他一声“公子”。 “你别怕,我与行之素来交好,你有何事?告诉我便是。” “陆公子,是我家芫华郡主,她生病了,现在急需五百年份的人参和一千年份的灵芝救命。麻烦您告知行之世子一声,让他尽快弄一些来,芫华郡主实在等不到明日了!” 陆玄明抬眸远眺,微微皱眉。 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大半,火红的落霞边缘已染上了一抹深蓝。 再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 “你现在就算见到行之恐怕也迟了,不过所幸你今日见到了我,我刚好有这两味药,你且拿去用吧,救人要紧。” “阿瑜,将那个松木匣子给这位姑娘吧。” 这个叫阿瑜的少年应该是陆玄明的小厮。只见阿瑜手中捧着三四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最上面的,便是陆玄明所说的松木匣子。 采薇正欲跪下谢恩,陆玄明却像是早知道她的下一步行动一般摆摆手,转身离去:“不必谢了,快些回去,你家郡主还等着用药呢。” 采薇打开盖子一看,吓了一跳——里面赫然是五百年份的人参和一千年份的灵芝,满满一匣。 这……这也太巧了吧。 竟像是特意为她家郡主准备的一般。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稍稍一闪,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被“郡主有救了”的欢喜填充的满满的。 季芫华服了药后,烧很快就退了下去,只是还睡得不醒。 尽管烧退了,但采薇还是不放心。 她坐在季芫华的床头守着,但她今天跑了太多地方,实在是太困了,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季芫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 我没死? 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橘黄的火光有些昏暗,总让人觉得看不真切。 季芫华眨眨眼,仔细打量着屋子。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她有点儿想不起来这是哪儿。 喉咙干燥得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她想开口唤那位伏在她身上睡得正香的姑娘起来,但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 季姝瑶刺她那一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甚至现在她还觉得有些后怕。 她下意识地摸摸受伤的位置,却没有摸到预料中的疤痕,手指间只有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触感。 怎么可能? 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竟是一场梦吗? 季芫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她挣扎着想起身,感觉到她的动作,采薇也醒了。 采薇一下子扑进季芫华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郡主,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采薇?” 季芫华惊得目瞪口呆。 采薇不是早就…… 所以自己现在是鬼了吗? “采薇,我这是死了吗?” 季芫华颤抖着双手抚上采薇的脸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往下掉。 否则…… 否则我怎么能见到你呢,采薇。 采薇哑然失笑,食指微曲在季芫华额上轻轻磕了一下:“病傻啦?净说胡话。才是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呢!什么死不死的。你可别忘了,你说好了要让我陪你到一百岁的。” “瞧你这嗓子干的,声音都哑了,快喝点水。” 采薇端了一杯水,不由分说地喂到季芫华嘴边。 季芫华也是真渴了,咕嘟咕嘟就将一整杯水都喝下了肚。 季芫华慢慢想起来了,这不是王府的柴房吗? 当年父王不在府中,她犯了错,被娴王妃罚来住过一阵子。 只是那时候,她才十四岁。 第4章 变量 季芫华看着自己明显比之前小了一号的双手,心里暗暗涌起一个想法。 难道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 季芫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唔…… 好疼。 可是季姝瑶刺她的那一刀也好疼。 季芫华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眼前的一切都太美好了。现在的她还和陆玄明没有任何瓜葛,季家还在,黎国还在,甚至采薇也还在。 如果现在才是做梦的话,她希望可以一辈子都不要醒。 “我给你煮了点粥,你先喝,垫垫肚子,等下好吃药。” 白米粥里有鸡丝和青菜,闻着好香好香,然而季芫华却觉得脑子“嗡”地一下。 她记得这碗粥。 当年她被关进柴房,受了一次很严重的风寒,发烧时正是半夜,负责照看她的婆子们得了继母娴王妃的授意,迟迟不去请郎中,延误了病情,差点就给她烧成了傻子。 阖府上下一致装聋作哑,只盼着这场病能替她们带走季芫华这个多余的烦人精。 是采薇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镯子变卖了,换了些钱,才请了郎中,开了药,把季芫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年季芫华醒来的时候,采薇就煮了这样一碗粥。当时的她已经大半个月未沾荤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盆。 采薇怕她撑坏了,让她留一些下顿再吃。 然而没过多久,她的好姐妹们就踹开了柴房的门,说府里出了贼。 六妹季熙雯声称自己月钱丢了,她身边的丫鬟小翠亲眼看见是采薇偷走的。 “好哇,你们看,她竟然还有钱吃鸡!” “呀!吃鸡算什么,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人参和灵芝!看这大小,年份可不短呢。” 采薇不停解释,可是谁也不听她说的。 当然了。 当一个人想诬陷你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被冤枉的。 所以所有的解释,注定都是徒劳的。 当时的季芫华只觉得尴尬,又畏惧于这几个姐妹,所以根本不敢替采薇说话,甚至于她当时也下意识觉得采薇确实偷东西了。 毕竟当时的她们,怎么可能拿得出人参和灵芝呢? 季芫华赶忙让采薇道歉,她以为只要道歉,把钱还回去就好了。 但季熙雯说出的数目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说:“一百两,少一分,我就要了这丫头的贱命。” 季芫华自然筹不出钱来,那些人就开始满屋子的搜。 天可怜见,这破地方能搜出什么好东西来,她们忙活半天,只在针线盒下面找到几串铜钱罢了。 灶台上煎着的中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难闻的药味让一无所获的季熙雯异常烦躁:“这么名贵的药,你们这窝贼也配?给我砸,今日不把我的钱吐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采薇这傻丫头死死护住那锅药,不让她们动。但是这个举动却彻底让季熙雯恼羞成怒。 她手下的人对采薇一通拳打脚踢,直打得采薇动弹不得才停下。 “不让砸?好,那我就不砸。” 季熙雯笑得颇有些狰狞,端起那一锅滚烫的药汤,尽数泼到了采薇脸上。 随后领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那顿打伤了肺腑,季熙雯她们走了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采薇就咽气了。 而始作俑者季熙雯,不过是被罚跪了几天祠堂就过去了。 毕竟对她们这些人而言,采薇不过是个再卑微不过的贱婢,普通如桌椅板凳一般的物什,没了换一个就是。 后来的每一天,一想起采薇,季芫华就觉得自己的良心像在被油煎一样疼。 是自己太没本事、太软弱、太怯懦,才害死了采薇啊! 今天……居然是那一天? “快吃呀!怎么啦?不香吗?你不是天天嚷嚷着想吃肉嘛!” 对于季芫华的所思所想,采薇一概不知,只以为是季芫华生着病,胃口不好。 季芫华紧紧攥住采薇的手,声线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人参和灵芝呢?你放在哪里了?” 不行,绝对不行,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她都绝对不允许采薇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了。 采薇一愣。 郡主怎么知道有人参和灵芝? 今天是怎么回事,大家是突然一起获得了什么未卜先知的奇异功能了没带上她吗? “我正要同你说呢,今日我可真是遇到贵人了。” 采薇一面取出那松木匣子来,一面笑着说道。 “你是不知道,昨日你身上烫得跟铁板一样,昏睡不醒的,醒了也净说胡话,可真是要把奴婢吓死了!” “偏偏你的病得用这两味药来治,我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去南书院看看行之世子能不能帮帮忙。” “结果行之世子没见着,倒是碰到他的一位好友,叫什么陆公子的,你说巧不巧,他身上竟正好带着这两味药,连年份都不差。” 采薇双手合十,笑得一脸天真:“我想呀,定是天上的菩萨真人看咱郡主受苦,特地派他来给你送药的。” 怎么会?居然有这么多? 前世的时候这人参和灵芝明明都各只有一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那一支,就害了采薇的性命,这满满一大盒也不知会搅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了。 季芫华抬手将盒子里的药材全都倒了出来,却见里面还有一只黑色的荷包,打开一看,满满一包金叶子。 乱了,全乱了。 前世确实也是陆玄明帮忙搞到的人参和灵芝,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季芫华当时才爱上了这个“救命恩人”。 可是前世分明没有这么多药材,也没有这包金叶子。 如今他们还素不相识,药材变多尚且说得过去,可这包金叶子又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缺钱呢? 季芫华觉得自己脑海里的事件千丝万缕,拧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抓住线头了,就有更多的线条窜了出来打断她。 季芫华望着桌案上昏暗的油灯,陷入沉思。 前世她醒来的时候,天分明已经大亮了。 这一天还是这一天,但冥冥之中有好多事已经变了。 明明做为变量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难道说……这个时间线还出现了另一个变量?该不会,陆玄明也…… 第5章 准备 “郡主,郡主?” 采薇抬手在季芫华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季芫华回了神:“哦,没什么。采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采薇以为季芫华是怕写不完被娴王妃罚抄的功课,劝道:“才寅时,且早着呢。郡主待会儿吃完了药,尽管再睡一会儿,娴王妃那边儿知道你病了,应该会宽限些时日的,那女戒你就等病好些了再抄吧。” “寅时了啊……” 季芫华根本不记得还有什么抄女戒的事,听了采薇的话,兀自在心里默默琢磨起来。 上一世季熙雯她们一行人是辰时用过早膳才来的,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毕竟对她们而言,这点小事还犯不上特地早早起床过来闹。 那么这么算的话,自己还有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做准备。 这满满一盒药材以及那包金叶子究竟怎么处理合适? 季芫华的第一反应是全扔了,她不想跟陆玄明有任何瓜葛,更不想受他什么所谓的恩惠。 可是很快,季芫华就冷静下来了。 不行,她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些东西确确实实就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 前一世因为没有继续吃药,季芫华落下了病根,总是咳嗽,稍微受点凉就感染风寒,哪怕后面吃了再多名贵的药材都于事无补。 尤其一到秋冬,更是整月整月缠绵病榻,拿药当饭吃。 凭什么季熙雯要陷害她,她却要拿毁了自己的东西为代价才能自保? 更何况,就算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待会儿季熙雯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采薇,如果有人诬陷你偷吃了东西,你觉得你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啊?” 采薇被季芫华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了,想了想,有些纠结地开口:“说人偷吃这种事,没头没尾的,全凭诬陷那人的一张嘴,谁能透过人的肚皮看清里面有什么呢?总不能把我肚子划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吧?” “当然不能。” 季芫华缓缓开口,明明是清甜的少女声线,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当然不能把你的肚子划开,我们要把她的眼睛挖下来,你吃掉,让她在你肚子里好好看个清楚。” “啊……”采薇一脸惊讶地捂住嘴。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郡主能说得出的话吗? 看来郡主这些日子真的是受苦了,整个人一下子都变了。 季芫华静静地看着采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采薇,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没关系,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别管为什么,等事情结束以后我会解释给你听。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不会害你就够了。” 采薇坚定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对郡主好的,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哪怕让她去死。 郡主生性纯良,这些年受了不少欺负和委屈,其实如果能选的话,她真的希望郡主不要那么善良,最好再凶一点,再自私一点,这样才能少吃点苦。 所以听了郡主刚刚那番话,采薇心里甚至还有点欣慰,有点感慨。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精心栽种的花朵终于长出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刺藤,有了与天敌抵抗的能力。 季芫华拿起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嗯,还算深,放个瓷罐在里面不成问题。 就是这火应该是才点了没多久,没什么炉灰。 “采薇,你去取一个瓷罐过来,要小一些的,矮一些的,能放得下这些药就行,再去院儿里铲些土回来,切记,这事不要让除我二人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采薇应下,转身从灶台上拿了个罐子。 “郡主,你看这个行吗?” 只见采薇手捧一只两拳大小的土陶罐,罐底尚且有一层薄薄的灰白颗粒,看得出来,这是一只盐罐。 “可以。” 小是小了一些,但若将那药材全弄碎,倒也是盛得下的。 碎掉的药材,卖的话当然再卖不上价了,可自己吃的话却也没什么影响。 盐罐只剩那一点点粗盐,采薇还是拿了张油纸小心翼翼将其倒出来包好,这才将罐子递给季芫华。 小小一个动作,看得季芫华一阵心酸。 尽管只是一点点粗盐,对当下的她们来说也是很金贵的东西了。 为了从厨房弄这一些粗盐来,采薇不知受了多少挤兑挖苦。 季芫华将药材一股脑儿用力塞进陶罐,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真心对她好的人受半点委屈。 采薇从院子里弄好沙土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季芫华拿着小铲子将火盆里的炭火往出铲。 她赶紧上前夺过来:“郡主,这种事交给奴婢来做就好了,你可是千金之躯,哪能做这种粗活呢?” 季芫华闻言自嘲地笑笑:哪里有住在柴房的千金之躯呢? 待采薇弄好之后,季芫华将装满药材的罐子放进铲空的炭盆,盖上一层厚厚的沙土,浇了一盆水,将刚刚放进去的沙土浸湿后,又盖了一层干沙进去。 做完这一切季芫华才松了口气:“好了,采薇,现在把炭火再铲回去吧。” 采薇干活儿麻利,三下五除二就铲完了。 炭火依然烧得很旺,看着就是非常普通的炭盆,任谁也想不到,盆底还藏了满满一罐药草。 “郡主,咱这到底要做什么呀,我都糊涂了。” 季芫华也不瞒她了,这事她迟早要知道:“咱们房里出了内鬼,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带了灵芝和人参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 “你可能觉得我这只是臆测,太小题大做了,但我必须告诉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东西是外男给的,若直接告诉别人的话我就要被扣上一个私相授受的帽子,可若硬瞒着不说,这些就都成了无主之物。以我们俩目前的月钱,就算攒上一辈子也不够换这些东西,任谁现在出来指控我们是贼,我们都难以自辩。” 采薇一个激灵,觉得一股寒气自她脊背涌起,直冲天灵盖:“那岂不是说如果这件事被泄漏的话,但凡知情人有害我们的心思,不管怎样,郡主都会受罚?” 季芫华叹了口气,点点头:“是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先把这些东西藏好,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然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第6章 设局 季芫华将灶台上正煮着的中药端起来,掂了掂手中那包金叶子,面无表情地将它丢进了炉火中。 火舌瞬间将袋子吞噬殆尽,金叶子渐渐融化,与炉灰融为一体,灰扑扑的,再看不出曾经的光华。 真金不怕火炼,炉火只是烧坏了金叶的形态,等这事告一段落,取出来重新熔炼一下,完全不会影响使用。 做完这一切,季芫华总算是松了口气——任谁来应该也想不到竟有人将药材和金子藏到这种地方。 采薇时不时张望着外面,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季芫华将粥分了两份,招呼着采薇过来:“好了,别担心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粥还是热的,咱俩赶紧吃了,待会儿才有精力对付闹事的人。” 采薇急了,她咬着牙变卖了母亲留给她的镯子,才买了这些吃食和炭火,哪里舍得自己吃:“这怎么行呢?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你生着病,得好好补补,我喝白粥就可以了。” 何况即便主子现在落魄,住在柴房,那也是主子,就算物质条件没有,但最起码的尊贵体面还是要有,主子客气,她不能不守规矩。 拒绝归拒绝,采薇的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季芫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颇有些埋怨地嗔怪道:“你啊,真是个傻丫头!” 虽然是笑,季芫华的眼睛却红了一圈。 季芫华不由分说地将采薇摁在凳子上,半哄半威胁地吓唬道:“好了,是不是我说话不好使了?让你吃你就吃,今日你若不吃,我就去求娴王妃把你发卖出去,你就再也不要见我了。” 原本前世季芫华一直是管娴王妃叫母妃的,如今实在叫不出口,现在私下无人,便直呼其娴王妃了。 季芫华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采薇见拗不过她,就只得答应了。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的吃粥,季芫华突然觉得挺幸福的。 哪怕现在只是在破旧的柴房里,哪怕吃的只是一碗粥,但比前世用着华贵的餐具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因为这一刻,这个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只有一颗对彼此好的心,没有算计,没有阴谋。 想到这和谐温馨的一幕可能很快就要被打破,季芫华的眸光不禁暗了几分。 季熙雯啊季熙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既然你不顾念姐妹情分,那也休怪我不仁不义了。 饭罢,主仆二人快速梳洗了一番,便抱着那只松木匣子出了门。 不出季芫华所料,她俩这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人跟了出去。 “郡主,是向妈妈!”采薇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她?” 季芫华被罚来柴房后,只带了采薇一个丫鬟。向妈妈刘妈妈原本是柴房负责劈柴挑水的粗使婆子,只因季芫华住在这儿,便也要跟着负责季芫华的吃食起居。 采薇原以为只是刘妈妈在天天挑事儿,向妈妈虽然也时常偷懒,但人还是不错的,起码能做出这种事的不该是她,却不承想,这向妈妈下起手来,比刘妈妈还要歹毒。 季芫华眼底闪过一抹狠戾,面上的表情不辨喜怒:“别回头,让她跟着就是,大鱼还没出来呢。”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静心湖畔的凉亭处,季芫华摸了摸凉亭年久失修有些破旧的护栏,微微勾唇:“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估计用不了多久,大鱼就要咬钩了。” 前世的时候,元旦当晚有婢女在这里放花灯时落了水,静心湖虽是人工修建的,但也颇深。 那婢女本就不识水性,加上当时正值隆冬,虽说湖面没有结冰,但湖水还是相当冰凉刺骨,想必落入水中不多时就被冻僵了,所以被人发现时早就没了生气儿。 当时闹得很大,季芫华还来这里看过,所以她印象很深刻,这护栏里边早就被白蚁蛀空了,一掰就碎,也是那婢女倒霉,年纪轻轻的,大好的日子平白丢了性命。 倒是她死后,府里很快就将这个亭子推翻重建,并且调整了静心湖的水闸,将水位固定在了仅半人高。 而现在距离元旦已经不足十日了。 “大胆!母妃罚你禁足柴房,谁许你出来的?” 一声怒喝将季芫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季芫华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只见季姝瑶和季熙雯带着一群女使婆子们,浩浩荡荡就朝着亭子来了。 季姝瑶挽着季熙雯的胳膊,假模假样地劝:“算了算了,六妹妹,多大点事呀,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不要伤了姐妹们的和气才是最要紧的。” 而后季姝瑶又蹙着眉,朝着季芫华说道:“大姐姐,你快回柴房吧,我们是不会告诉母妃的。” 看着季姝瑶,季芫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季姝瑶抽刀刺向她的画面在外季芫华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仿若就是上一秒才发生的事情。 季姝瑶这个人啊,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和她亲娘娴王妃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装好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戏,上一世她就是靠着这一身演技,骗得季芫华团团转,一直觉得她是最好的姐妹。 从前季芫华看不清这诸多的弯弯绕绕,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再看,才发现季姝瑶眼底的幸灾乐祸原来那么明显。 季芫华不禁自嘲地笑笑。 前一世的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这样拙劣的手段也看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害了自己,也辜负了真心待她的人。 “你还笑?”季熙雯是个没脑子又脾气大的主儿,见季芫华不像往日一样赶紧过来给她道歉,反倒嬉皮笑脸的,她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就冒上来了。 “二姐你莫拦我,我今日非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季熙雯甩开季姝瑶的胳膊,气冲冲地朝着季芫华走去。 季姝瑶本就没真打算拦,此刻顺势就松了手。 季熙雯在季芫华面前站定,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却不想季芫华像是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一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7章 上钩 季芫华笑意盈盈地将季熙雯的手甩开:“大清早的,六妹妹好大的脾气。这静心湖平常可没什么人来,没想到今日二妹妹和六妹妹竟一同来了,倒显得这里怪热闹的。” “你们到这儿来,该不会就为了看我有没有好好儿待在柴房吧?” 季熙雯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当然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狐狸精生下来的小狐狸精,有娘养没娘教的玩意儿,哪个闲出屁来的人有功夫天天跟着你。” 季姝瑶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暗暗咬牙:她这个六妹妹,说话可真是没有半点分寸。 而且不愧是婉姨娘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所出,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也就罢了,还满嘴“屎”“尿”“屁”,一身三教九流的坏毛病,又俗又蠢,要不是因为总愿意乐此不疲替她出头挡枪,她才瞧不上与这种人为伍。 当然,季姝瑶可不是在为季芫华打抱不平,她才没那么无聊,她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就是季熙雯嘴里那个“闲出屁来的人”。 季芫华冷冷地看着季熙雯,恍若眼前的已经是一个死人:“所以你们是来干嘛的?” 说她也就算了,但她的母妃都去世十几年了,季熙雯也要诋毁?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熙雯并不知道季芫华和季姝瑶在想什么,只对着长椅上那松木匣子遥遥一指,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那是我的。” “我房里的丫鬟亲眼看见采薇昨天偷走的。她那个蠢笨的,还以为是我给了采薇的,今日见我翻找才知道青天白日的竟遭了贼。我今天来,就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顺便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一个教训。” 季姝瑶闻言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呀,六妹妹可确定?虽然是奴才做的,可毕竟是大姐姐的人,不管怎么样大姐姐也逃不脱管教不严的嫌疑,这话可不能乱说。” 季熙雯言之凿凿:“当然确定,那松木匣子是我素日拿来放体己钱的,我几乎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它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昨日还听说大姐得了风寒就要死了,今日她就生龙活虎跑到这里闲逛,我看呀,八成就是采薇偷了我的钱给她买了什么顶好的灵丹妙药来吃了,不然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呢?” “真要是这样,她可是最大的受益人,是不是她指使采薇偷的都还不一定呢,你还替她喊冤?” “这……” 季姝瑶状似为难地咂了咂嘴,走过去将匣子拿了起来,打量了一番,随后看着季芫华说道:“六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木匣看着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兴许就是碰巧遇见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匣子呢?” “大姐姐,不如这样吧,就让六妹妹过来,打开匣子仔细看一看,这到底是不是她那一个。” 季姝瑶和季熙雯这一唱一和的,演得真是好一段双簧。 季芫华耸耸肩:“我无所谓,清者自清,你们想看就看吧。” 季熙雯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却又见了鬼一般立马合上了:“啊……这这这……这什么啊!” 季姝瑶看到季熙雯这个反应,心下暗骂季熙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劈手夺过了盒子打开,结果当下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大概过了三四秒左右,季姝瑶才反应过来,而后她发出了一声比季熙雯还大三倍不止的尖叫。 她下意识的想把匣子丢得远远的,匣子呈抛物线状飞了出去,里面的东西却尽数撒了出来。 季芫华佯作心疼:“呀!我的药啊!二妹妹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众人定睛一看,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整盒生龙活虎的蝎子。 蝎子撒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一些落在了季姝瑶的身上。 一时之间众人吓得尖叫连连,有些胆儿小的已经脚底抹油般往外跑了。 季熙雯也想跑,季姝瑶哪肯让她如意,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别跑,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快帮我把身上的蝎子都弄掉啊!” 季熙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干过这种事,她也怕啊,季姝瑶那个疯女人居然想让她用手抓虫?门都没有! 季熙雯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只想赶紧跑开,季姝瑶又气又怕,拽着季熙雯不让她走,两人竟就这样扭打起来。 扭打途中季熙雯一不留神跌坐到了紧靠静心湖围栏的长椅上,原本看着坚固可靠的围栏竟瞬间分崩离析,碎成一摊齑粉。 季熙雯“噗通”一下落了水。 整个人群默契地安静了一瞬,好像那些蝎子现在也没那么可怕了。 季姝瑶看看水里的季熙雯,颤抖着将双手举到自己的眼前:“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话罢,竟转身就跑掉了。 还是季熙雯的贴身丫鬟最快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呀!” “谁会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冒这个头。 且不说会不会水,就算会水,这大冷天的,下去也要好受一番罪。 更何况季熙雯和婉姨娘对待下人向来非常抠门,即便今天救了人,也未必能领的了赏赐,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谁也不想干。 几个人围在一起合计一番,最后一哄而散,跑出去找家丁求救了。 望着眼前的场景,季芫华不禁觉得痛快极了。 这静心湖原是位于一处荒废许久的园子里的,平常根本就没什么人来,估计她们可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搬得到救兵。 这一来一回估摸着少说也得一柱香的时间,若真要等她们回来再救,估计季熙雯都要泡浮囊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季熙雯啊季熙雯,你可想得到你也会有今天? 如果不是顾及身边实在是人太多了,季芫华定要放声大笑出来。 不过很遗憾的是,季熙雯不能死,至少今天还不能,否则婉姨娘定要闹翻了天的,季芫华就算计算的再周全,话讲的再天花乱坠,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第8章 救人 热闹看够了,季熙雯在水中扑腾的动作也越来越小了,季芫华这才不紧不慢脱掉了棉衣,在众人一片惊呼声里跃入湖中。 季熙雯已经几乎昏迷了,整个人软绵绵的,季芫华没费什么功夫就抱住了她开始慢慢凫着水往岸边游。 水面之下,季芫华不知从哪抽出一根一指长、发丝粗细的银针,对准季熙雯脊背间的几个穴位刺了下去。 别看这针孔极小极深,表面几乎看不出针眼,不出两日就能长好,但针法却极阴毒,因为已经坏了人体穴位的周天气韵,所以中针的人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渐渐瘫痪,哪怕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这套针法还是季芫华在御书房一本古书中偶然习得的,她当时还不禁咋舌这世上竟有这样害人的古怪医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用到。 上岸之后,季芫华没有再管季熙雯,只接过采薇手里的衣服裹上,径直回柴房去了。 那么多人围着呢,季熙雯死不了。 对比季熙雯做的那些事,季芫华觉得自己留她一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待走远了,采薇才一脸后怕地拍着胸脯说道:“我的好郡主呀,你刚刚可吓死奴婢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了,季芫华总不能告诉她,自己的游泳是在上一世学的吧? 季芫华像是想说什么,然而一张嘴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阿嚏!” 一见季芫华打喷嚏,采薇瞬间急了,也不去纠结季芫华会不会游泳的问题了,赶忙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给季芫华披上。 “哎呦,小祖宗!自个儿风寒还没好利索呢,你说你去救她干什么呀?快走快走,赶紧回去烤烤火暖暖身子才是正经。” 外套带着采薇的体温,热乎乎的,季芫华觉得自己心里也热呼呼的。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一役还是有收获的,起码采薇的命暂时是保住了。 这些年来,季芫华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的,前怕狼后怕虎,谁也不想得罪,可最后年纪轻轻就送了命。 今天,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来了。 为自己在乎的人而战的感觉真好。 两人回到柴房的时候,向妈妈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 想到向妈妈之前鬼鬼祟祟跟着她们出门的模样,采薇气极了,抄起门口的扫帚就打:“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不去砍柴,这在里干什么呢!” 向妈妈吓了一跳,因为心虚,生生挨了几下:“哎呦,采薇姑娘别打了,老奴就是看你辛苦,帮忙收拾收拾屋子,你要不愿意,老奴出去就是了。” 说罢向妈妈就灰溜溜的跑出去了。 季芫华好笑,一面宽衣一面说道:“何必自己动手?她办事不力,假传消息,别说我们,想必老二和老六也饶不了她,看她们狗咬狗岂不更有意思?” 采薇恍然,一下子醍醐灌顶一般:“对呀,还是郡主想的周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采薇检查了炭盆和炉火,见没有异样,里面的东西全都好端端的,这才稍稍安了心。 二郡主和六郡主心机也太深沉了,她们都追着季芫华去了静心湖,竟还不忘差人来屋里搜。 只是…… 采薇还是有些不放心:“郡主,这事儿还没完,对吗?” “当然了,季熙雯落水,差点儿没了性命,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我们且歇着吧,不出半个时辰,那边定要提我们问话去了。” 季芫华看上去气定神闲,似乎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采薇还想再问,但季芫华已经上了床,开始闭目小憩,采薇只得将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罢了,郡主不说,定是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她还生着病呢,今早又处理了那么多事,肯定是乏了,想睡就睡会儿吧。 自从今早醒来以后,季芫华就总能给采薇一种很可靠、很安心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郡主真的长大了吧。 郡主竟能早早发现向妈妈在向别人传递她们的消息,并将二郡主和六郡主所有的小动作与计划都推测得分毫不差,见招拆招,还设了好大一个局,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二郡主和六郡主二人开始内讧。 现在,在大家看来,是二郡主季姝瑶亲手把六郡主季熙雯推进了静心湖,而大郡主季芫华不顾自己的安危跳进去救了季熙雯。 尽管可能还是逃不脱训话,而且很有可能因为禁足期间擅离柴房之事再受些罚,但和季熙雯想诬陷季芫华的“偷窃”之罪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这样想着,采薇也渐渐不担心了。 也是,她们都已经住进柴房了,还能有比这更差的境况吗? 果然,没过多久,娴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迎春就过来了,让季芫华速速随她去明樽苑,娴王妃有话要问。 季芫华紧了紧被子,打了个哈欠,她觉得自己明明才刚睡着没多久,这些人来得也太快了:“知道了,你且等等,我换身衣服就随你去。” 采薇贴心地搬了个凳子给迎春,迎春看着这一看就上了年头,漆皮都掉得七七八八的凳子,颇有些嫌弃地别过了头,装作没看见,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道:“这大清早的,怎么就又睡下了。” “芫华郡主您可得快点儿,这我能等,娴王妃和婉姨娘可等不得,一大家子都候着呢,就等您了。” 季芫华也不恼,兀自做着自己的事儿,迎春见没人理她,自觉没趣儿,就只得闭了嘴,静静等着了。 待季芫华跟着迎春到了明樽苑的时候,屋里果然已经坐满了人。 季姝瑶脸上被蝎子叮了几个大包,此时肿得连五官都看不清了,颇具喜感。 她此时正跪在地上扯着娴王妃的衣袍,哭得撕心裂肺:“母妃,你要相信我,女儿真不是故意的!我素来与六妹妹很要好,大家都知道的呀!” 娴王妃就只有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岂有不信的道理?看着自己捧在手心儿宠都宠不过来的闺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这心里疼得跟油煎似的。 娴王妃一手捧着季姝瑶的脸蛋,一手拿着沾了药膏的棉球,一点一点帮她擦着伤口:“好了好了,别哭了,母妃也没说不信你啊!” 第9章 问话 然而听了这话,婉姨娘瞬间就不乐意了,只见她“蹭”地一下拍案而起,指着季姝瑶的鼻子就骂:“好你个下作的小娼妇,你还有脸哭?你妹妹被你害得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娴王妃,姝瑶推熙雯的时候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了,好歹孩子们都要叫你一声‘母妃’,你可不能因为姝瑶是你生的就徇私枉法。” “王爷不在府里,府中自然是你管事,可这事儿要是管成了一场糊涂官司,我也断断不会允许!” “你这儿没法儿说理,我就去报官,报官要是还没用,我就是领着远洲和嘉宇,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也要把事情查清楚,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婉姨娘越说越气,说到动情处,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好像如今她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一般。 婉姨娘哭,季熙雯也跟着哭:“二姐姐你好狠的心呀!我素日与你交好,你竟想要了我的命!” 别看季熙雯躺在床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这哭诉声可是中气十足,俨然已经没什么事了。 三个女人都哭做一团,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号丧呢! 娴王妃怎么说也是名门贵女出身,遇上婉姨娘这样的混不吝,上来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有理也要弱三分,何况现在她还是没理的。 要是婉姨娘只是个寻常的姨娘,娴王妃早就找个由头把她发卖出去了,偏偏这个婉姨娘是王爷的心尖尖,打不得骂不得,肚子又争气,一口气就给王爷生了两个儿子。 尽管王爷现在不在王府,可婉姨娘膝下也有一女二子傍身,娴王妃只有一个女儿,可真是看见她就头痛。 果然啊,恶人自有恶人磨。 季芫华心中颇觉痛快,但看着婉姨娘和娴王妃各自替孩子出头的模样,心下又不免有些伤感。 她娘亲还在世上的话,应该也会拼命护着她吧? 如果她重生的时间再早一些就好了,只可惜,没有这种如果。 娴王妃揉着太阳穴,正不知如何是好,抬头一见正缩在角落看戏的季芫华,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有直接表露出来,只是对着季芫华招了招手:“既然来了,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季芫华从容不迫地上前福了福身子:“母妃万福,婉姨娘、魏姨娘金安,三位妹妹妆安。” 在距离事件风暴中心较远的地方,坐着魏姨娘和她的女儿四郡主季南珰,季芫华看着这二人,眸光微动。 对上季芫华的目光后,魏姨娘微微颔首,而季南珰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上一世的时候因为季南珰在王府中很不受宠,几乎就是小透明的状态,所以她的亲事也被安排得很潦草,只是随意许给了一个刚刚及第的举子。 那举子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又是个文官,所以季南珰一家因祸得福,在陆玄明登基后的那场浩大的权力洗牌中侥幸存活了下来。 从前季芫华总觉得季南珰不好相处,整个人冷冰冰的,好像什么也不感兴趣,什么也不在乎,所以跟季南珰没有太多交集。 但是在她落魄潦倒的时候,季南珰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带着吃食来瞧过她几次。季南珰能去看她,实在是季芫华没想到的。 如今想来,季家这些个姐妹中,竟只有她是个真性情的。 季姝瑶见季芫华来了,被蝎子叮咬得肿成桃儿一样的眼缝里射出一道精光——她的替罪羊可算是来了。 季姝瑶看看娴王妃,又看看季芫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母妃,其实还有一事,女儿原是不该说的,但现在女儿受人诬陷,实在是不得不说了……” 季芫华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不该说你还说? 娴王妃替季姝瑶擦着眼泪:“什么不该说,是有谁威胁你了吗,瑶儿别怕,你尽管说,有母妃在呢!” 季姝瑶小声啜泣:“是这样的……女儿和六妹妹一起去静心湖,实际上,是去找大姐姐的。” 娴王妃勃然大怒:“什么?芫华,你尚在禁足,谁允许你出柴房的?你给我跪下!” 原本娴王妃以为,此话一出,她这个一向胆小懦弱逆来顺受的女儿肯定要吓得跪下直讨饶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芫华并没有照做。 季芫华不但依然站着,而且脊背挺得笔直,只听她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女儿前些日子感了风寒,我身边的采薇多次回禀母妃,请母妃差郎中去看,但都被您的大丫鬟迎春给拦下来了,她每次不是说您在午睡,就是说您在用膳,总之总也没功夫。母妃,你可知道?” 娴王妃眼神闪过几分不自然:“哦?竟有这样的事?” “看来母妃是不知道了。这也就奇了,今早连六妹妹都知道我昨日里病的快死了呐,母妃竟然全然不知,这个迎春,把我们瞒得好苦啊!要不是今日亲口问了母妃,女儿都要怀疑母妃其实恨不得女儿早日死了才好。” 娴王妃面色一白。 这个季芫华今天是怎么回事,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更何况是在婉姨娘眼巴巴儿守着想寻她的不是的时候。 “芫华,不要胡说,让有心人听了可怎么了得。这几日确实是母妃疏漏了,预备着元旦的贺礼,头都忙大了。迎春看我太忙,一时不愿意再给我添加负担也是有的。” 季芫华看着娴王妃,笑容甜美乖巧:“女儿也正是这个意思。菩萨真人保佑,女儿得了一个偏方,已经把病治好了。我去静心湖是因为那里可以抓到蝎子,而蝎子正好是女儿所需药方当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母妃让女儿禁足柴房,想必只是想让我长长记性,不再犯错,并不是真想看女儿病死吧?” 这个季芫华,她就一定要把“母妃想要我死”挂在嘴边吗? 娴王妃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她自认慈祥的笑容:“当然,既是如此,那去静心湖的事情确实不能怪你。还好你没事,不然等王爷回来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第10章 立威 季芫华莞尔:“多谢母妃宽宏大量,今日之恩芫华定铭记于心。” 两人四目相对,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娴王妃将将松了一口气,却听季芫华话锋一转:“不过,迎春那个丫头,竟敢擅自替母妃您拿主意,实在可恨。这知道的说您是受奸仆蒙蔽,不知道的,恐怕都要私底下议论您苛待继女呢!” “请母妃明鉴,这迎春今日不得不罚。” 娴王妃身边儿的李妈妈,曾是娴王妃的奶母子,在娴王妃出嫁后她也跟了来王府,依旧伺候着娴王妃,可以说是看着娴王妃长大的,所以最得娴王妃宠信。 说句僭越的,娴王妃私下里,可拿她当半个亲娘呢。 所以李妈妈平时在府里一向横着走,任谁也要赏她三分笑脸,而迎春正是她的女儿。像季芫华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她真是许久没听过了。 看着季芫华那副故作无辜的模样,李妈妈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芫华郡主呀,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迎春本也没有恶意,只是风寒罢了,任谁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怎么就动不动说些死呀活呀的话,真真儿吓死人了。也不怕人听了去笑话。” 娴王妃本来就没打算罚迎春。对待自己人,她向来袒护,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但凡不触及她本人的利益,她一直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娴王妃正欲开口随意训斥迎春几句便让她下去,却不想下一秒,季芫华的巴掌就落到了李妈妈的脸上。 啪的一声甚是响亮。 季芫华的目光冷得像是萃了寒冰:“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娴王妃坏归坏,但人是个蠢的,很多时候算计人的馊主意,倒也未必是她那个脑子能想出来的,多半是李妈妈这个老东西在旁挑唆。 从前世到今生,季芫华觉得自己真是忍她够久的了。 婉姨娘捂着嘴轻轻“呀”了一声,像是被惊到了,然而她那双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看着这一幕,婉姨娘心下不禁暗道:有意思,真真儿有意思。芫华这丫头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 不管怎么说,婉姨娘看娴王妃吃瘪就高兴。何况她刚刚听下人们说,季姝瑶把她的熙雯推到水里之后就跑了,那帮丫鬟个个儿蠢得没边儿,没一个会水的,还是芫华那丫头把熙雯捞上来的。如果不是芫华,熙雯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现在呢! 平日里她也不喜欢芫华,但今天倒是硬生生看她顺眼了许多。 要说这娴王妃也确实过分,和婧王妃的恩怨毕竟已经是前尘往事,总欺负一个孤女,确实有失体面。 有句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芫华这孩子,她婉姨娘今天还就帮定了。 李妈妈捂着脸,又惊又气,声线都发抖了:“你……你打我?王妃娘娘,你可得给老奴做主啊!” 婉姨娘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有些散漫地开了口,似是不经意般:“啧啧,听听,说错了话儿,主子打了一巴掌罢了,竟委屈成这样。姐姐平日里就是这样惯着手底下人的不成?” “李妈妈,我倒想问问,今日娴王妃若是不给你做这个主,你打算怎么样?难不成平日里不是你听她的,倒是她听你的了?” 李妈妈一听这话,额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立马跪下不住地给娴王妃磕头:“不……不!王妃娘娘,老奴向来对您是再忠心不过的,您知道的呀,老奴哪儿敢做您的主,老奴……” 婉姨娘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嘴上的忠心谁不会表,谁有功夫听你说这些。姐姐还是仁慈,这老东西,动不动就要做姐姐的主。若是我屋里的人呀,我早叫人把她嘴打烂了。” 娴王妃看着李妈妈,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到底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只是婉姨娘那几句话又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李妈妈确实是做得了她的主的。 更有甚者,她的话在她房里那些丫头小厮们听来,有时还不如李妈妈说的管用。 有一次娴王妃觉得中午用了太多荤腥,有些腻,想让迎春去煲一碗荷叶银耳羹来,谁知那丫头一口回绝了她,说李妈妈让她做的针线活儿还没做完,让娴王妃命别人去煲。 还是李妈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不情不愿去煲汤了。 这屋里主子不像主子,仆人不像仆人,确实应该好好管一管了。 思及此,娴王妃眼眸微眯,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本宫自然知道你不敢,退下吧,莫要信口胡言,让人看了笑话。” 李妈妈本以为今日娴王妃定要怪她,毕竟虽然娴王妃平日一直都是个好脾性的,但偏偏在婉姨娘面前相当要面子,一激就恼。 谁知婉姨娘这样下了娴王妃的脸面,娴王妃也只是让她下去,显然是护着她了。 李妈妈不禁心下暗喜,觉得小时候给娴王妃喂的那一口奶实在是太值了。 “谢王妃娘娘,老奴这就下去。” 李妈妈跪伏在地谢恩之后,就拉上自己的闺女迎春要走。 只是二人还没走两步,就听娴王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去哪儿?” 母女二人慌忙回头,只见娴王妃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迎春:“我让李妈妈走,何时让你也走了?” 李妈妈和迎春都吓了一跳,一时心惊不已,不知娴王妃到底什么意思。 迎春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奴……奴以为……我在这里碍了芫华郡主的眼,就想着……想着……” 她这么做也不是头一次,怎么今天王妃就生了这样大的气来? 娴王妃气极,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明显不达眼底。 方才婉姨娘才笑话她管不住下人,这李妈妈母女就当众打了她的脸。 娴王妃的耐心显然已经被磨完了:“刘管家,把那迎春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迎春瞬间面色惨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李妈妈跪爬到娴王妃脚边,惊慌失措:“不……不……不能打呀!王妃娘娘,这二十大板打下去,是要死人的啊!” 第11章 结盟 家丁们见李妈妈撒泼打滚的,也不敢直接动手。 毕竟谁人不知李妈妈是娴王妃的心腹?说不定李妈妈劝一劝,娴王妃就改了想法呢? 但娴王妃今天是铁了心了要收拾收拾迎春,李妈妈越劝她心里越觉得烦躁,又见家丁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不由大喝:“还等什么?拖出去!” 家丁们只得连声应“是”,架着迎春便出去了。 李妈妈心知今天迎春是少不得这顿打了,恨恨瞪了季芫华一眼,跌撞着起身跟了出去。 那一眼颇为怨毒,季芫华确信,若是眼神能杀人,自己怕是已经被凌迟了。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随之而来的是李妈妈更惨烈的痛哭,此起彼伏,伴着钝器砸到肉上的“啪啪”声,好不热闹。 看来这板子,打的确实是板板到肉,一点也没放水。 娴王妃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婉姨娘倒是笑得神采飞扬,看得出此时已是心情大好了:“姐姐莫心疼,几个心里没数的奴才罢了。我们还是说正事要紧,这熙雯的事,您今天可必须给个说法!” 总归还是逃不过。 眼睁睁看着季芫华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擅离柴房的罪责,甚至还借着生病的名义挑拨了娴王妃和李妈妈母女的关系,季姝瑶情绪颇有些激动:“对,长姐纵然擅自出柴房是有理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啊……” 说到“偷”字,季姝瑶突然停了下来,好像那字烫嘴似的,随后左右环视一周,泪眼盈盈地看向季芫华。 “长姐,我不是故意想说出你指使采薇偷六妹妹东西的事儿的,我知道你只是为了看病,纵使一时糊涂偷东西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实在是……实在是我也不能平白让人给冤枉死呀!” “母妃,其实我们今日去静心湖,就是为了替六妹妹要回遗失财物的,要是知道今日陪她还陪出错来了,姝瑶就是死在自己屋里,也断断不会出门了!” 季姝瑶这一番话可谓是讲得声情并茂,要不是太了解她,季芫华都要信了她就是个无辜的倒霉蛋了。 推季熙雯下水确实不是季姝瑶的本意,可出谋划策帮着季熙雯诬陷长姐,估摸着季姝瑶怎么也参与了七八成。 倒霉归倒霉,却是绝不无辜的。 “什么?偷东西?” “大郡主竟然偷东西?高门贵女,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 一时间,众人惊愕不已,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室内有一瞬的嘈杂。 娴王妃望着季熙雯,目光带着些许殷切:“熙雯,可有此事?若此事确凿,你尽管说来,母妃定为你做主。” 娴王妃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季熙雯承认了,那今天这一番闹剧,就纯粹成了季熙雯和季芫华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她单纯善良的女儿姝瑶,不过是个无辜受累的中间人。 但季熙雯显然没想到季姝瑶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这事讲出来了,被娴王妃这一问,更是一下就懵了。 季姝瑶她疯了吗?这不是她俩商量好诓骗季芫华那个傻子的说辞吗?就这样说给娴王妃和娘亲听,不是分分钟就要露馅儿吗? 婉姨娘是个聪明人,一看自己闺女那个没出息样儿,就猜着了,不出意外的话,什么偷不偷的都是骗鬼的屁话。 要是季芫华真偷了她的东西,以她的脾气,早闹得人尽皆知了。 一触到婉姨娘那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神,季熙雯更怂了,当下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婉姨娘毕竟是季熙雯的亲娘,即便看出了季熙雯的把戏,也没有当众揭穿的道理。 她可不是圣人,“诬陷长姐”、“夺人钱财”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了,她家熙雯还怎么做人呢?且看事态如何发展吧。 季芫华把季熙雯和婉姨娘的眼神互动尽收眼底。 只见季芫华笑吟吟地看着婉姨娘:“婉姨娘,我有些事想单独跟您说,您看可否方便随我去外边走走?” 婉姨娘眼珠子一转,心下暗暗思忖:这丫头,现下找我做什么?我和她有什么好谈的。 婉姨娘正欲拒绝,但季芫华却在她开口前揽上了她的胳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婉姨娘脸色一变,看着季芫华的表情颇为凝重:“好,我就跟你去一趟。” 二人倒是也没出去多久,但回来时,俨然一副好得跟亲母女一样的架势。 众人都看得一头雾水。 芫华郡主到底给婉姨娘说了些什么?她是个妖精不成?还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呢? 只听婉姨娘笑道:“我还当你们说的是芫华偷了什么宝贝呢?误会了,全是误会!昨儿我看芫华病着连药都吃不到,咱这怎么说也是做娘的不是?实在见不得孩子受罪,便给了她些药。” 婉姨娘复又嗔怪地瞪了季熙雯一眼 :“熙雯这丫头呀,实在是被我惯坏了,竟以为是芫华偷拿的,还闹事,实在该打。快,给你长姐道歉。” 季熙雯被震惊得声音都高了好几个度,听起来颇有些尖锐刺耳:“什么?我给她道歉?” 婉姨娘脸一沉:“怎么,为娘的话你也不听了?” 娘亲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可大庭广众之下,要她给季芫华这个没娘的野孩子道歉,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熙雯!”婉姨娘一拍桌子,显然是已经生气了。 季熙雯见拗不过娘亲,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长姐,一切都是妹妹的错,都是我误会你了,请你原谅。” 季芫华倒也不需要季熙雯真心服口服,闻言笑眯眯摸了摸季熙雯的脑袋:“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季熙雯感觉自己憋屈得就要吐血了。 苍天呀,谁能告诉她,季芫华到底给娘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当然,还有更憋屈的人呢。 季姝瑶看着季熙雯和婉姨娘母女二人这一派其乐融融的和睦景象,也觉得气血翻涌,就差当场吐血三升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婉姨娘到底在瞎掺和什么?她为什么要帮季芫华? 第12章 祸首 娴王妃身边另一个大丫鬟翠菊回来了:“王妃娘娘,奴婢已带人去静心湖仔细查验过了,并没有什么被人动手脚的痕迹,但奴婢发现了这个。” 翠菊一面说着,一面掀开手中托盘上蒙着的帕子,将东西呈于娴王妃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托盘中不是别的,正是静心湖亭围栏破碎后掉落的一截木头,只是远远望去上面附着了许多盐粒一样细碎的小白点。 那些小白点爬来爬去,不难看出都是活物。 “王妃娘娘,这静心湖亭年久失修,遭了白蚁虫害,木头表面看不出什么,实则里面已经被蛀得千疮百孔了,一掰就碎。所以今日六郡主落水之事明显是意外,并非二郡主故意加害妹妹。”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翠菊径自拿起托盘中的木块,轻轻一掰,木块就摧枯拉朽般四分五裂:“如果在座各位有谁不信,大可以也亲自上手掰一下试试。” 众人望着那生龙活虎爬动着的白蚁,欲言又止,竟没一个人说话了,只有婉姨娘皱着眉头凑过去,用手帕包裹着手指,轻轻捏了一下。 宛若捏了一块儿极酥极脆的点心般,木头顷刻间化为一滩碎屑。 看来这凉亭的木材确实是败絮其中,坏得很是严重。 娴王妃此刻才是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当下便笑起来:“原来如此,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现在一想,左不过也就是丫头们一起玩耍时闹的一点小别扭而已。” “就是这园中修缮之事究竟是怎么做的?有这么大的安全隐患,我们竟一概不知?” 这时,一直跟在翠菊身后的一个看着身量颇为壮实的老妈妈颤巍巍地跪下了,额角冷汗不住地往下流:“回王妃娘娘,老奴是负责园林修缮的王五家的,这静心湖亭久未修缮确实是老奴的疏忽。” “自从府里新修了玉琼园之后,静心湖这块儿早都荒废了,只有几个下人偶尔闲暇过去转转,老奴实在是没想到,几位郡主今日竟然会屈尊降贵到那儿去呀!” 娴王妃面色不善,显然这套说辞并不能说服她。她那戴了金丝嵌玛瑙护甲的指尖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才拨了一批银子让你们修缮云澜园。” 翠菊微微颔首,将早就备好的账本递给娴王妃。 娴王妃扫了一眼,不耐烦地将账本一掷,正好砸在那王五家的头上:“你自己看!” 王五家的颤抖着一双手捧起账本,看着看着,身下竟涌过一股暖流,地上名贵的波斯地毯,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一股一言难尽的腥臊味传来,大家不约而同掩了鼻。 这个王五家的,真真是有贼心没贼胆,挪用钱财中饱私囊,被发现后竟直接吓尿了。 娴王妃面色一变——这可是波斯国进贡的地毯,皇上御赐下来的东西,这腌臜婆,竟敢在这上面…… 娴王妃的好脾性是再也没有了:“拖出去,送官!” 王五家的这个“大蛀虫”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娴王妃眼珠子一转。 只见她拉起婉姨娘的手,笑道:“好了,今日的罪魁祸首总算是抓着了。” “依本宫看啊,剩下那些就全是孩子们的玩笑罢了,这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不如就让孩子们自己私底下解决算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总是掺和其中,反而不利于她们姐妹间沟通感情。婉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婉姨娘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姐姐这话好没道理,即便是静心湖亭护栏确实坏了,但要不是姝瑶推熙雯那一把,熙雯也不会好端端就掉进湖里去不是?” 娴王妃也不是不知道婉姨娘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姝瑶,倒是也不恼,只是笑:“是是是,妹妹心里有气,我明白的。若本宫今日在妹妹的位置,定然也定要给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 “即便姝瑶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玩闹起来没个尺度,这才害得熙雯落了水,确实该罚。” “姝瑶,罚你即日起去祠堂罚跪,三日后方可出来,你可有不服?” 原以为婉姨娘母子今日定要活活剥她一层皮下来的,如今竟只要跪三天祠堂,季姝瑶自是无有不依的。 “是,女儿知错,女儿认罚!谢母妃,谢婉娘娘,女儿一定谨遵教诲,断不会再犯了!” 季姝瑶一面说着一面磕头,见此情此景,婉姨娘即便心里还不痛快,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让季姝瑶再给季熙雯道一遍歉也就罢了。 事情总算有了了结,该打打该罚罚,受害人婉姨娘母女也算讨回了公道,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那可是谋害庶妹的罪过呢!娴王妃连消带打,一句“姐妹们之间的玩笑”就带过去了,不痛不痒罚跪三天祠堂就没事了。 这一幕让季芫华不禁想起戏里唱的那《西游记》,做了恶的妖怪,没后台的全被孙猴子一棒打死了,有后台的则被主子领回家去,什么代价都没有。 季熙雯和季姝瑶,就是那“被主子包庇的妖精”。 呵,且等着吧,这事儿哪儿有那么容易完。 季熙雯的腿不出一月就要废了,婉姨娘自然会将季熙雯腿的事儿跟此次落水联系起来。 今年边关大捷,庆帝龙颜大悦,特许镇北王提前一月班师回京。算算日子,再有不到十日,父王就要回来了。 只是这道旨意是随着密函一起发出去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都以为怎么着也得在年节前才回来。 到时候季熙雯腿废了,镇北王也回来了,又遇上元旦佳节,镇北王夫妇少不得该带一众子女进宫赴宴。 啧啧,真是想想都热闹。还不知道婉姨娘母女预备着怎么闹呢! 当夜无话。 季芫华一觉醒来,摸着那布料有些粗糙的麻布被面,再看见正在屋里忙碌的采薇,一颗空落落、云一样飘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是真的重生了,并不是在做梦。 第13章 筹谋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她昨晚当真是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她还躺在冷得像冰窖一样的临安宫里。 那感觉真是太绝望了,绝望得让人恨不得去死。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确认安定下来,那么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重活一世,前世踩过的坑,受过的罪,总之不能再经历一遍了。 经过昨天的试探,她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可以通过行动改变一些事,眼下活得好好儿的采薇就是最好的例子。 昨日一则忙着先救采薇,二则想着若不报仇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在救下采薇之后,很多事她做来不单单是为了自保,更多是为了出气,然则与她往后的人生走向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既然历史是能被重写的,那她现在更不能只耽于王府中这一点姐妹之间的争斗,毕竟再有两年就是陆玄明发动宫变的时候了,届时别说镇北王府,整个皇室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她一定要揭穿陆玄明的阴谋,将他的狼子野心剖出来示于天下人。 毕竟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尚未及笈的小小郡主,本朝自建国以来对女子干政一事向来讳莫如深。 她没有可让人信服的情报来源,贸贸然冲出去说陆玄明有意谋反,不仅可能被当作失心疯,更会打草惊蛇。 她自认有些小聪明,但跟心眼多如罗网的陆玄明一比,还是全然不够看的。 她现在最大的倚仗就是她已经活过一世,对后面的事情走向颇为了解。 然而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是死的,这一世的人却还是活着的,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的计划已经泄露,很难说他们会怎样变更行动,到时候她的优势就全都没有了。 更何况,采薇那天带回来的药材和金叶子,完全与前世对不上号,这让她不得不警觉。 陆玄明,是不是也重生了? 她也清楚她这个想法很荒谬,毕竟她是将死之时重生的,而陆玄明费尽心思登上皇位,已是九五至尊之身,想要什么得不到? 天下初定,四海升平,又有什么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事情? 怎么他也会重生呢? 尽管可能性非常小,但季芫华还是不得不留个心眼,如果这是真的,那她要阻止陆玄明发动宫变的路就更难走了。 所以当下最紧要的,就是赶紧确认他的身份。不出意外,十日后的正旦宫宴上,他们就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也要来了。 前世正旦宫宴那一天,颜国公与镇北王在对饮期间,酒过三巡,提起了一件往事: 季芫华两三岁时,每每总爱捏一把点心糖果,非要塞给颜国公独子颜渊。 颜国公当时逗她,问为什么只给颜渊。 她就奶声奶气说:“颜渊哥哥生得真好看,我想给颜渊哥哥当媳妇儿。” 那时候可给大人们都乐坏了,这奶娃娃,还知道什么是“媳妇儿”呢? 镇北王和颜国公,一个皇亲国戚,一个累世勋贵,两家可以说是再门当户对不过,当下觉得这对小娃娃真是越看越般配。 那时起两家人其实就默认了这桩亲事。 颜国公在宫宴上旧事重提,目的很明显。庆帝又哪里听不出呢?问了问镇北王的意思,当下就赐婚了。 天子赐婚,多大的荣耀? 可当年的季芫华竟满脑子都是那个赐药救了她一命的陆玄明。 明明方才席上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仅仅就那惊鸿一瞥,季芫华觉得自己就深深沦陷了。 女娲娘娘也太偏心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啊? 比颜渊还好看。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好一个无双公子,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直觉得胸前揣了一窝兔子一般,扑通乱跳,就要跃出来了。 所以她在听到庆帝说要给她和颜渊赐婚时,她竟鬼使神差,说了一句:“臣女不想嫁。” 那个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翩翩少年郎,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原本满含期待与羞涩的眼睛瞬间暗淡了。 如今的她再回想起那眼神时,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太残忍了。 而这件事直接导致她得罪了一个非常不该得罪的人——平阳长公主。 庆帝子嗣单薄,只有二子一女。别看他平日里对两位皇子严格得近乎于无情,但对平阳长公主却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爱至极。 季芫华前世只道庆帝是喜欢女儿,但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庆帝对平阳长公主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补偿。 尽管平阳长公主在黎国锦衣玉食,受尽无上荣宠,但她只待十六岁就要被送往蒙古和亲的使命却是一早就定好的,任谁也无法改变。 所以,谁都不知道,这个早早就有婚约在身的公主,心里竟一直喜欢着颜国公府的颜小公爷颜渊。 她一个公主做梦都想嫁,小心翼翼藏在心尖尖上的人,居然就被季芫华给拒了? 她自然不能接受,所以厌透了季芫华。 没过多久,平阳长公主缠着庆帝,表示她也想和皇兄们一样上学。 公主和皇子送去一起读书,本来是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先前庆帝已允许各宗室子都来和皇子一同学习,更不用说皇子本身还有几个从世家大族选拔上来的陪读。 外男太多,公主再去,便不妥了。群臣弹劾的奏章雪片一样飞过来,全是劝庆帝三思的。 但庆帝又怎么会拒绝自己唯一的女儿呢?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专门给平阳长公主设了一个学堂,并请了几个世家大族的女儿们来做陪读。 复又言明,但凡有意想来一同学习的宗室女子,皆可以入宫同平阳长公主一起学习。 这样的机会,季芫华怎么会错过呢? 前世的季芫华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高兴得不得了,第一个禀明自己也要去学。 因为那时她想着,这样就能常常见到陆玄明了。却不想求学的这两年,正好犯到了平阳长公主手里,被折腾了个半死。 第14章 重选 现在想起这些来,真觉得久远得像一场梦似的。 但季芫华无比清楚,马上自己就要重新站在人生的分叉路口,再做一次选择了。 庆帝赐婚,她究竟嫁还是不嫁? 公主设学,她究竟读还是不读? 这些她都要早早做好打算。 重选一次,竟然比上一世还要紧张。 她又想起了颜渊总是很温柔地唤她“华儿”的那段时光了。 细想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快乐,什么都不用愁,因为颜渊总是能把一切都打点好,完全不要她操心。 她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不停嘶吼:当然要嫁给他了,你不会再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然而还有另一个声音:但是这样好的他,你还配吗? 你还配吗? 配吗? …… 季芫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眼睛痒痒的,随手一揉竟然就揉出了眼泪,止也止不住了。 那么好的他,已经被她辜负了呀。她早就是嫁过人,甚是还怀过一个孩子。 别人不知道,但她心里很清楚。 和谁都好,但唯独颜渊……她欠他的,永远还不上的。 再没有可能了。 她这一哭,倒是把采薇吓着了:“郡主……你……” 大清早的,郡主怎么抄着女诫就抹起泪来了?定是想到被罚关柴房,还要抄女诫,委屈了吧? 季芫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擦了擦泪:“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娘亲了。昨日那炉灰,你收起来没有?” 采薇赶紧点点头:“早就收好了。我正准备出去一趟,找个铺子把金子重新融出来,换成银票呢!” 一两黄金大概能换十两银子,昨日掂那金叶子,估摸着少说也有二十两。 算下来,就是二百多两银子。 朝廷正一品大员的月俸也才120两银,可见这笔钱的数目之大。 不管怎么样,这钱她一定要还给陆玄明,她一点儿也不想担他这个人情。 如今所有能节省开支的法子可谓是都被她和采薇用上了,但穷就是穷,再怎么省到底还是收效甚微。 季芫华知道,其实现在她们应该做的根本就不是“节流”,而是“开源”。 其实她的母妃原是江南布行周家的女儿,虽因着是商人的原因,地位不高,但却是实打实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 别的不提,单单母妃带进王府的嫁妆,其实就够季芫华和弟弟季行之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的。 更不要说母妃当时还带了许多田产、庄子、铺面。这些要是打理得好,每年的进项也相当可观。 但这些年来,毫不夸张的说,母妃的嫁妆,季芫华这个做亲生女儿的,甚至一个铜板都没见到过。 据王府的老妈妈说,当年母妃嫁进王府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要不是仪制不允许,她外祖父真是恨不得比照着郡主、公主的份例来送嫁呢,就是怕被夫家轻看薄待了。 然而母亲过门还不足一个月,太后就亲自下了懿旨,指了顾太尉家嫡女顾淑娴给镇北王做侧王妃。 虽是侧王妃,却是以平妻之礼娶进门的。 因着镇北王常年出征,经常不在府中,婧王妃又与侧王妃顾淑娴总也不对付,就日日郁郁寡欢的。 终于,她在嫁进王府的第五个年头,因为难产去世了。 那之后外祖父就和镇北王府彻底断了联系。 季芫华当时已经四岁了,记事了,总觉得是那个小娃娃害死母妃的。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和嫡亲弟弟季行之亲近不起来。 当然了,其实也有一半是因为季行之被过继在了顾淑娴名下的缘故。 顾淑娴无子,倒是拿季行之当亲生儿子养的,不像对待季芫华这样冷淡偏心。 可越是这样,当时的季芫华就越觉得季行之是个没良心的小糊涂蛋,认贼作母是非不分,两人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想起当年对待行之这个弟弟的态度,季芫华现在其实觉得挺后悔的。 行之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顾淑娴抱去养了,完全对母妃这个人没有印象啊,所以他能懂什么呢?自己对他真是太苛刻了。 说起来,顾淑娴真的好生厉害,骗走了母妃的儿子不说,母妃当年带进府的嫁妆,估计也大半进了她的腰包。 别的不论,但看她平日里奢靡的生活状态就知道。 顾淑娴父亲官至太尉,品级确实不低,但却是个清要的职位,并没有太多钱财进项。即便确实日进斗金,也没有总接济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儿的道理。 更何况黎国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顾太尉是最瞧不上商人的,从来不经手任何商铺生意。 而镇北王这边就更不用说,虽然食邑俸禄确实很多,皇帝的赏赐也是流水一样的给,但他本人就是个只知道打仗的兵莽子,从来不管钱财也不会算计。 但凡有个什么天灾人祸,他总是冲在第一个开仓放粮,每每朝廷募捐,他也是恨不得竭尽所能。 总结一下就是:镇北王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散财童子,不管有多少钱,都不够他造的。 王府又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合该是常年入不敷出的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季芫华被克扣得连去厨房要些粗盐都要看人脸色; 而季熙雯抹下一张脸来诬陷长姐,只为了能搜刮一点碎银子; 静心湖亭破败成那样,出了事才想来来要修。 …… 一个王府,混成这样,传出去还不让人耻笑死。 但娴王妃和季姝瑶二人则不同,过得是真的金尊玉贵,光首饰头面就有好几大箱子,衣服更是基本只穿一次,便收起来再换新的。 一个亲王的妃子,过得真真儿是比王宫里的娘娘还奢靡。 想到这里,季芫华不禁暗暗攥拳。 这一切,她迟早都要讨回来。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很多事情还是要拿钱去疏通。 首先肯定是想要争口气,其次当然是要为对抗陆玄明做准备。 与此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她揭穿陆玄明失败,事情依然顺着前世的轨迹发展,那么她就直接尽早抽身,拿着钱,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去。 这一切都要用钱。 别说她俗,钱就是她的底气。 所以她现在真的缺钱,特别特别缺。 第15章 盐矿 但即便明白母妃的嫁妆是被娴王妃眛下了,要想让娴王妃把它们悉数吐出来也绝非易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必须得徐徐图之。 这一点季芫华心里非常清楚。 眼下她手里既有这包金叶子,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本金了。 与其现在就去跟娴王妃争论母妃当年嫁妆的事情,倒不如先自己做点生意,破釜沉舟,搏他一搏。 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城郊一个叫“山凹村”的地方,一个农户在自家院子里挖井的时候,竟发现自家地下竟然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因着井底有流水潺潺的声音,他就壮着胆子下去看了。 这一看不要紧,洞里处处是各色冰样晶体,蓝的红的、绿的黄的……五光十色,绵延数十里,带着些仿若仙境的光怪陆离。 尽管手中火把光芒并不很亮,但看过去还是令人颇为震撼。 那人敲了一小块下来,舔了舔——咸的。 顿时喜得合不拢嘴。 盐矿,他家地底是一个盐矿啊! 从那时起,他就偷偷开始贩卖私盐。 起初他倒是确实靠这个赚了个盆满钵满,甚至于仅月余就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购置了宅院。 然而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从他那儿买盐的人就不约而同开始出现心慌气短,浑身乏力,恶心腹痛的迹象。 更有甚者,有几个人开始神智不清,瘫痪在床。 又过了几天便陆续有死人的消息传出来。 据说死的那些人,脸色都无一例外是紫黑紫黑的,全是喘不上气来,活活憋死的。 倒是那农户,因着感觉自家井里的盐吃着实在苦涩,挣了钱后就开始买精盐吃,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算算日子,那农户现在应该已经坐了牢,这片“毒盐矿”也被官府暂时收管。 官府收管了那片盐矿之后,也有不少世代煮盐的盐商去看过,但无一例外纷纷摇头。 这盐杂质太多,根本不是像井盐湖盐那样经过简单的煮晒就能过滤掉的。 所以别看是那么大一个矿,根本就全是垃圾,空放着都嫌占了地方,更别提官府竟然出了一百两银子的价格进行抛售。 这不就是骗外行吗?买回去没法儿卖,全得砸手里。 是以十天半个月过去了,竟没一个人愿意买。 思及此,季芫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只见她对着正准备出门去将混了金子的炉灰重新熔铸的采薇微微一笑:“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 采薇闻言笑道:“出去也好,早该出去散散心的,整日呆在这逼仄的小屋子里,好人也要待出病来了。” 季姝瑶被罚跪祠堂,季熙雯又因落水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她俩这几日应该是没什么功夫来找季芫华的不痛快了。 向妈妈因为“假传消息”的原因被她背后的主子一通好打,今日鼻青脸肿的,只埋头干活儿装鹌鹑,也不生事了,估计是能安生一阵子的。 季芫华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空档做点自己的事。 采薇拿了一套自己平素出街时的衣服给季芫华。 就是最普通的闺阁小姑娘的衣服,桃红间银白的棉衣裙,不像贵族女子们普遍穿的罗裙似的广袖长裾,拖在地上。 那些罗裙漂亮归漂亮,行动起来很是受限,她俩偷溜出去,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套衣服原本的配色有些俗媚,采薇总觉得自己怎么穿都不好看,然而季芫华一穿,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桃红色将季芫华本就细腻的皮肤衬得更白皙了,皓如凝脂。 整个人明艳得像红梅花蕊间的一点瑞雪般,明明触手可得,却让人不敢上前,怕轻轻一碰就化了。 郡主到底是继承了婧王妃的十二分美貌,即便在美人如云的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 “人人皆道人靠衣装,我今日长见识了,原来衣服也要美人装点才好看呢。” 采薇替季芫华拉了拉袖子,有些嗔怪地玩笑道:“这裙子采薇怎么穿都带着点土气,偏偏郡主穿着就很好看。” 季芫华笑着拿食指将采薇额头轻轻一戳:“贫嘴。快走吧,若今天能早早完事,我带你去吃东市的鲜鱼脍。” “用小火将那牛骨熬制的汤锅子煨着,剔骨后切得薄如蝉翼的皖鱼,只需在汤里稍微涮一涮便熟了,再蘸上店家秘制的酱汁……啧啧,真绝了。” 季芫华坏心眼地描绘着,在看到采薇不负众望地重重吞了吞口水之后,如愿以偿地哈哈大笑起来。 采薇被季芫华笑得脸蛋有些发烫,讪讪笑道:“现在这个天气吃,肯定暖和。” 她就知道,采薇这丫头肯定会喜欢的。 柴房离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两人驾轻就熟自墙边的一颗大杨树爬了上去,轻轻松松就出了府。 出府后,当真感觉连空气都更清新了。 季芫华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像今天这样恣意地在街头走动了。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真的掠过一个念头——走吧,就这样走吧,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勾心斗角。 但是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采薇对这条街颇为熟悉,很快就带着季芫华将金子重新熔炼好了。 主仆二人从钱庄出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了一张薄薄的银票,票号最大的那种,足足三百两。 季芫华将银票仔细叠好收进前襟里衣的口袋里。 比她原先预想的竟生生多出一百多两来。 琐碎的银子也有十多两,她已经让采薇收着了。 “郡……” 采薇原本想叫“郡主”,觉得场合不合适,便改了口:“小姐,我们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可以去吃鲜鱼脍了?” 采薇语气很轻快,望着季芫华的一双眼睛晶亮亮的,满是期待。 尽管面上看来季芫华和采薇是同岁,但季芫华到底是活了两世的人了,看着采薇,总觉得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季芫华嘴角噙笑,近乎温柔地摸了摸采薇的脑袋:“不急,还有最后一件事,办完了就带你去。” 她今天出来,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她要买下山凹村的那片盐矿。 第16章 求亲 季芫华正在向官员询问盐矿购买问题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华儿?你怎么在这儿?” 季芫华回头,蓦然对上一双满含惊喜的眸子。 “颜渊哥哥?” 季芫华的脑子里一下就闪过了前世颜渊满是失望,一字一句对着她说的那句:“华儿,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过你。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 而眼前的颜渊还是一见到她就嘴角永远含笑的那个颜渊。 他身着一件黛色杭绸长袍,衣身绣了银线织就的文竹点缀,身披一件墨色缂丝鹤氅,身长玉立于人群中,格外醒目。 恍如隔世。 是真的,隔了一世了。 她还没做好再见颜渊的心理准备,看着眼前人,季芫华的身体有一瞬不自然的僵硬。 是了,平准署隶属于户部,是负责市场管理、甄别货物真伪、以及掌控物价的部门。 颜渊秋试一举拿下魁首位置,庆帝亲封他为户部侍郎,如今他这个状元郎应该已经上任月余了,在这里遇到他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季芫华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话语间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客气与疏离。 “我都忘了,颜渊哥哥现在已经是大官人了,恭贺哥哥升迁之喜。” “我听闻平准署正在兜售山凹村的一片盐矿,就过来看看。如果价格合适,我准备买下来。” 颜渊被季芫华那一句“大官人”臊了个大红脸,不禁苦笑:“好柔儿,你可莫要笑话我了。” “山凹村的盐矿我有印象,可那不是出了名的毒盐矿吗?你买它做什么?” 颜渊颇有些不解。 季芫华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想了想,也只能说:“我买它自然有它的用处。” 觉得语气有些太生硬了,复又加了一句:“不知侍郎大人,依您之见,那盐矿我花多少银子买进合适?” 听了这话,少年挥洒在嘴角的笑容虽没有半分退却,但眉眼间却染了三分忧虑。 他今天怎么感觉这么不安呢? 颜渊有些惴惴地问道:“华儿?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平常见面季芫华总是“颜渊哥哥长”,“颜渊哥哥短”,欢喜跳脱得恨不得挂到他身上,今天怎么这样冷冰冰的。 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看到颜渊这个表情,季芫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努力回忆着从前与颜渊相处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的她,因着从小没受过什么宠爱,总别别扭扭的,自卑又自负,在旁人眼里是个乖巧到近乎懦弱的郡主,然而在颜渊这里却任性刁蛮得很。 毕竟知道他不管怎样都会让着她,所以有恃无恐吧。 想到这里,季芫华有些无奈地笑着重重拍了一下颜渊的胳膊:“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我生什么气啊?我是来买盐矿的。真的。” “大人,快介绍一下呗,难道你们市贸司开了门不做生意的吗?” 山凹村的盐矿属实是个坑,但现在这个价格确实是白菜价,见季芫华坚持,颜渊也就没有再劝了。 在颜渊的疏通打点之下,季芫华实际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拿下了这片矿产。 尽管季芫华今天来平准署前就对这处矿产势在必得,但亲眼看到地契印上她的名字,而且只花了原本预计价格的一半,她心里还是格外欢喜。 季芫华把地契小心翼翼收起来,单手撑着头,笑吟吟看着颜渊:“今天小女子算是沾了颜大官人的光了,请你吃饭呗?鲜鱼脍,去不去?” 颜渊点了点头,没说话。 当热呼呼的气息喷洒在季芫华耳畔,季芫华才意识到他俩居然不知何时离得这么近了。 季芫华脑袋“嗡”地一下。 她可不是前世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颜渊的目光滚烫烫的,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少年这样明目张胆又带着强烈攻击属性的爱意,她前世怎么就一直只觉得是兄弟情呢? 季芫华落荒而逃般起身,但却被颜渊不着痕迹地摁回了椅子上。 颜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华儿,别闹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最近都不去看你?我上任这些日子确实是太忙了,但我也是为了我们的以后。” “我已经同父亲母亲说好了,正旦宫宴的时候,就请皇上赐婚。” “婚后我天天缠着你,你可不许觉得烦,嗯?” 季芫华觉得自己像是浑身被电过了一遍似的,麻酥酥的。 肢体动作跟不上脑袋的使唤了似的,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哦……女儿家嘛! 害羞了。 他懂的。 颜渊唇角微扬,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季芫华粉嘟嘟的脸蛋:“乖乖在这儿等我,我去和同僚说一声就和你走。” 他到底在做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季芫华觉得自己一整个凌乱了。 可恶,他刚刚是在向她求婚吗?怎么那么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 她还没说同意呢! 更可恶的是,她好像真的,被撩到了。 颜渊,如果你知道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并没有生生世世不与你相见,甚至在另一世,欺负你不记得我辜负你的种种,装作若无其事嫁给你…… 你会恨我吗? 想到这里,季芫华突然就泄了气。 肯定会的吧?毕竟我对你那样不好。 屏风后的一双眼睛,已经看了这二人良久。 直到颜渊兴冲冲回来拉着季芫华的手出去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户部尚书沈仲抚着一把花白的胡子,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开放了。” 谁说不是呢,她还没有嫁人,颜渊这样对她,可曾替她想过,若他不能娶她,她的名声又将如何? 眼前人并未回应他的话,沈仲也不恼,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您今日的来意,下官已经明白了。陆公子,请用茶。” 陆玄明接过茶,不紧不慢品了起来:“茶不错。”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沈仲深深躬身行礼送别,若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肯定会吓一大跳。 因为沈仲行的,分明是朝拜蜀国皇族的礼。 第17章 酒楼 醉东风是黎国京城里最大最繁华的酒楼。 装修风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自不必提,单是足足三层的楼高,就让它如鹤立于鸡群般,在集市中脱颖而出。 “醉东风”这名儿还有一典故。 据说先帝爷尚且还是王爷的时候,就酷爱来这地儿,一日里饮得最酣畅淋漓的时候,大笔一挥,在酒楼墙壁上提了一句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笔力遒劲潇洒,恢弘若曙光之喷薄。 酒楼老板当天就着人将这一处墨宝装裱起来。 后来先帝上位后,酒楼老板更是干脆直接将店名就改成了“醉东风”。 如今,这处墨宝依然是酒楼最响亮的活招牌。 民间有个说法是,没去过醉东风,就等于白来了京城一趟。 毕竟都说“见字如面”嘛!瞻仰了圣上的墨宝,四舍五入也算是见过了天子。 采薇没想到,季芫华应承自己的“鲜鱼脍”,竟然是醉东风最新出的招牌菜。 见着季芫华带着她就要往进走,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小姐,这里会不会太贵了?” 采薇虽没来过,但也是听说过这里的消费的,人均最低消费都可以达到十两之多,颇为吓人。 她一年的月钱加起来也就十几两。 季芫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今日成功拿下了盐矿,合该要庆祝一番的。你就放心吧,待会儿你只负责敞开了吃就是,我还至于把你留在这里抵饭钱。” 别看颜渊官场上那一派相当正气的作风,其实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放荡不羁。 颜渊是这里的常客,在二楼常年包有一间厢房。 因着是跟他来的,倒是很沾了光,不仅不用排队,还享受了一把由一曲千金的花魁娘子抱着琵琶来送餐前小食的待遇。 餐前小食皆是店家赠送,一共四道。 一盏切片果盘。有荔枝、紫奈、蜜桃、木瓜、鹿梨、石榴、佛手、柑橘这八样。 一盏雕花蜜饯。有糖渍青梅、樱桃煎、丁香榄、甘草金桔、海棠脯、糖玫瑰、蜜饯龙眼、佛手丹这八样。 一盏下酒脯腊。有肉瓜齑、肉腊、虾腊、火腿、肉干等,做成什锦拼盘。 最后一道是一碟荷花酥,造型颇为精致灵巧,竟如真的花朵般,花瓣层层叠叠,惟妙惟肖,与其说是点心,更像是一道艺术品。 便是比起宫里御厨做的,也不遑多让。 上菜的功夫,花魁娘子已经施施然行了一礼,弹起了琵琶来。 嘈嘈切切,音如珠玉叮当。 季芫华倚在软椅上,带着些促狭意味地玩笑:“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男人会享受呢?确实妙。” “什么时候醉东风也能多养几个模样好看的伶官粉郎什么的,我点几个,也让他们好好儿给我弹一曲。估计个中滋味也会不尽相同呢。” 这种惊世骇俗之语,要是被礼部那些老学究听了,估计要气得把胡子都吹起来。 但颜渊却像是认真想了片刻:“醉东风养有什么意思?要是你想,咱们府里以后养个戏班子也没什么不行的。” 季芫华一口酒没咽下去,哽在喉间,呛得她直咳。 颜渊睨了季芫华一眼,心不跳气不喘地继续说道:“就怕某些人呢?外强中干,嘴上厉害,实际上连我一个人都应付不过来。” 好哇,就知道他又捉弄她! 季芫华耳根一红,有些懊恼:“什么叫‘咱们府’?什么又叫‘连你一个也应付不了?我何时说要嫁给你了?” 说得好像她即刻就要养一群面首来……一样,好不知羞。 “唔……” 颜渊持箸夹了一块涮好的鱼肉顺势塞进季芫华嘴里,堵住了她的话头:“你不嫁给我?那你要嫁给谁?” 季芫华嘴里噙着鱼,讲话有些嘟囔不清:“反正……反正不嫁你!” 颜渊慢条斯理地答:“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再说要是细细追究的话,当初还是你先招惹的我呢。说不嫁就不嫁?想始乱终弃?晚了。” 季芫华嘴硬:“你还能逼死我不成?你逼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虽嘴上那么说,但心里却生起一丝甜味来。 花魁娘子一曲罢了,拿了曲单让两人再点。 颜渊摆摆手。 他的近身随侍时安取出几枚金叶子,置于花魁娘子的曲单之上:“有劳娘子,我家小公爷今儿个不想听了,你且下去吧。” 花魁娘子笑媔如画。颜小公爷出手向来阔绰,她自然是无有不依的:“是,小女子告退。” 餐前小食和琵琶曲儿,表面上看是免费的,实际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又是来送吃食,又是弹曲儿的,有几个没眼力见儿的真能厚着脸皮不给赏赐? 季芫华也看明白了:免费的原来才是最贵的,这不摆明了宰冤大头嘛! 于是她也就释怀了,不再羡慕酒楼给颜渊的这番“特殊照顾”。 酒过三巡,季芫华叫住行菜伙计:“小哥儿,问你个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方然的姑娘?” “方然?”伙计想了想:“哦……您是说兰苕吧?” 烟花女子向来入行以后都会重新起一个花名,想来方然肯定也有一个。 季芫华不置可否:“她现在在哪儿?我可以见见她吗?” 伙计皱了皱眉,似是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嗨,她呀,还没调教好呢,要是出来冲撞了贵人,我们醉东风可吃罪不起……” 季芫华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伙计眼睛一亮,忙揽进自己手心,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您也太客气了。要见也不难,料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翻不了天。那……您且等着,我给您把她带过来?” “我随你一起去吧。” 谁都没想到季芫华竟然会这么说。 一个青楼女子,让伙计带过来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亲自跟过去看呢? 颜渊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解:“方然?没听说过京城有这号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很重要?” 季芫华坚定地点了点头:“很重要!” 第18章 方然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买那个‘毒盐矿’吗? 季芫华望着颜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因为方然。” 前一世的两个月后,一个叫方然的姑娘横空出世,发明了一种全新的食盐提纯方法,破解了山凹村“毒盐矿”无法食用的困局,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了全京城妇孺皆知的传奇人物。 但更传奇的是,没过多久醉东风就跳出来了,说方然其实是从他们店里偷偷跑出去的小花娘,将她抓回去了。 因为醉东风手里有方然的身契,所以谁都说不出个“不”字。 从此就再也没人见过这个叫方然的姑娘。 人们都说方然应该是被弄死了。 因为方然被抓走之后,醉东风没过多久就接手了山凹村盐矿,摇身一变成了黎国最大的盐商。 醉东风也是在那之后走出京城,分店遍地开花。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 醉东风没道理还留着方然的命。 但是季芫华一直不那么觉得。 既然方然有那样的发明才能,醉东风的人怎么舍得让她死呢?留着她,源源不断为他们发明新东西不更好吗? 而且,醉东风越做越大,后面早就不止步于餐饮和食盐市场了,几乎各行各业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除此之外,他们还推出了好多新奇的东西。 洁白如雪的砂糖、清洁力极好的肥皂、奇怪的织布机器、可以在炎炎夏日平白将水变成冰块的粉末…… 季芫华一直觉得,这些东西的出现,都少不了那位叫做方然的姑娘的参与。 她的这个猜测后来得到了证实。 季芫华去世前一天听闻,陆玄明要册封的皇后,名字就叫做…… 方然。 季芫华完全有理由怀疑,其实醉东风背后真正的东家是陆玄明。 而方然,是陆玄明为了登上皇位,紧攥的一枚,与她性质并无二致的棋子。 陆玄明这个人,一向相当工于心计。 如果一个人对他来说没有用处,他甚至正眼都不会看那人一眼。 可若那人要是有用,他也不会吝于与之周旋。 就像曾经,季芫华有用时,陆玄明也会对她千依百顺,表现得他对她似乎真的有“爱”这种情感一样。 可季家一倒,陆玄明扭头就能把她囚禁起来,任她受尽折辱都置若罔闻。 因为季芫华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她姓“季”,身上流着黎国王室的血。 单单就这一点,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要了她的命了。 他的新王朝,绝不可能让她做皇后,他的新皇后,必须得是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敬重、背景干干净净、且没有任何威胁的人。 方然呢?当然是非常契合这个位置的。 所以,在被关到不知什么地方整整三年后,方然这个傀儡总算有了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机会。 方然成了陆玄明的皇后,可是季芫华想到她的时候,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季芫华很想知道,如果方然有得选,她还愿意跟着陆玄明,一路走到黑吗? 所以这一世,季芫华决定,一定要先陆玄明一步,拿到方然的身契,给方然一个自由人的身份。 因为,没有人天生应该做棋子。 伙计带着季芫华一行人找到方然的时候,老鸨正指挥着几个壮汉把她摁着。 方然拼命摇着头,嘴里发出的呜咽声已经嘶哑,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 颜渊赶紧伸手捂住了季芫华的眼睛。 但是,已经迟了,季芫华早就看见了。 目之所及,全是白花花的一片。 方然摇晃着,摇晃着,如一叶迷失在骤浪中的扁舟。 季芫华喊得声嘶力竭,但声线却止不住的发抖:“住手!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季芫华看过来。 没人认识季芫华,可却没人不认识颜渊。 老鸨一见颜渊,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满脸堆笑地迎过来:“呦,颜大人,这到底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颜渊沉着脸:“那个丫头,我买了。” 老鸨眼珠子一转:“这丫头的品相可是相当不错的。” 老鸨一面说着,一面过去将方然拉过来,用力捏着方然的脸蛋迫使她抬头:“您瞧瞧,这脸蛋,这身材。一口价,一百两,不过分吧?” 方然的脸蛋无疑是美的。素净的鹅蛋脸布满泪痕,楚楚动人,任谁见了也要新生怜爱。 她始终倔犟地拧着头,并不抬眼看眼前人,好像早就绝望了。 面对着一屋子白花花的人,颜渊不禁觉得一阵不适,只想尽快应下来。 然而他刚要开口,就听见季芫华说道:“一百两可以,但这屋里那几个男人,你都一并搭给我吧。” 老鸨一愣,似乎没想到季芫华竟然会有这样的要求。 但她立刻就满嘴答应下来。 那几个男人,全是最低等的劳力,几贯钱一个的价格买来的罢了。 季芫华付了钱,老鸨喜滋滋地去楼上找这些人的身契了。 颜渊想让季芫华先出去,他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但是季芫华却摇了摇头,径直走进了那间满是狼藉的屋子。 她从地上拾起衣服,一件一件替方然穿了回去。 在帮方然扣上最后一个纽扣之后,季芫华给她嘴里喂了一颗小药丸,复又递给了她一把匕首:“去,那几个男人,今天必须死在你的手里。” 闻言,一直都没什么反应的方然终于抬起了头。 季芫华进房间之后在地上撒了令人一闻就会浑身发软没有力气的软筋散。而刚刚季芫华给方然吃的,正是软筋散的解药。 那几个壮汉于现在的方然而言,就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季芫华走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屋内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叫,只是这次,喊的是那几个男人。 大概过了一柱香左右,门终于被推开了。 方然浑身是血地从里面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季芫华面前,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以后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老鸨哼着小曲儿拿了身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恰恰就是这一幕。 第19章 把柄 到处都是血。 老鸨登时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腿也不由自主有些发软:“啊!杀杀杀……杀……” 颜渊一记眼刀飞过去:“住嘴。” 颜渊也没想到季芫华竟然会教唆方然杀人,颇有些头大。 那方然看着是有些杀红眼了,一见老鸨来了,还想往上冲。 季芫华摁住了她:“别冲动。” 那几个男仆,都是最下等的贱籍,本质上就是一件货物,死了便死了,最多也就是银钱上的纠纷。 而那老鸨从户籍角度上来说,毕竟是良民。 若她今日伤着了,官府势必要介入调查,到时候就麻烦了。 即便方然还想向老鸨报仇,那也得徐徐图之。 季芫华微微勾唇,看着颇为和颜悦色:“她我就带走了,那几个男仆看着碍眼,我就借贵宝地收拾了一下。一不小心弄脏了屋子,有劳您自己收拾一番了。” 太平静了。 如果看不到这满屋子的血,众人怕是都要以为,季芫华刚刚只是上街买了几根萝卜白菜。 醉东风又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老鸨手里也是经过几条人命的。当下的场面确实有些吓人是不假,但她也不是没见过。 是以老鸨的惊愕并没有持续太久,看着季芫华和颜渊,心下兀自开始盘算: 他们醉东风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少不得和平准署打交道,单单每年给户部尚书沈仲送去的银子就多达数千两,更不要说花在上上下下打点官吏的那些,零零总总加起来,早就是天文数字了。 虽说醉东风抱着户部侍郎沈仲的大腿,这些年来在京城的酒楼当中算是风头无两,赚的也算是盆满钵满。 但老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沈仲到底是年纪大了,还能在他那个位子上再干几年呢? 明眼人谁看不出,这颜渊颜小公爷现在是深得皇上宠信。 而且他又是颜国公独子,别看现在只是一个户部侍郎,爬上户部尚书的位子是早晚的事,往后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他们醉东风早就想要拉拢颜渊了。只是这小子看着是个好相与的,实际上油盐不进,不管他们明示暗示,总端着一副架子,给钱不收、送奇珍美人也不要、请他吃饭呢?人家打赏跑堂和花娘的钱远比饭钱还要多。 他们做的生意到底很有一部分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最怕的就是颜渊这样什么也不收的。 太清廉了,无端得叫人害怕。 只消哪天查出他们醉东风一点毛病来,谁知这位榆木脑袋的大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谁能想到,这天底下竟然当真有“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这样的好事。 那方然丫头可真是疯了,这样一会儿功夫捅死那么多人。而平日里高高在上从不屑于与她们这种三教九流扯上关系的颜渊,竟然为她出头,俨然是要护着那丫头了。 那些被捅死的奴仆固然命贱,不值一提的,可颜渊纵容一个烟花女子杀人,这事若传将出去,颜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事可大可小,若因此事遭了皇上厌弃,别说颜渊自己以后的仕途,就是颜国公府,也未必不会受到牵连。 如今倒是颜渊亲手将把柄送到她们醉东风手中了。往后还怕他不乖乖听话? 老鸨暗自窃喜,面上却做出一副相当忧虑的神色来:“不打紧,姑娘和大人不过是拾掇了几个垃圾罢了,我们打扫自然也不费什么功夫。只是我们醉东风不过是小商小贩,店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奴家心里实在是惶恐得紧啊!” “往后还要麻烦颜大人多多照顾着我们一些才是,不然要是有心人非要纠缠这一段过往,奴家也不能自己扛了这罪过不是?万一我这一个害怕说漏了嘴……” 颜渊哪里会不明白老鸨在想什么,只是当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只能顺着老鸨的话,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倒是季芫华在听完老鸨这一段话之后,冷冷睨了老鸨一眼,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老鸨像是感觉到什么了似的朝她看过来,季芫华却早就挪开了眼,只默默在旁拿了一块帕子替方然擦拭手上的血。 老鸨也是个人精,看得出今天这一出其实主要还是季芫华弄出来的,颜渊倒像是作陪的,只默默跟着替季芫华善后。 想来能让颜渊心甘情愿做小伏低到这种程度,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这个女子身份极高,远远压过了颜国公府。 要么就是这女子是颜渊的心上人。 不论是哪一种,都证明这姑娘定是个厉害的,不仅有手腕儿,气性还颇大,不论谁与她对着干,多半都是要吃点苦头的。 如果能拉拢一二自然是好的,如若不能,也尽量不要与之交恶才好。 如是想着,老鸨便对着季芫华笑道:“姑娘糊涂了,这血渍最难洗,随便擦擦肯定不行。我这儿别的没有,却也不缺一身干净衣裳。” 复又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小厮说道:“去,打一桶洗澡水,再给她拿身干净衣服来。” 季芫华何尝不知老鸨这是怕她事后报复,所以讨好她,想给她卖个顺水人情。但如果就这样带着方然血淋淋走出门去,确实太扎眼了。 故而季芫华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有劳。” 如果只是因为方然,那么只要事后方然对能此事释怀,季芫华未必不会放过老鸨,因为表面看错的是老鸨,实际上错的却是乱得一塌糊涂的律法。 醉东风对不肯接客的小花娘们做的事情固然残忍,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默许,这种情况才会时时发生。 对旁人来说或许觉得残忍,可对诸如老鸨这样的人而言,他们只觉得自己在从事一件正大光明的生计罢了。 普天之下到底有多少个老鸨这样的人?又有多少个方然这样的受了迫害的姑娘? 季芫华不敢想,也不愿想。 但老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着利用今日之事拿捏控制颜渊,让颜渊做他们黑心生意的保护伞。 这一点,季芫华绝对不会允许。 第20章 依你 老鸨并不知道季芫华心下所想。 她将方然的身契交给季芫华,自觉已经银货两讫,便也没继续杵在这儿讨人嫌,直说酒楼事务繁杂便匆匆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季芫华一行人也不愿多待,只待方然换洗妥当便走。 也不知道方然到底有多久没晒过太阳了,一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直到现在,方然也没有再说半个字,任凭季芫华拉着她往前走。 出门的这段路其实并不算远,但方然觉得这真的是她有生之年走得最漫长的一条路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像只要她稍微停一停,老鸨就会突然跳出来,把她抓回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就像她之前每一次试图逃跑时那样。 终于,她踏出了醉东风正门的门槛。 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阳光,温柔地将她包裹其中。 这感觉真好,暖融融的,好舒服,好有安全感。 想来方然还是在害怕,尽管她已经很克制了,但整个人还是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戳了一下似的。她轻轻拍拍方然的手背,安慰道:“别怕,他们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方然的眼泪瞬间决堤:“谢谢……谢谢……” 方然感觉自己的体能好像已经抵达了极限,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软绵绵倒下去了。 “什么?你是说你让我把她带回家去?” 颜渊瞳孔瞬间放大,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季芫华。 这个方然又不是良家子,而是醉东风曾经红极一时的小花娘。虽然不知道方然最近为什么突然闹腾起来不愿意再接客了,可她到底花名在外啊。颜国公夫人只消稍微查一查,就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了。 颜国公府是什么样的地方?颜渊的母亲可是全京城都出了名儿的厉害角色,最不喜欢那轻浮狐媚的,须知颜国公被管得这一辈子都没纳过妾。 方然恐怕就是想要留在颜国公府做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想来颜国公夫人也是很难能答应的。 更何况,哪有未过门的新媳妇,上赶着要让自己未来的夫君往家里带别的女人的? 季芫华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儿,她还睡着呢!” 此时的方然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她的睡颜算不上安详,梦里都皱着眉。 明明一个人睡着那么大的一张床,方然偏偏只缩在墙角,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 季芫华颇有些无奈:“就是借宿……哎,你不要这么大反应嘛!” “你可知男女有别。” 颜渊明明冷着一张脸,偏偏季芫华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委屈的意思来。 季芫华一时有些不解,歪着头:“我知道啊,那又怎样?只是住你家,也不是住你房间里啊?” 颜渊气极——这丫头,话说得越来越没谱儿了。 季芫华见颜渊不说话,只瞪着一双眼,心知他素来爱钻牛角尖,也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突然带了个人回去肯定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母妃走得早,我一个人在王府无依无靠的,自保尚且艰难,再带她回去,万一……那不反而害了她吗?” “你就让她在你那儿住几天呗,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等我父王回来,我就尽快找个机会接她到我府里,不会让她打扰你太久的。” 颜渊到底也是大家族出来的,虽自家后院在颜国公夫人的治理下向来井井有条,没太多弯弯绕,但他也不是不明白后宅中的那些明枪暗箭的。 季芫华望着颜渊,一双眼晶亮亮的,颜渊突然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表情不禁有了一丝松动,这一松,当下说出口的话也软了几分:“就不能让她住在客栈吗?” 住在客栈原本当然是没什么不行的,只是季芫华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虽然是被强迫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方然绝对是前世陆玄明夺权道路上颇为重要的助力之一。 如果陆玄明和她一样也是重生之身,那么他为了他的千秋大业,势必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方然。 要是陆玄明再一次把方然抓起来呢? 季芫华太了解那个男人了,这种事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所以绝对不能让方然就这么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可到底要怎么给颜渊解释这其中的关窍呢? 季芫华想得烦了,索性也不想了,赌气般一头扎进颜渊的怀里:“哎呀你就依我一次不行吗!” 颜渊觉得自己耳边痒酥酥的。 只听季芫华说道:“你依我一次,我也依你一次,咱们就算扯平了。” 颜渊:“你依我什么?” 少女声音害羞带怯,低得婉如飞蛾嗫嚅,但他还是听得非常清楚:“你说要娶我的事,我依你了。” 不等颜渊反应过来,季芫华就逃也似的起了身,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采薇那个丫头,出去请个郎中,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我去外面瞧瞧。” 季芫华说完便夺门而去,一口气跑出客栈,被凉凉的过堂风一吹,她才觉得自己烧得跟烙铁一样的脸颊总算好受了一点。 唔……她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呀?简直太冲动了。 真是羞死人了。 与此同时…… 屋内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颜渊: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答应她。 醉东风一处厢房内。 户部尚书沈仲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你们把方然卖了?卖给谁了?赶紧给我追回来!” 老鸨被沈仲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赔笑:“是颜国公府家的公子颜小公爷买走的,如今已经是银货两讫了,小的哪儿敢再去讨啊?怕是还没进国公府大门就要被打出来了,您这……这不是为难小的嘛!” 没听说过方然什么时候跟沈仲搭上关系了啊? 这丫头是妖精不成?一天之内两位大人都要替她赎身。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呀! 第21章 医术 沈仲眉头紧锁:“颜渊?” 这小子,他凑什么热闹? 沈仲固然生气,但也明白,这店家肯定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倒也没真的为难老鸨,只挥一挥手让她下去。 老鸨连声应“是”,忙不迭带着手下撤了。那架势,端的是和躲瘟神一般。 沈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下一阵烦闷。 今日陆公子来找他,聊过正事后,突然提起了醉东风一个叫方然的小花娘来,托他若有闲暇便过来照顾一二。 沈仲自然是满口应下了。 陆公子这个人呢?哪哪都好,就是有些不近人情,满心满眼只有纵横谋划,成日里只知埋头做事,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整个人冷冰冰的,雪洞一般。 天知道,陆公子身边养的猫都是公的。 想他认识陆公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陆公子对哪个女人上心过。 到底是正当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可能全然对男女情爱没半点念想? 沈仲一直觉得陆公子不告诉他,定还是防着他的。 今日陆公子好不容易托他办这事,他却办砸了。 须知这事虽小,可却是陆公子的私密事,陆公子能让他来办,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意味着自己在陆公子心中的地位更上了一个台阶啊! 从今往后,他沈仲不也能算是陆公子的亲信了吗? 哼,看承天教的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谁还敢再欺负他只是七执政里的末席! 是以,沈仲真的是喜滋滋的来的,但没成想,居然被颜渊那个臭小子捷足先登了,搞得他碰了一鼻子灰。 沈仲真是想弄死颜渊的心都有。 但偏偏这个颜渊,表面上是沈仲的下属,实际上却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国公爷,别看现在只是一个预备役,但要想收拾沈仲那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真是越想越憋屈。 沈仲现在也不敢再奢望什么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的美事,只求陆公子不要怪他办事不力,往后冷落他就是了。 郎中取出银针,在方然督脉、气海、关元、百汇处接连施针,在最后一针落下之后,方然总算不负众望,在大家的注视下悠悠转醒。 之后郎中又替方然诊了脉,只说并无大碍,不过是太累了,加上这几天惊惧攻心,今日又接连大喜大悲,这才晕了。只要这两天好好休息,平心静养,身体自会无虞。 季芫华谢过郎中,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劳烦您还是给她开些安神的汤药来吧。” 因着母妃是难产而亡,季芫华前世一直对行医之道颇有执念,所以自己私底下也看过不少医书。尽管季芫华那医术断然算不得十分高明,却也多少算懂一些。 《黄帝内经》有云: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人体器官构造本就精妙绝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 方然现在确实是静养即可,但若这几日只是静养,情绪跌宕给身体带来的磨损,日后就很难将补回来了。 郎中闻言,却只当季芫华是钱多人傻的冤大头,嘴上应是,随手开了一张方子。 季芫华接过来一看,顿时就皱起了眉。 这药方里全是些无功无过但价位却颇贵的药材。 当下季芫华就执笔划掉好几味,又自己补了几种进去。 郎中觉得自己受了辱,当场就想发作,但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季芫华开出的药方,整个人都怔住了。 原本他开的那方子相当平庸,最多是能滋补滋补身体罢了,可经过季芫华这么一改……妙,当真是妙。 一想方才自己那狭隘瞧不起人的做派,郎中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 季芫华见郎中一刻不停盯着方子看,笑道:“夫子可是觉得小女子这药开得有问题?” 郎中赶紧摇头:“不不不,老夫只是感慨,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郎中心下打定主意,今天他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姑娘,你这方子可否让老夫誊抄一份?” 季芫华本也不是靠行医吃饭,没有江湖医生那种藏私的习惯,她是觉得,药方这种东西,合该公示于天下人才算功德,是以当下便点点头。 她的医术可是在做平阳长公主伴读的那两年里,在皇宫跟着太医院提点张金和张大人学的,这民间的郎中见了便惊为天人属实再正常不过。 郎中千恩万谢誊录了一份,诊费也不要了,亲自守着砂锅将药煎好才离去了。 方然醒后看着精神好了许多,只是面色还不大好,嘴巴苍白,没一点血色,半倚在床上,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仔细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季芫华端着药过来坐在床边:“喝药了,你莫怕,我给你准备了蜜饯,你一口气把药喝下去,再赶紧含一个酸酸甜甜的雕花梅球儿,保管一点儿也不苦。” 采薇站在一边正吃着,两腮被梅球儿塞得鼓鼓囊囊:“嗯嗯,保管一点都不苦,可甜可甜了!” 方然一看采薇那个样子,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 采薇这丫头,看着倒真像她那个饿死鬼投胎的吃货闺蜜。 只是笑着笑着,方然又意识到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那傻姑娘了,眼泪刷拉拉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淌了下来。 方然四岁就被遗弃了,进了孤儿院。 因着天生是喝凉水都长肉的体质,五官又不精致,看着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种胖女孩,丢到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而且也没有什么特长,学习成绩很又一般,人又十分孤僻,性子也不讨喜。 这样的姑娘,在普通人家里当然依旧是被捧在手心的宝贝,可在福利院里……反正领养回家的都是没有血缘的,谁不想挑个好的呢? 所以……直到她长到十八岁,也没有人愿意领养她。她唯一的朋友,就是跟她一样,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另一个……没人要的女孩。 好在她高考时尚且算是争气,超常发挥考进了一所师范院校,还拿到了学费全免的名额。 毕业后她就做了一名高中化学老师,虽然挣的钱不算多,但胜在安稳。闺蜜在一家私企做销售,辛苦是辛苦了点儿,但薪水非常可观。 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本以为可算是熬出头了 ,可结果—— 第22章 误会 谁知那天她为了减肥,一天只吃了一个全麦面包,晚上在健身房锻炼的时候眼前一黑…… 等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见鬼地方。 不知是什么朝代,完全无史可考也就算了…… 好歹她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美貌,她现在这小腰纤细的,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腰,是她以前减肥时连幻想都不敢幻想的那种细。 可为什么她穿越的原身偏偏是个青楼女子?还是接客的那种? 纵然她自问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可她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三好青年。 况且……她以前还一直清清白白,是个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变成烟花女这样的事? 所以她拼命反抗。 这几天她真是吃尽了苦头。 她当下所处的这个年代真的是吃人的年代,贵人们自然就不提了,然而普通人在这里算什么呢?货物?牲口?总之不算人吧。 算人的话,怎么能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呢? 方然这才意识到二十一世纪原来那么好,甚至于有时回忆起孤儿院的生活来也觉得还不错。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季芫华季姑娘,方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可能哪一天,就自尽了事,倒也算干净了。 采薇见方然哭得这样伤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放下蜜饯,掏出帕子来替她擦泪:“你……你……你别哭呀,都过去了。” 方然喃喃道:“对,都过去了。” 她这话像是在说给采薇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方然把这话反反复复又念了几遍,突然接过季芫华手中的中药一饮而尽。 好苦,从舌根一直到胃,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股味道。 季芫华赶紧拈起一颗蜜饯梅子塞到方然嘴里。 甜丝丝的糖霜混着酸酸的梅果味道,颇为清爽,很快就驱散了方然嘴里的苦味。 苦又怎么样?左不过这世上不会有比她的命还要苦的东西了。 是啊,都过去了。 在福利院当孤儿的日子,她熬过去了。 在醉东风做花娘的日子,她也熬过去了。 以后还能有什么比这些更惨的事情吗? 她这一辈子,从未受过命运之神的眷顾,向来浮萍一样,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思及此,方然突然大笑起来,抹了抹脸上将干未干的泪痕,突然伸手抱住季芫华:“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哭都是因为高兴的,谢谢你救我出来。” 方然这样子看着实在带着几分疯癫,但一结合今日发生在她身上那些事情,反倒又让人觉得她当下的状态才是最合理的。 季芫华回抱住方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方然能想开就好,之前季芫华还一直担心方然钻牛角尖走不出来。 毕竟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而言,今日在醉东风厢房受到的侮辱都势必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季芫华都不敢想,如果当时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那她究竟怎么办? 如果没人出手相助,那就是死局,根本解无可解,只能默默承受。 太可怕了,那得多令人绝望啊! 方然吸吸鼻子,说得很快很急,有些语无伦次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让我跟着你可以吗?我很勤快,我识字,会写东西,会算数,会理账,能熬夜,能挡酒,饭量小力气大……你别把我当人,就把我当生产队的驴,只要管饭,我保证比驴还能干。我说真的,我有一次赶课件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生产队的……驴?哪有女孩子会用这种奇奇怪怪的词来形容自己呀。 季芫华哑然失笑:“好了好了,你接下来去哪儿问题我和颜渊早就商量过了。” 季芫华抬手指了指颜渊,对着方然笑道:“你这阵子就先跟着他吧,他叫颜渊,颜国公家的独子,是个能在京城里横着走的‘混世魔王’,现在在户部平准署任户部侍郎,算是这天底下商铺老板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你跟着他,醉东风断然不敢再去寻你的麻烦。你就安心吧。” 颜渊生得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看着也很温润好说话,但方然看着他,脸色却白了白。 方然有些紧张地攥住季芫华的手:“我……不可以跟着你吗?” 方然的脑海里忍不住闪过她在醉东风厢房任人欺辱时,颜渊和季芫华主仆径直冲进来,以及老鸨将她扯到颜渊面前,指指点点,像贩卖一块光溜溜的死猪肉一样讨价还价的场景。 她最羞耻、最不堪的一面,颜渊看过了。 所以颜渊让自己跟着他,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呢? 尽管方然现在的这身皮囊确实是美的,可方然心里清楚得很,她不过是个已经没了贞洁的花娘,这在古代男人的眼中,无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污点。 更不要说,那最难看的场景,已经被他见过了。 颜渊如果是个平头白丁,或许方然还能在心里稍微幻想一下,颜渊让自己跟着他,是折服于她的容貌。 可刚刚季芫华分分明明说,颜渊是国公府家的公子。 那么颜渊让自己跟着他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怜悯?还是有什么……恶趣味? 见方然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颜渊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女人,想什么呢?为什么一直用这种好像看变态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诶?不对,不是好像,她就是把自己当变态了。 阿弥陀佛三清真人观音菩萨……真是造孽啊,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的? 颜渊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我和华儿早有婚约在身,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也是因为华儿才同意收留你一阵子的。你的身契我们已经撕毁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走想留全看你个人的意愿,我们绝不会强迫你什么。” 啊……误会了。 难怪呢,这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十分般配。 方然的脸因为尴尬悄悄浮上两坨红晕:“那……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嗯,好像更尴尬了。 方然有点想咬断自己那根不听话的舌头。 第23章 公府 颜国公府。 甫一入正厅,方然便突然紧张起来。 作为一个国公府,颜渊家里布置得并不算奢华,但相当的严谨有序,家具字画一应以中轴线为基准,成套成套对称布置着。 绕过一面红木金漆嵌象牙座屏风,便见主座上正襟危坐的颜国公夫人满含探究的眼神冷冷落在她的身上。 听过颜渊解释,方然知道他对自己没什么意思;季芫华也告诉方然,只是让她在颜国公府借宿几日,避避风头,同时也养养身子,过段时间就接她出去。 据季芫华说是自个儿买了个盐矿,想开个盐厂,还说要与方然三七分,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方然帮忙打理这盐厂的生意,问她愿不愿意。 还有这种好事?方然也不扭捏,直说一切都听季芫华的安排。 故而,合办盐厂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同时,方然在颜国公府暂住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将季芫华送回镇北王府后,颜渊就带着方然回到了颜国公府。 虽然来之前已经早就听颜渊和季芫华说过颜国公夫人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但方然一直没太当回事儿,一直到真真儿见了面,方然才后知后觉有了一点惧意。 颜国公夫人整个人从衣着打扮到神情都是一丝不苟的,身上带着一些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场,从前的方然是没机会接触这样的人的。 方然现在觉到的这点惧怕,和她面对醉东风老板时候感到的惧怕是有很大不同的。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她知道醉东风的老鸨会伤害她,所以她才害怕老鸨,本质上是害怕老鸨“伤害她”这一行为;而颜国公夫人则不同,颜国公夫人看着是个知书达理有教养的,断不会突然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可夫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忍不住自惭形秽,开始害怕起来。 那种怕是完完全全建立在践踏自尊心的维度上面的,此刻的她,怕的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体面,被人看不起。 没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人,大抵是不会理解这种怕的。 然而很不幸,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社会最最底层人的方然,她太懂这种感觉了。 尽管颜国公夫人什么都没说,但那种不赞同和嫌弃的情绪,方然已经接收到了。 颜国公夫人确实不喜方然。 打眼一看她发鬓松散,神情恹恹,眉眼微挑,含着一丝若隐若现春意的模样,便觉带了勾栏瓦舍的狐媚气,而且见了人也不知道问候,可见是不知礼数的。 渊儿向来乖觉,平日也是个谨言慎行的,今天怎么突然带了这样一个姑娘回来?失了规矩。 颜渊见方然没跟着行礼,又见母亲沉着脸,便猜要坏事了,赶紧给方然使了个眼色。 方然也不会啊,一时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就学着电视剧里的人作揖那样别别扭扭胡乱福了福身子。 颜国公夫人:…… 颜渊:…… 什么乱七八糟的…… 颜渊赶紧岔开行礼这个话题,也不绕弯子,直接解释道:“咳咳,好了母亲,您就别吓唬她了,我只是带个朋友借宿几天,您说您这拿着看儿媳妇儿的款儿来做什么?” 颜国公夫人赶忙开口呵斥:“休要胡言!你糊涂!哪有清清白白的女儿,无端借宿在男子家的道理!即便你们之间当真没什么,待日后出去了,世人要如何猜忌你们之间的关系?” “前几日你才跟我们说起要向华儿求亲的事情,今天你便带了旁人回府。自古以来但凡家门严谨的世家大族,从没有正头娘子还未进门,便先纳妾的说法。何况华儿还是郡主,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将华儿置于何地?” “你若非要一意孤行,几日后正旦宫宴上,我和你父亲可没那个脸再向镇北王府提起你们的亲事了!” 颜渊原本只是怕母亲知道方然曾是花娘的身份后发难,却没想到尚且不知方然过往,母亲便已然这样不依不饶了。一时有些发愁。 夫人看着像是在说颜渊,目光却落在方然身上:“为着颜国公府和镇北王府两家的体面,今日之事切莫再提,我便当做从未发生过。” 方然有些懊恼,突然抬头反驳:“我和颜渊真的没什么。而且本来就是芫华姐姐让我来这里借宿的啊,你这人好奇怪,不同意就不同意好了,为什么拐弯抹角说这些?” “你?你说什么?华儿已经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儿了?” 颜国公夫人却是误会了方然话里的意思,只当季芫华已经知道颜渊“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行径了,当下便觉得气血翻涌,心口一阵不适:“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颜渊本想解释,但看颜国公夫人正在气头上,便只好赶快先带着方然离开了。 出来院里,正好碰上在外面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颜国公。 颜国公已经听说了儿子带回来一个姑娘的事,现在再看颜渊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颜国公打量了一下方然。 小姑娘长得还挺标志嘛!一双眼透着灵气,带着一股子聪明相。 嗨,他那儿子呀,哪儿都好,就是木头脑袋。 明知他娘心气儿高,很少有谁能入得了她眼的,还贸贸然带人家小姑娘回府。 颜国公被夫人管了一辈子了,自己是有贼心没贼胆了,但看如今儿子也被管得乖觉得像个鹌鹑一样,想起平日里被那些同僚们笑话的浑话来,一时竟起了几分想跟夫人对着干的反骨来。 颜国公一面朝着颜渊挥手一面屏着气息小声呼喊:“儿子,过来!” 颜渊看着行迹颇有些鬼鬼祟祟的颜国公,多多少少有些无语:“爹,你有何事?” 他这爹呀,见了娘亲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哪里有国公爷的样子,真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颜国公环顾左右,见没什么人,便将一串钥匙塞进颜渊手中,凑到颜渊耳边小声说道:“隔壁宅子,也是咱家的。爹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颜渊瞳孔骤然一缩。 看不出来呀爹,您……您还有这“狗胆”呢? 第24章 私产 颜国公挤眉弄眼地拍了拍颜渊的肩,一副“小子,爹看好你哦”的神情,便一溜烟似的走了,只留下颜渊握着钥匙风中凌乱。 有他这样当爹的吗? 原本说好只是借宿,现在这样,传出去算什么? 养了个外室? 不过这串钥匙来得及时,也算是解了颜渊的燃眉之急,他也就没有再纠结此事。 要不是他那不靠谱爹,那他还真不知怎么安顿方然。 想到之前季芫华窝在他怀里,说的那句“你依我一次,我也依你一次”,颜渊便忍不住傻乐。 颜国公府隔壁原是骁骑尉家的宅子,年前升了职后就搬走了,却不知颜国公是什么时候将这里置办了下来。 这处宅子虽说算不上多大,但到底坐落于寸土寸金的京城,价格定便宜不到哪儿去。 他这爹,平日里在母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背地里的心眼子可真不少啊。 啧,看来这些年是真没少背着夫人藏私房钱啊。 颜渊打开门,带着方然走了进去。 院落虽小,布置得倒挺雅致,想来时不时也是有下人前来维护洒扫的,看起来窗明几净,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脏乱破败。 颜渊推开一间房进去,一面四下打量着,一面问:“你最近就住在这里吧,可以吗?” 方然点点头:“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颜渊却笑道:“你不用谢我,我原也不是单纯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话罢,颜渊也没再多留。 晚些时候,颜渊身边的时安来了,带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些日用物品,便也去了。 硕大一间屋子,有些空落落的,但方然却很享受这一刻的安静。 蜡烛的灯芯有些长了,火光晦暗不明。 方然拿着剪刀,有些漫不经心地对着烛火中间那细细的棉线剪了下去。 烛火通明,燃得很亮。 火焰摇曳着,似乎有阵风吹过去了。 出去跑了一整天,身上难免沾了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尤其是在醉东风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芫华总觉得今日一直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所以一回府,季芫华就赶紧命人烧了一大桶水来,准备好好洗一洗身上的浊气。 屋里一整日没有烧火了,冷得冰窖一样,但浴桶里却是暖融融的,热热的水汽氤氲了整间屋子。 季芫华今日心情不错,竟能苦中作乐,从那雾气里品出点“人间仙境”的意思来。 这念头一跳出来,季芫华都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便不自觉哼起白日里听到的花魁娘子弹奏的琵琶曲儿的调子来。 少女笑得明媚,烛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却有一人拧起了眉。 她就那么高兴吗?就因为颜渊说要娶她? 想起白日里少女与颜渊那蜜里调油般的亲昵,陆玄明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的怒意。 直到感觉到水温开始发凉,季芫华才恋恋不舍从水里出来。 她随意披了件里衣,就赶紧钻进了被子里。 这见鬼天气,也太冷了,水里水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少女及腰的墨发湿哒哒的披散在脑后,还在不停滴水,单薄的里衣沾了水,那原本宽宽大大的衣袍紧紧贴在她背上,将少女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勾勒得一展无余。 屋里的雾气还没散干净,一切看着都隐隐约约的不真切。但陆玄明的眸子还是黯了黯。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听着很是突兀:“你的病好些了吗?” 季芫华陡然一惊,脑子“嗡”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蓦然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多少次梦里,这声音就像毒蛇一样,撕咬着她的灵魂,如恨不得将她永远拉进梦魇,变成恶梦的一部分。 但梦,到底是梦,很多时候是远不如现实可怕的。 就好比现在。 那个她做梦都想杀掉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此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 既已开口,陆玄明也不打算再躲,堂而皇之从暗处走了出来。 季芫华不动声色地自枕下摸出一根簪子,暗暗攥紧。 眼看着陆玄明越走越近,季芫华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你别过来!” 陆玄明置若罔闻,自顾自往前走。 “我说了你别过来!”季芫华的声线有些发抖。 少女手持一柄发簪,尖端直直对着陆玄明。 陆玄明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临安宫那日,季芫华拿着一块磨尖的碎瓷片,也是这样,直直将尖端对着他。 明明都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物件,却被她攥得那么紧,好像她手里的是一件足以将他一击毙命的绝好武器一般。 陆玄明有些意味不明地步挑了挑眉:“你怕我?” 季芫华没说话,但她轻颤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 下一秒,陆玄明就握住了她的腕,季芫华吃痛,手一松,发簪就落入了陆玄明手中。 季芫华头发湿哒哒的,衣服也被发丝洇得干一块湿一块的。 天气实在冷,她风寒也不知好全没有。 陆玄明将季芫华已经落在腰间的被子拉起来,把她一整个严严实实裹在里面。 随后,陆玄明也没什么更进一步的动作了,只是坐在床边,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柴房,若有所思地开口:“原来你嫁给我之前,住的竟是这样的地方啊?朕的……好皇后。” 季芫华瞳孔骤然一缩。 他果然,也重生了! 陆玄明似乎很乐见于季芫华这幅吃惊的样子,自顾自接着说道:“你走后,朕追封你为安惠先皇后。” 陆玄明薄唇微微弯起:“这个封号,你可还喜欢?华儿。” 他将“华儿”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好像要透过这两个字原本的读音生生念出些别的意思来。 陆玄明是从来没叫过她“华儿”这样亲昵的名字的,哪怕在他们感情最好最热烈的那阵子,他也是只叫她“芫华”或者“郡主”。 季芫华一时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讲得这些话,让她又怕又厌。 季芫华不由冷笑道:“不过是一些前尘往事罢了,还惦记着做皇帝的日子呢?陆质子?” 第25章 义务 “质子”可不是什么好词,平日里大家都避而不谈,明面上只尊他一声“公子”。 季芫华上一世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提起半点有关他来黎国为质的事情。 然而此刻她却是卯足了劲儿要用最恶毒的话来刺他,才不会顾及他什么所谓的面子。 明知道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甚至有可能激怒陆玄明,但她还是忍不住。 陆玄明到底重活一世,皇帝的位子都坐过了,又哪会在意这些虚名。 便是从前,其实他也不在乎。 “质子”这个词,难听归难听,但他身份本来如此,别人叫他一声质子也就是陈述事实罢了,有什么提不得的? 是以,陆玄明不仅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唇角,好像她说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他整好以暇看向季芫华,似乎想鼓励她继续往下说似的。 是啊……陆玄明那样的人,血洗紫禁城时也不见情绪有什么波澜,她这一句话又能将他怎样呢? 季芫华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原本确实没有。但……”陆玄明漫不经心把玩着季芫华那支发簪:“方然现在在你手上吧?” 季芫华不禁皱眉: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季芫华好笑:“你真觉得,人人都该一遍又一遍,做你青云路上的踏板?” 陆玄明:“你了解她吗?你怎知她是跳板?我来只是想劝你一句,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小心养虎为患。” “利用就算了,还要诋毁?呵,你还真是……总能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下限啊。” 季芫华的眼神像是萃了细碎的寒冰:“我只知道,我生平只养过一只虎,那就是你。” 陆玄明心下一窒。 确实,她该是还恨着他的。 看来季芫华今日明显是听不进他说的话的。在她眼里,方然恐怕只是一个同她一样,被利用可怜人。 季芫华尚还有些青涩的面庞已经有了一些日后明艳摄人模样的影子。 陆玄明伸手捏住季芫华的下颚,仔仔细细看着季芫华满含不甘愤恨的双眼,一时有点失神:“你看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白日里季芫华看颜渊的神情,分明是含羞带怯,满是期待的。 从前季芫华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陆玄明皱眉,话里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灼:“怎么,这一世,你开始喜欢他了?” 季芫华冷冷瞪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但陆玄明已经明白了过来,声音蓦然染了几分薄怒:“你打算嫁给他了?” “用不着你管!” 季芫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耐心:“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上一世,是我眼瞎心盲,才害了……”季芫华一哽,已经不忍再说下去。 “这一世,我季家,还有方然,都不会跟你再有任何瓜葛,休想让我们再帮你做任何事!” 不仅不会帮你,我还要亲手让你万劫不复。 “啪”地一声。 季芫华终究没忍住,一巴掌扇到了陆玄明脸上。 只听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皇叔他是天子啊!你怎么敢?” 怎么敢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挂在宣武门,任人指点践踏? 陆玄明将被打得偏到一边的头转回来,大拇指轻轻拂过嘴角,低头一看,一抹血迹赫然出现在他的指尖。 可见那一巴掌,她打得有多重。 陆玄明突然笑起来,他的眼神像草原凶残的鹰隼盯上猎物一般。 “庆帝只是你黎国的天子,可不是我蜀国的天子。” “更何况,杀了他,我便是天子。” 季芫华摇着头,一点点向后退:“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是,我是疯。” “可当初到底是谁苦心孤诣费尽心思,要嫁给我这个疯子的?” 是……她自己。 床本就不大,很快季芫华就退到了墙角。 退无可退。 但陆玄明却步步紧逼。 “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就不该妄想再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陆玄明的手轻轻落在季芫华的额间,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擦了擦。 白天的时候,他分明看见,颜渊在这里落下了一个吻。 “他还碰过你哪儿?” “这儿?” “这儿?” “还是这儿?” 陆玄明的手一直在往下,季芫华终于哭出了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玄明轻轻吻去季芫华脸上的泪珠。 他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好像有人忘了她是我妻子的身份呢……我得提醒一下她,做为人妻,到底有哪些该尽的义务。” 季芫华打了个寒战,羽睫轻颤,似沾了露珠的蝴蝶翅膀般,有种濒临破碎的美。 陆玄明大手一挥,原本燃烧正旺的烛火便熄灭了。 季芫华觉得,自己生命里刚刚升起的那一点亮光,也跟着这烛火一并灭下去了。 季芫华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向妈妈推门进来,却见季芫华正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一双眼下乌青一片,丢了魂儿一样。 向妈妈吓了一跳。 原本昨日该她当值的,可隔壁院儿里几个丫鬟婆子硬拉着她一起吃酒打牌。 她本就牌瘾大,想着季芫华这边应该也没什么事要她做,又清冷的冰窖一样,哪有在隔壁院儿里暖暖的烤着炉火吃烧酒舒服,忙不迭便去了。 晨起想到昨夜季芫华沐浴的水还没拿去倒掉,怕采薇那丫头见了又要念叨,便想着早早来了先把活儿补上,谁知季芫华醒这么早。 偷懒旷工被主子抓了个正着,饶是向妈妈这样脸皮颇厚的人,也不禁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她赶紧提起浴桶准备去倒水,却见床下静静躺着一方月灰色绣方胜纹鲛绡帕子。 向妈妈眼皮一跳——这可是男人的物件! 她赶紧细细打量季芫华。 一定,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终于,她找到了。 季芫华左耳往下光洁的颈项上,赫然印着一记红痕。 向妈妈不动声色踩住那帕子,心下暗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两天她才不明不白吃了暗亏,今天这丫头就犯到自己手里! 老天都在帮她! 第26章 醉酒 向妈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俯下身去,把帕子拾了起来,随手塞进了她的裤脚里。 她自认动作幅度很小,季芫华应该不会注意到。 然而她一抬头,就见原本自她进屋起都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季芫华,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向妈妈吓了一跳,竟扑通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向妈妈一骨碌爬起来,不停拍着心口给自己顺气:“啊呀,郡主呀,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不声不响的,真真是要把老奴我吓死了!” 季芫华慢条斯理自床上起来,向着窗外张望去。 太早了,这里又偏僻得很,院儿里一个人都没有。 桌上的雕花铜镜把人照的有些扭曲,但季芫华还是分分明明地看到了自己左耳后的红痕。 季芫华有些怅然地摸了摸那一寸肌肤,转过头来,对着向妈妈甜甜一笑:“你都看到了?” 向妈妈见季芫华发现了,也不伪装了,恶狠狠冷哼道:“好哇,堂堂郡主,高门贵女,竟做出些半夜与野男人厮混的下作勾当来!我这就禀明娴王妃,看她不剥了你的皮!” 季芫华被吓得花容失色,拉着向妈妈的胳膊就哭出声来:“妈妈,妈妈您别这样,我求您了,这事儿你要说出去,我……我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向妈妈得意地叉腰狞笑:“你也有今天!可我又凭什么替你隐瞒?我若现在回了娴王妃,定是有赏钱可拿的。” 季芫华已经泣不成声:“我……实不相瞒我也藏了一些体己钱。虽然不多,但我愿意全都拿来孝敬您!” “哦?”向妈妈眼珠子一转,当下盘算起来:“那你还不赶紧去拿?” 现在拿了她的钱,再去拿娴王妃的赏赐,这小丫头片子又能拿她怎样? 一件事儿,两头拿钱,想想都美滋滋。 季芫华连声应是,便开始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找了半天,向妈妈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这么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朝着季芫华走去。 只是,她刚凑过去,俯身去看,季芫华就突然转过身来,下一秒,一方雪白的棉布就覆上了向妈妈的口鼻。 棉布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花香味儿,凉浸浸的。 然而向妈妈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意识。 季芫华站起身来,自上而下俯视着向妈妈,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既然看到了,那自然是不能再留了。 可怜又可笑的蠢奴才,竟还妄想借着这件事两头吃钱。 季芫华将向妈妈扛起来丢进了浴桶。 向妈妈生得颇为壮硕,季芫华费了好大的劲。采薇进来的时候,季芫华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郡主,您没事吧?” 采薇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去把季芫华扶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你没事,这向妈妈是怎么回事?” 季芫华眼睫微垂,声音平静:“是我杀的。” 采薇表情微变:“您……您不是前儿个才劝我说,这腌臜婆,犯不着咱们脏了自己的手吗?怎么今日……” 采薇面上突然氤氲上一层怒气来:“她昨儿个欺负您了?是不是?” 季芫华抬手理了理鬓角有些杂乱的发丝,摇摇头:“不是,她倒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她撞破了我的秘密,还想借此威胁我,我便不能再留她了。” 季芫华如瀑的青丝被揽到脑后,她脖子上的红痕瞬间便暴露无疑。 采薇慌忙捂住嘴,害怕自己忍不住因惊讶而尖叫出声。 她虽未经人事,但这红痕她却是认得的。 前些年,娴王妃房里一个丫鬟身上就出现了这种痕迹,第二日就被娴王妃杖毙了。 府上各种风言风语,有说她是勾引了王爷的,有说她跟小厮私通的,还有说管家仗势欺人糟蹋了人家姑娘的。 真相是什么无从得知,但毋庸置疑的是,就是这样的红痕,生生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一条命。 采薇太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郡主,这尸体我们现在怎么处理?” 季芫华淡淡瞥了一眼浴桶:“不处理,就当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便是。” 向妈妈今日一进门,季芫华就闻到一股好大的酒气,想来那向妈妈昨晚一夜未归,定是不知跑到哪里吃酒去了。 刚刚季芫华用来捂向妈妈口鼻的帕子,也没浸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过是一些忘尘花汁罢了。 忘尘花本无毒,但若饮酒之人闻了就会觉得头晕目眩,如果将萃取得浓浓少许的忘尘花汁给饮过酒的人闻,那人便会短暂性失去意识。 所以其实向妈妈真正的死因,并不是那方棉布帕子,而是那满满一浴桶的水。 忘尘花味道本就极淡,加之向妈妈又泡在水里这样久,任凭仵作怎样查,那向妈妈也只有“酒后失足落水”这一种死法。 王府里的向妈妈栽到浴桶里活活淹死了,仵作查了,发现她生前曾大量饮酒。 娴王妃当下就发了好大的火,那些同向妈妈一起喝酒的丫鬟婆子们,发卖的发卖罚俸的罚俸。就这还尚且觉得不够解气,立下了“王府下人不论是否当差均不得饮酒”的死律。 一时间王府上下一起子人都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整日里伺候人的生活已经够乏味了,现在竟然连这么点娱乐活动也剥夺了,真是全然不拿人当人看。便是宫里伺候皇上、娘娘们的宫女太监,也没被管得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的。 刘妈妈坐在院儿里一面洗衣服,一面咒骂向妈妈,死都死得不干净,无端端还要连累一府的人。 柴房本就隔音不好,刘妈妈嗓门儿又大,季芫华听得出神,执笔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采薇见了,心道是刘妈妈打扰了季芫华,便要出去叫她住嘴。 季芫华忙将采薇拦住,笑道:“让她骂便是,怪有意思的,拦她做什么?” 采薇挠挠头,憨笑道:“原来郡主竟还爱听这个,我还道您嫌她烦呢!” 第27章 拜帖 屋里有些冷,桌子又靠窗近,季芫华直觉得自己手指都冻得有些发僵了,是以也没什么写东西的兴致,干脆就放下笔,搬了个小凳儿坐在炭盆边烤火。 “那刘妈妈气性大,却是个直脾气,肚子里半点藏不住事,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主儿,如果所有人都是她这样儿的,倒也省心。” “咱们这院儿里素来人少,向妈妈没了以后,再没什么人到我这儿八卦府里的新鲜事了,反而觉得少了些乐趣。” 采薇撇了撇嘴,听着季芫华这话似乎是有点不服气似的:“郡主不说,我也不知郡主爱听,采薇也是消息四通八达的八卦小能手呢!” 季芫华眼睛一亮,来劲了:“哦?那你且说些来我听听。” 采薇仔细想了想:“我还真知道一件事儿,想来阖府上下都没几个人注意到呢。” “昨晚我在园子里看见六郡主穿着一身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像是想偷溜出去。” 季芫华饶有兴致:“然后呢?” 采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她还没什么动作,就被婉姨娘逮了个现行。后面的我也不太清楚了,就是今日远远看见六郡主眼肿的桃儿一样,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郡主你说,她到底是要出去干什么呀,婉姨娘动什么大怒?” 八卦很多时候能引人入胜,便是因着“未知全貌”给人们带来的想象空间。 然而采薇讲得这事却在季芫华的意料之中,所以倒是也没什么可觉新奇的了。 季芫华笑了笑:“谁知道呢?说不准跟你一样也是个馋猫,想出府尝尝鲜鱼脍呢?你这八卦讲得不好,没头没尾的,罚你今晚没点心吃。” 采薇知道季芫华在拿她寻开心,懊恼地跺了跺脚:“郡主!不理你了。” 采薇兀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前世季芫华这个六妹妹季熙雯就是这时候偷溜出去,见了一个叫什么“董修远”的书生。 这个“董修远”原是个从乡下来赴京赶考的秀才,屡试不第。这一年他买通关系,进了朝廷为新科举子举办的鹿鸣宴,想碰碰运气,结识几个达官显贵。 这样的文人在京城这地界其实是很常见的,他们多半自负才华却没什么钱,想着若有达官显贵发现他们的过人资质,或许愿意提携他们一把,又或许愿意资助他们继续向学,如果都不行,碰上个愿意收他们做门客的,自然也是极好的。 董修远很幸运,虽没遇到一眼就看出他“金资玉质”的达官显贵,却攀上了季熙雯这个人傻钱多的恋爱脑郡主。 前世季熙雯可没少给董修远花钱,花完了她自己的,就搜刮下人和府中其他姐妹的;下人和姐妹们被榨干了,就开始偷婉姨娘的,真真是疯魔了一般。婉姨娘知道这事之后气的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 那天在娴王妃处对峙的时候,婉姨娘愿意帮季芫华,正是因为季芫华将此事透露了一些给婉姨娘。 这种事,本来就是就是有端倪可循的,婉姨娘上一世一直没能发现,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信任她的女儿季熙雯,但这一世被季芫华一点,婉姨娘自然也很快就发现了真相。 上一世董修远和季熙雯两人之间的事迹败露之时已经到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步了,所以镇北王和婉姨娘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成全了这门亲事。 那董修远在正经仕途上确实是个草包,可做些阴险的事来却得心应手。后来他拜入太子门下做了门客,借着一些阿谀奉承的本事,很混出了些名堂。 倒是太子被他这些骚操作坏了名声,引得庆帝厌弃,接连被废两次,最后被贬去戍边,直到庆帝死,都没能回来。 季芫华看着自己腕上消失的守宫砂,拳头不自觉地越攥越紧,直到指关节发出“咔吱”一声脆响,她才蓦然松了手。 她的眼底眼底一片阴鸷。 要想真正斗过陆玄明,还是要尽快找一个与之势均力敌,可以正面对抗的人结盟。像那晚那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太子…… 看来,也该挑个时间拜访一下故人了。 午饭时分,娴王妃那边的翠菊突然来了,说是颜国公府夫人来府中下了拜帖,请娴王妃明日带诸位姑娘们到国公府赏梅。 颜国公府的梅园确属京中景致一绝,但如果季芫华没记错的话,前世这时候颜国公府并没有举办什么赏梅宴。 也不知道今年办这个宴会是有什么说法? 采薇却很高兴,听了这个消息,早早就开始催促季芫华挑明日赴宴穿的衣物。 自从那夜之后,季芫华看着总是心事重重的,采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劝,恐怕自己一提,反倒更加勾起季芫华的伤心来。 颜国公府的拜帖来的真是时候,让郡主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季芫华有些兴致缺缺,随手指了一件鹅黄的裙子。 其实季芫华不太想去。 颜国公府的赏梅宴,作为东道主的颜渊肯定是也在的。 她已经和颜渊私定了终身,但陆玄明的出现却生生把这一切都搅乱了。 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颜渊,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再次拒绝颜渊的求娶。 想到颜渊充满失望的眼神,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像有刀子在割一般。 但她又不能不去。 一是因为她刚刚在拜帖宾客名单中,看到了太子季辞的名字。 二是因着也挂念着方然。方然借宿在颜国公府,不知可还适应?盐矿的事情,也该推进了。 三是就算她再不愿意面对,这事已经发生了,她既然想活,就不得不面对。她和颜渊的事,实在是她想的不够周全,生了些妄念,现在才这样被动。她本来就欠颜渊颇多,这辈子她对不起谁也不能再对不起颜渊了,所以再怎么不舍,也得做个了断。 季芫华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28章 人心 颜国公府设赏梅宴,请了几乎京城上下正当龄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场面颇为浩大,恐怕今冬除了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的正旦宫宴,不会有更出其右的了。 颜国公府公子颜渊,可是全京城都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又正当婚龄,各家前来说媒的人都快把他家门槛踩破了,但颜国公夫妇一直都只是推脱说孩子还小,再过两年之类的云云。 孩子还小?任谁都能听出这话有多敷衍。 一个已经入朝为官半载,事业有成的翩翩少年郎,还是个“孩子”?还“小”? 古人有云:大丈夫,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哪家儿郎不是考取功名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张罗婚事,这颜国公夫妇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纷纷猜测颜渊应该是已经私下说定了亲事,只是事还未成,顾念着两家孩子的清誉,就没有明说。 但他们今日又整了这么大一出,摆明了是请各家公子小姐们一起相看一番的,众人们就又不确定了。 今日很多人话风已经变了,都说今天不出意外的话颜国公夫妇是要从赏梅宴上给颜渊挑个媳妇儿的。 一时间受邀的贵女们都很激动,毕竟除了皇子,颜渊可以说是全京城女子最想嫁的人,没有之一。 相比之下,镇北王府这边的女眷们就淡定多了。 全府上下都知道,镇北王府和颜国公府是一早就说定了要做亲家的。 这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任别家姑娘在赏梅宴上作出朵花儿来,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们有恃无恐,自然淡定。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平静的水面之下未必没有暗流涌动,而这暗流,才最最危险,往往伤人于无形。 总有人觉得,这婚约是两府之间的事,并不特指在哪个人的身上。 虽然镇北王和颜国公更属意季芫华和颜渊在一起,但并不代表他家其他的女儿们就没有希望了。 明樽苑内 娴王妃拿着一对琥珀落日熔金样掐丝耳坠替季姝瑶戴上:“姝瑶呀,母妃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季姝瑶扑到娴王妃怀里,软声软语地撒着娇:“记下了记下了,女儿才是王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嘛!母妃,你都说过八百遍了!” 也不知道母妃怎么想的,虽然母妃是后来才扶正的,可到底现在是王府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自己是她的嫡亲女儿,当然是嫡女了!何必日日说一遍? 娴王妃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季姝瑶的额头:“你知道什么!既知道是嫡女,就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中。” “明明你和季芫华那个丫头都是嫡女,可你父王却总偏疼她更多些。说起来,季芫华他娘不过是个商贾的女儿罢了,你是娘的女儿,明明更尊贵更体面的。” “放眼望去,京城那些少年郎,没一个比得过颜渊的。你漂亮、尊贵、有体面,这婚事配你才最合适不过,那季芫华算什么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今日宴会上,你多多和颜渊那孩子说说话,只要颜渊中意你,你们的事儿也就成了。这俗话说得好,哪有父母能拧得过孩子的。反正都是嫡女,只要你们情投意合,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季姝瑶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颜渊嘛!哪里都好,可惜到底是个为人臣子的。” 季姝瑶咂咂嘴,有些不甘:“若说真正的良配,谁能比得上未来的天子……” 娴王妃失笑:“你这孩子,净胡说。未来的天子?那是什么人?那是你皇表兄!皇后的位子,普天之下任是哪个女人都能想,唯独咱们季家的女儿万万不可,你往后切莫再提,也不怕人听了去笑话!” 季姝瑶有些泄气,但还是嘴硬道:“历朝历代,都有亲上加亲的说法,偏偏到了咱们这儿就行不通……” 外面车轿已经早早备好了,娴王妃也不想再听季姝瑶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催促道:“行不通就是行不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是你我能置喙的。你呀,就别想那么多了,抓紧眼前人才是正经!快些走吧,莫要去迟了,颜渊又被季芫华那个小妖精先拉跑了。” 娴王妃走得快,并未听见身后的季姝瑶那句小声的嘟囔:“天子,也不一定得是黎国的天子嘛!” 娴王妃带着季姝瑶出来的时候,季芫华、季熙雯、季南珰三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这种场合,姨娘们是没资格跟着去的,只有娴王妃这个当家主母作为家长带着带着四个女儿去。不过婉姨娘还是跟过来送季熙雯了。 婉姨娘作为王府最受宠的姨娘,手头还是比较宽裕的,知道娴王妃大概率没有给别的几个女儿准备什么好的轿辇,便自备了马车来。 见娴王妃出来了,婉姨娘也没再多留,最后给季熙雯嘱咐了两句,便向娴王妃行礼告退了。 于是,娴王妃与季姝瑶一驾马车、季熙雯一人一驾马车。两辆车皆是镶金嵌宝,富丽堂皇,拉车的马儿亦体格健硕,一看就是顶好的骏马。 剩下季芫华和季南珰,自己没有预备,便被安排在了一起。 不同于那两房人车马的豪华,季芫华和季南珰乘的车驾看着格外普通。 不过季芫华和季南珰倒都不是那么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季芫华更是觉得,这种朴实无华、不甚张扬的环境,让她感觉格外舒适。 两人上车后互相打了招呼,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竟也慢慢热络起来。 季南珰被季芫华讲得一个笑话逗得乐不可支。 笑罢了,季南珰深深看了季芫华一眼,说道:“原先都是我误会长姐了,觉得长姐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季芫华笑道:“这话原该我给你说的。” 真奇妙,她俩曾经竟然互相觉得对方不好相处。 想到季南珰前世在她落难后来看她时的样子,季芫华有些恍惚。 人心啊,真是最难看破的东西。 冷的暖的,好的坏的,不到最后一刻都很难看穿。 重活的这一世,她真的就把人心都看透了吗? 车停了,车夫推开门来:“颜国公府到了,两位郡主请下车吧。” 第29章 出气 季芫华一到颜国公府就满世界张望着找方然,然而四下里都不见方然的身影。 于是季芫华就拉住一个小丫鬟问:“国公府最近有没有来一个叫方然的姑娘?” 哪知这小丫鬟见鬼似的摇摇头,便仓皇而逃。 季芫华摸摸自己的脸蛋,狐疑道:“我今日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这样吓人?” 采薇看着季芫华白嫩嫩的脸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没有,郡主的脸蛋比东市玉京堂刚出炉的云片糕还白净。” …… 这丫头,满脑子除了吃的还有什么? 算了,还是先入席吧,等见了颜渊再问也不迟。 尚未见梅树,早有暗香浮动。 待穿过一道悠长的回廊,眼前的景致便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上千株梅树争奇斗艳,红的艳若桃李、粉的灿如烟霞、白的玉琢雪塑。 因着怕客人们在院儿里冻着了,园中每隔十来步便摆着一尊鎏金异兽纹铜炉,里边燃着上好的银丝碳,是以,整个梅园温暖如春。 距离正餐还有好一阵子,桌案只摆了一些茶点果盘之类。诸位夫人们有说有笑,年轻人们无聊,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投壶的,有结诗社的,有玩叶子戏推牌九的,也有抚琴作画的,总归全是俊男靓女,俏生生水灵灵的,看着颇为养眼。 季芫华无心凑那热闹,反正没人注意,便乐得划水蒙混,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兀自先吃心来。 颜国公府今日这道奶酥玉露团做得当真不错,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季芫华随手拈了一块给采薇尝,采薇眼睛一亮,连说好吃,季芫华就干脆端了整个盘子都给她。 采薇端着盘子,小口小口吃得很是认真,季芫华不由好笑:倒是好哄得很,有口吃的就心满意足了。 远远的,平阳长公主季嫣看着季芫华,一双好看的眉眼突然就拧在了一起:“她怎么也来了?你不是说前些日子她才被禁足了吗?” 季姝瑶拨了拨手中的叶子牌,微微勾唇,不动声色地应道:“回公主殿下,原是不打算带她的,可颜国公夫人说请我们府中所有的女儿们都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母妃不好直接给颜国公夫人道明缘由,便只好带她一起了。” 平阳长公主季嫣这边正在玩叶子牌,规则是赢的人可以在输的人身上随意作画。 “随意作画”这个规则定得很是微妙,画脸上也算画,画衣服上自然也算画;画得好也算画,画得丑自然也算画;画一整幅也算画,画一个墨点自然也算画。没什么特定尺度,全看赢的人手下的分寸。 是以玩了这许久,平阳长公主季嫣也只是手背上被描了两朵画得颇为精致的梅花。 此刻正是平阳长公主赢了,她看着季芫华坐在那边优哉悠哉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执着笔,负气般就在那输家面上画了个大王八,好像这大王八是画在季芫华脸上似的。 场上顿时就爆笑成一团。 那输了叶子牌的贵女眼角噙泪,但却生忍着,甚至硬是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来:“公主画得好,公主画得好!” 平阳长公主季嫣却觉一阵烦躁,当下给了她一记窝心脚:“蠢货,滚远点儿,别在我这儿现眼!” 那女子滚到地上,疼得鼻尖都冒出了冷汗。 无人敢扶。 今日宴席,颜国公府备了去年的梅花并初雪酿制的玉梅春,酒水甘香凌冽,颇有些醉人。 太子季辞惺忪着一双醉眼,俯下身去,单手挑起那女子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道:“嫣儿今日好大的脾气,谁惹着你了?好好一个美人儿,都要被你糟蹋坏了,真是可惜了她脸上成吨的胭脂水粉。” 那女子脸上顶着个大王八,妆容也被眼泪冲的白一道红一道的,实在谈不上好看。 何况太子季辞分分明明地说了,她脸上可是有“成吨的胭脂水粉”。 人人皆道太子季辞最见不得美人受苦,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可须知,他“怜惜”的,只是美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叫做“美人”的。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连原先气呼呼的平阳长公主季嫣也不自觉笑出了声:“皇兄,你还说我呢?你才没个正经!快自罚三杯!” 那女子再没脸待在这里了,爬起来掩着面,逃也似的跑了。 平阳长公主季嫣笑闹着让太子季辞饮了三大杯,眼珠子一转,扯着季辞的领子,娇笑道:“皇兄,你刚刚问人家为什么发脾气,是不是想替人家报仇啊!” 太子季辞就平阳长公主季嫣这么一个亲妹妹,素来是疼她的:“当然,谁敢欺负我家嫣儿,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季嫣嘴一撅,对着季芫华遥遥一指:“就是她欺负嫣儿,皇兄,你找人把她吊起来打一顿,给嫣儿出气!不然嫣儿今天真真是气的饭也要吃不下了!” 季辞定睛一看,眉头一挑:“啊,她啊……” 季芫华吃着蜜饯,听采薇讲这个点心怎样怎样好吃,大约是加了上好的蜂王浆;那个蜜饯怎样怎样好吃,带着一点脆脆韧韧的口感,颇有嚼劲,应该是糖衣下了功夫,饴糖里兑了琼脂…… 季芫华并不怎么擅长烹饪,但听她说,还是觉得怪有趣的。 正说着呢,突然,一个小丫鬟过来,行了个礼,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芫华郡主,我去问了管事的老妈妈,府里前日确实来了一个叫方然的小姐,现在被颜渊少爷安置在偏院里,我现在带您去见她吧?” 哦…… 正是刚刚见了她和见了鬼似的那个小丫鬟。 可能是刚刚进府?做事冒冒失失的。 不过…… 季芫华微微一笑:“你倒是个认真的,我原先只是随口问你一句,你还特地替我打听去了,难为你费心。” 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不……不妨事……郡主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季芫华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丫鬟,嘴角轻扬,笑得更温柔了:“那就有劳姑娘前面带路了。” 第30章 撩拨 “颜渊哥哥,颜渊哥哥,今天可是你府上设宴,你这个东道主刚刚到底躲哪儿去了?害得嫣儿到处找你。你看,嫣儿的鞋都磨破了。” 平阳长公主季嫣拉着颜渊的袖子晃啊晃,非要他入席坐下,不许他再往别处去了。 少女足上那双金丝软烟罗堆纱绣鞋,鞋面抽了丝。若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颜渊耐着性子去拂开季嫣的手:“公主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若让旁人看到,恐会坏了您的清誉,还请您放手。” “旁人……看到?”季嫣似是漫不经心般朝着周围的人扫视了一圈。 被看到的人瞬间觉得身上触了电似的,当下就各自施展起演技来: “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刚刚睡着了。” “嗯?什么?你说那边诗社有人写出了绝世好诗?走走走,我可得去看看。” 颜渊:…… 季嫣笑得狡黠:“颜渊哥哥呀,他们都是些眼瞎心盲的蠢物罢了,你在意他们作甚?” 颜渊拗不过,只得依言坐下,但他坐下后还一直左右张望着。 也不知道华儿那丫头哪里去了?总归不会是今日没来吧?他把梅园找遍了都没看到她。 季嫣见颜渊心不在焉的,多多少少有些不开心,但到底是无从发泄,只得百无聊赖地掰弄着她的护甲玩儿。 突然,季嫣看到颜渊背后露出一个黄花梨镶螺钿盒子的一角来,便一把拿过来:“咦?你背后藏的什么呀?给嫣儿看看呗。” 还不等颜渊拒绝的话说出口,季嫣就掀开了盖子。 是一柄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珠钗。单看并没什么玄机,但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就会发现,是可以拆成两支的。 一支花式繁杂,另一支则略显简单。 季嫣眼皮一跳。 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但之前一直彬彬有礼的颜渊,此刻却是丝毫不顾及季嫣的身份了,劈手就夺了回去。 手里一空,季嫣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一空。 他抢回去了。 这只簪子,他到底想送给谁呢? 呵,总归不是她季嫣。 季嫣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随即抬起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略显委屈地对着颜渊说道:“啊!颜渊哥哥!你也太小气了,人家只不过看了一眼罢了!” 颜渊尽管还是气季嫣未经他允许就拿他的东西,但到底古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他还是敛衽一礼,道了歉。 季嫣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谁叫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呢,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只受了这几人敬的酒便罢。” 颜渊眼皮一跳。 这围观的人可很是不少,若人人都来敬一杯,便是头牛也要醉的。 作为季嫣身边的头号狗腿子,季姝瑶第一个端了酒过来,笑言道:“颜小公爷,请吧?” 颜渊也未推辞,径自仰头喝下。 接下来一群人一拥而上,笑闹着敬颜渊酒。 季姝瑶站在一旁,看着颜渊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样子,心情颇为复杂。 平阳长公主季嫣喜欢颜渊,这点她要再看不出来可真真就是个睁眼瞎了。 但出门前母妃娴王妃对她的嘱托字字句句尤在耳边。 可跟平阳长公主季嫣抢,那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公主和郡主,乍一听仅仅是差了一个字而已,但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要一个郡主和公主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季姝瑶想啊想啊,脑子里突然就浮起一个想法来。 季姝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遂笑逐颜开,凑到季嫣耳边试探性地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妹妹有个蠢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嫣讶然,斥道:“知道是蠢主意,你还要讲?” 季姝瑶一噎,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呸呸呸,真是嘴贱,多此一举,跟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公主咬文嚼字做什么,直接说不好吗? “不,不是,公主你听我说……” 季姝瑶也不想那么多了,直接叽哩哇啦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想法一整个儿说了出来。 待季姝瑶说完,季嫣直接脸红到耳朵根后边去了。 季嫣摸着羞得通红发烫的脸蛋,讪讪然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真是羞死人了。要是父皇知道了怎么办?他……他会打死我的。” 季姝瑶循循善诱:“别怕,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皇上最疼的就是你了。” “你想啊,你有蒙古的那桩婚事在,任你再怎么喜欢颜渊,皇上也是断断不会答应你嫁给他的。” “你自然可以在你尚未出嫁的时候不许颜渊和旁的女人有交集,可等你走了以后呢?到时候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日子久了,恐怕京城都要没几个能记得曾经有个平阳长公主的人了。” “不如你就拼一把,只要这事儿能成,不仅你不用再远嫁蒙古,还能跟真正心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还能永远做黎国最最尊贵的平阳长公主。” “只要忍过皇上的一次雷霆震怒便是了……” 季姝瑶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季嫣觉得自己听得一阵神往。 季嫣娇羞地低着头,一双眼死死盯着颜渊,好像怕一个不注意颜渊就不见了似的,小声对着季姝瑶说道:“好……那就按你说的做,你去安排吧。事成之后,我必定重重谢你。” 季姝瑶低眉顺眼应是,嘴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很好…… 反正她季姝瑶又不喜欢颜渊,让给季嫣又如何? 连季姝瑶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这么顺利,她就只是稍微撩拨了一下,季嫣就心痒难耐了。 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季嫣的破败之身肯定没办法继续代表黎国去蒙古和亲了。那就不单单是儿女之事,而是国事了。 但蒙古和黎国的婚约是一早就定下来的,黎国总归要给蒙古嫁过去一个公主的。 届时季姝瑶以宗室郡主之名自请去往蒙古和亲,那么…… 她不仅可以如愿嫁给一国之主,不出意外的话,还能被加封为公主呢! 第31章 陷阱 相思子无色无味,但功效却十分了得,只消服上那么一丁点儿,便要浑身发热,如置身火海,只有阴阳调和之术才能填上那欲壑。 季姝瑶趁没人注意,用指甲尖儿轻轻挑了一点儿那白色粉末,在酒水中搅匀,笑盈盈捧着杯子递到了颜渊手中。 颜渊已经有些醉了,但看着季姝瑶,还是不由困惑:“姝瑶郡主的酒,我不是已经喝过了吗?” 众人却都起哄起来,笑说颜渊耍赖,催促他快喝。 颜渊只得依言接过,一饮而下。 季姝瑶和季嫣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示意。 季嫣面颊一热,轻轻咬了咬下唇,一拍桌子,满面春风地朝着众人娇叱道:“好了好了,不要灌他了。颜渊哥哥都醉了,快点扶他下去歇歇吧。” 长公主发了话,众人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颜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任凭这些人拉着他走,一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颜国公夫人与娴王妃聊着家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怎么今日只这两个丫头跟着你,却不见姝瑶和芫华?” 只见娴王妃旁边,好端端坐着季熙雯和季南珰两姐妹。 季南珰低垂着眉眼,很是乖顺的模样。 季熙雯耷拉着一张脸,面色阴郁,看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颜国公府和镇北王府素来走得很近,知道娴王妃既然带了这两个庶女,那季姝瑶和季芫华肯定是也来了。 其实颜国公夫人今年本来并没有想办什么赏梅宴的念头,实在是前几日颜渊带了那个叫什么“方然”的,她派人私下一查才知道,是个接客的花娘。听那花娘和颜渊的话头,季芫华已经知道这俩人之间的龌龊事了。 过几天就要向季家提亲,这时候竟然出了这档子事,万一因着误会婚事产生了变数可就不好了,须知季芫华这个儿媳妇她可是很满意的。 颜国公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妥,只想尽快见季芫华一面,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季芫华,只要她这个当娘的在一天,其他的小妖精就休想入颜国公府的门。 因为找不出单独宴请季芫华的理由,颜国公夫人干脆寻了个由头,搞了个赏梅宴,想着在宴席上拉着季芫华好好儿说说体己话,同时趁机让颜渊和季芫华见上一见,毕竟两人若是感情好,便不怕什么猫儿狗儿的钻空子,小情侣之间嘛!多见见总归是好的。 谁知席面开始这么久了,也没看到季芫华。 娴王妃笑道:“那两个丫头,素来野惯了,大抵现在又在那个角落疯玩呢吧!不像南珰,素来文静,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我也不爱拘着她们,她们到底年轻,和咱们没共同语言,坐在这儿也是空坐着,平白浪费时间。难得今天出来一趟,就让她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吧,姐姐你说呢?” 娴王妃既已这样说,颜国公夫人也不好再多说,只笑着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罢了,再等等吧。 颜渊那臭小子现下看着也没在梅园,说不定现在是跟芫华在一起? 颜国公府夫人心下暗道:你小子最好争点气,要是把我儿媳妇儿弄没了,看老娘剥不剥你的皮! 却说这边儿季芫华跟着小丫鬟,七拐八拐的,越走越偏。 采薇狐疑:“怎么还不到啊?” 这人该不是诓她们吧! 小丫鬟脚步加快了几分,应道:“到了到了,就在前面了!” 季芫华不动声色拍拍小丫鬟的肩:“你荷包掉了。” “啊?”小丫鬟下意识低头去寻。 就是现在。 季芫华单手为刃对着这小丫鬟的后脖颈狠狠一劈。 小丫鬟的身子瞬间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采薇吓了一跳。 , 季芫华却已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绳子来:“过来搭把手,把她捆起来。” 采薇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这小丫鬟确实可疑得紧。 采薇也不多话,上前把小丫鬟捆得严严实实,想来任凭这小丫鬟有八只爪子,也是挣不脱的。 小丫鬟是被一盆冰得刺骨的水泼醒的,水流顺着鼻腔流进了她的气管,呛得她直咳。 她下意识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捆得如粽子一般。 小丫鬟刚想呼救,一柄匕首就抵上了她的脖子。 那匕首刀片极薄,极锋利,这轻轻一贴就划开了一道血痕,凉浸浸的,似乎比刚刚泼在她脸上的冰水还要刺骨。 小丫鬟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就放声痛哭起来:“郡主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季芫华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手中的力道蓦然又重了几分。 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心知季芫华确实是敢下狠手的,也不敢哭了:“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季芫华手上动作一顿。 小丫鬟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停:“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见您跟奴婢说过几句话,所以就让奴婢想办法将你带到偏院来。” “您……您快跑,回梅园去,千万不要去偏院,方然姑娘不在府里,偏院只有太子一行人,据说……据说要把您吊起来打一顿,给平阳长公主出气呢!” 季芫华站起身来,用手帕慢慢擦去匕首刀锋上的血渍,面上的表情难辨喜怒。 太子荒淫无道,蛮横暴虐,性情乖张。 这些都是季芫华一早就知道的,这也是季芫华为什么不在重生之后第一时间就找他做盟友的原因。 然而,庆帝年迈又生性多疑,二皇子季敛又尚在襁褓之中。 放眼望去,现下的黎国能与陆玄明一较高下,而且能被季芫华拿捏的,也就只有太子季辞了。 季芫华倏尔笑开:“既然是太子有请,我们怎么能不去呢?” 小丫鬟一呆。 这芫华郡主看着秀秀气气的,很是聪明的样子,怎么这时候却犯起糊涂了? 她都说了,太子他们是要给平阳长公主出气的,只待季芫华去了,定少不了一番羞辱折磨。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明知是陷阱,怎么还要眼巴巴往进跳呢? 第32章 花笺 不得不说他们是真的会找地方,颜国公府这样的府邸,竟也让他们找出这样偏僻少人、破败不堪的地方来。 也是难为他们了。 太子季辞裹着一袭雪白的狐裘,手捧一只掐丝珐琅夔纹椭圆六瓣手炉,斜斜倚在榻上。 这地方想来是许久没人前来洒扫了,榻上有些积灰,季辞往上一躺,那上好的雪狐毛就蹭脏一大片。 众人都敛声秉气,不敢多言。 太子爷正气恼他们找的这个破地儿呢,谁敢现在再去触霉头。 也不知道那小丫鬟带人带到哪里去了,这天寒地冻的,真是让他们在这儿好等。 太子季辞好歹还捧着只手炉,除了眉头越皱越紧,倒也还看不出什么来。 但季辞身边那一群狗腿子,真是一个个冻得鼻青脸紫,苦哈哈的,肚子里已经默默把平阳长公主季嫣问候了个千儿八百遍。 说起来,平阳长公主季嫣那妮子,可真是太会折磨人了,收拾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她让她手下的人去做不就得了,哪儿犯得上太子出马呀!得亏她婚事是一早定好的,不然,就她那驴脾气,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公子敢娶她啊? 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太子可是储君,他们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呀!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叫什么事儿。 太子也太娇惯他那个妹妹了! 就在他们以为季芫华应该不会来了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 一只洁白如脂膏新凝的纤纤玉手推开了门。 阳光瞬间倾泻而下,尽管伴着一股凉风,众人却突然觉得好像也不那么冷了。 凉风伴着一阵奇香,清甜,悠远。也不知道来人熏得是什么香,很别致,竟是往日里从没闻过的。 季芫华的表情很沉着,没有畏,亦没有惧,甚至连本该有的惊也没有。 她一步一步走进来,对着季辞躬身一礼:“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季芫华穿的很简单,只是一身鹅黄色半新不旧的曳地罗裙。 对于她那样尊贵的身份而言,实在显得有些太素净了。 像她这样的贵女,该穿成什么样儿? 季辞脑海里闪过一堆花红柳绿,金玉满头的贵女们的身影。 但突然,很奇怪地,这些往日他觉得很漂亮时兴的打扮,细细觉来,只剩了一个“俗”字。 反倒季芫华这身,倒还称得上雅致。 少女未施粉黛,但肌肤却莹透得有如腮凝新荔一般。 季辞想起方才在梅园时,哭得脂粉红一道白一道的蠢女人,再看看季芫华,突然心下一动。 食指并拇指轻捻,往复几次。 他这个堂妹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季辞自诩阅女无数,但尚未见有哪个女子容貌更出其右的。 只可惜,是堂妹。 如若不然,那水灵灵的脸蛋,合该是他也能摸一摸的。 庆帝忌惮镇北王,别人不知道,季辞却不会不知道。若非怕镇北王在新皇上位后以外戚之名干政、乃至篡位,庆帝也不会突然改了黎国延续数百年的通婚习俗。 季辞喉结微微动了动。 唉,嫣儿啊,你可真是让皇兄为难啊。 谁人不知他季辞最见不得美人受难呢? 但他到底是已经答应了嫣儿要替她报仇的,不论是谁,敢欺负他妹妹,都得付出代价。 季辞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带着些不忍。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是半点不见宽仁:“嫣儿今日心情不好,说是只有将你吊起来打一顿才能消气,想来即便并非一母同胞,你也算是嫣儿的姐姐,应该不会连嫣儿这么点请求,都要拒绝吧?” 季辞原以为,听了他这话,季芫华定要吓得花容失色,跪地讨饶的。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炉上轻轻敲着,舔了舔后槽牙,眼睛里折射出一点嗜血的光。 啊,他很期待这样的画面呢! 那种美人浑身是血,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哭的场面,真是想想都让人陶醉。 比美更美的是什么? 是把美摧毁。 但季芫华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的,甚至于,她还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季芫华的靠近,她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浓得季辞无端端觉得一阵胸闷。 季辞厉声:“退下!”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四肢软得像面条一样。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动作,偏偏他做不出来了。 再一看,才发现旁边的一众贵公子们,已然不知何时跌坐一地,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恐神色。 这芫华郡主莫不是疯了?竟敢给东宫太子季辞下药? 难道是被逼急了,想同归于尽? 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只是来凑热闹的啊! 能不能放他们先走啊! 季辞大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信不信孤斩了你!” 季芫华含笑不语看着季辞,直到季辞眼底的愠怒渐渐消失,染上了和那些纨绔子弟们同样的惊恐。 此时季芫华才信步上前,附到季辞耳边说道:“斩了我?太子殿下还是先力求自保的好。” 话罢,季芫华便将一封花笺随意塞进了季辞的衣襟。 嗯,就是那种,京城贵女酷爱的,拿来做些情意绵绵诗句送情郎的那种……花笺。 茱萸粉的珊瑚纸,印了同心结纹样,还带着点淡淡的沉香气味。 …… 众纨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季辞的表情也变得颇为古怪。 不会吧不会吧?这女人闹这么大一出,不会就为了给太子送一首酸诗吧? 季芫华倒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做完这一切便兀自扭头就走,看都不带多看季辞一眼的。 季辞:…… 好,很好,你完了。 季芫华走了大概一炷香左右,一众人的四肢便慢慢恢复了知觉。 季辞将那花笺掏出来,就要撕成碎片。 然而只横着撕了一下,就又改了主意。 他倒要看看,季芫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辞展开花笺,原本满是鄙夷的目光在落到纸上之后,瞬间凝重,以至于骇然。 那才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酸诗。 分明是对时下最紧要的黄河水患的治理良方。 正是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哎呦喂,太子殿下,您怎么躲这儿来了?可让奴才好找,皇上急昭,让您赶紧进宫议事呢!” 第33章 礼物 季芫华自偏院里出来,一面朝着梅园的方向走,一面在心下暗暗思忖。 之前那个小丫鬟说,方然并不在颜国公府。 颜渊把方然带回府里的那天,颜国公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颜渊便带着方然离开了,只是目前方然在哪儿,就不是那个小丫鬟能知道的了。 也怪她思虑不周,只想着自己在镇北王府过得举步维艰,却忘了颜渊在颜国公府也没什么话语权,空有个尊贵的身份,实则事事都得颜国公夫人点头才行。 现在也不知道颜渊到底把方然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陆玄明那夜找过来,开口就跟她问方然的下落,肯定私下里也没闲着,已经在四处找寻方然了。 如果真被他找到了…… 季芫华感觉一阵不安。 看来,要想见方然,还是得先找到颜渊才是。 然而季芫华将整个梅园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看到颜渊的身影。 这倒怪了,颜国公府设宴,作为东道主的颜渊居然不在?怎么都说不过去。 仔细想来,从季芫华进了颜国公府到现在,她都没见到颜渊。 倒是颜国公府夫人眼尖,远远瞧见了季芫华,便兴奋地招了招手:“诶?华儿?快过来!” 这小祖宗,可算出现了。 季芫华走过来,恭顺地见礼:“见过颜国公夫人,夫人金安。” 颜国公夫人是越看这个媳妇儿越喜欢,忙拉着季芫华坐下:“你方才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久了,怎么?渊儿竟没跟你在一处?” 季芫华接过颜国公夫人塞到她手里的那盏热茶,抿了一口,笑道:“我方才自己在园子里逛了逛,也正好奇呢,颜渊哥哥今日怎么一直不露面?我今天还没见着他呢!” 季姝瑶正与娴王妃讲述方才席间的趣事,听到季芫华这样说,不免顿了顿,有些紧张。 平阳长公主季嫣才刚走不久,不知得手没有,万一尚未成功,颜国公夫人就带人过去将颜渊叫走,那可就不好了。 就算事情已成,撞破密辛的变成颜国公夫人,恐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封锁消息,不肯让事情透露一分一毫,死守她儿子对外的清誉。 季姝瑶布了那样大一盘棋,自然是不愿意被人草草了事的,她希望事情能闹的越大越好,最好大到连皇上皇后都无法为其遮掩的地步。 故而,季姝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颜渊哥哥既是东道主,也是朝中重臣,哪儿有一直厮混在女眷中间的道理?” “方才我还看他跟太子殿下在一道品茗论诗呢,岂不比咱们女儿家谈论的胭脂水粉绣技女红有意思多了。” 颜国公夫人一听颜渊是和太子他们在一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太子季辞纵然有千万般不好,到底是储君,跟他多多走动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但季芫华可没颜国公夫人那么好糊弄。 太子季辞和颜渊刚刚究竟有没有在一起,季芫华比任何人都清楚。 毕竟季芫华才刚刚从偏院出来。 颜渊到底去哪儿了?难道她们想对颜渊做什么? 不应该啊,颜渊是什么身份?何况这里可是颜国公府! 但季姝瑶总不会无缘无故扯个颜渊和太子在一起的谎吧? 感觉到季芫华直勾勾的目光,季姝瑶的笑不禁变得有些不太自然:“长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季芫华眼底的探究意味一敛,瞬间消失于无形,朱唇轻启,笑得眉眼弯弯:“二妹妹太敏感了吧,我只是看你今日头上的珠翠格外精美,不自觉多看两眼罢了。” 季姝瑶心下一阵不悦,但碍于宴席人多,不好发作出来,只用旁人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冷哼一声,借口更衣便离席了。 季芫华不动声色给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会意,悄悄跟在季姝瑶身后出去了。 不一会儿,采薇就回来了,她看着面色有些慌乱,凑到季芫华身边耳语一番后,季芫华的脸色也丰富的像是开了染坊似的。 平阳长公主季嫣和颜渊私会? 真是好大一桩新闻。 季嫣喜欢颜渊,季芫华一直是知道的,但颜渊对季嫣向来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何况这一世季芫华已经答应了颜渊的求婚,按理说颜渊应该尽量远着旁的女人,好让季芫华安心才对。 可现在…… 采薇竟说,她亲眼看到季嫣和颜渊私会? 而且……颜渊看着还很主动,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郡主,你别生气……”采薇看着季芫华,有些不安地劝道:“兴许,兴许只是误会……” 季芫华揉揉眉心,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我没生气,若是真的……倒也好。” 如果颜渊真的喜欢季嫣,那他们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对神仙眷侣了。 季芫华总觉得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好像有什么蹊跷,但又疑心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羡慕嫉妒恨,凭空捏造臆断出来的。 不,不对…… 季芫华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了似的,背后瞬间冷汗涔涔。 季芫华拉起采薇就要走,都忘了要跟桌上的一众夫人们告退,是被裙角绊了一下,膝盖磕到桌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着大家福了福身子,丢下一句“人有三急”便匆匆离开了。 颜国公夫人望着季芫华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哎呦,这丫头呀,总这么实在,怪好玩儿的,我就喜欢她这一点。” 大家都笑着应和起来。 平阳长公主季嫣是与蒙古王室早有婚约在身的,她的婚事就是国事,不是一点儿女情长就能动摇的。 采薇方才说颜渊和季嫣在室内私会,举止颇为亲密。万一年轻人之间,干柴烈火,情不自禁发生点什么,那就完了。 虽然以季芫华对颜渊的了解,他那样的翩翩君子应该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可万一呢? 就像颜渊和季嫣私会这件事本身,按常理而言,也是不该发生的。 一件精心准备十几年的礼物,即将装进盒子扎上丝带送出去,却发现礼物已经被人偷偷拆开使用过,甚至还留下了永远无法修缮的痕迹。 庆帝作为礼物主人,会怎么处置这个贼人?又会怎么处置这件坏掉的礼物? 第34章 解药 作为礼物的季嫣下场如何尚未可知,但是破坏礼物完整性的那个罪魁祸首颜渊,几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所以季芫华现在不想管季嫣和颜渊到底是已经对彼此深情到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整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她只知道她现在必须把颜渊救出来。 这段路其实并不很远,季芫华也走得很快,故而不多时便到了。 此处是颜渊的别院,季芫华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找颜渊玩儿,只是以往来时,都觉得这里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却冷冷清清的,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见着。 真是怪了。 即便是为了避嫌,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总归要留一两个放风的,不然要是有谁冒冒失失闯进来,可怎么了得? 时安呢?那小子打小跟着颜渊,最得颜渊信任,这时候竟不在? 难道……这一切真是圈套?设圈的人又能由此得到什么呢? 季芫华将手放在了门栓上,门没有上锁,只要她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仅仅隔着一扇门,近得季芫华都能听到屋内颜渊隐忍克制的低喘。 季芫华心一横,正要去推,却被一根凭空出现的小木棍儿砸中了手背。 季芫华吃痛,抬首看去,却见陆玄明正坐在树上,手里还有一小截从树上折下来的枝桠。 不用说,刚刚肯定是陆玄明拿着木棍儿扔她的。 陆玄明好笑:“你知道里边在做什么吗?就要进去?也不怕长针眼。” 季芫华脸一沉:“你倒是很清楚里面在干什么啊!说,这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你有什么目的?”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无聊,只是碰巧路过罢了。” 陆玄明从树上跃下:“院子里的眼线都被我的人控制起来了,你那个二妹妹刚走不久,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但你速度最好还是快一点,我看季姝瑶不只是想做红娘这么简单。” 季芫华拧眉:“你会这么好心?” 陆玄明一拂衣袖,面上看着倒是一片坦荡:“颜国公府,怎么也算得上满门忠烈,如果枉死在这么一个低劣的桃色陷阱里,确实太可惜了些。” 季芫华也不再跟他多说,径直推门就进了屋。 屋内燃了有催情作用的香兰草,不过这个分量只是会让人闻之有些许兴奋,却并不至于让人迷失心智。 季嫣没想到会有人来,吓了一跳,一骨碌钻进了被子里:“你!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然而令季嫣没想到的是,向来逆来顺受的季芫华,今天竟没有乖乖告罪退下,而是直接无视了她。 季芫华走过去,不由分说拉起季嫣的手腕,将袖子一把撸起来。 还好,季嫣的守宫砂,还好端端待在她的胳膊上。 季芫华松了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季嫣和颜渊来:二人尽管有些衣冠不整,但基本还是完好的。 季嫣到底是公主,主动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这种事,还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只是……颜渊看着很不对劲,一直在冒汗,身体还烫得吓人,好像在隐忍着什么,忍得很辛苦,忍得浑身的青筋都凸起了。 季嫣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又怕季芫华这样声张出去,她要偷鸡不成蚀把米,顿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来人啊,把她拖出去,剜了双眼,挑了舌筋!”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只有陆玄明探头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般发出一声凉凉的哂笑。 季芫华感觉自己没什么耐心了,当即怒喝道:“闭嘴!你若再聒噪,我先挑了你的舌筋。” 从小到大,只有季嫣吼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这样被人吼过? 季嫣的眼泪当即就蓄满了眼窝。但想到她自己现在的处境,倒是没有胡乱扑腾,安安静静闭了嘴,只一双眼不服气地瞪着季芫华。 季芫华也不跟她计较:“我问你,你给颜渊吃了什么?解药在哪儿?” 季嫣面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但还是嘴犟道:“没什么,便是有什么,本公主何必向你汇报?” “我没空同你东拉西扯,你仔细看看颜渊的脸色,如果再没有解药,继续生扛下去的话,恐怕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听到这儿,季嫣的脸色白了白:“这么严重?怎么会……我也不知道他吃的究竟是什么药啊,是季姝瑶下的药。” “说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现,我和颜渊哥哥早就已经……他哪里还需要忍得这般痛苦,要那劳什子解药做什么……” 听到季嫣这一串不满的嘟囔,季芫华气极:“你还敢提?你堂堂一个公主,未出阁的姑娘,给别家公子下药意图冉合,自己不觉得丢人也就罢了,可你知道吗?这事一旦成了,你就是要了整个颜国公府上下数百人的命!” “你是早早就定好的蒙古王妃,你婚前失贞,那就不仅仅是黎国的事,更关系到蒙古的脸面。到时候,为了平息战事,你怎么知道庆帝会做出什么事来?天子之怒,谁承担得起?” 季嫣感觉脑子“嗡”地一下,之前喝下的酒瞬间就醒了大半。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天子之怒,谁承担得起? 她刚刚怎么就完全没想到这些呢?满脑子全是能跟颜渊哥哥长厢厮守的欢喜。 “好了好了,你别训我了,那……那颜渊哥哥现在要怎么办啊?” 季嫣紧紧攥住颜渊的手,满眼都是担心。 季芫华深吸一口气,上手替季嫣整理她有些凌乱的妆发:“你先走吧,回梅园去。记住,你从来没来过这处偏院。” “那你呢?” “我?” 似乎是没想到季嫣会这么问,季芫华的语调带着些许的诧异,但季芫华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所以我留在这里帮颜渊解毒。” 季嫣还是觉得想不通:“要是……没有解药呢?怎么都找不到解药的调配方法,那怎么办?” 一时间,屋内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季芫华身上。 第35章 辛苦 尤其是陆玄明,透着三分玩味的眸子里分明蓄满了戾气,看着甚是危险。 季芫华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心下就有了一个想法。只见她薄唇微弯,缓缓说道:“实在没解药就只能让颜渊发泄出来了!” 季嫣摇着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啊!你你你……你赶走本公主,就是为了独自霸占颜渊哥哥?你个……狡猾又诡计多端的大骗子!” 季芫华捂住季嫣的嘴:“别吵!你还小,应该还不懂吧?发泄未必一定要行男女之事,很多时候,一只手就够了。” “至于这只手的主人身份是高是低,是美是丑,甚至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你就放心回梅园去吧,我可做不出来你想象中的那种事。况且这不还有陆公子在呢吗?遇到不方便的情况,他自会代劳的。” 手也可以……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季嫣一时间觉得自己那本来就不大好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季芫华也没有要季嫣这么快就想出个什么结果来的意思,一面说着,一面就把季嫣推出了门外:“你要真想帮忙,就去找季姝瑶,把解药要来。” 对,对,去要解药。 都怪季姝瑶,出的什么馊主意。 季嫣有些恍然地走了。 屋内,陆玄明挑了挑眉:“你就这么把季嫣放走,不怕她再坏事?” 季芫华起身将燃着香兰草的香炉熄了,道:“季嫣呢,别的可能都有掺假,唯独喜欢颜渊,是真心的喜欢。她已经意识到她做的事可能要了颜渊全族的性命,那么就算为了保住颜渊,也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此时的颜渊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闭着眼,嘴里时不时呢喃呓语着什么。 季芫华取了银针为他施针,想看看能不能先短暂压制住药效。 开始的几针都很顺利,只是最后这一针,方才扎进皮下不足一寸,颜渊突然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季芫华忙将针撤出来,眉头紧锁:“不行,这药好厉害!” “看来……” 季芫华默默看向陆玄明。 陆玄明直觉得太阳穴一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是谁刚刚说‘颜国公府满门忠烈,枉死在这么一个低劣的桃色陷阱里实在可惜’来着?” 季芫华一哂:“你果然一点儿没变,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永远只说不做。十句话,半句都做不得数。” “既然陆公子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还请你出去,屏退左右,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少女的手轻轻落到颜渊身上最灼热的地方,但哪怕隔着衣服,颜渊感觉也像是淋了初春雨水一般清凉。 颜渊下意识就要把这只小手的主人拉进怀里:“华儿……” 然而他扑了个空。 季芫华的手已经被陆玄明抢先一步拉走了。 即使不照镜子,陆玄明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点:“你干什么?” 季芫华莞尔:“救人啊。” 陆玄明:“犯得着吗?搭上你自己的清白去救他?” 季芫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瞧你这话问的,我哪儿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呢?残花败柳罢了。” 季芫华抽回手。 洁白的腕子上,本该有一枚守宫砂的,而现在,入眼只有一片雪白。 看来……她还在因为那夜的事情怪他啊。 那晚他确实太冲动了,明明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好多误会没解开,还是强迫她接受了他。 陆玄明眸子黯了黯,语气缓和了些:“你去院子里吧,这里我来处理。” 季芫华要的就是陆玄明这句话,便没有丝毫扭捏,转身就去了外面。 一直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采薇,出门后可算是松了口气:“郡主,陆公子他靠谱吗?他……他真能解得了姑爷的毒?” 季芫华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兀自在一处石桌前坐下。 闻言,季芫华微微蹙眉:“什么姑爷?” 采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捂住嘴巴:“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这么叫了。” 季芫华也没真恼,只是听着这个称呼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禁自嘲地摇摇头:“傻采薇,他要真能成你家姑爷就好了。” 只怕是有缘无份,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陆公子可以救的了颜渊,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其实季芫华根本不指望陆玄明真能下手帮颜渊发泄,她只是在赌。 赌陆玄明其实也参与进了这件事,赌他手里其实有解药,赌他还有最后一点点良知。 季芫华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手中帕子上的丝线,陷入神游,待她回过神来,绣帕的花纹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了。 待季芫华去了院子里,陆玄明才冷冷开口:“出来吧。” 一道黑影自房梁一跃而下,对着陆玄明单膝跪下:“阿瑜见过公子,您交代的事属下已全部办妥。” 陆玄明“嗯”了一声,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指了指床上的颜渊:“你去看看,他到底中了什么药。” 阿瑜拱手一揖:“是!” 话罢,阿瑜就走上前检查起来,只是这检查着检查着,冰块脸就渐渐裂开一道缝隙:“回公子,他这是中了媚药,江湖人称‘相思子’,无色无味,但……” 陆玄明蹙眉:“但什么?” “但功效颇为了得,甚至可以说是阴狠。因为中药之人若在一个时辰内都没有与人冉合……那么就会爆体而亡。” 阿瑜顿了顿:“而且,没有解药。” 陆玄明沉默了片刻:“那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必须要救他呢?该怎么办?” 阿瑜:“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赶紧给他找一个姑娘,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有用手了。” 陆玄明若有所悟般点点头,拍拍阿瑜的肩:“那便辛苦你了。” 阿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是。” 随即阿瑜反应过什么来似的抬头:“诶?” 却见陆玄明已经在一边闭目假寐了。就是他唇角那一抹得意的笑意,阿瑜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 阿瑜欲哭无泪。 能怎么办呢?自己提出的建议,哭着也要做完。 第36章 搜人 “姝瑶发誓,我是真的亲眼看着颜小公爷醉酒后,拉着平阳长公主往这边来了,如有半句不实,就让菩萨真人罚我生生世世嫁不出去,不得好死!” 季姝瑶领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便朝着颜渊的偏院来了。 看季姝瑶那哭得泪人儿一般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姝瑶知道那是公子哥儿的住处,我一介女儿身不敢继续跟进去,何况他们俩,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公爷,我也不敢拦啊……” “我……我就只好在这儿等,但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平阳长公主出来,就只得……请大家来,随我一起找找长公主殿下,毕竟长公主殿下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见的,如果出了事,我实在担待不起呀!” 颜国公夫人面色很难看。 这个季姝瑶,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字字句句,竟是想说,颜渊光天化日之下意图对平阳长公主行不轨之事吗? 宫里来的宋嬷嬷,是平阳长公主季嫣的乳娘,今儿个开宴后,众人抬举,她便跟着去吃了几杯酒,没随侍平阳长公主左右。 如今听着季姝瑶这番话,宋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若季姝瑶说的属实,宋嬷嬷玩忽职守的罪名就坐实了。 不管怎样,现在找到平阳长公主季嫣才是最紧要的。 宋嬷嬷沉着脸,微微向颜国公夫人欠了欠身子:“夫人,我等自然都愿意相信颜小公子的为人,只是无风不起浪,姝瑶郡主说长公主殿下在颜小公子的偏院里,为摆脱嫌疑,我们也只能搜一搜了。” 宋嬷嬷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颜国公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点头。 “得罪了。”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就随着她进了偏院,开始翻找起来。 剩下的一众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往前迈了一步,便都乌泱乌泱随着宋嬷嬷往前走了。 偏院并不大,宋嬷嬷一行人很快就看到了正在院中的季芫华。 季芫华早料到季姝瑶要出幺蛾子,却也没想到她闹得这么大,竟将这席上大半的夫人太太们都揪来了看笑话,心下不由又给季姝瑶记了一笔。 季姝瑶却不知季芫华在想什么,看到这偏院还有别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过来拉着季芫华,抹着泪:“长姐,你怎么也在偏院?你可有见到平阳长公主殿下?” 季芫华摇摇头,莞尔一笑:“妹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院子平素都是颜渊哥哥在住,平阳长公主殿下素来是个明理懂事的,怎么会来这里呢?” 贵女中有人嘴快:“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明知道这里是外男的住所,还如此不知检点!” 颜国公夫人脸色变了变,将季芫华往身后护了护:“是我让她过来瞧瞧颜渊在干什么,你可有异议?” 颜国公夫人都这么说了,底下的人自然也不好发难。 季芫华心下一暖。 颜家一家上下,真的都是顶好顶好的人,只是她季芫华福薄,承不住这样的好。 宋嬷嬷睨了季芫华一眼,心道这丫头说话还像个样子,比那个妹妹季姝瑶强多了,只是不知公主殿下为什么偏偏喜欢和季姝瑶那种人玩。 见院子里没有平阳长公主季嫣,宋嬷嬷便道:“罢了,我们去屋里瞧瞧。” 季芫华有些紧张:“等等。” 宋嬷嬷眉峰一挑“嗯?怎么?芫华郡主还有事?” 季芫华虽然确定平阳长公主季嫣现在绝对不在这院儿里,却不确定颜渊现在的状态是否适合见人,只得尽可能拖延一下。 只希望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有所准备才好。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么多女眷突然冲进一个男子的房中,实在不妥,万一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不仅是辱了颜小公子的清誉,也辱了各位夫人小姐的清誉不是?” “故而,依芫华拙见,此时并不宜直接破门而入,还是请一位小官人独自叩门入内查看更好一些。” 季芫华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在场人仔细琢磨后都不住点头。 宋嬷嬷便道:“言之有理,那便依芫华郡主所言。小卓子,你去。” 那叫小卓子的小太监依言应“是”,上前叩门,只是门方才叩了一下,便从内被打开了。 出来的是陆玄明。 宫里的人,没有不认识陆玄明的。 小卓子见是他,先愣了愣神,随后躬身一礼:“陆公子,我等听姝瑶郡主说,长公主殿下现在在颜小公子屋内做客,故前来找寻,不知可有此事?” 众人探究的目光纷纷落在陆玄明身上。 陆玄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门一整个拉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门忽而打开,屋内的景致便一览无余了。 只见颜渊坐在茶案旁,神色自若地拿起刚刚烧好的水壶,将水柱缓缓注入茶杯:“长公主殿下在我这里?我怎么不知道? 继而颜渊抬首,遥遥对着颜国公夫人笑道:“母亲,陆公子带了些蜀国的白茶,你快来尝尝,可比得上平常喝的?” 颜国公夫人见自家儿子好端端坐着,兀自松了口气,接过颜渊递来的茶,浅浅茗了一口:“哎呀,陆公子给的,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你这孩子,今日可是我们府里设宴,你也大了,作为东道主,怎么能不出去招呼客人,反而躲在这里喝茶呢?真是没规矩!” 颜渊苦笑道:“儿子不胜酒力,没喝几杯便有些醉了,陆公子见我不行了,便送我回来喝点茶解解酒罢了,谁知竟能把你们都引来呢?” 颜渊的脸色看着确实有些苍白,颜国公夫人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便不再提宴席之事。 宋嬷嬷的人却没闲着,进屋之后立刻四散开来,到处寻找平阳长公主季嫣的踪迹。 不多时,众人便都回来给宋嬷嬷复命,只是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宋嬷嬷松了口气——幸亏那季姝瑶说的不是真的,如若不然,长公主殿下出了事,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有八百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第37章 攀污 宋嬷嬷拿眼一睨季姝瑶,语气不善:“姝瑶郡主,这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我们一大群人陪你唱了这么大一台戏,这平阳长公主殿下到底在哪儿?” 季姝瑶也懵了,她可是亲眼看着平阳长公主季嫣和颜渊躺在一张床上之后才走的,这颜渊,难道会大变活人不成? “不……不可能!我亲眼看到长公主殿下在你这儿,说,你到底把她藏到哪儿了?” 季姝瑶看着有些魔怔了一般,竟自己上前四处翻找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还在这儿!” 相思子的药效,季姝瑶是听过的,如果没有在一个时辰内行男女之事,便是健壮如牛之人,也有性命之忧。 颜渊现在看着好端端的,这相思子又没有解药,定是……定是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已经得手了才是! 可问题是,季嫣人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怎么能就不见了呢? 颜国公夫人重重一拍桌:“够了!收起你这荒唐的说辞吧!我颜国公府怎么说也是累世官宦,且我儿颜渊人品贵重,岂能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诬陷?” 底下的人也窃窃私语,对着季姝瑶指指点点起来。 娴王妃忙将季姝瑶拉住:“你就快些住手吧!” 姝瑶今天究竟怎么回事,净干蠢事,还嫌不够丢人吗? 季姝瑶又急又气又臊得慌,竟哭出两行清泪来:“母妃,您也不信女儿么?我说的可句句属实啊!” 娴王妃见季姝瑶哭得恳切,料想这中间应该确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窍,于是长长叹了口气,拉过她小声道:“可大家已经照你说的,搜了整个庭院,确实未曾见到平阳长公主殿下的半分踪迹。大家只信眼见为实,姝瑶,收手吧。” 纵使季姝瑶有一千一万点不甘心,听娴王妃这样说,也只得罢了。 娴王妃拉着季姝瑶,讪讪然望向颜国公夫人,道:“都怪我这女儿不懂事,一时认错了人,看花了眼也是有的,还望姐姐多多包涵,别跟她一个小辈计较。” 颜国公夫人冷冷“哼”了一声,未曾言语。 倒是宋嬷嬷没好气地接道:“好一个厉害的‘小辈’,好一张伶俐的嘴。今儿个能在众夫人小姐面前攀污平阳长公主殿下行为不检,私德有亏;焉知明儿个不敢随意寻个由头编排圣上?” “造谣中伤皇室中人,你可知该当何罪?” 娴王妃和季姝瑶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这罪名,可大可小,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季姝瑶也是这时才想起怕来了,瑟缩在娴王妃身后,如战败的斗鸡,全然不见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气劲儿。 一时间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好似只要谁往人群里丢个引信儿,大战便一触即发了似的。 好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忙忙跑将进来了:“宋嬷嬷!公主……公主她……” 小太监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地喘气。 宋嬷嬷急的一颗心都吊在嗓子眼了:“公主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太监定定神,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公主找到了,原来是见了颜国公府养的猫儿可爱,一路追着捉猫去了,不想却迷了路,方才公主自己已经摸索着找回梅园去了。现下正与人下棋玩儿呢!” “呼……”宋嬷嬷长出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完完整整落回了肚子里:“没事就好,公主殿下没事就好!” “至于你——”宋嬷嬷的目光凉凉地落到季姝瑶身上:“就让平阳长公主殿下亲自发落吧!” 待一大群人着急忙慌赶回梅园时,把整个颜国公府都整得人仰马翻的始作俑者平阳长公主季嫣,正怀抱一只雪团儿般洁白的小猫,夹了些鱼肉喂它玩儿。 不等众人说话,季嫣倒先开口笑道:“颜国公夫人,您家这宴席倒新鲜,午时都要过了,怎么还不上正餐?嫣儿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颜国公夫人心下暗诽:大家都找你这个小祖宗找疯了,哪儿还记得要上正餐呢? 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笑道:“刚刚长公主殿下未在席间,我等怎敢贸然上菜呢?菜品早已准备妥当,既然长公主殿下已经回来了,我现下便让下人们上菜便是。” 颜国公夫人前去忙活布菜事宜了,一时间梅园琴乐绕梁,酒菜飘香,和谐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宋嬷嬷走到平阳长公主季嫣身旁,凑在她耳边,将季姝瑶的所作所为一一给季嫣做了汇报,顺便分析了其中厉害。 待宋嬷嬷话罢,季嫣眯细眼睛,望着季姝瑶,笑颜灿烂如花:“季姝瑶,按亲疏关系,我合该叫你一声姐姐。我那样信你,你却要害我?” 季姝瑶有些慌了。 作为季嫣的头号狗腿子,她太明白季嫣现在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了。 季嫣此时笑得有多甜美,待会儿她季姝瑶的下场恐怕就要有多惨。 季姝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臣女对您的忠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啊长公主殿下!别人不明白,可您一定明白,我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您呀!” “为了我?”季嫣歪着头,表情似有几分困惑:“我竟不知,若我被传出与颜渊哥哥私相授受的绯闻,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季姝瑶死死咬了咬下唇,力道之大几可见血光:“长公主殿下这意思,莫不是要过河拆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一定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与你鱼死网破!” 这平阳长公主季嫣,明明是她垂涎颜渊的美色,让我帮她设局拿下颜渊,如今好事已成,竟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怪我有害她之心?真是天大的笑话! 季嫣和颜渊肯定已经同房过了,若季嫣今日放过我,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如果不然,我便将她已非处子之身的事情公之于众,看看到时候究竟是谁下不来台! 季姝瑶心下如是想着,便慢慢有了底气,连带着眼神都开始犀利起来。 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一定怕了你。 第38章 隐患 平阳长公主季嫣长眉一挑,倏尔就笑出了声:“哦?鱼死网破?” 季嫣将怀中的猫儿放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坐着,懒洋洋地问道:“就凭你,拿什么跟我鱼死网破?” 季姝瑶的面色兀地一白:“你……你与颜渊……光天化日,做出那等不雅之事,就不怕我去圣上面前告你吗?” 季嫣冷笑:“怎么?不装了?不是说全都为了我好吗?为什么又说是不雅之事?” 全场哗然。 “什么什么?” “听姝瑶郡主的话头,竟是说平阳长公主已经……失身于颜渊了?”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平阳长公主是什么身份,何况她早就有婚约在身哎,肯定是季姝瑶胡说八道。” …… 众人们嘈杂的议论像是给了季姝瑶莫大的支持般,季姝瑶直直站起来,就朝着季嫣冲了过去。 季姝瑶一把拉住季嫣的胳膊,将季嫣腕上的衣袖往上一推,高高举起,昂着头,颇有些痛快又洋洋得意地喊道:“大家快看,堂堂平阳长公主殿下,黎国顶顶尊贵的女子,竟在出嫁前就丢了守宫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 见大家并未像她想象中那般惊呼出声,季姝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季嫣的胳膊放下,才发现,那段藕节般白嫩的手腕上,分分明明躺着一枚守宫砂。 那一抹鲜艳的血红,如今在季姝瑶看来分外刺眼。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颜渊明明喝了药酒,他没死,就说明他肯定跟人同房了!你这守宫砂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季姝瑶拼命嘶吼着,用力拿帕子去擦拭季嫣胳膊上的红色印记。 季嫣身边的宫女很快就把季姝瑶拉开了,但季嫣的胳膊还是被季姝瑶擦破了皮,渗出一丝血来。 季嫣吹了吹自己被擦得通红的胳膊,狠狠啐了季姝瑶一口:“真是个疯子!” “既然疯了,往后这种场合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去易安寺敲几年木鱼,好好净一净满脑子的污秽思想吧!” 娴王妃本就在气季姝瑶凡事都不与她商量,尽胡来,听到这句话,直接吓得瘫坐到了地上。 季姝瑶感觉脑子“嗡”地一下:“不,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能去易安寺,我不想当姑子!” 突然,有个念头飞快地从她脑海中闪过了:“啊……不是长公主殿下,失贞的不是长公主殿下,是你,我的长姐,芫华郡主!” “对,一定是这样,季芫华当时也在偏院,大家都见到了啊!快!快查她!快查她的守宫砂!” 原本躲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看热闹的季芫华,听到这番话,突然就觉得一股凉气自脚心缓缓蔓延至全身。 她的守宫砂,可是早就没有了。 季芫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好在她身后的颜渊不动声色扶了她一把。 眼看季姝瑶朝着季芫华冲了过来,陆玄明直接一把制住了季姝瑶:“够了!你当场上的姑娘们的清白是什么?菜场的大白菜吗?由得你验来验去。” 季嫣看着季姝瑶,犹觉心有余悸,当即便喝到:“陆公子说的是,在场的姑娘们哪个不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小姐,个个都是有尊贵有体面的,哪里就轮得到她说验谁便验谁?来人啊,快把这疯婆子拖下去!” 场上的人纷纷暗暗点头:就是就是,快拉下去吧,季姝瑶现在活像是一只疯狗一般,谁知她下一口究竟预备咬到谁身上? 公主出行,身边除了随侍的宫女太监,自也少不了保证安全的禁卫军。 禁卫军持刀佩甲,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训练有素。 他们把季姝瑶拉走的时候,活像是拉走了一只小鸡仔一般。 “母妃,母妃!快救救我吧母妃!”季姝瑶摇着头,已经哭成了泪人:“我才这么小,您只有我这么一个亲生骨肉,我不能去做姑子啊母妃!我走了,您……您可怎么办啊!” 娴王妃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跪伏着爬到平阳长公主季嫣脚边:“公主,万万不可呀,求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姝瑶她就是犯了天大的错,她也是你亲皇叔的骨血,是你的堂姐啊!您就高抬贵手,放了她这次吧!” 季嫣有些不耐地拂开娴王妃攥住自己裙角的手:“只让她去易安寺静静心,这已经是我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皇婶。” 娴王妃触电般松了手,面如死灰。 完了,她的姝瑶,恐怕这辈子,都难能从易安观走出来了。 颜国公府准备的正餐如今已然全数上了桌,季嫣不欲再与娴王妃母女纠缠,便兀自入席开吃,甚至还与邻座笑说因为她才害大家这么晚才开饭。 既然公主都不再纠结这件事,原本围在这里的众人们便也渐渐散去,回到席上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份美食了。 一切好像只是宴席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往后也只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玩笑,仅此而已。 饭罢,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空档,季芫华一个人出了梅园,随意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庭院坐下。 方才众人只看到了平阳长公主季嫣与季姝瑶对峙时的反转与刺激,没几个人发现当季姝瑶说出要查季芫华守宫砂时,季芫华那一瞬的慌乱。 但季芫华还是感觉久久不能平静。 她作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却已经没了守宫砂。这件事但凡让任何一个有心人知道,都能要了她的性命,更别提,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季姝瑶。 季芫华几乎毫不怀疑,季姝瑶想害死她的心。 季姝瑶今日只是被送去易安寺,甚至未必需要削发为尼,这对季芫华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 要怎么才能永远把她的嘴堵上呢? 答案很简单,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重生之后,季芫华的手心不是没有沾过血,可是……季姝瑶到底是她的亲妹妹。 她真的……要亲手除了季姝瑶吗? 季芫华的手不由有一丝颤抖。 第39章 谎言 陆玄明缓缓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季芫华的肩:“你不要怕,季姝瑶她……不会有机会在外面嚼舌根的。“ 分明不冷,但季芫华还是无端打了个寒颤。 听着陆玄明话里的意思,是他打算让季姝瑶永远闭嘴。 至于怎么个永远闭嘴法儿……自然是和季芫华刚刚的心下所想不谋而合。 是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什么时候起,她……在处理事情时的思维和手段,竟与陆玄明那个恶魔越来越像了? 季芫华一把拍落陆玄明搭在她肩上的手,语气里的愠怒一览无遗:“这是我季家的事,不用你插手!” 陆玄明微微蹙眉:“你莫要太妇人之仁,她活着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带来麻烦!” 季芫华冷笑:“在你眼里,就没有亲人朋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只有能不能被你利用之分吗?” “前世季姝瑶也算你一大助力,如今你觉得她没用了,下起手来竟一点情面都不留,上来就想要她的命?” 陆玄明面色一冷,眼眸中迸射出危险的光:“她既想要你的命,我便要了她的命,有什么问题?别忘了你上一世到底是怎么死的。” 季姝瑶歇斯底里般举起匕首刺向她胸口的画面突然在季芫华脑海中闪过。 没忘,她当然没忘。 没人能将杀身之仇轻易抛在脑后。 只是…… 季芫华直直迎上陆玄明的目光,冷然道:“季姝瑶确实该死,但她不该死在你手里。你杀她本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但你偏偏选了最令人恶心的一种。因为她想要了我的命,你便要了她的命?你陆公子杀个人罢了,为什么还要拿我做借口?” “哈哈哈哈哈,你该不会觉得你自己很深情吧?不好意思,我只觉得很可笑。” “带上你的冷笑话走吧,我再说一遍,我季家的事,不用你插手。” “季芫华!”陆玄明上前一步,抓住季芫华的肩。 季芫华本能地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假山石壁上:“你做什么?” 陆玄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盯着季芫华的眼睛看,许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就一定要用这样剑拔弩张的姿态对待我不可吗?” 季芫华恨恨瞪了陆玄明一眼,别过头不去看他。 陆玄明却伸手攫过她的下巴,强行扳正她的脑袋。 “你放开我,你……唔……” 陆玄明的吻,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他的吻,极霸道地流连在她唇上,如食髓知味的野蝶,定要将花朵上的蜜糖吞噬干净般。 季芫华拼命挣扎,但陆玄明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的那点挣扎在他看来,就如同蜉蝣撼树一般不值一提。 季芫华恨恨咬了下去。 但陆玄明却巧如灵蛇般躲开了。 一来二去,季芫华又羞又气,眼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汽,雾蒙蒙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似的。 陆玄明心头的不悦却像被瞬间清除一空了。看着季芫华含羞带怯,却又偏偏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的模样,他不禁感觉心情大好,甚至于嘴角都在不觉间微微上扬了。 “不许躲。” “永远都不许躲。” “你是我的妻,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但这次,我依你。季姝瑶,我留她一命。” 陆玄明轻轻咬着季芫华的耳垂,声音低缓温柔,就像普世间所有情人之间的耳语一般。 但季芫华听着,心里只有一片恨意,伴着说不清道不明,潮潮的,自心脏位置泛上来的钝痛。 为什么?陆玄明,你明明对我没有半分真心,为什么偏偏总要做出一副情深不能自已的模样来折磨我? 真是……令人恶心至极。 就在这时,一个时远时近,听着像是有意压低了声线的男声传了过来:“华儿……华儿?” 是颜渊,他找过来了。 季芫华当即扬声道:“颜渊哥哥,我在这儿!” 陆玄明眼神微变。 脚步声变快了,越来越近:“华儿?” 陆玄明不得不松开对季芫华的桎梏,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隐入了园林深处。 失去支撑的季芫华当即脱力般瘫坐在石凳上,拿着手帕,用力擦拭自己的唇。 颜渊很快就寻了过来。 他远远看到季芫华,便当即眼睛一亮:“华儿!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过来,一把将季芫华揽入怀中。 少年身上带着干净的皂荚气味,像是感受到了一种特定的安定信号一般,季芫华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季芫华紧紧揽住颜渊的脖子,鼻尖一酸,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你怎么才来!” 颜渊被季芫华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地摸着她的头,慌乱地解释:“我……我发现你不见了,就立马出来找你。真的,今天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就是不知怎么的,我们总是在错过,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这场赏梅宴,都是我特地为你办的,我怎么可能不找你呢?我……” 季芫华被眼前人几近憨直的表现逗乐了,也不哭了,吸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不信你。” 颜渊挠挠头,有些讪讪然地笑道:“这……这不是怕你多想吗?” “看来你的毒已经解了?陆玄明怎么弄的?” 颜渊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僵。 什么?这事华儿已经知道了?那她……究竟知道多少? 季芫华望着颜渊的一双眼干净澄澈,不含一丝杂念,只有担忧。 看来……她应该知道的不多吧。 陆公子究竟是怎么为他解毒的……这种羞煞人的事情,让他怎么好说出口呢? 脑海里闪过阿瑜替他解毒的画面,颜渊感觉自己瞬间寒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颜渊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眸光微闪,含糊其辞道:“是……陆公子的近身随侍,阿瑜公子碰巧身上带了可以替我解毒的解药。” “服用后没过多久,我便全都好了。” 第40章 坦白 这不能算谎话吧?即便算,那也是善意的谎话。 尚未成婚,她的华儿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一般,怎么能听得了那样的污秽言语。 若她听了,厌弃了他……届时他又该怎么办? 但颜渊没想到的是,当他吐出“解药”二字的时候,季芫华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了:“什么?你是说,陆玄明有解药?” 颜渊吓了一跳,有些吞吞吐吐地试探着答道:“嗯……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 陆玄明分分明明告诉她,他没有参与进暗害颜渊的行动当中来,那他怎么可能会有解药?还那么碰巧地带在了身上! 陆玄明果然又在骗她! 季芫华拧着眉,眼中的厌恶与痛恨一闪而过。 颜渊不禁紧张起来,几乎就要当场承认了:“华儿?你怎么了?” 季芫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她微微颔首,低垂着眼帘,待再抬眸时,已经掩去了眼睛里的戾气。 季芫华略有些疲惫地笑着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幸好,陆公子那里有解药。” 不等颜渊答话,季芫华便接着问:“你方才说,你今天举办梅花宴是为了我?这算怎么个说法?” 颜渊被季芫华的笑容晃得有瞬间的怔忡,继而也笑了起来:“你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颜渊自怀里取出一只黄花梨镶螺钿盒子来,将盒中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珠钗的关窍轻轻一按,珠钗便一分为二。 “别动。” 颜渊将其中花纹较繁复的那一支插入了季芫华的发髻。 缠丝金凤口衔明珠,金质流苏一直坠到锁骨处,随风而动,簪到季芫华发间,衬得她面容越发明艳。 季芫华今日本就穿得素淡,只着一袭鹅黄裙裳,周身并无太多额外的饰物装点,这只簪子一戴,全然只能用“恰到好处”四个字形容。 颜渊将另一支花纹简单,仅在顶端缀有一颗明珠的簪子放入季芫华手心,笑道:“这一支,你帮我戴上吧。” 黎国的婚嫁习俗规定,结婚头三天,新郎新娘的饰物、衣冠必须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为的是取个“成双入对”、“永结同心”的好彩头。 只不过很多尚未婚嫁的男女,也会戴一样儿成对儿的饰物,暗表心意,隐晦地向所有人宣布,我已经寻到了心爱之人。 季芫华已经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对此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于,上一世的时候,她还曾偷偷绣了荷包,想送给陆玄明,只是苦于她绣技实在不精,最终也没能送出手罢了。 季芫华将那簪子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颜渊。” 季芫华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中的簪子放回了盒中:“我不能答应你的求亲了。” 颜渊感觉如遭晴天霹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季芫华只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又讲了一遍:“我说,颜渊,我不能嫁给你了。” “为什么?那天不是答应得好好儿的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我会改的!”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今天来府里没见到方然,你觉得我违约了,所以要反悔?她就住在隔壁,隔壁院子也是我们家的,我没有把她一个人放在客栈……”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不是因为你。”季芫华伸出食指抵住颜渊的唇。 颜渊顺势攥住她的手:“那到底是为什么?” 季芫华近乎哀求:“不要逼我好吗?” 颜渊不为所动,依旧握着她的手,面上的难过是那样的情凄意切,让季芫华觉得心痛万分。 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般,季芫华闭上眼,猛地撸起袖子,露出本该有守宫砂,如今却白净一片的手腕:“行,我告诉你,我不能嫁给你了,因为我已经并非完璧之身。即便这样,你也要娶我吗?” 季芫华眼睛紧闭着,不敢再看颜渊,然而紧紧阖上的眼皮根本无法阻挡她汹涌而来的泪意。她羽睫轻颤,整个人抖做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季芫华睁开眼,正对上颜渊遍布红丝的双眸。 颜渊缓缓开口:“即便是这样,我也要娶你。” 季芫华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颜渊弯了弯唇,苦笑道:“能告诉我,他是谁吗?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渊一拳砸到了假山上,坚硬的石体微微一震,鲜血顺着他的胳膊缓缓往下淌。 季芫华眼皮一颤:“不能。” 颜渊自嘲地笑笑:“好,不能,那我就不问。我只问一句,你爱不爱他?是不是自愿的?” 季芫华神色复杂地望着颜渊,摇摇头。 颜渊松了口气,自嘲般笑笑,将季芫华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蒸发掉似的:“这就够了……这就够了……我娶你,你嫁给我吧,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季芫华叹气:“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你。既然不能给你完整的我,那便……” 颜渊突然伸手捂住季芫华的唇,近乎偏执地嘶吼:“不许说!以后关于你完整不完整的话题,我都不许你再说!” “我从小就认定,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那么残忍,现在来告诉我你不嫁?” 颜渊将珠钗塞进季芫华的手心,循循善诱,让她将珠钗簪进他的发髻:“来,我们继续,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嗯?” 季芫华几乎哭成了泪人。 这样的颜渊,哪里是她配得上的。她究竟是何德何能啊?老天竟能把这样这样好的人,送到她的面前。 珠钗穿过颜渊的发髻,颜渊微微弯了弯唇角:“好看吗?” 季芫华点点头。 好看的,她的颜渊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怎么会不好看? 颜渊不由分说将季芫华紧紧抱进怀中:“嗬,你终于点头了,这次点了头,可就再也不许反悔了。” 第41章 钾盐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季芫华还想解释,但颜渊直接打断了她,拉起她的手便走:“别说了,我带你去见方然。” 季芫华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拒绝颜渊的求娶的,可就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又一次答应了颜渊。 怎么办呢?颜渊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她连拒绝,都无从下口。 那就……再勇敢一次吧。 都已经重活一世了,怎么就不能追寻一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还要活在陆玄明的阴影之下呢? 想到这里,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了。 她紧紧回握住颜渊的手。 她绝对不会再轻易放手了。 走进密室,穿过一条长长的地道,景色豁然开朗。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已经是另一派景象。 没有颜国公府的庄严与辉煌,看着小是小了一些,却也称得上温馨得体。 出口处系了一串风铃,季芫华和颜渊甫一推门出来,风铃便开始叮当作响。 方然突然掀帘探出头来,望着季芫华,惊喜地笑道:“是你!你终于来啦!” 室内炉火烧的很旺,用“温暖如春”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方然穿得格外简单,及膝的月白裙装,衣袖仅到肘部;赤着足,及腰的墨发不见了,长度只及下颌,用了一根丝带扎成一束,松松垮垮地垂在背后。 倒是她的面色较之上次相见时看着红润精神了许多,想来已经是身体大好了。 颜渊的目光触及到方然的赤足上,微微皱眉,错开了眼,对着季芫华柔声道:“那你们俩聊吧,我就先回去了。梅花宴我毕竟是东道主,总不在也不好。” 季芫华看出了颜渊的不自在,想着他待在这儿确实也没什么事,便点点头。 待颜渊走了,季芫华拉着方然坐下,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个什么打扮?别致是别致,就是有些怪。” 方然这才想起来,在古代,她这样的装扮应该是不能见外人的。 不过她也不太在乎,大大咧咧笑道:“咳咳,我这个人嘛,总是闲不住,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平常小姐穿的那些衣服实在是太繁琐了,我穿不惯,很影响我做事的效率。” “对了,你说的那个盐矿,我前两天已经去看过了,还带了些矿石标本回来。” 方然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只白瓷研钵递到季芫华手中。 研钵里盛放着一些粉色的食盐矿石结晶。 方然随手拈起一小块盐石,一面把玩,一面接着说道:“颜渊说这是个出了名的‘毒盐矿’,前段时间吃死了许多人,我仔细研究过了,原来这盐里面含有大量的金属‘钾’。” 季芫华听得云里雾里:“假?金属?你是说这里面有……假的……金子?” 方然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是钾,一种特别的成分。很多东西里面都有钾,这东西原本算不得毒物,但是这盐石中的钾严重超标了。” “那些人吃了这未经处理的盐石,体内钾过高,导致了高血钾。人体内钾元素越积越高,刚开始的时候会使人肌肉麻痹、酸痛、易疲劳、烦躁不安、神志不清。后面病情加重,就会四肢麻木瘫痪,甚至于呼吸停止。” “但这盐石中的钾,并不是没办法分离出来的。甚至于,分离出来的钾,还可以用来制造钾肥,这种肥料,能使农作物茎秆长得更强壮,还可以防止倒伏,促进开花结实,甚至还能增强植物抗旱、抗寒、抗病虫害的能力。” 方然双目亮晶晶的,卖了个关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季芫华略一思索,一抚掌,恍然道:“意味着,我们不仅拥有了盐矿,黎国还还将拥有更肥沃的土地,更健壮的庄稼!” 这就不仅仅是钱不钱的问题了! 自古民以食为天,如果谁能有办法解决庄稼的产能问题,那无疑就是神农再世。 黎国强盛,指日可待! 季芫华前世只知方然破解了盐矿有毒的困局,竟不知道,当然还有这样的本领。 季芫华不由赞叹:“你真能制造出那样的肥料来?那你真该配享国士之尊。” 方然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你也太夸张了,这些都是非常简单的东西嘛!我这人其实胸无大志,只要可以挣钱就好了。” “你瞧瞧这个,这是我已经提纯好的,无毒的盐,你尝尝?” 方然又端来一只小碟,里面盛满细腻的粉色颗粒,看着赏心悦目。 “真的已经没毒了,你若不信,我先吃给你看。” 方然说着,便用小勺挖了一点送进嘴里。 季芫华失笑:“没不信你,只是从未直接吃过盐,有些无从下嘴,我尝就是了。” 季芫华尝了一些,入嘴是一阵咸鲜,并没有传说中的苦涩味道。 想来那苦味,便是那些人中毒的根源。 季芫华不禁点点头:“不错,比我平常吃的还好些。” 方然得意地扬扬头:“那必须的。你什么时候指派些匠人给我呀?我已经做好大规模生产的准备了!” 季芫华捏捏方然的小胳膊,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是让你先休息一阵子吗?瞧你消瘦的。” 方然摆摆手,不以为意:“已经休息够久啦,每日待着,我都要无聊死了。” 这个地方,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只有几个无聊的老仆妇,平常也不大爱同她说话,她真的很闷。 她现在真是越来越怀念21世纪了。 她竟不知,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无聊。 从前看《甄嬛传》,里面的敬妃说她把她宫殿里的砖块数了无数遍,方然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倒是有些理解起她来了。 季芫华自责道:“怪我,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将你的吃住安顿好,却忘了你初来这里无亲无故定会无聊。” “赶明儿我便挑几个伶俐嘴甜的小丫鬟过来陪你,顺便搜罗些话本小说给你看,可好?” 第42章 目的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那就谢谢啦!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只听颜渊总是叫你华儿。” 方然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季芫华笑道:“我姓季,名芫华,年龄虚长你个把月,不如你便唤我姐姐吧。” 方然乖乖点头:“好呀,华儿姐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 嬉闹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 门口的风铃声又一次响起,颜渊温润的声音传来:“华儿,晚饭要开始了,你若再不回去,恐怕要有人起疑了。” 季芫华应道:“稍等!” 季芫华正欲与方然道别,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方然刚刚说她无聊,隔壁院儿里可正办着赏梅宴,最是热闹了,何不带她一起去玩一玩逛一逛? “方然,这样吧,你快收拾收拾,换身衣裳,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怎么样?” 方然在这院儿里,自觉待得都要发霉了,闻言自是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宴席上人那么多,方然肯定不能再穿她的“奇装异服”了。 所幸颜渊向来是个细心的,那天将方然安置在这里之后,就给她准备了好些衣服。 季芫华看着衣柜里的衣服,随手取出一件来,在方然身上比了比:“你不喜欢这些衣服?这不挺好看的嘛!” 方然苦了脸:“是,是好看,就是不太方便,而且,脱穿流程也太繁琐了。” 采薇在一旁捂嘴偷笑,末了,清了清嗓子:“无碍,我来伺候姑娘更衣吧。” 给方然换好衣裳,预备帮她上妆,采薇看着方然的脂粉,轻轻“咦”了一声:“方姑娘的这些胭脂水粉倒真别致,我竟从未见过,不知是在哪家铺子买来的?” 方然抬眸看了一眼:“啊……这些呀,都是我自己调的,不是买的。不过我觉得比买的应该好些。你们要吗?要的话给你们拿一些。” 方然还真去脂粉铺子逛过,可惜那里的脂粉虽然包装很精美,味道也很香,但用料里面有许多重金属,用久了,别说美了,不要了小命就不错了。 作为一个化学老师,方然对化妆品的健康与否还是非常重视的,面对那些“美丽毒药”,只有敬而远之了。 季芫华听方然说她自己做了胭脂水粉,有了兴趣,颇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什么?你还会做这些?” 方然用指腹挑了一点粉底涂到季芫华的手背上,打圈涂开:“你瞧瞧,怎么样?” 粉质白而细,粉感很弱,偏偏遮盖力很强。 季芫华本身皮肤就很白嫩,几乎没有什么瑕疵,但手背那一块儿刚好有一颗小痣,被方然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涂,居然就被遮了个七七八八。 季芫华眼睛一亮:“我真是捡到宝贝了,你快说,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方然笑笑:“不会的可多了,比如刺绣啊琴棋书画啊什么的,我可一窍不通。” 季芫华扑哧一笑,眉目间皆是欢喜的神色:“那些俗物,十个贵女十一个都会,算不上稀奇,你不必会那些。快,你教教我,你这些东西都是怎么用的?待会儿到了宴席上,我们就卖它个千儿八百盒的,赚他个盆满钵满去!” 季芫华带着方然回到席间,若无其事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季芫华本就长得漂亮,此时看着应该是上了妆,整个人越发粉雕玉琢般,好看得不似真人了,若说是仙女下凡,恐怕也是有人信的。 周太尉家的千金周瑾离季芫华坐得近,忍不住凑过来,轻轻抚了抚季芫华白嫩嫩的脸蛋:“呀,芫华郡主,你今日涂得什么粉?竟如此贴肤,若非我们离得近,我都要以为是你本来的好气色了。” 季芫华笑得狡黠:“是吧?这可多亏了我这位妹妹,她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调制的胭脂水粉,全都堪称一绝。” 季芫华将方然往前推了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姓方名然,我涂的玉露膏,便是出自她手。” 周瑾这才看到季芫华身边的方然。 说起来,这方然当真也是个妙人儿,长相清丽,打扮也不落俗套,只是季芫华给人的感觉实在惊艳,周瑾才一时没注意到她身旁的人。 周瑾啧啧称奇:“方姑娘,这脂粉是你调的?你手可真是太巧了,不知还有没有,能不能与我一些?” 首席平阳长公主季嫣远远看着季芫华,突然目光落到季芫华发间的金簪上,面色一沉。 这……不正是她之前从颜渊那儿看到的那支吗? 原来颜渊哥哥的意中人是季芫华? 难怪,每次宴席,只要有季芫华,颜渊哥哥就乐颠颠儿的围着季芫华转。 更难怪,刚刚她想和颜渊哥哥亲热时,季芫华那么快就出现了。 虽然季芫华确实阻止了她做傻事,但一码归一码,看着季芫华发顶那支簪子,季嫣心里还是一阵不痛快。 这一幕正好落进了陆玄明的眼中。陆玄明看着季嫣,突然勾了勾唇角。 陆玄明展开手中折扇,执箸随意沾了一些蜜糖汁,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随手递给身边的阿瑜:“阿瑜,去,把这个交给平阳长公主。” 阿瑜接过,微微颔首:“是。” 阿瑜将折扇送来时,季嫣正心烦,挥挥手就想让阿瑜走开。 但阿瑜却执拗地又将折扇往前呈了呈,道:“您确定不看看吗?兴许这里面正是能解您烦闷的东西呢?” 季嫣挑了挑眉:“哦?” 这话说得倒有意思。 罢了,看看又有何妨? 季嫣接过折扇,漫不经心打开,却在看清折扇上所写内容后一整个怔住。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颜渊预备于正旦宫宴向圣上求娶季芫华。 只听“撕拉”一声,折扇便被季嫣扯成了两半。 季嫣一脸阴鸷,望着季芫华的一双眼几欲喷火:“求娶?休想!本公主,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到季嫣的反应,陆玄明知道,自己的目标达成了。 第43章 售罄 方然告诉季芫华,这世上最好赚的钱,便是女人的钱,季芫华深以为然。 方才周瑜想向方然讨一些玉露膏来用,方然便像季芫华之前授意她的一般,假做为难的模样:“这……” 季芫华就顺势讲道:“周小姐你有所不知,不是她小气,不愿意给你,只是这玉露膏呀,用料极其名贵,做法也非常考究复杂,我这方然妹妹,整整做了一年,才得了三罐,她自己一罐,送了我一罐,如今就剩下最后的一罐了。” 周瑜惊呼:“竟要这么久?” 方然脸不红心不跳便信口胡邹道:“是呀,周小姐不知道,为了这玉露膏细腻顺滑,养肤健康,我在里面加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并用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调和,辅以珍珠研磨的粉末等等。” “您说,且不提做的时候多繁杂,单单就说攒够这些原材料,那也要花上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方然一面说,一面在心中暗暗念叨:曹公您莫气,我没别的意思,就借用一下你冷香丸的方子。不是骗人,就是,浅浅的借鉴一下,您可不要半夜来找我呀! 周瑜一听这个,当下就被唬住了,连连称奇:“这也太难得了,我必不能白拿你的。方姑娘,您开个价吧,不论多少钱,我都买了!” 方然就等这句话呢,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小奸商模样:“我正巧带了一小盒在身上,若周小姐真心想要,那就五百两,我可没多要呀,只是收个成本钱罢了。” “这……”周瑜面露难色,一时犹豫起来:“这也太贵了吧?” 一小盒就要500两?都够她好几个月的月钱了。别说一小盒水粉,便是买那全京城最好的水粉,买上能用一整年的量,也用不了五百两。 季芫华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那盒玉露膏来,掀开盖子,笑道:“贵是贵了些,可须知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对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钱算什么,不过是黄土石子儿一般的东西罢了,左不过是要拿来花的。与其把那钱空放着,倒不如早花早享受,你说是也不是?” 周瑜尴尬地笑笑:“郡主说的是。不过……” 周瑜还想说什么,但季芫华已经拉起她的手,涂了一些玉露膏在她的手背上。 这玉露膏,其实就是粉底液,而且方然做了成分改良,遮瑕能力极好,绝对不是当下贵女们用的铅粉能比的。 铅华虽白,但遮瑕效果却并不好,涂完了,脸上该有的斑斑点点可是一点都不会少。 说起来,这周瑜周小姐,模样周正,哪哪儿都好,就是可惜了,身上脸上到处生满了深深浅浅的褐色斑块,活像白饼上被人撒了一大把黑芝麻似的。 美玉微瑕,说得大抵便是这了吧。 因着这些斑点,周瑜总是非常自卑。 季芫华将这玉露膏缓缓在周瑜的手背上抹开,近乎于神奇地,周瑜手背上的斑点全被遮住了。 周瑜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天呐,这这这,这竟然也能遮住?” 季芫华本来就皮肤很好,玉露膏涂在她脸上,只能看出来白润细腻,却看不出它的遮瑕效果。如今往周瑜手背上一抹,这近乎逆天的遮瑕就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周瑜当下便一咬牙,道:“五百两就五百两,我买了!” 季芫华和方然对视一眼,眉开眼笑:“周姑娘果然是识货人呢!” 成交! 周瑜付了钱,便急匆匆借口更衣离席了,待她再回来时,已经用了玉露膏,将满脸的斑斑点点遮得一干二净。 席间很多与她相熟的贵女,第一眼都不敢相认,待确定来人当真是周瑜,竞相惊呼连连: “乖乖,你这怎么弄的,斑点全都没有了,太自然了吧?” “真的是一点粉感都没有呀……简直就像是自己本来的皮肤一样。” “你这水粉到底是哪家铺子买来的?可不准私藏!好东西就是要大家一起分享!” …… 贵女们本就无聊,日日凑在一块儿的话题左不过是张家铺子新出的胭脂水粉、李家铺子新上的首饰头面,突然出了这样效果几乎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水粉,一下子就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大家就里三层外三层将周瑜围了个严严实实。 周瑜自己都没想到效果能这么好,被大家夸得心花怒放,喜得合不拢嘴,几近忘乎所以,将方然和季芫华方然忽悠她的说辞夸张了好几倍,讲得眉飞色舞,神乎其神。 不一会儿,受了周瑜鼓动的一众贵女就一拥而上,将季芫华和方然团团围住。 不用说,全是来买玉露膏的。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不一会儿,方然手头有的玉露膏就被兜售一空,连带着一些腮红眉笔什么的,也卖了许多,几乎是把方然的存货彻底清扫一空了。 就这,还有许多人没有买到,悻悻然的,满脸的不开心。 方然咂咂嘴,对着季芫华感叹道:“周小姐的号召力太强了,简直就是我们的活招牌呀!” 季芫华但笑不语。 那是,她方才可不是随意落座的,来之前,她就是看准了周瑜在这边儿,才坐过来的。 卖东西嘛,一看人缘,二看效果。 人缘方面,周瑜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的讨人喜欢; 效果方面,要想把玉露膏的功效展现得淋漓尽致,谁能比得过浑身斑点的周瑜呢? 东西都已经卖完了,但一众贵女还是凑在这里不愿离去,都追问什么时候才能再买到玉露膏。 季芫华也不卖关子,答得爽快:“多谢诸位捧场,既然各位姐妹们喜欢,我们过阵子,就开一家店面,批量生产玉露膏,到时候我给大家送去请帖,大家可都要来买呀!”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众贵女们才心满意足地散了。 大家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不怕贵,怕的是有价无市。 第44章 还清 “两张、三张、四张、五张……” 采薇将收到的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两眼都在放光:“哈哈哈,郡主,咱们这是发了呀!” 季芫华抬手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戳,笑道:“你个小财迷!” 采薇将一叠码得方方正正的银票递到季芫华手里:“郡主,这是你要的一千两。” 季芫华接过来,也在手里数了一遍。 这钱挣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季芫华朝着陆玄明走去,将这一千两往他手里一塞。 陆玄明微微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季芫华淡淡道:“前些日子你给采薇那些药,我不白拿你的。你且数数,够不够?若是少了,我再补一些给你。” 陆玄明将钱往外一推:“我的便是你的,这样生分做什么。怎么?想撇清关系?” 季芫华径自转身离开,并不跟他纠缠。 反正钱她是还了,陆玄明爱要不要,不要的话,便是随风扬了,也跟她再没关系了,她只想求个心安理得。 季芫华这边儿卖东西的阵仗看着颇大,很快就引起了颜国公夫人的注意。 颜国公夫人拨开人群:“华儿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看着可真热闹。” 季芫华笑道:“夫人,我这个妹妹做了些胭脂水粉,诸位小姐们觉得效果不错,便都凑过来,想讨一些来用。我特地给您留了一盒,您也试试吧。” “好好好,难为你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颜国公夫人笑吟吟地抬头,顺着季芫华的目光看过去,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满脸的笑容便陡然一僵。 颜国公夫人的声线蓦地一沉:“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方然大剌剌地望着颜国公夫人,扬了扬下巴,颇有些自得地道:“我跟着华儿姐姐来的。” “这……”颜国公夫人面色微变。 季芫华知道颜国公夫人与方然两人之间恐怕有些误会,忙道:“夫人,她是我前些日子在醉东风吃饭时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个小姑娘,我拿她当妹妹的。之前委托颜渊哥哥照顾她几日,恐怕他没解释清楚……” 颜国公夫人面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是这样啊……” 方然撇撇嘴,小声嘟囔:“颜渊解释的可是挺清楚的,只是她油盐不进不相信罢了!我都说了,我和颜渊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这个颜国公夫人,当日可是给她摆了好大的架子看,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忘记呢! 季芫华忙搀着颜国公夫人往别处去了:“我那方然妹妹,从小吃了很多苦,有些规矩可能并不太懂,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颜国公夫人拍拍季芫华的手背:“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做主就是,我老了,有时确实胡搅蛮缠。” “渊儿那小子对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来我家,给我做儿媳妇。” “方然那丫头,出身确实不好,但我恼她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怕她坏了你和渊儿的关系。我呀,就只有一个想法,我认定的儿媳妇,只有你一个。只要我在一天,旁人休想进我颜家的门!” “你可知道我们颜家的心意?” 季芫华心下一暖,连连点头。 因着季姝瑶中途被平阳长公主季嫣差人送去易安寺了,娴王妃又急又气,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季南珰和季熙雯便送她回府就医了。 所以回镇北王府的时候,季家就只剩了季芫华一人。 季芫华下了颜国公府的马车,甫一走进府内,就见几个下人斜眼瞅着她,小声议论,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抵就是她吃里扒外、不敬尊长之类的。 说实在的,季芫华并不在意这些。 什么尊长? 谁是尊长? 她那面甜心苦的继母娴王妃,也配她称一声尊长? 自己为老不尊,苛待继女,也就不要怪人不尊重她。 只是,季芫华还没走出几步,一只不知哪里甩过来的帕子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季芫华将那帕子捏在手中,朝着那人望去,面上染了几分薄怒。 原来是季熙雯。 只见季熙雯端着一碗鱼食,正坐在湖边,悠哉悠哉地喂鱼。 “呦,这不是芫华郡主吗?原来你还舍得回来。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拿起公府夫人的款儿来,不把嫡母放在眼里了。你可真是,好生威风啊!” 季芫华好笑:“听你这意思,你倒是个孝顺的。怎么,你这大孝女,不去主母身边伺候,反倒在这里喂鱼?” “哦……我猜猜,莫不是,在你心里,母妃大人的安危竟还不如这湖里几尾鱼的饱饥来的重要。” 季熙雯吃了瘪,却也不以为意,只冷冷哼了一声:“你别得意,你嘴巴再厉害又如何?且等着吧,待她缓过神来,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季芫华莞尔:“那你也别急着笑,等我吃到了那‘好果子’,你再高兴也不迟。” 说罢,季芫华就要走。 “等等!”季熙雯叫住了季芫华。 季熙雯的眼底闪过一片阴翳:“我与董修文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嗬,这是来质问她了。 季芫华微微勾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六妹妹。长姐也是为你好呀,你可莫要怪长姐棒打鸳鸯。” “你!” 季熙雯没想到季芫华就这么痛快地承认了她告密的事情,气不打一出来,当下就将手中的鱼食碗朝着季芫华丢了出去。 季芫华轻巧地侧了侧身子,碗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一堆。 季熙雯坐在湖边,两腿都在桥下耷拉着,晃啊晃的。桥上没有围栏,看着只消一个没坐稳,就会整个人一头栽下去。 季芫华抿着唇,一言不发,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季熙雯走过去。 季熙雯皱了皱眉:“干什么?” 季芫华脚步未停,只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嗒”“嗒”“嗒”。 上次落水的场景突然浮现在季熙雯的脑海里。 季熙雯不禁打了个哆嗦:“停下,别过来了!” 第45章 腰疼 季芫华的足尖挨到季熙雯身上,堪堪停了下来。 季熙雯是被上一次落水的经历吓破了胆,闭着眼,双手抱头,脸色都白了。 季芫华弯下腰,伸手将季熙雯鬓角的碎发绕到耳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怕成这样?胆子这么小,还学别人威胁人?” 季熙雯陡然睁眼,一字字挤出牙缝:“你耍我?” 季芫华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好一个那又如何。 季熙雯气急败坏,蓦地站起身,就朝着季芫华扑过来,企图把她甩进水里。 然而大抵是因为动作太急,季熙雯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啊——” 季熙雯尖叫出声,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看就要倒进湖里。 季芫华伸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季熙雯伏在地上,额角冷汗涔涔,整张脸都白了:“为什么救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季芫华淡淡瞥了季熙雯一眼:“省省力气吧,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随后,季芫华便扬长而去。 季熙雯的腰已经开始疼了,看来她距离瘫痪已经不远了。 跟一个下半辈子都只能坐轮椅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娴王妃醒来之后,发了好大的火,几乎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之后便出了门,四处奔波求人,企图将季姝瑶从易安寺救出来。 娴王妃到底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不论怎样也是要为之奔走一二的,即便救不出来,能让季姝瑶少受点罪,那也是好的。 最近娴王妃几乎日日不在府中,倒是没像季熙雯预料的那般,来找季芫华的麻烦。 季芫华自是乐得自在。 这几天没人盯着她,她已经出去找好了一家新的店面,也给方然物色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做帮工,准备等过阵子方然那批货赶工完了,就正式开始卖脂粉的生意。 盐矿那边,也已经投入了生产。在颜渊的牵线搭桥之下,季芫华与各大盐商之间都达成了合作,第一批盐已经投入售卖,赚了一大笔。 小金库越来越充实,采薇简直数钱数到手抽筋,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显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是不知太子季辞究竟有没有看那张花笺里的内容,最近怎么就没了消息呢? 要想真正斗倒陆玄明,光有钱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手中有权才行。 季芫华明白,上一世陆玄明能成功上位,固然有利用了她俩婚礼的缘由,但更多的还是在于陆玄明的筹谋。 陆玄明在黎国为质的这些年,可谓是一点儿也没闲着,暗地里结识买通的官员不知凡几。 除此之外,陆玄明还组建了承天教。 这教会中人,入教就要吃下定期发作的毒药,所以忠诚度都非常高,鲜少有反叛的。 这些人遍布全国,上到官员下到奴隶,都有他们组织的渗透。 民间有传,只要钱给够,承天教的暗卫,能取任何人的性命。 上一世季芫华听了,只当这是玩笑话,太夸张了,当不得真。 如今细想,却觉浑身都是冷汗。 这传言,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庆帝的脑袋他们都取了,可不就是能取任何人的性命吗? 若非有承天教这个背景,陆玄明一个小小他国质子,倒也难成大患。 可偏偏,如今那承天教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规模。 那便棘手了。 季芫华正想着,娴王妃身边儿的迎春带着一行人,慌慌张张就冲进了柴房:“快,你们几个,把大郡主的东西都拾掇拾掇带走!” 季芫华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瞧她,最近都忙傻了,连这都忘了。今天可是镇北王回府的日子。 上一世,她稀里糊涂就被“请”回了自己的别院,被梳洗打扮,换上新衣,穿金戴玉的推到了镇北王面前。 镇北王说季芫华看着消瘦,娴王妃就说季芫华挑嘴,这也不肯吃那也不肯吃。 边境苦寒,镇北王在那儿呆久了,最见不得人奢靡浪费,一听季芫华挑嘴,再看她满头的珠翠,瞬间沉了脸,告诉她: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对着她好一通数落,直接罚她吃了一个月的糙米饭,说是“忆苦思甜”。 当时她真是委屈死了,现在想想,倒是好笑得紧。 若要说这府里谁最应该吃那忆苦思甜的糙米饭,肯定是非娴王妃和季姝瑶二人莫属。 她们那一手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呀,玩儿的可真是一绝。 怎么,如今又要故技重施?门儿都没有。 季芫华“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干什么呢?都给我放下!” 众人吓了一跳。 这软柿子,今日是疯了? 迎春尖酸刻薄地高声责问:“喊什么喊什么?娴王妃体恤,你不用住柴房了,我们现在是要帮你把东西搬回院儿里去。你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这样大声做什么?” 季芫华冷冷一笑:“呵,搬回去?好嘛,你们说搬过来便搬过来,你们说搬回去便搬回去?我还得感恩戴德?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呢,犯了天大的罪,就是要乖乖呆在柴房,这罪不赎完我心不安,不要搬了,全都别动了。” 季芫华声音伉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些胆小的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停了手。 迎春恼羞成怒:“不搬?这可由不得你!” 复又朝着停手的丫鬟们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搬啊!你们的主子是娴王妃,可不是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被说了几句,吓得骨头都软了?” 季芫华“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迎春脸上:“看来上一次没打疼你,你还分不清什么是主子什么是下人。” “我再怎么说,也是这家里的姑娘,黎国如假包换的郡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想爬到我的头上。说我不是主子?你又算哪根葱?” 迎春心知季芫华说的是上次打板子的事,又气又委屈:“你!” 第46章 热闹 采薇挡在季芫华身前,拎着自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火钳,对着迎春厉声斥道:“你指什么指,再指一下,信不信我把你那破指头给你剪下来!” 迎春捂着脸,眼神几近怨毒:“行,算你们厉害!爱住柴房是吧?那你们就好好住着,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我们走!” 迎春带着那群人,气鼓鼓地走了。 采薇将手中的火钳往火盆里一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明明还不到规定的时间,怎么无端端就让我们回去。她们能那么好心?还来帮忙搬东西?” “可是郡主,咱们……真的不回去吗?” 采薇有些发愁。 总住在柴房确实也不是个事儿呀,这里什么都缺,还四处漏风,实在不是久居之地。 季芫华轻笑着摇摇头:“父王回来了,娴王妃正想表演一场贤妻良母的戏码呢,怎么能让他知道他女儿被打发去住了柴房。你别急,自有人比咱们更着急,想让咱们搬回去呢!” 采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呢,果然,凡事反常必有妖。” 回自然是要回的,可是究竟是被娴王妃的人“请”回去,还是被镇北王亲自接回去,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季芫华沉吟片刻:“将门顶上,估计咱们这院儿里要热闹起来了。” “是!”采薇应下,忙不迭地折腾起来。 果然,没有过太久,李妈妈、迎春、翠菊三人便聚在了门外。 李妈妈推了推门,没有推开,面色微变。 迎春翻了个白眼,抬手便开始“哐哐哐”砸起了门:“开门!青天白日的,锁门做什么?” 采薇听着这话,都被气乐了,双手叉腰,朝着门外喊道:“你方才不是还说,让我们好好在柴房住着,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去吗?怎么还不到半个时辰,你就又来了?跟团甩不掉的大鼻涕一样黏人,真烦!” 迎春气得脸是青一阵白一阵。 李妈妈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眼看迎春跟个炮仗似的,恐怕要适得其反,忙拉过她,小声劝道:“好了,莫要跟她争辩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李妈妈这样说,迎春只得咬着牙,退到后面去了。 妈妈说的对,正事要紧,就让她们再嚣张一阵子好了。 李妈妈清了清嗓子,上前叩了叩门,谄笑道:“大郡主?我知道您在里边儿呢!王妃娘娘体恤您身子弱,您呀也就别倔了,这柴房哪是一直住的地方?快些出来,随老奴回您院儿里去吧。” 体恤她身子弱?怎么她风寒病重的时候,不见王妃娘娘来体恤她身子弱?如今她没病没灾的,反倒体恤起来了。 这话逻辑混乱,狗屁不通的,说出来,也不怕引人发笑。 季芫华微微勾唇,缓缓说道:“母妃体恤,芫华却不敢忘本。处罚的期限未到,芫华断然不敢踏出柴房一步。刘妈妈,我意已决,您就不要再劝了。” 刘妈妈沉了脸:“大郡主,你一定要如此吗?你可想好了,违逆嫡母,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季芫华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面上依旧佯作害怕:“妈妈这话可严重了,芫华断不能受。我可是打心底里敬重母妃,才定要将这罚受全,妈妈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刘妈妈气结。 好一个敬重母妃。 既是敬重,如今娴王妃让她搬出来,何必推三阻四?分明是心里存了怨念。 刘妈妈见好话不顶用,索性也就撕破了脸:“看来,你今天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们几个,上去把门给我顶开!”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真当拿她没办法了不成? 这王府里,尚且轮不到她当家呢! 随从的丫鬟们得了令,直接上前开始推门。 柴房这木门,门闩只有薄薄一片,所幸季芫华早就料到她们要来,已经让采薇用木板将门钉死,又拿重物顶上了。 别说这几个人,就是再来几个家丁,一时半会儿也是奈何不得这门的。 季芫华冷笑:呵,不装了?真没耐心。 既是你们要闹,那我便奉陪到底。 明樽苑内。 “王爷呀,那平阳长公主真是欺人太甚,咱们的姝瑶,就那么被她送到易安寺去了,您可得替她做主呀!” 娴王妃伏在镇北王身侧,哭得那是声泪俱下。 镇北王被娴王妃哭得一阵头疼,只得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莫要哭了,明日本王便进宫禀明圣上,将这事从头到尾查个清清楚楚!” “若是姝瑶确实冤枉,我定不让她受这委屈。可要是她真有攀污公主清白的举动,那公主罚她也无可厚非,去易安寺静静心,也好。” 娴王妃心下气恼:“王爷!姝瑶可是你亲闺女,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你是不是不疼她?怎么宁可相信季嫣,也不相信你女儿是无辜的!” 镇北王长叹了一口气:“本王没说不信她,只是凡事皆有章程。好了,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此事且放一放吧。其他的孩子们呢?怎么也不见出来?” 娴王妃只得道:“是,她们一早就候着了,只是妾身想先跟王爷说说姝瑶的事情。” “姝瑶可真是命苦呀,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她竟也不能够回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暖,有没有受欺负……” 娴王妃说着说着,就又擦起泪来。 镇北王感觉一阵头大,便也不再与娴王妃说话,只对着娴王妃身边的下人吩咐道:“你去,把府里各院的人都喊来。” 那下人躬身应下,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婉姨娘,便带着季熙雯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朝着镇北王扑了过来:“王爷!您可回来了,妾身想你想得好苦呀!” 镇北王一进府,就有人去婉姨娘院儿里通传了。 一听消息,婉姨娘立马就朝着明樽苑来了,只是娴王妃这边儿的人生生拦着,一直不让她进来。 第47章 忐忑 “莫哭莫哭,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本王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嘛!” 镇北王向来最宠爱婉姨娘,如今见了她,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季熙雯泪盈盈凑过去,揽着镇北王的胳膊晃啊晃:“父王!您就只想我娘亲,不想熙雯吗?” 镇北王朗声一笑:“你这是哪儿的话,快过来让父王瞧瞧。” 镇北王拉过季熙雯的胳膊,道:“看你这身量,是又胖了些。” 季熙雯嗔怪地惊呼:“才没有呢!您就只发现女儿胖了,都没发现女儿长高了吗!” 镇北王欣慰地拍了拍季熙雯的手背“好好好,高了高了,我们熙雯,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一抬眸,又见正端端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魏姨娘母女。 季南珰那孩子,素来乖觉,镇北王见了她,也心生欢喜。 只是那丫头,性子和她娘太像了,总是远着他,不像其他孩子们一样惯会撒娇的。 思及此,镇北王不禁皱了皱眉,朝季南珰招招手:“站的那样远做什么?过来,父王给你们姊妹们带了些邻国的稀罕物件,你也一起挑一挑,看看喜欢什么,便拿去。” 季南珰,微微一笑,躬身行礼:“是,女儿谢父王恩典。” 礼数倒是很周全,只是未免也太客气了。 镇北王心下不喜,但也没多说什么。 镇北王拿眼将这屋里角角落落都搜寻了一遍,轻轻“啧”了一声,问道:“咦?怎么不见华儿?” 儿子们都去了南书院求学,不在家中,这镇北王是知道的,如今也已经派人去催了,估摸着下午便能回来。 但这女儿们,一时竟也叫不到身边来。 季姝瑶是被平阳长公主罚到易安寺去了,回不了家,这也就算了,她不来,是不能来。 但季芫华怎么也不见个人影儿? 镇北王常年镇守边关,此时终于回到家里,最牵挂的就是孩子们,然而孩子们却一个两个都不在身边,镇北王心里难免失落。 听镇北王主动问起季芫华,娴王妃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那个李妈妈,究竟怎么回事,让她去接季芫华回来,这么久了连季芫华一根头发都没见着。 娴王妃笑着,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妾身已经派人去叫了,兴许是她天儿冷贪睡,一时没叫起来吧?我们且不管她。来,您喝茶。” 镇北王接过茶,喝了一口,有些不大认同:“这都快午时了,都是吃午饭的时辰了,怎么会还在睡?莫不是病了?” 娴王妃忙摇头:“不不不,没有,那丫头好着呢!昨日我还见她了。哎呀,您瞧我,您这一回来,我高兴的,都说胡话了。是,这都午时了,这丫头怎么还不来呢?” 话罢,娴王妃转过身,对着一个婆子吩咐道:“你快去催催,王爷一整年都不在家,如今总算回来了,她不像其他姊妹们一样一早就候在外面也就罢了,现在还不来?怎么这样怠慢?实在不像话!” “是!”婆子领命去了。 既然有人又去催了,镇北王也就暂且搁下这个话题不论,只去一边给季熙雯季南珰两姐妹看起了他带回来的东西。 蜀国盛产锦缎,香云纱更是人尽皆知,名贵非常。 香云纱用的蚕丝,必得是只食蜀国南方香云桑树叶的雪蚕生产出的雪蚕丝。 这雪蚕数量有限,又极娇贵难养,整个蜀国一年能得的蚕丝也不过能纺百来匹布。 然而这原料还不是最难得的,更难的是制作香云纱的工艺。 要保证一匹香云纱布料的生产,至少需要数十名工匠同时操作,涉及浸莨水、过乌、水洗等14种工艺,36道工序制作,再经过1到3年的窖藏等待,熏香过后才能用于制衣。 可别提有多繁琐了。 若是谁有一身香云纱的衣服呀,那可是能在京城贵女圈儿里横着走的。 镇北王这一次,竟带了整整一车香云纱回来。 那纱又香又轻又软,季熙雯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镇北王惊呼连连:“父王,你也太好了吧,我爱死你了!” 就连平日里不太在意穿着打扮的季南珰,此时眼睛也是亮了亮。 见女儿们喜欢,镇北王心里也欢喜:“你们喜欢就好。” 这时,被娴王妃派去催季芫华的婆子回来了。那婆子悄悄自边儿上溜进来,凑到娴王妃耳边小声低语。 娴王妃听着婆子的话,面色蓦地变得难看起来。 镇北王一回头,见那婆子回来了,便问道:“华儿怎么了?为何还不来?” 娴王妃的眸光闪躲:“这……这……兴许……” “兴许?”镇北王皱眉,不大高兴:“兴许是个什么意思?” 镇北王对着那婆子一指:“你来说。” 那婆子当即便觉背后冷汗直冒。她看了看娴王妃,又看了看镇北王,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奴才……奴才不知该怎么说。” 那婆子看着战战兢兢,颤颤巍巍。 镇北王不禁皱眉: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 镇北王也不愿为难她,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婆子如蒙大赦,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头,便逃也似的走了。 镇北王站起身来:“既如此,我自己走一趟吧。” 华儿向来最是乖巧,她今天没来,定有什么原因。 难道真的生病了?抑或是受了什么伤? 镇北王越想越觉得不对。 “等等!”娴王妃吓得花容失色,忙起身拦住镇北王:“您……您刚回来,怎么好亲自去跑这一趟?芫华那丫头真是太不懂事了。你歇着吧,莫要再操劳了,就让妾身去催她吧!” 不……不能…… 镇北王要是去找,那她把季芫华关进柴房的事情不就败露无疑了? 镇北王向来最偏爱那个丫头,若他真知道了这事,肯定要勃然大怒,那她……她就完了! 别说她的尊荣和掌家之权不保,就是姝瑶,恐怕也难能从易安寺出来了! 她自己失了脸面事小,可姝瑶不能一辈子呆在寺庙里呀! 第48章 相见 镇北王拂袖推开娴王妃:“不必,本王也不太累,正好许久没回家了,在院子里走走也好。” 镇北王说着就往外走。 华儿的雅音阁明明就在隔壁院儿,几步路的事情,怎么娴王妃总是推三阻四,好像他要去什么多远的地方一样。 娴王妃如临大敌,亦步亦趋跟在镇北王身后,脑子里飞快琢磨着待会儿究竟该怎么解释。 镇北王不明就里,道:“我一个人去就是了,你不必跟着,若是闲呢不如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 婉姨娘和季熙雯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抿唇笑了。 瞧瞧,让那娴王妃平日里趁着王爷不在,在府中作威作福,今日便要翻跟头了吧?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虎”回来了,自是有她的好果子吃。 季熙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在后面唤了一声:“父王,您太久不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如今长姐不住在雅音阁了,您这一去,恐怕要扑空了,还是让母妃带着您去的好些。” 镇北王怔了怔,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华儿不在雅音阁住了?什么意思?那她现在住哪儿?” 娴王妃瞬间觉得自己腿都软了,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个大跟头:“这……妾身……” 还不等娴王妃构思好话头,季熙雯便快言快语接了嘴:“长姐前些日不慎将热茶打翻到了二姐身上,母妃便罚她去柴房反省了。算算日子,这已经去了快三个月了。” 镇北王惊了:“什么?这么点事,怎么就至于这样罚?莫非姝瑶被烫得很厉害?即便烫伤了,也不至于让华儿在柴房去住!你这嫡母怎么当的!” 季熙雯长叹一口气,怪声怪调地:“哪里还能烫伤呢?油皮都没烫红一点儿呢,真要烫伤那还了得。” 婉姨娘拿着手帕拭了拭眼角,抽抽嗒嗒道:“王爷呀,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都是怎么过的。前几天,姝瑶将熙雯推到了湖里。天可怜见,这样冷的天,熙雯是大病一场,至今还时常感觉腰疼呢!可……可姝瑶只是跪了三天祠堂,就罢了……” “您说说,芫华那可怜丫头这三个月,罚的究竟多偏心,多冤枉。都是做娘的人,她那心怎么就那么狠呀!” 娴王妃脊梁一寒。 这些人……这是墙倒众人推啊! 娴王妃不禁对着婉姨娘叱骂道:“你血口喷人!你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装什么好人!” 镇北王声色俱厉道:“你住口!难怪姝瑶会被平阳长公主罚入易安寺,都是被你惯坏了!” “啊……”娴王妃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王爷,您不要听她们的一面之词,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为了这个家? 姝瑶尚且在易安寺出不来,芫华又被关在柴房,熙雯如今还说腰疼,这不都是她娴王妃的功劳吗? 若没她,这家还成不了这样呢! 镇北王冷冷一哼:“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你了?” 镇北王不欲再听娴王妃胡搅蛮缠,径直朝着柴房方向去了。 娴王妃一屁股坐在地上,怅然若失,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李妈妈一行人见门推不开,竟拿起平日劈柴用的斧子就砍了起来。 斧头锋利,几下下去,就将门生生砍出一个洞来。 李妈妈自那洞中探头去看,得意地狞笑道:“躲呀?我看你们还能往哪儿躲!” 采薇端着一盆滚烫的开水,直接朝着李妈妈泼了过去:“不要脸的老货,本姑娘帮你洗洗!” “啊——” 李妈妈躲闪不及,被劈头盖脸泼了一身,瞬间整个人都冒着热乎的白气,皮肤通红一片。 李妈妈怒极:“砸!砸!反了天了!今日待她出来,我定撕烂那贱蹄子的嘴!” “是!” 一众小丫鬟们砸得更起劲儿了,“咚咚咚”的,砍下来的木渣碎屑四散飞溅。 柴房空间狭小,季芫华和采薇没地方躲,只得站在角落,看着马上就要被砸开的门干着急。 突然,一片木屑飞过季芫华的脸颊,登时就划出了一道口子。 采薇一惊:“郡主!” 季芫华抬手用帕子擦了擦伤口,帕子瞬间红了一片。 流血了。 季芫华的眼神闪过一片阴翳。 这几个刁奴,简直欺人太甚。 采薇红了眼眶,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太过分了!我跟她们拼了!” 采薇一撸袖子,直接端起炭盆就朝着外面扬了过去。 几乎是门被破开的同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炭火就朝着那行人撒了过来。 天干物燥的,火舌一触到那些人身上,瞬间就燃了起来。 “啊……我的脸!我的头发!” “救命啊!” “杀人啦!” 外面瞬间乱作一团。 所幸柴房院儿里有水井,平日里院子总放着几口盛满水的大缸,那群丫鬟们慌慌忙忙下饺子一般跳进了水缸中,火便灭了,没有当真把谁烧坏了。 大多数人都惊呼着救火,李妈妈和迎春方才站的远,没被火星子烧着,此时直接冲进柴房,揪住采薇的头发,将她摁在地上便左右开弓扇起了耳光:“贱蹄子!你算什么东西!把你能耐坏了是不是?今日我便剥了你的皮!” “采薇!”季芫华眼角一湿,冲上去就要帮忙。 只是季芫华的指尖刚刚挨到采薇,几个小丫鬟就扑上来将季芫华制住了。 翠菊灰头土脸,面上还沾着碳灰,一把揪住季芫华的领子,气喘吁吁,照着季芫华面上就啐了一口:“让你再躲!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走!” 一群人,推搡着季芫华便往外走。 镇北王走进柴房这院儿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直觉脑瓜子“嗡”地一下,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王爷!”李妈妈一呆,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紧跟其后的娴王妃看到这一幕,当即觉得气血上涌,恨不能立马晕过去算了。 这群蠢出天的奴才,究竟在做什么?她们这是要害死她啊! 第49章 别怕 镇北王冲过去,一把将翠菊推开,随后把季芫华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脸,略显沧桑的声音微微颤抖:“别怕……华儿别怕……父王回来了……” 华儿是他第一个孩子,更是他和婧王妃最蜜里调油时分诞下的爱情结晶,所有孩子里面,他最疼的就是华儿。 可是,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华儿,如今竟被几个奴才这样肆意侮辱欺负! 叫他如何不心疼? 原本季芫华还不觉得委屈,如今见了镇北王,心下一阵酸楚,嘴一扁,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父王!你怎么才来!” 记忆中的父王分明还是很强健的,如今镇北王明明还是壮年,头发竟然已经有些斑白了,面上的皱纹也深如刀刻。 看来上一世,她真是太不关注父王了。 他真是受了太多操劳。 重生已有月余,今日才是真真正正,见到亲人了。 诺大一个镇北王府,能称得上她真正的亲人的,其实也就只有父亲镇北王和弟弟季行之了。 镇北王布满老茧的双手小心翼翼摩挲着季芫华的脸颊,在她伤口边缘微微停顿,语气染了几分薄怒:“这是谁干的?” 季芫华流着泪摇头:“女儿不知。” 方才场面过于混乱,实在记不清是谁做的了。 镇北王捏紧了拳头:“不知?那便是所有人都有份。” 在场众人皆跪伏在地,抖若筛糠。 镇北王沉声咬牙切齿道:“在场闹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各打五十大板,拖出去全发卖了!我府里养不起这种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的刁奴!” 镇北王身后的卫兵齐刷刷垂首应是。 李妈妈惊愕地抬起头。 不!不可以! 李妈妈四肢并用,朝着娴王妃爬过去,死死抱住娴王妃的大腿:“王妃娘娘救我!打归打,老奴认了,可不要发卖了老奴啊!老奴这一辈子都跟着您,要是出了府,我就没法儿活了!” “娘娘,您可是吃着老奴的奶长大的呀娘娘!” 娴王妃也是面色一白。 旁人倒也罢了,但是李妈妈、迎春、翠菊这三个,都是她的心腹,若一下子全都发卖掉了,她在这府里头可就没什么人可用了。 况且,她堂堂一个王妃,当家主母,连自己的下人都保不住,她的脸面可要往哪儿搁? 还不被婉姨娘那小贱人笑死。 娴王妃噗通一声跪下,面上流下两行屈辱的泪:“王爷,旁的就罢了,可这三人,是妾身用惯了、自小就服侍妾身的,您要打要骂怎么出气都不要紧,只是能不能不要发卖了……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求求您就网开一面,饶了她们这次吧!” 镇北王冷哼:“你别急,待我收拾了她们,再慢慢跟你算账。这几人断不能留,都给我拖下去!” 娴王妃没入府时,镇北王就不喜她,奈何太后不由分说将她赐给了镇北王,后来还做主将她扶正。 镇北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娴王妃究竟是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太后为什么就执意要让她来做王妃? 诺大一个黎国,再找不到人了吗? 娴王妃没料到镇北王竟完全不给她面子,闭着眼,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如今她自身难保,这几个蠢奴才,卖就卖了吧! 见娴王妃不说话了,李妈妈慌了:“娘娘,娘娘,我们可是为了你才做这些事的,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死到临头了,还要拉她下水?娴王妃恨得咬牙切齿:“闭嘴!你个蠢货!我让你们来请她去吃饭,谁让你们在这里这样闹腾了?” 不等李妈妈再多说什么,卫兵们便提着她们往外拖。 没过多久,围墙那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镇北王将季芫华打横抱起,一面往外走,一面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快,拿着我的令牌,到宫中请御医来!让他带上最好的伤药!” 女孩子脸上的皮肤最为娇嫩金贵,切不能留下一点伤疤,如若不然,他真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季芫华挣扎了两下,小脸一红:“父王,放我下来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走。” 镇北王不由分说地按住她:“别动!为父还没老呢,抱得动你!” 这小丫头片子,还跟她爹客气起来了,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孩子。 季芫华只得紧紧抱住镇北王的脖子。 镇北王将季芫华一路从柴房抱回了雅音阁。 镇北王在柴房闹了那样大的动静,整个王府都炸了锅,雅音阁的人自然也一早就收到了口风。 季芫华这阵子不在雅音阁,她们都消极怠工,做事很是随意,整个院儿里随手一摸都是一把子灰。 如今听说镇北王一回来就在给季芫华出气立威,连娴王妃的奶妈李妈妈都被发卖掉了,一个个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忙忙收拾着院落。 只是时间怎么可能够呢?哪怕她们紧赶慢赶,最多也就是将院子和季芫华的房间收拾了大半。 镇北王将季芫华放在床上,随手摸了摸床幔,蹭了一手的灰。 镇北王的眉头一皱。 所有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季芫华身边原是有四个一等女使的,分别是采薇、蒹葭、白露、伊人这四个。 只是除了采薇,剩下的三个都怕吃苦,并不愿意跟着季芫华到柴房去伺候,所以季芫华重生后一直都没见过她们。 季芫华看着这几个人,心里一阵感慨。 上一世,采薇走了之后,就是她们几个一直服侍在她左右。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但季芫华看着,却觉得她们无比的陌生。 真是患难见真情。 这几个人里,竟只有采薇是个忠心的。 说来可笑,细细想来,几乎是每次她困难时,这几人都不在她身边。 甚至于那个伊人,上一世季芫华被关进临安宫后,见她开始在季姝瑶身边服侍。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伊人要么是一早攀附上了季姝瑶,出卖了季芫华;要么,她从头到尾,就都是季姝瑶安排在季芫华身边的眼线。 第50章 师父 蒹葭、白露、伊人三人领着院儿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在房间里跪了一地。 这群人神色各异,心中各自暗怀鬼胎。 雅音阁许久没有人住,炭盆也是见季芫华回来了才新添的,是以整间屋子都还没暖起来,冷得紧。 伊人谄媚地笑着,上前给镇北王递上一只手炉:“王爷,这屋子且要过一会儿才能热起来呢,您先用着这手炉暖暖吧!” 镇北王摇头:“本王不冷,给华儿吧。” “是。” 伊人只得尴尬地收回手,将手炉捧到季芫华面前:“郡主,您拿着暖暖手。” 季芫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人好一会儿,才缓缓接过了手炉。 她倒是个惯会见风使舵顺杆儿爬的。 可惜踢到了铁板,镇北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罢了,这雅音阁里里外外的脏人脏事儿多了去了,合该要大整顿一番,不急于这一时,就让她再蹦跶两天吧,横竖料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不多时,周管家便领着太医来了。 来人须发皆白,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也不说带个小药童在身边,亲自背着药箱,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于还没有市井郎中看着气派,更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胖胖的。 若不说是太医,说是菜市口杀猪的屠户、抑或是做菜的庖厨,恐怕也没人怀疑的。 但季芫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给季芫华教习医术的太医院提点张金和张大人。 季芫华怔怔看着来人,下意识小声喃喃:“师父……” 没人注意到季芫华的失态。 镇北王将张金和迎进来,指着季芫华脸上的伤口道:“你快看看,伤得深不深?不会留疤吧?” 张金和原先听人来请,说镇北王府有人受了伤,让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带上最好的伤药快马加鞭赶过来,还以为是谁受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伤呢,急匆匆就跟着来了,结果一看,只是一个女娃娃脸上划了个小口子。 张金和一愣,眼角微微抽搐:“这便是王爷说的,府上受伤之人?” 镇北王点点头:“怎么样?能治好吗?” 能治好吗? 张金和气结。 这叫什么话。 “不能。”张金和暗暗翻了个白眼:“血痂都结好了,根本不用老夫治了。” 张金和的医术高超,可以说是黎国数一数二的,但他在太医院始终没有坐上头把交椅,原因就是他的脾气实在是太臭了,任你是天王老子,在他这里也得不着个好脸,所以若非实在是得了什么大病,宫里的贵人们都不愿意找他的。 季芫华暗自发笑。 这个小老头啊,还是老样子。 “小女子这伤确实不重,家父挂念我,一时有些夸张,辛苦张大人跑这一趟了。今日便不麻烦你给我看伤了,只向你讨一盒千方散和一瓶金陵水来用罢,还请大人不吝赐药。” 张金和眉头一挑。 若不是季芫华开口讨要,他应该也只会开一些寻常的金创药给她。 他的千方散是最好的伤药,金陵水更是祛疤一绝,二者调和使用,哪怕是战场上回来的老兵涂了,数十年的旧刀疤,也能消个七七八八。 只是这药他尚且还在验证,并没有没任何人提起过,这女娃娃是从何处得知他有这药的? 季芫华笑眯眯的:“就给我吧,不要这么小气嘛!” 小气? 张金和炸毛。 他才不是小气的人呢!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他小气了! 既然她自愿给他试药,那给她又何妨? 张金和冷冷一哼:“你倒识货。” 张金和自他的药箱里翻找了一气,找出两个小瓶来,递给季芫华:“算你运气好,这药我今日恰好带在身上,二者调和,早晚洁面后涂在伤口上,不出七日,保管你一点疤也不会留。” 季芫华将药瓶捏在手中,一面把玩着,一面笑道:“那小女子便谢过张大人了。” 既然事已了结,张金和也不欲多呆,背起他的药箱,就想辞行。 镇北王原先听了张金和说什么“血痂都结好了,不用治了”这样的话,还有些气恼,如今又听说张金和这药能完全治好季芫华的伤,立马又高兴起来。 镇北王对着张金和朗声一笑:“谢过张大人,有劳了!已是午膳时分,张大人不如就在府中用个膳吧。” 张金和却摆摆手:“谢王爷抬举,我太医院还有一堆事呢,用膳就免了吧!” 这王府里规矩多,本就拘束,况且一餐饭吃完,还不知道要多少时辰呢!有这功夫,他去街上叫只烧鸡,再来一碗索饼,美美的喝上二两小酒,岂不自在? 镇北王知张金和脾气古怪,便也不强求,只命人赏了一些金银宝物给张金和,并命那人好生将张金和送回去了。 采薇给季芫华上了药,正要将药收起来,季芫华却将将采薇拉住:“过来,给你也涂一点,痛不痛?你个傻子!” 季芫华用干净的棉帕沾了药膏,小心翼翼点涂在采薇的伤口上,满眼都是心疼。 采薇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痛,要说痛,她们受的伤可比采薇重多了。她们想欺负郡主,门都没有!哈哈哈!嘶……” 采薇笑得起劲,一不留神扯到了伤口。 季芫华哭笑不得:“你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往后可不许这么拼了,她们自有人收拾,犯不上你这样。” 采薇憨笑着挠挠头,不置可否。 季芫华正色道:“没跟你开玩笑,我说认真的呢! 采薇只得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记住了。” 唉。 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没有,这采薇哪儿都好,就是犟得不行,驴脾气,一遇到和季芫华沾边的事儿,她就得疯。 原先还说一家人一起吃午饭,给镇北王接风洗尘呢,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大家都没了心思,便都在各自房里随意对付两口。 罢了,下午世子们都回家了,一家人再一块儿给镇北王接风洗尘也不迟。 第51章 行之 转眼到了下午时分,南书院此时应该已经下学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世子们就要回家来了。 许久没见儿子们了,镇北王老早就守在大门前翘首以盼了。 镇北王出来等,家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全都跟着出来了。 所有人都满含期待,有说有笑的,季芫华也伸长了脖子,绝眦欲裂,恨不能有一双千里眼,看到另一条街上去。 她真的许久没见行之了,上一世,他俩总是见面就吵,甚至于后来,干脆就不见了,彼此都躲着。 行之的最后一面,她都没见着。 对于这个弟弟,她亏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今生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补偿他。 所有人都挺开心的,唯独娴王妃垮着一张脸,丧眉耷眼的。 方才在无人处,镇北王对着她好一通数落,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俸不说,还把她的管家对牌钥匙收走了。 接下来王府里会让谁管事? 呵,她都不用猜,肯定是婉姨娘那个贱人! 瞅瞅婉姨娘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吧!指不定心里正怎么笑话她呢! 想到这里,娴王妃就恨得牙根儿痒痒。 这府里的人,都欺负她!她的姝瑶还不在,如今她真真个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行之……她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行之了! 季行之虽是养子,但到底是一生出来就被她抱过来养了,她是真的拿季行之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想到季行之,娴王妃的心总算是定了定。 是的,再不济,这府中唯一的嫡子,还是养在她名下的,与她最亲。 只要有行之在,不论怎样,她王妃的尊荣都是不会被动摇的。 “回来了,回来了!” 季熙雯拉着婉姨娘的胳膊晃了晃,兴奋地叫出了声。 远远的,四匹骏马奔腾而来,在街市上分外扎眼。 镇北王“啧”了一声:“这几个皮猴子。” 有的马车不坐,偏偏在街市上骑马。骑马也就罢了,还骑得这样快,多少有些扰民了。 不过少年人心性,大都张扬,镇北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有三个哥哥,怎么来了四匹马? 季熙雯揉了揉眼,定睛细看:“一二三四……咦?太子哥哥怎么也来了。” 这一思忖间,几人已经到了镇北王府门口。 四人翻身下马,个个都是长身玉立,看着很是养眼。 三世子季行之、五世子季远洲、七世子季嘉宇抱拳齐声向镇北王见礼。 镇北王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 季熙雯很兴奋:“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到我家玩了?” 不待太子季辞说话,五世子季远洲上前将季熙雯后脖颈衣领一揪:“见了你亲哥也不见你这么高兴。” 太子季辞微微一笑,眼神却略过季熙雯,落到人群后面的季芫华身上。 季芫华没想到他今日会来,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便对上了。 季辞的眼神满含探究与玩味,侵略意味极强。 季芫华微微一笑,将眼神错开了。 看来,那花笺,太子季辞看了。 可算上钩了。 镇北王府和太子走动的可一向不算勤快。 是以镇北王没想到太子季辞会来,一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笑道:“太子?你今日怎么来了,也不差人通传一声,好让我们提前准备一番。如今府中只是家宴,恐怕招待不周。” 季辞淡淡一笑:“皇叔这话说得生分,莫不是不欢迎我?” 季辞小小年纪,身上已有王者风范,这话说得不怒自威。 镇北王赶忙摆手:“哪儿能呢,快请进吧。” 镇北王与季辞前面走着,一群人跟在后面。 婉姨娘将五世子季远洲和七世子季嘉宇叫到身边,嘘寒问暖的,季熙雯跟他们笑闹着。 看着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子。 三世子季行之孤孤单单一个人走着。 季芫华看得一阵心疼,正要开口叫他,却见娴王妃先她一步,走到了季行之面前。 “行之呀,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母妃过的是什么日子。” 娴王妃哭得声泪俱下的,季行之忙安慰,当他问娴王妃究竟受了什么委屈时,娴王妃恨恨瞪了季芫华一眼,就将季行之拉走了。 季行之听着娴王妃说话,远远回过头看了看季芫华,眼神之中满是敌意。 季芫华被这一眼看得心“咯噔”一下,当下就觉得心如刀绞。 是了,行之现在的母妃是娴王妃,她季芫华算什么呢? 是她有愧于他一直对他不好,她不怪他。 就是,好难过呀。 看看季行之,再看看季芫华,采薇心里明镜儿似的,哪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对姐弟,就跟前世的冤家似的,离不得见不得,见了就吵,背地里又牵挂,真是拿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郡主,你别难过,行之世子心里是有你的,只是娴王妃常常说你坏话,挑拨你们关系,行之世子才总待你不够亲厚。” 季芫华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 “无碍,是我太心急了。” 她只想着太久不见,便想与他亲近些,可这哪有那么容易。 总是要慢慢来的。 因着太子来了,有了外客,为着主客尽欢,府里特地多添了几道菜。 太子向来挑嘴,但镇北王府的厨子确实不错,菜做的色香味俱全,是以他也用了不少。 酒过三巡后,世子们都缠着镇北王讲边境的事情,尤其是季行之,听着镇北王说的排兵布阵之类的说辞,兴奋得不行,眼睛都是晶亮亮的。 季行之的梦想,就是成为像镇北王一样,威风凛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只是娴王妃不喜那些舞刀弄枪的,生生按着他,让他学四书五经,所以他才一直把这梦想压在心底。 见季行之那个兴奋的样子,娴王妃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往他碗里夹了个鱼头:“多吃点,好好补补,你念书最费脑子了。” 季行之点点头,眼中星星点点的亮光瞬间灭下去了,又变成死寂一片。 娴王妃看到季行之乖乖吃完了那鱼头,这才满意了,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第52章 晦气 季行之顿了顿,接着拿起勺子喝起汤来。 这样才对嘛!这才是她的乖儿子。 那武将舞刀弄枪,活了今天没明天的,有什么好的。 镇北王那是因为皇上忌惮,不想让他呆在京城,才给他打发到边境镇守去了,季行之那傻孩子,还真当那是什么美差呢! 黎国重文轻武,能登阁拜相那才叫荣耀呢!季行之可是她未来的指望,唯一的依靠,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上战场?他想都别想,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许去。 季芫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烦闷,只觉得面前的珍馐美味一下子变得令人倒胃口起来。 这饭不吃也罢,真晦气。 季芫华起身告了退。 已是黄昏时分,落日余晖宛若熔金。 季芫华凭栏而立,夕阳橙红的光线映照在她身上,看着暖意融融,整个人都镀了一层光圈一般。 如同神明少女,美丽,甚至还有一些圣洁不可侵犯的意味。 太子季辞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冲动。 她看起来好小一只,却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 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模样,骄傲得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叫她脸上神色破防分毫。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子,若是被他压在身下欺负时,是不是也会哭? 小猫儿一样的声音,娇娇怯怯的那种? 季辞喉结滚动。 季芫华听到了脚步声,回头向着声源处望去。 “太子殿下,你来了。” 季芫华微微笑着,躬身行礼。 该死的。 又是这样,她又是这样,波澜不惊的,好像老早就知道他会跟来,特意出来在这里等他似的。 这种被人玩弄股掌间,从头到脚看得透透彻彻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该死的有趣。 季辞眼底闪过一束兴奋的光。 季辞声音听着慵懒随和:“太子殿下?为何不像熙雯妹妹一样,唤我哥哥呢?” 莫不是……不想当我的妹妹,而是…… 只是下一刻。 季辞伸手挑起季芫华的下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你一早便知我要来,在这儿等我?你……算计我?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季芫华从容不迫地微微一笑:“殿下这话言重了,芫华只是仰慕殿下,想为殿下一效犬马之劳罢了。” “难道殿下今日来镇北王府,不是来找我问那日花笺一事的,真是来庆贺我父王战捷还朝的?” 那……自然不是。 季辞对他这个皇叔,可没什么感情。 既然季芫华已经将话挑明,那季辞也不再闪烁其词,点点头:“没错,我确实是来找你的。说起来,那日你属实帮了我一个大忙。” 黄河水患之事,满朝文武已经头疼数月了,前几日又涨了潮,河堤直接奔溃,若不是按季芫华花笺中建议的那样提前将黄河沿岸居民火速搬迁撤离,恐怕伤亡人数将以万计。 季辞按照季芫华的说辞向庆帝进言,避免了一桩浩大的天灾人祸,立了大功,庆帝龙颜大悦,直夸季辞有经国治世之能,不愧是他庆帝的儿子。 季辞因为行事乖张不成体统,素来不受庆帝喜爱,如今倒是被庆帝刮目相看了。 不止如此,最近百官见他时,除了客套的尊敬,也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忌惮与臣服。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最近季辞感觉自己好像漫步云端之上般,飘飘然的。 只是季辞心里明白,这主意以及对灾情的推测,全都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现在是在云端上不假,可谁知哪一脚会踩空。 若踩空,颠回现实,这天锏般的心理落差,他究竟还能不能接受。 古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手握实权的滋味,一旦体会过,便会上瘾。 季辞深深看了季芫华一眼,道:“拿来吧,想要什么好处,你尽可以提出来,自己玩我能办到的,我都依你。” 季芫华:“拿来什么?” 季辞懊恼:“你明知故问,自然是解决黄河水患问题的另一半方案。” 黄河沿岸的百姓固然是撤出来了,可黄河河堤到底是已经溃败的不成样子了。 搬迁出来的百姓们如今都聚集在京郊的难民收容所,在那儿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倒也没什么大碍,可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必得将河堤彻底修好才行。 如果河堤迟迟修不好,难民营粮食供给不上,届时数万流民涌入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怎么修河堤,季芫华那日给他的花笺中只粗粗画了个草图,并未细说。 季辞心知季芫华这是吊着他,好让他来求她,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顺着季芫华为他预设的路,一步一步走过来。 那描画得相当细致的河堤重建图纸,季芫华自然是早早就备好了,一直带在身上。 从那天在颜国公府赏梅宴将花笺塞给季辞的那一刻起,季芫华就一直在等季辞来向她讨要这份图纸了。 季芫华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将图纸拿出来,递给季辞。 季芫华望着季辞,丹唇微微上扬:“好处就不必了,能帮到殿下,芫华就心满意足了。” 好处?她并不急于这一时,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季辞这才尝着了一点点甜头,若是她将人吓跑了,那就不好了,不如等到季辞对权利上瘾,彻底离不开她的时候,再要那好处也不迟。 至于现在,季芫华确实只想帮助季辞,让他稳稳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不给陆玄明一点可乘之机就是了。 季辞接过季芫华递来的图纸,展开看了看,眼前一亮。 对呀,这样就可以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季辞满意地将图纸叠好收起来,而后满含深意地看着季芫华问道:“什么好处都不要?你确定?” 这个季芫华,莫不是被他通身的深深迷住,情深不能自抑了吧? 啧,可惜了,为什么偏偏是堂妹。 要不是的话,季辞真想现在就冲到庆帝面前,求娶了她算了。 毕竟,最难辜负美人恩呐! 第53章 有趣 季芫华并不知季辞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不要。” 季辞试探着问:“金银珠宝?身份地位?许诺?人情?都不要?” 季芫华莞尔,依旧摇头:“不要。” 金银珠宝她有;身份地位她不需要;许诺和人情,虚无缥缈的,她可信不过季辞的为人,这种虚的东西,不要也罢。 但季辞却误会了,听了季芫华这话,心中暗自窃喜。 果然,季芫华这,分明是对他有意。 季芫华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季辞方才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的样子。 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季辞敛了笑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没什么。” 呵,他这个小堂妹,还害羞起来了。 有趣。 季芫华见季辞不笑了,这才接着说道:“说起金银财宝,我倒觉得,殿下与其将那些黄白之物赏给我,倒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京郊难民营聚集百姓数以万计,上万百姓那就是上万张嘴,如今正是朝廷最缺钱的时候。单凭国库那些银两和粮食,是撑不了多久的。” “你作为太子,此时应该以身作则,率先捐出一笔钱来用于赈灾,给百官做个表率,鼓动大家一起捐钱,共克时艰才是。” “捐钱?”季辞吊儿郎当的环视左右,漫不经心地:“这你就别瞎操心了,举国之力,还养不了这几个人吗?你也太杞人忧天了。” 季辞方才说要给季芫华金银财宝,那纯粹是因为季芫华帮了他的一个大忙,理应赏她。 可那些难民,脏兮兮的,蝼蚁一般,想想就让人心生厌恶,给他们捐钱?那不就是拿着银子填天坑嘛,估摸着钱砸出去连个声响都不会有。 他又不傻,才不要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呢! 听了季辞的话,季芫华不禁暗暗撇了撇嘴:难怪庆帝一直不喜欢季辞,就他这样,任是多大的家业也得被他败光。 活脱脱一地主家的傻儿子嘛! 庆帝也算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偏偏就生出季辞这么个不堪重用的玩意儿。 季芫华微微颔首,躬身一礼:“既然太子爷心中已有成算,小女子便也不多言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我出来已有一阵子了,若是被多事的哪个奴才看了去,传些莫须有的闲话出来,那便不好了。芫华告退,殿下您请便。” 话罢,也不等季辞有什么反应,季芫华便兀自转身离去了。 望着季芫华离去的背影,季辞捻了捻手指。 方才这手指,触过季芫华的下巴,当下尚且觉得指尖有软滑之感。 季辞抬手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满脸皆是陶醉的神色。 好香。 翌日,清晨。 天方蒙蒙亮,镇北王便带着娴王妃匆匆出门去了。 两人皆是穿戴得非常齐整隆重,娴王妃更是翻出了自己许久未穿的诰命服。 不用猜都知道,这两人定是进宫面圣去了。 面圣做什么? 当然……是给季姝瑶求情了。 原本季芫华还想着,既然季姝瑶已经被发落到易安寺了,那暂且留她一命也无妨,可现在…… 既然季姝瑶不能乖乖呆在易安寺,那就不要怪她季芫华心狠手辣了。 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季芫华状似无意地问起季姝瑶何时能够回来。 娴王妃喜上眉梢,闻言便道:“皇上已经允了,我与你父王明日就将姝瑶接回来。” 季芫华点点头,甜甜一笑:“谢天谢地,那可真是太好了。” 季熙雯暗暗白了季芫华一眼,狠狠戳了戳碗中的米饭:好什么好,真虚伪。就她长了张嘴会说话是吧? 娴王妃正高兴着,听季芫华这样说,颇为认同:“是呀,真是谢天谢地。” 镇北王心里也是宽慰的,但面上还是做出肃然的模样来:“行了,要我说,那逆女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来,就真该让她在那易安寺好好待上一阵子,静静心性才是。待她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嘴上说着要罚,其实句句不离“回来”,可见其实镇北王还是记挂着季姝瑶的。 没人注意到,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季芫华,此刻已经沉了脸,神色凝重,冷若冰霜。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季芫华一身夜行衣,翻墙出了镇北王府,径直朝着易安寺去了。 前一世,季芫华婚前在易安寺住过整整一个月,吃斋念佛,沐浴熏香,只求她与陆玄明婚礼能如期圆满进行,婚后生活和谐,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她当时是那么的虔诚,可结果呢? 呵。 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见,这所谓神佛,不过是泥塑的土疙瘩罢了,唬人的玩意儿。 上一世,她真的很信,这一世,她却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若世上真有神佛,就该让陆玄明那样的人,永远呆在地狱里。 因着在这里住过,是以季芫华对这寺庙非常熟悉。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正殿,来到寺庙为香客准备的厢房。 已经很晚了,季姝瑶却还没睡。 屋里烛火通明,她正伏在桌案上吵写经文,边写边骂。一会儿骂平阳长公主季嫣,一会儿骂管事的僧尼,一会儿骂季芫华,真是如同疯狗一般。 看来她这几日,确实是被折磨得不轻,往日的骄矜架子再摆不出来了。 季芫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许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季姝瑶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头蹲下来:“我……我什么都没说,不要打我!” 季姝瑶顶着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穿着灰扑扑的尼姑服,应该是挨了打了,原先季姝瑶最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如今被打得高高肿起,通红通红的。 不愧是平阳长公主季嫣的手笔,折磨起人来确实有一手,可真够狠的。 季芫华冷冷一笑:“呵,季姝瑶,姝瑶郡主,你也有今天。” 前一世,季芫华被关在临安宫的时候,季姝瑶也是这样幸灾乐祸地,问季芫华,想不想得到,她会有今天。 第54章 报仇 如今,却是身份倒转,季姝瑶沦为阶下囚。 季芫华总算能把这句话,原样奉还给季姝瑶了。 曾经季姝瑶为刀俎,季芫华为鱼肉,如今案板上的鱼,却换成了季姝瑶。 不知道季姝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季姝瑶有些错愕地抬头,当看清来人的脸时,又气又懊恼,咬牙切齿地:“是你?季芫华,半夜三更特地来看我的笑话?你很得意嘛!” “看你的笑话?”季芫华轻嗤一声:“我可没那么无聊。” 季姝瑶有些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狠狠推了季芫华:“那你来做什么?等着,等我出去,看我不让母妃扒了你的皮!” 季芫华眸子蓦地一冷,猛地伸手扼住了季姝瑶的咽喉。 “嘭”地一下,季姝瑶整个人向后倒去,抵在了墙上。 还不等季姝瑶反应过来,季芫华就利落地卸了季姝瑶的下巴,季姝瑶张大嘴,却讲不出半句囫囵话来,只是嘴里“啊——啊——”喊着,惊恐地望着季芫华。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只见季芫华掏出一只瓶子,不由分说地将里面的黑色液体灌进了季姝瑶大张的嘴巴里。 季姝瑶嘴巴合不上,药水灌到嘴里,她根本没办法吐掉,下意识便咽下了肚。 药水一到舌根,季姝瑶便觉得自己的嗓子火烧火燎般痛了起来,如同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过来似的。 季姝瑶捂着嗓子,疼得满地打滚。 就在此时,季芫华不紧不慢走过去,将季姝瑶的双手双腿全都捆了起来。 季姝瑶拼命呐喊,想将这庙里的其他人引过来。 但此刻季姝瑶才发现,比痛更可怕的是,她突然就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 她哑了? 季芫华那个疯女人,给她灌的是哑药? 季芫华淡淡笑着,凑到季姝瑶耳边,轻声说道:“想知道我今天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对吗吗?那我就告诉你。” 季芫华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季姝瑶瞳孔骤然一缩,摇着头,张大嘴,无声呐喊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我……我是你妹妹,你怎么敢! 我不信,我不信! 季芫华骑坐在季姝瑶身上,自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来。 “唰——” 匕首出鞘。 季芫华指腹轻轻掠过刀刃,银白的刀身映照出她的双目。 冷漠,冷漠得没有丝毫感情。 季姝瑶看着季芫华,脑子“嗡”地一下。 不,不对,季芫华敢,季芫华真的会杀了她。 她……她得逃! 季姝瑶猛地坐起来,脑袋“嘭”地一下顶到季芫华身上。 季芫华一个不妨,竟真被她撞得跌到一边了。 趁着这个空档,季姝瑶拼命地朝着门口爬去。 快了,就快到了…… 终于,季姝瑶够到了门槛。 她几乎是雀跃地爬起来,然而,门早在季芫华进来时,就已经被锁住了。 季姝瑶被捆住了双手,下巴也是脱臼的,根本打不开门。 季芫华走到季姝瑶身后,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季姝瑶的表演。 季姝瑶绝望地用头撞着门,像是企图将门撞开似的。 没几下,季姝瑶的头就被她自己撞的鲜血淋漓,但她真是太害怕了,怕得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机械地撞着。 撞吧,撞吧,再撞一下,兴许门就来了呢? 季姝瑶这样近乎丧失理智地自我安慰着。 然而,季芫华却不再给她继续撞下去了。 季芫华提着季姝瑶的衣领,一把将她甩在了地上,提起匕首,就将季姝瑶的脚筋挑了。 季姝瑶瞪大双眼,嘴巴大大张着。 她在呐喊,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季芫华讥讽一笑:“跑啊?继续跑啊,你不是很能耐嘛,怎么不跑了?” 季芫华用匕首挑起季姝瑶的下巴。 刀上还沾着血,季姝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在发抖,只是拼命忍着,不敢再动了,无声地落着泪。 刀尖缓缓向下滑,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季姝瑶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为什么? 她不明白,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季芫华非得要了她的命。 她想问,可是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季姝瑶眼睁睁看着匕首慢慢停留在了她的心口位置,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恨恨瞪着季芫华。 季芫华看着季姝瑶饱含恨意的双眼,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恨? 她也配恨? 季芫华刀锋一转,直直向着季姝瑶的眼睛刺去,季姝瑶吓得花容失色,赶忙闭上了双眼。 但,刀锋停住了,并没有落下。 季姝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睁开眼。 然而下一秒,那匕首就在她脸蛋上深深喇了一道口子。 季姝瑶这一辈子,最在乎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荣华富贵,另一样便是她的脸。 毁了她的容貌,对她来说真真是比死还要让她难受。 季姝瑶瞪着季芫华,决眦欲裂。 可以想象,若季姝瑶这时候能说话,骂得一定非常难听。 季芫华指尖轻轻抚过季姝瑶的额头,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上辈子,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季芫华将匕首在指尖转了几圈,把玩着,若有所失,像是在说给季姝瑶听,又好像只是单纯回忆给自己听一般:“上辈子你杀我的时候,也是拿的这样一把匕首吧?” 季芫华微微眯眼,嫣然一笑:“别怕,那匕首扎进心脏里,也就一瞬间的事,我替你试过了呢,一点都不疼的。” 季姝瑶面色大变,拼命摇着头。 疯子!季芫华就是个疯子! 她在说什么鬼话?上辈子? 但,没有时间思考了。 季芫华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插进了她的心脏位置。 季姝瑶看到季芫华站起来了,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如同在看一件垃圾。 季姝瑶也想站起来,她要杀了季芫华!她要撕烂那个贱人的嘴! 可是,太疼了,她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55章 失踪 刚刚撞门撞破的额头不停流着血,蜿蜿蜒蜒的,有一些流进了季姝瑶的眼睛里。 季姝瑶感觉世界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得发紫,红得发黑,到最后,终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失去了意识。 季芫华拿着帕子,眉头紧蹙,将自己手上刀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拭干净。 季姝瑶死得难看,到处都是血,季芫华看着她,几乎是在强忍着想吐的冲动。 季芫华面色惨白。 她真的,亲手杀了季姝瑶,她的……妹妹。 季芫华真想立刻掉头就走,但理智告诉她,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验尸才行。 稍稍冷静了一会儿,季芫华抬脚,重新走到季姝瑶身边。 季芫华蹲下身,正要去探季姝瑶的脉搏,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大半夜的,噼里啪啦做什么呢!真是的,让不让人睡了?信不信我明日告诉师太,看她怎么收拾你!” 来人重重捶着门,似是有很大的怨气:“开门!快开门!别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了,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今天这事儿没完!” 这人看着难缠,若她再闹一会儿,引了更多人来,可就麻烦了。 季芫华环顾四周,眼睛落在了后窗上。 此地不宜久留。 季芫华最后看了季姝瑶一眼,没有再犹豫,推开后窗跳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个黑衣人躺在树杈上,嘴里叼着一支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嚼着。 待门口敲门的尼姑见敲了许久都没人回应,骂骂咧咧走了,这人才从树上跳下来,闪身自窗口钻进了季姝瑶的屋子。 望着满地的鲜血,来人“嘶”了一声,颇有些头痛。 这犯罪现场,也太难看了吧,都不知道稍微收拾一下。 女孩子家家的,办事儿真不讲究。 当夜无话。 一大清早,娴王妃就拉着镇北王欢天喜地出了门。 出门前,娴王妃还特地嘱咐了厨房,做了季姝瑶最爱吃的西湖醋鱼。 待二人到了易安寺后,师太非常殷勤地迎接了她们。 这易安寺里许多人收了平阳长公主季嫣的好处,没少欺负季姝瑶。没想到这季姝瑶家里人这样有本事,这么几天就来接她了。 带头给季姝瑶气受的那几个尼姑,心下隐隐不安,几近谄媚地奉承讨好着镇北王,自告奋勇要去将季姝瑶带过来,让镇北王和娴王妃先喝点茶歇一歇。 她们可得好好敲打敲打那季姝瑶,不能说的话就别说。 但。 歇什么歇?娴王妃已经等不及了:“不必,你带我们过去就是,我们接了姝瑶就走。” 师太面色微变,眼神晃了晃,但也没办法反驳,于是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道:“是。”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季姝瑶的厢房门前。 季姝瑶房门紧锁着,师太上前敲了敲门,带着些讨好意味地喊道:“哎呦,女施主,你还没起来吗?你父王母妃接你来了。” 门内没有反应。 真是,磨磨唧唧,干什么吃的,叫人起床都不会。 娴王妃不耐烦地推开师太,兀自上前敲门:“姝瑶,快起来了,回家了!” 然而,门内还是静悄悄的。 镇北王沉了脸:“哼,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像什么样子!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女儿!” “这臭丫头,怎么睡得这么死。”娴王妃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无从发泄,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敲门:“姝瑶,别睡了,再睡,你父王可要生气了!快起来!” 又敲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大的声响,别说是人,就是猪,那也应该叫醒了。 众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娴王妃深吸一口气,看着师太,问:“你确定姝瑶在这里边儿?” 师太也不解,扒拉着门,企图从门缝看到里边去:“她确实住在这里,今日也没人见她出来呀,而且,门还是打里边锁住的。” 镇北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中升起:“别敲了,把门砸开!” 一众人合力将门撞开。 只见屋内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这空空荡荡的,哪里有季姝瑶的身影。 师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这这,阿弥陀佛,人呢?” 一个尼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奇了怪了,昨夜她还在这屋里呢,半夜里不知在做什么,翻箱倒柜的,动静可大了,都把我们吵醒了,汇通还出来看了。她昨夜确实在屋里是吧,汇通?” 汇通点点头,斩钉截铁道:“没错,她昨夜绝对在这屋里。” “嘶……不过……说来也怪,我昨夜过来敲门时,她就没开门,我一敲门,里面就安静了,什么动静都没了,也不说话。” 汇通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一个激灵,惊呼道:“啊……该不会……” 汇通说得吓人,听这话,季姝瑶倒像是昨夜被歹人掳走了似的。 师太强作镇定,喝道:“休要胡言!你们几个,快,带上人出去找,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仔细了,一块草皮也别放过。说不定,女施主就是在寺里散心去了。” 人家活生生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送到她们寺里待了没几天,人就不见了,这可让她怎么向镇北王夫妇交代? 娴王妃被汇通那一番话骇住了,一想平阳长公主季嫣当日放的那番狠话,她便觉得汇通的话有了八分真切。 昨日皇上才允了季姝瑶回家,今日季姝瑶就不见了?这也太巧了,巧得她不得不怀疑,这是有人故意的,就是见不得她的姝瑶好。 肯定……肯定是季嫣! 季嫣真是好狠的心呀!嫡亲嫡亲的堂姊妹,她就不能放姝瑶一马吗? 娴王妃越想越心惊,直觉头晕目眩,竟一下子朝后倒了下去。 镇北王赶紧接住她:“没事吧?你别急,兴许姝瑶就是贪玩溜出去了。” 娴王妃虚弱地摇摇头,干瘪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不可能,门是里面关住的,门是里面关住的啊王爷!” 第56章 理论 直到晌午时分,一众人就差没把易安寺掘地三尺了,也还是没把季姝瑶找出来。 镇北王派人前往大理寺报官,自己则与娴王妃气势汹汹杀进皇宫,找平阳长公主季嫣理论去了。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季嫣一头雾水,有理也说不清,毕竟最近跟季姝瑶起了冲突的确实是只有她,她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但季嫣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就是理不直气也壮的,何况这次真不是她做的,她哪里肯受这气,当下便和镇北王夫妇吵了起来,丝毫不给面子。 娴王妃一屁股坐在地上,泼妇一般又哭又闹,不肯起来。 最后还是事儿闹大了,皇后娘娘闻讯赶来,做主让镇北王夫妇将公主宫里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娴王妃这才肯罢休。 只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连季姝瑶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季嫣气得狠了,抄起桌上的花瓶就狠狠砸在地上,随即甚至将柜子一排排打开,将里边的东西全扯出来:“搜搜搜!我让你们搜!好好地搜!” “我告诉你们,我季嫣有仇有怨向来当场就报,断不会藏着掖着耍这种阴招。我要真想带走季姝瑶,早大大方方命人抓她来了!” “若是我做过的事,你们就算要昭告天下也无妨,我尽管受着,才不怕他们怎么说我;可这事我没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做梦!” 谁人不知平阳长公主季嫣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想在她手里落着什么好,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既然这里确实没有季姝瑶,那他们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便离开了。 好端端的,一个郡主,竟在这京城里消失了,人间蒸发一般。 大理寺的人紧锣密鼓地在全京城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搜查,镇北王也带着威虎军,日夜找寻。 满城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寻人启事,赏金高达万金。 一时间,满京城都知道,镇北王家那个姝瑶郡主不见了。 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重赏之下,不到一天,就有近百人来镇北王府,说他们有季姝瑶的下落。可十人里面,十一人都在撒谎。 撒谎的理由也很简单明了,自然都是为了赏金。 直至三更天,身心俱疲的镇北王和娴王妃,才回了家。 下人们赶忙将饭菜呈上来。 娴王妃心焦得什么似的,一双眼哭得肿得桃儿一样,哪有胃口吃东西,只淡淡瞥了一眼,就别开了头,将视线转到别处。 镇北王叹了口气:“多少吃点吧,别姝瑶没啥事,你先病倒了。” 对,不能病,姝瑶还等着母妃找她去呢! 思及此,娴王妃擦擦眼泪,走到饭桌旁。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米饭,娴王妃一抬头,一道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今早出门前,她吩咐厨房做的、她的姝瑶最爱吃西湖醋鱼。 明明早上还是满心欢喜地吩咐下人做的,如今这道菜摆在桌上,却像在嘲笑她似的。 方才止住的眼泪此刻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的姝瑶啊! 娴王妃恼羞成怒,端起那西湖醋鱼就扬到了那布菜的下人脸上:“你算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你也来羞辱我,看我笑话不成?” 娴王妃原先身边的人全都被发卖了,这小丫鬟才来府里,服侍娴王妃没几天,不明就里,吓得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王妃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小丫鬟脸被烫得通红一片,满头都是菜汤。 镇北王皱了皱眉,心知小丫鬟这是被迁怒了,便道:“你下去吧,不关你的事。” 小丫鬟忙千恩万谢走了。 镇北王正想说说娴王妃,哪料娴王妃直接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姝瑶呀!我的姝瑶呀!你到底在哪里呀!” 镇北王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又咽回去了。 他轻轻拍了拍娴王妃的背,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雅音阁中,灯火通明。 季芫华看了许久,方才将手中的寻人布告放下。 失踪? 怎么会是失踪? 季姝瑶不是明明已经…… 按理说,今日镇北王和娴王妃去了易安寺,便会看到季姝瑶鲜血淋漓的尸首。 可现在,尸首不见了不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及季姝瑶的房间里有血迹。 季芫华不禁陷入沉思。 那天她走了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谁带走了季姝瑶?甚至还“贴心”地替她打扫了凶案现场? 一个身影浮上心头。 难道是陆玄明? 季芫华冷冷一笑。 哼,以为这样她就会承他的情吗?想得美。 不过,如果真是陆玄明带走了季姝瑶,季芫华也便不用担心了。 那天,陆玄明可是亲口告诉过她,应该杀了季姝瑶的。 转眼间已过了半月有余。 明天便是元旦了。 季姝瑶依旧下落不明,大理寺已经撤回了在外搜寻的人马,将这案件暂且搁置了起来。 威虎军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寻人的悬赏通告贴遍了黎国上下,镇北王也快放弃了,再找下去,威虎军也吃不消了。 只有娴王妃走不出来,坚信季姝瑶一定在季嫣手里。 镇北王府离皇宫极近,坐在那儿,可将大半个皇宫尽收眼底。 娴王妃便整日整日坐在王府园中假山顶的亭子里,阴测测望着皇宫方向。 府中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娴王妃怕不是疯魔了。 婉姨娘院儿里也不太平。 季熙雯腰疼得是越来越厉害了,疼得哭爹喊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差了郎中看了又看,都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将那又苦又酸涩的汤药喝了许多,不见任何效果。 整个镇北王府上空都笼着一层阴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倒是季芫华最近过得很是自在。 府中的烦人精都没工夫闹腾了,而且有了镇北王撑腰,那些刁奴们也再不敢找她的麻烦了,这半个月下来,每日里养尊处优,季芫华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不再是曾经干瘦干瘦的模样,看着倒真是有了些郡主该有的雍容华贵模样了。 第57章 正旦 不得不说,盐铁生意真是暴利,难怪数千年来,皇室一直要将盐铁生意紧紧掌控在朝廷手中。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季芫华和方然就靠着山凹村那片盐矿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季芫华将那钱拿了一部分出来,买了五千石粮食,以太子季辞的名义,捐给了城郊难民营。 一时间,举国上下都开始歌颂太子季辞的仁德。 庆帝也对季辞赞不绝口。 于是,上行下效,众官员也纷纷开始捐钱捐物。 城北难民营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不仅并未像前世一样,揭竿而起,涌入京城游行示威,抢掠财物,甚至自发做了万民伞,送给太子季辞。 季辞被这天降大饼砸得晕乎乎的,最近真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他那个芫华堂妹,还真是个宝啊。 那么多钱,她是说捐就捐,还是用他的名义。 季辞心中得意:她肯定是爱自己爱惨了。 月正。 静宁见春,祉猷并茂。 已是元旦当天,众人心心念念的正旦宫宴可算要来了。 只是季姝瑶失踪了,季熙雯身上又不爽利,腰痛得厉害,阖府上下都是唉声叹气的。 不知今年,娴王妃和季熙雯还去不去参加宫宴了? 不管他们去不去,季芫华总归是要去的。 颜渊可是说好了,要在这一天,跟皇上求娶她的。 想到这儿,季芫华脸上便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甜甜笑起来。 书上说,世上有三件事不能信。 一曰:老人说不想活了。 二曰:小孩说不想长大。 三曰:大姑娘说不想嫁。 季芫华和颜渊,那可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分,纠葛了两世,所以说季芫华不期待今日的赐婚,那肯定是假的。 前些日镇北王归家时,带回来一整车的香云纱,季芫华也分着了好些,裁了好几件衣裳。 那些衣裳里,季芫华最中意的便是水红色那件。 散花云锦的内衬,外面缀以层层叠叠的银线绣茱萸纹水红色香云纱,裙摆迤逦坠地,走起路来裙摆飘飘扬扬,所到之处皆会飘起一阵香云纱自带的香风。 这是用方然给的图纸做出来,本也没什么稀奇,讨巧的是,衣服最里面加了一层薄薄的、装了天鹅细绒的棉芯,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穿上就是薄纱裙的模样,一点都不显臃肿,而且相当轻便暖和。 那方然呀,真是古灵精怪,脑袋里的鬼点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用鹅绒代替棉花,这样的事,亏得她能想得出来。 季芫华换上衣服,对着雕花铜镜,将颜渊送她的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珠钗缓缓插入发髻。 今日对她和颜渊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想打扮得好看些,给彼此都留一个美好的回忆。 采薇看着季芫华,眼中满是惊艳:“郡主真好看,姑爷见了一定很开心!” 季芫华小脸一红,贝齿轻轻咬了咬朱唇,嗔怪地瞪了采薇一眼:“不是说了不许叫姑爷了吗,怎么又叫?小心我打你的嘴!” 采薇知道今日颜渊要向季芫华求婚,存心要逗季芫华:“略略略,我就叫,姑爷姑爷姑爷!” 季芫华羞得追着采薇就要挠她的痒痒肉:“臭丫头,闭嘴啦!” “哈哈哈哈哈,姑爷姑爷姑爷!” 采薇边笑边躲。 雅音阁飘荡起一阵银铃般的笑闹声。 不多时就到了进宫参加正旦宫宴的时候了。 甫一离开雅音阁,空气里就又弥漫起了最近通府上下那种悲切的氛围。 当季芫华赶到镇北王府正门的时候,直觉得气压直接低到了冰点,所有下人们都是敛声屏气,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遭了无妄之灾。 季芫华一挑眉。 嚯。 这娴王妃和季熙雯,居然也都穿戴齐整隆重地往这边来了,看来也是要去参加正旦宫宴的。 嗯……该怎么说她们呢? 这算什么? 身残志坚? 季熙雯脸上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的黑眼圈,被人搀着,晃晃悠悠,走得极慢,痨病鬼似的。 娴王妃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短短半个月,脸都垮了,额头眼尾不知何时有了细纹,头顶也生出了丝丝华发,嘴角向下耷拉着,嘴唇干瘪苍白,沉着脸,看谁都是一副阴测测的表情。 季芫华走过去,礼节性地乖顺敛衽一礼:“父王母妃万福金安。” 季芫华一袭红衣,瞧着耀眼得就像清晨初绽,花瓣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娴王妃看着她,心里一阵无由来的烦闷。 真是……太刺眼了。 娴王妃狠狠剜了季芫华一眼:“你妹妹丢了还没回来,你做这样鲜艳的打扮给谁看?小小年纪就想着勾引男人,真是像了你那个短命娘,天生的狐媚胚子下贱货!” 娴王妃说着就扬起了手,向着季芫华的脸蛋挥了过去。 但。 镇北王一把截住她的手腕,将她胳膊重重一甩,怒道:“行了!我忍你很久了!我知道姝瑶丢了你不高兴,这些日子我一直纵着你,你就得寸进尺了?姝瑶失踪跟旁人没关系,你别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对待眼前这个男人,娴王妃终究还是很有些怕的。 娴王妃被甩得一个踉跄,自知理亏,默默站直身子,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季芫华,眼里满是厌恶与恨意。 她的姝瑶不见了,这些人凭什么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凭什么? 一点都不公平! 季芫华对上娴王妃的眼神,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凑到娴王妃耳边,微微笑着,轻轻说道: “母妃,二妹妹只是丢了,又不是死了,你说对吧?我为什么非要穿素淡的衣服,莫不是,您要我给她戴孝吗?” 戴孝?这个贱人,竟敢咒她的姝瑶死! 娴王妃大惊,既而勃然大怒:“你——你说什么?贱人!” 娴王妃伸手就去揪季芫华的头发,然而季芫华早就一溜烟躲到了镇北王身后,惊呼:“父王救我!” 娴王妃面目狰狞,发疯一样朝着季芫华扑过来:“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第58章 宫宴 镇北王抢步上前,一把推开娴王妃,怒目横眉道:“你今日敢动她一下试试!” 娴王妃倒在地上,错愕地抬头看向镇北王,双目猩红,漫溢着不可思议与怨毒:“你推我?你竟然推我?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你……你推我?” 娴王妃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哭诉起来:“我嫁给你,究竟是图得了什么呀!你表面是个王爷,实际上就是个不受重用的武夫!你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姝瑶活生生那么大一姑娘,被你哥的女儿绑架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是个王妃啊!平日的吃穿用度,尚且比不过平常官宦人家的夫人,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笑话镇北王府,怎么笑话我的吗?说起来我都嫌丢人!” “自从我嫁进这镇北王府,你是一整年一整年的不在家呀!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什么事不是我在打点?你操心过什么?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你能耐了,厉害了,都来推我了。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你要打我吗?” “天爷啊!这日子到底能不能过了!你个负心薄幸的男人!” 娴王妃越说越激动,后面更是一面说,一面挥着拳头雨点般砸到镇北王身上。 镇北王一动不动,任由她打,只是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厌恶:“泼妇!” 娴王妃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住,顿了两三秒,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是,我是泼妇,可你也不想想,是谁把我生生逼成泼妇的,是你!” 镇北王寒声道:“你若当真这样委屈,我们现在就可以和离。” 话罢,镇北王也不再看娴王妃的反应,拉起芫华的手:“我们走,今日父王同你共乘一辆马车。” 季芫华点点头,随着镇北王上了马车。 季南珰已经在马车上面了,看到镇北王同季芫华上来,忙行了个礼:“父王万安,姐姐万安。” 镇北王还在为方才的事头疼,捏了捏眉心,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季南珰乖觉,意识到镇北王此刻定是心情烦闷着,便也没再开口。 大家都上了马车,只有娴王妃还坐在地上。 一个小婢女上前去搀她:“王妃娘娘,快起来吧,地上凉。” 娴王妃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滚开,我自己会起来。” 娴王妃一骨碌爬了起来,上了马车。 启程了。 娴王妃一个人坐着一辆马车,身子随着马车的摇晃不停发颤,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几乎要抠出血来了也不自知。 他……他想和离?她和他过了大半辈子了,他竟然想和离? 谁能来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办…… 这正旦宫宴,满朝文武都收到了请帖,今日,全都携了妻儿前来赴宴。 镇北王府距离皇宫极近,镇北王一家子来的尚且算早,到这太和殿中已然是人声鼎沸。 镇北王一来,便被大臣们笑着拉走寒暄去了。 镇北王府家的三位世子本就在皇宫求学,一早就在这里候着了。娴王妃一见季行之,就泪盈盈过去了,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儿子!” 季芫华最看不得他俩母子情深的戏码,索性别开头去,朝着殿内四下张望起来。 终于,远远看到了颜渊。 季芫华眼睛一亮,就快步朝着他走过去,在他背后轻轻一拍:“颜渊哥哥!” 颜渊回头:“华儿。” 颜渊看着季芫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他抬手捏了捏季芫华肉嘟嘟的脸蛋,笑道:“我们华儿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 季芫华一张脸粉红霏霏,微微一笑,如初春桃花盛开般灿烂:“那你喜欢吗?” 季芫华仰着头,眼中满是期待。 颜渊捏着季芫华脸的手力道一松,转而抚了抚季芫华如瀑的墨发,笑道:“喜欢,我家华儿怎么样,我都喜欢。” 一边的平阳长公主冷不丁地冒出来,拉开季芫华,凉凉开口:“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芫华郡主,你可注意注意分寸。” 季芫华和颜渊相视一笑。 季芫华道:“那我先回座上去了。” 颜渊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间都是温柔:“好。” 季芫华朝着平阳长公主季嫣侧身一礼,转身离去。 季嫣简直气得牙根痒痒。 什么嘛!这两个人的眼神都纠缠到能拉丝儿了! 而且,就这样无视她,真的合适吗?她可是季嫣!黎国最尊贵的公主! 季嫣恨恨跺了跺脚,也回自己的位子去了。 罢了,就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好了,待会儿看她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驾到!” 闻言,殿中众人皆跪伏在地。 三人在仪仗的拥簇下缓步走将进来。 众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三人都落了座,一道沉稳中略带沧桑的男声才缓缓响起:“众爱卿平身吧,今日正旦佳节,大家都不必拘礼。” “谢陛下!恭贺新禧,祝陛下万寿无疆!愿我黎国风调雨顺,国步龙腾!” 众人起了身。 不停有人快言快语讲着吉利话。 季芫华重新坐回座位上,这才抬头朝着高台上看去。 正中间龙椅上的,是庆帝,头发已经斑白了,时不时咳嗽两声,身体不大好,一双看着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是城府。 庆帝左手边坐着的,是太后娘娘,是庆帝与镇北王共同的生母,也算是季芫华的嫡亲祖母。她已年逾七旬,满头找不出一根青丝,人看着却很康健硬朗,比庆帝还要更精神些。 太后娘娘听着文武百官的奉承,连连点头,笑得一副慈善模样。 而庆帝右手边的,则是当朝皇后。 皇后看着是跟娴王妃差不多的年纪,但却端庄雍容许多,任谁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淡笑点头,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刀刻到脸上的似的,只有对着太子季辞和平阳长公主季嫣时,表情才看着生动了些。 第59章 赐婚 高台下,便是镇北王一家。 他们对面那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一群自不必说,是庆帝的妃嫔。 庆帝妃嫔众多,对待房事也算勤勉,只是不知是何缘故,一直子嗣稀薄。 除了皇后娘娘所出的太子季辞和平阳长公主季嫣,就只有二皇子季敛一个骨肉了。 庆帝今年已经六十有余,能生季敛那可真是老来得子,高兴得什么似的。 二皇子季敛生母生季敛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如今母凭子贵,已经晋升嫔位了,从叶美人变成了叶嫔。 这叶嫔看着倒是温温柔柔的,此刻正拿个拨浪鼓在逗怀中仅三个月大的二皇子季敛玩儿。 只是……能在宫中争出自己一席之地的人,能有多和善单纯呢? 季芫华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早就候着的乐师舞娘们开始在大殿中央表演,一时殿内歌舞升平。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 颜渊推了推喝得有些面红耳赤的颜国公:“父亲,你莫要忘了正事!” 颜国公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颜渊,意味深长,揶揄道:“你小子。放心,老子误不了你的事!” 颜国公提着酒壶,就朝着镇北王去了。 颜国公伸手,重重拍了拍镇北王的肩,随后顺势勾肩搭背地坐下:“兄弟啊,咱俩多久没一起喝酒了?来,咱俩先干一杯!” 颜国公自顾自就先一仰头喝了一杯,手腕一沉,将杯口倒转。 杯子已然是空的,只有杯沿还挂着一滴晶亮亮的酒液。 镇北王连忙端起自己的杯子,也喝了一杯,感慨道:“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三年了。”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颜国公兀自一口气又接连吃了三杯,给自己壮胆。 庆帝离他们坐的近,也就米的距离。 庆帝看着颜国公,笑道:“子美,何故如此牛饮?把朕的好酒都给糟蹋了,该罚!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快快说来,让我们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 颜国公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是该罚,那我就自罚三杯!” 颜国公一面说着,一面就举起酒杯往嘴里灌起来,引得周围一众人乐不可支,全哈哈大笑起来。 庆帝好气又好笑,随手拿起一颗紫奈果子朝颜国公掷过去:“你个酒蒙子!” 颜国公伸手接住果子,浑不在意地咬了一口,一面嚼着,一面没心没肺笑道:“微臣谢过皇上赐果,脆生生的,真甜!好吃!” “微臣今日大饮特饮,确实是想起一件旧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庆帝瞪了颜国公一眼:“有话就说,趁着朕今日心情好,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 颜国公眼睛一亮,忙跪下谢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儿颜渊已经过了冠礼,婚事却迟迟未定,微臣就想着,来向皇上您讨个恩典。” 季芫华夹起的菜久久没有入口。 她紧紧盯着颜国公,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像是立马要跳出来了一般。 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眼前众人的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与前世一般无二。 人不管在什么年龄段,总归都是爱八卦的。 听了颜国公这话,庆帝朗声一笑,兴致盎然:“哦?这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快说快说,朕今日就做主,把婚事给他们定下来!你喝了朕那么多酒,朕可盼你们府里的喜酒很久了!” 颜渊上前一步,跟着颜国公一道跪下谢恩。 庆帝“啧”了一声,摆摆手:“免了免了,子美,你快接着说。” 此时,整个大殿已经安静下来,一个个全都伸长脖子巴巴儿看这边的热闹呢。 颜国公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镇北王,道:“我与予怀向来关系好,婧王妃和拙荆又是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故而我们两家便时常相互走动。” “婧王妃还在世时,经常带着芫华郡主来我府中找拙荆,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子,便自小和芫华郡主青梅竹马,渐渐就生了情愫,前几日他让我替他求婚,我便一口应下来了。” “芫华那丫头,我和拙荆是看着她长大的,都喜欢得紧,不知予怀舍不舍得将爱女许配给吾儿?放心,待她嫁过来,我和拙荆定拿她像亲女儿一样疼!” 镇北王佯怒:“好你个子美,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儿子想拱我家白菜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今日,你不把一整坛酒喝个一干二净,那门儿都没有!” 颜国公忙伸手挡在身前,道:“欸?你可别乱说,明明是你家闺女小时候总追着吾儿,说要给他做媳妇儿的,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颜国公看向季芫华:“记不记得?你总跟在颜渊屁股后面,非要塞糖给他吃,我问你为什么给他,你怎么说的来着?” 季芫华低下头,羞得恨不得赶紧钻到桌子下边去算了。 颜国公夫人掩唇笑道:“华儿不记得我记得,我替她说。她当时说呀,‘颜渊哥哥生得好看,我要给他做媳妇儿’。” 众人起哄着,笑闹不断,怪叫连声。 难怪呢!他们就说!他们就说!颜家小公爷,定是老早就有心上人了。 只是怎么就没想到那人原来是芫华郡主呢? 庆帝笑得合不拢嘴,感叹道:“哎呀,还是年轻好呀!朝气蓬勃的。华儿,朕把你许给颜渊,你可愿意?” 季芫华与颜渊对视一眼。 颜渊双目温柔,灿然一笑,远远用口型对着她说道:别怕。 怎么会怕呢? 季芫华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泡进蜜罐里了,甜得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不真实般。 季芫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既而挺直了身子,坚定地看着庆帝,说道:“臣女愿意,谢皇上成全。” 话毕,季芫华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庆帝一拍手,哈哈大笑:“好好好!那今日,朕便做一回媒,将你许给……” “父皇!”平阳长公主季嫣猛地站起来,紧张地扯住了庆帝的衣袖。 第60章 搅局 平阳长公主季嫣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切:“等等父皇,你忘了吗?你前些日子答应嫣儿什么了?” 被平阳长公主季嫣这么一提醒,庆帝突然一拍桌子:“呀,你瞧朕,你不说,朕都给忘了。” 庆帝笑起来,讲道:“嫣儿这丫头,前些日子说朕偏心,只给她哥哥办学堂,羡慕得很呢,朕想了想,她愿意学,倒也是好事,毕竟腹有诗书气自华嘛,就答应了她。” “朕准备待年后便在奉先殿,比对着南书院的规制,组一个女子学堂,让嫣儿去学。只是这学习到底是枯燥的事情,朕怕她一个人学的话没几天就厌了,便准她选些伴读在身边。” “她昨日已经将拟好的名单拿来给朕看了,如果朕没记错的话,第一个就是华儿的名字。” 殿内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什么? 女子学堂? 比对着南书院的规制办? 还要选伴读? 这不合规矩啊!简直离经叛道。 当下就有几个老顽固言官跳出来反对,讲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大道理来。 一时间,话题已经完全被带歪了,都没几个人还记得,庆帝要给颜渊和季芫华赐婚的事情了。 季芫华此刻还跪在地上,面色凝重。 什么情况? 上一世,季嫣明明是初春的时候,才跟庆帝提出来要办女子学堂的事情的,这一世怎么突然就提前了这么多? 这……季嫣到底想干什么! 台下喊着“圣上三思”的声音此起彼伏,庆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还三思,朕都已经思了五六七八次了。瞅瞅你们,朕的公主念两天书罢了,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若有谁实在见不得,出去就是,只是待在这儿的人要是还不肯罢休说个不停,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庆帝在位已有五十载,权力相当稳固,不怒自威,向来在朝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他这话一讲出来,下面闹哄哄的人群就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几个人,抚着胡须,不停叹气,小声嘀咕:“阴阳失衡,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庆帝扫了他们一眼,倒也没再搭理,只接着说道:“这女子学堂,肯定是有一些有别于寻常学堂的地方的,礼乐射御书数,除去‘射御’这两样,其他还是都要学一学的。” 皇后娘娘笑了笑,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也会教习一些烹调女红、绘画丹青、插花调香之类的东西。不单单是读书,想来在这里学到的东西,可以受益终身的。”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下面的一众贵女们眼睛立马就亮了。 什么礼乐书数的劳什子,她们才不感兴趣,可如果女子学堂还会教习烹调女红,插花调香这样的事的话,那性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皇室给公主办学堂,那师资势必是顶顶雄厚的。要是谁成了公主伴读,在那里学习一番,不论学得好不好,出来与人提起时,那也定然是风光无限。 到时候,来说媒的人怕是要恨不得把门槛踩烂,想嫁什么样的公子哥儿没有? 有不少贵女已经拉着父母亲窃窃私语起来。 角落那几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的老顽固,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赞许地点点头: 这才对嘛,女儿家,任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什么用?谁还指望一个女娃娃登阁拜相不成?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学些往后相夫教子的知识才是顶顶重要的。 学这些的话,他们才能放心不是? 太后娘娘若有所思看着季芫华,说道:“若是华儿已经嫁了人,恐怕就得忙着打理府宅,为夫家开枝散叶,没空上课了。要哀家说,总归念书也就两三载的事儿,不如先去念书是正经。” 众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反正嫁人这种事,任什么时候也是能嫁的,可女子学堂是准备为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设立的,那真真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横竖还小,趁着没嫁人再玩儿两年,又有什么打紧呢? 镇北王道:“母后言之有理,儿子也这样想。” 季芫华一惊,疾呼道:“不,我不要上学!皇上,求您成全我和颜渊的婚事吧!” 季芫华一头磕在地上,豆大的泪珠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要是现在还看不明白季嫣在玩儿什么花样,那她这两辈子,可真真是白活了。 没人知道季芫华心中究竟多痛苦,甚至于全都笑了起来。 啧啧,这芫华郡主,居然还是个猴急的性子,就这样直抒胸臆,还真是…… 真是一往情深呢! 颜渊哭笑不得地将她拉起来,擦了擦:“哭什么呀?再哭就成小花猫了。你别怕,去书院学习吧,也就两三年,我等你就是了,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颜国公夫人也跟着帮腔:“是呀,学业要紧,华儿你放心去学堂,有我替你看着他呢!只要有我在,除了你,任谁也别想进我家的门!” “不不不……你们不知道……错过了这次……”季芫华掩面摇头,泣不成声。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镇北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哎,他这个不争气的闺女,这什么事儿啊。 庆帝笑得太厉害,咳嗽起来,待停了,才道:“等学堂的课业结束了,朕立马差人将赐婚的圣旨送到颜国公府上,如此可好?” 镇北王、颜渊、颜国公及其夫人,抢先一步谢了恩,将季芫华原本想说的话头堵上了。 季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对着季芫华甜甜笑道:“往后就要一起上学了呢,华儿姐姐,你开心些嘛!” 季芫华默默看了她一眼,擦擦眼泪,心如死灰。 季芫华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女,谢圣上、公主抬举。日后定勤勉学习,不辜负皇恩。” 庆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平身吧。” “谢皇上。” 季芫华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刚刚跪得久了,腿都有些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第61章 恶心 颜渊忙扶住她,一脸担忧:“你没事吧?” 季芫华摇摇头,径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方才坐下,便听太后娘娘语气不善,数落道:“大姑娘家,尚未出嫁呢,一颗心就飞到夫家去了,喜欢人的原因也是因为别人生得好看,不像样子。” “须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小小年纪满脑子情爱,不好!予怀,你可多管管她!” 镇北王讪讪笑道:“母后说的是,等孩儿回去,定好好儿收拾她!” 季芫华没说话,闷闷斟了一杯酒,仰头悉数灌入腹中。 这酒是陈酿了百年的瑶鐏,醇香辛辣,甚是醉人。 采薇皱着眉,小心翼翼劝道:“郡主,少喝些吧,喝多了伤身子,明起要难受的。 “不要管我。” 季芫华赌气般,一杯接一杯,不多时便有些晕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跟她过不去? 借着酒劲儿,季芫华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着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陆玄明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喝着茶。 季芫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跟我出来!” 话罢,季芫华便拂袖而去。 陆玄明挑了挑眉,起身跟了出去。 待行至了无人处,季芫华突然转过身来,“啪”地一巴掌扇到了陆玄明脸上。 “你……你……”季芫华刚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哭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是你做的,对不对?” 陆玄明眼皮微微垂了垂,错开季芫华的视线:“对。” “为什么?”季芫华崩溃了,疯了一样朝陆玄明打去:“你为什么总逮着我一个人欺负?为什么总是折磨我?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我也是个人啊,我就不能追求我自己的幸福吗?” 陆玄明没有躲,任她打,淡淡道:“你是我的妻子。” 季芫华气极怒极,如果她手上有刀的话,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刺向陆玄明:“妻子?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玄明终于有了反应,挈住季芫华的双手,将她抵在墙上。 陆玄明望着季芫华,醋意横生,痛苦地低吼:“你就那么想嫁给他?想到连我们的婚事都要否认?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季芫华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待笑够了,她才轻蔑地瞥了陆玄明一眼:“哪里都比你好。” 陆玄明不信:“是吗?那为什么前世你偏偏选了我,而没选他?” 季芫华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陆玄明握着季芫华胳膊的力道瞬间收紧。 季芫华皱眉:“放手,你弄疼我了!” 陆玄明看着季芫华的眼睛,那么认真,那么认真,好像生生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来似的。 陆玄明双目猩红:“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季芫华冷冷一嗤:“有啊,怎么没有。” “只要看到你,我就恶心,想吐,你真让人倒胃口!” 陆玄明眸光一暗:“你骗人!我不信!” 陆玄明猛地垂头,精准朝着她樱桃般鲜艳欲滴的小嘴吻了下去。 “唔……”季芫华的惊呼被陆玄明悉数吞没,她下意识地躲闪,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季芫华刚刚喝过酒,唇瓣凉凉软软甜甜的,甚是美味,陆玄明缓缓品尝。 季芫华面色痛苦,脸憋的通红:“唔……唔……” 陆玄明意犹未尽,离开季芫华的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你还敢说对我没感觉了?脸这样红做什么?嗯?” 季芫华眉头紧锁,面上的表情看上去,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突然一垂头,“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陆玄明雪白的衣衫上,多了一滩呕吐物。 陆玄明面色瞬间涂了墨一样黑。 她竟然……被他亲吐了? 刚刚本就喝了许多酒,出来这园子里,冷风一吹,整个人就有些不舒服,再被陆玄明一亲,直接忍不住了。 陆玄明紧紧攥着季芫华胳膊的手一松。 季芫华如蒙大赦,趴在地上:“呕……呕……” 季芫华表情看着格外痛苦,陆玄明顾不得收拾自己的衣服,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季芫华的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至于吗你,世上再没男人了?没嫁成颜渊,就把自己喝成这样。” 季芫华真是快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才停下。 陆玄明去扶她,岂料季芫华长袖一挥,一脸嫌弃地瞪着朦胧的睡眼上下打量了一眼陆玄明:“放开,脏死了。” 陆玄明紧紧抿着唇,气得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想想到底是因为谁,他才变成这幅脏样子的。 那今日宫宴上的酒是出了名儿后劲大的瑶鐏,往往刚喝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过一会儿便醉了。 陆玄明一看季芫华晕晕乎乎的模样,就知道八成是酒劲儿上来了。 陆玄明皱着眉,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速效醒酒丸来,送到季芫华唇边:“张嘴。” 季芫华警觉地捂住嘴:“你干什么?你要毒死我?” “是糖,甜的,没毒,不信我吃给你看。”陆玄明说着,当真将药丸塞到了他自己嘴里。 季芫华睁大眼睛,歪着头:“真是甜的?” 陆玄明“嗯”了一声,又倒出一颗来。 季芫华将信将疑张开嘴,将药丸吃了下去。 岂料药丸一入嘴,一股苦涩的味道就充斥了季芫华的口腔。 陆玄明心知季芫华肯定会吐掉,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季芫华只得咽了下去。 陆玄明这才松了手。 季芫华气极,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嘶——” 陆玄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我不碰你,你自己站起来,乖,我们快点回去吧。” 季芫华兀自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往前走着。 陆玄明跟在季芫华身后,伸手虚虚护着她,生怕她一脚踩空摔着了。 哪料季芫华走了没几步,便转过身来,指着陆玄明,晃晃悠悠,口齿不清道:“别跟着我!” 陆玄明叹气:“好,不跟着,你好好走路。” 第62章 乱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好一阵儿。 季芫华发现陆玄明还是总跟在她身后,气呼呼的,索性往地上一坐,不走了。 大骗子,嘴里没半句真话。 陆玄明也不急着催她,将沾了季芫华呕吐物的外衫脱下来拿在手上。 季芫华警觉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陆玄明好笑:“你说我要干嘛?” 季芫华忙爬起来便要跑。 死变态!他那脑子里除了那事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这样冷的天,在皇宫这种地方,他还想跟她打野战不成? 岂料陆玄明大手一捞,就把她揽进怀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季芫华惨白了脸色,惊呼:“不行!不能在这里!” 陆玄明好笑:“不能在这里什么?” 季芫华又羞又气,一双腿在空中乱蹬。 少女香软娇小的身躯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扭动,陆玄明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幽暗。 陆玄明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喑哑,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别动了!” 好像有什么硬物,突兀地抵在她的后腰,带着些危险的气息。 季芫华一个激灵,老实了,伸手环住陆玄明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生怕陆玄明再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 季芫华脸上满是委屈又不安的神色,一双妙目死死盯着陆玄明,睫毛轻轻翕动着,沾着些似有若无的雾气,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 陆玄明心没由来的一疼,像是被谁狠狠攥了一把似的。 陆玄明深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为什么脱衣服?刚刚哪个小没良心的吐了我一身还嫌我脏的?。” “好了,我现在身上没有脏东西了,你乖乖的,别乱动,我抱你回去。我既然说了不碰你,就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 季芫华稍稍安心了些,把头埋进他的臂弯,没有说话。 这陆玄明固然是讨厌,但怀抱暖暖的,倒是很舒服,季芫华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走着走着,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女声音调尖锐,几近于歇斯底里。 季芫华揉揉眼睛,不满地嘟囔:“什么声音呀,吵死人了。” 陆玄明若有所思,轻轻拍了拍季芫华红扑扑的小脸蛋:“醒醒,别睡了,听声音像是行之和你那不靠谱的后娘。” 季芫华一听是季行之,便支棱起耳朵细细听了起来,待听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季芫华陡然睁眼,猛地一下,觉得后背冷汗涔涔,瞬间酒醉都醒了大半。 季行之的声音听着有些颤抖和急切:“母妃……孩儿求求您,您不要这样!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二姐在平阳长公主殿下手里,若她今日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王府上上下下势必都要受牵连的……”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随即娴王妃恨恨道:“你个没骨气的孬种,跟你父王一样没出息!你二姐受了难,你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替她做,我和你二姐,都白疼你了!废物!” “她是公主又怎样?你跟她一样,流的都是季家的血!若你父王当初稍微再争点气,你和你二姐,未必不能做皇子公主!” 陆玄明将季芫华放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芫华点点头,陆玄明便拉着她的手,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二人自假山后面探出头去,刚刚好能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季嫣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塞满棉布,又用拇指粗的麻绳紧紧绑住,嘴里当真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用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从鼻腔弄出点“嗯……嗯……”的声响来。 娴王妃朝着季嫣的肚子重重踹了一脚,当下疼得季嫣像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安静些!” 娴王妃将一柄长鞭塞到季行之手里:“拿着,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她肯说出我姝瑶的下落为止!” 像是那长鞭烫手似的,季行之下意识手一松,长鞭就落在了地上:“不……不行……” 娴王妃气急败坏,捡起鞭子,不由分说朝着季嫣抽了过去:“好,你不打我打。” “你说不说?我姝瑶究竟在哪儿?” 那鞭子又粗又长,皮革质地,一鞭子下去,季嫣身上华丽的宫装瞬间破了一道口子,紧接着便渗出血来,鲜红的血将衣服染红一大片。 季嫣哪里晓得季姝瑶在什么地方,摇着头,恨恨瞪着娴王妃,眼神凶狠得像一只小狼崽子。 待她出去,定要把娴王妃这老女人的皮生生剥下来喂狗! 季行之瞳孔一缩,忙上前抱住娴王妃的腿:“母妃,快住手,万万不可!” 娴王妃此举,是要将镇北王府往绝路上推啊! 娴王妃打红了眼,看季行之过来拦她,大怒:“别拦我,你个没用的玩意儿,不愧是周婧妤那贱人生出来的,没骨气,喂不熟的白眼狼!” 长鞭高高扬起,“啪”地一下落在季行之身上,鞭尾扫过季行之的耳朵,瞬间鲜血四溅。 季芫华不淡定了,再忍不住,几乎是下意识地怒喝:“住手!” 季芫华冲过去,一把推开娴王妃,将季行之揽进怀里:“别怕,姐姐来了。” 娴王妃一个踉跄,站定后,待看清来人,更气了,咬着牙,怒极反笑:“好哇,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找死!” 娴王妃鞭子不由分说挥鞭朝着季芫华抽过去。 季行之瞳孔一缩,下意识扑过去护住季芫华。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原来,是陆玄明。 待季芫华和季行之转过头去看时,便见陆玄明单手握住鞭子,掌心不住地滴着血。 娴王妃神色骤变。 这疯子,怎敢直接拿手来接她的鞭子? 还不等娴王妃反应过来,陆玄明手腕一用力,下一秒,鞭子就落到了陆玄明手里。 没了长鞭傍身,娴王妃瞬觉没了底气,但一张嘴还是厉害的紧,分毫不见退让:“是你?我们季家人处理点家务事,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插手。” “你固然是蜀国的皇子,可这里是黎国,奉劝你一句,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乖乖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平白无故惹事生非、多管闲事的好。” 第63章 家事 陆玄明微微勾起唇角,看着娴王妃,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眼底的眸光晦暗不明。 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地讥讽他质子的身份了呢。 “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妃娘娘你,似乎也不姓季呢。” “你们这所谓的‘家务事’,本公子今日还就管定了。 如果娴王妃算季家人,他陆玄明怎么就不算呢?横竖他也是季家的女婿不是? 前世是,今生也会是。 娴王妃面色一变:“你!” 陆玄明却不想再跟娴王妃废话,直接将她双手反剪到背后,顺手拿起地上一段绳子,将她紧紧绑了起来。 季行之耳朵流着血,季芫华颤抖着手掏出上次从张金和那里讨来的药膏,小心翼翼替他涂在伤口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痛不痛?” 复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瞧我,净说废话,怎么会不痛呢?” 季行之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兮兮,又哭又笑地帮他处理伤口的女人,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好像暖暖的,又好像酸酸的。 季行之别扭地推开她的手,声线清冷:“不用你管。” 季芫华心像被扎了一下一般的疼:“怎么能不用我管呢?我是你亲姐姐,我不管你谁管你?” 季芫华不由分说拨开了季行之的衣襟。 季行之错愕:“你,你干什么?” “给你上药。我是你亲姐姐,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了,还替你换过尿垫,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羞答答的做什么。” 季行之羞報,慌忙伸手拢住领口:“你,你别动手动脚的!” 但是季芫华已经看到了。 不止是刚刚那一条鞭痕。 除了肩头那新鲜的、还在滋滋冒血的鞭伤,整个上半身伤痕密布,真可谓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 季芫华面色一白。 她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 季芫华突然一哽,大声喊道:“别动!” 季行之被她的反应震到了,竟当真松了手。 季芫华将季行之的衣襟一把扯开。 她没看错,季行之身上,到处都是伤,没一块好皮。 季行之背对着季嫣他们。 陆玄明正在帮季嫣解绳子,季嫣看着季行之,惊得一时间连嘴里的布条都忘了吐掉。 饶是季嫣只是隐约看到季行之一块背部肌肤,也被那上面蛛网一般星罗密布的伤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呀?这是怎么弄的? 就连陆玄明的神情也是变了几变:他自小习武,身上也没这样多的伤。 倒是娴王妃,眸光躲闪,有些心虚地错开脸,安静地伏在地上,企图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娴王妃不允,季行之打小便从未接触任何舞刀弄枪一类的东西,所以季行之身上有伤,可能性只有一个——被人打的! 季芫华又急又气,又悔又恨。 她可真是个大傻子,她怎么就真的相信,娴王妃将季行之视若己出呢?娴王妃最恨的就是他们的生母,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替婧王妃养孩子? 这些年来,她嫡亲嫡亲的弟弟、她的行之,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季芫华猛地站起来,双目猩红,捡起地上的鞭子,便朝着娴王妃走了过去。 鞭子的尖端上还粘些血迹,斑斑驳驳的,说不清究竟是季嫣的,还是季行之的。 娴王妃慌了神:“你别过来,我可是你母妃!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难道想弑母吗?” “大逆不道?”季芫华玩味地笑了笑,舔舔嘴唇,眼眸中迸射出嗜血的光芒来:“好,我今日便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大逆不道!” 季行之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别——” 此时平阳长公主季嫣已经摆脱了桎梏,一把拉住季行之:“不许去,你若敢拦,我立马就把方才之事上报给父皇,让你们一家子都吃不了 兜着走!” 太刺激了!太劲爆了!这样的场景,她季嫣可不允许被人搅和了。 再说了,那娴王妃,就是该死,如今只是抽她一顿鞭子罢了,又有什么打紧的? 季行之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之色,心中反复衡量后,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没再上前。 季芫华一鞭接着一鞭狠狠抽在娴王妃身上,鞭鞭见血,疼得娴王妃满地打滚儿,哭爹喊娘。 “吾儿救我!行之!” 娴王妃向季行之求救,季行之面带不忍地闭上了眼。 娴王妃见没了指望,便干脆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软骨头!孬种!啊——” 季芫华打红了眼,听娴王妃这样嘴贱,干脆直接一鞭狠狠抽到了她的脸上。 瞬间,娴王妃便觉得,自己双颊的肉,顺着嘴角,直接被撕裂成两半,凉飕飕的,往口腔灌着冷风。 血流不止。 娴王妃惊呼了一半,便被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呛到了嗓子,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陆玄明面色一变,握住季芫华的胳膊:“别打了。” 季芫华也没料到那一鞭子会有这样大的威力,鞭子“啪嗒”一下,从她手心滑落,掉到地上。 这便有些棘手了呢,伤到了脸,还伤的这样重,恐怕……不光娴王妃的母家不会善罢甘休,那满朝成天把礼义道德挂在嘴边的老匹夫们,也断断不会轻易放过她。 季芫华双眸眯起,嘴唇紧绷,方才还在持鞭的手此刻还因激动颤抖着,迟迟停不下来。 如果不是顾及着身边还有季嫣和季行之,她会毫不犹豫地把那惹人生厌的老东西杀死。 至于陆玄明…… 不知为什么,尽管是敌对状态,但她却一点也不怕让陆玄明知道她杀人的事,甚至于,她下意识觉得,如果陆玄明确定她确有杀心,会先她一步,替她要了那人的命。 娴王妃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季行之慌乱地跪在娴王妃身边,企图用手将娴王妃伤口的血止住,却只徒劳染了一手的鲜红:“母……母妃……你……” 娴王妃的伤口接连嘴唇,贯穿整个双颊,直至耳根,大声尖叫着,嘴巴咧得奇大,呈现出诡异的弧度,看着格外瘆人。 第64章 涂药 季行之到底是娴王妃养大的,此刻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冲着季芫华喊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能这样!” 季芫华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娴王妃,对着季行之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领罪,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季行之一脸痛苦,一边是养了自己十好几年的继母,另一边是自己嫡亲嫡亲、一奶同胞的姐姐,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整个灵魂都纠结到快要被撕裂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这是领不领罪牵不牵连的问题吗?” 季芫华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季行之的质问,只是将手中的药瓶扔给平阳长公主季嫣:“涂药。” 季嫣接过药瓶,不满地努了努嘴:“你让本公主自己动手涂药?不行,你来给我涂。” 季芫华的眉心顿时蹙了起来,看傻子一般看着季嫣。 季嫣却像是恍若未觉似的,双手叉腰,依旧趾高气扬施布着号令:“你聋了吗?本公主说,让你给我涂药,快点!” 季嫣双颊尚且还有被麻绳勒得通红的绳印,一股一股麻花一样的花纹,看着倒有几分好笑,只是此时此景,任是再心大的人,只怕也笑不出来。 季芫华深深看了季嫣一眼,终究还是拿起了药瓶,替她上药。 季行之见季芫华不理他,确实是又急又气,但娴王妃的伤口一直不住地流血,肯定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季行之没再多想,负气一般,将娴王妃身上的绳子解开。 娴王妃流了太多血,此时已经面白如纸,在昏迷的边缘挣扎,根本没办法站起来走路,季行之便把娴王妃背起来,准备带她去太医院。 季行之天生力气大些,想来是随了镇北王了,背个娴王妃自然是不成问题。只不过他到底才十三岁,虽然个子比同龄人修长些,可背起人高马大的娴王妃来,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季行之走了几步,娴王妃的小腿拖在地上,与地面磨得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 若真让他这样把娴王妃带去太医院,恐怕等他到了,娴王妃的这双腿也别想要了。 陆玄明看着季行之背着娴王妃,那副蹒蹒跚跚、跌跌撞撞的样子,捏了捏眉心,一阵头大。 季行之正埋头走着,突然觉得肩上一轻。 原来是陆玄明,他接过了娴王妃:“我来吧。” 致人重伤和致人死亡,到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了。 不管怎么说,娴王妃这个女人,暂时还不能死。 季行之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多谢陆公子。” 季行之和陆玄明便带着娴王妃往太医院去了。 季芫华帮季嫣处理着伤口,手法一点儿也不温柔,疼得季嫣呲牙咧嘴的。 季嫣严重怀疑季芫华就是伺机报复,毕竟她和季芫华之间的龃龉绝对不可谓不深。 终于,当季芫华撕下一块衣料,替季嫣包扎伤口的时候,季嫣吊儿郎当晃着脑袋,欠兮兮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早就知道颜渊哥哥今天要向你求婚,我是故意在伴读名单上写你名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这婚求不成。” 季芫华置若罔闻,动作行云流水地给布条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可季嫣却沉不住气了,急急问道:“怎么?难道我故意拆散你们,你不恨我吗?今天为什么要救我?我可告诉你,我是不会领你情的!” 季芫华总算抬起头来。 季芫华看着季嫣,略一思忖,竟是轻轻一哂,发出一声低得好似不存在的笑来:“呵,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了。” “恨你做什么?如果我是你,也未必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娶他人。” 季芫华清楚,她该恨的人是陆玄明,若不是陆玄明透露,季嫣又怎么会提前知道颜渊要求婚的事,并提前安排应对呢?说白了,季嫣不过是一枚被利用了的棋子罢了。 季嫣面色微变。 什么?季芫华早就知道?她真不恨? 那这个女人,竟完全没有要跟她闹的意思,甚至还……又一次救了她。 这季芫华到底明不明白呀?她过来救了自己,第二次了,完全不计前嫌似的,真的让季嫣觉得自己好像很卑劣似的。 季芫华望着季嫣那双瞪大的、满是震惊的双眸,接着说道:“不过方才的事,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救你,也不是为了替你出气,我只是为了我弟弟和镇北王府罢了。” 季芫华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告辞。” 季芫华说罢便走,一点没有想等季嫣一起的意思。 “喂!你回来!你倒是搀着点儿我呀!” 季嫣急忙站起来追上去,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哎呦”一声。 “反了反了,你敢把本公主一个人丢在这儿?你信不信本公主这就治你的罪!” 但季芫华径自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没有一丁点要回头的意思。 季嫣便自己拉住季芫华的胳膊,撅着嘴,嘟囔道:“啊呀,一起走嘛!你这个人,真是烦死了!” 季芫华看着季嫣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好让她能跟上自己。 脑海里,一些前尘旧事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上一世,那个在黎国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平阳长公主季嫣,在嫁去蒙古和亲之后,才发现她的丈夫,那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天可汗齐日迈,私下里就是个变态。 齐日迈不喜欢汉人女子,认为她们娇气矫情,承受力又不好,玩儿起来总觉得不痛快,可是为了家国安定,还是不得已娶了季嫣,所以怎么都看她不顺眼,动辄打骂,对她百般羞辱,她身上的伤几乎就没有好过。 季嫣表面上看是整个蒙古王庭最尊贵的可敦,实际上都没有一个偶尔流连在齐日迈床上的舞女过得体面。 很难想象,那么骄傲的季嫣,是怎么在那样的生活里,生生熬了整整一年的。 她熬啊熬,也算老天有眼,齐日迈的叔父阿日善看不惯荒淫无道、整天沉迷酒色的齐日迈,发动了兵变。 第65章 名节 本以为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吧,却没想到这一切才仅仅只是开始。 蒙古王庭和黎国的婚事,干系重大,新可汗阿日善又怎么舍得放季嫣走呢? 蒙古王庭的可敦,必须是黎国的公主,至于究竟是嫁没嫁过人、嫁过谁、甚至嫁过几个,统统没人在乎。 很快,年过半百的阿日善就大操大办了婚礼,迎娶了季嫣。 季嫣在阿日善原配妻子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中,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花轿。 她将婚服的布料生生扯下来一大条,系在花轿顶部的悬梁上,打了个死结。 季嫣把头套进那个圈里,死死咬着舌头,硬是一点声音没出,坐在那窄小逼仄的轿子里,活活把自己吊死了。 这无疑是非常痛苦的死法。 讲道理,季嫣只要稍微站起来一点点,那绳子便勒不到她,这种自尽的办法,死亡率其实是极低极低的。 可季嫣就是忍住了,她没有动,任凭窒息感将她一点一点吞没。 可想而知,她当时求死的欲望到底有多强烈。 她终于可以回她日日夜夜做梦都想回去的黎国了。 以尸体的形式。 庆帝皇后带领满朝文武以最隆重的礼仪将她迎了回来,庆帝在她棺椁前哭得老泪纵横,皇后更是远远看到棺椁就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道路两旁挤满围观的百姓,不断有人自发将白菊向着季嫣的棺椁扔去。 大家好像在迎接一个英勇就义、保家卫国的烈士,没人记得,棺椁里的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更没人在乎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在他们看来,季嫣作为公主,就该如此。 对啊,这就是她的宿命呀?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最终,季嫣葬入了黎国皇陵,然而可笑的是,庆帝大加赞扬季嫣守住了名节,没有作出让黎国皇室蒙羞之举,亲自为季嫣提了一副挽联,书曰: “志矢柏舟严劲节,恩流泉壤慰幽魂。” 横批:“三贞九烈。” 还给季嫣立了好大一个贞节牌坊,季芫华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内心的震撼。 明明,庆帝那么疼爱季嫣,可季嫣死了,庆帝都没在乎她为什么死,只骄傲于她守住了名节,为黎国皇室争得了美名,所以反而像是一下子死得其所了一般。 至于报仇什么的,庆帝只字未提。 或许在庆帝心里,他肯把季嫣的尸首迎回来,就已经是对季嫣最大的荣宠了吧? 后面有替季嫣验尸的仵作酒后与人闲聊时猜测说,季嫣腹部和手腕上皆有很深的刀疤,估计不止一次想自杀,只是刀没找准地方,又很快被人发现,才被及时救了回来。 大约是经历了这些,阿日善派人日夜看守季嫣,任何尖锐的东西都不准她再碰,所以季嫣最后才不得已,用了那样极端痛苦的方式,把自己吊死在了婚轿里。 从那时起,季芫华就一直觉得,其实季嫣挺可怜的,所以哪怕季嫣一而再再而三想破坏她和颜渊之间的关系,她都生不起季嫣的气来。 颜渊绝不仅仅是她心头的白月光,更是季嫣心头的朱砂痣。 待季嫣嫁去蒙古之后,若是没有往日在黎国的那些美好回忆做支撑,恐怕季嫣连一年也很难能撑得下去吧? 每个痛苦不堪的时刻,季嫣想起颜渊,应该也和她当年被陆玄明关在临安宫时一样吧?思念着、虔诚得仿佛颜渊就是这世上唯一灵验的神明。 论起谁更爱颜渊,季芫华自知恐怕永远也比不过季嫣。 季嫣唯一输给季芫华的,就是她的颜渊哥哥,从来没有爱过她。 而季芫华,则是那个永远会被颜渊无条件偏爱的幸运儿。 季芫华作为这段感情中的上位者,若还非要狠狠踩季嫣一脚,那未免也太残忍了。 “喂,你想什么呢!干嘛……这样看着我?” 季嫣伸手在季芫华眼前晃了晃,眉头一皱。 她没看错吧?季芫华看着她那眼神,像是悲悯,又像是同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奇奇怪怪。 她季嫣可是黎国最最尊贵的平阳长公主,向来都是只有她可怜旁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可怜她了? 季芫华眼神晃了晃,错开了季嫣饱含狐疑的一双眼:“没什么。” 二人很快就行至了太和殿。 殿内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每个人都在喜气洋洋地恭贺新禧。 季芫华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季嫣突然停住了步子:“我们就这么进去吗?是不是不太合适? 季芫华和季嫣,看着都很有些狼狈,身上还粘些血。 季芫华道:“我反正没什么不合适的,横竖我现在是去请罪,又不是要去领赏。殿下若想回去更衣,去就是了。” 季嫣瞪大了双眼:“你真要自首?你是傻子吗?” 季芫华古怪:“那怎么办?我不自首,早晚这事也会经由旁人的嘴传出去,与其让别人来查,倒不如我自己去说。” “还有你。”季芫华上下打量了几眼季嫣惨兮兮的模样,半晌,才从她头上扯下来一片干枯的草叶:“怎么,这时候你不该哭着跑去给你父皇母后告状吗?” 季嫣气得憋红了脸,一跺脚,双手叉腰,道:“本公主……本公主自然要告,你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欺负我吗?门都没有!” 季芫华微微一哂,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进去?” 二人脚步甫一踏入殿内,殿内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待二人即将走到高台前时,整个殿内便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响来。 季芫华和季嫣,皆是发鬓松散,乱糟糟,脏兮兮的,尤其是季嫣,更像在土堆里滚了几圈似的。 季芫华一袭红衣,血迹在她身上还不甚明显,但若细心去看,就会发现,她的裙摆缺了好大一块,如今正束在季嫣的胳膊上。 季嫣原本穿了一身韶粉白的宫装,沾了血,那真是明晃晃的,这都遮不住,看着颇为吓人。 还是皇后最先一个惊呼出声:“嫣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第66章 请罪 原先没人关心她伤势的时候还好,如今被皇后娘娘这么一问,季嫣突然嘴一扁,“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一面往皇后身边走,一面举着那只受了伤的胳膊,惨兮兮地喊道:“母后,疼!” 季嫣身娇肉贵的,自小被保护得极好,连块油皮都没碰烂过。 皇后稍稍将包裹着季嫣伤口的纱布掀起来了一些,尽管已经上了药膏,止住了血,但却仍然依稀可见狰狞得深可见骨的伤口,当下勃然大怒:“谁干的?好大的胆子,反了天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季芫华身上。 季芫华与季嫣素来不和,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今日她俩一块儿回来,还都是一般的惨状,很难让人不产生诸多臆测。 镇北王老早就冲到季芫华身边,紧张地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然而,她身上只有血,没有伤。 此刻镇北王看着他的“乖女儿”,面上也多了几分复杂神色。 庆帝一张脸沉了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对着季芫华说道:“你来说,嫣儿的伤究竟是怎么弄的。” 季芫华开口应“是”,面色平和,跪下去,不疾不徐开口:“是臣女……” “是她的母妃娴王妃!” 一道脆生生的女音响起,打断了季芫华的话头。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平日里向来最最见不得季芫华的平阳长公主季嫣。 季芫华诧异地看了一眼季嫣。 季嫣想做什么?该不会又憋了一肚子坏主意要来整她吧? 罢了,横竖她现在身上背得罪状多了去了,不怕再多这一条。 皇后娘娘面上的端庄随和破了防,惊道:“什么?她疯了不成!” 季嫣抹了抹眼泪,哭的梨花带雨:“皇婶非说是我将姝瑶堂姐藏起来了。方才在殿内时,她跟我道了歉,说之前是误会我了,又让我随她出去,说是有些话想跟我说。” “女儿不疑有他,便跟着皇婶去了,谁承想,才一到僻静少人处,便被一条闷棍打晕了。待醒来时,才发现皇婶捆了我的手脚,她……她拿着鞭子,逼我说出姝瑶堂姐的下落。” “嫣儿自从上次颜国公府赏梅宴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姝瑶堂姐,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下落呢?可……” 季嫣哭得更委屈了,一抽一抽的,几乎背过气去:“可皇婶不信我说的,就……就打我!” 轰—— 底下瞬间就炸了锅。 皇后气得一口银牙都要被她咬碎了:“镇北王,本宫原先体谅你们夫妇丢了孩子着急的心情,当日纵着你们将我嫣儿的寝宫翻了个底朝天,你们竟还不满意?今日居然对我嫣儿滥用私刑?你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怎么?连面上那一点平和也不要了,如今想造反不成?” 太后娘娘心下“咯噔一下”,忙朝着皇后喝道:“住嘴!你胡说些什么!” 皇后没再说话,只是忿忿瞪了镇北王一眼。 镇北王被皇后这一席话说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下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兄明查,臣弟绝无不臣之心!” 庆帝剧烈地咳了两声,看着镇北王的目光里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鸷。 半晌,庆帝才皮笑肉不笑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岂知予怀与朕之间的情义。起来吧,朕信你。” “谢皇兄!” 镇北王站起身来,只是眸中依稀隐隐有些担忧。 他这个皇兄,向来最是多疑的,恐怕心里对他已有忌惮和猜忌,若非如此,皇后也不会轻易就把“造反”这样的词说出口来。 庆帝咳累了,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皱着眉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问道:“娴王妃现在何处?” “这……”季嫣犹豫了一下,似乎这话说起来很有些为难似的。 皇后推了推季嫣:“想说什么说什么,别怕,有你父皇给你撑腰呢!” 季嫣小声道:“皇婶伤得有些重,去了太医院。” 众人:…… “啊?”皇后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茫然看着季嫣。 不是说,是娴王妃绑了季嫣吗?怎么反倒娴王妃伤得更重些,还进了太医院? 季芫华眼一闭,心一横,道:“回皇上、皇后,是臣女一时冲动,重伤了母妃,请治臣女不孝之罪!” 殿内一片哗然。 季嫣赶忙道:“是这样,当时芫华堂姐在园中,正赶巧了,碰上皇婶正拿鞭子抽我,连带着还把劝她放了我的行之堂弟也一块儿打,便气不过,上来与皇婶理论,要她放了我。” “谁知皇婶非但不听,还骂得可难听了,说皇叔是软骨头,没本事,芫华堂姐有娘养没娘教,而且越打越起劲儿,芫华堂姐气的狠了,就……抽了她几鞭子。” “好在皇婶是伤着了,没什么精力再对付我们,芫华堂姐才把我救出来了,要不然,嫣儿还不知道要再受多少折磨呢!” 季嫣观察着庆帝和皇后的面色,撒娇道:“父王母后,你们就不要怪她了吧?” 庆帝看着季芫华,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若真如嫣儿所说,朕自然不会怪她。” 皇后此时也对着季芫华笑了笑:“起来吧,好孩子,本宫就说你是个识大体的,真是委屈你了。” 季芫华谢了恩,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看了看坐在皇后身边,若无其事开始吃点心的季嫣,季芫华不禁眉峰一挑。 今儿个是什么情况,季嫣居然替她开脱?莫不是季嫣转性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太子季辞此时开口了:“娴王妃绑架嫣儿,滥用私刑,罪大恶极,打两鞭子怎么了?孤看她就是咎由自取,活该!如今躲到太医院去,就以为没事了?” 季辞对着身边的太监说道:“去,将她带回来,看什么太医,倒把她娇气的,打两鞭子罢了,还能死了不成?” 太监应“是”,便领了几人,一路小跑朝着太医院去了。 第67章 维护 太子季辞向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刚才那番话讲得很不得体,俨然像个市井街头的混混似的,也不称娴王妃“皇嫂”,可见完全不把娴王妃放在眼里。 下头的人都不禁偷笑。 哎呀,无礼是无礼了些,可听起来实在解气,娴王妃今日算是真真个踢到铁板了。 娴王妃的母家,顾太尉一家,虽然尚且没被点到,此时却也已是诚惶诚恐,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冷汗,战战兢兢的。 如果可以,他们真是宁愿府中从来没出过娴王妃这号人。那逆女,简直胆大包天,难道她就丝毫没想过,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会给顾家以及镇北王府,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镇北王府倒是还好,毕竟镇北王怎么说也是庆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黎国正儿八经的亲王,而且刚刚还出了个救了平阳长公主季嫣的季芫华,想来怎么也不至于罚得太过。 可顾太尉府,被责怪家风不够严谨、教女无方那都是小事,若是被迁怒,庆帝直接断了顾家人的青云梯,那才真真是顾家的灭顶之灾了。 没过多久,那被太子季辞遣去太医院的太监便领着人,将娴王妃抬回来了。 这位公公在宫里当差也很有些年头了,是个人精,琢磨着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也受了伤,左右还是合该让太医瞧一瞧的,所以这一趟去,还顺便请了太医来。 娴王妃虚弱地倚在步辇上,戴了一顶帏帽,质地偏厚实的白纱将她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众人看不见她的脸,但想也知道,此刻娴王妃的表情定是不大好看的。 娴王妃的步辇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季行之,以及背了个药箱,看着一副没睡醒模样的太医院提点张金和张大人。 紧随其后,陆玄明也不疾不徐进了殿。 陆玄明此刻已经换掉了那身被季芫华弄脏的衣裳,恢复成了平常时分的清隽模样,进殿之后就若无其事回了自己的位置。 庆帝瞥了陆玄明一眼,皱了眉。 这竖子,好端端的到处乱跑什么? 看这样子,想来他方才也在外面,难不成嫣儿落难时他也在场? 陆玄明坐在座位上,兀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目不斜视,看着倒是一副乖顺让人省心的样子。 庆帝倒是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天子面前,该有的礼数到底还是要有的,何况如今娴王妃也算是戴罪之身,如今乘着步辇一路进了太和殿,已经是大不敬了,怎么还敢继续因伤托大? 是以,娴王妃到底是下了步辇,忍着疼跪下,与季行之、张金和二人一道见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季行之声线清脆,张金和嗓音稳重,分明是三个人一同见礼,然而独独娴王妃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太子季辞是个愣头青,早看娴王妃那老女人不顺眼了,大喝:“放肆!为何不出声?面见天子,却以白纱蒙脸,又是何意?难道我们还见不得你那张脸吗?你敢藐视皇威?” 娴王妃赶紧摇头。 不是她觉得人见不得她的脸,实在是此时她的脸见不得人。 娴王妃到底还是怂了,没了审讯平阳长公主季嫣时的那气焰。 娴王妃当时觉得大不了她就去死,但真走到了这一步,若说不怕那必定是假的。 庆帝声线明明是温润的,然而听着却无端端让人胆寒:“帷帽摘了。” 纵然不愿,娴王妃也只得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帷帽一摘,娴王妃脸上那道自唇角裂开,横贯双颊的鞭伤,就赤裸裸展现于众人面前。 娴王妃被送到太医院的时候,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就只有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任医官在正厅值守。 一是正值佳节,太医院确实没什么人,二是那小医官确实也想亲自上手看些病,以图早日混出点名堂来,升成正儿八经的太医,便也没通传别人,直接自己给娴王妃看了。 小医官见娴王妃面部伤口血流不止,当机立断决定用火烧的办法给娴王妃止血。 用火烧伤口,可以止血和消毒。燃烧时的瞬间高温可以让破损的伤口快速凝固结团,起到止血作用。 被小医官这么一烧,娴王妃的伤口确实是瞬间止了血,只是现在那伤口不仅更大了些,还被烧得皱巴巴、黑黢黢的,还起了一圈豆大的、盛满黄水、晶莹剔透的水泡,看着越发吓人了。 那小医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火烧可以止血,却不知道这个法子大多是战场上或者实在贫困的人家,条件有限,才会这么做。 当张金和被那位被太子季辞遣去“请”娴王妃回太和殿的公公轻车熟路从里屋的躺椅上揪起来的时候,他看着娴王妃的脸,也是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当下就“啊呀”一声: “我滴个亲娘呀,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医官很骄傲地展示了他的治疗成果,张金和一脸便秘般的表情盯着小医官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来: “好家伙,这聋子硬是被你治成个哑子了,你行。” 说起来,这娴王妃也是当真倒霉透顶了。 原本只要将养得好,就算做不到一点疤痕不留,裂开的脸皮总归是能长到一起去的,如今却只能一直这样裂着了。 事已至此,也不能重新把皮肉分割开再上药了,如果那样的话,伤口萎缩得只怕更严重,到时候脸皮长在一起倒是长在一起了了,但恐怕连张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再难能做出来了。 所以张金和便只给娴王妃开了些伤药了事。 这样子,简直比亲眼看着娴王妃脸皮裂开时还可怕,还让人震撼。 季嫣“啊”地一声,捂着眼扑进皇后怀里:“什么丑东西,母后我害怕!” 众人一片哗然。 庆帝皱着眉,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快戴上吧,真吓人!” 娴王妃深吸一口气,乖顺地将帷帽重新戴回了头上。 在白纱的掩盖下,娴王妃的眼神陡然一转,变得越来越怨毒。 第68章 大胆 尽管已经重新戴上了帷帽,但娴王妃那张脸着实还是给了众人极大的视觉震撼。 此时庆帝看着娴王妃那顶厚实的白纱帷帽,脑海里娴王妃嘴巴大咧的模样依旧挥之不去。 略犹豫了一会儿,庆帝才对着娴王妃问道:“所以,你现在不能讲话了?” 娴王妃点点头。 庆帝便抬眼去看张金和。 张金和会意,知道庆帝是想问他娴王妃是不是真的不能张嘴,于是一拱手,据实说道:“回皇上,她若此刻开口,确实会令伤势进一步加重,且她现在双颊漏风,即便说了话,恐怕旁人也是听不大明白的。” 庆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吧,那便不说。青松,给娴王妃取墨宝来。” 那叫做青松的公公,很快便抬了一架矮几来,摆在娴王妃面前,并在上面铺了宣纸,末了,在砚台里润了墨,才将毛笔递给娴王妃。 娴王妃微微顿了顿,方才把那笔接过来。 哪怕她不能说话,给了纸笔也要审她,看来今日庆帝势必是要定她的罪了。 正当娴王妃心烦意乱时,便听庆帝道:“娴王妃当下看着固然是形状凄惨了些,可到底一码归一码,朕嫣儿的委屈不能白受。” “娴王妃,你哄骗嫣儿到僻静少人处,将其捆绑,以鞭笞之,滥用私刑以至于嫣儿重伤,你可认罪?” 娴王妃点点头,又摇摇头,颤抖着手在纸上写出一行字来。 青松公公将那纸拿起来,扬声念道:“回圣上的话,娴王妃写的是……‘妾身知罪,但不愿认罪‘。” 方才念了一句,青松公公便觉心头一颤,下意识敛了几分声气,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庆帝,一下子跟庆帝眼神对上了,吓得急忙低下头,忙硬着头皮接着念道: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平阳长公主殿下私自遣人抓走吾女季姝瑶,吾女季姝瑶至今仍下落不明,实是因着圣上不肯为妾身做主,妾身才生了那样一个蠢主意,亲自去审公主殿下’。” 青松公公将那页纸放回原位,向后撤了一步,安静地站在娴王妃身侧,心下却犹如惊涛骇浪翻滚不息。 这女人应当真是疯了,这样大胆的话竟也真敢讲。 不过转念一想,这娴王妃,连平阳长公主季嫣都已经打了,又觉得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也不算稀奇了。 皇后“啪”地一拍桌子:“荒谬!简直无稽之谈!照你那么说,还是本宫和圣上对不起你了不成?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季姝瑶在嫣儿手里?非要三番五次找嫣儿的麻烦?” 证据? 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娴王妃才只能出此下策私审季嫣的。 娴王妃有些激动,写得飞快,字迹格外潦草: “妾身并无确凿证据,但吾女姝瑶,向来最是乖巧懂事,处处与人为善,从不曾同谁交恶,只和公主殿下有过一些争执,如果不是殿下做的,那还能有谁,这样恨姝瑶?” 青松公公如同方才一般替娴王妃念了手稿,话音刚落,便听季芫华淡淡跟了一句:“既然没证据,那娴王妃方才说的这一切,便都是臆测了,做不得数的。” 高台上,太子季辞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全然不留情面地嘲讽道:“季姝瑶乖巧懂事,处处与人为善,从不曾同谁交恶?你倒真是她亲娘,真会往她脸上贴金。” “京中谁人不知季姝瑶是个什么德性,向来是惯会拜高踩低曲意逢迎的,而且睚眦必报,又跋扈惯了,保守了说,恐怕这殿里也有大半贵女受过她的鬼气,娴王妃说出这种话来,真不怕人家笑话。” 娴王妃帷帽下的脸气得青一阵白一阵。 她的姝瑶丢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们自然可以任意往姝瑶身上泼脏水,反正姝瑶没办法出来同他们争辩。 可是,真是欺人太甚了! 娴王妃微微泛黄、布满血丝的双目里,淌出两行浊泪来。 娴王妃将纸朝着季芫华举起来,只见上面赫然写道:“住嘴,没你说话的份!” 复又将另一张纸递给青松公公。 青松公公念道:“回圣上,娴王妃写的是‘妾身要状告季芫华,不敬嫡母,殴打尊长!方才众人所见,妾身的伤,都是那逆女方才打的!’” 真真是脸都不要了,豁出去了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被小辈揍了,还揍得那么惨,往后在京中,哪怕明里不说,背地里谁能看得起她? 倒也真有几人怜悯起娴王妃来,可更多人只是假惺惺地幸灾乐祸罢了。 娴王妃恶狠狠瞪着季芫华,仿佛刚刚出了一口恶气般。 这小贱人,她以为嫡母是她想打便打的?做梦,就是死了,也要把她拉来垫背!让她好好知道知道,谁是她的娘! 然而季芫华却没有像娴王妃想象的那样立马跪地求饶,只是轻轻瞥了娴王妃一眼,嘴角甚至扬起几分嘲讽的笑。 但很快,那笑容就消失了,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要让娴王妃以为刚刚看到的只是她的错觉。 季芫华不疾不徐地跪下,条理清晰,丝毫不慌不乱地说道:“回圣上,娴王妃身上的伤确为臣女所为,只是事出有因,形势比人强,臣女不得已才下此手。” “臣女自知,为人子女,殴打嫡母,乃是世道所不能容的重罪,臣女甘愿受罚。” 娴王妃方才得意起来,却听季芫华话锋一转,道:“只是常言道,‘母慈子孝’,臣女愚鲁,只知这母要慈了,子才能孝。” “既然臣女的母妃执意要劳驾圣上来裁决此事,那臣女也有一事,不得不求圣上做主了。” 少女的声线脆如珠玉,明明该是娇柔的,然而此刻却掷地有声,凛凛然地:“臣女要状告娴王妃,多年来一直虐打子女!还觊觎子女钱财,以公谋私,欺上瞒下,将我亡母嫁妆悉数揽入自己囊中!” 什么?还有这事? 这也太刺激了。 众人鸦雀无声,却一个个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凑到台前看热闹去。 第69章 乱套 说起来,这镇北王府可真是有意思。 怎么说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居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面光鲜,背地里真真个做母亲不像母亲,做孩子不像孩子,通通乱了套了。 大家表面上恭恭敬敬不说话,实际上心里早恨不得搬个小板凳坐前边儿,挥着拳头,起哄大喊“打起来”了。 娴王妃一听季芫华的话,顿时有些慌乱。 娴王妃赶忙拿起笔想写些什么,但笔锋的墨有些干了,蹭在纸上,只留下一段杂草划过般的浅灰。 她急急去蘸墨,砚台有些远,她干脆直接端到近前来,然而不承想一下子竟把砚台打翻了,墨迹弄得到处都是,厚厚一沓宣纸,一下子就全都废了。 青松公公只得命人将污了的宣纸扔了,重新拿一些来,自己则磨起墨来。 季芫华淡淡瞥了娴王妃一眼,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哂,眼神越过她去,对着她身后的季行之说道:“行之,你过来。” 季行之大约猜到了季芫华想做什么,有些为难地看了娴王妃一眼。 娴王妃,到底是把他一手养大的女人。 季行之犹豫了半天,才道:“长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行之听得见。” 真是个傻小子,娴王妃那样对他,分明一边把他当棵可能未来能结出硕果、供养她后半辈子的发财树,一边把他当出气筒。总之是个有用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他倒还心下不忍起来。 不过,季行之此举也在情理之中,季芫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若是季行之真能突然就转变心意,对娴王妃使出些雷霆手段来,重重踩上娴王妃一脚,那才真令人有些不安呢。 尽管理性,可到底是太无情了些,无端的让人齿寒。 是以,季行之既然不肯过来,季芫华也就没再强求,只对着庆帝拱手一礼,道:“请圣上着人替我三弟季行之验伤,娴王妃究竟有没有恶意虐打我父王子嗣,您一看便知。” 庆帝眸光一闪:“好!青松,你去看看。” 青松公公应:“是。” 随后青松公公便走上前,对着季行之小声道:“行之世子,得罪了,麻烦你随奴才去后边走一趟吧。” 季行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心中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似的。 季行之对着青松公公说道:“不必麻烦了,就在这里验吧。” 季行之说着,就伸手去解上衣的纽扣。 “不——” 一声模糊不清,不成音调的嘶吼响起。 娴王妃一面叫着,一面就朝着季行之扑了过去。 这一下,青松公公刚刚重新磨得墨,又都洒了。 青松公公眼皮一跳,揉着磨墨磨得微微发酸的手腕,心中已有十二分的不满与烦躁。 这娴王妃,也太不识时务了,真当自己还是那金尊玉贵的王妃娘娘呢?今日她若能全须全尾出了这太和殿,那都是要烧高香的大喜事了,还这样跋扈胡闹,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庆帝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拦住她!” 得了令,青松公公毫不犹豫提着娴王妃的衣领就往后一扯。 本来娴王妃的手就差一点儿便要抓住季行之了,然而却被青松公公硬生生扯回去了。 娴王妃急得“哇哇”乱叫,只是没一个人能听明白她究竟在叫什么就是了。 青松公公报复性地将娴王妃往起拎了拎:“王妃娘娘,您还是安分些吧。” 衣领拉着娴王妃的脖子,勒得娴王妃呼吸一滞。 娴王妃面色铁青,几乎不敢相信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狗奴才,也敢欺负她?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青松公公手紧紧扣在娴王妃的衣领上,纵使再窝火,娴王妃也只得先安静下来,看着季行之干着急。 季行之看着错处百出,姿态丑陋的娴王妃,心中一阵复杂与难过。 季行之对着娴王妃,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感念母妃养育之恩,是儿子不孝了。” 娴王妃猛地瞪大了双目,拼命摇头。 这混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季行之站起来,只听“唰——”地一声,季行之竟是直接将上衣扯了下来。 少年新伤叠旧伤,没一块儿好皮的上半身,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任人观赏。 “天呐……” “怎么会这样!” “纵然不是亲生的,可也不能这么打吧,那顾淑娴也太恶毒了!” “后娘到底是后娘!”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娴王妃面白如纸。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无比听话乖巧的季行之,竟真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捅了她一刀。 他……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可是他的母妃啊! 要不是有青松公公拎着,她早腿一软摔倒在地了。 镇北王看着季行之浑身的伤,心下剧痛,身形晃了晃,捂着胸膛,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季行之面前。 镇北王轻轻碰了碰季行之的伤疤,粗粝、凹凸不平。 向来自认坚强的镇北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想把眼泪憋回去,但是越想憋反而越往出流。 镇北王,半生戎马、叱咤风云,号称“鬼见愁”的大将军,尊贵的亲王,今时今刻,居然干脆抱住季行之嚎啕大哭起来: “母后呀!你给我娶的,究竟是个什么蛇蝎心肠的毒妇啊!行之还这么小,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太后娘娘坐在高台上,此时面上也很挂不住,满是尴尬。 她也是没想到,当初她千挑万选给儿子娶回来的王妃,竟然心肠如此歹毒。 “我日日在边关镇守时,家中孩子们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当日我回家时,发现华儿被那毒妇安排在柴房去住,我已经以为是够坏了,没想到,她且还有更毒辣的招式藏着没给人看呢!” 镇北王噗通一声跪下,朝着庆帝道:“皇兄,臣弟求您做主,允我休了那毒妇吧!今生今世,臣弟都不想再见她了。” 娴王妃一僵,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血液的温度都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第70章 戏剧 什么?他……他真想休她? 娴王妃奋力一挣,青松公公一时没料到她有这样大的劲儿,还真就被她挣脱开了。 娴王妃冲到镇北王身边,抱着他的腿,拼命摇头,嚎啕大哭,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来,像是想说些什么。 娴王妃的母家,顾太尉一家,此刻也慌乱起来。 顾太尉一家向来自诩“文官清流”,端着副架子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却还有不少上赶着攀附权贵的同僚追随,实际上都是仗着有个做王妃娘娘的女儿,才给顾府撑起来这样大的脸面。 早些年的时候,顾太尉也是个非常汲汲营营、极尽阿谀奉承的,也是亏得抱上了太后娘娘的大腿,一家人不好容易才把女儿推上了王妃的宝座。 放眼望去,偌大一个国,能有几个王爷?能出几个王妃? 偏偏他顾家出了一个,对此,顾家上上下下可都是非常得意的。 可现在,原先被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竟做出那种让人丢尽颜面的恶毒事来。这便罢了,横竖不过是颜面扫地,被人看几天笑话。 左右他顾家依旧是有个镇北王这样的女婿。 镇北王耿直,断不会因为娴王妃的缘故就随便给他们顾家穿小鞋,他顾家依然是算得上“皇亲国戚”的。 但若娴王妃当真被一纸休书遣回家去,届时就不是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了,顾家恐怕一日之间便要迎来灭顶之灾,被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踩在脚下,再翻不了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春风得意时,那些人可以将顾太尉高高捧起;落魄潦倒时,那些人自然也可以对顾太尉落井下石。 顾太尉为官数载,记得最牢的一条道理便是:永远不能低估人性的恶。 何况顾家可远远不止娴王妃顾淑娴这一个女儿,顾太尉的几个孙女也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如果顾淑娴当真被休了,那顾家其他被顾淑娴害得名声尽毁的女孩们,又要怎么嫁人呢? 便是那已经嫁了人的,娘家出了这样的丑闻,恐怕也要被婆家轻视薄待、欺负了去。 所以,太和殿里上演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 先前娴王妃摘下帷帽,露出伤口,乃至于在向庆帝告状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埋着头装鹌鹑的顾太尉一家,一听镇北王想休妻,突然就活过来了。 顾太尉老泪纵横,求镇北王不要休妻,再给娴王妃顾淑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夫人也抹着泪,哭得一抽一抽的:“淑娴纵有千万般的不是,可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淑娴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脸还伤成那个样子,要是再被休了,王爷,你这可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呀!” “千错万错都是我顾家的错,是我们夫妻俩没能把那逆女教好,我们给您磕头,给您赔罪,您要怎么着都行,只是求您行行好,不论如何,别休了她。” “您就随便给她个屋子住,全当府里没她这号人,等什么时候您消气了,再放她出来,行吗?” 顾太尉和顾夫人已过耄耋之年,白发苍苍,这样跪下来恳求女婿放过女儿,不要休她,真是一幅相当令人心酸的画面。 镇北王忙把顾太尉搀起来,面露不忍,道:“岳父,你别这样……” 庆帝看镇北王这样子,知道他心恐怕又软了,当下便出言打断:“行了,这是他们夫妻之间自己的事,你们别哭哭啼啼的了,号得朕头疼,你们不张嘴朕还差点就忘了。” “好端端一个元旦佳节,全都被你养的那‘好女儿’糟蹋了,里里外外都闹了个鸡犬不宁,确实是你们疏于管教,该罚!顾太尉,扣除俸禄一载,官降一级。辞儿,明日你便着手去办!” 季辞幸灾乐祸地应下了:“是。” 这顾太尉,假清高得不行,这也就算了,为了衬托自己的清高,顾太尉隔三差五就要参太子季辞一本,季辞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早想收拾那老东西了。 如今顾太尉倒亲自送上门来。 季辞心下不禁冷笑:放心,明日孤定把这老东西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太尉和顾夫人也没想到就说了这么点子话,一下便惹了庆帝心烦,直接把顾太尉官都说掉了一级,瞬间屏声敛气,不敢再多言了。 而娴王妃也被反应过来后的青松公公重新制住,拉到了一旁去。 庆帝微微眯了眯眼眸,看着镇北王,道:“予怀,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休妻?” 镇北王看了看娴王妃,又看了看顾太尉夫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便依顾大人所言,不休她了吧。只是经此一事,本王与她夫妻情分已断。” 镇北王对着顾太尉,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本王可以不休她,养着她,但往后,死生不复相见。即便这样,你也同意吗?” 死生不复相见? 所有人都是一惊。 照这么说,不休,便要把娴王妃彻底软禁起来,整整一辈子? 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一别两宽的好。 震惊片刻过后,顾太尉平声静气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镇北王自嘲地笑了笑:“好。” 庆帝捏了捏眉心,道:“闹了这许多,朕差不多也看明白了,今日这一系列的糟烂事,都是娴王妃闹出来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尽管予怀肯容她,不休她了,但黎国却断断不能容许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做我黎国的王妃。” “其罪一:娴王妃顾淑娴,欺辱稚子,动辄打骂,实无为人嫡母之风范。当下褫夺其王妃封号,降为侍妾,并收回其一应诰命尊称。” “其罪二:娴王妃顾淑娴,以下犯上,藐视皇威,绑架公主,滥用私刑逼供,以致其重伤,其心可诛。念其为镇北王妻室,遂稍加宽容,罚脊杖三十,并打入宗人府,服刑三个月整。” “其罪三:贪图小利,昧人钱财,中饱私囊,实在可恨。责令府中尽快重新清点资产,该是谁的便还给谁,若有已经花了填补不上的亏空,那欠下的,便由顾家补上。” 第71章 赏赐 “除此之外,再由顾家拿出五千两来,作为补偿。” 顾太尉方才官降一级,还被罚了一年的俸禄,顾家哪有那许多钱,去给那个逆女填亏空? 当下顾太尉就急得嘴都哆嗦起来了:“圣上,这,怎么还有补偿一说?” 庆帝冷冷一哼:“占着人家钱财那么多年,怎么也得付些利息不是?” 顾太尉只得顶着一张苦哈哈的老脸,应了声“是”。 这可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若不是众目睽睽,顾太尉真恨不得抄起拐杖,把娴王妃顾淑娴的腿打断。 顾家费了多少心血才把她嫁进王府呀!不争气的东西,一手好牌,愣是让她给打了个稀烂。 一队羽林卫走进来,不由分说拖起几乎整个人都瘫软掉了的娴王妃出去了。 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庆帝像是没听到似的,手指轻轻在桌上一下一下点着,对着季芫华和颜悦色地笑道:“华儿,你救嫣儿有功,说说?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季芫华自己都没想到,今日没有受罚,竟还有领赏的机会,当下一怔。 季芫华跪下行礼,道:“谢陛下抬爱,臣女救下公主殿下只是尽了为人姐姐以及为人臣子应尽的义务,实在不敢再奢求什么赏赐。” 庆帝哈哈一笑:“朕说要赏你便是要赏你,你这丫头,还跟朕假客套起来了? 季芫华略一思忖,苦恼道:“臣女实在是还没想好想要什么,能不能先欠着?等臣女确定好自己想要什么,再来跟您讨这个恩典,可好?” 庆帝摸摸胡子:“哦?你倒是个有意思的。那便依你的,算朕欠你一个赏赐吧。” 季芫华甜甜一笑,道:“谢圣上恩典,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说赏赐先欠着,可庆帝今日还是赏了许多金银珍玩给季芫华。 这些珍玩倒是没什么稀奇的,独独其中的一块免死金牌,让季芫华心猛地跳了跳。 尽管只是个一次性的玩意儿,而且基本上用不着,可关键时刻却是能保命的。 若是上一世,季芫华可能看都不看它一眼,便将它束之高阁吃灰去了。毕竟她一个郡主,皇亲国戚,什么事能要了她的命呢? 可这一世,季芫华经历了那么多,明白世事无常,往后黎国总归要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才真真觉出这东西的好来。 季芫华将免死金牌从那一大堆珍玩中挑出来,拿在手上,感受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而后交给采薇:“好生收起来吧。” 筵席散。 文武百官都驾着马车,出了宫门,各自回府去了。 太和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只是不像方才那般人声鼎沸,偌大的地方,就只剩稀稀落落几个人了。 庆帝坐在龙椅上,低眸俯视着地上正跪得笔直的少年,开口问道:“说,嫣儿被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 陆玄明眼皮微微一跳。 果然是个老狐狸,芝麻大小这么一点子事儿,他也盯得那么紧。 陆玄明不卑不亢答道:“是。卑职以为,我是有在宫中走动的权利的。” 这话倒也不错,但庆帝只觉被顶撞,没好气道:“如无必要,安分待着就好,乱跑什么?” “朕问你,既然你当时在场,为什么救了嫣儿的却是镇北王府的那个丫头,而不是你?”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黎国人!被人叫了两声‘陆公子’便真当自己是蜀国送来为质的皇子,不知你是谁了?”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辅佐太子!而嫣儿乃我黎国皇室血脉,既然你看到她受难,就该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即便代价是你死。” “若你出手,嫣儿又怎么会受伤?嫣儿是早早定下要去和亲的,若她今天伤到了脸,破了相,对黎国将造成多大的损失?这责任你负担得起吗?” 好像他对他那女儿多关心似的,然而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利益,为了他的江山社稷。 真可笑,简直虚伪至极。 皇权面前无父子,陆玄明倒是清清楚楚全都看在眼里。 陆玄明垂着眸,昏黄的烛火将他眼睫拉出纤长的黑影,把他眸中神色掩映得晦暗不明。 陆玄明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确实是卑职出手慢了,才让平阳长公主殿下受了伤,请圣上责罚。” 庆帝冷冷一哼:“拿上来。” 青松公公朝着香炉走去,拿着火折子,将里面的香点燃。 很快,袅袅婷婷的烟丝就弥漫至屋内的每个角落。 这香闻着清甜,令人有如置身花海之感,但一直没什么神情波动的陆玄明,却在此刻,如临大敌。 陆玄明瞬间浑身僵硬,整个人都崩紧了,额头青筋暴起,不多时就冒出一层细汗来。 陆玄明还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在剧烈疼痛的侵袭之下,陆玄明终于将手撑到了地上。 往日白玉一般修长干净的指节,此刻阵阵痉挛,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庆帝端了一杯醒酒茶,一面慢条斯理喝着,一面欣赏着陆玄明脸上痛苦的神色。 这折磨一直持续到线香燃烬。 “啊——” 陆玄明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继而只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噗”地一下,陆玄明吐出一口血来,随即失去了意识。 庆帝不喜血腥味,掩鼻皱眉,问:“香烧完了?” 青松恭敬地会道:“是,陛下,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庆帝眉峰一挑:“哦?这样久了?” 青松端着一个衬了红色绒布的托盘过来,笑道:“皇上您今儿个还没翻牌子呢!夜深了,该歇下了,您注意身子,别跟那短命的一般见识了。” 庆帝不置可否,瞥了一眼上面的绿头牌,将叶嫔的牌子一扣,道:“走吧,朕去看看敛儿。今天宴会人多事杂,朕都没抱抱他,错眼一看,倒是觉得又长高了些。” 宫人们将太和殿打扫干净后,把那通明的宫灯一一熄灭了,就都离开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躺在地上的陆玄明,好像这人根本就从来没出现在这里过似的。 第72章 身份 陆玄明躺在漆黑的太和殿里,月光透过云纹窗棂,映照在陆玄明惨白的脸上。 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皮肤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蠕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皮肤下蠕动的东西渐渐没了动静,陆玄明才慢慢醒了过来。 陆玄明整个人因疼痛而流出的冷汗将他额角的发浸湿一大片,丝丝缕缕贴在脸上。 好一会儿,陆玄明空洞的眼神才慢慢重新聚焦,他试探性地挪了挪身子,瞬间被仿若从骨头里发散出来一般的剧烈刺痛疼得闷哼一声。 这缠魂蛊的滋味,他真是好久没有尝过了。 啧……真疼。 庆帝为了控制陆玄明,给他下了缠魂蛊。 这缠魂蛊,很是厉害,是一个号称苗疆蛊王的人整整炼了七年,才炼出来的,千万条蛊里最毒最烈的一对儿。 中蛊之人每当月圆之夜就会发作起来,如无解药,便要承受万虫噬心之痛。 这个月,陆玄明已经吃过解药了,但庆帝为了惩罚他,燃了天蟲香。 一般人闻了天蟲香是没什么大碍的,然而缠魂蛊最受不得天蟲香,一沾就会立马暴躁起来,与月圆当夜发作时一般无二。 缠魂蛊分子蛊和母蛊,陆玄明身体里这只是子蛊,母蛊在庆帝手上。 要想从身体里彻底将缠魂蛊铲除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母蛊,一把火给它烧个干干净净。 然而天下这么大,母蛊也就那样小小一只,谁能知道庆帝把母蛊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一世,陆玄明把庆帝头割下来的时候,庆帝都没有半分要吐露母蛊位置的意思。 想到庆帝,陆玄明一双眼冷得像是淬了冰。 雅音阁内。 季芫华端坐在油灯前专心致志摆弄着一些皮革针线一类的东西。 季行之就快过生辰了,季芫华想来想去,决定给他亲手缝一个箭囊。 前一世的时候,季行之就总四处搜寻些精致的武器来收藏。 季行之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想来到时候她送些武器相关的东西,他肯定喜欢。 季芫华的针线活儿向来是平平常常,并不出彩的,不过那京中贵女们平常爱绣的花儿啊鸟儿啊她确实断断绣不出来,但做个箭囊之类的东西倒也信手拈来。 加上她肯费功夫,又做得仔细,虽然此时箭囊才刚刚缝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却也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伊人坐在季芫华的旁边,也是做着针线活儿解闷儿,只是哈欠连天的。 这芫华郡主,真真是会折磨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熬油点灯的,在这儿做什么箭囊。 要伊人说,随便去哪个铺子买一只,不比她做的这一个强吗? 要不是姝瑶郡主和娴王妃都倒了,一下子没了靠山,只能暂且夹着尾巴做人的话,以伊人的性子,早就告退回去睡觉去了。 伊人一面伸懒腰,一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郡主,很晚了,睡吧?当心熬坏了眼睛。” 季芫华好笑,瞥了伊人一眼:“你困了自去睡就是,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要人哄睡觉的奶娃娃。” 那伊人是见她原先的后台倒了,上赶着想巴结季芫华呢。 季芫华心里明镜儿似的,却也不戳穿她,单看她什么时候自己装不住了。 果然,伊人自告奋勇陪了季芫华半宿,强忍着睡意,虽嘴上不说,面上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哀怨样儿。 啧,到底还是年轻,道行太浅,又没有一颗忠心,只想着走捷径讨好人,但装出来的到底是装出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点儿假,让人见了只觉不适。 见自己腆着脸在这儿陪了大半宿,季芫华愣是一个好脸都没有,倒像是嫌她待在这儿碍事似的模样,伊人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什么嘛!这芫华郡主,面上看着灵灵秀秀,实际上却蠢,都这么明明白白暗示了,她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自己守了她大半夜,她就算不赏些什么给自己,横竖也该给自己个笑脸儿,往后对自己好些不是? 伊人可听说了,今天庆帝赏了季芫华不少好东西呢!而且,之前娴王妃拿了的那部分、季芫华生母婧王妃的嫁妆,也被责令悉数退给原主。 黎国自古以来,母亲的嫁妆基本都是传给女儿的,所以,那一大笔钱财,肯定是都要落到季芫华手上的。 而且,庆帝还责令顾家给季芫华赔付五千两“利息”。 要这么算起来,如今季芫华可是镇北王府钱包最厚实的主儿了,却这样小气,真真是三岁看老,活脱脱守财奴一个,一副娘胎里带出来的穷酸样。 缝了许久,季芫华也是有些手酸,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质顶针转了转,看向伊人,问道:“怎么还不走,你还有事?” 伊人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没事,奴婢告退。” 伊人气鼓鼓地,发泄般重重把自己的针线、剪刀等一应东西往托盘里一扔,闹出挺大动静。 随后也不去看季芫华的反应,伊人扭头就走,走后门都没替季芫华闭上。 季芫华定定看着伊人远去的背影,面上染了几分薄怒。 夜里凉,风呼呼地往里面吹,室内的热气儿一下子就散了许多。 到底是夜深了,下人们都睡了,季芫华心里再气,也只能自己起床去关门。 走到门口,季芫华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今夜为什么这么冷。 她回府的时候,天上还挂着一轮皎白的明月,此刻竟就漫天飞雪了。 季芫华朝着天空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顷刻间就化作水滴。 季芫华穿得单薄,站在门口,感觉凉嗖嗖的,正要掩了门,就听到陆玄明轻轻唤了她一声:“芫华。” 陆玄明伸手握住了门框,季芫华关了一半的门,就这样生生止住了。 季芫华一见是他,登时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季芫华一面去抠陆玄明的手指,一面把他往外推:“出去出去,真是阴魂不散!” 第73章 想你 真是烦死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真的很讨厌他啊? 但,没有丝毫征兆地,陆玄明抓着门板的手突然一松,软绵绵垂了下去,整个人突兀地摔在地上,脑袋磕得“嘭”地一声。 季芫华一时愣神,反应过来后皱了皱眉,轻轻踢了陆玄明一脚:“喂,装什么死,快起来!” 陆玄明是什么人?从小习武,壮得跟头牛一样的,刚刚又没做什么,怎么还能晕了? 上一世,季芫华可从来没见过他伤过病过的。 然而陆玄明半晌都没什么反应。 难道,不是装的,是真晕? 季芫华皱着眉,蹲下身去查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谁知陆玄明那厮缓缓掀开眼皮,拉起季芫华的手,竟还有心情对她笑:“不怎么,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果然又是骗人的。 季芫华面上瞬间染上愠怒,将手一抽,骂道:“登徒子!” 季芫华忿忿然站起身来就要回屋里去,然而却听到了陆玄明一声痛苦的闷哼:“呃……别走……” “你可真有意思,现在连苦肉计这种下作手段都玩上了是不是?” 季芫华双手抱胸,冷漠地垂首看着陆玄明,却见陆玄明紧缩着眉,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温热殷红的鲜血洒在洁白松软的雪面上,犹如红梅点点。 季芫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面色一变:“你……你怎么了?” 陆玄明这一路没撑伞,头顶身上都落满了雪,许是冻得太厉害了,雪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也一时半会儿化不了,这一阵子,竟然就积了薄薄一层。 要是任由陆玄明在这儿待上一夜,恐怕就算没受伤,也要活生生被冻死吧? 好端端的,他要死也别死在她门口啊?到时候季芫华纵然有上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季芫华轻轻拍拍陆玄明的脸:“喂!快起来,别装死!” 陆玄明依旧闭着眼,并没有像刚才似的贱兮兮地逗她。 若不是他尚有呼吸,季芫华真要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死人了。 季芫华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着急和烦躁,多少带了点儿个人恩怨,季芫华重重抽了陆玄明几巴掌:“起来呀!别死在这儿,死远点儿!” 但陆玄明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般蹙紧了眉头,往季芫华怀里拱了拱。 季芫华:…… 真是个冤家,她怕不是造了什么孽了。 气归气,却也没什么办法,季芫华只能骂骂咧咧把陆玄明拖回了屋里。 待周身的寒气散了,陆玄明面上才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好端端的,陆玄明怎么会吐血呢? 季芫华拉起陆玄明的手腕替他把脉,却被他手掌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烫? 季芫华又摸了摸陆玄明的额头。 得,脉象倒是称得上平稳,可这身上实在是烧得可以煎鸡蛋了。 季芫华恨恨瞪了陆玄明一眼,气自己心软烂好人,真该让他好生在外面冻着算了,大半夜的干嘛非要捡个麻烦回来,平白给自个儿找事做。 季芫华找了一颗褪热的丸药来,塞到陆玄明嘴里,然后给他打了个地铺。 想了想,她还是把他湿透的外袍扒了下来,摊开来搭在屏风上了。 季芫华打了一盆热水,替陆玄明把脸擦了擦,然后将帕子叠成方块状,敷在陆玄明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季芫华想起身回床上睡,但却发现陆玄明那厮不知什么时候攥住了她的一片衣角,怎么都不松手。 在暖融融的烛光下,一向看着不近人情的陆玄明,此刻居然透出几分脆弱之感。 季芫华握着毛巾的手突然一顿。 望着陆玄明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季芫华和衣在陆玄明旁边躺下,一时心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她到底是曾经,真心实意爱过陆玄明的。 季芫华望着天花板,眼中淌出两行清泪。 她低声喃喃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为什么非要白费功夫呢?” 也不知陆玄明听不听得见,季芫华转头看着身侧的陆玄明,手指轻轻划过陆玄明的脸颊,久久不能入睡。 陆玄明这一整夜都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陆玄明还是一个很普通的小猎户家的儿子,他也不叫陆玄明,他的名字,叫林安。 一天,一队官兵拿着一幅画进了他家,领头那人扳着他的脸,和画像上的人比对了又比对,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个小兵会意,直接将他抱起来就往外走。 他的爹娘惊叫着,要把他抢回去,当时官兵手起刀落,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那承载了他最美好回忆的地方,被官兵一把火付之一炬。 第二天,那些人就把他塞进一辆马车,一路送到京城。 到了地方,那些人扯掉蒙着他眼睛的布条。 许久未见光,短暂的眩晕过后,他就看到了近乎于不可思议的场景。 屋子里挤满了和他差不多一样高矮胖瘦的小男孩。 要只是这样也便罢了,然而,真正令他心底发寒的是: 他看到,这些小男孩,都长着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带他过来那人朝着座上人几近于谄媚地笑道:“圣上,整整一百个男童,不多不少。” 座上人不是别人,正是庆帝。 庆帝瞥了一眼下面那些瑟瑟发抖的男孩们,轻轻“嗯”了一声,道:“办得不错,那便开始吧。” “是。” 那人恭恭敬敬对着庆帝叩首,随后站起身来,对着男孩们说道:“听好了,你们当中将会有一个人,以黎国为质的蜀国皇子陆玄明的身份活下去。” “这对你们,是一次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按你们原本的出身,即便是下辈子,你们都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 那人俯视着下面一脸茫然的男孩们,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我们会对你们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和筛选,加油吧,小子们。” 那时,他举起胳膊,小声问道:“你们只要一个,剩下的呢?我们可以回家吗?” 那人眼中浮现出一抹上位者对下位者高高在上的怜悯来:“回家?呵,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在你们当中选一个,而是你们最后……只能留一个。” 第74章 顶替 男孩中有人大着胆子问:“选一个和留一个,不都一个意思吗?为什么还要特地强调一遍?” 庆帝“啧”了一声,面露不悦:“这么蠢的,教也白教,不必留了。” 庆帝身边的一个侍卫会意,直接将刚刚讲话的男孩揪了出来,一刀插进男孩胸膛。 男孩几乎都来不及喊叫,那侍卫就将男孩的心脏一整个剜了出来。 小林安,也就是现在的“陆玄明”,被男孩胸膛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一身,整个人一个激灵。 然后他看到那侍卫,单手握着那颗尚且还在跳动的心脏,高高举起,冷笑道:“还有谁不明白什么是只能留一个吗?” 男孩们噤若寒蝉,赶紧纷纷摇头。 谁还能看不明白呢? 那意思,分明是,他们这些人中只能活一个,其余的,都得死。 剩下的时光,男孩们每天学礼仪,模仿真正的陆玄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进行体能训练,读书、习武。 人被刷下去一批又一批。 最后只剩下十个。 管事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剑,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屋里留下的食水明显是撑不了多久的。 管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对他们笑了笑:“只留一个,不用我多说吧?” 男孩们谨慎地看着彼此,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三天后,林安浑身浴血,从暗室走了出来。 庆帝难得好心情地来了,也没嫌弃林安满身的血污,颇有些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错。” 这时,有人推搡着一个小男孩过来了。 又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但林安只觉眼皮一跳。 这绝对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那批人中的任何一个。 尽管眉眼相似,可眼前人身上那股气度,与他们这些速成班仿出来的赝品,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这,是真正的蜀国皇子陆玄明。 林安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头发紧。 那位真正的小皇子,像是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面上是一片失了希望的黯淡神色。 可他看着林安的那双眼睛,那么干干净净,落落大方,半点没有慌张,甚至还微微笑了笑:“世上竟真有与孤这样相似之人,庆帝,你还真是苦心孤诣。” 庆帝今儿个开心,也不理他,只对着林安,几乎恶趣味地笑了笑:“去,杀了他,今后,你就是他。” 林安不能犹豫,亦不敢犹豫。 他记不清他是怎么把刀插进那位清风霁月的真陆玄明胸膛里的了。 只记得那位皇子,有双分外澄澈的眼睛。 林安终于从那个逼仄的速成训练营走出来了。 只是从此,他就不再是林安,而是陆玄明。 这许多年来,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快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可是,有个叫季芫华傻丫头,笑吟吟的追着他,说喜欢他。 呵,他这样的人,也有人喜欢? 他兀自觉得那傻丫头,幼稚又好笑。 可她好像还挺认真的,事事想着他,见他时总有些含羞带怯,私底下的小动作小心思却大得很。 刚开始他觉得烦,后来细想,又觉得可以将这枚棋子利用一二,兴许,她便是他成事的关键呢! 虚与委蛇间,一来二去,他居然当真对那个傻丫头,渐渐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只是他当时被仇恨蒙了眼,并不知自己真正的心意。 当他反应过来时,那个傻姑娘,早就被他伤透了心。 现在的她,恨他、怨他、厌他、怕他。 曾经满满都是他的一双眼眸,如今半点容不得他了。 他不知道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他也劝过自己,实在不行的话,就放过彼此吧。 可是他做不到。 哪怕他曾富拥天下,可内里的芯儿,依旧是那个被官兵屠戮全家的小男娃林安。 他孤独。 这世上没有他的亲人,一个都没有。 只有季芫华那个蠢丫头,真心爱过他。 她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那束光。 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呢? 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陆玄明突然睁开眼。 身侧,是少女香香软软的身子。 季芫华睡着觉后总有些不太安分。 挺大一床被子,全被季芫华蹬在脚底,她却又冷得整个人蜷成一个球。 看着季芫华,陆玄明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陆玄明将被子拉回来,轻轻给季芫华盖上。 手从背后绕过少女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 季芫华浅眠,一下就惊醒了:“喂!你……你别得寸进尺啊!” 陆玄明把头埋进季芫华的颈窝,闷声道:“别动,我就抱一会儿,不做。” 陆玄明喷吐出的气息洒在季芫华光洁的脖颈上,热乎乎,痒酥酥的。 季芫华莫名想到了往日二人独处时,陆玄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后来嘛……懂的都懂。 季芫华顿时激灵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话能信吗? 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陆玄明那张嘴。 季芫华猛地推开陆玄明的胳膊,起了身,径直走到屏风前,将陆玄明的外袍“啪”地往他怀里一扔:“时间也不早了,你快走吧。” 季芫华昨晚特地将火盆挪到了屏风边上,陆玄明原本湿淋淋的外袍,此时已经干透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确实该走了。 陆玄明多少带着点不情不愿,慢吞吞爬起来,将那外袍批到了身上。 正要走,季芫华突然板着脸叫住了他:“等等!” 季芫华走到陆玄明面前,突然将粉白的小手抬起来,覆到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还好。 不愧是陆玄明,果真是壮得跟头牛一样,这才过了多久嘛,已经一点都不烫了。 季芫华正要将手收回去,陆玄明那厮却腆着脸把季芫华手腕一抓,将她手往他脸上按去:“这里,这里好像有点烫,你也摸摸。” 季芫华手一抖,下意识就一巴掌甩过去:“烫个鬼!” 陆玄明“嘶”了一声,下意识松了手。 嗯…… 别说,他这脸,还真是火辣辣的烫,不止刚刚被打的这半边。 陆玄明蹙起眉头,伸手去拿铜镜。 季芫华突然想起了自己昨夜公报私仇打陆玄明的那好几个巴掌,莫名心虚起来,抢先一把将铜镜按倒。 第75章 歪理 铜镜“啪”地一下倒扣在桌面上。 季芫华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干巴巴地说道:“你干什么?一个大男人的,还照镜子,娘不娘?” 陆玄明好笑:“你这是哪儿来的歪理?男人就不能照镜子了?” 季芫华看着陆玄明的脸,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原本陆玄明想照镜子只是一时兴起,但既然季芫华是如今这样的态度…… 那这镜子,他今天还就非照不可了。 陆玄明皮笑肉不笑地将季芫华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 季芫华纵然已经是用了吃奶的劲儿,还是眼睁睁看着陆玄明将那铜镜拿走了。 季芫华气得直跺脚:“你还我!” 但是,陆玄明已经将铜镜举到了面前。 纵然铜镜照得人面目有些模糊,却也不难看出,陆玄明白玉般的一张脸上,此刻双颊印了好几道清晰可见的掌印。 红通通的,高高肿起。 陆玄明咬了咬牙,微微弯起唇角,只是笑意明显未达眼底:“我就睡了一觉而已,脸怎么就肿了一大片呢?爱妻,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呢?嗯?” 季芫华眼珠子一转,讪讪然笑了笑,道:“你突然晕过去了,我害怕嘛……那也是着急想叫你起来嘛,你该不会怪我吧?” 陆玄明猛地攫过季芫华的下巴,笑容意味不明:“为了叫我起来?不是刻意报复?真当我三岁小孩?” 季芫华蹙着眉,晃了晃脑袋,一下子拍掉陆玄明那只不安分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眼看着被戳穿了,季芫华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拿着枕头朝着陆玄明砸过去:“我就是刻意报复,又怎么了?你要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什么报复你?” 陆玄明身形一滞,心知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两人恐怕又要吵起来。 半晌,陆玄明弯下腰,捡起那只枕头,放到床上,随后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陆玄明轻手轻脚出了门。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没有跟她吵,可她心里还是总觉得很不舒服。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物是人非了吧。 吵,都不知该从何吵起了。 往日的娴王妃顾淑娴被关进宗人府,且褫夺王妃封号成了娴姨娘,照理说此时府里最最春风得意的人就当属婉姨娘了,可此时的婉姨娘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六郡主季熙雯彻彻底底瘫痪在床了,药石无医。 婉姨娘真真个是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什么都顾不得了。 但偌大一个镇北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势必是要尽快找个能管事的女主人顶上的。 镇北王一向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上心,府中只有两个姨娘,如今婉姨娘顾不上,那自然是只能由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魏姨娘顶上,暂执管家之权。 别看魏姨娘往常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一上手,竟是把府中一应大小事宜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府中上下无有不称赞的。 连镇北王都不由夸了她几句:“往日里竟然没能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魏姨娘只礼仪周到地躬身谢道:“不辛苦,这都是妾身应尽的本分。若是婉姐姐执掌管家之权,想来打点得定是比妾身更细致妥帖。” 镇北王一挥手,笑道:“哎,你还真别说,管家这事儿上,她可比不上你,家里不乱成一锅粥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原先不过是镇北王和魏姨娘的私房话,也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婉姨娘屋里。 季熙雯躺在床上,看着专心致志守着炉子熬药的婉姨娘,只觉急得嘴都要冒起个火疱来了:“娘,你不用管我,横竖我已经这样了,岂是那一两碗汤药就能把我立时三刻便治好的?” “顾淑娴那老女人终于被废了,现在王妃之位空悬,正是你的大好时机呀,你日日钻在这屋里给我熬药怎么行?要是被魏姨娘那蹄子钻了空子,咱们真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你好歹也是个父王真心相爱的,那魏姨娘是什么人?顾淑娴怀孕时怕宠爱全被你抢走,才平白抬回来的一个妾罢了,你岂能让她给比下去了?” 婉姨娘将熬好的中药倒进瓷碗里,端过坐在季熙雯身侧,小心地将中药吹凉了,才举着调羹,送到季熙雯面前,道:“你只乖乖养病就是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少管。” 季熙雯怪叫:“我怎么能不管?往日你跟顾淑娴争得你死我活的,如今她大势已去,你自然应该要扶正的,怎么反倒整个人蔫儿了?”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成了正妃,那我以后,可就是镇北王府名正言顺的嫡女了!看谁还敢看不起我!” 婉姨娘又何尝不知道,成了正妃会带来多少的好处与尊容,只是她本是秦楼楚馆出来的,身份本就低,之前府里侧妃的位置何尝不也是空着的? 婉姨娘软磨硬泡了许久,那平日对她看似千依百顺的镇北王,也没答应把侧妃之位给她。 如今这正妃之位,婉姨娘嘴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不是她能肖想的东西。 只是怎么才能让季熙雯这傻丫头也明白呢? 婉姨娘叹了口气,将那汤勺又往季熙雯嘴边送了送:“先吃药,不管什么事,吃完药再说。” 只是,季熙雯刚刚把药含进嘴里,还没咽下去,便面色一变,对着痰盂呕吐起来。 季熙雯本来胃里也没什么东西,如今更是只吐了一点黄水出来。 婉姨娘把药碗一放,皱着眉,急得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 过了一会儿,像是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便对着身边丫鬟吩咐道:“去请太医来,熙雯最近怎么老是吐,没完没了的,这两天几乎是一口药也吃不下了,饭也是吃一口吐一口,这还了得?” 季熙雯自打瘫痪后脾气古怪暴躁得不得了,听了婉姨娘这话,当下就重重拍了拍床榻,大声闹腾着:“我不看太医,你别让他们来了,治又治不了,我见了就心烦!” 第76章 有喜 婉姨娘也是拿自己那女儿没办法,只得哄着顺着,上前紧紧攥住季熙雯的手,说道:“好好好,不叫那些庸医来,都听你的,别拍了,仔细手疼。” 又闹腾好半晌,季熙雯大约也是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婉姨娘轻轻推了推季熙雯,小声试探着叫了两声:“熙雯,熙雯?” 见季熙雯没反应,婉姨娘才松了口气,出门将太医迎了进来:“哎呦,我这女儿有些讳疾忌医,正闹腾呢!真是辛苦您了,在外面等这么久,快随我进来吧!” 太医拱手一礼:“贵人客气了,不妨事。” 婉姨娘一面走着,一面忧心忡忡跟太医讲述季熙雯的病情:“我家熙雯最近不单单腰疼腿疼,还时常呕吐恶心,吃一口吐一口的,劳烦您赶紧给她瞧瞧,这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一抚长髯,问道:“呕吐恶心?这……郡主可是最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婉姨娘摇头,道:“这个断断不会,最近她的一应食水都是我亲手照料的,用的都是新鲜食材,也避开了您上次来时说的那些个要忌口的东西。” 太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郡主每天吃药,已经连续月余,伤了脾胃也是有可能的。这样吧,我且替她把脉看看。” 婉姨娘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将季熙雯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盖上一方细帕:“有劳您了。” 太医伸出手来去探季熙雯的脉搏。 这一探可了不得,太医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婉姨娘紧张地盯着太医:“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吗?” 太医额间一下就渗出些许的冷汗来:“这……贵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夫才疏学浅,医术不精,实在不敢妄下断论……” 这话说得客气,可婉姨娘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 “您只管说,您刚刚究竟探到了什么?您不必怕牵扯进后宅下药一类的阴司手段中来,你若说了,自然有我会保你。” “可是你若想着包庇那人的罪责,明哲保身,你今天出了我这院儿,保不齐明天那人就会报复你。到时候,可没人能帮你了。” 太医可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犹豫了半晌,太医终于还是说了:“这……郡主的恶心呕吐,不是因为有人下药谋害,而是……害喜。” 婉姨娘听了太医这话,一时只觉有如五雷轰顶:“什么?” 婉姨娘猛地拽住太医的衣领:“你是什么庸医?我女儿还是个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尚未嫁人呢,怎么可能害喜?你究竟怀的什么心,上来便要毁人清白?” 太医原先不愿意说,一是怕这婉姨娘迁怒,二是怕镇北王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暗暗下手加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医那话一出口,婉姨娘就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起他来。 太医的火也“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当下便说:“你女儿为什么没嫁人就害喜,你自去问她。老夫行医几十年,骗你做什么?” “你能信得过我便信,信不过我,我大可以替你叫整个太医院的同僚都来,给你家的好女儿看一看,到底是怀了没怀。” 只是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丢脸了。 婉姨娘直觉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激灵灵的,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婉姨娘一把拉住正欲离去的太医的衣袖,用几近于哀求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刚刚是妾身失礼了,熙雯有孕一事,还请大人务必保密,切莫传出去。事关女儿家清誉,大人……我家我家改日定重谢于您!” 这位太医倒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闻言也不为难婉姨娘。 太医叹了口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贵人不用怕,老夫知道轻重,今日老夫从没见过熙雯郡主,更没给她把过脉。” 婉姨娘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手。 待太医走了,婉姨娘将季熙雯的被子一掀,随手抄起一根鸡毛掸子来,就朝着季熙雯一面打一面骂道:“起来,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好好说说,你到底怀了哪个下流坯子的贱种?” 是啊,当太医说出季熙雯呕吐恶心是因为害喜的缘故时,季熙雯就醒了。 毕竟婉姨娘那样大声去质问太医,就是个聋子恐怕也睡不住了。 只是季熙雯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怀孕,吓都吓死了,哪里敢吱声?只好窝在被子里装睡。 季熙雯抖得厉害,婉姨娘自然看出了端倪,明白这不争气的玩意儿,料想定是当真做出有辱门风的龌龊事来了,气得要死,抽在季熙雯身上的每一棍子花了十二分的力气。 季熙雯被打得直讨饶:“娘亲,娘亲,女儿再也不敢了,别打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棍子打到季熙雯身上,痛到婉姨娘心里。 婉姨娘手中的棍子“吧嗒”一声落到地上,婉姨娘也颓然地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活呀!” 季熙雯身边的小丫鬟突然跪下来,对着季熙雯磕了个头,道:“郡主,事已至此,奴婢不能再替您隐瞒了,再瞒就是害您了!” 季熙雯面色一变:“闭嘴!不许说!” 婉姨娘已知这丫鬟应该知悉事情首尾,脸一沉,对着小丫鬟说道:“别理那孽障!跟我过来,出去说。” 丫鬟乖乖应“是”,起身跟着婉姨娘走了。 季熙雯想跟出去,撑着身子爬,结果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去,可把屋里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吓得不轻,忙慌慌七手八脚给她抬回去,按在床上。 “郡主呀,您就行行好吧,别闹了,您这个样子,婉姨娘待会儿看见了,又要骂我们照顾不周了。” 她们不说这话也就罢了,一说更勾起季熙雯的伤心来,当下斥骂道:“你们就只怕我娘,不怕我是不是?真真个反了,你们一个个的算什么东西,也敢笑话我腿瘸,瞧不起我?” 第77章 落子 一众丫鬟婆子一听季熙雯这话,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婆子苦笑:“郡主说这话可真是把奴才们冤枉死了。我们也是听命办事,您就别为难人了。” 到底这熙雯郡主瘫痪在床,现在又怀了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想来下半辈子是废了。 这些人嘴里恭敬,左一句“行行好”,右一句“冤枉”,手里的动作可麻利得很,将季熙雯按得死死的,一点儿没见有怕季熙雯的意思。 好在没过多久,婉姨娘就回来了。 刚刚跟婉姨娘一起出去的小丫鬟垂首跟在婉姨娘身后,提着好大一只茶壶。 那小丫鬟提着茶壶倒了一碗红棕色的液体来,递到季熙雯面前,小心翼翼说道:“郡主,喝药了。” 那药汤颜色瞧着怪,闻着味道也怪。 季熙雯警觉地看了婉姨娘一眼,问道:“娘亲,这是什么药?” 婉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怒火,说道:“红花落子汤。你把它喝了,我便全当今天没出过这档子事。” 季熙雯一惊,一抬手就掀翻了药碗:“不……不可以,谁都别想害我的孩子!” 婉姨娘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重重一拍桌子,道:“什么孩子?就是个贱种!你留着它做什么?难道你真打算嫁给那穷酸秀才当媳妇儿去不成?” 季熙雯恨恨瞪着婉姨娘:“不许你这么说修远哥哥!你懂什么?你是秦楼楚馆出来的,向来只拿爱情当门有利可图的生意,你哪懂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婉姨娘看着季熙雯,整个人一愣,觉得那个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如今看来,竟陌生得不得了。 婉姨娘双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季熙雯咬咬牙,梗着脖子,几乎是大喊出声:“我说妓子无情,你不懂爱,别管我!” “啪”! 婉姨娘重重一巴掌扇到季熙雯脸上,还不等季熙雯哭,她自己的眼泪先扑簌簌往下掉起来。 婉姨娘胡乱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些:“打翻药碗是吧?没关系,落子汤有的是,我看你有能耐再打翻几碗。” 随后,婉姨娘对着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说道:“你们几个,把她嘴掰开,今天就是强灌也得把药给我灌下去。” 季熙雯惊恐地缩到墙角,拼命摇头:“不,不行,你不能强迫我!唔……” 几个人将季熙雯架起来,掰开她的嘴,不由分说就把汤药往她嘴里倒。 药液又苦又涩,尽管季熙雯尽量不往肚子里咽,大部分都吐掉了,可依旧还是有一小部分呛进了嗓子里,咳着咳着就咽了一些进去。 婉姨娘声音冷漠,近乎于无情:“继续。” 丫鬟婆子们齐声应“是”,又倒了一碗药往季熙雯嘴里灌。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进了屋子。 婉姨娘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镇北王,见他沉着一张脸,心里当下就“咯噔”一声。 看来,来者不善。 想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熙雯有孕的事,整个镇北王府都已经传遍了。 婉姨娘忙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那几个按着季熙雯灌药的丫鬟婆子们,哪能料到镇北王会来?一见这阵仗,早就扔了手里的东西,忙慌慌伏在地上,只求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些、再降低一些。 季熙雯就趁着这个空,用手使劲抠嗓子眼儿,终于得偿所愿,趴在床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待吐完,季熙雯脸上已经苍白得没了人色,可神情却稍稍松快了些。 季熙雯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还好,吐出来了,孩子应该没事。 镇北王看到这一屋子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便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怕是真的,顿时脸黑的跟能滴出墨来似的。 镇北王直直看着婉姨娘,问道:“府里到处都在说熙雯怀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北王这话一出,婉姨娘就明白,这事情已经闹大了,她再想遮掩也是徒劳,只得跪下,说道:“是妾身这个当娘的没能管好女儿,妾身甘愿受罚。” “熙雯受人蒙蔽,被毁了清白,她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妾身已经命人准备了落子汤,现在就把她肚子里的孽障处理了。” 季熙雯惊呼:“不!我和修远哥哥是真心相爱的!我求求你们,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婉姨娘恨恨瞪了季熙雯一眼:“你住嘴!” 镇北王强忍着怒气:“修远哥哥?那个混账登徒子?” 婉姨娘赶紧说道:“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名叫董修远。” 站在最后面的季芫华,微微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这一世,她早早就警告了婉姨娘董修远和季熙雯有私情,季熙雯未婚先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只能说,人各有命吧。 季熙雯一手捂着嘴,一手护着肚子,哭得撕心裂肺,一直骂婉姨娘狠心、不疼她。 镇北王和婉姨娘也拿她没办法,真是愁得头昏脑涨。 镇北王长叹一口气:“天爷呀,咱们府里到底还有多少糟烂事是我不知道的?究竟还有没有个正常人了?” 魏姨娘低眉顺眼行了个礼,轻声细语说道:“王爷、婉姐姐。这里原先是没我说话的份儿的,可我唯恐你们当局者迷,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提醒你们一下。” “熙雯现在瘫痪在床,若是这一胎打了,焉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怀一个?” 婉姨娘面色一变:“你好歹毒,你竟敢咒我熙雯?” 到底是镇北王更冷静一些,虽也皱了皱眉,但还是拦住了婉姨娘,对着魏姨娘道:“继续说。” 魏姨娘微微颔首:“不是我咒熙雯,一是熙雯现在身子确实不好,二是熙雯这个样子,又没了清白,往后别说高门大户,就是寻常的平头白丁,恐怕也是不会愿意娶的。” “眼下与其逼迫熙雯落胎,倒不如先找到那人,将婚事定下来。” “好歹,熙雯能嫁她的心仪之人,也不算太糟,不是吗?” 第78章 盘算 魏姨娘这话像是兜头泼下来的一盆冷水似的。 婉姨娘和镇北王一下子竟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感。 镇北王看了看婉姨娘,不知过了多久,婉姨娘方才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尽管婉姨娘不甘心自己女儿那样精心养大,最后却只能成就那样一场姻缘,可到底是形势比人强。 再不甘,那也只能认了。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肯定要赶紧张罗着把事儿办了。 毕竟季熙雯现在身怀有孕,要是婚礼办得迟了,到时候抱着个大肚子出嫁、孩子的月份和结婚日期还对不上,那可真是里子没了,面子也没了。 镇北王即刻就派人去把那董修远“请”了过来。 只见那人虽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小门小户的穷酸气,眉眼倒生得颇为秀气,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妖艳。 这般的长相,在镇北王看来多少有些阴柔了,不够阳刚,但也不得不承认董修远这小子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难怪季熙雯死活要嫁。 那董修远初来王府还甚是忐忑,一听说季熙雯肚子被他搞大了,整个人都吓傻了,又听说要他娶季熙雯,为季熙雯的后半辈子负责,竟又为难起来。 虽然董修远屡试不第,可他心里还很有几分傲气,觉得以自己的才华,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如今困顿,不过是怀才不遇,龙困浅滩。 何况董修远还有一张好皮囊,他这样的人,尽管身边一直没个确定的良配,但莺莺燕燕向来是不缺的。 如今让他娶一个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的女人,那董修远怎么可能甘心? 于是董修远便推托说,婚姻大事,还是要先过问母亲再做定夺。 一听这话,镇北王抽出腰间佩剑就要砍了董修远的脑袋,好在被人生生拦住了。 那董修远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跑回家去,将这事一五一十向母亲董氏讲了。 董氏丈夫是个短命的,在董修远三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董修远是董氏一手拉扯大的,向来对董氏是唯命是从的。 董氏听了董修远那一番讲述,便揪着董修远的耳朵直骂他是个呆子: “我看你真真个是读书读傻了。那季熙雯可是郡主,王爷家的千金呐!你还犹豫什么?” 董修远捂着被揪疼的耳朵,颇为不满地嘟囔道:“她就是个庶女,而且还是个瘫子,怎么配得上我?” 董氏恨铁不成钢地拿着手指往董修远脑袋上狠狠一戳:“你可醒醒吧!你也心疼你心疼你老娘我,每天做饭浆洗,吃糠咽菜,供你读书,养你这么大,何曾见你往家里拿过一文钱来?” “就你这样,咱村头王屠户家的女儿,都瞧不上你!那郡主娘娘瞎了眼瞅上你,真是你爹在天有灵,祖上冒了青烟才修来的福气,你倒还挑三拣四的。” “那姑娘瘸了就瘸了,有什么打紧的?横竖咱娶回来,当娘娘供着就行了,有什么打紧。反正只要她进了门,你还怕你那当王爷的岳丈不提携你?到时候升官发财,不是顺理成章,手到擒来吗!” “再说了,她已经怀了我乖孙在肚子里,那可是我董家的骨血,岂能让他不明不白流落在外头?” 董修远挠了挠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那……那她那样,儿子还怎么跟她过日子。” 董氏看着董修远,噗嗤一笑:“说你蠢你还不信。瘸了跟那方面又没关系,横竖把蜡烛一吹,不都一个样儿?” “再者,等你有了钱,咱寻个咱寻个季熙雯身子不好,不能生育,而你作为独子要为家中开枝散叶之类的由头,再给你美美的寻几房妾室来放在屋里,岂不美哉?” 董修远恍然大悟:“不愧是娘,真真有大智慧,儿子这些年的书确实是白看了。” 董修远终于咧嘴笑了起来,站起身分外殷勤,围着董氏又是揉肩捶背,又是嘘寒问暖,将董氏哄得乐不可支。 第二天,董氏就带着董修远,再次进了镇北王府。 一见着镇北王,董氏就兜头扇了董修远后脑勺一记,骂道:“你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跪下,叫岳父!” 董修远依言跪下,腆着一张脸,谄媚地笑道:“岳父大人,小胥这厢有礼了。” 镇北王心里膈应得慌。 婉姨娘面色也难堪的紧。她虽然是青楼出来的,可到底这样的泼皮无赖破落户儿还是少见,一时无言。 旁人们可是憋笑憋疯了。 偏偏季熙雯看着这一幕,感动得一塌糊涂,泪眼婆娑望着董修远,含情脉脉说道:“修远哥哥,你终于来娶我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季芫华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把自己上辈子这辈子的伤心事通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忍住了没笑出来。 哎,可真是,太难了。 世上竟真有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痴男怨女,市井说书的写话本儿的,恐怕都不敢这么写。 就这样,亲事仓仓促促定了下来,在月中随便寻了个“好日子”,就把季熙雯敲敲打打嫁去董家了。 想季熙雯也是京城人尽皆知得名门贵女,听得她就嫁了这么个人,很多人都吃了一惊。起初还疑心是谣言,后面确定是真的,不免都一阵唏嘘,感叹起世事无常来。 毕竟婚事成得过于仓促,也有人猜出了些端倪来。 京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连带着镇北王府的名声都差了许多。 采薇晨起出去了一趟,大约不知在外面又听了些什么浑话,一回来就气鼓鼓的: “那些人知道些什么呀,明明就是六郡主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怎么连带着把您也一块儿议论呢?还说什么一家子姐妹,估计都好不到哪里去,真是的,烦都烦死了!” 季芫华倒是不甚在意,闻言笑了笑,道:“他们说的本也没错,一家子兄弟姐妹,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季芫华就是深知这个道理,才在刚刚重生回这一世的时候就提醒了婉姨娘,季熙雯与董修远有私情。 奈何还是没能阻止季熙雯作死。 第79章 开张 事已至此,该做的能做的季芫华都早早做过了,如今这结果,自然是也只能接受。 自从季熙雯出嫁后,也就只有七天回门和大年初一的时候回来过两次。 回门那天季芫华没见着,大年初一倒是见了一次。 暂时来说,董修远对季熙雯的态度尚且算得上体贴入微。 不过等再过些时日,董修远知道镇北王那个“木头脑袋”绝对不会在仕途上偏帮他的时候,便不可能这么恭顺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季芫华对她那个六妹妹季熙雯可没什么可担心的,想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只要这辈子季熙雯的“好夫君”董修远,别跟太子季辞搅合到一块儿去,坏了季芫华的计划,那么季芫华也不会再管他们之间那点子破事。 季芫华今日可是有顶顶重要的大事要办呢,根本没空去想什么“好姐妹”的名声如何如何的。 上次在颜国公府的赏梅宴上,季芫华和方然凭借着玉露膏,真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时没买到东西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悻悻然的,季芫华当时就夸下海口说要开一家铺子。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准备,店铺的一应装修都妥当了,货物也到位了,就差一个开业仪式了。 今日便是上元节,每年最最热闹的日子了。 这一天,即便是平日里最最恪守规矩,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家,也会出门逛灯会,看烟花。 她们的脂粉铺子选在这一天开业,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条长街,一向是京城里最繁华的,来来往往的行人游客最多。 今天又是上元节,出来玩儿的人更是比平常多了两三倍不止。 街市一处店面里不知在干什么,外面萎了好大一圈儿人。 大家都是那好奇的,又听里面有放爆竹的声音,心里觉得肯定有什么新鲜热闹可以凑,便三三两两凑过去,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往里边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 岂止是新鲜热闹,里面简直就是在表演魔法嘛! 一个天仙一样标志的女子和另一个打扮怪异、头发只及下颌的小姑娘并立站着,一起将店铺门前匾额上罩着的红绸一扯,赫然露出牌匾上“脂砚斋”三个大字来。 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一挥手,笑得明若朝露,灿如烟霞:“今儿起,我们脂砚斋就正式开张了,今天开业大酬宾,一应商品全部八折起,大家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呀!” 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姑娘,随意往脸上抹了点不知什么膏状物,面上的斑斑点点就立刻不翼而飞了,整个面皮瞧着洁白无瑕,吹弹可破。 好像涂了那膏子之后的皮肤才合该是她原本的皮肤,那斑斑点点的皮肤反倒是假的一样。 有人不信邪,起哄说小姑娘脸上的麻子定是假的,她往脸上涂膏药的时候,把画上去的麻子揉晕开了,所以看起来才像是被膏药遮住了。 那小姑娘听了也不恼,只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块帕子来,将刚刚涂在脸上的膏体擦掉。 方才的斑斑点点一下子又显现出来,位置、甚至位置、大小都与之前一般无二。 之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怪叫着起哄:“买到就是赚到,买到就是赚到呀亲!快!心动不如行动!谁想买?”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给我我来一瓶。” “我也要一瓶。” “我要十瓶。” “给我来一箱!” …… 很多人抱着一堆东西从店铺里走出来,依旧是懵懵的。 怎么回事? 她明明只是去凑个热闹,钱包怎么就空了? 嗷~好想剁手! 凑热闹是会传染的。 总有路过的人,好奇地凑过来瞅一眼。 门口凑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到后面几乎造成了道路拥堵。 陆玄明坐着马车从这儿路过,正巧就被堵在这儿了。 陆玄明早知道季芫华和方然在这儿盘了个店面,今儿估计是她们开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所以倒也不急着走,只掀了帘子往里看。 陆玄明马车边儿上紧挨着的一个姑娘,兴奋地挥着手,跟着人群一起喊:“我也要!我也要!” 陆玄明看着那乌泱泱堆山码海一般攒动着的人群,颇有些好奇,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你能看见里头在干什么?” 那姑娘头也不回。只顾踮着脚往前看:“不知道,不过料想那么多人买,定是好东西!” 陆玄明:“……” 陆玄明默默放下帘子。 上一世,方然曾给他说过,世上最好挣的就是女人的钱,不过他不以为然,觉得家里挣钱的大抵都是男人,财政大权也都在男人手里,所以根本没往这方面发展。 可今日一看,陆玄明就意识到,这话,实在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这一点上,他的前瞻力还真不如季芫华。 原本陆玄明也想去看一眼,不过看着那人山人海,到底还是生出几分退意来。 罢了,还是晚些时候再来找她吧,现在他就是去了,她肯定也没空搭理他。 于是,陆玄明对着外头驾车之人说道:“阿瑜,调头吧。” 阿瑜赶忙回道:“是。” 就驾着马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看着这乌央乌央的人群,阿瑜也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陆玄明就算不说,他也要忍不住提了。 毕竟再不走,天知道他们待会儿会不会被继续围上来的人堵在中间?到时候,那可真就是进退两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道路拥堵的问题,终究还是惊动了官府。 不多时,平准蜀就来了一小队人马。 领头的是颜渊。 颜渊今天身穿一身官袍,看着一丝不苟的。 不多时,那乱糟糟凑热闹的人群就被驱散了。 剩下真心想买东西的人,规规矩矩排起了长队。 门口那点地方确实不够心动的人排队的,为了不让她们见缝插针,再把这路堵上,颜渊只能指派了两个人,留在这里监督大家排队,保证道路通畅。 做完这一切,颜渊便准备带队离开。 第80章 躲她 “等等!” 季芫华从二楼的窗边看到颜渊要走,赶忙叫住了他。 颜渊身形一滞,依言止住了步子。 季芫华今日穿了一件浅云白金线绣落花流水纹的纱裙,跑起来整个人飘飘扬扬,颜渊看着她,觉得真像是一团格外柔软的云,朝着他施施然飘了过来。 季芫华捂着因为奔跑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在颜渊面前站定,声音带着些轻微喘息,又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你在躲我吗?” 颜渊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但又无从说起。 季芫华一见颜渊沉默的模样,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季芫华抬头看着颜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执拗,一副今日势必要问出个结果来的架势:“为什么躲我?自从正旦宫宴后,你总刻意避开有我的场合,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果你还是在纠结我贞洁的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颜渊赶忙解释道:“不,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风沙太大迷了眼,季芫华总觉得眼睛涩涩的。 颜渊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季芫华渐渐发红的眼眶,终于还是问道:“娴王妃……不,现在是娴姨娘了。她的伤,真是你打的?” 季芫华一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颜渊面露不忍:“她到底是你嫡母,是长辈,你又是女孩子,怎么能下如此狠手呢?终归不太好。” 季芫华看着颜渊,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人无比陌生。 但回过神来,又觉得是自己想要的太多,过分僭越。 她觉得颜渊既然连她已然是失贞之身这样的事情都可以接受,那么他合该也能苦她的苦,痛她的痛,呵护她的天真,也包容她的残忍。 可…… 可她怎么忘了呢? 他是颜渊啊。 那个霁月清风,最恪守礼仪规则,从小蜜罐儿里泡大,不识人间疾苦的颜渊啊。 他能接受她有过去,但却不能接受她手染鲜血。 这点,她不是早就应该想到的吗? 季芫华苦笑了一下,终究还是怀了一点希冀:“你只看到我下手狠,没看到顾淑娴下手更狠吗?” 颜渊垂眸,不去看季芫华:“她到底是长辈,长幼有序。” 季芫华氤氲在眼中的雾气渐渐散了,换成了一片萧瑟的平静:“好的,我明白了,谢颜公子赐教。” 季芫华微微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颜渊突觉心里一空,下意识去抓季芫华的手腕,只是抓到的仅是一团空气罢了,只有季芫华袖间长长的飘带,在他掌心短短停留了片刻,滑滑软软,稍纵即逝。 “颜大人、颜大人?”颜渊正出神时,一道洪亮憨厚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已在此处耽误许久了,咱们赶紧去下一个点位吧,省得到时候上头的人下来查验,又要挑刺。” 上元节当夜,皇帝携手皇后,在城楼最高处,向着下面抛洒福袋,给黎民百姓送福添彩,是黎国素有的传统。 是以今天,朝中上下一应官员都很是警醒着,早早就在附近部署守卫,以防有人行刺。 除此之外,皇帝和皇后娘娘在城门上看着呢,城中一应治安活动自然是要做好的,如果出了什么纰漏,扫了兴,那便很不好了。 少说也是要挨一顿臭骂的。 颜渊点点头,对着方才那人说道:“好,走吧。” 颜渊翻身上马,一队人跟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不由又回头,朝着脂砚斋门口看去。 只是那里只剩下熙熙攘攘排队来买东西的客人,再瞧不见季芫华的身影了。 这一忙活,不知不觉便已华灯初上。 采薇拿了许多花灯,在店门口点起来。 这花花绿绿的花灯一点,整个脂砚斋看着平添了几分节日氛围,愈发热闹了。 季芫华将一个十分精巧的礼盒递到周瑜手中,笑道:“今天实在多亏了你,若不是你自愿过来帮忙,我们脂砚斋也不会在开业第一日,就能有这么红火的生意。” 周瑜将那礼盒盖子一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脂砚斋高端线的脂粉和擦脸油,顿时眼睛一亮,喜得合不拢嘴:“害,那有什么,只要脂粉管够,我随叫随到。” 季芫华笑道:“这你大可放心,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这时,周瑜身边的小厮又进来催了:“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再晚的话,老爷夫人可都是要生气的。” 周瑜不满地噘噘嘴:“哎呀,我爹娘真是烦死了,没见我正忙着呢吗?我回去那么早也没什么事,横竖也不是陪着他们看花灯嘛!” 方然低着头在柜台那边同账房先生一起清算着账目,闻言抬头笑道:“今晚估摸着再没什么事了,你快回去吧,万一你爹娘被惹恼了,往后都不让你来了,才是有你嫌烦的日子呢!” 周瑜一拍大腿,似是恍然大悟:“你说的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瑜转头看了一眼季芫华,小心翼翼说道:“那……郡主,我今日就先走了?” 季芫华浅笑着点点头。 送走了周瑜,季芫华坐在桌边,一阵失神,突然觉得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 季芫华抬头,便见方然捧着一大坛酒,笑盈盈地:“大好的日子,你发什么呆呀?走呗?咱喝点儿。” 季芫华今日心中苦闷,无处发泄,见此自然不会拒绝,便笑着点点头。 二人自三楼窗边架起的云梯爬上了楼顶。 脂砚斋这片地方本来就繁华,加上楼层比旁边店铺都要高上一些,此时这样坐在房顶上,竟然当真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街头巷尾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像是天上的星河倾泻而下,在地上洒满了繁星似的。 方然持着酒坛,将那酒满满倒了两海碗,一手一碗端起来,往季芫华手里塞了一只碗,“砰”地碰了一下:“来,干!” 话罢,方然就豪迈地一仰头将一碗酒全灌进了肚子里。 第81章 上元 这古代的酒,没有那么高的提纯技术,对于喝惯了现代工业酿制的高浓度白酒的方然来说,真真就是一碗蜜水儿罢了,甜丝丝的,喝下去,除了胸膛有些微微发热以外,再没什么旁的感觉了。 从前看诗里写的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会须一饮三百杯”,方然总觉得也太夸张了一些。 但现在,方然确信,只要她不被撑死,那她也可以一顿喝个千儿八百杯来玩儿玩儿。 嗯,古人诚不欺我也。 方然随手抬袖将下巴上的酒渍一抹,季芫华看着方然恣意随性的模样,便也有样学样,像方然那样满满喝了一海碗。 一杯酒下肚,季芫华顿觉胸间积压的闷气消散了不少,长长吐了一口气,大笑起来:“畅快!” 随后,也不等方然再劝酒,季芫华干脆自己端起酒坛,给两人续上:“再来再来!” 不多时,一坛酒就喝了个底朝天。 季芫华探着脑袋朝着楼下的伙计喊话,让他们再送两坛上来。 只是下面实在是过于吵闹了些,伙计们都各司其职,忙得焦头烂额的,谁也没听见。 方然将季芫华抱住往回拖了拖:“我的姑奶奶,你快歇歇吧,你再往前一点就要掉下去了。别喊了,我下去拿!” 方然将季芫华安顿好,就顺着云梯爬了下去。 拿酒中途遇上账房先生问她些事情,便顺手去处理,一下子忙起来,心里也没个时间,一时不知过了多久。 待方然抱着一坛子酒爬上屋顶,便见屋顶多了一个一身月白长袍的男子。 真是谪仙一样的相貌。 那男子远远朝着方然瞥了一眼,方然便瞬间觉得脑袋“嘭”地一下,一股酥麻麻的电流从脑子里炸开,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 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吧! 想她方然,在现代那个信息传播极快极广的地方,见识了数不清的美男明星,却独独没有一个人的脸,让她觉得,可以和眼前这位平分秋色。 以她目前的见识,若非要让她说谁能和他比较一二,那应该只能是颜渊了。 然而颜渊嘛,就是禁欲系,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可亵渎。 但眼前这位,真是即便道姑尼姑多看一眼,都得脸红心跳,闹腾着要还俗吧? 对着他,谁能清心寡欲?反正她不能。 只这一眼,方然脑子里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陆玄明认出来人是方然,见她呆呆站在原地不动,便低低一笑:“方姑娘?怎么?需要帮忙吗?” 方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爬上了屋顶。 方然准备给陆玄明也倒一碗酒,这才记起来这里只有两只碗,脸一红,自告奋勇道:“我再去拿个碗吧。” 陆玄明却执起季芫华的碗,直接喝了一口,随后不紧不慢说道:“不劳烦姑娘,我与芫华同用一只碗便是。” 方然一怔,看向季芫华。 方然这才发现,季芫华现在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鹤氅,看着颇大了些,想来是陆玄明的。 方然瞬间觉得心凉了半截:“华儿姐姐,你的意中人不是颜渊吗?这位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季芫华只觉得眼角一抽:“别误会,我跟那登徒子可没什么关系,你也离他远些,他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小心你被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季芫华抬眼瞪了陆玄明一记,神态恹恹的,不大高兴的样子,显然是被陆玄明的到来影响到了心情。 方然干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实在不怪方然多想,这两人的互动,想让人觉得不是小情侣都难。 只是既然季芫华都亲口说了他俩没关系,那是不是就表明,她方然还是有机会的? 想来也是,怎么可能两个那么优秀的男人,都是季芫华一个人的,可真真是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季芫华没好气地劈手夺回自己的酒碗:“你自己家缺酒喝吗?非要来抢我的。” 陆玄明也不恼,只宠溺地看着季芫华笑:“我带了礼物来看你,你连杯酒都舍不得给我喝,真小气。” 陆玄明从身后拿出两只画了小兔子图案的孔明灯来。 小兔子画得栩栩如生,看着很是精致,然而季芫华瞬间变了脸:“拿走!” 上一世,除了陆玄明误打误撞送她药那一次,以及季芫华在正旦宫宴上对陆玄明惊鸿一瞥这两次,他们再相见,便是在上元节。 前两次,他们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 正儿八经有了交集的,是在上元节时,季芫华在街上看到一只非常漂亮的小兔子孔明灯,季芫华很喜欢,然而她前脚刚付款,季熙雯后脚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给她撕坏了。 季芫华前世这时候,被季熙雯季姝瑶这两个,欺负得压根儿抬不起头来,手里也没几个钱,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小兔子孔明灯被撕坏,也只能默默走开,悄悄走到没人的地方安静地抹泪。 季芫华当时那么想要那只孔明灯,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采薇才去世没多久,她很想放一盏灯,祭奠一下那个可可怜怜的小姑娘。 季芫华当时以为,今天自己会肯定和曾经无数次被欺负后一般无二,就是她哭累了回家,忍气吞声、粉饰太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但是陆玄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递给她一只孔明灯:“喏,别哭了,眼睛都要肿了。” 那只孔明灯画了一只小兔子在上面,笔触非常细致,每根毛发的走向都精细得无可挑剔,正是季芫华刚刚非常想要的那一只。 那时季芫华简直感动死了,又感动又难受,抱住陆玄明,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你对我也太好了吧!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喜欢上你的,你……你以后要是对我态度变了,我会很难过的。” 陆玄明当时沉默了良久,但季芫华很清楚地记得,他说:“我不会让你难过。” 季芫华是信了的。 然而没过多久,季家便被血洗。 第82章 天灯 那时候季芫华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点了火,看着两盏灯相互依偎着渐渐飞远。 一偏头,看着陆玄明,双颊粉红菲菲。 她在自己那一盏灯的祝语里,悄悄添了一行小字。 “愿为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往日种种她自以为是的甜蜜,如今想来倒全成了笑话一场。 这些记忆,糖拌琉璃渣似的,割得季芫华只觉胸臆间一阵阵的钝痛。 孔明灯被季芫华掷在地上,被风一吹,薄薄的纸壁猎猎作响。 方然整个人都愣了愣,赶紧将那灯捡起,见没有损毁什么,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干什么呀,这么好看的灯,弄坏多可惜啊!” 陆玄明定定望着季芫华,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袖中攥着火折子的那只手指节都因用力而失了血色:“什么意思?从前喜欢的,现在全不喜欢了?” “你们女人,可真是够善变的。” 季芫华微微一笑:“是呀,不像你,从始至终,都是个没有心的。” 季芫华将身上那件厚厚的鹤氅解下来,朝着陆玄明递去:“陆公子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快走吧,大过节的,别给彼此找不痛快。” 陆玄明没有接,看着季芫华,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你把灯放了,我便走,如何?” 陆玄明朝着方然一伸手。 “啊?” 方然脑子还处在宕机状态里,懵懵地看着陆玄明,顺着陆玄明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孔明灯,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把灯递给陆玄明。 接灯时,陆玄明微凉的指腹无意间碰了碰方然的手背,方然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 啊啊啊! 老公!我要给你生猴子! 完了完了,她沦陷了。 从今往后,他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打狗她绝不撵鸡! 没人注意到方然那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 陆玄明不由分说将孔明灯塞到季芫华手里:“许个愿。” 季芫华都被眼前人气笑了:“多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陆玄明没动,死死拉着季芫华的手。 罢了,她都懒得跟他计较。不就放个灯吗?她放还不行吗? 季芫华挣脱不得,只得妥协:“你放开,你不放开我怎么点灯许愿?” 陆玄明放开手。 季芫华没好气地瞪了陆玄明一眼:“火折子给我。” 季芫华拿过陆玄明手里的火折子,点燃烛火。 很快,孔明灯就在热气的作用下由扁变鼓。 季芫华手一松,那灯便摇摇晃晃飞上了天:“这样就行了吧?你可以走了。” 季芫华表情淡淡的。 陆玄明觉得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她在敷衍他。 她甚至还没有许愿。 方然将季芫华拉到一边,一脸惋惜地劝道:“哎……别呀,为什么赶他走?大过节的,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嘛!” 季芫华一怔,看着方然,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但又不知从何而起。 陆玄明倒是个会顺杆儿爬的,一听方然这话,便微微弯唇一笑:“方姑娘所言甚是,那陆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玄明说便大剌剌往地上一坐,喝起酒来。 俨然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季芫华气结:“你个无耻的骗子!说好了我放了那天灯你就走的。” 陆玄明耸耸肩,好整以暇地笑道:“没办法,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礼貌。方姑娘如此热情好客,盛情难却啊,我怎好说走就走呢?” 季芫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走是吧?好,你不走,我走,我给你们腾地方……” 季芫华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就走。 正当她走到陆玄明身旁时,一支箭自黑暗中“唰”地朝着这边射了过来。 速度极快,带着撕裂空气的裂空声。 陆玄明面色一变,慌忙去拉季芫华:“小心!” 到底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箭矢虽没扎中要害,还是刺入了季芫华的肩膀。 季芫华疼得冷汗登时就冒出来了。 见射偏了,暗中的人也不躲了,直接拔剑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一行数十人,皆是一身夜行衣,黑压压的一片,一点一点逼近。 为首那人恨恨道:“陆玄明,你个狗贼,今夜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季芫华气极,对着陆玄明低低骂了一句:“果然见着你就准没好事!” 陆玄明面上难得严肃,他抽出佩剑,将季芫华和方然护在身后:“你们快跑,这里有我就够了。” 话说出口,却没得到想要的回应。 陆玄明回头去看,眼角不禁抽了抽。 好家伙,这里哪儿还有季芫华和方然的影子? 小没良心的,跑的倒够快。 陆玄明一时竟不知到底该喜还是该悲。 不过眼下已容不得他多想,黑衣人已经举刀朝他砍过来。 陆玄明提剑格挡,“锵”地一下,黑衣人的刀锋便被挡了回去,脚下一个踉跄。 陆玄明顺势手腕一沉,刀尖向下,利落地刺向黑衣人的心脏。 黑衣人软绵绵倒了下去。 然而还没完。 剩下的人前仆后继,朝着陆玄明簇拥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只是此刻,他们的眼神中除了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浓厚杀意,还多了一丝忌惮与警惕。 季芫华是会一点点轻功的。 嗯,就一点点。 还是以前跟着舞女学掌间舞的时候瞎练着玩儿的,不足为外人道,实在上不得什么台面,倒是没想到,今日成了她保命的底牌。 一见那些黑衣人乌泱泱提着刀杀过来,季芫华立马就拉着方然跑了。 由于放着云梯的那个窗口正好在黑衣人们来的那个方向,她们要跑只能往后,跳到旁边的屋顶上。 脂砚斋这栋楼比旁边的商铺都高,季芫华原本觉得是优点,但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这就是缺点了。 足足四五米的高度,要是摔的角度不好,那断胳膊断腿儿、甚至摔傻了摔死了,都不是没可能的。 季芫华一狠心,一咬牙,拉着方然就跳了下去。 方然死死咬住舌头,没敢叫出声来。 但被季芫华吓得不轻。 真真个是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第83章 逃命 好在有惊无险,二人平安着了陆。 再次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她们总算是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季芫华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被冷风一吹,激灵灵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不待她们喘一口气,就听见屋顶上有人说道:“刚刚好像不止那姓陆的一个人,快搜,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躲了谁!” 那人话音刚落,就发出了一声尖叫,伴随着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想来是被陆玄明解决掉了。 有个圆溜溜的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季芫华手边。 是一颗刚砍下来,脖颈碗大的伤口尚且冒着热气,双目圆睁的人头。 季芫华不禁打了个寒颤,拉起腿脚都有些发软了的方然,没命地往前跑。 下面的街市灯火通明,下面越亮,就越显得上面黑暗。 人们除了眼前明亮祥和的景象,旁的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是可以直接跳到街市上去的,但是季芫华担心现在下去,让那些黑衣人看清她们的脸,反而日后会更被动,所以只能在漆黑一片的屋顶上继续跑。 一直过了两条街市,季芫华觉得应该再不会有人跟过来了,才和方然小心翼翼从屋顶爬了下去。 到了明亮处,季芫华才发现,自己肩膀上那箭伤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大半条衣袖。 方然看得心惊肉跳:“走,我们赶紧去找个郎中看看。” 季芫华却觉得力气已经被抽干了似的,坐在地上,摆了摆手:“我实在走不动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找郎中,报官,快去报官!我在这里等着你。” 方然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犹豫道:“可……你的伤……” 季芫华舔了舔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笑了笑:“等确定安全了,再治不迟,我撑得住。” 也是,若被那黑衣人追上,命都没了,这点伤算什么呢? 方然只得点了点头:“好,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然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跑得泛出了些许血腥气,这才看到了一队正在巡逻的官兵。 方然径直扑上去,拉住一人,急急忙忙说道:“救命!有人当街行凶,芫华郡主遇刺!” 郡主遇刺? 上元节这样盛大的节日,郡主遇了刺? 那些人一听,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哪敢耽搁?只派了一人去向上头禀报,其余的全跟着方然走了。 然而,当方然带着这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却愣住了。 地上只有一滩殷红的血渍。 哪儿有季芫华的身影? 那么大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唔……” 好疼…… 季芫华缓缓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近妖的脸。 那脸的主人见她醒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弯,笑道:“你可算醒了。” 太子季辞? 他怎么会…… 季芫华瞳孔微微一缩,不动声色道:“见过太子殿下,是您救了我?” 季辞单手托腮,像是因为这个问题而颇觉有些苦恼,最后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说呢?是,也不是。” 听了季辞这话,季芫华瞬觉头皮发麻。 是,也不是? 这算个什么回答? 季芫华尚且还记得,是有人从她背后用沾了药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她才失去意识的。 那人并不是身着黑衣,而是一身冰冷冷的盔甲,那盔甲,正是太子亲卫的专属服饰。 第84章 绿帽 显然,尽管季芫华已经在极力掩饰,但季辞还是注意到了季芫华双眸中的不安与紧张。 季辞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季芫华紧紧蹙起了眉:“殿下?” 季辞有些轻佻地用手指勾起季芫华的下巴,“啧”了一声,纠正道:“不对,你应该叫我哥哥,太子哥哥。” 季芫华只觉浑身一阵恶寒,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一个念头,突兀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季辞该不会…… 不,不应该,庆帝对“亲上加亲”的说法浑无好感,季辞想坐稳太子的位置,怎么也不该去拨弄庆帝的逆鳞。 季芫华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都不见了,浑身上下只有一件浅藕粉的肚兜。 原本季芫华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受了伤,医生要上药,免不得得要先除去衣物。 然而此刻…… 季芫华往后退了退,默默将被角拉紧,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堂兄。” 她在提醒季辞,他们堂兄妹的身份。 果然,听到“堂兄”这两个字,季辞那双灼热的眼睛稍稍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季辞有些意兴阑珊地坐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季芫华,淡淡道:“真扫兴。” 季芫华却是松了口气:“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我此时既然已经醒了,那就不便继续叨扰了,劳驾您派一辆马车,送我回府吧。此时已是夜深,我若再不回去,父王该担心了。” 季辞却是饶有兴致地笑了:“谁说我要送你回去了?” 季芫华整个人一僵。 季辞好笑,伸手近乎于怜爱地轻轻抚了抚季芫华粉嫩的脸蛋:“装什么装,你不是很清楚,是孤的人把你抓到这里来的吗?” 季芫华神色骤变:“你到底想做什么?” “孤想做什么?” 季辞猛地伸手攫住季芫华纤细的腰肢。 隔着薄薄的布料,二人皆是心跳如雷鼓。 “明明是你先来招惹孤,现在却来问孤想做什么?” 季辞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季芫华的耳畔。 很烫。 季芫华下意识就开始挣扎:“你放开!” 季芫华肩上原本已经有了愈合趋势的伤口,此刻又沁出血来,顺着季芫华莹白的肌肤,不住地往下淌。 蜿蜿蜒蜒。 季辞俯下身去,将那血痕一点一点吮吸干净。 再抬头时,季辞舔了舔嘴唇,眼中已经满满全是陶醉之色:“真甜。” “嫁给孤吧,孤让你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什么颜渊,你就别惦记了。” 是,他是疯了。 在正旦宫宴那天看到季芫华死乞白赖非要嫁给颜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 没人知道,他当时有多恼怒。 这个女人,她喜欢的不是他吗? 怎么转眼就跟别的男人情意绵绵,纠缠不清? 她把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她敢给他戴绿帽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既然是他看上的女人,她以为她能跑到哪里去? 想嫁给颜渊? 做梦! 她这辈子只能有他一个男人! 第85章 上头 季辞红了眼,正是最上头的时候。 季辞俯下身,对着季芫华嫣红的唇瓣就吻了过去。 然而季芫华此刻却突然笑起来,眼中全是嘲讽的神色。 季辞气急败坏,觉得失了尊严,伸手去捂季芫华的嘴:“不许笑。” 然而却觉季芫华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在他掌心轻轻一舔。 季辞只觉“嗡”地一下,大脑一片空白,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还没等季辞反应过来,季芫华就反客为主,把他摁倒了。 季辞只觉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周身游走,最后轻轻覆上某处。 季辞双目迷离,呼吸渐渐乱了、重了。 最后,终于像是释放了什么似的,轻轻闷哼一声,整个人疲软地躺着。 衣服湿了一块儿,黏黏的。 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季芫华轻轻在季辞脸上扇了一记,戏谑地笑了笑:“就这?不太行嘛!还不许我笑?” 季芫华随手将衣袍披在身上。 季辞气得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你——” 季芫华敛了笑意,不紧不慢抬眸扫了季辞一眼:“让我答应嫁你不难,可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少不得。现在这样,想让我莫名其妙委身于你,却是不能够。” “等什么时候,你能做得了你父皇的主,再给我说那什么‘让我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样的话也不迟,现在讲这种话,平白让人笑话。” “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那群黑衣人武功倒是没多高,但胜在人多,颇为难缠,将他们尽数解决掉,很费了一番周折。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黑衣人们尽数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陆玄明直接从脂砚斋的窗户跳了下去,想看看季芫华到底平安回来没有,伤口怎么样了。 然而,脂砚斋中一片慌乱,门口也挂了打烊的牌子。 一众人看着从楼上下来的陆玄明,尽皆惊愕。 好在方然此刻正带了一队侍卫进了门,她一眼就认出了陆玄明。 她见到陆玄明,像是一下子见到救星一样扑了过去,“哇”地一下哭出了声:“陆公子,不好了,华儿姐姐不见了,怕是被方才那一伙贼人掳走了!” 陆玄明一怔。 什么? 那群黑衣人明明一个不剩,尽数死在了他的剑下,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抓季芫华? 那队守卫也认出了陆玄明,皆抱拳行礼:“卑职见过陆公子,听说方才这里有歹人行凶,陆公子可见着了?没受伤吧?” 陆玄明眉头紧锁:“无妨,那伙人已经被我解决了。芫华郡主呢?她出什么事了?” “这……” 守卫们不敢怠慢,一五一十交代了方才的事,并带着陆玄明去了季芫华的失踪现场。 待守卫们走后,陆玄明朝着天空放了一支穿云箭,箭到空中,绽出一束火红的光云。 不多时,边有人陆陆续续赶来:“见过陆公子。” 陆玄明面上一片阴翳:“给我找!即便掘地三尺,也务必把季芫华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众人一凛,道:“是!” 第86章 烛龙 根据黑衣人所配武器及服饰,陆玄明手下的人很快就推断出了,这批人是来自于一个叫烛龙舍的小帮派。 前阵子陆玄明在执行任务时,剁了烛龙舍帮主的一只手,当时那帮主怕的跟孙子似的,连连讨饶,陆玄明就放了他一马,岂料这一放,竟是放虎归山。 那孙子,居然还敢派人来触陆玄明的霉头。 当真是嫌命长。 陆玄明当下就带人杀去了烛龙舍,自正门而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杀到正厅。 陆玄明把蹲在虎皮椅后面瑟瑟发抖的烛龙舍帮主提着领子揪起来,冷笑道:“你胆子够大的啊,看来是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烛龙舍小门小户的,哪里见过这阵仗。 那帮主原本以为陆玄明也就是一个武功稍微好些的富家纨绔公子哥儿,惹了也就惹了,谁知竟然踢到了铁板。 仇没报成不说,好不容易经营得有了点儿起色的烛龙舍也被一锅端了。 他那个恨呐! “你知道我舅父是谁吗?我舅父可是承天教的。你今天胆敢再对我下手,我舅父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 承天教近年来发展势头极其迅猛,毫不夸张地说,承天教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 只是那样顶级的势力,像他们这样普通的小帮派,基本上是没机会遇上的罢了。 成功看到所有人停下动作,目光汇聚到了自己身上,那烛龙舍帮主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哼哼,小样儿,吓不死你们。 陆玄明面上的表情不辨喜怒:“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的舅父是谁?” 烛龙舍帮主清了清嗓子,一脸骄傲:“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承天教执政第七席,摇光。” 陆玄明的一众手下忍俊不禁,阿瑜更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陆玄明一记眼刀飞过去,阿瑜赶紧止了笑。 陆玄明看向那教主,微微一哂:“你要不提那老东西还好,既然提了,我就不得不替他好好教育一下晚辈了。” 阿瑜会意,直接揪着那教主的领子,就给他摁在了地上,手持匕首将那教主仅存的一只好手扎了个对穿:“让你死个明白,睁开眼好好看看,上面那位,可是承天教首席。” 教主男子疼得冷汗直冒,干巴巴笑了笑:“哎呀,那,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什么? 那小白脸年纪轻轻的,竟然是承天教首席执政天枢? 别不是骗人的吧? 陆玄明眉头紧锁,已然是没了耐心:“同他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快说,季芫华呢?” 那教主被问得一懵:“谁?” 阿瑜紧扣着那教主脖子的手力道重了重:“别装蒜,就是那个刚被你们的人抓来的姑娘。” 那教主简直欲哭无泪:“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我也不想装蒜,主要是,我们教中今天真没谁掳个姑娘回来啊!” 奶奶的,真是太憋屈了。 正值此时,去烛龙舍四下搜索的人们也回来了,为首那个单膝跪下,对着陆玄明抱拳一礼,一脸凝重地说道:“公子,这地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们都找遍了,确实没有芫华郡主的身影。” 陆玄明一怔,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柄,眼中涌出浓浓的嗜杀之意。 烛龙舍帮主看得后脖颈一阵一阵地发凉,低着头,乖觉得跟个鹌鹑似的。 什么,当真没有? 陆玄明的眉头越蹙越深。 难道今夜出手的,不止这一拨人? 第87章 东宫 陆玄明缓缓闭上眼,在脑海里回忆起季芫华的失踪现场来。 地上除了的血迹…… 似乎还有一块脏兮兮的帕子。 沾了泥,躺在地上,一点都不起眼的模样,当时去查的时候谁都没有在意。 如今想来,却是很不寻常。 京城已经有好一阵子没降雨雪了,街头巷尾地面都是干的。 那帕子怎么会沾了泥? 哪里有泥? 分明就是,那帕子是湿的,所以沾了地上的土,立马就混成了泥的模样。 既然那帕子是湿的,那就说明,它被扔在那里,并没有太久。 陆玄明蓦然起身,就朝着季芫华失踪的地方奔了过去。 陆玄明的一众手下略微一怔,也跟着陆玄明走了。 好在,待陆玄明再次赶回来,那方帕子,依然静静躺在地上。 陆玄明将其捡起来,稍微凑近一些,便闻到了上面软筋散的味道。 果然…… 阿瑜见陆玄明神情有一瞬间的涣散,赶忙将那帕子夺下。 陆玄明摇摇头,醒了神。 好霸道的软筋散。 到底是谁? 已到子时,漫天都是五光十色绚丽夺目的烟花,以及冉冉升天的孔明灯。 庆帝携手皇后,在城楼最高处向着下面撒福袋。 民众们高呼万岁的音浪一声高过一声。 陆玄明遥遥望着庆帝看似慈善祥和的一张脸,突然想起来了。 对,那帕子看着普通,实则却是宫廷专供的,布料最柔滑贴肤,宫里随处可见,用量极大,外面却基本上找不到这种布料。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各宫每月的东西都是按规定好的数目发放的,为了方便管理,多半会在这种物件边角处留个印记。 陆玄明将那帕子展开,果然,在帕子左下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红豆大小、用银线绣成的“东宫”字。 白布绣了白色的暗纹,本就是十分隐蔽的,若不是善于观察之人,每天用着也未必发现。 东宫?季辞? 陆玄明的眼中闪过一片阴翳。 “走,去东宫。” 不管季辞是出于各种原因将季芫华带走的,只看这一张浸满药的帕子,便知他大抵是没安什么好心。 想到太子素来骄奢淫逸,放荡不羁的好色丕模样,陆玄明原本的清冷气质阴狠乖戾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寒意。 颜渊也就算了,他确实是个霁月清风的真君子,陆玄明尽管私心里因为吃醋,嘴上不愿承认,但心里还是将他放在平等的对手位置上。 季辞那绣花枕头一包糠的玩意儿,也敢打季芫华的主意?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了。 就他也配? 一股无名火,几乎要将陆玄明的胸腔点着了。 终于,一行人到了东宫。 陆玄明深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陆玄明来见太子,劳驾通传一声。” 门卫看着陆玄明带了这么多人,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登时眼皮一跳,顿觉大事不妙。 一名守卫强作镇定:“陆公子,宫中持械,聚众闹事,你可知该当何罪?” 陆玄明再没了好脾气,直接一记手刀劈晕了那守卫,冷冷一哼:“聒噪。” 第88章 擅闯 其余的守卫都看呆了,几乎是惊叫出声:“大胆,你敢擅闯东宫?” 回应他的,是一片利刃出鞘的泠泠声响。 在一众手下的护卫下,陆玄明一路向前。 终于,陆玄明“嘭”地一脚,重重踹开了太子寝殿的大门。 厚重的红木宫门一开,里面的景象便一览无遗。 季芫华半倚在床榻上,裹了一件宽松的袍子,松松垮垮的,不是她的尺寸,看着倒像季辞的。 她大半个身子都被罩得严严实实的,两节葱白一样笔直滑嫩的小腿却是光溜溜的,正抬着一只小巧的粉足,朝着想向她扑过来的季辞肩膀上踹了一记。 岂料倒是被季辞顺势一把抓在了手里。 季芫华满脸羞恼的神色,娇斥了一声:“你放开!” 陆玄明心中的怒火“蹭”地一下冲到了天灵盖。 季辞! 他竟真敢! 还不等季辞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季辞捂着脸,抬头一看,居然是陆玄明:“姓陆的,你他娘疯了吗?你敢打孤?” 然而仔细一看,才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陆玄明哪还有平日里那决然超尘的谪仙模样,此刻额角青筋根根爆起,双目猩红。 分明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喋血修罗。 陆玄明冷冷嗤了一声,缓缓朝着季辞走过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 陆玄明俯下身,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来:“打的就是你。” 季辞眼皮狂跳。 沙包大的拳头重重落了下来,才没几下,就给季辞揍了个鼻青脸肿。 季辞捂着不住流血的鼻子,忍不住放声咒骂。 陆玄明却像越打越止不住脾气似的,失了理智一般,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季辞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里遭得住?不一会儿,声音就越来越小。 季芫华看得心惊肉跳:“陆玄明,你给我住手!” 少女的声音像是一捧清泉,一下子就把陆玄明从嗜血暴戾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陆玄明揪着季辞衣领的手骤然一松。 季辞仰面倒地,疼得闷哼一声。 陆玄明走到床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把季芫华严严实实裹在里面,随后将其打横抱起,把头埋在季芫华肩颈处,近乎贪婪地闻着少女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好,听你的,今天不打了,我们回家。” …… 今天不打了? 季芫华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陆玄明就这么抱着季芫华往出走,脚方迈过门槛,就听季辞在后面放声大喊道:“季芫华,你等着,孤定不负你!来日,来日孤定娶你做皇后!” 当朝天子尚且还在呢,就这样大放厥词,说出这样狂浪不羁、大逆不道的言语。 娶? 皇后? 那不就是说,他季辞做未来皇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 也只能说是,季辞不愧是季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样的草包,没半分长进。 管你是谁,但凡有争夺皇权的意识,正在龙椅上端坐的那位,总归都不太愿意的。 毕竟天家无父子。 季芫华咬了咬唇,有那么点怀疑自己选了季辞做扳倒陆玄明的筹码,是不是确实错的离谱。 第89章 放手 外面挺冷的。 季芫华窝在陆玄明怀里,脸却烫得跟烙铁一样。 她真的没想到,陆玄明竟敢为了她,杀进东宫来。 外面乱哄哄的一片,但在被陆玄明护住的这一小片天地里,很安静,很安全。 季芫华看着陆玄明沾了血渍的下颌,竟莫名觉得自己今晚一直被高高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恍惚好像时间倒流回了前世他们彼此爱意正浓的时刻。 没有恨。 没有仇。 没有怨。 季芫华鼻子一酸,神使鬼差地,抬手帮陆玄明擦了擦脸上的血痕。 季芫华看着陆玄明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收手吧,好不好?” 连季芫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 “收手吧,你已经做过皇帝了,再来一遍,又有什么意思呢?天下这么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季芫华苦笑一声:“可能是疯了吧,我应该没救了。你要是愿意收手,我愿意跟你走。” 然而陆玄明怔了怔,却是沉默了。 阿瑜驾着一辆马车来了,正好停到他们身前。 陆玄明抱着季芫华上了车,许久,终于笑了笑,眉眼中带着点季芫华看不明白的悲凉。 他说:“芫华,对不起,我没有退路。” “庆帝,必须死。” 季芫华一个激灵,好像瞬间清醒了些。 但是无尽的委屈也就是在那一刻涌了上来,化成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季芫华“啪”地一巴掌打在陆玄明脸上。 她整个人,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滚!你滚!” 陆玄明被她哭的心疼得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 他将季芫华紧紧抱住,好像只要他一松手,他心爱的姑娘,就要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 陆玄明轻轻吻去季芫华满脸的泪珠,嘴里一遍一遍重复说着“对不起”。 她都不知道,当她说要跟他走的时候,他有多么心动。 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没有权谋,没有争斗,不必勾心斗角,也不必提心吊胆。 他们只有最爱的彼此,就那么闲云野鹤,过上一辈子。 像他父母一样,打打猎织织布,再生个一儿半女。 那真是想想都美好啊! 可是他不能够。 他不仅肩上背着那九十九个同他一般模样孩童,以及那个真正的陆玄明的血海深仇。 同时也是承天教教众们共同的指望。 如今计划过半,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系在其上。 他不能一走了之。 更何况,即便他愿意放过庆帝,庆帝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他身中缠魂蛊,靠着每月一次的解药续着命。 若他强行要走,终究不过是落个暴毙的下场罢了。 他没得选。 他没有退路。 这场仗,注定要背水一战。 不进,则退。 陆玄明没送季芫华回镇北王府,而是来到了脂砚斋。 本不远的路程,季芫华却觉得走了很久很久。 煎熬得她觉得好像每一秒,心都在滴血。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季芫华哭得嗓子都有点哑了,对着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的陆玄明冷冷说道:“放开,我要回去了。” 第90章 打算 陆玄明依依不舍松开了季芫华,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只是说了一句:“好好睡一觉吧,今天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季芫华有点想笑,又实在做不出笑的表情,咬了咬唇,反问:“当没发生过,凭什么呢?你倒是会做好人,可你是谁?拿什么身份替我大方?” 陆玄明垂眸,避开季芫华那双清亮的眼睛:“好人?呵……” 他可从来算不得什么好人,他只是不想季芫华脏了手。 他的眸光晦暗不明,闪过一丝狠戾:“我只是让你当没发生过,可我不会当没发生过。放心,我迟早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季芫华心猛地一颤。 她定定看了陆玄明一眼,没有说话,拢了拢衣领,起身下了马车。 阿瑜本想扶季芫华一把,岂料她“扑通”一下就跳下去,头也不回就走了,阿瑜也只能讪笑着收回手:“嫂……郡主慢走啊!” 陆玄明对这姑娘很不一般啊,最近为了她,已经好几次动了教中关系。 今天更是直接把东宫掀了个底朝天,闹得人仰马翻。 太子季辞被揍得那叫一个惨啊,啧啧。 教众都以为出了啥大事,谁知道,人家陆玄明杀进东宫,最后只是抱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方才一路上,阿瑜也是听着了,那小姑娘哭得小猫儿似的。 也不知道陆玄明到底干啥了。 横竖阿瑜是听得脸红,一直止不住地低声偷笑。 啊呀,原来这铁树也当真有开花的时候,还偏偏就让他见着了,真是不容易。 回头去赌两把,保准手气好。 阿瑜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冷不丁朝后头扫了一眼,就看着陆玄明杀气腾腾的眼神正落在他脸上。 阿瑜瞬间觉得后脑勺生风,凉飕飕的。 阿瑜赶紧止住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主子,咱现在去哪儿啊?” 既然已经闹成这样,干脆揭竿而起,今天就一路把紫禁城杀穿,取了庆帝那老不死的项上人头,岂不痛快! 陆玄明颇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阖了眼:“去承乾宫。” 阿瑜激动得觉得胸臆间一股热血在沸腾:“好,我这就通知教众,咱……” 陆玄明抬手语气平静地打断了阿瑜:“不,就我一个人去。你送我到宫门口便是。” 阿瑜愣住了:“什……什么?” 陆玄明却不再看他了,伸手关了车门,阿瑜只听到陆玄明的声音低低从马车内传来:“走吧,不必担心,我有我的打算。” 庆帝回到承乾宫的时候,陆玄明已经端跪在殿中多时了。 一个身形窈窕,模样娇艳的女子,扶着庆帝。 庆帝坐到龙椅上,将那女子往怀里一揽,手顺着女子的衣领滑了进去。 女子衣衫一松,露出半个雪白的香肩来。 这女子可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季敛的生母叶嫔。 众人皆垂下头,不敢看。 叶嫔轻轻咬了咬唇,看了一眼下面端跪着的陆玄明,似是也因这场面而觉得有些难堪。 第91章 不敢 但她一介弱质女流,能怎样呢? 叶嫔终究什么也没说,甚至主动抬手环住了庆帝的脖子,娇笑连连。 过了好一阵儿,叶嫔软绵绵倒在庆帝怀里,双颊绯红,像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娇嗔又懊恼地喊了一声:“皇上~还有人在呢!” 这一屋子的太监宫女,自然是算不得“人”的。 庆帝这才抬眼看向陆玄明,面上带着些清寡淡泊的笑意,看着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似的:“朕没去找你,你倒还敢来。” 陆玄明垂着眼睫,声音清润干净:“卑职自知有错,不敢不来。” “哦?”庆帝饶有兴致地一哂:“朕倒要听听,你何错之有?” 陆玄明不卑不亢,淡淡道:“不能以言语规劝太子,因恐其犯下不可挽回的错处,只得强行拦下,手段过于激进,有以下犯上之嫌,还请圣上降罪。” 季辞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庆帝早就知道了。 陆玄明这段话倒也不算失了偏颇。 他确实拦下了季辞,没让那逆子做出那等令整个皇室颜面扫地的糊涂事。 那手段,确实也“偏颇”得不止一点半点。 季辞庆帝方才见了,那真是鼻青脸肿,好一副窝囊样儿。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硬生生被个下人打成这鬼样子。 气得庆帝当下又扇了季辞一巴掌。 这一路走回来,庆帝的气儿已经消了个七七八八,加上方才被叶嫔伺候舒服了,此时倒也不想发火。 庆帝看着下面的陆玄明。 面若冠玉,气若谪仙。然而这副好皮囊下头,又是个心狠手辣,桀骜不驯的。 啧。 这竖子,竟还比季辞那草包像他儿子些。 若季辞能比得上陆玄明半分,他也不至于这样纵横谋划,日夜操劳。 可季辞到底是庆帝亲生的。 即便庆帝再怎么不喜季辞,也绝不可能允许陆玄明一个下人,那样对待季辞。 毕竟,血缘向来是最霸道不讲道理的东西。 是亲是疏,是尊是卑,本就是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好的。 是以,庆帝冷冷“哼”了一声:“亏你还知道,辞儿在上,你在下。” 陆玄明眼垂得更低了,然而眼中的寒意也更甚:“圣上言重了,卑职生来便是要为黎国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绝不敢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庆帝懒懒挥了挥手:“既如此,那便领罚去吧。” 陆玄明微微颔首,告了声退,便跟着青松公公出去了。 这时候,一个小宫女走进来,躬身一礼,小声道:“圣上,执安道长前来进献仙丹,可要让他进来?” 庆帝在叶嫔温软光滑的身子上轻轻抚了一把,想来是方才还有些意犹未尽,闻言挥了挥手:“下去下去,没见朕忙着呢么?” 叶嫔往庆帝怀里倚了倚,不动声色拉住庆帝的手:“皇上,不急于这一时,您身子要紧。” 庆帝解叶嫔衣衫的扣子解得烦了,索性一扯,那扣子就叮铃啷当掉了一地:“无碍,朕身子好着呢!不差这一颗药。” 叶嫔咬了咬唇,凑到庆帝耳边,妩媚一笑:“去嘛,吃了药,臣妾好再给您怀个大胖小子。” 第92章 仙丹 叶嫔上次怀了二皇子季敛,就是在庆帝第一次吃了执安道长进献的仙丹之后。 庆帝一直子嗣稀薄,谁能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还喜得贵子,那真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叶嫔身子好、好生养,还是那执安道长的弹丸确实管了用。 反正打那之后,庆帝就经常宠幸叶嫔,也把那仙丹按时按点吃着。 真别说,自从吃了那丹药,庆帝确实精神了许多,常将叶嫔折腾得连连讨饶,确实有些重振雄风的意味。 本来那执安道长说他的仙丹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庆帝还嗤之以鼻,但现在,却也信了五分。 老来得子,对庆帝的诱惑确实不可谓不大。 庆帝瞟了一眼面前的可人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行,小妖精,那朕就听你的。” 随后,庆帝对着方才进来禀报的小宫女说道:“你把药拿进来,让道长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仙丹盛在一方小小的玉盒中,通体赤金,流光溢彩,香气馥郁。 叶嫔亲自执了茶盏服伺候庆帝服下,俏生生笑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看着她眼波流转,粉面含春的样子,心下一动,翻身将她禁锢在怀中,哈哈大笑:“万岁怎么够?” 叶嫔忙改口:“是,圣上洪福齐天呢。” 夜,还很长。 方然和脂砚斋众人,看着季芫华裹着一身男子的衣服,鬓发凌乱地走了进来,皆是一惊。 方然目光落在季芫华身上的那件外袍上,微微晃了神——是陆玄明陆公子的,她记的很清楚。 方然这一晃神的空档,采薇已经扑了过去,满脸紧张地问道:“郡主,你没事吧?” 因着怕那些粗使下人不识字,下手又没轻没重的,把东西拿错了或是弄坏了,采薇就跟着店里的伙计去拉了一批货,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采薇眼眶一下就红了:“都怪我,我就应该好好跟着你。” 季芫华失笑,摸了摸采薇的脑袋:“傻丫头,你跟着我又能怎么样?好啦,我没事的,真的。” 采薇想想也是,自己跟着也是个累赘,更难过了,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郡主,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季芫华也没想到自己那么一句话,竟然勾起采薇的伤心来,只得替采薇擦了擦眼泪,哄道:“你怎么会没用呢?我现在就有事情要你帮忙做,快别哭了。” 闻言,采薇止了泪,吸了吸鼻子:“什么事呀?” 季芫华轻轻笑了笑:“替我回府给父王报个平安,我今天就在脂砚斋歇下了,不回去了。” 待采薇走了,季芫华回了房间。 才准备睡了,外面就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原来是方然。 她拿着一堆的药,满眼关切地笑道:“你方才受了伤,不知道敷了药没有,我给你拿了一些过来。” 季芫华中箭,确实没几个人看到,她衣服又包裹得很厚实,所以受伤的事没人发现。 第93章 孽缘 季芫华礼节性地笑了笑,伸手去关门:“谢谢,我已经上过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门即将重新合上。 方然突然伸手抵住了门:“等等。” 季芫华不明就里:“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然耳根突然红了红:“我……没……没什么事。” 方然本来是想问问季芫华,陆玄明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可是看着季芫华那这双清澈的眼睛,突然就问不出口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季芫华看着方然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方然……该不会是……喜欢上陆玄明了吧? 这个念头才一涌上来,就被季芫华压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 方然和陆玄明才是第一次见,即便当真是前世今生注定纠缠的孽缘,也不会来的那么快吧? 一见钟情什么的…… 也太梦幻了。 方然以前在醉东风吃了那么多苦,见了那么多薄情寡性的负心汉,按理说对于情爱二字,理应是要慎之又慎才对。 一定是她想多了。 季芫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上。 夜很深了,但季芫华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陆玄明不肯收手,季辞眼见也不是个能指望得上的。 她究竟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突然,季芫华心念一动。 既然季辞是个不堪用的,那她自己来不行吗? 季芫华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翻身坐了起来,鬓角冷汗涔涔。 她……她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但是这个想法一滋生出来,就疯狂地在她脑海里抽枝发芽,怎么样都驱散不掉。 甚至于,渐渐生长出了一个大概的规划框架。 像是那根紧绷着的线终于绷断了,季芫华反倒心下一松。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埋着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待抬起头来时,却见满脸都是泪。 季芫华轻声呢喃:“疯了,真是疯了。” 翌日。 天尚未大亮,将明未明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 季芫华一身缟素,披散着一头青丝,周身未着任何脂粉钗环,只清水洗了一把脸,便出了门,径直朝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了。 季芫华来时宫门才刚开,皇后娘娘原先还在睡梦中,得知季芫华在外面候着,赶忙让人把季芫华请进来。 天知道,昨晚皇后听说陆玄明带着一群人打进了东宫,最后从里边把季芫华带了出来的时候,她内心是多么震惊。 再加上皇后昨晚去看季辞的时候,季辞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一直嚷嚷着跟她说要娶季芫华。 就算季辞再三保证他绝对没有碰季芫华,可皇后这个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皇后几乎也是一夜没合眼,天快亮了才迷瞪着睡了一会儿。 这会儿季芫华找上门来,她真是惊惧交加,哪里还睡得着? 季辞那个小畜生,可别真是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这要让皇上知道,还不给他皮扒了? 他可知为了他的太子的位置,她这个做母后的,究竟废了多少心血? 真真是个冤家!半点不让人省心! 第94章 勾引 烛光映照着季芫华略显憔悴的脸,竟生出几分病西施的我见犹怜模样来。 皇后向来不喜欢镇北王那一家子,前些天因为季芫华救了平阳长公主季嫣,她才对季芫华的态度稍稍有所改观。 但昨天得知季芫华竟然和季辞纠缠不清,瞬间就对这姑娘厌烦到了极点。 一个巴掌拍不响,瞅季芫华那模样,焉知不是她勾引的辞儿? 堂兄堂妹的,传出去可真是…… 心下虽这么想着,但到底是亲戚,面上还得过得去。 季芫华躬身去给皇后行礼,皇后忙“慈爱”地将她扶起,微微一笑:“快起来吧,坐下说话,又没外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皇后打量着季芫华这一身行头,斟酌着发问:“不知这大清早的,你找本宫所为何事?” 季芫华贝齿轻轻咬着朱唇,两行清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求皇后娘娘替华儿做主!” 皇后心“咯噔”一下:“别哭,怎么了?你慢慢说。” 难不成……难不成辞儿真的做了那糊涂事? 皇后原本心里还存着一点侥幸。 然而,季芫华的下一个动作,彻底打碎了皇后最后一点希冀。 季芫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季芫华把头埋进皇后怀里,放声恸哭,俨然成了个泪人儿。 皇后望着季芫华那一段白嫩嫩的胳膊,面若死灰。 没有守宫砂…… 不用说,肯定是季辞那混小子做的。 纵使皇后看自己那儿子季辞哪看哪好,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 知子莫若母,季辞素来最好女色。 好端端把一个小姑娘掳到他宫里去,便是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他到底动的什么心思。 季芫华昨晚是裹着男人的衣服,打着赤足,被人从东宫抱出来的。 就这,说是没出点事,谁信啊? 皇后已经严令各宫的人管好自己的嘴,不得再议论此事半字。 可是也仅仅是没把这丑事传到宫外去罢了,各宫上上下下,早已人尽皆知。 季芫华哭哭啼啼的。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面露难色,来来回回徘徊着。 再过不久,各宫可是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的。 皇上也说了,今早要过来一起用早膳。 季芫华若一直这样闹下去,不肯罢休,那可如何是好? 真真是要把东宫和坤宁宫的脸都丢尽了。 皇后暗暗咬牙:这季芫华,小小年纪,好狠的算计。 夙兴而来,先揭发太子季辞的不对,却也不说究竟要什么,看似是格外委屈,且乖觉知礼。 可这巧就巧在,世间也掐得太寸了。 距离那些请安的人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所以其实季芫华就是逼皇后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做出决定。 如果皇后给出的答案正好顺了她的意,那便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如果皇后的决定并不让她满意,那她也大可以闹起来。 横竖这事儿若是闹大了,皇室必须要给镇北王府一个说法。 只是一则太过丢脸。 二则庆帝知道这事,绝对要扒了季辞一层皮。 好一个先礼后兵、釜底抽薪的谋划。 往日倒是小瞧她了。 第95章 权力 皇后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盯着季芫华:“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芫华却只是睁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满脸诧异地反问:“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疑心我是拿着自己的清白,来讹你什么不成?” 皇后嘴角微微抽了抽,定定看了季芫华好一会儿,笑道:“当然不是。” “辞儿做出这种混账事,本宫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 “你倒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来找本宫,而不是直接去找庆帝。倒也是个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季芫华面上没什么波动,心底却暗暗一哂。 那是自然,若是直接去找庆帝,破坏了季辞在庆帝心中的形象,庆帝直接像前世一样,把季辞派遣到边关驻守,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现在想做的,是皇后。 不是太子妃。 对她而言,嫁给谁,究竟有什么分别呢? 她现在只想要权力。 她是个重活一世的人,讲句实在话,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昨天陆玄明告诉她,他依然会像前世一样,荡平紫禁城,直取庆帝的头颅。 那这就意味着,如果她再不采取行动,前一世血流成河的惨况,会一模一样再度上演。 不,她绝对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陆玄明知道她会阻拦,不出意外的话会加快计划实施的速度。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季芫华脑海中闪过颜渊温润如玉,唤她“华儿”的模样,久久不能退散。 然而…… 他是颜渊呀。 那个干净得不染一点尘埃,见不得一点世间疾苦的颜渊呀。 他都不敢相信季芫华会动手打人。 那……他怎么可能,可以接受季芫华满手鲜血的模样? 很明显,他绝对不能忍受。 所以,如果季芫华要嫁给颜渊,那么就意味着,她得放弃黎国皇室和镇北王府千万条人命。 她也只能…… 两害相权择其轻。 就这样吧,颜渊,你值得更好的。 眼见着外头天光大亮,皇后终于还是妥协了。 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头顶的凤簪取了下来,插进季芫华未着钗环的墨发中:“你的想法,本宫知道。他日辞儿登基,本宫这坤宁宫,就是你的。” 季芫华跪下谢恩,在低头的那一瞬,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待抬头,已经又是那一派楚楚可怜惹人疼的乖顺模样:“谢皇后娘娘。” 季芫华往出走的时候,各宫众人正要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平阳长公主季嫣本来还有些困,打着哈欠,坐着步辇,昏昏沉沉,时不时就闭目小憩一阵儿。 冷不丁看见一身素衣往出走的季芫华,想起昨天听到的八卦,瞬间睡意全无,遥遥对着季芫华大喊了一声:“喂,季芫华,你给我站住!” 季芫华转身,见是季嫣,随即便恭顺地敛衽一礼:“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礼数倒是周到,浑然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但季嫣就是来找季芫华不痛快的。 第96章 照顾 季嫣也没让季芫华起身,只是小声凑过来问:“你昨晚跟我皇兄,该不会真的那个了吧?” 季芫华站直了身子,瞥了一眼季嫣,莞尔:“哪个?” 季嫣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听这话,立马羞红了脸,也顾不得指责季芫华失礼了,咬了咬牙:“你……你别装,你知道的,就……床衽之欢啊,你们到底有没有?” 季芫华有意无意地拨弄了一下自己头顶凤簪长长的金质流苏。 果然,季嫣顺着季芫华的手看去,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凤簪!竟然是真的?你……你们居然真的……” 季芫华不置可否:“这不正合了公主殿下的意吗?从今往后,再没我这个碍眼的,插在你和颜渊中间了。” 季嫣一怔。 季芫华微微颔首,道:“看来长公主殿下找我再没什么别的事了,臣女告退。” 季嫣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却觉得心口分外沉重,一点也不松快。 看着季芫华的背影,季嫣忿忿然骂了一句:“你混蛋!你这样对得起颜渊哥哥对你的爱吗?你知不知道,他……” 季芫华身形一滞,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季嫣一双含着泪,红通通的眼。 季嫣声音很轻,有点发抖,但足以让季芫华听到:“颜渊哥哥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季芫华感觉心猛地揪了起来一般的疼。 忍了又忍,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季芫华轻轻笑了一声:“是啊,你可得把握好机会,趁他难过,好好安慰安慰他。” 季芫华转头就走,她怕再不走,连她自己都要说服不了自己了。 背后季嫣不顾形象的怒骂声渐渐远去,消散在风中。 就这样吧。 请你替我照顾好他。 季芫华就这样戴着凤簪,一路从坤宁宫,走回镇北王府。 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 因为皇后下令封锁消息,昨夜季芫华被季辞掳去东宫的事情,宫外还鲜少有什么人知道,有那识货的人认出季芫华头上戴的是皇后娘娘的凤簪,诧异的不得了。 大家都在猜,皇宫里头的贵人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早上的功夫,整个京城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这事儿。 作为众人议论中心的季芫华,却像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回府兀自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叫厨房送了茶点来,一边吃,一边时不时跟屋里的丫鬟们玩笑几句。 这样宁静的闲暇时光,一直持续到镇北王下早朝,回到府中时。 镇北王一回来,朝服都没顾得上换,就直直朝着季芫华的雅音阁来了。 他入了宫,自然已经知道了季芫华和季辞之间的那一档子糊涂事。 镇北王可是担心坏了,也不知道他的华儿到底伤着没?吓着没?受了欺负没? 说句实在话,镇北王可一点儿也看不上季辞。 要季辞是他儿子,早让他打一顿扔去军中历练了。 想到季辞将来可能要做他女婿,镇北王真是气得两眼发黑。 季辞欺辱了他女儿,他却还得把女儿嫁给他,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97章 皇后 当镇北王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时候,却见季芫华好整以暇捧着一盒剥好的松仁吃着,时不时还给下人们抓一把。 镇北王一进门,还没等他开口,反倒是季芫华一抬眼,顺手也抓了一把松仁放镇北王手心里,笑眯眯问了一句:“父王来了?可是找我有事?” 镇北王抓着那一把子松仁,心下一梗,险些没背过气去。 得,就皇上不急太监急呗? 镇北王到底还是担心女儿,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坐下小心翼翼问了一声:“你跟季辞……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季芫华将松仁上的薄薄的棕色细皮捻了,只留下一小颗白嫩嫩嗯果仁,才往嘴里送去,她一面吃着,一面慢条斯理说道:“父王,我想当皇后。” 季芫华那语气听着,平淡得像是在问镇北王早饭吃了啥似的。 但说出的话却让镇北王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镇北王拧着眉:“别开玩笑了。” 季芫华把松仁盒子一推,拍了拍掌心方才留下的松仁皮,未置可否,只是把头顶那根凤簪拔下来拿在手中把玩:“我今早去找皇后了,她跟我说,她的坤宁宫,往后便是我的。” 镇北王这才注意到那支簪子,当下心中一凛。 这丫头,恐怕是认真的。 镇北王皱了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的婢女婆子们都躬身应是。 屏退左右之后,镇北王看着季芫华,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季辞那小子当真欺负你了?” 季芫华低着头不说话。 镇北王急了:“你先别考虑旁的,父王就问你一句,你爱季辞吗?你真想跟他过一辈子?” 爱? 怎么可能有人会爱上一个想侵犯自己的人呢? 季芫华从今早就一直强撑着,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这样她就真的可以不难过似的。 然而此刻,季芫华面上的笑意终究是有些绷不住了:“不爱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 “既然不爱,不想,那就别理他。他季辞做了那种龌龊事,还想把你一辈子箍在皇宫里?简直欺人太甚!” 镇北王说得义愤填膺,然而季芫华却“扑哧”一下笑了,不答反问:“不理他?然后呢?父王你会替我报仇吗?” 镇北王一愣:“华儿……” 说到底,季辞是君,镇北王是臣。 镇北王向来是个出了名的忠臣,即便常年来被庆帝明宠暗贬,但依旧是庆帝说一他不会说二的,他能怎么办,难道真会做那等忤逆之事? 镇北王的视线有一瞬的闪躲:“父王定会禀明圣上,让他为你做主。” 这答案,与季芫华先前预想的几乎并无二致。 季芫华有点想笑,却又实在做不出笑的表情来,是以只是勉强牵了牵嘴角:“果然呢。” 他到底还是想把她的命运决策权交到别人手里。 可是她不愿意了。 镇北王来的匆忙,并没有换下朝服,金印紫绶,衣袍正中间盘桓着一尾绣得栩栩如生的四爪蟒袍。 蟒袍与龙袍本来区别并不大,只是龙有五爪,而蟒只有四爪 第98章 蟒袍 季芫华看着那一尾蟒绣出神,竟是低低笑了一声:“蟒究竟比龙差在哪儿呢?少了一个指甲罢了。父王,你真没好奇过坐在龙椅上是什么感觉?” 镇北王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出言呵斥:“休得胡言!”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 只是……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镇北王还风华正茂,是个敢想敢做的愣头青,觉得只要努力,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手到擒来的。 如今的镇北王,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身上那点挥斥方遒的傲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殆尽了。 季芫华直直看着镇北王的眼睛:“你真觉得,季辞能担得起做皇帝的担子?你真不担心黎国数千年基业在季辞手里被毁之一炬?” 镇北王皱眉:“这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既然你这么看不上季辞,那你为什么刚刚还说你要做皇后?” 季芫华笑了:“父王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她不是喜欢季辞。 她甚至也不太稀罕皇后的位置。 她真正的目的,是以皇后之位为跳板,彻底把握皇权。 镇北王只觉眼皮猛地一跳:“华儿……黎国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季芫华歪着脑袋微微一笑,一张漂亮的小脸还有点婴儿肥,稚气未消的模样,看着十分天真烂漫,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可如果,季辞登上皇位之后就殁了呢?” 届时,季芫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如果父王愿意的话,女儿大可以矫诏一封,也让您当个皇帝玩玩儿。” “您要是不愿意,女儿就辛苦一点,垂帘听政,扶持一下二皇子季敛好了。” 镇北王又气又怕,只觉两眼一黑:“你……你闭嘴!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你这是要造反啊!” 季芫华眼圈一红:“反便反了,不管是你当皇上,还是季敛当皇上,横竖这黎国还是姓季不是吗?有什么使不得的?总比……” 总比被陆玄明血洗吞并要好。 季芫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豁然站起身来:“你拿庆帝当亲兄弟,他拿你当亲兄弟了吗?”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被安排在边关驻守,你一年到头能回家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庆帝那么精明一个人,他当真不知道边境苦寒吗?他可有半分心疼过你这个亲弟弟?” “季辞做了那样的事,可从昨晚到现在,你听他提过半个字没有?庆帝住在皇宫啊!你都听说季辞欺负我的事情了,难道庆帝还一无所知吗?” “没说要罚季辞,甚至也没说要让季辞对我负责,这不明摆着想装作事情没发生过吗?” “你还想去求他替我做主……” 季芫华泣不成声。 镇北王把季芫华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心如刀绞,眼睛红了一圈,久久无言。 女儿被欺负了,他还只能靠着这里求那里求的,去讨一点公道,真是想想都窝囊。 他明白季芫华说的都对,可他到底是臣。 庆帝是他的亲哥哥,是天子,他怎么能……怎么敢…… 第99章 沧桑 镇北王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华儿……父王不希望你满心仇恨,后半生只为复仇奔波。” 季芫华凉凉笑了一声:“听父皇这意思,就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都算我活该是吗?” 镇北王赶忙解释:“不,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季芫华别过脸去,不再看他:“父王,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是通知,不是商量。” 华儿一个女儿家,经历了那种事,若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是个真正合格的好父亲,此时起码应该冲过去揍季辞一顿才是。 可他被一句“忠君”压的死死的。 镇北王沉默许久,终究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华儿,如果你是开心的,其实这条路怎么走都没有关系。” “父王是怕……你现在只是一时冲动,却搭上了自己一辈子……” 镇北王紧了紧拳头,步履沉重地走出了雅音阁。 季芫华身形一滞,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她只知道,这条路她必须走。 开不开心的,于她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人真的打心眼儿里不爱八卦的,毕竟是人就都爱热闹。 季芫华被季辞掳走的传闻尚且还没完全散播开,季芫华戴着凤簪从宫里一路走回王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季芫华此番操作,可谓是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吃了好大一个瘪。 现在嘲讽可怜她的人有、羡慕嫉妒她的人也不少。 距离那事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庆帝对于那些传闻全都置之不理,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冷处理。 倒是季辞,这些天堂而皇之遣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讨季芫华开心。 季芫华来者不拒,一概收下,但绝口不提要见季辞,把季辞急得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众人私底下都偷偷笑话,说季辞这是得了相思病了。 不过倒也不能说是季芫华故意端着架子不肯见季辞,因为她也不是单单不愿意见季辞。 最近来府上说想见季芫华的,全都被她推了。 颜渊这几日每天都来镇北王府,但全被拒之门外,今天是刚好掐着镇北王下朝回家的点儿来的。 镇北王刚一下马车,就被颜渊拉住了袖子:“王爷,您就让我见见华儿吧!” 颜渊整个人看着很憔悴,眼眶乌青。 他后悔了,那天庆帝赐婚,他就应该再坚持一下,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庆帝把婚期定下来才是。 他为什么非要纠结那么多。 明明时间没过多久,但却已经物是人非。 镇北王看着颜渊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颜渊和季芫华,多好一对璧人啊,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偏偏那个季辞横插一脚。 镇北王拍拍颜渊的肩膀,叹了口气:“你求我也没用啊,那丫头有心结,最近谁都不肯见的。” 前两天还想着要结婚,今天就这样了,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啊? 其实镇北王私心里也想让颜渊跟季芫华聊聊,毕竟她心里有颜渊,颜渊说的话,兴许她还能听进去一些。 第100章 入宫 雅音阁内。 窗外是明媚的天光,季芫华坐在窗边,手持一枚棋子。 眼前棋局内黑白二子厮杀得正烈,季芫华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许久,季芫华终于还是把手中棋子放了下去:“他还不肯走吗?” 采薇给季芫华添了一杯茶:“是啊……说起来,颜小公爷真是挺痴情的。郡主,你当真不准备见他?” 季芫华摇摇头。 便是见了又怎么样呢? 徒增彼此烦恼罢了。 明天就是季芫华正式进宫做平阳长公主伴读的日子了,今晚季芫华就得先收拾好东西入宫安顿下来。 这一去,再想见颜渊一面,恐怕就不容易了。 采薇想劝,但又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得把季芫华的行李仔仔细细收拾妥帖了。 傍晚时分,季芫华坐着马车离府,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拦住了。 季芫华掀了帘子往外瞧,便看见颜渊一张憔悴又倔强的脸。 季芫华看得有一瞬的恍惚。 瘦了啊…… 少年白皙清秀,语气极尽温柔:“华儿,我有话对你说。” 季芫华默默攥紧手中的帕子:“颜小公爷请回吧,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向你解释的了。终有弱水替沧海,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 颜渊低吼:“什么事已至此?我说过你清不清白什么的我不在乎!” 可能是被颜渊眼底丝毫不加掩饰的爱意与赤诚灼痛了。 季芫华的表情有一瞬的慌乱,这一刻,她只想逃:“车夫!快走啊,为什么停下!” 车夫听了这话,应了一声,便开始驾车。 颜渊没有再拦。 果然,有些面,见了可能还不如不见的好吧。 怪他太执着。 和前世一样,今天进了宫,是先给众人们安排住处之类。 尽管大家都是一样住在奉先殿,但住处分配也很有些讲究。 季芫华到底是郡主,品阶身份摆在那儿,分到的寝室比旁人好些,单独住了一个偏殿,且还能从外面带两个贴身侍女进来近身服侍。 其他伴读的一些贵女们基本只分得一个房间,因为没有多余的住处,大多都没带贴身丫鬟进宫,对季芫华的待遇免不得艳羡一番。 季芫华倒不太在乎这些个,原本她只想带采薇一个人来的,非要多带一个反而麻烦。 但既然那边给的是两个人的名额,不带白不带,季芫华想了想,就把伊人也带上了。 那伊人,总想着攀高枝,小心机多如牛毛,正好把她从镇北王府带出来,好好磨磨她的性子,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伊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进宫,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滴溜溜一双眼到处看。 采薇好意提醒:“伊人,宫里不比咱王府里那么自在,贵人多,你这么乱看,小心冲撞到谁,那可就不好了。” 伊人被扫了兴,撇撇嘴,大大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就你懂得多。我看看怎么了?谁还能少块肉不成?” 平阳长公主季嫣一进奉先殿,就听见了伊人这番话。 伊人白眼翻完,正正好就对上了季嫣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第101章 冲撞 时间已经不早了,季嫣只是穿着一身梨花白的丝绢常服,整个人看着慵懒舒展,混在这一群穿金戴银的官家小姐中间,并不算扎眼。 伊人没见过季嫣,只道季嫣不过也是个伴读罢了,就没太放在眼里,捂着心口“啊呀”了一声,退了一步:“看什么看啊?没见过人说话?吓死人了!” 原本闹哄哄的奉先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季嫣脸色瞬间黑得能滴出墨来似的。 偏偏那伊人最近被季芫华捧着惯着,纵然做错一点什么也不罚她,如今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见季嫣不说话,只当季嫣是怕她,胆子越发大了,大有要蹬鼻子上脸的意思:“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没见我手里拿着东西呢吗?这可都是太子爷那边送过来的,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这群人是被选来做公主伴读的,自然大都是见过季嫣的,听着伊人这一番话,着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然敢跟长公主殿下这样讲话? 季芫华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在一边儿看热闹,没一点要替伊人说话的意思。 “皇兄送来的?”季嫣冷冷笑了一声,伸手将伊人手中托盘上的红绸一掀。 只见里头是一对儿雕工极高的同心锁。 羊脂玉质地、水头极好。 这还能是给谁的?无外乎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女主角季芫华了。 季嫣一把打翻在地,怒极反笑:“什么劳什子,还当是多贵重的东西呢!本公主从小到大打碎不知凡几,弄坏便弄坏了,你又能怎样?” 同心锁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伊人本来还想发作,然而听到季嫣竟然自称“本公主”,顿时清醒过来,腿一软,“嘭”地一下跪下:“公主殿下饶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这次吧!” 季嫣今天心情本就不好,这伊人正好触了她的霉头,又是季芫华的人,季嫣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季嫣斜瞥了伊人一眼,阴鸷的目光渗着寒意:“有眼不识泰山?呵。” “既然这样,还长了那双眼做什么?来人呀!把她给我拉下去,眼睛挖了丢去喂狗!之后即刻遣返出宫。本公主的地盘,容不下这种腌臜玩意儿!” 几个太监上手拉着伊人便出去了。 伊人凄惨的哭喊声渐渐远去,众人的胆寒却愈演愈烈。 这才是第一天,就见了血光,往后的日子,可难熬着呢! 都说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是个不好相与的,可到底只是听说,没多少人真跟她朝夕相处过。 啧,看来往后可都得夹紧了尾巴做人才是。 季嫣环视四周,眼神最终落在了季芫华身上。 季芫华落落大方地对上季嫣的视线,不卑不亢地,甚至微微笑了笑。 这姿态,落到季嫣眼睛里,可就成了赤果果的挑衅。 季嫣恼羞成怒,指着季芫华,对着奉先殿一众伴读警告道:“她只是个郡主,我可是公主。” “听好了,往后这奉先殿,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第102章 站队 季嫣刚一来,就把季芫华的一个贴身丫鬟处置了,明晃晃的示威。 方才又放了那样的狠话。 在座的都是人精,各个心里明镜儿似的,哪里不晓得季嫣的意思? 这分明就是逼着她们站队呢! 她们可都是来做公主伴读的,又不是做郡主伴读的。 其实就算平阳长公主季嫣不敲打她们,她们自然也明白谁尊谁卑,谁才是正主儿。 是以当下就有几个贵女腆着脸凑到季嫣身边:“您消消气儿,我们日后都以您马首是瞻!那季芫华是什么东西,给您提鞋都不配!” 季嫣冷冷“哼”了一声,没搭理那几人,任那几人的笑容尬在脸上,只是对着季芫华扬了扬下巴:“你别得意,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能有好日子过!” 季芫华真是哭笑不得。 上一世,因为她负了颜渊,就在做伴读的时候被季嫣折腾了个半死。 这一世,她苦心经营,以为能和颜渊有个好的结果,谁知最后还是…… 两世的画面重叠,像是有些改变,又像是什么都没变似的。 季芫华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无不无聊啊?真幼稚。” “幼稚?无聊?”季嫣咬着唇,眸中染了些许薄怒,眼圈红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好,你很好,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你给我等着!” 季嫣拂袖而去,看她背影,像是有抬手擦泪的动作。 季芫华突然一阵揪心。 明明就是幼稚嘛!还不让人说了。 季芫华一阵烦闷,正准备回屋,突然不知哪儿来的一盆水,给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季芫华伸手摸了一把脸,一看,正是方才向季嫣示好的一个贵女。 她手里端着一只铜盆,身边围了一圈儿凑热闹的,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捂着肚子,对着季芫华指指点点:“你瞅她那个样子,落水狗!” 季芫华咬了咬牙,刚上前一步,便听到门口有人长长喊了一声:“太子驾到!” 太子已经到了年纪,但尚未婚配,此次能来做公主伴读的,基本都是挑了又挑,身份、长相、天资都顶顶卓越的贵女,想来若不出意外,太子妃人选便要从她们当中出。 是以太子会来这儿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现在这个时辰……属实晚了一点吧?季辞尽管贵为太子,可到底是外男,现在来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众人皆是一惊,但也顾不得多想,全都躬身见礼:“恭迎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独独季芫华没动。 季辞身边的小太监正要说话,季辞抬手拦下,径自朝着季芫华走过去。 季芫华今日并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被水一泼,皮肤看着越发娇嫩,整个人出水芙蓉一般,白嫩嫩的脸,红艳艳的唇,俏生生往那儿一站,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 娇怯怯、惨兮兮,当真惹人生怜。 季辞看得一呆,笑着就要去拉季芫华的手,被季芫华没好气地一巴掌拍落了。 那一巴掌声音极脆极响,众人都听得一个愣神。 什么情况啊? 季辞也知道自己方才举止确实孟浪了些,讪笑着缩回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明起奉先殿便正式开始讲学,孤奉母后之命,特来看看诸位住得习不习惯。” 第103章 出来 “刚刚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孤才一来,就见芫华妹妹湿淋淋的?是谁干的?给孤站出来!” 季辞话锋一转,方才看着季芫华时柔意轻泛的眸子,此时变得狠戾而冰冷,刀片般落在在场一众贵女身上。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瞅季辞这架势,是要替季芫华撑腰呢。 最近京城中关于季芫华和季辞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只不过因为传的人太多,事迹听起来又太过荒谬,所以很多人听了都是一笑置之,当个笑话罢了。 堂兄掳了堂妹…… 深夜…… 啧啧啧。 她们是连信都不敢信。 天潢贵胄啊,真要做出这等丑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让她们不得不信了几分。 可这事若是真的……那季芫华就是未来的娘娘,以她的身份,即便做不了皇后,也会是贵妃。 季嫣嘛……现在是公主,看着风光无限,可到底是要嫁人的,一旦嫁出去了,她又算什么呢? 如此一斟酌,倒像是季芫华更不该惹。 方才那几个贸贸然站了队、急着嘲笑季芫华,想给她个下马威的贵女里,此时已有人慢慢想到这一点上,后悔起来了。 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驴蹄子上,完全不搭边就算了,反要挨一脚。 多冤啊! 那泼季芫华水的贵女旁边原本围着的一圈儿人,此刻都默默退了一步,正正好将她一人留在原地。 众目睽睽,那么多人都见她泼季芫华了,她就是想赖账也不行了。 季辞狭长的眸子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是你做的?” 那贵女慌了,咬了咬牙,竟是口不择言:“不……不……是平阳长公主殿下让我这么做的,这不是我的本意!” 季辞长眉微蹙:“哦?” 季辞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那副皮囊还算生得好看,一双桃花眼总给人处处留情的感觉。 那贵女以为季辞听进去了,事情应该还有转机,扭捏地捋了捋头发,撒娇道:“殿下~人家……人家其实也不是故意的,我也觉得大家往后都是同学,好好相处才是正理。” 季辞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全怪嫣儿了?” 那贵女面色微变,尴尬地笑了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季芫华不识好歹,惹恼公主殿下在先,所以公主殿下才……” 季辞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行了,不必说了,孤看你挺喜欢玩儿水的,不如待会儿你跟孤回东宫?孤院子里的湖水,让你玩儿个够。” 贵女一懵,甚至脸上还因为害羞浮起一点红晕。 太子殿下……这……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季辞身边的几个下人就将她拉着往外面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吧?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季辞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嬉皮笑脸推搡着季芫华往屋里走:“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外头冷死了,咱们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仔细着凉。” 确实是冷。 季芫华未置可否,跟着他往屋里走。 第104章 更衣 采薇怀里抱着一捧替季芫华翻找出来的换洗衣物,眼睁睁看着季辞没皮没脸跟着季芫华一道进了屋,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倒是季辞眼皮一抬,看到采薇,语气不善:“衣服找好了就出去,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采薇一听这话,想起季芫华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模样,便也顾不得尊卑什么的了:“回殿下,奴婢要伺候郡主更衣,男女有别,请太子回避。” “回避?” 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玩的事,季辞低低笑出了声,不仅不走,反而大剌剌往进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回避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孤不是早都看过了么。” 其实那天晚上,季辞到最后也没能将季芫华身上那件肚兜扒下来,他现在说这话,也不过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季辞眼睛直勾勾朝着季芫华看过去,恨不得用眼神,顺着她那段光洁的脖颈,一路往下,把那一片上好的景色尽收眼底。 季芫华看着季辞这副色眯眯的登徒子模样,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季芫华将手里的帕子朝着季辞脸上一扔,正好打到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视线:“怎么?方才逮了个美娇娘,你不快点回东宫陪她玩儿水,来我这儿做什么?” 那帕子沾了水,颇有点重量,打在眼睛上还是有点疼的。 季辞把那帕子攥在手里,低低一哂:“就她?孤才看不上。就收拾那么个小角色,难不成你还想让孤亲自上?” 季辞猛地站起来,把季芫华抵在墙上,凑到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呵……再说了,孤亲自上的话,你个小妖精不吃醋吗?” 季辞大约是自以为很帅,但季芫华看着他这一副搔首弄姿、孔雀开屏求偶的模样,却是着实有些倒胃口。 季芫华一蹲身,从季辞臂弯空隙钻了出去,正色道:“殿下请自重,这里是奉先殿,住着二三十个贵女,但凡有点什么动静旁人都一清二楚。” “上次的传闻,殿下难道还觉得不够难听吗?” 季辞心不在焉,慢吞吞站直了身子,只盯着季芫华笑,显然没太把她的话放心上:“好好好,孤不碰你,等孤迎你做皇后的时候,再慢慢享受。好饭不怕晚嘛!孤省得的。” 好说歹说,季辞就是死皮赖脸不肯出去。 季芫华没办法,拉上床帐,兀自在里面换下了湿透的衣物。 床幔的布并不非常厚实,烛光把季芫华的身影拉的纤长,袅娜娉婷,季辞看得想入非非,心里小猫儿挠似的,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抱住她,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但“没眼力见儿”的小婢女采薇,一直死死盯着他。 季辞几乎毫不怀疑,他要是敢有下一步的动作,那采薇就会直接放声叫嚷起来。 季辞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耐着性子低低问道:“那个姓陆的,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一向独来独往,不跟人亲近的。那天他疯了一样冲进东宫找你……” 第105章 探究 “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季辞眼神不老实地乱瞟,说出的话也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 季芫华已经换好了衣服,抬手将床幔一掀:“我和他?没见过两面的人罢了,能有什么关系?” 床幔软软的薄纱从季辞身上拂过,他看着重新穿戴整齐的季芫华,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酸:“没见过两面,他就敢那么替你拼命?” 季芫华动作一顿,半晌,咬着牙白了季辞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的心思,我怎么知道。怎么?不高兴了?那你打回去啊。” 季辞脑海里闪过那夜陆玄明森然的那双眼。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陆玄明分明动了杀心。 他到现在想起时依旧阵阵胆寒,觉得毛骨悚然。 他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究竟有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数的,若真单枪匹马找过去跟陆玄明打架…… 不,那就不能叫打架,那分明就成了单方面的找打。 当然,这种事情,季辞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美人当前,他怎么可能亲口承认根本就打不过陆玄明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季辞沉着脸,眼神中闪过几分不自然,皮笑肉不笑:“孤是何等尊贵之人?怎么可能跟他那种野蛮人一样动不动便近身肉搏?” 季辞眼皮微微抬了抬,语气里透出几分狠戾与得意:“便是孤什么也不做,也自会有人替孤好好收拾他。” 是啊,夜闯东宫,重伤太子,陆玄明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没有。 从季辞今晚过来一直到现在,季芫华也没正眼瞧过他一眼。 听了他这话,季芫华倒是认真朝着他看了过去。 宫灯昏暗,但季辞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依旧清晰可见。 见季芫华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季辞原本窒闷的情绪稍稍松快了一点,微微勾唇:“心疼了?” 季芫华没好气地冷嗤一声:“想得美,你就是活该。” 季辞气得牙根痒痒,真恨不得把季芫华就地正法了,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季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那股邪火:“呵,真烈啊,没事儿,孤就喜欢烈的。一步一步降服烈马的感觉,妙不可言啊,哈哈哈哈哈!” 季芫华心下一阵不适,也不想再同季辞废话:“行了,你今天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季辞腆着脸笑:“不做什么,就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季芫华抿着唇,没说话,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显然盛了些许薄怒。 季辞清了清嗓子,干笑了两声:“好吧,孤来找你,确实有正事。” 这些日子下来,季辞俨然已经把季芫华当成了自己的军师,事无巨细都要过来问上季芫华一嘴,再办起来才觉得安心。 只要经过季芫华的点拨再去做的,基本都能成事,还能得到庆帝及文武百官的认可。 如今,季芫华对于季辞来说,不仅仅是个可以暖床调情的绝色美人儿,更是他权谋路上的绝对倚仗。 他可一点儿不想得罪这姑奶奶。 看到季芫华已经没了耐心,季辞也不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口气把自己的问题吐了个干净。 第106章 良药 前阵子季辞在季芫华的指点之下,将黄河水患一事处理得相当漂亮,在朝在野都颇受赞誉。 最近庆帝逐渐放权交了很多事情给季辞,让他放手去干。 季辞就是个外强中干不中用的,平常一点点政务就够他头疼的了,突然一大堆事情砸下来,真真个是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连那事儿的时候,都常常兴致缺缺,常常没多长时间就泄了。 他东宫里养着的那些个小妖精们,都是些不知餮足的,又个个儿是人精,嘴上不说什么,实际背地已经开始嫌弃他。 今儿这个送点“老神仙”那里求的神丹丸儿来,明儿那个拿些特制的补品药膳来,后儿还有人搞点不知什么地方听说的膏药偏方…… 一股脑儿全给季辞用上。 那方面究竟有没有用季辞不知道,反正最近吃了太多大补之物,季辞有点上火,动不动就流点鼻血倒是真的。 唉,那些个庸脂俗粉晓得什么。 他季辞是个男人。 还是将来注定要君临天下,万民敬仰的男人。 他心里不可能只有床上那点事。 对他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春 | 药。 根本不需要像那些廉价的女人那般极尽讨好,季辞只要想到季芫华、想到皇位,整个人就心血沸腾,激动得发抖。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季芫华现在无疑就是他的良药。 他发现没了季芫华的指点是真的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颜渊和季芫华突然上演的那一场深情求婚的戏码,他季辞也不会那么急着就想直接要了季芫华。 毕竟他不知道,如果季芫华嫁给别人为妻,究竟还愿不愿意再尽心尽力的扶持他。 夫为妻纲。 在季辞看来,要想让一个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不外乎就是要了她、娶了她、再让她生个孩子嘛! 所以他那天才动了那么个蠢主意。 虽然狠狠挨了顿胖揍,但眼下看来,也是值了。 很多事情都是前世发生过的,并没有什么稀奇。 季芫华听季辞说完,一件一件仔细替他权衡利弊,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只不过有两件事引起了季芫华的注意。 一是黎国北部一整个冬天只零星飘了一点点雪花,地皮都没染白,多地河流干涸,井水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又多苛捐杂税,即将开始春耕,百姓怨声载道,都在衙门口游行示威,地方官隐隐有镇压不住的态势,事情愈演愈烈。 另一则是蒙古可汗齐日迈听说黎国发明了矿盐精炼之法,大为赞叹,决定在春闱之际来黎国,与庆帝商盐买卖问题。 这两件事,季辞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太记挂,但季芫华却听得心中一沉,脑中警铃大作。 黎国北部本来就场面少雨雪,这样的奏报已经几乎是每年必会呈那么几封上来的,大家早都麻木了。 可季芫华心里却非常清楚,今年的干旱与往年截然不同。 民间常说“瑞雪兆丰年”。 为什么呢? 不单单是大雪可以保温保湿,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治虫害。 如果季芫华没记错的话,今年就是黎国史上最黑暗的一年了。 第107章 饥荒 自春耕起至夏伏,黎国北部将持续无降雨。 并且,在地下生息繁衍了一整个冬天的虫卵,也会随着天气转暖开始复苏。 旱灾加上蝗灾。 本该是黎国粮食主要产地的黎国北部,几乎颗粒无收。 饥荒来临,粮价疯涨。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如果事态仅仅止步于此也还好,但偏偏因为死伤过多,尸体掩埋不及,滋生了许多蚊蝇。 蚊蝇裹挟着病菌,四处流窜。 引发了相当严重的瘟疫——疟疾。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邻近几个国家都遭了殃,几乎无一幸免,人人自危,自顾不暇,真正的死伤无数。 一环扣一环。 皇族中人的生活质量倒是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依旧是奢靡无度。 只是季芫华记得很清楚,那阵子,几乎所有人轻易不出门,就算没办法了实在要出,那也是裹得严严实实,薄纱遮面,一寸肌肤也不露在外面。 从皇宫到寻常官宦家,到处都燃着驱蚊的药草,日夜不息。 原本应该去边关镇守的镇北王,留在了京城,管理流民以及治安问题。 …… 前世那一幅幅悲惨的画面,在季芫华脑海中,连环画一般飞快掠过。 季芫华揉揉有些酸胀发痛的太阳穴,面色严肃:“之前我跟你讲的那些都还是次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北方干旱的问题。北部是我黎国的粮仓,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 季辞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漫不经心笑了笑:“哦……你说那事啊。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就是些好吃懒做的刁民,吵闹着造反,想朝廷拨些钱粮周济他们罢了。” “孤已仔细询问过当地官员,事不至此,都是那些刁民太大惊小怪。” “那些人还想反?呵,这个拿个锄头那个带把镰刀,百八十个人都找不出一柄正经兵器来,成不了什么气候,随意遣人镇压一下也就是了。” 这几年都是这么来的。 那些个农民啊,年年到了冬天就这样,地里没活儿,日子过不下去了,合计合计就说要反,揭竿起义。 十里八乡能找出上百个想做第二个程胜的,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不过,也就闹腾一个冬天罢了。 一到春天,大家都回去忙着折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去了,谁还陪着领头的那个做皇帝梦啊。 又不管饭。 那所谓的“造反军”也就不攻自败。 季辞嬉皮笑脸的,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讲给季芫华听,浑然未觉季芫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本以为,上一世那年的悲剧,只是天灾,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人祸。 也是,她早该想到的。 庆帝,极其擅长帝王之术,把玩人心、调用朝臣是一把好手,可对百姓真正过得怎么样并不在乎。 黎国皇室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掌管着绝对话语权近千年了,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看不见的地方,腐朽衰败的地方多了去了。 如果下一任皇帝依旧不能是个以民为本的明君…… 黎国,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啊…… 第108章 疲惫 看着眼前俨然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模样的季辞,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黎国江山这样重的担子,自然不能让季辞那样的人去担。 但是她自己,又真能担得动吗? 季芫华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年与往年不同。” “看来,你该去见一个人了。” 季芫华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笔,在雪白的贡纸上写下了“方然”二字。 “她是个有大智慧的,若有一天能有幸步入朝堂,绝对可以位极人臣,堪称国士。” “她是我替你寻的谋士,暂时你可以完全相信她的话,就像相信我的话一样。” 直到…… 季芫华脑海里闪过方然那晚冲进她房间,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她看向陆玄明时晶亮晶亮的那一双眼。 有些犹豫。 嗐,就直到瘟疫彻底结束吧。 送走了季辞,季芫华坐在书桌前,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拿个信封装了。 待封口时,才发现这里的火漆不知放哪儿了。 前一世,季芫华一直是将这些个小玩意儿放在书桌下面带的小抽屉里头的。 屋子还是这间屋子,桌子也还是这张桌子,但季芫华到底是搬进来的头一天,东西的摆放顺序还没来得及按照她的习惯来调整。 季芫华一面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一面问道:“采薇,你知不知道火漆在哪儿啊?” 唤了半天没人应,却听见门吱呀一声。 “找什么呢?” 是一道极清润的男声,听着恹恹的,像是不太能提得起精神似的。 季芫华就在方才,突然翻到了火漆。 宫里的东西,全都个顶个的奢华,一颗小小的火漆,也做得很精致。 季芫华手心里那颗,蜡体是月白的颜色,里面混了宝石和云母研磨成的粉末,烛火一照,便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来。 季芫华摩挲着手心里的物什,抬起头来。 果然,是陆玄明。 季芫华静静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答道:“没什么,已经找到了。” 她料到他会来,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叫嚷着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说辞,硬是让庆帝将男女学堂分开来设了。 然而奉先殿其实离南书房很近,只隔了一片桃林,教书的先生们基本也是通用的,时不时便有按捺不住热情的少男少女到对方那边去看一眼。 一来二去,花前月下,同窗之谊,别说还真成就了好几桩姻缘。 季芫华自己也曾走过无数次从奉先殿到南书房的那段路。 顺着粉色的花海直走,再拐个弯儿,不到半刻就能到。 那是她满心满眼都是陆玄明,走那一段路的时候,总觉得空气都是甜的,每一秒都欢喜得很。 她现在都记得那种心情。 陆玄明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木头,他自然也来过季芫华这儿几次,轻车熟路寻了过来倒也算不得稀奇。 陆玄明闭了门,径直走进来,坐到季芫华对面。 季芫华这才发现,陆玄明面色差得吓人,一张本就单薄的唇,如今几乎一点血色都没有。 整个人透着病态,看着甚至……有几分可怜。 第109章 赌气 季芫华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信封压在书下,从上到下将陆玄明扫视了一遍,末了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这两天没少遭罪嘛,说说,庆帝怎么罚你了?” 许是被季芫华过分明媚的笑容刺痛了眼,陆玄明默了默,薄唇紧抿。 陆玄明为了季芫华,在上元节当夜私闯东宫、殴打太子。 庆帝那个老狐狸,表面上没说什么,装得压根儿没这事儿一样,然而私下里已经修书一封送去蜀国,给蜀国皇帝好告了一番状,伺机提了许多过分的要求。 蜀国皇帝怕儿子在黎国受苦,只得一一应下。 只是蜀皇不知道的是,他真正的儿子早就死了,如今黎国的那个,只是个庆帝拿来李代桃僵的赝品。 对此,陆玄明倒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与蜀皇那个冤大头其实素未谋面。 不过庆帝明里答应了蜀皇,暗地里还是狠狠罚了陆玄明。 脊杖五十,并责令他在燃了天蟲香的密室“面壁思过”了整整三天。 陆玄明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人形,身上全是极疼极痒时自己抓出来道道血印,双眼布满血丝,面白如纸。 阿瑜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糙汉子,将陆玄明从密室背出来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轻手轻脚,生怕压到他的伤口。 可季芫华……她就好像完全不在乎。 只想拿他的痛苦来取乐似的。 好一阵儿,陆玄明才松了松攥得有些发白的手:“别赌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怨我那天没答应带你走的事,可你也不该破罐子破摔,竟动了要委身给季辞的念头……你……” “停!” 季芫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陆玄明咬了咬牙,一颗心蓦地一紧:“怎么用不着,你是我的妻子!” 又是这句话,他自己烦不烦啊? 季芫华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陆玄:“早就不是了,你能不能别拿这些前尘往事来烦我!” 陆玄明身子一僵。他极力保持着冷静,语调平平,可藏在衣袖里的手却微微有些发抖:“我们从来没有和离,怎么就不是了?再说了,破镜尚可重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在一起?” 季芫华却只是笑了:“破镜为什么要重圆?” 陆玄明心头一凛,面色看着又苍白了几分:“芫华……” 季芫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说啊,破了的镜子,为什么要重圆?再怎么拼接,不都不已经是一面破镜子了吗?接起来又有什么用?” 季芫华眼波流转,笑得近乎残忍:“求而不得不才是常态吗?” 是了,那天她曾几近于乞求地问他,能不能放手,抛弃这里的一切带她走,从此闲云野鹤,再不问浮华尘世。 可是他说不能,他说他没有退路。 季芫华微微一哂:“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就再没有感情可谈了,不是吗?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是明白的。” 第110章 休想 “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死在你的手里,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黎国举国倾覆。” “你听好了陆玄明,黎国的疆土,你休想拿走一分一毫。” “你快走吧,你若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季芫华的眼睛里氤氲了雾气,但整个人还是倔强地挺直着腰,保持着皇亲国戚该有的骄傲和优雅。 陆玄明伸手替她擦掉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我有苦衷。” 季芫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默默往后挪了挪:“什么苦衷。” 陆玄明微微阖了眼:“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季芫华觉得很悲哀,突然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你连理由都找的如此蹩脚。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好骗吗?” “从前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可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采薇——采薇——” 季芫华放声去唤采薇的名字,这次倒是有了回应。 采薇的声音听着有点远,随着风,飘飘渺渺的:“哎,我来了。” 季芫华微微勾唇:“我方才说了的,你再不走我就喊人。陆公子,请回吧。” 陆玄明深深叹了口气:“你怎么恨我都行,但不要作贱自己,好吗?你听我说,季辞真的绝非良配。” 季芫华别过头去,梗着脖子,没有答话。 采薇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采薇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陆玄明推开窗飞快跳了出去。 采薇端了一碗汤,笑盈盈的放在季芫华面前:“郡主,你不是说最近老是睡不好吗?我去给你煲了一碗助眠汤来,你快趁热喝了,看看效果怎么样。” 那汤里煮了酸枣仁、茯苓、知母、川芎还有甘草,酸酸甜甜,很是好喝。 季芫华今日晚饭用得腻了些,早就想吃点清爽解腻的,于是便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对着采薇笑道:“谢谢,难得你能想到这个。” 采薇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嘿嘿,郡主喜欢就好,你要是愿意,我天天煮给你喝。” 季芫华一面笑着跟采薇说话,一面把方才找出的那枚火漆放进铜勺,随后将铜勺置于烛火上炙烤。 火漆白蜡的质地在高温的作用下渐渐融化。 季芫华便将这液体倒在信封口上,拿个信印在液体上一盖。 大约十来秒的功夫,火漆已经完全冷却凝固,季芫华将信印拿开,上面便俨然多了一个“华”字纹样。 季芫华将这封好口的信交在采薇手中:“明日巳时,你去一趟勤政殿,待父王下早朝,把这封信给他。” 采薇接了信,郑重地点了点头。 才入宫头一天,就写了“家书”,真是想家的可能性不大,若她猜得没错,郡主一定是写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镇北王。 想到这儿,采薇将信小心翼翼收进了襟怀。 当夜无话。 翌日,清晨。 尽管说奉先殿这边是比对着南书房那边的规格建的,但女子学堂到底不比南书房那边儿那么辛苦。 一般都是早晨习课,下午便做闲暇,一众陪读陪着平阳长公主季嫣玩儿,替她解闷儿。 第111章 趣事 因为是头一天上课,所以早上见了教书先生,大家自我介绍彼此熟悉了一番,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平平淡淡,甚至有些无聊。 尤其是季芫华,重生一世,对殿内这几个人可谓是熟的不能再熟,方一坐下,就哈欠连连,只觉完全提不起兴致。 今晨唯一一件让大家议论纷纷、还算有趣的事儿,是昨天那个被太子季辞带回东宫的贵女,今日一大早就自请离宫,退出了公主伴读的行列。 据传言,那贵女去东宫之后,连季辞的影子都没见着,被几个太监连拖带拽按湖里“玩儿水”,后半夜几个太监累了,便让她朝着东宫正殿跪下,一直到天亮了,才让她“滚”。 那贵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气。 大冬天的,湿淋淋一整夜,染了重风寒,发着烧,又想到待回到奉先殿即将要受的痴笑折辱,便觉又羞又气,心道一分一秒都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那人刚从东宫出来,就泪人儿一样晕过去了。 好不容易被救醒,便攥着太医的手放声痛哭,直闹着要回家去。 旁人劝她且冷静冷静,哪有刚来便要回去的,搞得像是宫中贵人怎样折辱了她似的,到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可她死活不依,又是要割腕又是要上吊的,扬言若不许她出宫,她便死在宫里,便是单剩个躯壳,被抬回家也是可以的。 她到底是官家女,又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丫鬟,真要因为来念两天书这点子小事死在宫里,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是以也没人敢再拦,大清早宫门一开,便放她出去了。 嗐,只是这事,躲回家去又能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说,她露了这么大的脸,早就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她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 课程结束,季芫华就回了自己的寝殿。 就上一世的经验来看,季嫣那厮既然记恨上了自己,势必是不肯让她好过的。 之前下午的休闲时间的取乐方式,基本上都是季嫣领着一群伴读来折腾她。 季芫华想想都头疼。 想到早上那个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轻轻松松就出了宫,还有点艳羡。 甚至于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她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能被放出宫去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不过也就是想想,毕竟如果她真一哭二闹三上吊,估计季嫣会开心的跳起来带头拍手叫好,毕竟季嫣折腾她,可不就是想看她难受吗? 啧,不妥不妥,万一季嫣见状更兴奋了,想了更多法子折磨她,那多亏啊! 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还是避着季嫣些吧,季嫣也不敢真拿她怎么样,横竖做伴读的日子总有个结束的时候。 再说……她待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好处。 前世那场大浩劫马上就要来了,她得未雨绸缪,和张金和张大人好好聊聊,在前一世治疗疟疾药物的基础上再做进一步的研发与改进,争取尽可能将这一世的伤亡降到最低才是。 第112章 用膳 正想着呢,御膳房的宫女送了午膳来。 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季芫华看着,却一脸警惕。 昨天季嫣来这儿放完狠话之后,直到现在也再没什么动作,她……该不会在饭里下毒吧? 拿银针验了,全都没什么问题,季芫华才稍稍放心一些,开始用膳。 然而吃着吃着,突然就开始肚子疼。 季芫华眼角一抽,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季嫣,果然没憋什么好屁。 居然往她饭菜里下巴豆! 真真是缺德惨了。 来不及细想,季芫华冲向了厕所,一面跑一面吩咐采薇:“以后我不吃御膳房送来的饭了,咱们……嘶……咱们小厨房自己做!” “好的郡主。”采薇被她这个样子急得团团转:“这……唉,这究竟怎么回事啊,宫里的吃食,向来都是用的最好最新鲜的食材,怎么还把人给吃坏了呢?” 采薇“哎呀”了一声,一拍脑袋,想到什么了似的:“坏了,可别不是谁故意在里头加了点什么吧?不行,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季芫华肚子疼得冷汗都出来了,紧紧攥住衣袖,用力到手指几近痉挛,闻言苦笑了一声:“没什么,估计就是季嫣往我饭菜里放了些巴豆粉,上几回厕所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采薇一听更急了:“真是饭菜里加了东西啊?天爷呀,不行,必须看太医!郡主你且再忍忍,我马上就回来。” 季芫华见拗不过采薇,也只能依着她了。 本来季芫华今天也是打算饭后去太医院一趟去找师父的,如今直接把他叫过来也好。 “那你看看张金和张大人在不在,若他在便请过来。” 季芫华顿了顿,接着说:“若不在,他多半就是在药库躲懒呢,你只管过去把他揪起来就是。” “诶?”采薇一怔,挠挠头,讪讪笑道:“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啊……他要是不愿意来怎么办?” 季芫华轻轻笑了一声:“你就告诉他,我手里有一批上好的天山雪莲,若他肯来,便送给他泡酒。” 采薇懵懵懂懂点了头,便一路小跑往太医院去了。 张金和平生只爱三件事:喝酒、睡觉、啃医书。 张金和幼时家贫,受了冻,如今上了年纪,多多少少有点老寒腿,雪莲清热止痛、祛湿消肿,对他的老寒腿多有裨益,所以他常年四处搜寻雪莲,拿来泡酒喝。 只不过雪莲这东西,只有西域才有,生长环境又极苛刻,大多生长在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上,可以说是极其难得了。 每年西域进贡给黎国的天山雪莲都是有定数的,品质上乘的基本都是给宫里头的贵人们用了。 民间市场上流通的,基本品相会差很多,就这,还贵的要命,轻飘飘一点点干花,卖的比人参还贵,而且很多时候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 正儿八经的有价无市。 张金和向来都是一朵花就要泡一大坛酒,而且还精打细算着喝的。 第113章 拜师 方然脑子灵光,搞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发明,周瑜姑娘呢,帮她们推销了几次化妆品之后,尝到了甜头,三天两头就要来脂砚斋瞧一瞧,一来二去,季芫华发现她还蛮有做生意的天赋的,干脆就拉着她入了伙。 如今她们的生意眼看是越做越大,甚至打通了国外市场,商队遍布大江南北。 那批天山雪莲,就是季芫华特意嘱咐去西域的商队寻回来,准备孝敬给师父他老人家的。 张金和肯定会喜欢。 果然不出季芫华所料,采薇过去太医院的时候,遍寻张金和不见,便去了药库,果然看到张金和窝在一张用几个太师椅拼凑在一起做成的简易版“小床”上睡得正香。 好说歹说他都不情不愿吊儿郎当的,直到听到采薇说“雪莲”,整个人便来了精神,一路步子又轻又快,好几次还嫌弃采薇是个小短腿,走的太慢。 张金和心情一好就有点嘴碎,见采薇跟在他身后,跑一会儿停一会儿,便笑着絮叨起来:“啧啧啧,小姑娘,你这年纪轻轻,老夫看你腿脚没什么毛病,怎么这么点路都走得这样吃力?想必还是锻炼不够,平日要多多运动才行嘛!” 采薇:“……” 采薇真是觉得无语到家了,也不知道自家郡主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么多太医不找,偏偏点名要这么一个举止言行处处看着都有点不太正经的。 她一个郡主的贴身丫鬟,哪里需要天天跑来跑去啊!再说了,女孩子体力没男人那么好,本来不就是很正常的吗? 好不容易捱到了奉先殿。 季芫华已经上厕所上得有些虚脱了,一手捂着肚子,半趴在桌子上发呆。 张金和替她号了脉,结合症状,便知她确实是因食用巴豆粉引起的腹泻。 张金和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一张脸皱得跟个小苦瓜似的。 这么点小病小灾的,哪怕不吃药,过一阵子也会好的。 治这病,真能值一株天山雪莲? 这主仆俩可别不是在这儿拿他寻开心呢吧? 原先一路上一直听采薇“芫华郡主”“芫华郡主”的叫,张金和还道是谁呢,来了一见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上次脸稍微划破了点便把他从宫里一路请去府邸的娇娇女么? 她一口说出他有千方散和金陵水的事儿倒是有趣。张金和那日便记住了这姑娘。 只是…… 唉,她怎么总是有事没事就请太医? 这次和上次一样啊,要不是她请太医请的早,病就自己好了。 季芫华歪着脑袋看着张金和:“张大人?” 张金和回了神,清了清嗓子:“问题不大,你这就是巴豆引起的腹泻,症状也算不上严重,亏得是你吃的不算多。这样吧,我给你开一贴蒙脱石散,先止泻,然后你这两天多喝汤水,清淡饮食,忌油腻辛辣即可。” 季芫华看张金和今日难得没有毒舌,看着颇正经,就是一脸受气包样儿,突然“扑哧”一下笑了:“你是不是怕我赖账不给你雪莲了?” 张金和急了,一拍桌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季芫华肚子有点疼,说不清是笑疼的还是又想上厕所,捂着肚子直喊哎呦:“不反悔不反悔,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那一大盒雪莲,季芫华进宫时便特意带上了。 采薇将盒子抱过来放在桌上。 盒子还未打开,便觉一阵异香传来。 那种香气浓烈而又清澈、馥郁而又空灵,确确实实是雪莲独有的味道。 盖子打开,便见满满一盒雪莲,朵朵完整,品相极好。 张金和看得一双眼都直了,伸手便去拿:“多谢郡主,那老夫可就笑纳了。” “哎,别急嘛!” 说时迟那时快,季芫华“啪”地一下,便反手扣上了盖子:“我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若大人答应,这些就全是你的。” 张金和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盒子,嘴里胡乱应道:“好说好说,丫头你尽管提,只要老夫能做到的,那我绝不推脱。” 季芫华笑得狡黠:“那……我今日便拜你为师咯?师父,请喝茶。” “好说好说。”张金和笑着接了茶一饮而尽。 “诶……等等。”张金和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刚刚说什么?” 季芫华面上浮起一抹得逞的笑:“我说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师父,从今往后我便跟着您一起学医术了。” 张金和被吓得不轻:“哎呦,你……你可别乱叫,谁是你师父。” 他张金和才不想收徒呢! 一个人逍逍遥遥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好吗?非要收个徒弟自己找罪受? 他又不傻! 再说了,这季芫华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郡主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来学医术的? 恐怕也就三分热度,不出两天就要哭哭啼啼喊累喊苦。 就算最后学成了,又有什么用?总不可能真的抛头露面去替别人治病吧? 那既然不会替别人治病去,学这劳什子又有什么意思? 他吃力不讨好,到时候可不得里外不是人么? 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谁愿意干谁干,反正他不想干! 张金和从他那小药箱里掏出一包蒙脱石散,放在桌上,便躬身一礼:“既然郡主身体并无大碍,那老夫就告退了。” 季芫华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不禁心里暗暗腹诽: 果然还是那个臭老头,和前世一个德性,每天就想着睡觉喝酒躲清闲,一点事也不想干,就得人逼他一把,赶鸭子上架一般拿个杆儿在他身后催着他往前走才行。 “慢着!”季芫华皱了眉,凉凉道:“本郡主的拜师茶你都喝了,现在还想赖账?嗯?” 季芫华将张金和耳朵一揪:“谁给你的胆子?” 张金和吃痛,“嗷”地一声:“疼疼疼疼疼,你松手!” 采薇惊得半天说不上话来,眼角微微一抽。 谁能来告诉她,现在究竟算是什么情况啊! 第114章 出格 季芫华看着张金和,冷哼一声:“你这师父,我是认定了,你如果识相,就快点答应下来,往后别说是这一盒子雪莲,您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您摘下来孝敬您。” 继而,季芫华话锋一转:“可你要非想赖账,我就天天去太医院缠着你,横竖呢我在宫里做公主伴读,肯定是不止要待一天两天,往少了说那也是要住个两三年的。今天采薇去找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躲药库里头睡觉是吧?” “啧,这大好的年华,全都浪费在睡觉上那多可惜,我以后一下课就过去找您,亲自监督您看医书问诊,您觉得怎么样?” “你……”张金和气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季芫华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如果他张金和不肯收她为徒,她就跟他杠上了呀,往后恐怕一天好日子都没得过了。 张金和深吸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来:“郡主,您是想学医是吧?好说好说。您别看我们太医院不算大,实际上那可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呀。” “老夫在里头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个上了点年纪、不至于被打发去生火煎药的老废物罢了。您身份何其尊贵,让我这老废物教,那可不太屈才了吗?” “不如这样,老夫斗胆给您推荐一人——刘太医。这刘太医呀,才是我们太医院医术最最高明的一位,您要拜他为师,肯定比跟我学好千倍万倍。” 这刘太医嘛,季芫华也是有印象的。 医术平平,不过为人最是圆滑,十分精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那一套,很得宫中贵人们的喜爱。 表面看倒是很讨喜的一个人,可实际上常年替皇后卖命,手里头到底沾了多少血,谁也不知道。 前世张金和就一直同这个刘太医十分不对付,经常为着一点点小事吵得面红耳赤。 张金和推荐这么一个人给季芫华,让她去拜师,这不明摆着季芫华在张金和心里,就是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是非不分只喜欢听好话的娇娇大小姐吗? 张金和哪里有那么好心,真的想给季芫华推荐合适的拜师对象? 不过就是想把季芫华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的死对头罢了,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 可是季芫华到底是上辈子叫了张金和许多年师父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张金和心里那点小九九? 季芫华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你说你是个老废物是吧?巧了,你猜怎么着?正好呢,我就是一小废物,废物配废物,那叫什么?那叫天作之合啊,像刘太医那样的天才,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能高攀得起的,您说是吧?” 张金和一噎:“不不不,您金尊玉贵,您……” 季芫华眉峰一挑:“行了张大人,你屡屡推脱,莫不是想说,就连你这样的‘废物’,也不屑于收我为徒吗?嗯?" 张金和急得舌头都打结了:“老夫可没这个意思。” 季芫华好整以暇往椅子上一靠,笑眯眯的,像一只循循善诱,哄骗小白兔进山洞的狐狸:"没有最好。既如此您就答应了呗?” 第115章 同意 “毕竟我的拜师茶您都喝了,赖账可不是好习惯,您说是也不是?” 少女笑靥如花,看着端的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张金和心里却只觉得无比的郁闷。 嘿,真就邪了门了,他到底是何时何地怎么招惹这位姑奶奶了,她就非得赖上他啊? 但季芫华有句话说得很对,张金和到底是已经喝了她的拜师茶的,不管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赖账确实是不对。 张金和虽然经常翘班偷懒喝酒打牌,自己都不认为自己算什么大好人,可是即便这样,那也万万犯不着欺负季芫华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到底太有失体面。 所以,既然事已至此,张金和也就只能不情不愿应下了:“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老夫便勉为其难收下你好了。” 季芫华喜上眉梢,拉着张金和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我就知道师父你对我最好最好了。 这可把张金和吓得不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止住:"你你你……你可别乱来啊!” 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可怎么了得,他张金和的一世英名,岂不就要完全毁在这小丫头片子手上? 季芫华也不再逗他,嘿嘿一笑:“师父你别怕嘛,徒儿刚刚就是一时激动。咳咳,对,就是一时激动。” 见张金和依然还是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季芫华便拿起装了天山雪莲的匣子,递给张金和:“徒儿入师门的束脩,您收下。往后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徒儿能弄到的,全都给你搞来。” 季芫华嬉皮笑脸的,说出的话活像个女土匪头子。 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季芫华将那盒天山雪莲一递过来,张金和的手就很实诚地接过来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就是圣人都不能免俗,何况他张金和呢?他可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大俗人。 不过,一些必要的嘱咐,该说还是要说的。 “咳咳。”张金和摩挲着手中的匣子,抱得紧紧的,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既然咱俩已经是师徒关系,那老夫就丑话说到前头。我这人确实是有些懒散,可对徒弟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你可得做好吃苦的打算。” “毕竟你是我的徒儿,若是学艺不精,出去难免让人耻笑,连带着为师面上也不好看,到时候,你可就别说为师是你师父了。” 张金和这是在敲打她呢! 意思就是说,你要是个想来镀金的娇小姐,就趁早滚蛋。 季芫华浅笑着应道:“是,师父,徒儿记住了,我今后定勤勤勉勉,好好儿跟着您学本事,绝对不给您丢脸!” 哼,答应的倒快。 就看过几天她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开心吧。 张金和将雪莲装进药箱,一手提起药箱,一手背在身后便告了辞,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既如此,从明日起,每天未时,你准时来太医院找我。” 季芫华自然是满口应下。 送走了张金和,季芫华吃了止泻药,便上床小憩去了。 第116章 问罪 因为吃了巴豆粉的缘故,季芫华刚刚上厕所上的都快虚脱了,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季芫华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在吵什么,采薇一直在很着急地重复着一句话:“芫华郡主她病了,现在已经睡下了,你们真的不能进去。” 季芫华凝神听了一小会儿,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因为季芫华今天下午没和别的陪读们一起去陪季嫣玩儿,季嫣这个小祖宗不高兴了,跑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哎,知道不知道你家郡主现在是什么身份?公主陪读,陪读你们懂吗?就是平阳长公主殿下乐意学什么,她就得跟着学什么;平阳长公主殿下想玩儿什么,她就得跟着玩儿什么。” “她是来陪公主的,不是来享福的。” “谁给你们说下午没课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没规矩!” 现在正说话的,是一模样清丽的女子,算不上十分好看,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矜贵二字,派头十足,气质尚佳,名唤萧婉。 要说这萧婉,那可真是大有来头,是朝中萧丞相的嫡亲孙女,太子太师的嫡亲女儿。 而这萧家,累世官宦,树大根深,是在京城里除却皇族之后,最最尊贵的家族,一连三任皇后,都是出自萧家。 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是出自萧家,是萧婉的嫡亲姑姑。 所以萧婉也是季辞和季嫣的嫡亲表妹。 明明往前几代数来,都是萧家的女儿做皇后,偏偏到了萧婉这儿,庆帝废止了近亲联姻,萧婉那个恨啊!她每次看到皇后姑姑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模样,都又嫉又妒。 可庆帝到底是天子,他做的决定谁都不好置喙。 庆帝那边不好下手,萧婉就卯足了劲儿在太子季辞身上下功夫,明示暗示各种操作,就差宽衣解带去送了。 好不容易季辞这几年口风松了,偶尔也与她暧昧温存。 结果“哐当”一下出了个季芫华。 之前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一出事儿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外面都在传上元节那日夜里季辞将季芫华掳回宫里强要了。原本萧婉也抱着一点点侥幸,觉得可能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罢了。 然而季芫华一进宫,季辞就跟闻着味儿的苍蝇一样找过来了,还替季芫华出头,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啊,直接就把人家一个好端端的高门贵小姐欺负的在宫里待不下去了,哭哭啼啼就出了宫。 这下就算萧婉是个傻子,那也不可能看不明白了。 最近的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想也是,季辞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哪个嫌命长的敢这么造他的谣? 这话能传出来,多半是确有其事。 越是想清楚了这一点,萧婉越是恨得牙根痒痒。 凭什么啊?她萧婉对着季辞软磨硬泡那么久,也没能把季辞的心给焐热了,季芫华一冒出来就成功了? 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哼,别人怕她季芫华,她萧婉可不怕。 第117章 忌惮 她萧家的女儿可不是被吓大的。 不就是个小小的郡主吗?神气什么? 以为有太子哥哥护着就能无法无天了? 做梦! 这萧婉油盐不进的,任采薇怎么说、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不信,吃了枪药似的,上来就突突突一通数落,非要见季芫华不可。 有几个贵女也大着胆子给萧婉帮腔:“对呀,就算真病了,那下午没去陪公主,也应该早早派人跟公主殿下那边知会一声、请个假的,怎么就能直接不来呢?“ “小丫头,你快把你家郡主请出来,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兴许公主殿下还能对她网开一面,罚轻一点呢!” 经过了昨晚季辞替季芫华撑腰的事,那些贵女们还是有些忌惮的,这话说的倒也算不得刻薄,甚至还有几分客气。 只不过任谁也能听出来,话里头带着点酸溜溜的幸灾乐祸。 “这……” 采薇又急又为难,额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掀开了珠帘:“别为难她了,我来了。” 季芫华顺势将有些愣神的采薇拉到身后:“愣着做什么?来客人了,快去泡壶茶来。” 采薇忙应了声“是”,步履匆匆地走了。 季芫华这才看向正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不善的季嫣。 季芫华微微一笑,对着季嫣躬身一礼:“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我这儿,是有何指教呢?” 季嫣沉着一张脸,冷冷哼了一声:“下午是众陪读陪着本公主解闷儿的时间,你怎么不来?好大的胆子!是本公主劳驾不动你了不成?” 季芫华忙摆了摆手,笑道:“您这话可严重了。我没去完全是因为生病了,方才采薇跟你们说过的。” 季嫣蹙眉:“什么病?本公主看你现在明明好得很嘛!” 季芫华一脸无辜,耸了耸肩,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什么病你不应该最清楚么?要不是你指使人往我饭菜里头放了巴豆粉,我能肚子疼到请太医吗?” 季嫣的脸色顿时黑得跟碳一样。 偏偏这时有人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季嫣一记眼刀杀过去:“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那人答:“不……不好笑。” 季嫣白了她一眼:“既然不好笑,你就赶紧给本公主把嘴闭上!” 那人“诺”了一声,捂着嘴低下了头,但从季芫华这个角度,依稀还能看到那人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得停都停不下。 …… 这孩子,笑点也太低了,一时竟让季芫华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笑话平阳长公主季嫣,还是在笑话她季芫华。 罢了罢了,想笑就笑吧,笑笑又不会少块肉。 季嫣眼神闪了闪,明显是因为没想到季芫华竟然会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给她饭菜里下巴豆粉,有些心虚。 不过季嫣还是一拍桌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大胆!你怎么知道是本公主给你下的巴豆?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有谁看见了吗?没有吧?” “你这就是赤果果的诬陷!” 第118章 拧巴 季芫华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季嫣。 四目对视,到底还是季嫣先装不住了:“行行行,就是本公主下的巴豆,那又怎么样?本公主就看你不顺眼,你能奈我何?” 季芫华都被气乐了。 是,她还真不能怎样。 好在僵持间,采薇带着几个小婢女端着茶过来了。 季嫣接过茶,小口品着,却见季芫华手中的与旁人都不同。 别人喝的都是馥郁甘香的花茶,唯独季芫华手里的是一碗深褐色的汤药,即便二人离得并不算近,季嫣也还是闻到了那汤药的苦涩气味。 季嫣看着季芫华苍白病态的面容,心里原本熊熊燃烧着的怨气与怒气,像是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凉水过来似的,渐渐灭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愧疚,又像担心。 季嫣咬咬唇,清清嗓子,拧拧巴巴开口问道:“喂!你肚子还没好呀?真有那么疼?” 呦,金尊玉贵的平阳长公主季嫣,如今也知道关心人了?真稀罕。 季芫华知道季嫣就是跟她闹点小孩子脾气,所以心里其实根本就没生气过。 但想到自己刚刚肚子疼到晕眩,疯狂跑厕所的狼狈样,季芫华斜斜睨了季嫣一眼,没好气道:“今天中午的饭菜全都留了样,还没倒掉呢!你要真想知道吃了巴豆肚子会不会疼,我现在就让人把菜端出来,你尝尝就知道了。” 季嫣:“……" 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啧,季芫华怎么就听不懂好赖话呢? 罢了罢了,算她多嘴。 季嫣气鼓鼓地一拍桌子,瞪了季芫华一眼:“废话真多,就你长嘴了。跟我出来。” 季嫣站起身来,屋里的一众贵女们也亦步亦趋,准备跟着走,却见季嫣制止了:“我跟她单独说几句话,你们都在此等候,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众贵女们一下子慌了神,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萧婉是个急性子,直接问:“公主殿下,这恐怕不妥吧?我们一群人全守在她屋里算怎么回事。要不,我带着众姐妹们去您的寝宫等,您看可好?” 这话,就差直说季芫华这地方不够格了。 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季嫣和萧婉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平日里不管怎么说,季嫣都是会给萧婉几分薄面的,何况这点小事,按理说季嫣应该一口就答应下来的。 但偏偏,季嫣拧了拧眉,几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萧婉错愕不已,惊呼道:“殿下!” 季嫣笑容和煦,但却带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威严:“好了,就一会儿,婉婉表姐你就等等吧,喝喝茶吃吃点心,你们几个,去拿几副叶子牌来,让大家玩玩儿,解解闷。” 拿叶子牌?看来季嫣和季芫华这一去,可得不少功夫。 既如此,为什么季嫣非要把她们这一众人集结起来?说的不好听点儿,这和羁押有什么区别? 萧婉眉头一皱。 凡事反常必有妖。 季嫣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119章 见鬼 萧婉想得出神,竟不知季嫣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被季嫣一拍肩膀,吓得整个人一个激灵。 季嫣也没想到萧婉会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没心没肺笑了起来:“表姐,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大白天的,满屋子人,你还怕见鬼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萧婉面色一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有些不大自然地干笑了两声:“你这是哪儿的话!我就是伤心,咱们姐妹之间,如今也有秘密了。” 萧婉接过宫女拿来的叶子牌,当真像是有几分难过似的叹了口气:“罢了,公主殿下安排,臣女有哪儿敢有异议呢?您跟她去就是了。” 季嫣是个神经大条的,她可没听出来萧婉话里头拐了十八道弯儿的埋怨,只觉着萧婉这话酸溜溜的,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意寒暄了两句,甚至还夸萧婉“懂事识大体”。 殿内许多人都憋笑憋出了内伤。 季芫华也忍不住多看了萧婉几眼。 婉感受到了季芫华的目光,便朝着季芫华看了过来。 萧婉上下将季芫华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微微颔首。 看着像是再正常不过的打招呼,不过季芫华要是没看错的话萧婉方才的表情里,分明裹挟着满满的轻蔑与挑衅。 萧婉季芫华自然是认识的,不过季芫华上一世在奉先殿做公主伴读的时候,只忙着与张金和学医以及同陆玄明培养感情,与其他人的接触并不多,所以季芫华对萧婉,仅仅停留在“认识”的层面,并说不上有多了解。 只是坊间对萧婉的风评可谓是两极分化极其严重。 一部分人说萧婉很识大体,温柔知礼,待人相当和善。 另一部分人则说萧婉为人偏执,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季芫华仔细想了又想,终于确定:这位萧大小姐,前世确实从来不曾与自己有过任何过节,甚至有一次,季嫣捉弄季芫华捉弄的过分了些,萧婉还曾劝季嫣”适可而止。 这样一个前世没有半分纠葛的人,怎么如今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狠戾?整个人俨然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真是吓人。 季芫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她重生后做过什么得罪了这位萧大小姐的事情吗? 罢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季芫华也没放心上,大大咧咧对着萧婉回了一个特大号的笑脸。 萧婉笑着将头转了回去,却在背对季芫华之后瞬间冷了脸,面上原本的笑容隐匿无踪。 待季嫣和季芫华出去了,一众贵女们无聊,也就当真三三两两玩儿起了叶子牌。 萧婉也跟着大家玩儿了几圈,只是一直输,便自觉没意思,把牌一撂直说不玩了。 贵女们有心想调侃萧婉,问她是不是怕输得连肚兜都保不住,但碍于萧婉身份高,又小心眼儿,所以谁也没触她的霉头。 大家都玩儿的热火朝天,就萧婉远远一个人坐着。 萧婉四处打量着季芫华的寝殿,许久,对着一名宫女一指:“你过来。“ 第120章 诅咒 这宫女在宫里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然认识萧婉,知道萧婉母家强大,又有个做皇后的宫女,所以当然不敢惹这位姑奶奶不痛快,萧婉一叫,她便走上前去,毕恭毕敬道:“见过萧小姐,萧小姐有何吩咐?” 萧婉眉头一挑,冷哼道:“我们这一屋子伴读,都是非富即贵,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我们当贼防?” 萧婉声音不算大,仅仅能让这宫女听清罢了。 但这宫女却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萧小姐何出此言?就算是借奴婢们一百个胆子,奴婢们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僭越之事啊!” 萧婉斜斜睨了那宫女一眼,轻声笑道:“既然如此,就赶紧让你们宫里头的下人全都给我出去,到外边候着,别一个两个杵在这儿,像是来监视谁似的,真碍眼!” “诺。” 宫女忙不迭答应下来,擦擦额角的冷汗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寝宫中的宫人们就都出去了。 毕竟这寝殿中服侍的众人,除了采薇是季芫华自己带来的,其他的全是宫中随机调派来的。 采薇跟着季芫华出去了,而对剩下的人而言,自然是能不惹人就不惹人。 况且萧婉的话本身也没什么错。 谁喜欢自己玩乐时周边总有一堆眼睛盯着呢? 过了一阵子,萧婉便一溜烟般闪进了季芫华的卧房。 确定屋内没人,萧婉便从自己的广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什来,藏进床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里,又用抽屉里原来的东西将那巴掌大的物什遮了个严严实实。 末了,萧婉才若无其事回了前厅。 萧婉方才藏的东西,竟是一个浑插满了针的小人儿,上头绣了季嫣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萧婉在自己脑海里飞快组织着接下来的计划,嘴角不由地扬起一抹得意得笑。 哼,季芫华? 什么东西,也想跟我抢太子哥哥? 想得倒挺美! 我倒要看看,你被逮到身为公主伴读,却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诅咒长公主殿下,被千万人唾弃德行有失、忘恩负义,届时,你还怎么跟我抢。 季芫华原本以为季嫣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质问她一通罢了,然而却不想季嫣竟一路带着她出了奉先殿,朝着南书房的方向走。 采薇也是,刚一出寝殿的大门,就被季嫣打发去公主行宫替她取披风去了。 今天日头这么好,隐隐已经有入春的趋势,哪里就冷到还要加一件披风的程度了呢?想也知道肯定是季嫣故意想支开采薇那丫头。 季芫华皱了皱眉:“喂,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啊?该不会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人灭口吧?我告诉你,要是咱俩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啊!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 季嫣回头狠狠瞪了季芫华一眼,满脸无语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季嫣有点后悔了。 她就真不该揽这一档子破事儿。 第121章 看错 像季芫华这种铁石心肠、好赖不分、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坏女人,她就应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再也见不到颜渊哥哥。 因为季芫华不配。 季芫华居然连颜渊哥哥都不要了,转头去找了季嫣的那个草包皇兄季辞。 季嫣简直都快无语死了。 就季辞那个德行,她这当亲妹妹的都看不上。 季芫华为什么那么快就被季辞拿下了?除了看中了季辞太子的身份以及将来季辞登基做皇帝的可能,季嫣真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季辞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季芫华竟然也是个贪恋眼前权势富贵的大俗人,以前真是看错她了。 要不是颜渊哥哥放下身段苦苦哀求,季嫣死都不会亲自促成颜渊哥哥和季芫华再见。 季嫣都快难过死了,季芫华还一张嘴不停地“叭叭叭”,她真是一秒都受不了季芫华了。 看着季嫣气鼓鼓的,一副想吃人的模样,季芫华自知理亏,到底没多说什么,乖乖被季嫣拉着走。 季芫华现在做的事,没办法向旁人解释,所有的谋划和风险都只能自己扛。 她是重生之身,知道了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事。 既然知道了,就得尽自己所能去阻止事情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总之,季家的江山,怎么说也不能姓陆。 这是她的底线。 穿过一片阁楼,视野豁然开朗。 远远看去,凉亭中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凭栏而立,看着孤零零的。 季芫华心猛地一疼,紧接着便是一阵溺水般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那背影,即便是化成灰季芫华也依旧是认得的。 是颜渊。 季芫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季芫华转身想走,却被季嫣一把拽住了:“你上哪儿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变心那么快,见都不愿意再见一面了吗?” 这几句话的功夫,颜渊已经大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颜渊看着季芫华,叹了口气,面上再没了平日里阳光向上的神采:“别怕,我不是来纠缠你的,我现在很冷静。” 季芫华抬头看向颜渊。 他瘦了,整个人看着有些颓然。 “呵……”颜渊自嘲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笑容近乎于惨淡:“华儿,我们谈谈吧。” 最近的一切都发生的过于戏剧化,有时候就连季芫华自己也有点儿分不清这一切究竟都是现实,还是仅仅只是她忧思过度做的一场长长的噩梦。 嗐,要真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至少就算梦里的情况再凶险、再离谱,也知道终究也会有梦醒的时候。 可她现在身陷囹圄,做困兽之斗,只为争夺一点微薄的生机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季芫华和颜渊相对而坐,到底还是季芫华先开了口:“你这次来,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是吗?” 颜渊顿了顿,继而苦笑:“是。但你还是不会说,是吗?” 第122章 故事 颜渊太了解季芫华了。 她性子温吞,向来优柔寡断,一件事即便她再不喜欢,也不会直白讲出来。 慢慢磨别人的性子,生生把别人磨得没了耐心,逼着别人放手,不就是她最惯用的伎俩吗? 颜渊觉得眼睛有些干涩,轻轻阖了眼,笑道:“我现在很可笑,对不对?明知道没结果,还是想再问一问。我总觉得,我再问一遍的话,没准儿你就愿意说了呢?” 颜渊闭着眼,有些发抖,睫毛轻颤,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琉璃雕像。 一股极其强烈的负罪感在季芫华心中油然而生。 季芫华眼眶红了一圈,眼底氤氲着雾气。 她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哭出来,几乎是口不择言,带着点埋怨地:“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的压力很大。” 颜渊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对不起,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 “我实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每天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你,我……” 季芫华捂住耳朵,几乎有些崩溃地大喊了一声:“别说了!” 颜渊身形一滞:“华儿……” “我叫你别说了!” 季芫华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颜渊想给她递一方手帕,可又怕季芫华更激动,适得其反,所以就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他觉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她现在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芫华总算抬起了头。 她一双杏目又红又肿,却“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看着多少有点疯魔的意思。 季芫华一面笑,一面说道:“颜渊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讲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度过了完整的一生。 她与另外一个男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却不知这一切全是那个男人搭建通往帝王宝座阶梯的手段。 因为她识人不清,爱了一个乱臣贼子,所以,国破家亡。 最后她在自己深爱着的那个男人亲手为她打造的囚牢——临安宫里,被自己的庶妹一刀插进心脏,了结了那条烂命。 季芫华说是梦,可颜渊却听得胆战心惊。 太多细节,那么真那么真。 这真的就只是个梦而已吗? 颜渊有些艰难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季芫华随手胡乱将鬓角的头发往耳后一捋,有些失神地望着远方:“然后我就醒了,醒在了及笄之年。” “可是你说多巧啊,我醒后,解下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和那个梦里一模一样,大到各种事情的发生走向,小到一个人的一颦一笑,一句话,全部没有任何改变,就像照镜子似的。” 颜渊觉得有些脊背发寒:“那就是说……那不是一场梦,你是真的已经度过了一生……” 季芫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是啊,只能是这样了。” “上天给了我窥得天机的恩典,我就必须做点什么,不是吗?” “至少,我父王和行之是无辜的。” “至少,黎国不应该改姓。” 第123章 自私 颜渊黯淡的双眸突然重新燃起些许光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所以,你和季辞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只是想用你的方式保住季氏江山?” 他知道,他就知道,他的华儿根本不会因为贪恋权势就移情别恋。 季芫华点点头:“对。“ 可接下来,季芫华唇畔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顿了顿,面上似有不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不过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我确实从未对季辞有过哪怕半分好感,但是我现在要保证两件事。“ “第一,帮助季辞顺利登上皇位。“ “第二,我要做季辞的皇后。” 颜渊干裂发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可季辞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费尽心力,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值得吗?万一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颜渊眼圈发红,声音带了点控制不住的哽咽:“就算你不为我考虑,可你也不应该这么作贱自己啊!你……”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像是被掏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荡荡的漏着风。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般成串成串往下掉,面上却竭力让自己做出浑然不在乎一般的表情,近乎残忍一般地笑了笑:“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颜渊哥哥,我这个人最自私了,怎么可能不为自己考虑呢?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如你所见,季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人选。我愿意费尽心力,甚至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扶一个草包上位。” “皇后之位,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艳羡的位置。我也不过是个俗人,上一世我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所谓的爱情,只可惜一直没求到罢了。所以这一世,我决定追求权力,仅此而已。” 颜渊突然无端端打了个寒噤:“你是想把季辞扶植成傀儡。” 季芫华轻笑一声,却是摇了摇头:“不,他啊……太大了些,不好控制。” “不怕蠢的,也不怕懒的。就怕又蠢又勤快,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的。偏偏季辞把这几样儿全占了,那……” 颜渊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怎样?” 季芫华莞尔:“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季芫华心一横,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重活一世,我早就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小白兔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手上早就经过不止一条人命了。” “我那个失踪了的二妹妹季姝瑶,官府还在暗中找她吧?哈哈哈哈,放心,他们找不到的,因为季姝瑶早就去阴曹地府报道去了。前世她给了我一刀,如今我也还了她一刀,算扯平了。” “我院儿里有个老妈妈,总是耍小聪明苛待我。那天她拿了我的把柄来威胁我,你猜我是怎么做的?我用药迷晕她,将她扔进浴桶,活活淹死了。” 季芫华抬起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笑得花枝乱颤,发髻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铃啷当纠缠在一起:“你瞧瞧,你瞧瞧啊,这双手早就沾满鲜血了,你可还喜欢?” 第124章 消化 颜渊面色苍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可季芫华却不依不饶,献宝似的将自己的双手往前递了递。 她哭得跟个三花猫似的,脸上却还挂着讨好般的笑,像在乞求主人的接纳:“怎么,你不是说最爱我了吗?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颜渊仓皇地背过身去,因为动作太大,还撞翻了凳子。 季芫华面上的笑容一寸一寸被敛去,她收回在半空中举得已经有些发酸的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你这算什么呢?叶公好龙吗?” “承认吧,你喜欢的只是我表现出来的单纯善良、不谙世事的外壳。“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可你了解的那部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那些都是我装的。” “真正的我就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心狠手辣、贪图享乐。” “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我不会改的。你连我因自保打伤娴王妃都不能接受,又怎么可能……” “放手吧,我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除非你去检举,把我送上断头台。” 季芫华蹲下身子,将刚刚被颜渊撞倒的凳子扶起来,便准备走。 颜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季芫华回头看向颜渊。 颜渊一张好看的脸此刻惨白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一般:“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刚刚你说的那些事情信息量太大了,我需要消化消化。” 季芫华神色复杂,但还是笑了笑:“好啊。” 从凉亭出来,季芫华一路往回走。 远远地,听到有人哭的声音。 季芫华循着声音找过去,就看到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可伤心可伤心的季嫣。 季芫华递了手帕给季嫣,有些哭笑不得:“你哭什么?谁又惹你了?” 季嫣哭得一抽一抽的,被季芫华一吓,岔了气,直打嗝:“嗝,你还问!就是……嗝……你惹我了!嗝……” 瞅季嫣那狼狈样儿,季芫华一个没忍住,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别哭了,你这样儿丑死了。” 季嫣“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你……嗝……你还好意思笑!你看看你把颜渊哥哥……嗝……欺负成什么样儿了……嗝……他……嗝……他都瘦了!你个坏女人!” “丑就丑吧,反正……嗝……反正再怎么打扮,颜渊哥哥眼里也只有你。” “你……你就不能对他好点吗?嗝……” 季芫华不禁哑然。 嗐,这季嫣对颜渊,可真是情根深种。 季芫华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 “我不跟他在一起,才是对他好。他清风霁月,光明磊落,就是谪仙一般的人,我根本就配不上他。” 季嫣冷冷一哼,低声嗫嚅:“嗝……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季芫华温然浅笑:“所以你就不要再强行撮合我们了嘛!现在对你来说可是千载难逢好机会,你真舍得亲手把颜渊推到我身边啊?” 季嫣原本已经止住了眼泪,听季芫华这么一说,又伤心起来,眼睛红了一圈“唉,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我早就有婚约了。” “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让给你得了,至少颜渊哥哥对你是真的很喜欢,如果能娶你,他一定很高兴。” 第125章 好歹 话罢,季嫣警惕地抬头看向季芫华:“我说认真的,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季芫华久久无言。 季嫣这样一个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难为她了。 只是这片好心,季芫华到底还是无福消受。 季芫华和颜渊之间的事儿,根本就不像季嫣想象的那么简单,只要两人你情我愿就好了。 抛开国仇家恨不谈,像陆玄明那么偏执的人,即便季芫华嫁了人,他也未必真就愿意放过她。 到时候季芫华不过一个甘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户部侍郎夫人,深居内宅,拿什么和陆玄明斗?一切都将是负隅顽抗、螳臂挡车罢了,颜渊也会受到牵连。 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了,季芫华真就生生世世都还不清欠颜渊的债了。 所以说来说去,季芫华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彻底扳倒陆玄明。 只有陆玄明倒了,黎国皇室安定下来,镇北王府也不必时时担心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届时,季芫华才有资格去替自己的幸福与未来做打算。 否则,一切都将是徒劳。 好半晌,季芫华突然拉住季嫣的手:“你相信人定胜天吗?” 季嫣一懵:“什么?” 季芫华一脸坚定:“我信,事在人为嘛!” 季嫣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呢?” “所以……”季嫣话锋一转:“所以我帮你追颜渊吧!怎么样?” 季嫣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觉一阵无语:“喂!你们镇北王府的姐妹怎么都这样啊?都逮我一个人坑呢是吗?” “前阵子季姝瑶说要帮我拿下颜渊哥哥,出了个让我给他下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的鬼主意,还是你把我拦下来的,不然我差点就酿成大祸了。” “怎么现在你也来撺掇我了?我看着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泥人还有三分泥性呢!” “你再拿颜渊哥哥开玩笑,我就真生气了!你……你看本公主怎么治你的罪!” 季芫华摇摇头,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不是,你先别着急嘛!我可没季姝瑶那么狠毒,变着法儿想害你,毕竟你对颜渊的情意我全都看在眼里。” 季芫华默默叹了口气。 她是真心希望,离开了她,颜渊也可以过得很好。 如果颜渊能爱上另一个人,别再跟她这样的大坏蛋纠缠不清,那就好了。 季嫣双手抱胸,扬了扬下巴,从上到下扫了季芫华一眼:“我才不信你呢!你这女人坏得很,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季芫华哭笑不得。 合着她在季嫣心中就是这种形象吗? 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每次都是季嫣捉弄她好不好?她不说什么也就算了,季嫣倒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季芫华无奈:“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好话不说第二遍,我也不是月老,成天没事干就追着撵着别人想成人之美的。” 季芫华竖起三根手指,“我数三个数,你要还不乐意信我,那这事儿就彻底作罢,以后咱俩谁要提谁就是孙子。” 第126章 拒绝 “三——” 季芫华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一边数数一边坏笑着看向季嫣。 “二——” 季嫣垂着头,眉头紧锁,死死咬着嘴唇,看得出来对于季芫华的建议她是非常心动的,可偏偏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季芫华以为,当她说出来要帮季嫣拿下颜渊,季嫣肯定会满心欢喜地即刻应下,没想到她居然犹豫这么久。 季嫣到底在想什么? 季芫华“啧”了一声,晃了晃自己比着“二”的手指:“喂?还在考虑啊?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哟!” 季嫣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看向了季芫华。 季芫华微微扬起嘴角——果然,她就说吧?季嫣肯定不会拒绝的。 然而,季嫣却并没有像季芫华想象的那样一口答应,而是将季芫华竖起的那两根手指轻轻往下一按,给季芫华的“三秒倒计时”手动清了个零。 季芫华一怔。 但季嫣却如释重负一般轻轻笑了笑:“不必了。” 季芫华攥住季嫣的胳膊:“为什么?你明明那么那么喜欢颜渊!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想消遣你看你笑话,我是真的想帮你!” “你听我说,蒙古那边的联姻,一定有办法能取消婚约的!我们先……” 季嫣摇摇头,打断了季芫华:“你别说了。” “其实自从季姝瑶给我设套之后,我就想通了。” “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吗?我强行要跟他在一起,只会害了他吧。” “这不是在颜国公府赏梅宴那天你亲口告诉我的吗?怎么,你忘啦?” 季嫣笑得明媚。若不是双眸蓄了满满当当两汪晶亮的泪,季芫华都要真的信了她的,以为她当真是完全想通了,不在乎了。 季芫华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季嫣的质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此一时彼一时。” “好,你怕连累他,那不提他。我们先帮你解决掉和亲这桩麻烦事,怎么样?” 时移世易。 如今太子季辞可谓对季芫华言听计从,她已经逐渐可以通过季辞潜移默化的掌控一些前朝要事。 取消黎国和蒙古的联姻,虽然是很难不假,但也并非完全做不到。 季芫华是重生之身,知道季嫣嫁到蒙古最后的结局。 季嫣不过是有些任性刁蛮,可绝不至于要受人百般折辱,最后客死他乡这样凄惨的下场。 季芫华现在想救她。 哪怕季嫣最后不会和颜渊有什么结果也行,只要季嫣不作为一个政治工具远嫁他乡就可以了。 但季嫣还是摇了摇头。 季芫华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季嫣眼底那两行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但此刻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于带了一点季嫣这个年龄段本不该有的庄重:“因为我是黎国的公主。” “既然享受着黎国百姓赋税徭役的供养,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就该做自己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我不能像皇兄一样出入朝堂,管理朝廷大事,所以你看,我唯一能为百姓做的事,就是顶着黎国公主的身份,嫁去别国和亲,不是吗?” 第127章 公平 “可……” 季芫华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可这也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同样是皇帝的孩子,儿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手握重权,就算不能成为九五之尊,那么最差也能当一个王爷,只要不拼命作死,那未来的路绝对是顺风顺水。 然后他们未来只要在朝中按部就班的工作,就算为黎国做了贡献。想娶多少老婆就娶多少老婆,什么都不用耽误,什么都不用付出。 可女儿,却只待养大,就得以公主之名嫁出去和亲,把自己全身心都交出去,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却余生,否则就算没有为黎国做贡献。 到底是谁定的破规矩? 怎么女人就只能待在后宫带带孩子? 依季芫华之见,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也不见得就比别人聪明到哪里去。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季辞,说实话奉先殿里边随随便便提溜一个公主伴读来,都比他处理政事的能力要强多了。 季辞但凡有季嫣那么个脑子,季芫华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对他动了杀心。 季嫣笑了笑:“没什么公不公平的,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男人们在外打拼,也未必就容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 “你想,只要我去和亲,两国就可以结盟,延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 “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嘛!嫁谁不是嫁呢?说不定我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就又帅又体贴呢?” 季嫣面上挂着的笑容带着些许天真。 季芫华苦笑:“若真是那样便好了。” 可她明知道不是那样的,蒙古王庭就是个虎狼窝,季嫣嫁过去,早晚会殒命在那个见鬼的地方。 季嫣有些受不了地胡乱揉了揉季芫华的脸:“行了行了,你就别瞎替我操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系多好呢!你可别搞忘了,咱俩可是从小打到大的冤家!” “春猎马上就到了,那蒙古天可汗齐日迈也回来,届时我们再说呗?” “万一他是个三个眼睛、十个头、会吃小孩的怪物,都不需要你劝我,我自己逃婚,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 季芫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是不吃小孩,只怕是想吃你。” 季嫣一张脸瞬间憋的通红:“好啊你,你又拿本公主寻开心是不是?我看你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季嫣一面说着,就要去拧季芫华的肉。 两个人笑闹着渐渐跑远。 季芫华倒真是没想到,没心没肺的季嫣,竟然还存着点心怀天下的大义,真有那么点让人肃然起敬的意思。 季芫华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救季嫣这件事实际执行起来会有多难,她都要试一试。 不过此事须得徐徐图之,倒也不急于一时。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平静如水。 季嫣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找季芫华的不痛快,每当这时候萧婉就相当幸灾乐祸地带着一众伴读在一旁煽风点火,献宝似的向季嫣数落季芫华的各种不是。 第128章 圈套 季嫣表面看着气恼,可每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根本就没真伤到过季芫华什么,倒是把萧婉气得够呛。 季芫华上午在奉先殿上课,下午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奔去太医院找张金和研习医术去了,每天过得充实得很,根本懒得搭理奉先殿那一群小屁孩过家家的幼稚把戏。 季芫华原本是想着,只要她始终不搭理那些人,那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针对总有一天会结束,却不曾想她不找事,事却找到她头上来了。 那天用过午膳后,季芫华想像平常一样出门去太医院找张金和。 然而她的脚步还没跨出殿门,就看到萧婉领着一大群伴读气势汹汹就朝着她来了。 季芫华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今天下午张金和那里她恐怕是去不了了。 季芫华好整以暇倚在门框上,笑吟吟的:“呦,这不是萧婉萧大小姐吗?稀客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这庙小,可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萧婉扬了扬下巴,并没接季芫华的话头,趾高气昂地指挥着手底下的人:“给我搜,好好儿搜,一个角落都别落下,不然仔细公主殿下回头剥了你们的皮!” 季芫华蹙眉:“放肆!我怎么说也是郡主之尊,谁给你们的胆子,搜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今天谁敢动一下!” 萧婉带来的一众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究竟该听谁的。 毕竟季芫华说的也对,她怎么说也是郡主之尊,万一传言是假的,她们这些冲在最前头的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可怎么办? 她们可不信萧婉能那么好心帮她们开脱。 眼见自己带来的人竟然一个个孬种似的犹犹豫豫不肯上手,萧婉气得几乎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动手啊?一个个的,等什么呢?来之前不是一个个的都厉害得紧吗?怎么季芫华一句话就把你们的胆子都吓破了?” 一众人都垂着头,臊眉耷眼的,虽然知道萧婉这话难听,但也没谁敢反驳什么。 “行,一帮废物点心,就是跟过来呐喊助威看热闹的是吧?那你们就好好看着。” 萧婉都气乐了:“你们怕她季芫华,我可不怕。” 萧婉上前,重重把季芫华往开一推,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了季芫华的寝宫,开始一通乱搜。 这宫里季芫华并未曾藏过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按理说季芫华是问心无愧的。 可是好端端的,萧婉怎么会突然就带着这么一大群人过来搜宫?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可就太反常了些。 分明像是早早知道了什么,今儿个来这儿专门抓季芫华的把柄来的。 萧婉那边人多势众的,季芫华寝殿里伺候的那群宫人又个个儿都是人精,谁不知道萧婉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根本没人上手阻拦,一个个事不关己般干站着,季芫华根本使唤不动他们。 是以尽管季芫华已经心下反应过来自己恐怕已经无形之间进了别人早早设下的圈套,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129章 针对 采薇急急地要上去阻拦,季芫华拉住了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既然萧婉已经打定主意要搜,那就不是她们想拦就能拦得下来的了。 若是硬拦,即便真拦住了,恐怕也有被人扣上“欲盖弥彰”这顶莫须有的大帽子的嫌疑。 到时候萧婉一边倒的指控季芫华因为心虚的缘故拒绝搜宫,季芫华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让萧婉好好儿的搜,搜他个痛快。 季芫华倒要看看,萧婉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一个激动得几乎破了音的女声响了起来:“啊——来人啊!芫华郡主……她,她竟然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诅咒平阳长公主季嫣殿下!” 所有人皆是一惊。 什么?那小道消息竟是真的? 原本在外头观察情势迟迟不肯进殿中去的那一众贵女,此刻也顾不得避嫌什么的了,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凑过去看。 季芫华一懵。 是嫁祸! 季芫华僵硬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萧婉手中正捏着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娃娃,娃娃的头顶正中央钉着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写了季嫣的名姓并生辰八字。 这是要咒季嫣死啊! 季芫华平生并不怎么信鬼神,可经历重生以后,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这世上应该是真的有一些超自然的不可抗力存在的。 所以当季芫华看到这个浑身插满银针的巫蛊娃娃的时候,实实在在打了个寒噤,觉得浑身发冷。 继而,季芫华就觉得心底一阵怒火不由自主噌噌往上冒。 嫁祸就嫁祸吧,还要牵连无辜的人?背后主使不仅卑鄙,还恶毒至极,简直令人不齿! 萧婉正沉浸在计谋得逞的喜悦中,被季芫华的眼刀盯得周身阵阵发寒。 萧婉的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很快,萧婉就恢复了平常一贯的咄咄逼人模样,高高昂着头,讥讽道:“呵,人赃并获,季芫华,你还有什么话说?” “啧啧啧,季芫华啊季芫华,我是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狠毒一个人。” “公主殿下平常确实是跋扈了一些不假,可她也没真的怎么为难过你吧?” “不过都是一些同窗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怎么至于你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去害她?你们俩可是嫡亲的堂姊妹啊!” 萧婉甚至是假惺惺地挤出两滴泪来:“你真是好狠的心。” “在场的诸位姐妹们,你们可一个个都看到了,待会儿你们全是证人。” “季芫华,既然你做出这等不顾同窗姐妹情分的事情来,也就休怪我们心狠了。” 萧婉抬手擦掉眼角泪痕,面色蓦然浮出一抹狠戾与阴鸷:“来人!将季芫华押送至坤宁宫,此事已经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了,必须要让皇后娘娘出面主持公道了。” 几个太监不由分说,上来就将季芫华按住,双手反剪至背后。 力道之大,甚至将季芫华的骨头掰得“嘎嘣”一声,季芫华当下就疼得额角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第130章 嫁祸 采薇护主心切,直接对着那几个太监大喝一声:“放肆!现在真相尚不明确,就单凭一个破布娃娃,谁能证明就是我们郡主想要加害公主殿下?万一是谁夹带进来故意想嫁祸给我们郡主的呢?” “你们现在就把我家郡主当犯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快松手,我家郡主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来押!” 岂料采薇话音刚落,萧婉就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狗叫什么?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原本表情一直非常淡漠的季芫华,此刻终于再忍不住,吼出了声:“有什么就冲我来,别动我身边的人!否则我必定会让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萧婉被季芫华想杀人般冰冷冷的眼神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但整个人已经被即将扳倒季芫华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觉得季芫华此刻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无论再怎么蹦跶都没用。 所以萧婉非但没有因为季芫华的话收敛分毫,甚至因为自己心里泛起的那一丝丝不安而恼羞成怒。 “付出代价?什么代价?啊~人家好怕怕哦~” 萧婉冷冷一笑,抬手挑起季芫华的下巴,直直对上季芫华的眼睛。 萧婉长长的鎏金护甲将季芫华的脖子划出一条红印,萧婉看到了,撇了撇嘴,甚至又故意重重在上头戳了戳:“呦呵!看不出来嘛!你这脾气还蛮大的。” “在宫中大行巫蛊禁术,企图谋害长公主殿下,你以为你还会有翻身的机会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尊贵的郡主吗?” 萧婉将唇凑到季芫华耳边,用仅仅只有季芫华能听到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敢跟我抢太子哥哥?哼,你完了,我会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季芫华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季芫华愣怔的瞬间,萧婉已经站直了身子,单手抵在鬓角,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小声啜泣起来:“你做出这样的事,能对得起谁?枉费公主殿下向来对你那么好!” “如今你已人赃并获,竟然还执迷不悟,甚至……甚至还威胁我,真是实在可恨!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走,见皇后娘娘!今天必须给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季芫华上一次来坤宁宫,是素面缟衣,明里请罪,暗里威胁。 这一次来坤宁宫,则是受人诬陷,身不由己。 两次都挺狼狈的。 季芫华遥遥望着坤宁宫朱红的院墙,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命运是最会捉弄人的东西。 季芫华本来还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前一世和萧婉没有过半分瓜葛,为什么这一世萧婉会那么恨她。 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季辞。 原来萧婉竟然心悦季辞。 这一来,就全都对上了。 上一世,季芫华从始至终一直只想着和陆玄明谈恋爱,根本就没正眼看过季辞哪怕一眼。 而这一世,季芫华出于种种利益上的考量,不得不和季辞虚与委蛇。 所以才被萧婉恨上了。 第131章 缘由 细想个中缘由,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想清了这一点,季芫华心里释然了许多。 管她萧婉是什么牛鬼蛇神,既然她非要撞过来找不痛快,那季芫华就必须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坤宁宫内,皇后娘娘端坐于高台之上。 众人齐声向皇后见礼,她却好似没听见似的,只对着萧婉一招手,示意她起身,随后笑吟吟地问道:“婉儿来了?快到姑姑这儿来,让姑姑好生瞧瞧你。” 待拉着萧婉坐下,皇后才扫了底下的一众人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今日怎么弄这么大的阵仗,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皇后不问还好,这一问,萧婉嘴一扁,双眼便淌下两行清泪来,那演技,不去唱戏真真是可惜了:“本来是不该来麻烦姑姑的,实在是这事太大,婉儿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把一应人证物证带过来,请姑姑您分辨。” 皇后眼底眸光一闪:“哦?什么事?” 萧婉别开脸去,用帕子掩着面,似是不忍心一般,哽咽着对宫人说道:“呈上来吧。” 这时,便见一名宫女端着一个托盘呈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皱着眉,将上面罩着的帕子一掀,便看见下面扎满银针的巫蛊娃娃。 待看清上面写的字后,皇后勃然大怒:“反了天了,究竟是谁干的!” 萧婉嘴角浮起一抹奸计得逞后得意的笑,只一瞬,在抬起头后,萧婉吸了吸鼻子,又变回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是芫华郡主。因为最近与长公主殿下起了一些龃龉,她就做出了这等蠢事……” “姑姑,想来她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一定已经知道错了,求您不要罚的太重,毕竟她现在是太子哥哥的心头肉,要是让太子哥哥知道了,恐怕会伤了您与太子哥哥之间的母子情分。” 萧婉这一番话,真是拱火拱得恰到好处,当下皇后便怒火中烧:“住口!她算什么东西,本宫与辞儿的感情,岂是别人说伤就伤的!” 萧婉低着头连连认错,心里却乐开了花。 皇后说出这话,便知她打心底里根本就不认可季芫华做她的儿媳,上次皇后将凤钗给季芫华,未必就是允诺了季芫华未来的皇后之位。 说不准,仅仅只是因为怕季芫华闹事,皇后便随手拿了支钗子打发了她罢了。 季芫华将萧婉幸灾乐祸的模样悉数看进眼里,双手不由地慢慢攥紧。 皇后这才看到了跪于堂下的季芫华似的,径直朝着季芫华走过来,将那巫蛊娃娃往季芫华怀里一扔,几乎是咬牙切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天季芫华素面缟衣来坤宁宫向皇后讨要公道,皇后还当季芫华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奇蠢无比的。 在宫中大行巫蛊禁术也就罢了,诅咒对象还是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平阳长公主季嫣。 真是愚不可及。 季芫华将那只巫蛊娃娃拿在手中,摩挲着略显粗糙的黄色符纸,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132章 指控 季芫华定定看着皇后,眼神清澈而坦荡:“现在一直都是萧大小姐一边倒地在指控我,说巫蛊娃娃是我做的,是我想以巫蛊禁术谋害公主殿下。” “可是臣女清楚地知道,我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稍稍冷静了些,没有即刻反驳,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似是恨不得将季芫华的脸生生看出个洞来才好。 倒是萧婉见皇后不说话,有些急了,阴阳怪气道:“呵,你说你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吗?东西就是从你的寝宫搜出来的,你还敢狡辩?快快如实招来吧,兴许姑姑还会看在你认罪诚恳的份儿上稍稍从轻发落。” 季芫华淡漠地抬眸看向萧婉:“从我寝宫搜出来的,便一定是我做的吗?” “众所周知,奉先殿里服侍的一应宫人都是从各宫中临时调派来的人手,我那寝宫漏的跟筛子一样,谁能肯定不是哪个见钱眼开的下人受人唆使故意将这巫蛊娃娃藏到我房中,企图以此诬陷于我?“ 萧婉咬了咬牙,面色狰狞:“奉先殿一应宫人的委派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你这意思,莫不是是想说是皇后娘娘想陷害于你?” 季芫华微微一哂:“我可没这么说过。” “只是我的寝宫确实人多,杂乱得很。你要单单因为这巫蛊娃娃是从我房中搜出来的就认定是我做的,我可不依。” “你说是我做的,我还说是你做的呢。” “萧婉,我倒是好奇得很,你是从哪儿听说我屋里有这脏东西的?” “到底是为什么,你能那么相信她的话,她一说,你就立马兴冲冲带着一群人来搜?甚至不先禀明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 “你就一点都不怕那人是骗你的?怎么说我也是个郡主,万一她给出的消息有假,攀诬郡主、造谣诽谤、甚至还私自带人搜宫……这些罪名随便单拎一条出来都够你喝一壶的了。” “你就一点都不害怕?” “真就那么相信她?” “别不是你贼喊捉贼,把巫蛊娃娃放在我的寝宫内,所以才这样有把握,认为一定能从我这里搜到点什么东西吧?” 季芫华笑吟吟的,好像纯粹就是拉家常似的随意说了一番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不假,可也明摆着,她说的这些全都是主观臆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但竟然一语破的,就这么把萧婉背后使的小手段点了出来。 听在旁人耳朵里可能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在萧婉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萧婉一时心虚,有些自乱阵脚:“你胡说些什么!你急了?开始乱咬人了是吧?” 季芫华一见萧婉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基本是对的。 “是不是胡说可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 季芫华依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也不多替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朝着皇后拱手一礼:“一切还要请皇后娘娘决断。” 第133章 是非 其实,要说季芫华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黎国谁人不知萧婉是皇后的亲侄女,二人亲厚非同一般。 季芫华则是前些天以太子季辞的前程要挟,才短暂与皇后结成同盟,关系之脆弱,说是岌岌可危也毫不过分。 可皇后到底是后宫之主,后宫中发生的一应事宜最后都要交给皇后处理,季芫华也只能暂且将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了。 搏一搏,若皇后能主持公道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果皇后铁了心一定要偏袒萧婉,那能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总之不能被萧婉姑侄俩没头没尾就定了罪。 毕竟定罪容易,想翻案那可就难了 。 到底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皇后即便是想包庇萧婉,到底是也不好太过于明目张胆。 萧婉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皇后这个做姑姑的都看不下去了。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暗暗剜了萧婉一眼,面上还是一副慈善公正的菩萨模样:“你也真是的,方才芫华有句话说得很对,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先禀告本宫或者嫣儿,让我们来处理。” “你毕竟只是伴读,虽然你叫我一声姑姑,可严格来讲你也算不得宫里的人,怎么能擅自带人去芫华宫里搜宫呢?” “真是没规矩,回头让你爹爹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闻言,萧婉面色一白。 萧婉向来最怕的就是她爹了。 “姑姑,婉儿知错了,求求您别把这事告诉我爹爹,他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您知道的,我和公主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真真是比亲姐妹还亲,我一听宫中竟然有人大行巫蛊之术诅咒公主殿下,一时心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就直接带着人去查了。” “但这一切全是出于我对嫣儿妹妹的爱护之情,季芫华巧舌如簧、搬弄是非,生生想把这个当把柄,说一切全是我设的圈套,当真是其心可诛!” “姑姑,你千万别信季芫华胡说八道的那一套,婉儿真是冤枉死了!” 萧婉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不知内情的人恐怕真的会以为萧婉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别哭了,本宫自然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皇后轻轻抬手替萧婉拂去眼角的泪痕,循循善诱:“婉儿,你说说,是谁告密的。” 皇后语气温柔平和,但萧婉却莫名打了个寒噤。 萧婉总觉得,姑姑方才这笑,凉浸浸、阴森森的。 难道姑姑已经发现了巫蛊娃娃是她所为? 这念头才刚升腾起来,萧婉立马就在心里将它压了下去。 不会的,不可能。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季芫华。 何况姑姑平素最疼她了,怎么会不向着她反而向着季芫华那个小贱人呢? 萧婉默默自我安慰着,渐渐定下心来。 一定是她多虑了。 思及此,萧婉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怜地垂着眸,对着下头跪着的人群里一指:“是那个宫女。” “那宫女叫霜儿,自打季芫华进了奉先殿起就在她身边伺候了,是她告诉婉儿,季芫华私藏巫蛊娃娃意图谋害公主殿下的!” 第134章 霜儿 “哦?” 皇后一双分外好看的凤眸此刻微微眯起,不怒自威,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不等皇后再说什么,那叫霜儿的宫女,便手脚并用朝着前头爬了过来。 这个叫霜儿的宫女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但嘴里头说的话倒是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甚至一个磕绊都不带打的,流利的很。 “回皇后娘娘,关于芫华郡主在寝宫内私藏巫蛊娃娃,意图谋害平阳长公主殿下的事情,确实是奴婢最先发现并且告知萧大小姐的。” “平日里芫华郡主总是不许我们进她的卧房,即便是洒扫之类的活儿,一般也是交给她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婢女采薇去做。” “当时奴婢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说句僭越的,谁还会嫌自己的活儿不够多呢?” 霜儿抬眸,正巧对上了皇后犀利得几乎可以直直刺进她心里去的目光,吓得她赶紧又低下了头,一个劲儿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奴才有罪、不该有这种想法,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皇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接着说。” 霜儿这才稍稍定了定心神,颤抖着声线,缓缓说道:“直到上个月那一天……” “最近芫华郡主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太医院,找张金和张大人,据说是想跟着他学什么医术。” “采薇摸准了规律,知道郡主既然是已经出去了,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她不知怎么闪了腰,便不想再一个人收拾屋子了,躲了个懒,让奴婢去收拾。” “奴婢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那只巫蛊娃娃。” 季芫华眉头一皱:“上个月?” “你既然在上个月就发现我私藏巫蛊娃娃,按理不该立刻上报给公主殿下或者皇后娘娘吗?怎么一直知情不报?” “你不肯将这事告知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却告诉了萧婉……这是何意?真是有意思啊。” 季芫华掩唇轻笑,目光戏谑。 霜儿咬了咬唇:“启禀皇后,奴婢十二岁就进了宫,深知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究竟是多大的罪过,只是奴婢人微言轻,私藏巫蛊娃娃的又是芫华郡主这样的贵人,奴婢实在是又惊又怕。” “奴婢这样的小宫女,在宫中便是被人偷偷杀了灭口,恐怕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浪,所以奴婢即便看见了,也一直装作没看见。”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后娘娘您菩萨心肠,一定能体谅奴才对不对?奴才当时真的是怕糊涂了,求您恕罪!” 皇后都被气笑了。 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来的胆子,欺上媚下,还让她宽恕? 真是好大的架子,也不仔细瞧瞧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但皇后现在还不想跟霜儿那个贱婢计较。 当下让霜儿把事情交代清楚才是最紧要的,等她把知道的情况全吐干净了,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本宫只问你,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知情不报,又为什么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婉儿?” “难道在你眼里,本宫和嫣儿,都没有婉儿可靠吗?” “你可搞清楚了,这后宫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第135章 好笑 也是奇了怪了。 既然不敢说,却把这事告诉了一个进来宫里做公主伴读的官家小姐。 皇后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问霜儿,她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霜儿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了,默默看向萧婉,眼中全是“救救我”。 萧婉看着霜儿那眼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状似无意地拢了拢袖口,露出皓腕上一个成色做工皆是平平,甚至圈口隐隐有些氧化发黑的银镯。 霜儿登时面如死灰。 只一瞬,萧婉就重新打理好了袖子,那银镯子也掩盖在了华丽的裙裳之下,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霜儿默默收回目光,低着头,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在霜儿有些皲裂发红的手背上。 久久得不到回应,皇后的“好脾气”基本被消磨殆尽了。 皇后重重一拍桌子:“哭什么哭?本宫问你话呢!” 霜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只是因为觉得萧大小姐人好,素来是有口皆碑的,平日里和您还有平阳长公主殿下的关系也是极好的,便将此事告诉了她,想让她帮奴婢拿个主意。” 萧婉人好?有口皆碑?亏她说得出口。 皇后这个当姑姑的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萧婉也觉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姑姑,您说这小宫女来找婉儿,怎么说也是出于对婉儿的信任,婉儿也不好不理她不是?” “她能有胆量把这事说出来,也说明她心存善念,脑子里是记挂着公主殿下的,觉得不把这事公之于众愧对于皇恩浩荡不是?您就别生气了。” 萧婉挽住皇后的胳膊,亲昵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道:“您说您跟她一个小宫女计较什么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季芫华在宫中行巫蛊禁术诅咒嫣儿妹妹吗?” 皇后眸光闪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从萧婉手中抽了回来。 萧婉一怔,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偏偏这时就有人不怕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萧婉留。 萧婉循着声音看过去。 这胆大妄为的贱人,不是季芫华又是谁? 萧婉气得都破音了,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哪里还有半点名门贵女的骄矜:“你笑什么?很好笑吗?别得意,可有你哭的时候呢!” 等待会儿坐实了季芫华实施巫蛊禁术诅咒平阳长公主的罪名,看她那个小贱蹄子还笑不笑的出来! 看着萧婉被气得直跳脚的样子,季芫华哪里能不笑? 她只会笑得更大声好不好? 眼见着自己制止之后,季芫华不仅没收敛分毫,甚至笑得更欢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萧婉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惜,对上季芫华这样一个厚脸皮,根本不搭理她。 萧婉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泫然欲泣地向皇后告状:“姑姑!你看她!她真是太嚣张了!你管管她!” 第136章 银镯 季芫华也不是个逞强不要命的愣头青,解了气便见好就收,将将好卡在皇后发火的临界点。 季芫华清清嗓子,敛了笑意:“芫华一时失态,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什么事让你笑得这样开心?说出来,让大家伙都开心开心。” 季芫华也不推脱,答得落落大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着萧小姐不愧是黎国第一名媛,果真品味不俗。” “我近日常在闺中,不怎么外出走动,也不知如今京中流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一时觉得有些怪,反应过来才觉肯定是自己太土不懂欣赏,所以才忍不住笑起自己来,实属是我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萧小姐可别恼我。” 季芫华转头看向萧婉,嫣然一笑:“萧小姐,你手上的镯子可真别致,可否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萧婉面色铁青,直觉有一口老血卡在胸前,然而除了对着季芫华干瞪眼,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皇后被季芫华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轻嗤了一声:“什么劳什子,你好歹也是咱们黎国尊贵的郡主,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让你稀罕成这样,说得倒像是皇上亏待你们镇北王府了似的。” 季芫华赔笑:“臣女不敢,实在是萧小姐的镯子款式稀奇。”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萧婉的身上。 萧婉下意识拢了拢袖口,将手背到身后去,鬓角冷汗涔涔。 萧婉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镯子在关键时候会坏了她的好事。 这镯子原本是霜儿娘亲的东西。 这霜儿在京中只有一个寡居的老母,背景简单,有软肋,本人在宫中混得又不好,都快到出宫的年纪了,依然还是个最最低阶的小宫女,没有大树可以依靠,这个宫里混两天那个宫里混两天的。 萧婉当时一拿到霜儿的资料,就觉得这霜儿就是老天给她用来扳倒季芫华的完美棋子。 于是,萧婉命人绑了霜儿的母亲,要挟霜儿替她做一场“天衣无缝的完美口供”。 若事成,萧婉会在霜儿出宫后替她找一个好人家,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还会给她一大笔钱财。 但若事不成,霜儿便必须独自把整件事的责任揽下来,如若不然,萧婉就要了霜儿母亲的命。 霜儿不敢不从。 为了时刻提醒霜儿她母亲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萧婉就拿了霜儿母亲的镯子,恶趣味地戴在自己胳膊上。 只消时不时拿出来给霜儿看一看,霜儿就听话的不得了。 这“道具”实在好用得紧,萧婉一时得意忘形,竟在季芫华的眼皮子底下用这镯子威胁霜儿,让季芫华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萧婉很快就想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百密一疏啊! 萧婉简直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想来季芫华此刻应该是恨透了她的,把柄既然已经落到了季芫华手里,季芫华岂肯放过她? 第137章 敲打 皇后警觉地上下打量了萧婉一阵,目光落在萧婉背过身后去的那只手上,久久没有挪开。 皇后是何等敏锐之人?若到此时还看不出萧婉有问题,那这些年也当真算是她白混了。 不过皇后能稳坐后宫头把交椅这么多年,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没有直接向萧婉发难。 萧婉到底是皇后的亲侄女。 看破不说破,是皇后留给萧婉的最后一点体面。 略略思忖了一会儿,皇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对着萧婉问道:“怎么?不方便给大家看吗?” 萧婉吓得腿一软。 得亏她现在是坐在椅子上的,如若不然,此刻定然要摔个狗啃泥。 萧婉强行牵了牵唇角,企图做出个笑的模样来,但委实不如不笑,当真应了那句“笑的比哭得还难看”。 “确……确实不太方便。” 萧婉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心慌意乱。 皇后的表情不辨喜怒,隐在光影里。 室内空气似乎都跟着冷了下来。 大家皆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引火上身。 整个坤宁宫,此刻竟是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终于缓缓开口:“既然是不方便,那就不必拿出来了。” “见不得人的东西,戴出来做什么?” 还好…… 还好,姑姑到底是护着她的。 萧婉额角沁出冷汗来,但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是,婉儿一时贪玩,以后再也不会了。” 皇后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一碟精致的点心:“来,吃碗酥酪凉快凉快,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 萧婉谄笑着上前去接:“是,谢谢姑姑,婉儿就知道,姑姑最疼婉儿了。” 然而这时,皇后却避开众人的视线,拉过萧婉的手腕,直接把萧婉戴着的那只银镯撸了下来,藏进怀中。 萧婉一怔,面色微变。 皇后笑容温和慈爱:“快吃啊,看着本宫做什么?” “是……” 萧婉不敢推辞,端起碗来一口接一口,机械地吞咽着碗中的食物。 这一碗酥酪,真是让她食不知味,胆战心惊。 从季芫华这个角度看过去,并没发现皇后将银镯拿走。 可是看萧婉那如丧考妣的表情,季芫华便知道方才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季芫华看着皇后和萧婉,心底不禁涌起一阵分外复杂的情绪。 果然行不通么…… 原以为拿到这证据,就能将暗地诬陷她的人揪出来的才对。 皇后发现了季芫华的目光,直直朝着她看了过来,温和地勾了勾唇角,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芫华,那镯子毕竟是婉儿的私人物件,既然她不愿意拿出来给人看,本宫也不好硬逼她什么,你说是也不是?” “更何况,你们今天是来本宫这儿断案的,并不是来吃茶闲话的,想探讨钗环首饰,等此间事了,你们大可以随便聊,本宫自是不会再多干涉什么。” “你可有异议?” 皇后这明显是在敲打季芫华了。 季芫华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的不快,强行挤出了一抹笑:“臣女……没有异议。” 第138章 蹊跷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霜儿,本宫记得你方才说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是日常帮芫华洒扫寝殿的?” 霜儿忙点头:“是的,那人叫采薇,是芫华郡主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女使,据说是自小就跟在芫华郡主身边伺候,最是忠心不过的。” “芫华郡主很宠信她,很多私密一些的事情全是交给她来做的,都不让我们插手。” “哦……”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这个采薇何在?” 众人左右张望,都未见采薇的影子。 人群略有骚动。 皇后脸色微沉,向着萧婉投去了探询的目光:“怎么回事?这么关键的嫌犯你都没抓住?” 萧婉只得赔罪。 确实是她疏忽了,只想着把季芫华抓住,却不料季芫华身边的小丫鬟,竟有这样的胆子,趁她不注意便溜了。 好一个忠仆。 别让她逮着了。 若让她逮着,定将其剥皮抽筋,骨头剁成一段段丢出去喂狗! 萧婉气得咬牙切齿:“姑姑,那丫头逃了,定是因为心虚,绝对有鬼!” 皇后点点头,心下却暗暗翻了个白眼。 谁不知道那丫头举止反常定有蹊跷,还用她提醒? 皇后微微蹙眉,对着身边的管事太监挥挥手:“去,抓活的。” 管事太监心领神会:“嗻。” 正当管事太监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一道尖利高昂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皇后暗暗攥紧了拳。 那叫采薇的丫头,是去搬救兵了? 好伶俐的心肝,好爽快的动作。 皇后看向季芫华。 季芫华面色冷静,不疾不徐,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没有一点本该有的劫后余生的激动。 皇后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哪来来的这样稳重的气场? 别的不说,倒还真有点她当年年轻时的样子。 连皇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赞许。 说起来,那个叫采薇的小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能折腾。 这才多长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就把庆帝、镇北王、太子季辞、平阳长公主季嫣都喊来了。 萧婉登时有些傻眼了。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形势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萧婉求助般朝着皇后看过去。 皇后余光瞥见了,却没搭理她,全然当做没看见。 皇后揽着庆帝的胳膊扶他坐下,笑道:“谁这样耳报神?还不等妾身差人去通传,就先惊动您了。” 叶嫔掩唇娇笑:“不正是那小丫头吗?方才娘娘您还打算差人去捉拿她呢!” “可赶巧了,不用去捉了,她自个儿来了。” 那笔直跪在季芫华身边的小丫鬟,不是那个采薇又是谁? 皇后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叶嫔这个贱人,本宫同皇上说话,哪里有她插嘴的份儿? 日日夜夜缠在皇上身边,活脱脱就像个吸人精魄的妖精。 奈何皇上就是喜欢她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叶嫔话音刚落,庆帝便大喇喇拉着叶嫔坐在他怀里,伸手轻轻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你这张嘴啊!” 叶嫔嘟了嘟嘴,娇嗔地拿着粉拳轻轻打了一下庆帝:“皇上~您又笑话妾!” 皇上哈哈一笑。 皇后一张脸俨然黑得跟碳一样了。 俗话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这话倒是一点不假。 谁都没在意皇后的感受,季嫣走过去,拉住了皇后的手,才让皇后的境遇看着稍好一些,不至于那么尴尬。 皇后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 还是嫣儿好,也算是没白疼她了。 再看季辞,一进门就朝着季芫华去了,嘘寒问暖的,都没多看他那苦命的妈一眼。 真是的,见了不如不见,纯粹就是来给她添堵的吧? 越看越来气。 当真是跟他父皇一个德行,迟早死在女人手上。 第139章 起誓 皇后环视四周,清了清嗓子,笑道:“今日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齐,大家都来了也好,省得本宫再特意一个一个去请了。” “既如此,便趁着今天这机会,把这桩案子断个干净吧。” 皇后先派人去萧府通传,让萧国舅速来坤宁宫觐见,随后将巫蛊娃娃拿出来给众人看了,又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来坤宁宫之前,众人就已经听说了,是有人在宫中行了巫蛊禁术,诅咒平阳长公主季嫣。 但当真的亲眼见了那巫蛊娃娃,众人的心还是不由地沉了沉。 这娃娃被针扎的那叫一个千疮百孔。 究竟是谁,究竟是有多恨季嫣,才能做出这样恶毒的诅咒? 当真是其心可诛。 庆帝将那巫蛊娃娃攥在手中:“谁干的?” “若现在自己站出来承认,一切尚且还能商量。” “可若等朕查出来……” 庆帝拿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 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萧婉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室内死一般的安静。 霜儿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颤巍巍发声:“奴婢亲眼所见,是芫华郡主做的!” 庆帝朝着季芫华看过去,眉头紧锁:“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季芫华深吸一口气:“回皇上,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绝非臣女所为。” “清者自清,求皇上明察,还臣女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宫中行巫蛊禁术确实是大罪不假,但季芫华怎么说也是郡主,有着皇室血脉。 这事即便真是她做的,那也绝对不至于被处以极刑。 最多应该也就是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关押宗人府之类的。 何况此事可大可小,如果上头的贵人不追究,将这一遭事情讲成“小孩子不懂规矩的玩笑”,也不是不可能的。 季芫华竟用项上人头起誓,莫不是疯了? 镇北王急得“噌”地一下站起了身:“华儿,休要胡说!” 庆帝一双眼危险地眯起,舔了舔唇,脸上的嗜杀之意一闪而过:“好。” 镇北王一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庆帝:“皇兄!” 庆帝摆摆手:“予怀,孩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 "既然芫华敢发这样狠的誓,那便说明巫蛊娃娃之事肯定不是她所为,不是吗?"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 “可……”镇北王还想说点什么。 季芫华直接堵住了镇北王的话头:“父王,你不必再说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庆帝似是也没料到季芫华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一下。 旋即,庆帝便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镇北王的肩,赞许道:“好!不愧是我季家的女儿,有种!” “不是朕说,予怀啊,论见地,芫华可比你强。” “可惜了,是个女儿,若是个男儿,官场相见,你真未必比得过她。” 镇北王定定看着季芫华,突然就想起了她在进宫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拿庆帝当亲兄弟,他拿你当亲兄弟了吗?” “边境苦寒,他可有半分心疼过你这个亲弟弟?” “你除了求皇上,还能做什么?” “他忌惮你、打压你。” “蟒袍和龙袍,只不过差了一小截指甲罢了。” “他能做皇帝,为什么你不能?” "为什么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 第140章 梦魇 其实之前庆帝对季芫华一直没什么太多的印象。 充其量就是个每年能稍微多见那么几次的一个宗室女罢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女,最近掀起了诸多波澜。 在正旦宫宴当天,重伤嫡母,这是其一。 明明已经和颜家小公子颜渊有了婚约,却还胆大包天,在上元节当天与太子季辞私相授受,在东宫幽会媾和,这是其二。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私下勾结好几个小郎君,以至于陆玄明因为争风吃醋,做出夜闯东宫、殴打太子的大逆不道之行径,这是其三。 以太子季辞的名节要挟皇后,威逼皇后许诺她未来坤宁宫之主的身份,这是其四。 这桩桩件件,表面看来,季芫华都是身不由己,被迫跟着命运的齿轮往前走,当真是无奈、无辜又可怜。 可细细想来,就不对味儿了。 庆帝坚信,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季芫华搅合在这么多事情中,可能性只有两个。 要么就是季芫华是个天生的红颜祸水; 要么便是季芫华心机深不可测,从头到尾一直在操控着大家。 无论季芫华属于这两者其中的哪一个,都说明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而且,最近庆帝总是会做一个梦。 梦里他的龙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无论庆帝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她的脸。 执安道长闭关演算,整整七日,出来时面色惨白,连连摇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北”字。 更不要提钦天监最近观测到了荧惑守心,长虹贯日的天象。 这天象可意味着王朝易主,君王遇刺,实乃大凶。 庆帝私下按下了这则消息,秘而不宣,没多少人知道这事。 可他本人担惊受怕,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 也就只有在叶嫔身边的时候,才能获得片刻的放松。 北…… 镇北王? 女人…… 那个费尽心机爬上季辞床、想做皇后的宗室女季芫华? 对,没错,肯定是她。 种种线索全都指向她。 不是她又能是谁? 那时起,庆帝便起了杀心。 只是镇北王手里到底是还掌握着黎国最精锐的军队,庆帝还不敢明目张胆下令除掉季芫华。 毕竟万一把镇北王逼急了,他起兵谋反,那就遭了。 庆帝正苦于没办法尽快解决了季芫华这个心腹大患,没成想就出了巫蛊娃娃这档子事。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既然季芫华把自己的命当成礼物打包好了送上门来,庆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真相是什么,庆帝一点都不关心。 反正不论如何,今天季芫华必须死。 尽管庆帝已经在尽力掩饰了,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藏得住的? 起码镇北王已经隐隐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镇北王看着庆帝,觉得周身一阵恶寒。 或许……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这位皇兄吧。 季芫华表情很沉静。 她对着镇北王微微笑了笑,澄澈的一双眼,似乎在说: 你看。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第141章 反智 大殿之内,气氛可谓是相当微妙了。 季嫣将那巫蛊娃娃翻来覆去把玩了一气,疑惑地朝着季芫华看去。 尽管季嫣心里没有多相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个顶着"季嫣"这个名字的巫蛊娃娃之后,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没有人在得知自己被人恨得要在背地里拿个小人不停用针扎来泄愤之后还能高兴得起来。 可是待最初的生气褪去,季嫣渐渐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就总觉得哪里不对。 很有些蹊跷。 宫中禁行巫蛊咒术,季芫华怎么也是个郡主,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何况,季嫣认识季芫华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她有什么求神拜佛的喜好。 一个心里并不怎么信服神灵的人,顶着违反宫规的风险,在自己寝殿藏了个小人,每天偷偷拿针扎? 怎么想怎么反智,实在不像是季芫华能干出的事。 季芫华何等聪明,若真肯信拿着拿着一团棉花稻草缝出来的物什就能将谁毒害了,才是生生要把人笑死。 再说了,季芫华为什么要害她呢? 虽然她俩这么多年都吵吵嚷嚷看对方不顺眼,可到底还是姐妹,谁都没有真的存心去做过什么当真会伤害到对方筋骨的事。 就算她们两个人之间,若是非要有一个人跳出来去害对方,季嫣也确信,这个人只能是自己,绝对不会是季芫华。 季嫣单手托腮,对着霜儿问道:“你在寝宫什么地方找到的这个娃娃啊?” “回殿下,是在芫华郡主床下的暗格中。” “哦,你倒还干活儿挺仔细的,明明只是临时被喊过去打扫一下屋子,你就连床下暗格这样的地方都清洁到了。” 霜儿一怔,表情有些不大自然:“殿下谬赞,奴婢愧不敢当,霜儿只是做了身为宫女该做的。” 季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可还记得那暗格里头还放没放什么别的东西?” 霜儿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季嫣问这些究竟是何用意,但还是一五一十答道:“回殿下的话,那暗格里边只有一个巫蛊娃娃,不曾有别的什么东西。” “床上还有其他抽屉吗?” “有。” “那其他抽屉里都放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霜儿心头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季嫣问这些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天爷呀,她确实曾经给季芫华的寝室帮忙洒扫过一次不假,可当时她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活儿,本就带着怨气去做的,敷衍了事随便收拾了一下应付过去了,哪里有那么闲,会去把季芫华的抽屉挨着看过去? 那次之后,霜儿也再没机会进季芫华的卧房中去了。 巫蛊娃娃的位置,是萧婉提前告知给霜儿的。 毫不夸张地说,霜儿甚至都不太清楚那个所谓的放了巫蛊娃娃的抽屉究竟在床的什么位置,是大是小、是圆是扁。 其他抽屉里放了什么东西,她怎么会知道? 第142章 煎熬 但季嫣显然并不十分关心霜儿是否为难,只是目光殷切地瞧着她。 怎么办?霜儿想说没注意到,可明明方才季嫣问时,她可是个连床底暗格都会仔仔细细打扫的人。 既然霜儿连暗格都整理过了,那么怎么能不知道其他抽屉里放了什么? 逻辑上根本讲不通。 霜儿被季嫣盯得有些焦躁,兀自舔了舔有些龟裂的嘴唇,只能凭着猜想信口胡诌:“无外乎就是些衣物铺盖之类的。” 季嫣微微一哂:“你确定?” 霜儿被季嫣这一笑搞得一阵心慌。 她这一心慌,说出的话便越发没了底气。 好一会儿,才听那霜儿支支吾吾:“应该是,毕竟奴婢只去芫华郡主卧房洒扫过一次而已,时间过去的有些久了,奴婢也有些记不清了。” 好一个“记不清了”。 季嫣浅笑:“不碍事。你记得里面放的是布料对吧?” 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大部分是。” 季嫣敛了笑意,尚且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一板,“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撒谎!方才皇兄已经派人去奉先殿查验了,季芫华那张床分明是实心的,除了底部有个暗格,这整张床上根本就没什么抽屉!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放了衣物铺盖的抽屉,梦里吗?" 霜儿大骇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什么…… 公主殿下刚刚那一番话竟然都是拿来诈她的? 季辞面色阴恻恻的,一双狭长的眸子冷若寒潭,像是恨不能立时三刻便将霜儿溺死在他眼中似的: “贱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谎都敢撒。” “来人,给孤把这贱婢拖下去,先痛打二十大板再回来回话。” 侍卫将霜儿拖出去后,季辞眼睛掠过奉先殿一众公主伴读们。 季辞即便再不学无术顽劣荒淫,到底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在周围环境的长期浸染之下,对后宫争风吃醋、陷害嫁祸的那一套手段清楚得很。 他知道,霜儿只是个大头兵,单单处置她是没用的,她真正的主子,一定还藏在这群人中间。 季辞的声音阴鸷而狠戾,带着浓浓的杀意 :“你最好祈祷孤永远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否则,孤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季辞说到“生不如死”的时候,目光刚好对上萧婉的。 萧婉心“咯噔”一下,飞快别开了视线。 二十个板子,对于受刑的人来说自然是十分痛苦,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客观来说,在旁观者看来,也就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就这一会儿,侍卫已经拖着霜儿回来了。 霜儿下半身血淋淋的,因为在受刑中途晕了过去,所以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浑身湿透,双腿在地上拖行,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皇后皱眉,似是不十分不满季辞这般冲动,将她的寝宫弄成这乱糟糟的样子。 她一脸烦躁,以手为扇随意扇了扇。 季嫣知道皇后是不喜这血腥味,便给一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将地上的血迹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皇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第143章 牵机 季辞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奄奄一息的霜儿:“说,是谁指使你诬陷芫华郡主的。” 霜儿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些“咔咔”的声音,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萧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样重的刑罚,萧婉是真怕霜儿那丫头受不住了,脊梁一软,便什么都招了。 萧婉咬咬唇,勉强挤出几分假惺惺的笑来,温声安慰道:"霜儿,你别怕,圣上和皇后都在这儿呢,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就是,圣上和娘娘一定会替你做主的,绝不会冤了你。" 做主? 霜儿看着萧婉那张格外明艳的脸,心里 一片冰凉。 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天可怜见,本宫瞧你也是和嫣儿一般大的年纪。嗐,想来都是爹生娘养的,你说你这弄的一身伤,你的至亲知道了该有多难受啊?” “乖孩子,快说吧,说出来,也好省些皮肉之苦。” 霜儿突然就觉见一阵自骨头缝儿里沁出来的恶寒。 皇后这是在提醒她,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清楚了再说话。 霜儿哽咽:“不,没有,没有人指使。” 霜儿心一横,突然兀自做了个决定。 现在这个形势,任她再怎么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不能让众人相信她背后没有人指使了。 毕竟破绽已经露出来了,再想补救为时已晚。 皇后姑侄二人现在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弃车保帅。 皇后和萧婉沆瀣一气,这是明摆着的。霜儿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和她们斗呢? 简直是螳臂当车,单想想都好笑。 霜儿强行将眼泪逼回了眼眶。 横竖她现在已经走进了死局,不管怎样,他恐怕都活不成了。 既如此,不如就拿她这条命,替萧婉顶了罪,换母亲一条生路。 霜儿声音声音低了些,透着虚弱,但咬字极清晰,一字一句,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没人指使,全是我一人所为。” 季辞气极,冷哼道:“你当在场的人都是傻子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方才那二十个板子打的太轻了是不是?” 季辞正准备让人再上刑具,却听季芫华突然惊呼出声:“霜儿看着不对劲,太医!快!” 只见方才还好好的霜儿,此刻口吐白沫,眼白外翻,整个人抽搐着。 霜儿可是关键证人,现在可不能死。 首领太监见状不对,赶紧遣人去太医院找人。 这怎么来得及? 若等太医赶过来,恐怕霜儿的尸首都凉透了。 季芫华有些着急,但她方才站起来,就被一位嬷嬷生生按着跪了回去。 季芫华只好眼睁睁看着霜儿一抽一抽,头不停地往后仰,最后首尾相连,结成一个诡异的圈状,彻底没了气息。 季芫华心神皆是一凛。 是牵机毒。 无药可解。 只要中了,一炷香之内必死无疑。 下毒的人就在殿中。 众目睽睽之下,给霜儿下毒,敢这么做的同时,有有本事能这么做。 除了庆帝,季芫华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第144章 嚣张 霜儿七窍流血,眼球爆出,浑身青紫,头朝后仰着,够到了脚踝处,整个人像某种怪异的软体动物一般反向盘成了圈儿,就这样死在了坤宁宫的正殿之上。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季嫣尖叫着扑进皇后怀里,纵然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但还是被抑制不住的好奇心裹挟着犯贱,时不时将捂在眼前的手稍稍张开一些,透过指缝偷偷去看。 那些公主伴读们,都是未出阁的名门淑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有些胃浅的,干脆直接吐了出来。 皇后自己也有些反胃。 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判。 皇后强压着火气,附到萧婉耳边小声质问:“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 萧婉也懵:“姑姑,不是我。” 天爷呀,这种事,就是再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万万做不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别说萧婉手中捏着霜儿母亲的性命,料想霜儿大概率不会反水,所以根本就不会动这种蠢念头,就算萧婉真动了杀心,也断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啊! 霜儿这个死状,一看就是中毒。 摆明了谁是下毒之人,谁的嫌疑就最大。 萧婉若真在此时动手,那不就是上赶着引火烧身吗? 她可还没活够,惜命着呢。 皇后冷静了一下,也觉得萧婉还不至于这么蠢。 但她还是很气。 若不是萧婉因为争风吃醋,想了这么个烂的不能再烂的蠢主意去陷害季芫华,也不会扯出这么一大摊子烂事来。 等此间事了,真该好好收拾收拾萧婉了。 太不像话! 得。 这时候,太医可算背着小药箱屁颠屁颠来了。 可这时候也用不上他了,直接请仵作查验得了。 经查验大理寺查验,霜儿确是因中牵机毒而死。 这牵机毒可是稀罕物,产自西凉。 牵机毒在原产地卖的并不算贵,可要想在黎国买的话,只消指甲大那么一点儿便价值百金之多。 这倒是也没什么,毕竟对于现在殿内这些人来,谁没有过随手挥霍数百金的经历呢? 不过因为牵机毒的毒性过大,发作又快,往往根本等不及医治就毒发身亡,只要中了毒基本就没人能活得下来,又没有解药,所以早在几十年前,庆帝就把牵机毒列为了禁药,不许任何人在未经审批的情况下购买私藏。 只有官府在对付一些穷凶极恶之人的时候,会选择用牵机毒,让犯人在绝望中极其痛苦的死去。 属于真正的有市无价。 但就是这么难搞到的牵机毒,竟被用来毒杀一个小小的宫女。 当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 简直无法无天,嚣张至极!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大理寺少卿上前,对着庆帝拱手一礼:“启禀圣上,关于这牵机毒,我们初步判断……” 大理寺少卿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朝着一边的镇北王看去。 庆帝好整以暇地用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初步判断什么?” 大理寺少卿垂首:“我们初步判断,这毒是芫华郡主下的。” 第145章 求情 哗—— 大理寺少卿此话一出,众人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牵机毒从下毒到毒发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季芫华从来坤宁宫起就跪在下边,由皇后身边最稳重的老嬷嬷看管着,没有半刻曾离开她现在的位置。 毒怎么可能是她下的? 她没有作案时间啊。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个推断合情合理。 毕竟季芫华前段时间一鞭子把她嫡母顾淑娴整张脸皮撕扯开来的事迹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背地里骂她是蛇蝎心肠。 季芫华连嫡母都敢打,杀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是信手拈来? 镇北王坐不住了:“李大仁,你说话可要讲证据。” 季嫣被大理寺少卿李大仁那一番话惊得是目瞪口呆,几乎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一句国骂。 “有病吧?你们大理寺都是酒囊饭袋吗?究竟会不会查案啊!” “刚刚那霜儿攀诬季芫华的那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有些细节根本就对不上,最重要的是,最后她都亲口承认了,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季芫华有什么理由杀她?但凡季芫华有一丁点脑子,也做不出这样的蠢事!” 季嫣双手叉腰,整个人活像一个烧开了的茶壶。 庆帝不悦:“嫣儿,你退下!朕与李爱卿说正事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吵吵嚷嚷,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季嫣委屈的不得了,一跺脚:“父皇!那个巫蛊娃娃绝对不是季芫华做的!她没有理由害霜儿啊!” “我才没有胡搅蛮缠,明明就是那个姓李的在胡搅蛮缠!” 庆帝面色一冷:“住口!越说越不像话!” “来人,把她带回自己的行宫禁足,将女戒认认真真抄个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出来。” “父皇!” 季嫣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她不甘心,又唤了一遍庆帝的名字,企图让庆帝收回成命。 季嫣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父皇要这么罚她。 她说的明明就没错! 可庆帝没有再搭理她,甚至一直到季嫣身边的嬷嬷将季嫣拉出坤宁宫去,庆帝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季辞看着生生被拖出去的季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父皇向来最疼嫣儿了,嫣儿求情都不管用,这可怎么办? 季辞也想替季芫华求情,可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张不开口。 他太怕父皇了。 季芫华原本也没想指望季辞什么,可看到季辞那个窝囊废模样,还是觉得一阵窒息。 四目对视,季芫华眼中的失望与鄙夷,一下子就刺痛了季辞脑海中绷得紧紧的那根弦。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季辞突然猛地一脚把大理寺卿李大仁踹翻在地:“孤让你再胡说八道,蠢货!” “父皇,您听我说,芫华她……” “啪!” 季辞话方才说了一半,便结结实实挨了庆帝一巴掌:“混账!” 季辞白净好看得略有些阴柔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五指印,通红通红。 季辞脸上火辣辣的,脑子瞬间“嗡”地一下。 季芫华:“……” 第146章 自尊 哎呦喂,季辞的那个智商,可真是太让人着急了。 好不容易男人了一回,下一秒就被庆帝反手打了一巴掌。 他也不看看,季嫣才刚刚因为求情受了罚,明摆着庆帝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他还这么莽上去送死。 蠢得可怜。 季芫华默默替他在心里悲哀了一下下。 季辞被庆帝这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僵着脖子缓缓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庆帝。 父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 就这么打了他一巴掌? 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今天这坤宁宫中,可全是女眷。 京中家世姿容尚可的姑娘都在,指不定哪个日后就是他的女人。 庆帝这一巴掌,简直就是把季辞所有的自尊心和骄傲,全都丢在地上,狠狠践踏。 季辞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栗,说不清究竟是吓的还是气的。 他最近在季芫华的指拨下,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替庆帝分忧,政绩斐然,群臣交口称颂。 他以为他现在在父皇的心目中的形象,应该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可…… 为什么? 父皇,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季辞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团火。 他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就快要忍不住了。 季辞不发一言,额角青筋暴起,气息紊乱。 一看就是不服气。 庆帝看着他那副不成器的鬼样子,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跪下!” 季辞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动。 庆帝一把抽过李大仁腰间的佩剑,狠狠砸向季辞的膝盖。 李大仁的佩刀,乃是通体钨钢所铸,即便剑锋尚未出鞘,只是用刀柄打,那几十斤的重量猛砸下去,也够季辞受的了。 季辞吃痛,腿一弯,“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这举措,无异于是把季辞最后的一点点自尊心,都毫不留情面地剥夺殆尽了。 几乎是季辞跪下去的同一时刻,皇后惊呼着站了起来:“圣上!” 庆帝看都没看皇后一眼,只一脸厌恶地瞪着季辞:“孽障!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和那个女人就绝无可能!你给朕趁早收了那份心。” “你若实在执迷不悟,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季辞面色一白,猛地抬起头看向庆帝。 庆帝没指名道姓直说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可是谁听不出来,那女人指的就是季芫华呢? “父皇,我对她是真心的!” “求求您,就成全……唔……” 皇后被季辞这两句话吓得简直魂都快要飞出来了,忙扑过去一把捂住了季辞的嘴。 “皇上,辞儿不懂事,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皇后对着太子亲卫使了个眼色:“给你们说了多少遍,不要让太子饮酒,你们都不拿本宫的话当回事是不是?” “快把太子带回东宫,好生歇一歇,等明儿个一早就醒了,再让他来宫里向皇上请罪。” 太子亲卫拉着季辞往出走,季辞还要争论,幸好有人眼疾手快,先一记手刀劈晕了季辞,才没让他继续说出什么浑话来。 第147章 真心 皇后那些替季辞开脱的话实在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浑然没半分道理,纯粹就是偏袒亲生儿子。 庆帝哪里会看不出来? 只是季辞到底是庆帝的亲生儿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庆帝也不是真的想把季辞怎么样。 相信方才那一遭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教训,短期内季辞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现在让他回东宫待着去也好,省得他待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甚是碍眼。 所以对于皇后那一番举动,庆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只是待太子亲卫将季辞带走之后,庆帝对着皇后冷声道:“你就好好儿惯着那个逆子吧,慈母多败儿,他现在那般没出息,全都是被你给惯的。” 皇后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多话。 一直隔岸观火的叶嫔,打量着皇上和皇后好一会儿,才面带忧色地斟了一杯茶给庆帝:“圣上,喝点茶润润喉,您瞧您,说了这许多话,嗓子都要哑了,身体要紧。” 庆帝喝完茶,果然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 庆帝拉过叶嫔柔若无骨的小手,摩挲着,叹道:“还是爱妃好,温柔体贴,最是懂事。” “若是人人都像爱妃这样本分守礼,朕不知能少操多少心。” 叶嫔微微垂首,面上带着淡淡的怅然,不卑不亢:“圣上惯会笑话妾,妾哪有您说的那般好。” “妾一个女人家,不晓得那样多的道理,妾只不过是事事都想着皇上,一颗心里都是皇上罢了。” 这一番话可真真是说到庆帝心坎里去了。 “哎,女子无才便是德,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你如今这样便很好。” “世上最难得的,便是赤忱真心。”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庆帝的心情都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大理寺少卿李大仁还诚惶诚恐跪在地上。 叶嫔瞥了李大仁一眼,对着庆帝笑道:“皇上,那位大人还等着回话呢。” 庆帝便对李大仁道:“说说吧,你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说毒是芫华下的。” “是。” 李大仁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对着庆帝行了一礼,开始讲解。 “启禀陛下,微臣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立马派遣人手去奉先殿着手调查。”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芫华郡主从入宫做公主伴读的第一天起,就开始频繁出入太医院,据说是拜了太医院的张金和张大人为师,每天下午随张大人学习医术。” “而张金和张大人,正是太医院中负责了有关禁药的一应管理事宜的。” “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刻从此处入手开始进行系统调查,经盘问,我们得知,张金和张大人经常会带着芫华郡主进入太医院药库。” 叶嫔蹙着眉,轻嗤一声,道:“这只能证明芫华郡主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禁药罢了,可算不得证据。” “要是只要有机会接触禁药,便要被说成是下毒的嫌犯,那太医院那一帮人,没几个人敢说自己绝对清白了。” 第148章 嫌犯 “本宫前几日身子不爽利,也时常遣了身边人去太医院拿药。” “若依你所言,难道本宫也是下毒的嫌犯不成?” 宫中谁人不知叶嫔宠冠六宫,圣眷正浓,锋芒正盛,谁敢得罪? 宁可得罪皇后,也不要得罪她。 是以尽管方才叶嫔那一番话可谓是非常不客气了,但李大仁还是耐着性子毕恭毕敬解释: “是,娘娘说的有理,正因如此,我们的人在知道此事之后立刻去芫华郡主的寝殿翻找,然后就找到了这个。” 李大仁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匣:“请圣上及娘娘过目。” 季芫华瞳孔一缩。 这不是她的火漆吗?用来给信件封口,并不常用,但她上次给镇北王写信的时候还用过一次。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火漆,并没有任何异样。 李大仁将这个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叶嫔眉峰一挑,面上带了几分疑惑:“火漆?” “是,从外面看确实是火漆不假,但里面却另有乾坤。” 李大仁说着,手指微微用力。 混了云母和宝石颗粒的白色火漆,质地温润柔软,像一块极美味的糯米点心,在李大仁这轻轻一捏之下摧枯拉朽般碎裂开,露出了它包裹着的内核——一粒小小的棕色药丸。 “刘太医已经看过了,这里面的东西,确是牵机毒无疑。” “民间黑市流传的牵机毒,大都是粉末状、散称的,纯度也不高。” “只有官用的牵机毒,会为了方便分配和管理,制成一颗一颗的丸子状。” “所以卑职推断,极有可能芫华郡主是借着学医的幌子,在太医院药库偷偷拿了禁药。” 叶嫔几次发言都被李大仁不着痕迹堵了回来,此刻面上已经染了几分愠色: “官用的东西自然向来是最好的,不排除会有民间帮派仿制的可能,单凭这牵机毒是丸子状,就断定它是太医院的东西……大人,您不觉得您有点过于武断了吗?” “况且也不能因为这锦匣是芫华郡主屋里找出来的就说是她投毒吧?刚刚还有人从她屋里翻出来那个什么劳什子巫蛊娃娃呢。” “本宫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都能从郡主屋里找出来。” “这案子让你们大理寺再断一会儿,怕不是芫华郡主身上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敢说自己无辜了!” 李大仁擦擦额角的汗珠,讪笑道:“娘娘息怒,卑职只是讲了自己看到的。” 叶嫔冷冷“哼”了一声。 李大仁脸都快笑僵了,一脸求助地看着庆帝。 庆帝清了清嗓子,将叶嫔揽在怀里,笑着温声哄道:“朕知道爱妃仁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芫华,大理寺怀疑她也是正常的。” 叶嫔一脸委屈:“可是您瞧瞧他,左一个‘必定’,右一个‘推断’,完全就是已经拿芫华郡主当犯人的态度。” “芫华郡主是镇北王的掌上明珠,管您叫皇叔的,何等尊贵?” “他那样出言不逊,让镇北王的面子往哪儿放?” “分明就是在挑拨您与镇北王的兄弟之情。” "妾身就是见不得他!" 叶嫔声音娇娇糯糯,却生生把李大仁听的吓出一身冷汗来。 第149章 解释 李大仁“噗通”一声跪下,道:“卑职言行有失,引得娘娘反感,实在是罪该万死。” “但卑职绝无不臣之心,更不敢挑唆圣上与镇北王的感情。” “卑职一举一动,皆是照章办事,绝无逾矩,求皇上明察!” 庆帝眼中精光一闪。 李大仁今天的所有行动,全是得了庆帝的授意的,庆帝当然知道他绝无不臣之心。 不过叶嫔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出于好意。 庆帝自然不会怪罪谁。 庆帝笑着捏捏叶嫔的脸蛋:“行了,别气了,眉头皱的这样紧,可是要长皱纹的。” “朕和予怀的关系,可不是这点小事就能动摇的。” “若这事证实了确系芫华所为,恐怕都不用朕多说什么,予怀便会亲自行刑,以证公允。” 庆帝将目光转向镇北王,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说是吧,予怀?” 镇北王双目猩红,内里似有浑浊的泪光点点。 他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好半晌,镇北王才从牙缝中强行挤出一个“是”字。 庆帝并不在乎镇北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而镇北王刚刚的答案,无疑是让庆帝十分满意的。 庆帝朗声一笑:“哈哈哈哈,好!” “朕就知道,予怀最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绝对不会拘泥于个人利益。” “予怀呀,现在也不是朕不愿意相信芫华,实在是现在查到了这一步,朕也不能罔顾司法公正不是?” “不如先委屈芫华,去大理寺待上几日,配合他们查案。” “放心,朕定会揪出下毒的真凶,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庆帝这一番话说的义正严词的,镇北王却觉得越来越心凉。 镇北王看着季芫华,心里一片无力与绝望。 带着最后一点期冀,镇北王问道:“华儿,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从始至终,季芫华的情绪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太平静了。 就好像早早就洞悉了一切,并且浑不在乎。 自从镇北王年前班师回京之后,他就发现,他的华儿变了。 他完全看不透她。 甚至有时候还有点怕她。 越这样,镇北王就越觉得心疼。 这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庆帝微微扬起唇角:“是啊,芫华,你要是有什么想解释的便快点说吧,皇叔与你父王定会为你做主。” “若等你去了大理寺,那些个武将都是些手脚没个轻重的,到时候万一说出些让他们不满意的话来说不定便要受些罪了。” 季芫华看着庆帝那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微微顿了顿,敛衽一礼,道:“芫华问心无愧,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芫华相信,圣上既然说要替我做主,那就一定会替我做主。” “父王不必再替我求情了,我自愿配合大理寺调查。” “圣上……” 季芫华看着庆帝,倏地嫣然一笑:“您可得早日揪出真凶,放芫华出来啊。” 庆帝盯着季芫华看着好一会儿,笑意未达眼底:“那是自然。” 第150章 自愿 一场闹剧,在季芫华的一句“自愿配合调查”之下落下了帷幕。 季芫华就这么进了天牢。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其中最震惊的无疑是萧婉了。 她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萧婉原本只是想借着巫蛊娃娃的事情,让季嫣和季辞讨厌季芫华,觉得季芫华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 如果季芫华因为这件事情伤了筋骨,被罚退学反省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萧婉万万没想到,季芫华竟然因此被打入了天牢。 天牢是什么地方?大理寺那帮人,向来手段最是毒辣。 但凡进去了,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大罗神仙,保管都得脱层皮。 皮肉之苦那还是轻的,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季芫华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暗暗操纵着这一切。 想到今日种种,萧婉不由觉得一阵后怕。 但没过太久,她又觉得痛快,高兴起来。 管季芫华那个贱人做什么? 季芫华究竟是为什么被人记恨,遭遇上这档子事,跟她萧婉有什么干系? 她巴不得季芫华赶紧死呢! 季芫华死了,不就没人再同她抢太子哥哥了吗? 萧婉脑子里盘算起往后坐上姑姑的位置,成为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受万人敬仰的场景,一时失态,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皇后看着萧婉这个模样,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萧婉一眼:“笑什么笑?给本宫跪下!” 此间事了,坤宁宫中之前那满满一屋子的人都散了。 只有萧婉,被皇后寻了个由头留了下来。 偌大的坤宁宫正殿,此刻除了皇后的几个心腹,就只剩下萧婉姑侄二人了。 萧婉依言跪下。 不知跪了多久,萧婉腿都麻了,稍微挪动一下,便好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啃似的。 就在萧婉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启禀皇后娘娘,国舅爷到了,现在正在门外候着呢,您看?” 皇一脸倦意地揉了揉眉心:“请。” “诺。” 萧国舅进来后,看看一脸受气包样跪在地上的萧婉,再看看满脸怒气藏都藏不住的皇后,便知八成是萧婉惹祸了。 入宫前萧国舅也曾向来报信的宫人打听过一二,大约知道宫中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不是说犯事的是镇北王家那个丫头吗? 萧国舅眸光微闪,先向皇后行了一礼,继而笑道:“皇后娘娘,不知是出什么事了,怎生你今天这么大的火气?” 皇后并不理会萧国舅,只是没好气地从袖中取出那只银镯子,重重往萧婉怀中一掷:“这是什么东西?你今天最好给本宫一个解释!” 镯子正好砸到萧婉的手腕,萧婉吃痛,闷哼一声,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不说是吧?” 见萧婉不答话,皇后越发生气了,冷笑一声,道:“好,你不说,那本宫便替你说。” 第151章 篓子 “这是霜儿那个贱婢的东西吧?” “你听说本宫打算扶持季芫华做下一任皇后,心生妒忌,由嫉生恨。” “所以你暗中买通霜儿,在季芫华的寝宫里偷偷私藏了巫蛊娃娃,企图以此陷害季芫华。” “你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本宫、辞儿和嫣儿全都厌弃季芫华,这样季芫华就不能再跟你争。” “可是你又怕霜儿贪生怕死,关键时刻怂了,将你招认出来,或者干脆直接把事情全栽在你头上,却把她自己从整件事里边择出来。” “所以,为了更好的控制她,你就差人绑了她的亲人,并从她那个亲人身上取下一件东西作为信物,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以此提醒霜儿,她那个亲人的性命,正捏在你的手上。” “是也不是?” 皇后果真不愧是在后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仅仅是见了一只镯子,便把萧婉这么多天以来的种种谋划全看破了。 萧婉激灵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背地里耍的那些个小聪明,早就被皇后娘娘看的一清二楚了。 可笑她刚刚还在自以为聪明绝顶,设下的局天衣无缝呢! 她该庆幸,皇后娘娘是她亲姑姑,如若不是皇后娘娘护着她,今天进天牢的,恐怕就不是季芫华,而是她萧婉自己了。 萧婉明白过来之后,再不敢拿乔隐瞒了,慌乱地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眼泪像不值钱似的哗哗便往下落:“姑姑您就饶了婉儿这一次吧,婉儿知错了,婉儿真的知错了!” “住口!本宫已经饶了你一次了。” “若不是本宫替你隐瞒,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这儿哭哭啼啼吗?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萧婉几乎是被皇后这一番话吓懵了,不停道歉。 到了这时候,萧国公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平日里真是太惯着萧婉了,如今她竟胆大包天,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萧国公揪着萧婉的头发,强迫她将头抬起来,不由分说便左右开弓,连扇了萧婉好几个耳光。 萧婉嚎啕大哭:“不敢了,不敢了,婉儿再也不敢了,姑姑救我!” 皇后瞥了萧婉一眼,没吱声,甚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起来。 萧国公是上过战场的人,又正值壮年,力气何其大?萧婉这样娇贵,不多时便皮开肉绽,脸肿得猪头一般,嘴角也挂了血丝。 萧国公犹觉不解气,干脆直接抽出腰间的软鞭,重重朝着萧婉身上抽过去。 萧婉被打得顿时满地打滚。 皇后觉得心中的郁气稍稍消减了些,这才慢条斯理地喊了停:“行了,女孩子娇贵,真打坏了可怎么得了,哥哥你也真下得了手。” 萧国公也打累了,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这小畜生,被她娘惯坏了,耳濡目染了一些后院里女人们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的阴毒手段。” “平常用在自己府里的丫鬟小厮们身上,我也就只当她还小,随口训了几句便罢了。” “谁知竟把她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这世上就她最聪明最能耐。” “都有胆子来宫中,在您眼皮子底下卖弄了。” “今日我便非要打死她不可。” “与其待到将来她捅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篓子,祸害的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倒不如我今天就结果了她的性命,反倒落个干净!” 第152章 杀意 萧婉也再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连滚带爬,拼命往外跑。 她刚刚真的在父亲眼里瞧出了杀意。 她知道,若皇后娘娘今天不肯原谅她,萧国舅真的会杀了她! 可是萧婉一个女子,穿着底跟极高的绣鞋,还受了伤,怎么可能能跑得过身强体壮的萧国舅? 萧婉跑了还没两步,便被萧国舅揪着衣领狠狠摔在了地上。 萧婉头撞到柱子上,一阵头晕目眩。 还不等萧婉反应过来,萧国舅的双手就死死扣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上,逐渐收拢,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萧婉完全喘不上气来,脑子一片空白,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这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萧国舅满脸狰狞:“贱人,你攀诬季芫华便攀诬季芫华,为什么要使巫蛊禁术诅咒嫣儿?她可是你妹妹!黎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你姑姑的亲生女儿!” “若嫣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去赔?” 眼见着萧婉真的快不行了,皇后站了起来,上去将萧国舅拉开:“哥哥,住手!” 萧婉疯狂咳嗽着,一手放在胸前,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皇后眉头紧锁,满脸厌恶地瞪了萧婉一眼。 萧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害嫣儿的心思。 嫣儿再怎么说也是皇后身上掉下来的肉,皇后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嫣儿平白蒙受那样的伤害? 她方才没有把萧婉陷害季芫华的事情公之于众,仅仅是因为,萧婉姓萧。 如果萧婉真出事,整个萧氏都会跟着她遭罪,仅此而已。 如若不然,皇后才不会管她。 想到那个巫蛊娃娃,皇后恨不得亲手了结了萧婉的性命。 但是…… 皇后还是冷静的。 萧婉现在不能出事,否则外界难免起疑。 再者,萧国丈可是喜欢萧婉这个孙女喜欢得紧,他那边也不好交代。 罢了,挨了这顿打,也算萧婉得了应有的教训。 到底是亲侄女,皇后这些年看着她长大,多多少少是对她有些感情的。 皇后居高临下看着萧婉,冷声道:“今日就饶你一命。” “你记住,你今天不死,完全是因为你姓萧。” “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你再敢做出什么对嫣儿或者辞儿不利的事情,我绝不会像今天这般轻饶了你,你心里掂量着。” 萧婉还没从差点丢了性命的巨大恐慌之中完全脱离出来,嘴唇颤抖,上下牙直打战:“是,多谢姑姑救民之恩,婉儿一定谨记于心,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还有。” “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本宫从未允诺过要将辞儿的正妻之位给你吧?” “怎么你就对季芫华生出那么大的醋意来?” “你想做后宫之主,可得有后宫之主的样子。” “辞儿往后是要做皇帝的,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无数?” “就你这样的醋坛子德行,你让本宫怎么敢把后宫之主的位子交给你?” “本宫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 “若你能改也就罢了,若你一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即便没有季芫华,后宫之主的位子,也断断轮不到你头上!” 萧婉心下一凛,哽咽道:“姑姑放心,婉儿能改,婉儿一定能改!” 第153章 天牢 夤夜时分,萧婉趁着夜色,驾着马车出了宫。 奉先殿里一众贵女们议论纷纷。 这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被禁足、芫华郡主深陷巫蛊娃娃以及牵机毒的案件,进了天牢、萧婉也被萧家人接出宫去避祸了。 这学,究竟还上不上了? 好在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传话,说让各位公主伴读们权且休沐几日,待到平阳长公主殿下季嫣的禁足解了,再回来继续上学。 一众贵女们全出宫回府了。 难得有这样长的假期,一些心大的姑娘们甚至暗自欣喜,在心里默默祈祷季嫣的禁足时间长些,再长些。 殊不知,这就是她们在奉先殿待的最后一日了。 外界都在猜测季芫华此时的处境。 季芫华本来也以为,自己一旦进了天牢,肯定是要狠狠的遭一番罪的。 没想到大理寺少卿李大仁对她还是挺客气的,给她安排的是单独一间,床铺干净厚实尚且不论,甚至还因考虑到现在春寒料峭、狱中又阴冷湿寒,特地给她添了一只炭盆。 季芫华都懵了。 这是坐牢? 若不是这房间带着铁栅栏,季芫华真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是置身于天牢之中。 这跟她前一世被陆玄明软禁在临安宫的“坐牢”经历相比,简直就是天堂嘛! “李大人,有劳了,今日之恩,芫华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出去,定报答于你。” 李大仁却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卑职可不敢居功,我哪有这本事,这一切都是叶嫔娘娘吩咐的,卑职只是依令行事罢了,您要谢就谢叶嫔娘娘,她才是正主!” 原来如此。 晚上躺在床上,季芫华翻来覆去,甚是不解。 叶嫔……如果没记错,她和叶嫔并没有什么交集。 这个叶嫔,为什么能这么帮着她?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芫华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 早起上朝的大人们,发现了一道奇景。 勤政殿正中位置,平常大臣有本启奏之时才会待的地方,此刻正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好家伙。 这人可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季辞。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往勤政殿而来,皆都拿着好奇的眼光朝着季辞看过去。 但季辞不为所动,依旧端正地跪着。 颜渊走到季辞身侧,一双满是憔悴的眼满是复杂:“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季辞双目布满血丝,面上带着一丝近乎于偏执的疯狂之色:“芫华进了天牢,孤要救她!” 颜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几个字来:“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救得了华儿吗?你这是害她!” “皇上见了你这个样子,只会更加生气!” 季辞的心可能是好的,可他现在的举动,真的像是嫌季芫华死的不够快。 季辞面色阴鸷,狠狠瞪着颜渊:“滚开!孤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孤告诉你,芫华是孤的女人,你离她远点!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否则,你就别怪孤对你不客气!” 第154章 杀心 这天牢里头,暗无天日的,也没个窗子什么的,在里面呆久了,季芫华感觉自己的时间观念都渐渐模糊了。 完全靠着牢里几个狱卒大哥的轮岗大约猜猜时辰。 她之前还以为来这儿肯定要受罪,就算有叶嫔的嘱托,她能稍稍吃住比旁人好一点也就不错了,该有的审问逼供总归不会少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庆帝根本就没派任何人来审问过她。 李大仁和牢里的一众狱卒都对季芫华客客气气的,每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季芫华实在无聊的时候,偶尔还和李大仁他们一道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甚至季芫华上一觉睡醒时,狱卒还带了酒菜喊季芫华一起。 日子真是舒服的没边儿了。 季芫华觉得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半个月,她腕上的那只祖母绿的小口太妃镯恐怕就要取不下来了。 只是,她还能不能活得了半个月呢? 咽下嘴里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鸭腿,季芫华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一切的平静都是表象。 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往往才最是杀人于无形。 庆帝将她羁押在天牢中,却完全没有遣人来审讯的意思。 若说是因为庆帝完完全全相信她,只是想将她随便关上两天就放出去,季芫华真真是打死都不会信。 恐怕……庆帝动了杀心,根本就没打算放她出天牢才是真的。 唉。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案子查到哪一步了,镇北王有没有想通。 还有那个被自己牵连的倒霉蛋师父张金和,如今不知道是什么境况。 估摸着张金和肯定后悔死了。 他要是知道会有今天这一遭磨难,就是死他当日也不会收下季芫华那盒雪莲。 远远的,有明亮的橘黄色火光均匀的洒在昏暗的走廊上,越来越近。 来人了? 是谁? 庆帝可是亲自下了旨意,季芫华入狱期间,不准人前来探视的。 季芫华好奇地向外张望。 来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衣。 李大仁毕恭毕敬跟在那人后头,手里提着一盏琉璃宫灯。 那人在季芫华身前站定,将斗笠摘下。 季芫华一怔:“太子殿下?” 李大仁将手中的宫灯放在地方,很是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季辞看着季芫华,脸上没了往日狂妄自大的神采,整个人像个斗败的公鸡。 季辞手紧紧握住监狱的铁栅栏,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根根暴起。 他红着眼眶,压低声线,一字一句,说得极轻极缓: “怎么办?父皇……” “他想杀了你。” “孤救不了你,孤什么都做不到,孤就是个废物。” 季辞有些歇斯底里,重重将额头撞在铁栅栏上,一下又一下。 “怎么办?孤好慌,没有你,孤什么都不是。” “你要是死了,孤到底该怎么办!” 季芫华其实也有些慌乱。 她确实是早早就猜到庆帝动了杀心不假,可真正确定了这猜想的真实性,还是没办法完全镇定自若。 既然这样,那她现在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官逼民反。 那民…… 也就只有反给官看看了。 第155章 艰险 这一条路,注定艰险万分。 若是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 然则一旦失败,恐怕镇北王府上下,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是事已至此,季芫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季芫华猛地上前,紧紧攥住季辞的手,语气尽可能的温柔,循循善诱,哄小孩般:“殿下,别怕。” “没事的,既然圣上还没降下圣旨,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您且给我说说,这些天外面究竟都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说庆帝想杀我?” 季芫华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莫名觉得安心的力量。 季辞紧锁的眉心稍微松了松,微微阖了阖眼,开始回忆起来: “是这样的……” 季辞那天被从坤宁宫抬出去后就一直在昏睡,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当他知道季芫华入狱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皇后。 因为之前季辞已经把自己心悦季芫华的事情给皇后讲过,皇后也默许了他们这段关系,所以季辞觉得,皇后应该是愿意帮助季芫华的。 但是皇后见了季辞之后,厉声告诫季辞最近他惹了庆帝不开心,应该收敛些才是。 季芫华……既然深陷天牢,季辞就该离她远一些。 如若不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季辞见感情牌对皇后没用,就把季芫华最近在替他出谋划策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后在片刻的震惊之下,兀自在心里慢慢消化了这个结果。 也是,她的儿子什么样儿,她还是有数的。 纵然有几分勤勉不假,但天资实在平平,不出错已是不易,要想有什么大的建树便难了。 季辞这些天以来接手去办的事情,全都做的非常漂亮。 儿子终于开窍了、有出息了,皇后心里甚是欣慰自是不假,可也一直有些疑虑。 今天听了季辞的这番话,之前皇后的种种疑虑,便蓦然有了答案。 若真如季辞所说,那季芫华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季芫华一直在旁辅佐季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能稍稍安心一些了。 皇后食指轻轻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点着。 好看的金丝护甲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敲击,发出的声音像极了寺庙大师手中的木鱼。 皇后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 白天的时候,庆帝就在她这坤宁宫大殿上,坐在她现在正坐着的椅子上,指着季辞,恶狠狠地威胁:“别忘了,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庆帝那个老东西,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还不老实。 他惯着姓叶的那个狐媚子,任由那狐媚子爬到皇后头上作威作福,这些她都忍了。 毕竟这些年,她不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再多忍耐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庆帝那个老东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竟动起了想把那小狐狸精的儿子扶上位做太子的念头。 想到这里,皇后默默攥紧了掌心。 “辞儿,母后想清楚了。” “你说得对。” "咱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既然你确定季芫华真能做你的助力,那我们就一起想想办法。” “尽最大可能,把她救出来。” 第156章 真凶 皇后当即动用了自己朝中心腹力量,开始细查霜儿中毒的真实始末。 但离奇的事,虽然那事情总让人觉得疑点重重,可最后的证据全直直指向季芫华。 除了猜测,并找不出什么其他实质性的东西。 但有疑点也是好的。 季辞将手下谋士替他整理出来的疑点一条一条誊抄在奏折上。 未待天亮季辞便带上奏折去勤政殿跪着,求庆帝放过季芫华。 季辞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天,递上去的奏本也是一日长过一日。 庆帝开始时还骂他,后来干脆直接无视他,权当他是团空气 。 最后还是季辞先忍不住了,在散朝之后冲过去拉住了庆帝的衣角质问:“父皇,那件事分明疑点重重,儿臣手下稍微查了查便发现了许多漏洞,这件事不是芫华郡主做的,儿臣每日都有呈上奏本。” “您明明是看到了奏本的,为什么迟迟不肯放她出来?” 季辞此举,实属僭越。 庆帝狭长的双目危险地眯起,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季辞:“你敢质疑朕。” “儿臣不敢。” “儿臣只是不明白。” “芫华郡主怎么说也喊您一声皇叔。” “别说这案子有这么多的疑点,即便没有,即便真是她杀了那个宫女,那又怎么样?”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难道您真打算让她给那个宫女偿命吗?” 庆帝唇角染上一抹阴鸷的笑意:“是又如何?” “朕大可以直接告诉你动用牵机毒、弄死那个宫女的人,确实不是季芫华。” “是朕。” “朕就是要她死。” “朕废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她送进天牢。” “你倒是说说,朕为什么要放她出来?” 庆帝看着季辞,一双眼如冬日寒潭,带着凌冽刺骨的冷意,深不见底。 季辞瞳孔震动,眼皮狂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一直在调查幕后真凶,他想了无数种可能。 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父皇身上。 怎么会这样? 那他做的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成了笑话吗? 季辞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勤政殿走出来的了。 他浑身发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再顾不上什么不准探视的禁令,季辞稍定了定心神,就到天牢找季芫华来了。 一席话说完,季辞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所以,你明白吗?完了,一切却完了。” “是父皇要你死。” “父皇他是天子啊!他要你死,你还怎么活?” 季芫华看着季辞,沉默了。 季芫华突然想起来,她曾问过陆玄明一个差不多的问题:“庆帝可是天子,你怎么敢——” 陆玄明答:“为何不敢?杀了他,我也是天子。” 当初她听了陆玄明那话,立时便被气得破口大骂,说他是乱臣贼子。 可是,莫名其妙的,她自己也走上了做乱臣贼子的路 现在想想,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季芫华倏地笑了笑。 她将唇附在季辞的耳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宛如魔鬼诱人犯罪的低语,慢慢说道: “杀了他。” “杀了天子 ,你就是下一个天子。” 季辞瞳孔骤然一缩,无端端打了个寒噤。 第157章 叶舒 质子府内。 陆玄明正抱着一只软白软白的小猫,拿了些肉脯喂它。 门“吱呀”一声,紧接着,一道带了几分揶揄的声音响起:“呵,你倒悠闲,心可真大,可怜我没日没夜为你奔波,唉!” 来人一身劲装,看着潇洒干练,她进了屋,大喇喇盘腿往地上的蒲团上一坐,便拍拍手,对着小猫“啧啧啧”唤了两声:“雪团过来,让姐姐抱抱。” 那叫雪团的小猫懒懒抬起那双澄蓝的眼睛,朝着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安心吃它的专属小零食。 可恶,又被无视了! 这一幕要是让旁人见了,说不定要生生被吓死。 这女子,可不就是皇宫里圣眷正浓的宠妃叶嫔叶舒吗? 叶舒恨恨对着小猫做了个鬼脸:“林安,你家雪团简直跟你一个德行,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 是,她叫陆玄明林安。 别人要么叫陆玄明“陆公子”,要么叫他“教首”,只有她,叫他“林安”。 原因无他,因为叶舒在陆玄明还叫“林安”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当时叶家和和林家关系很要好,很不赶巧,庆帝的人来抓陆玄明的时候,叶舒的父母正在林家做客,被一并灭了口。 幸好叶舒当时去了外婆家小住才幸免于难。 叶舒一直不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林家就走了水,一把火烧得她连双亲的骸骨都没找见。 虽然非常难受,但叶舒也一直把这当做一个意外。 之后叶舒就一直寄居在外婆家。 直到五年前,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叶舒在和舅妈一起去集市买东西时,被舅妈偷偷卖给了人贩子。 叶舒当时还小,但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风情,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那人贩子就没把叶舒随便贱卖,带着她一路辗转来到京城,企图把叶舒转手卖给某个达官贵人做妾,美美的大赚一笔。 说来也是赶巧了,叶舒被陆玄明帮派里一个出了名儿的喜欢眠花宿柳的男子瞧上了。 这男子人瘦的跟竹竿儿似的,单爱玩那种年纪尚小,身子清白的。 而且有个癖好,爱收集女子的落红,据说竹竿男家中落了红梅点点的白绸已经攒了足足有几百张。 最混蛋的是,他一旦给人家开完苞了,立马就没兴趣了,用完就扔,跟甩破抹布似的。 知道竹竿男这个脾性,帮派里一些小喽啰就总跟在他身后,左一声“哥”右一声“爷”的捧他的臭脚。 竹竿男在小喽啰们的声声赞美中逐渐迷失了自我,每次用完的女人就会很大方地直接丢给这帮小喽啰,让他们也“快活快活”。 看到小喽啰们一脸的痴迷与羡慕,竹竿男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所以后来,在那啥之前,竹竿男甚至就会把姑娘带过来先让小喽啰们瞧瞧品相。 好巧不巧,竹竿男把叶舒带到帮派里来的时候,正好被陆玄明撞了个正着。 四目对视,陆玄明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叶舒。 第158章 真相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便都知道了。 陆玄明和叶舒相认,并给她讲述了当年“火灾”的真相。 得知真相的叶舒对庆帝恨之入骨,当即起誓,即使付出生命,也定要让庆帝付出应有的代价。 叶舒自愿加入承天教。 当叶舒得知承天教打算选一个女教众参与庆帝的选妃,以此种方式将其安插在庆帝身边,她完全不顾陆玄明的阻拦,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毛遂自荐。 之后,叶舒就进了宫,一步一步取得庆帝的信任,逐渐成了紫禁城中最受宠爱的妃子。 自此,她便是承天教放在庆帝身边的一只眼、一把刀。 平常时候监视他,若时机成熟且有必要,便杀了他。 陆玄明和叶舒本就是从小就认识,两家的父母是世交,说起来叶舒父母之死还算是受了他的连累。 叶舒现在委身在庆帝身边,表面看着是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纵然她嘴上不说,承受的种种痛苦与委屈,也是可想而知的。 陆玄明在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是愧对叶舒的,完全是待她像亲妹妹一样的好。 陆玄明抬头看向叶舒,眼角眉梢尽是无奈:“你怎么来了?庆帝万一找不见你,起了疑心可如何是好?” 叶舒嘟了嘟嘴,面上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那老东西吃了金丹,睡得死着呢,不到辰时九只公鸡在他床前打鸣也叫不醒他,怕什么。" “你上次夜闯东宫,把季辞揍了个半死都不怕那老东西发现,我这跟你比起来才哪儿到哪儿。” 陆玄明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当时纯粹是因为情况紧急,才没想那么多。” 陆玄明这么一说,叶舒心里就更不高兴了:“什么情况紧急?哪里紧急了?” “最多也就是和季辞睡一觉罢了。” “我和庆帝天天在一块儿,也不见你那么着急。” “再说了,我也没见人家姑娘哪里表现出来是被季辞强迫了的意思,我看她乐意着呢。” “你因为她所谓的贞洁,就将咱们全教上下的安危都置之不顾,才是真的不负责任。” 其实叶舒说的也没什么问题,话糙理不糙。 陆玄明其实旁的都不在乎,可季芫华确实动了要嫁给季辞的心思。 这件事,每每想起来都给他气的够呛。 陆玄明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心里却默默憋了一股无名火。 季芫华可真是好样儿的。 连季辞那个草包的主意都打。 世上的男人全死绝了么? 叶舒见陆玄明不搭话,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季辞那么一个窝囊的人,这些天却日日都在为季芫华求情,也是难得了。” “想来他确实对季芫华是有些真心在的。” 陆玄明一哂,冷哼道:“什么真心,不过是看中了季芫华的能力,觉得季芫华能助他坐稳皇位罢了。” 叶舒一把将雪团抱起来,选了雪团最不喜欢的肚皮朝上姿势便肆意揉了起来。 气的雪团“嗷”的一声,整个喵都炸毛了。 若不是陆玄明一直用满含警告的眼神盯着它,它早一爪子拍叶舒脸上了。 第159章 噤声 撸了一会儿猫猫,叶舒心满意足,笑道:“要我是季芫华,我也不管那么多。” “在乎季辞究竟是出于真心喜欢还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喜欢做什么?横竖都是喜欢。” “过程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 “他肯为她做些什么,这就够了。” 叶舒满脸嫌弃地睨了陆玄明一眼:“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人家有三分真心,就能表现出十分。” “你有十分的真心,顶多也就表现出三分。” “就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赢得过人家啊?” “在季芫华眼里,可是只有季辞这几天削尖了脑袋要救她。” “你背后帮她那么多,她不知道,只会觉得但凡出点事,你就销声匿迹了,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两相权衡之下,我也会愿意靠近季辞。” 陆玄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你倒是说说,季辞求了那么久,可有半点成效?庆帝那老狐狸愿意放过季芫华吗?” 叶舒噎了一下:“那当然不可能了。” 陆玄明冷笑:“所以呢?” “一个傻子做无用功你也能夸得天花乱坠。” 叶舒撇撇嘴:“好好好,就你心思缜密,我说不过你。” “你就谁的话也别听,好好保持。” “我倒要看看,你个榆木脑袋,再过多久才能抱得美人归。” “跟女孩子讲什么道理啊?你要让她看到你的行动。” “有误会就解释,喜欢就告诉她,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让她放心,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这很难吗?” “非拽的二五八万一样,打着对别人好的旗号,做一些让人很烦的事情,有误会也不解释,就让人猜猜猜。” “猜个鬼,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咋的,你说话要掏钱啊?解释一下能死啊” 陆玄明:“……” 你说话倒是不要钱,就你长嘴了,叭叭叭的,也不见得不惹人烦。 “你替我照顾好她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 得,她就知道,她的话,他肯定是半句也听不进去。 简直对牛弹琴。 叶舒大大朝着陆玄明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她在牢里不会受任何委屈。” “可是也不知道她还能在牢里平安无事的呆上几天,毕竟庆帝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对她动了杀心,你可得加快速度了。” “不然等到事成,你的心尖尖恐怕也就成了一具白骨了。” 陆玄明点头:"自然。" 叶舒这话,蓦地就让陆玄明想起了前世,季芫华在他怀里,生气从她的伤口中,随着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慢慢流失殆尽的模样。 那种懊悔、无力、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陆玄明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无论如何,陆玄明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出现第二次。 叶舒看着陆玄明呼吸逐渐変重,双目猩红的模样,知道自己好像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便识趣地噤了声。 第160章 怨气 嗐。 也不知道季芫华那小姑娘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偏偏就遇上陆玄明这么一个又霸道又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 一点也不上道。 改又改不好,甩又甩不掉的。 真是白瞎了。 季芫华原先的那个叫颜渊的想好倒是还不错,起码瞧着比陆玄明是强多了的。 只是最近也没什么动静。 颜渊作为一个户部侍郎,每天上朝,从未缺勤,可是眼看着季辞天天为季芫华求情,他都不为所动。 一句季芫华的好话都没有替她说过。 唉,叶舒是真的瞧不懂那些臭男人的心思了。 个个脑子比羊肠还曲折,弯弯绕绕的。 还是她的阿瑜好,又强干、又温柔、还听话,小脑瓜里绝对没有这么多弯弯。 哎,她今天可是特地出来找她家阿瑜的。 也不知道他又哪儿去了。 陆玄明真是个周扒皮,总是奴役她家阿瑜小可爱。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 叶舒正气恼着,阿瑜突然推门进来了:“公子,颜国公家的颜小公爷颜渊前来拜访,您见不见?” 颜渊? 现在可是三更天了。 颜渊夤夜前来找他做什么? 他们两个之间可没太多交情,陆玄明和季芫华之间的关系,颜渊应该现在还不清楚才对。 不过凡事无绝对,季芫华告诉了颜渊也不一定…… 陆玄明没有犹豫太久:“请。” 阿瑜应了一声"是"就要走,叶舒一溜小跑过去一下扑进阿瑜怀里,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脖子上,“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阿瑜瞬间红了脸,不大自然地朝着陆玄明看去:“舒儿,还有人呢!” 叶舒却不管这么多,不依不饶:“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没看到我是不是?方才进来都不理我,找打!” 叶舒不轻不重拧了阿瑜一把。 陆玄明看着这两个打情骂俏的,又想起季芫华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样子,隐隐觉出一点苦涩的滋味来。 陆玄明挑挑眉,状似无意地提醒:“阿瑜可是替颜渊解决过需求的,如今再见有点害羞激动,一时没注意到你也是正常。” “舒儿,你可得把阿瑜看好了。” 陆玄明说的,自然是颜国公府赏梅宴,平阳长公主季嫣在季姝瑶的怂恿之下给颜渊下药,阿瑜帮颜渊手的那次。 叶舒知道那件事之后气得半死,跟阿瑜闹了好久。 好不容易叶舒快把这事儿忘完了,陆玄明居然又提这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瑜和叶舒原本红扑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叶舒恨恨瞪了陆玄明一眼,气的直咬牙:“林安!不提这事儿你会死啊?” 陆玄明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品茗起来,嘴角按捺不住地微微上扬。 嗯,看到他们不开心,他就开心多了。 颜渊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阿瑜了。 这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子,明明在他刚来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的。 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去禀报了一下,回来就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像是有极大的怨气似的。 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第161章 合作 赏梅宴上那天的事情,颜渊只知道个大概,因着感觉屈辱,颜渊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 所以即便阿瑜现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也并没有认出来。 虽然不知道阿瑜为什么对他态度转变得这样快,但颜渊也没多过问什么。 终于,见到了陆玄明。 两人相对而坐,看着对方,心中都是思绪万千,很是复杂。 陆玄明替颜渊添了一盏茶:“寒屋陋舍,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让小公爷见笑了。” “不知小公爷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颜渊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重生的事,华儿告诉我了。” 陆玄明执着茶壶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抖,滚烫的茶汤飞溅在桌面上。 陆玄明原本以为,这事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季芫华竟然将这事都告诉了颜渊。 她当真就这么喜欢颜渊? 纵然再冷静,陆玄明也难免心中吃味。 既然颜渊已经知道了,那陆玄明索性也不再伪装:“所以呢?” 颜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你做出的事情确实骇人听闻,但我与华儿的看法不同,我认为你心里是爱着她的。” “否则,以她所描绘的你的心狠手辣程度,在你意识到她也是重生而来,不可能再为你所利用,甚至会成为你皇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处理了她。” “你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了。” 陆玄明微微一笑:“小公爷,你今天前来,不会只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爱我的发妻吧?” “发妻”二字,无端端刺痛了颜渊。 颜渊顿了顿:“不,我确信,你爱她。” “所以我才来找你。” “现在华儿身陷天牢,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这案子本来就是个必死之局,因为设局之人就是庆帝本人,所以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一味地等下去,那么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届时华儿私藏禁药草菅人命罪名就会被彻底坐实,我们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要想救华儿,只有一条路可走。” 颜渊抬手蘸了蘸方才被陆玄明失手洒在桌面上的茶水,以指为笔,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反”字。 陆玄明微微挑眉:这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不愧是颜渊,比季辞那蠢出天际的草包强多了。 要杀季芫华的人就是庆帝,此时求庆帝是最没用的,除了自取其辱没有半点好处。 既然求他没用,那不如就杀了他,一了百了。 颜渊暗暗握紧了拳,有些紧张地看着陆玄明:“只有在庆帝下令之前,彻底推翻庆帝的统治,才能有救下华儿的可能。” “我确信你爱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庆帝手上。” “所以……跟我合作,我们一起把华儿救出来。” 话虽说的肯定,可实际上颜渊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什么“陆玄明心里还有华儿”,全都来自颜渊作为一个男人天然的直觉,根本无其他证据可依。 照季芫华的说法,陆玄明就是个彻头彻尾、冷血无情的恶魔。 第162章 条件 陆玄明有些戏谑地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造反,可不是一句话而已,是要打仗,要流血的。” “你们颜国公府是世代的文官清流,手中并无一兵一卒。” “令父颜国公更是每天都把忠君爱国挂在嘴边。” “当然,如果颜国公愿意帮忙也行,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颜国公对你起了反心这事,应该还一无所知吧?” “你都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事,你凭什么来跟我谈合作,就凭庆帝封你的户部侍郎之职?” 陆玄明这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但颜渊面色不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说的不错,如果仅仅是这样,我确实是不配与你谈合作。” “但救华儿,远远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人比我更急。” “在来见你之前,我早早就和镇北王取得了联系。” “华儿入狱当天,镇北王即刻派人连夜前往边界调兵,如今,五十万大军已经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了。” “相信最多再有三天,便可抵达京城。” 陆玄明瞳孔骤然一缩。 镇北王? 陆玄明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对庆帝言听计从的镇北王,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过也对,是可忍,孰不可忍。 庆帝欺人太甚,若镇北王这时候还装什么都不知道,忍气吞声,那才不正常。 太窝囊了。 成功看到陆玄明脸上染上了震惊之色,颜渊微微抿了抿唇,刀削般轮廓分明的下巴,此刻投进暗影里,带着点倔强又坚定的意味。 “镇北王驻守边关这些年来,王城一直都非常安定,所以城中守卫兵力并不雄厚精良。” “手握五十万大军,直接杀进紫禁城,逼庆帝让位,这固然是没太大问题的。” “只是我与镇北王再三商量之下,还是觉得这是最下策。” “一来京城之中百姓众多,一旦双方兵戈相见,刀剑无眼,势必会有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二来华儿到底还在庆帝手上,若庆帝意识到此战必败,恐怕会直接要了华儿的性命,那我们的所有努力就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用这一部分兵力为好。” “你上一世曾发起过兵变,听华儿说你在皇宫中暗线众多。” “若你我联手,里应外合,先将华儿救出来,想办法控制住庆帝的行动之后再出兵围攻紫禁城,想来是最稳妥的。” “这便是我坚持来找你合作的原因。” 陆玄明正喝着茶,听到颜渊说他在宫中“暗线众多”,突然呛了一下。 虽然是事实,但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陆玄明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十分淡定地接了一句:“嗯,说起造反,我确实比你们更有经验。” “既然岳父大人也要反,那我自然要帮忙。” 陆玄明薄唇微勾:“不过我有个条件。” 见陆玄明有合作的意向,颜渊长长舒了一口气:“陆公子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只要是颜某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陆玄明笑道:“那就好。” “事成之后,请颜公子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 第163章 病倒 颜渊一怔,笑容生生僵在了脸上。 “怎么,对颜小公爷而言,这很难吗?” “我觉得和芫华的命相比,这应该不算什么吧?” “至少往后不管你到哪儿,都明白,她还在京城,活得好好儿的,活得很快乐。” 颜渊不答话,陆玄明也不催。 陆玄明在黎国并无任何官衔职位,承天教也有人帮忙打理,每天清闲得很,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陆玄明觉得颜渊不会回答。 久到陆玄明觉得其实颜渊对季芫华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终于,颜渊抬起头,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但无比清晰地答道:“好,我答应你。” “事成之后,我会主动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回来。” “可是你记住,你一定要对她好。” “如果让我听说你对她有半点不好,即便我已经漂泊到了天涯海角,也会回来带走她,让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 陆玄明的面色少有的严肃:“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他已经弄丢过他的芫华一次了。 这一次,他绝不可能再伤害她,也绝不可能再让她有机会悄悄从他身边溜走。 陆玄明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颜渊没搭话,定定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去。 颜渊离开之后,陆玄明一个人在桌边坐了许久许久。 方才的对峙,看似一直是陆玄明占据上风,可实际上,陆玄明心里清楚得很。 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最近庆帝的梦魇来的越来越频繁了。 那个坐在他龙椅上的女人身影,看着越来越清晰,庆帝甚至在梦醒后还记得她冠上每穗珍珠流苏的珠子数目是二十八颗。 庆帝快崩溃了,在梦中,他近乎于歇斯底里地质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朕命令你,从龙椅上起来!” 但那个女人始终没有离开龙椅,甚至从来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心里有忧虑,庆帝常常食不知味。 他明明很怕做梦,但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很困。 往往稍微做一点事,就累得不行了,只有吃了道长进献的仙丹,才能精神一阵子。 最开始庆帝一天只要吃一颗仙丹,便觉精神抖擞,浑身是劲。 可如今,庆帝把仙丹当糖豆一般的吃,每天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宫人们私下里都在传,觉多食少,不是长久之相,庆帝怕是不中用了。 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天好巧不巧,宫人议论的正起劲,刚好被庆帝听见了。 庆帝勃然大怒,厉声呵斥,扬言要摘了她们的脑袋。 只是话还没说完,庆帝就“噗”地一下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自那以后,庆帝就彻底病倒了。 太子季辞暂代国事。 庆帝自从病了,便总觉得有人想害他,除了叶嫔和太后娘娘,几乎不让任何人靠近,即便是皇后,也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 太后娘娘最近也病着,不方便时常走动。 最开始时太后也坐着步撵来瞧过庆帝几次,每每回去,便觉折腾的她一把老骨头都要碎了。 太后到底已经有八十的高寿,后来也就不来了。 庆帝身边他自认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叶嫔一个了。 第164章 结束 要是让庆帝知道,他最信任的爱妃叶嫔,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侧的时候,想的都是究竟给他安排个什么样的死法,才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之下,最大程度让他觉得痛不欲生…… 不知道他会不会吓到直接归西。 这天,叶嫔正在给庆帝喂药的时候,太子季辞来了。 叶嫔将季辞迎进来,因为手里拿着药碗,便只是微微欠身示意,对着庆帝笑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庆帝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没什么力气,只淡淡瞥了季辞一眼。 季辞坐下,盯着庆帝瞧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道:“父皇最近身体可有好转些?” 这话像是问到了叶嫔的伤心处。 叶嫔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对着季辞暗暗摇了摇头:“太医院都是一帮子庸医罢了。” 庆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毫无征兆夺过叶嫔手中的药碗。 在叶嫔的惊呼声中,庆帝猛地将手中的药碗朝着季辞砸了过去。 只是庆帝最近实在是太虚弱了,虽然用了全身的力气,但终归不再是平常中气十足的模样。 药碗堪堪落在季辞的脚边,碎裂开来,只有一些苦涩的褐色药汁飞溅到季辞金线织就的明黄色长袍上,洇开大片大片难看的污渍。 “呀,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殿下,您没烫着吧?” 叶嫔忙拿着帕子上前要替季辞擦,季辞却一把抓住了叶嫔的手,语气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没事。” “叶嫔娘娘,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您就先下去吧,我和父皇说会儿话。” 叶嫔愣了愣,旋即笑道:“好的,那妾身就告退了。” “皇上最近总爱胡思乱想,小孩儿似的脾气,您多让着他点,仔细他再气着身子。” 季辞胡乱应了一声。 叶嫔见季辞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没再自讨没趣,带着屋里的一应宫人退了出去,独留季辞和庆帝二人在房中。 迈出门的那一刻,叶嫔回过头,深深看了季辞一眼,嘴角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庆帝一生机关算尽,老了老了,身边没半个真心待他的人,就连亲生儿子…… 呵,可真是讽刺。 行至无人处,叶嫔自怀中取出一支引信,用火折子点燃。 顷刻间,天空中就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红云,经久不散。 叶嫔的双目也染上了这红光,带着带着精怪般致命的妖艳。 她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该结束了。” 是啊,这荒诞的王朝,早就该结束了。 季辞一步步朝着庆帝走过去。 昔日庆帝最瞧不上眼,总觉得懦弱又窝囊的季辞,此刻在庆帝看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季辞……好像不怕他了。 季辞的眼神看着像是某种野兽,里面有贪婪,有残忍,却唯独不再有敬畏。 这样的季辞,无端端让庆帝想起来草原上的狮群。 当狮王年老体迈,不再有继续统帅狮群的能力时,年轻的雄狮,就会向狮王发起挑战,用老狮王死奠定它的成王之路。 庆帝强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 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是连这样的动作都不容易做出来了。 庆帝眼见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季辞,刚刚那一点莫名的惧怕之感,被喷涌而出的怒气瞬间淹没。 像是皂角打出的泡泡一样,方才浮上水面没多久,阳光一照就散了。 “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朕还没死呢!” 第165章 驾崩 “来做什么?” 季辞突然大笑起来。 他这笑近乎于癫狂,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突兀而诡谲。 待笑够了,季辞才缓缓凑到庆帝耳畔,缓缓道:“父皇,儿臣……来送您上路啊。” 庆帝瞳孔骤然收紧:“来人——来——” 不待庆帝继续说下去,季辞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朝着庆帝的脸上重重捂了下去。 枕头里面的填充物是上好的雪花棉,最是柔软蓬松。 可就是这柔软蓬松,没有一点杀伤力、每天都陪伴在身边,人畜无害的枕头,竟要了庆帝性命。 庆帝逐渐觉得呼吸困难,他本能地拼命挣扎。 看着庆帝挣扎的样子,这时季辞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有些害怕。 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季辞退缩了。 庆帝已经知道季辞动了杀念,若是这次庆帝没死成,那么待他清醒过来,首当其冲要做的,就是要了季辞的命。 所以,越害怕,季辞手上的力气就越重:“父皇,对不起,对不起,儿臣也不想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庆帝挣扎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庆帝不再挣扎了。 可季辞还是不敢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季辞的手都因为脱力而开始颤抖,他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季辞颤抖着双手,将枕头拿开。 庆帝果然已经没了气息,一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双目瞪得老大,决眦欲裂。 看样子是死不瞑目了。 不知道究竟是太害怕了,还是真的良心发现觉到了一点点愧疚,季辞缓缓伸手替庆帝将双目合上,眼泪突然就决堤一般滚落:“父皇……父皇……” “来人呐!快来人呐!父皇……驾崩!” 方才提了一食盒自己炖的乌鸡汤,来看望庆帝的平阳长公主季嫣,才一进门,就瞧见了这一幕。 食盒“啪”地一下落在地上,季嫣也整个人瘫坐在地。 季辞心里“咯噔”一下。 嫣儿怎么会在这儿?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的事,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季辞方才捂死庆帝的双手阵阵痉挛。 要是嫣儿看到了,是他杀了庆帝,再将此事宣扬出去,那就完了,一切都完了。 保险起见,一不做,二不休! 季辞豁然站起身。 但就在此刻,一大群宫人在听到庆帝驾崩的消息之后鱼贯而入。 隔着人群,兄妹二人遥遥对视。 原本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心里都有了芥蒂,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了警惕、猜疑、甚至戒备。 良久,还是季辞先朝着季嫣走了过去。 季辞将季嫣扶起来,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抚道:"嫣儿,别难过了,虽然父皇驾崩了,可是母后和皇兄还在。" “长兄为父,皇兄最疼嫣儿了。” 季嫣泣不成声,点点头。 季辞大掌轻轻拍了拍季嫣的肩膀,若无其事般试探着问:“嫣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季辞不错一眼,紧紧盯着季嫣:“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第166章 丧钟 季嫣抽泣着将头埋进季辞的胸膛:“嫣儿才一进门,就听到皇兄说父皇薨了。” “都怪嫣儿,嫣儿就不该跟父皇赌气的,不该因为父皇罚我抄女戒这样的小事,就这么久都不来看父皇。” “如若不然,嫣儿也不至于,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了。” “皇兄,你为什么要问嫣儿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嫣儿错过什么了?父皇临去时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他有没有提起嫣儿呀?” “前段时间父皇才说替我寻了一匹上好的千里良驹,待春猎的时候,他要亲自教我骑马的。” “父皇就是个大骗子,他不能教嫣儿骑马了。” 季嫣比季辞低了差不多一个头。 季辞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季嫣,双手捧起季嫣被眼泪浸得湿哒哒的小脸。 她目光看着纯净真诚,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在为失去父亲而难过。 季辞一手缓缓替季嫣擦拭着满脸的泪,一手极轻极慢地拍着季嫣的背,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嫣儿别怕,父皇不在了,皇兄还在。” “等春猎的时候,皇兄亲自教你骑马。” “可好?” 庆帝驾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丧钟沉重悠长的声音响起。 “咚——”“咚——”的声音在京城上空飘荡。 按照黎国国丧的仪制,圣上崩殂,丧钟要足足敲够三万下。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钟声会持续不断飘荡在京城上空,昼夜不息,以示哀悼。 京城中人甫一听到这钟声,都无不驻足。 甚至有些年纪小,不晓事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吓一大跳,以为要战乱了,逗得大人忍俊不禁。 茶肆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抚着自己的长髯,长叹一口气:“虽然未必战乱,可哪次王朝更迭,不伴随着一场血雨腥风呢?” “且瞧着吧,黎国,怕是要变天了。” 季芫华原本躺在天牢逼仄的小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话本,昏昏欲睡,突然间,一阵悠长的钟声传入她的耳中。 季芫华瞬间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这钟声…… 错不了,是丧钟。 九下一停顿,代表着九五至尊,是皇帝驾崩的仪制无疑。 庆帝死了,庆帝真的死了。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似的。 天牢里看守季芫华的狱卒听到丧钟,也是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看着非常难以置信:“丧钟?出什么事了?哪位贵人殁了,这么大阵仗?” 那狱卒看着年纪不大,应该也是才上任没多久,只知鸣钟八成是有人死了,却并不能听得出其中具体的门道。 季芫华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前阵子咱们一起打叶子牌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呢吗?” “圣上突然病倒了,连早朝都不上了,让太子殿下代为监国。” “这丧钟每隔九下便停顿一下,八成是圣上驾崩。” 这几天这小狱卒每天跟着季芫华吃喝玩乐,还有钱拿,早就完全拿季芫华当自己人了,对她毫不设防。 一听季芫华说这话,吓得赶紧劝阻道:“嘘!姑奶奶,这话可不行瞎说,万一一个没说对,可是要掉脑袋的。” 季芫华笑道:“我可没瞎说,你不信?那咱们赌一把大的。” 季芫华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在手中颠了颠:“过来瞧瞧,这可是满满一包金叶子。” “若不是皇帝驾崩,这些便全归你。” 最近在牢里,季芫华隔三差五就跟他们一块儿赌钱,小狱卒不疑有他,只当是季芫华玩心又起了。 听季芫华这样说,他还真就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了。 小狱卒被那一大包金叶子晃了眼,拿起一片瞧了又瞧,心里暗自琢磨,不愧是郡主娘娘,出手就是阔绰。 正当他要应下季芫华的赌约时,说时迟、那时快。 季芫华一记手刀劈在了小狱卒的后脖颈上。 小狱卒都没瞧清发生了什么,便身子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167章 越狱 季芫华从铁栅栏中伸出手去,在小狱卒腰间解下了钥匙,打开锁,出了门。 将小狱卒的外衣脱下来跟自己做了交换之后,季芫华颇有些歉疚地蹲下身,将那包金叶子放在小狱卒身侧:“小兄弟,对不起,得罪了。” 做完这一切,季芫华没敢再多耽搁,拿着钥匙就开始在监狱中找采薇还有师父张金和。 外面好像是打起来了,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大理寺卿带人出去支援,只留下一两个看管的人而已。 大家都自顾不暇,季芫华披着狱卒的衣服,垂着头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没太注意。 这些天季芫华已经仔细打听过了采薇与张金和二人的方位,还托人给他俩带过些吃食,三人相隔的地方又不算远,所以季芫华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采薇虽然受了点审讯,但整个人看着精神状态什么的还好,只是在刚见到季芫华的时候忍不住委屈,掉了几滴眼泪。 相比之下,张金和看着可惨多了。 因为大理寺的人认定,让霜儿死于非命的牵机毒绝对是从张金和手里出去的,不管最后下毒的人究竟是谁,张金和都难辞其咎。 故而他们便想以张金和为突破口,企图让他认罪的同时,招供出点什么来。 张金和人又轴、嘴又臭、没背景、脾气还大,一点都不配合。 所以他们对张金和实施了几乎惨无人道的刑讯。 季芫华去时,便见张金和整个人被捆在柱子上,浑身都是血淋淋的,已然奄奄一息。 他牢房里边的刑具,很多季芫华都叫不上名字来,但仅是铁器锋利的冷芒便足够触目惊心、令人胆寒了。 “师父,芫华来救你了,你别睡,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季芫华颤抖着手替张金和解着绳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别睡,师父,求求你了,别睡。”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季芫华的眼泪“啪嗒”一下滴落在张金和的脸上。 张金和眼皮动了动,明明瞧着很虚弱的样子,嘴上还是半点不饶人:“老夫还好着呢,哭什么哭,真……咳咳,真晦气。” “跟你说,他们把钢钉戳老夫指头缝里的时候,老夫都没掉一滴眼泪。” “想拿着对我屈打成招的口供,去给你加些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想得倒美。” 这几句话说得张金和胸膛起起伏伏,“嗬嗬嗬”的,花白的胡子都被鲜血染的红艳艳的。 季芫华胡乱擦擦脸上的眼泪:“好好好,我不哭,师父你别说了。” 张金和身上绑着的麻绳很是结实,被打成了死结。 季芫华费了好大的劲都没能解开,四下张望了两眼,将地上的一只瓷碗敲碎,准备用较为锋利的裂口将麻绳割开。 眼见麻绳一点一点被割开,季芫华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然而—— 就在此刻,季芫华突然听到一声怒喝:“喂!你干什么呢?不许动!” 第168章 支援 季芫华身形一滞,直觉头皮阵阵发麻。 季芫华手一松,那瓷片就“当啷”一下掉落在地。 她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干笑道:“这位小哥,有话好说嘛!别这么激动。” 那人只是冷哼一声:“别废话!再乱套近乎,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那人手中持着一柄精巧的袖弩,已搭了箭,弓弦拉满,箭锋直直对着季芫华的眉心。 别看那袖弩只有一个巴掌大点,可这样近的距离,要了季芫华的性命不成任何问题。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季芫华就觉得自己后背冷汗涔涔,整个人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究竟该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不知从什么地方射了过来,速度极快,带着破空的声响。 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那箭就穿过他的虎口位置,将他的掌心一整个射了个对穿。 那狱卒吃痛,哀嚎着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袖弩也随之掉落在地。 但方才被他拉满弦的短箭已经射出来了。 虽然方向偏了些许,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想要完全躲开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更何况张金和还被捆在柱子上,季芫华躲开,张金和就会受到重创。 张金和已经在严刑审讯之下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再遭这一箭,恐怕今日是真的再无走出天牢的可能了。 季芫华猛地转过身,护在张金和身前。 季芫华紧闭双眼,自我安慰地想着:死就死吧,横竖也是活过两世的人了,怎么说都不亏了。 别连累别人就行。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只听“叮”的一声,那支短箭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道清脆洪亮的童声响起:“姐姐!” 是行之! 季芫华赶忙抬起头。 季行之穿着一身错金软甲,稚气未脱的软萌小团子在看到季芫华之后瞬间兴奋起来。 他一面喊着“姐姐”,一面朝着季芫华的方向跑过来。 颜渊跟在季行之身后,面上难免透着些担忧:“行之,你慢点!” 季行之手里的忘归弓高度都快到他腰了,但放在他手里,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甚至还有种怪异的和谐。 看似弱小,却充满能量。 显然,方才那两箭都是他放的。 那跌坐在地的狱卒显然没想到,躲在暗处的“神射手”竟然还是个小娃娃,有点恼羞成怒。 狱卒强忍着被利箭贯穿掌心的剧痛,不动声色将落在地上的袖弩捡了起来。 季芫华见此,连忙提醒道:“行之,小心!” 季行之也发现了狱卒的小动作。 季芫华话音未落,季行之的箭就“嗖”地一下射了出去,正中狱卒的心脏。 干净利落,根本没给狱卒反应的机会。 危机暂时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季芫华将季行之揽入怀中,重重揉了一把他白嫩嫩的小脸蛋:“你怎么来了?这里多危险啊!简直胡闹!” 季芫华不禁有点埋怨:“颜渊,行之还小,你带他来做什么?” 季行之嬉皮笑脸的,浑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姐姐,你别怪颜渊哥哥,是我偷偷跟来的。” 第169章 保护 “行之日后是要做将军的,将军才不会怕危险呢!” “行之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 “对了,谢谢姐姐的弓和箭囊,我很喜欢。” 季芫华这才注意到,季行之手里的弓和背上的箭囊,正是她前阵子为他准备的生辰礼。 季芫华本是想在季行之生辰那天亲手将这忘归弓以及箭囊交在季行之手中。 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没关系的,往后都不会有人再阻拦他追逐自己的梦想。 他大可以成为想成为的人,做一个像镇北王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只要他确定这就是他想要走的路,确定走这条路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那便足够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季行之今年生辰礼的时候,季芫华竟是在天牢里,全家上下都为季芫华的事情操碎了心,估摸着都没人好好替他张罗生辰礼了。 好在这礼物,季行之已经收到了。 没想到娴王妃在的时候,将季行之管得那样严,完全不许他舞刀弄枪,他竟然还练就了这样好的箭法。 天赋与热爱刚好碰撞在一起,果真会迸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 季芫华眼眶有些红了。 她摸摸季行之的小脑袋瓜,“扑哧”一下笑了:“好好好,姐姐知道了,我们行之长大了,最厉害了。” 季行之扬了扬下巴,满脸骄傲:“那是。” 张金和本来很困,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是断断不敢睡了。 他强撑着眼皮,听了半天,觉得再听下去,他的死法恐怕就不是重伤不治,而是活活气死了:“哎呀你们话咋恁多嘞? “现在还不是叙话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咱赶紧出去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等出去了,安全了,你们想咋说都中。” 颜渊点点头,颇为赞同:“张大人说的极是。” 颜渊用匕首很快就割开了捆绑着张金和的麻绳,随后将张金和背起来,道:“太子殿下已经设法将天牢绝大部分布控调离了天牢,有一条密道绝对安全,华儿、行之、你们跟着我走跟我走就是。” 季芫华一手拉着采薇,一手拉着季行之,郑重地点点头。 一行五人就这么往外走。 牢里的囚犯见到他们这样,都像疯了一样扒着铁窗。 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祈求,有的怒骂。 从铁窗里探出来的一双双手,与其说是像在求救赎,倒不如说是更像想把他们拉下去,跟着那些人一起,永永远远,烂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 看着这些人,季芫华倒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上前,挨个将牢门打开。 既然闹都闹了,那不如就再闹大一点。 那些犯人们很多已经关了很久很久,牢门一开,便不管不顾,争先恐后从里头冲了出来。 几乎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逃!逃出去! 天牢今日的防御本就比之平时薄弱许多,遇到这样大规模的囚犯集体越狱事件,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在这样混乱的人群的掩护之下,季芫华一行人悄悄潜入暗道,安然无恙逃出了大理寺天牢。 第170章 地宫 残阳如血。 已是黄昏,天边大团大团的火烧云燃得正旺,与紫禁城中当下的刀光剑影相映成辉。 宫中上上下下乱的不成样子,但凡能跑能躲的,早都去了,难为青松公公还带着几个内侍,恭恭敬敬等在天牢密道出口处。 看着季芫华一行人出来,青松公公长长松了一口气,笑容近乎于谄媚:“芫华郡主、颜小公爷,你们可出来了,快随老奴走吧,太子殿下正等着呢,可别让他等急了。” 季芫华多日未见太阳,甫一出来,只觉得有阵阵晕眩,待看清说话人的面貌之后,更是突然觉得还有些刺眼。 青松公公曾是庆帝最信任的内侍,如今庆帝尸骨未寒,青松公公便已然倒戈投在了季辞门下。 虽说人走茶凉,原先追随庆帝的那一帮宫人们要易主是早晚的事。可到底还是太快了。 难免令人唏嘘。 季芫华点头,语气淡淡:“那便有劳公公了。” 青松公公指挥着他带来的内侍,将张金和背了起来。 有人引路,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为了应变突发情况,黎国历代皇帝都很重视暗道的修建工作。 可以说,这皇宫的地下建筑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地上。 尽管宫内战火连天,一进密道,整个世界便都安静了。 大概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到了地宫的中心处。 成百上千婴儿拳头大小、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里就像是不要钱似的,被嵌在墙上当灯用。 整座地宫被夜明珠莹莹的白光照得亮如白昼。 高堂之上,赫然摆放着一张龙椅。 季辞正大喇喇坐在上面,浑然不在乎自己还尚未登基称帝。 季辞见季芫华进殿来,紧锁的眉头豁然一松,便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芫华,你可出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孤想你想得好苦啊!” 季辞喜形于色,大笑着就要抱住季芫华。 谁料,季行之猛然执弓挡在季芫华身前,横眉怒目瞪着季辞,厉声道:“不许你碰我姐姐!” 季行之的动作满满都是威胁。 但季辞只是一愣,便哈哈大笑,只以为是小孩子的玩笑罢了,全然没放在心上。 “芫华,你这弟弟有意思,你没白疼他。” 季芫华抬手拍拍季行之的肩:“行之,把弓收起来。” 季行之显然有些不满:“可是……” 季芫华:“听话。” “那……好吧。” 尽管不想,但看姐姐态度坚决,季行之也只好不情不愿将弓收了。 季芫华警惕地朝四周瞧了瞧。 季辞见此,便笑道:“放心,这里值守的都是孤的心腹。” 确定了没外人,季芫华才稍稍安心了些,问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季辞想到现在外面的战况,兴奋得眼中都闪烁着精光“放心,按你说的,镇北王带着伪装成平头百姓的精兵将整个紫禁城团团围住。” “孤的亲卫以及御林军正在宫内和陆玄明的人拼杀。” “待宫中的奸细全漏了首尾,镇北王就会带着精兵进来,里应外合,给陆玄明来个瓮中捉鳖。” “料想今日那陆玄明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休想从这天罗地网中逃脱出去!” 第171章 拖垮 “芫华,这样干脆狠绝、釜底抽薪的法子,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你真是孤的幸运星!若是没有你,孤的王图霸业,也断不会实现的这么快。” “可能还要熬上许多年,把那老不死的熬死,都不一定能……” 是啊,若不是他早早结果了那老东西的性命,皇位究竟会被庆帝传给谁还真不好说。 毕竟,庆帝可不止有季辞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成天蛊惑君心的狐狸精叶嫔,还给庆帝生了个儿子呢。 季辞说着说着,脸上的兴奋渐渐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郁的阴鸷。 二皇子季敛的存在,始终都是季辞的一块心病。 一个人干坏事尝到了甜头,是很容易上瘾的。 就像季辞,在杀死庆帝之后,不仅没有承担弑父的后果,还能早早坐拥天下。 最初的恐惧退却之后,潮水般涌来的快感和满足感,顷刻间就将季辞吞没了。 他不禁开始想。 既然他连庆帝都可以杀,那么再杀一个季敛、甚至季嫣,又有什么关系呢? 横竖他们消失,对季辞而言,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季辞眼中的杀意越来越盛,敏锐如季芫华,自然察觉到了异样。 季芫华微微蹙眉,出言警告:“庆帝离世之事事发突然,他的死因未必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你是太子,是庆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真有人想调查庆帝的死因,那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 “宫里近期绝对不能再死人了,尤其是叶嫔和季敛,你碰都不许碰,明白吗?” “你若硬要自作聪明,节外生枝,被人查出弑父的罪过来,那别说我,即便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听到没有?” 季芫华向来对季辞说话的时候都很不客气,季辞也早就习惯了。 毕竟季芫华是真有本事,季辞对于朝堂权术上的事情属于是一窍不通,他要想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坐实了皇位,还得倚仗季芫华。 何况季芫华又是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季辞对她垂涎欲滴很久了。 哪能有不依她的呢? 所以既然季芫华那么说了,季辞也只能应下来。 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就让他们再多活几日吧。 陆玄明启动了他多年来在宫中埋下的几乎所有暗线。 原本按理说,平日里宫中的守卫并不十分森严,但今天,御林军一波接着一波,杀不完赶不尽似的。 陆玄明这边的人武功造诣都是极高的,招式出其不意,不拘泥于形式,下手狠快准,相比受了千篇一律训练的御林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毫不夸张地说,随便一个单拎出来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角色。 即便现在面临的是皇宫大内最强的御林军,以一当十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算这样,也架不住对面的人海战术。 皇宫中今天的值守,实在是多的有些不正常了。 陆玄明已经放了三次信号,原本应该前来驰援的镇北王却迟迟没有出现。 再这样下去,陆玄明这边的人迟早是要被拖垮的。 第172章 落网 接连有人受伤,阿瑜心情沉重,鼻尖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公子,快撤吧,再不撤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陆玄明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犹豫片刻,陆玄明对阿瑜道:“你现在带着人先撤。” 阿瑜一怔:“公子,你不一起走吗?” 陆玄明语气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无端地让人觉得心咯噔一下。 像什么呢? 像是视死如归,交代后事一样。 “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带上教众,去城外等我。” “三日之内,若我回来便罢,若我回不来,承天教就此解散,谁都不许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阿瑜震惊,眼眶瞬间红了:“不!若公子不走,我们也不走!便是死,阿瑜也陪公子一起!” 陆玄明面色一变,斥道“胡闹!想想叶舒,想想敛儿,你让她们怎么办?” “不许跟着,你若执意再跟,往后就不要再叫我公子!” 陆玄明朝着天牢的方向一路杀过去。 阿瑜脚步往前迈了一步,终究还是没敢跟着。 阿瑜强忍着泪意,缓缓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过头顶,压下心底的不甘,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出一个字来: “撤——” 众人已现疲态,无心恋战,听到口令,便一齐朝着宫门外退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镇北王带领的数万精兵,早已将整个皇宫围得铁桶一般,就等着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承天教教众,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尖刀刺穿了心脏。 当阿瑜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承天教这边的人已经折损大半。 镇北王骑着汗血宝马,身披战甲,自军队后面缓缓行至前方来。 阿瑜一眼就认出了他。 此刻阿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骗局,一切都是骗局! 季芫华,她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阿瑜疯了一般又哭又笑,持剑朝着镇北王杀了过去:“骗子!镇北王你个骗子!你们姓季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我杀了你!” 没等阿瑜近前,几名精兵便一拥而上将其制住了。 阿瑜奋力将自己手中的剑朝着镇北王的方向掷了过去。 但剑在空中没飞出多远便被人一刀劈开,重重落在地上,连镇北王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镇北王也认出了阿瑜。 镇北王手下的精兵将阿瑜制住,想要了他性命的时候,镇北王终于开口了:“且慢,抓活的。” 虽然首战告捷,但落网的全是虾兵蟹将,不值一提。 真正的大鱼还尚未出现。 阿瑜被强押着跪在镇北王脚边。 镇北王冷声问:“说,你家主子人呢?” 阿瑜啐了一口:“别白费功夫了,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天牢正门前堆满了尸首。 那些妄图越狱的人,刚一出门,就被官兵就地格杀了。 可以猜想见,这里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没有犹豫,陆玄明直接冲进了天牢。 芫华还在里面,不管怎样,他得先救她出来。 第173章 刚好 虽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万一呢? 万一季芫华还在牢中呢? 陆玄明一整颗心都是空悬着的,没个着落。 直到他到了原本关押季芫华的那间牢房,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大开的铁门,以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狱卒。 呵,确实,哪有那么多万一呢?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给他设下的圈套罢了。 陆玄明的心,在这一刻反而是定了下来。 甚至于,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有些释然。 也好。 照这么说的话,起码她现在,肯定是安全的。 大群大群的官兵鱼贯而入,原本尚算宽敞的天牢,此刻显得异常狭小拥挤。 陆玄明抬眼看向镇北王,微微勾唇,眼神意味不明:“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慢呢。” 镇北王不置可否:“是么?本王倒是觉得,我来的刚刚好。” “将逆贼捉拿归案,这个时辰来,不早不晚,十分合适。” 季芫华还是头一天知道皇宫下头有这样复杂的一座地宫。 季辞其实也是头一遭来这地宫里,觉得哪哪都新鲜,便自告奋勇要带着季芫华四下闲逛。 季芫华原本心思不在这上头,但看季辞兴冲冲的样子,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想着此时确实没什么旁的事,跟着季辞逛一逛,打发打发时间也没什么。 季芫华一直兴致缺缺的,直到二人进了一间布设了重重机关、上了六道锁的密室。 季辞很激动,觉得庆帝这样小心翼翼,里面肯定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宝贝。 然而待他们进去,却发现这里面空空旷旷的,华丽的高台之上,只是养了一只一只粗细、通体黝黑的大肥虫。 大肥虫的旁边放着一只玉碗,里面盛着鲜血,看状态是才放在这里没多久。 是人血! 季芫华一双好看的眉眼瞬间纠结在了一起。 什么金贵的虫子,竟要用生人的血来饲它。 残忍至极,也古怪至极。 季辞一见这么大间密室,就养了一只虫子,顿觉扫兴极了。 倒是季芫华隐隐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蹊跷。 季芫华状似无意地朝着青松公公笑着问道:“这虫子什么来头?好大的排场。” 事关机密,本不该说。 “这……” 青松公公有些为难地朝着季辞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季辞有些不耐烦:“让你说你就说,又没外人。” 青松公公忙连声应是,道:“这虫子确实来头不小。” “这是圣上在世时,在苗疆寻得的一味奇毒无比的蛊,名唤缠魂蛊。” “此蛊又分子蛊和母蛊,身中子蛊后,除非母蛊身死形灭,化成飞灰,否则便药石无医,每当月圆之夜就会发作起来,万虫噬心,苦不堪言。” “只有服了带有母蛊气息的特制草药,放才能安抚体内暴躁的子蛊。” “理论上讲,只要为想要控制的人下了这缠魂蛊的子蛊,那这人,便将心甘情愿成为您最忠诚、永远不会叛变的傀儡。” “现在在我们眼前的,便是母蛊。” 季芫华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所以,庆帝将子蛊下在了谁身上?” 青松公公答:“蜀国送来的质子,陆玄明。” 第174章 殉葬 陆玄明? 他体内被庆帝下了蛊? 季芫华看着那通体黝黑,咕涌咕涌蠕动着的母蛊,面色一白,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发软。 她不太能想象,这样一个东西,长期待在人的身体里,以啃噬人的血肉为生,那人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陆玄明他为什么不说? 这么大的事,前世今生,他竟连半个字都未曾对她吐露过。 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季芫华身形微晃,好像深秋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一般。 季辞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赶忙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了、是不是被那只黑乎乎的大肥虫吓到了?别怕,孤在这儿呢。” 青松公公太袖擦擦额角的冷汗,赶忙接着话头应和道:“芫华郡主莫怕,这只是母蛊,母蛊是不咬人的。” 季芫华定定看了一会儿母蛊虫,摇了摇头:“我不怕,可能是太累了,有点晕。” 季辞赶紧说:“那就不逛了,快点回去歇着吧,身体要紧。” 季芫华点点头。 一行人走出密室。 在密室门重新合上之前,季芫华还是没忍住,神色复杂地回头朝着母蛊看去。 直到门彻底关上。 庆帝驾崩之后,太子季辞联合镇北王,对潜伏在黎国近十年的杀手组织——承天教,进行了大规模的清剿,政绩斐然。 这承天教头目竟是蜀国派来黎国、在黎国已经生活了十余载的陆玄明陆公子,简直出人意料,每个知道这事的人都无不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那个看着文质彬彬、不染纤尘、谪仙一样的陆公子,竟然有一颗狼子野心。 蜀国人,果真是阴险狡诈,这一步棋,走了十几年,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若非太子殿下季辞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早早发现了陆玄明的阴谋,并将他的计策全部扼杀在了摇篮里,那黎国往后还能不能姓季,真就不好说了。 季辞有了这样的功绩,一时朝中群臣交口称赞,无一人再有反对季辞登基为帝的言论。 只等庆帝丧葬一应事宜彻底结束,便可为太子殿下季辞举行登基大典,届时,季辞便是黎国名正言顺的新帝。 漪澜殿内。 叶嫔叶舒抱着二皇子季敛,跪在地上听旨。 叶舒表情一直没什么波澜,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为庆帝陪葬的朝天女名单之内,而且还追封她为太妃什么的。 她先是一愣,随即便笑起来。 只是笑容看着瘆人,像嘲笑。 来宣旨的太监主管对叶舒这样的态度显然不满,冷冷哼了一声:“叶嫔……哦不对,现在该叫你叶太妃了。” “怎么,你对皇后娘娘的懿旨有所不满?” “难道你不想为先帝爷殉葬?” “叶太妃,您就想开点吧,能葬进皇陵,跟到那边去伺候先帝爷,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旁人就是想求还求不来呢。” “福气?”叶舒冷笑:“真是好大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太监主管脸瞬间比锅底还黑:“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第175章 残忍 叶舒淡淡瞥了太监主管一眼:“我只有一个条件,若你们答应了,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什么条件?” 叶舒低下头,捏捏怀里尚在襁褓中的二皇子季敛的小脸蛋,有些怅然。 只听叶舒缓缓说道:“我要见季芫华,让她来见我。” 季芫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愣了愣。 她和叶舒这个庆帝宠妃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不过季芫华在天牢的时候确实是受了叶舒恩惠的,若不是叶舒帮忙上下打点,又时常在庆帝身边劝说,季芫华当初坐牢的日子绝不会那么轻松。 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季芫华便应了下来。 叶舒想见她做什么?想来不外乎是听到了些季辞决定在登基之后,便迎娶季芫华,入主坤宁宫做皇后的消息,想将二皇子季敛托孤于她罢了。 季芫华对季辞并不看好,早就动了扶植二皇子季敛的心思。 即便叶舒不说,季芫华也会找个机会去见一见她的。 “华儿。” “华儿?” 颜渊叫了季芫华几次,她还是望着远处,浑然没听见似的。 颜渊便伸手轻轻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华儿。” 季芫华吓了一跳:“啊?” 颜渊无奈地笑笑:“你怎么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玄明入狱,承天教被灭,前世让你害怕的种种都不会发生了。” “你救了黎国皇室,保住了季家的江山,保住了镇北王府。” “如果你想,太子殿下也绝对愿意替你取了陆玄明的性命。” “你已经报仇了,你想要的一切都有了不是吗?” “你怎么还总是闷闷不乐的。” “你……” 颜渊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多日,但他始终不敢问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他?” 回答他的,是长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季芫华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颜渊温润的笑意中掺杂了苦涩:“那便是有。” “为什么?他伤你至深,你与他之间横亘着国仇家恨,难道这一切都不能让你转变心意吗?” “你直到现在心中依然对他留有一席之地,那我究竟算什么?” “上一世,你就因为他,放弃了我。” “这一世,我依旧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华儿……你……” “你真的,对我太残忍了。”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揪了一把似的,纠结在一起,皱巴巴的,难受极了。 “对不起,颜渊哥哥。” “之前我是真的恨他,恨不得自己亲手杀了他。” “可是……” “前阵子在地宫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突然发现,上一世的事情,可能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或许,我以为的真相,只是事件浮在水面的那一小部分,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而看似平静无澜的水面之下的庞然大物,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季芫华将自己在地宫见到缠魂蛊母蛊的事情完完整整给颜渊讲了一遍。 末了,季芫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去找陆玄明问个清楚,可是我不敢。” “我怕背后的那些事,是我不能承受的。” “你说,要是我父王也有参与其中的话,我该怎么办?” 第176章 破碎 颜渊终究还是笑了笑,只是他那笑,看着那样勉强,就像是初冬水面上的那一层薄薄的冰一般,一点小小的涟漪翻过来就支离破碎了。 “那就去见见他吧,问个清楚。” “如果不问清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完全放下这件事。” “我不希望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还始终藏着另一个人,我会吃醋的。” “即便你不问,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真相不会因为你不问就发生改变,不是吗?” 季芫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谢谢你能理解我。每次跟你说完一些事,我都觉得能好很多。” “那我们明天去找他?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良久,颜渊强压下心中的苦涩,点点头:“好。” 既然答应了叶舒,季芫华肯定是该尽早去她那儿走一趟的。 季芫华到漪澜殿的时候,叶舒正在给二皇子季敛缝一只虎头帽。 十分喜庆的大红色帽子,只是叶舒的绣艺实在不精,缝的七扭八歪的。 但叶舒看起来很是认真,即便手上已有很多针眼,她都一直未曾放弃。 季芫华在叶舒身侧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都犹然未觉似的。 “嘶——” 不知过了多久,针又刺破了叶舒的手指。 殷红的血洇在虎头帽上,不是很明显,但叶舒却兀自懊恼起来:“啊呀,怎么这么难啊!” 季芫华执起叶舒那被针扎到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房雪白的锦帕,替叶舒按着伤口:“娘娘过于心急了,这针线女红本就是慢工出细活的。” 叶舒似笑非笑:“郡主说的是。我又何尝不知,想要好的绣工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可我时间不多了,庆帝出殡之日就是我生祭之时。” 叶舒怅怅然叹了口气:“在死之前,我总该给敛儿留下点什么念想吧?” “你说,我怎么能不心急呢?” 季芫华斟酌了片刻,才中规中矩接了一句:“娘娘慎言,您是过去陪先帝享福的。” 这“死”字,在宫中向来是大不敬之言,何况叶舒还是被选定的殉葬妃嫔。 叶舒说自己“要死了”,不明摆着是想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往生极乐,她本人也并非自愿想去陪伴先皇。 虽然是事实不假,可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可要出大事的。 叶舒摇摇头,一哂:“呵,享福。” “不过是些生搬硬造出来哄人的鬼话罢了,若殉葬真是享福,早就人人争着去了,这种好事又岂能落在我头上。” “皇后她自己怎么不去殉葬,偏偏让我这个她最看不顺眼的人去?” “归根结底不过是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往生极乐。” “芫华郡主,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你竟也同那些蠢人一样这般认为吗?” 要是前世,季芫华自然会否定。 可她到底是重生而来。 重生这样荒谬的事情都能在现实之中发生,那究竟有没有地府,有没有轮回,季芫华真回答不上来。 但有一点季芫华可以确定。 皇后将叶舒的名字加进庆帝的殉葬妃嫔名单之中,确实是在公报私仇。 第177章 诋毁 在季芫华现在的计划当中,她得先嫁给季辞,入主坤宁宫。 这一切,如果有皇后的支持,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所以,其实截至目前季芫华和皇后还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皇后已经咬牙切齿恨了叶舒多年,现在叶舒的生杀大权终于落在了皇后手心里,皇后绝不会给叶舒逃出生天的可能。 虽然季芫华在天牢里的时候受过些叶舒的好处,可两人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从头至尾见过没两面的人。 思及此,季芫华干脆直截了当道:“娘娘唤我前来,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若您想让我帮你把名字从殉葬妃嫔中间划去,那恕我直言,以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你走后替你照顾好二皇子,绝不让他受任何委屈。” “你就放心的去吧。” 季芫华这一番话,并不在叶舒的意料之外,所以她只是静静听完,并未表现出什么诧异的情绪。 末了,叶舒轻轻嗤了一声:“林安总说你生性纯良,但凡我说你半点不好,便要急眼。今日这景象,真该让他好好瞧一瞧。” “你到底是姓季,身上流着黎国皇室的脏血。” “镇北王那样的人的亲生女儿,又能善良到哪儿去呢?” 季芫华面色一沉:“放肆!你什么意思?” “我父王一生精忠报国,镇守边疆多年从无怨言,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还有,你说的林安是谁?” 叶舒淡淡瞥了季芫华一眼:“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竟一时不知究竟是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 季芫华豁然拔出袖剑抵住叶舒的咽喉:“你别装神弄鬼的。再敢诋毁我父王,你就不用等殉葬那日了,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庆帝。” 叶舒似笑非笑地瞧着季芫华:“你不会的,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现在杀了我的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季芫华紧紧攥着刀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许久,季芫华还是将匕首收了回来。 叶舒说的对,现在杀了她,对季芫华没有任何好处。 见状,叶舒笑得更放肆了。 笑够了,叶舒眯细了眼睛,无比幽怨,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人都说镇北王是黎国的保护神。” “呵,他算什么保护神,他就是个是非不分、欺软怕硬、滥杀无辜的魔鬼!” “咱们黎国呢,可真是越来越强大了,如今早就轮不到外人来欺负我们了。” “欺负百姓的,都是黎国自己人呢!” 季芫华面色一白:“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两人的争执声吵醒了二皇子季敛,襁褓中的小皇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叶舒将季敛抱起来,摇着小拨浪鼓轻声哄着“别怕别怕,母妃在这儿呢!” 待季敛哭声歇了,叶舒才淡淡道:“你想知道真相,就去问问你那英明神武的父王吧。” “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林安一家。” “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无辜枉死在集训营的一百男童。” 第178章 高枝 季芫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从漪澜殿出来、走回镇北王府的。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父王,如果真是叶舒口中那样的“魔鬼”,那她究竟该怎么办。 季芫华浑浑噩噩,丢了魂儿一样的穿梭在偌大的镇北王府中。 婉姨娘正推着坐着轮椅的六郡主季熙雯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抬眼见了季芫华,婉姨娘便热情地朝着季芫华打招呼: “哟,芫华回来啦?你有什么想吃的,姨娘吩咐厨房替你做上啊?” 季芫华脑子里乱的很,根本没听见婉姨娘跟她说话 ,兀自低着头走了过去。 婉姨娘的笑意僵在脸上。 待季芫华稍稍走远一点,季熙雯大大翻了个白眼,嚷道:“什么玩意儿,出去几天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拽的二五八万一样。” “攀上太子哥哥这高枝,就浑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跟嫡亲的唐哥,也能搞出那档子不知羞的事情,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说出去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这话,虽是抱怨,可任谁也能觉出那浓浓的酸味。 婉姨娘看着季芫华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少说两句吧熙雯,太子殿下登基在即,往后季芫华可就是皇后了,你总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是要引火烧身的。” “你以后也别总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嫡亲长姐,放着这样现成的关系,咱们再去巴结外人,可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季熙雯恨恨道:“娘,你别说了,非得求人吗?我谁也不求!” 婉姨娘红了眼眶:“行了!要不是你当初寻死觅活非要嫁给董修远那个没出息的,咱们镇北王府的姑娘,怎么就至于沦落到要低三下四出去求人的地步了?” “你们成婚也有一阵子了,他干成过一件事没有?” “考功名考不上,做生意赔的一塌糊涂,原先没娶你之前,还能放下架子去给当官的做做门客。” “如今他自觉攀上了咱们镇北王府的门楣,成了皇亲国戚,也看不上那活儿了,索性也不干了。” “成日里就窝在家里,靠着咱们镇北王府的周济过活儿。” “你以为这些传出去就不丢人了吗?” “全京城都在笑话你父王戎马一生,最后却找了个吃软饭的破落户儿做女婿呢!” “若是那姓董的人品好些那为娘也就不说这些,大不了娘养着你们。” “咱们镇北王府,养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可你瞧瞧,他和你那个半点道理都不讲的婆婆,分明就是软饭硬吃。” “吃着咱们镇北王府的,拿着咱们镇北王府的,到头来还欺负你,嫌你父王不肯帮他寻个一官半职。” “你自己说说,他们还是人吗?” “你父王横竖是早早就厌极了他们母子,绝对不会帮他在科举上放水。” “若是咱们再不周旋一二,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不是娘喜欢求人,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熙雯!” 第179章 吃相 “季芫华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长姐,咱们巴结巴结她有什么?不丢人!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熙雯啊,你就别犟了,听娘的,娘都是为你好。” “娘现在就遣人去将董修远叫来,晚饭的时候,咱们好好跟季芫华说说,让她帮帮忙。” “若季芫华愿意帮董修远在太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还愁他往后的仕途走不通畅吗?” 季熙雯面上满是阴翳,但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自己和董修远是两情相悦,嫁过去之后定是蜜里调油、伉俪情深。 可谁知,婚前董修远对她的所有好竟全是假的。 前些日子二人吵起来,董修远急眼了,指着季熙雯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若不是看在你是镇北王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娶你?你个死瘸子!” “我真是没眼光,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娶了你这么一个空有头衔的庶女!没吃到肉反惹一身骚。” “咱们结婚这么久了,镇北王连一官半职都不肯替我寻,怎么你是个瘸子,他倒还看不起我?” “就你这样子,还想嫁什么豪门公子哥儿?你可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除了我,这世上谁愿意要你。” …… 这件事,季熙雯对谁也没说过,只把所有的委屈自己一个人默默咽下。 从那以后,董修远就再也没到她房里歇息过,她婆婆以要为董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为由,张罗着替董修远纳了好几房小妾进门。 季熙雯整日整日以泪洗面,一时懊悔自己当初眼瞎,一时又恨镇北王不心疼她,一时又伤心自己没本事,老天不公还让她瘸了腿。 其实季熙雯知道,婉姨娘说得对。 若她再不能帮董修远寻个一官半职,那么她在董家,就真的半点地位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季熙雯对于晚上的饭局隐隐也有了些期待。 虽然季熙雯不喜欢季芫华这个长姐,但平心而论,季芫华平日里待人处事还是不错的,若自己求了,想必季芫华不会拒绝。 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 眼见季芫华马上就是要做皇后的人了,给董修远安排个差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她若是连这都推脱,那未免吃相也太难看了。 季芫华没有着人通报,自己直接进了镇北王的书房。 镇北王听到脚步声,皱眉:“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见。” 脚步声未停,依然在逐渐逼近。 镇北王隐隐有些怒意,豁然起身,却在抬头后看到了季芫华。 镇北王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她,面上的不耐烦顷刻间就消散了,笑道:“芫华?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季芫华看着镇北王那张憨厚又慈爱的脸,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 季芫华没搭话,直接问道:“父王,你认识林安吗?” “集训营的一百男童,是怎么回事?” 镇北王笑意一僵,面色骤然一沉:“谁告诉你这些的?” 季芫华心里“咯噔”一下。 镇北王问的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而不是“你在说什么”。 这就意味着…… 叶舒说的,确有其事,绝非胡编乱造。 第180章 旧事 季芫华强作镇定:“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林安是谁?他的家人怎么了?” 镇北王欲言又止。 季芫华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直接拿起桌案上的花瓶重重掷在地上。 “嘭——” 花瓶瞬间分崩离析,四散落在地上。 “你说啊!林安到底是谁?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怎么,不敢说吗?” 镇北王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别激动,既然你想知道,那我说便是。” “其实父王当年也并非自愿,只是奉命行事。” 那时候,黎国在这片大陆上浑无对手。 蜀国在大家眼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每年都要带上大量贡品来黎国向庆帝朝拜。 黎国兵强马壮,近三十年都没有小国敢挑衅黎国。 黎国就在这样没有战争、安逸祥和的日子里一天一天过去。 直到一直看着人畜无害的蜀国,连连向黎国出兵,将黎国打了个措手不及,黎国的文武百官才意识到,蜀国早已不再是曾经的蜀国。 这些年来,蜀国一直在不断向外侵略扩张,蜀国周边的一众小国在他蛮横霸道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 就像滚雪球一样,蜀国领土渐渐变大,兵马也都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 蜀国终于将矛头指向了黎国。 他们攻势极快,在黎国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蜀国装备精良的军队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刺刀,直直朝着黎国的心脏——皇城攻了过来。 黎国本就毫无防备,士兵很多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那点训练中习得的花拳绣腿,与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蜀国军队比起来,简直就像猛虎对上猫咪,几乎毫无胜算。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蜀国就过五关斩六将,深入黎国腹地。 再过一道城门,蜀国便打进黎国皇城了。 在国家存亡之时,黎国人人自危,除却必须的服兵役人员之外,许多民间义士亦主动请命参军。 镇北王将这群人整编成队,命名威虎军。 之后,镇北王亲自请命,带领威虎军去前线迎敌。 镇北王武功自没的说,又饱读兵书,设下陷阱,连夜奔袭,在围困蜀国军队数月之后,终于耗光了他们的军备,将那支队伍所有人的性命,永远地留在了黎国的土地上。 黎国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开始反攻。 黎国到底是大国,虽然一时大意着了蜀国的道,但一旦反应过来,绝对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蜀国刚刚损失了国内最精锐的部队,国内精壮男子大半全都参了军,此时再战,别说外边,就是蜀国人自己也不愿意了,恐怕不消多时,便要内乱四起。 再三斟酌之下,蜀国亮了白旗,终究还是降了。 黎国此战也是损失惨重,如果可以休战,自然是最好的。 黎国向蜀国追加了朝贡,并提出割地赔款的要求,将蜀国大片疆域划归黎国。 最后,要求蜀国将蜀国太子陆玄明,送来黎国为质。 蜀国当时已经是穷途末路,只得答应下来。 第181章 计划 蜀国质子陆玄明抵达黎国紫禁城之后,就被庆帝严加看管起来。 陆玄明是蜀皇与蜀国最大家族所出的皇后所出,不仅仅有皇室血脉,更是权臣与皇室强强联合的结晶。 若是蜀皇因为自己一人的胜负欲对黎国出兵,危及到陆玄明的安危,那他根本就没办法向皇后的母族交代。 所以,蜀国再没有发动过战乱。 就这么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眼见着蜀国一日胜似一日慢慢强大起来,基本能跟黎国分庭抗礼,庆帝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当初他们提出让蜀国太子陆玄明来黎国为质,确实是抓住了蜀皇的七寸。 只要陆玄明在黎国一天,料想蜀皇也不会轻易再对黎国动手。 可是,陆玄明终归会长大的。 待陆玄明年满二十,于情于理,黎国都没有强行压着人不放的道理了。 陆玄明总归是要回蜀国的。 等黎国手上没了质子这个筹码,蜀国将会做什么?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庆帝就觉得寝食难安。 这时候,有萧丞相呈上了一份奏折。 奏折标题是四个大字:李代桃僵。 萧丞相笑眯眯地向庆帝解释道:“既然现在这个真陆玄明是个不可控的,那我们何不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孩子来代替他呢?” 计划很快确定下来。 将计划执行并落实的任务,则落在了镇北王的肩上。 以镇北王为首的威虎军,带着陆玄明的画像,在黎国全国范围内展开了找寻工作。 为了确保这件事不会泄露,那些确定要被带走的孩子,几乎都满门被屠。 若是抓人时现场还有其他人,那么不论是谁,一律灭口。 这样的孩子,足足有一百个。 这就意味着,至少有一百个家庭,仅仅是因为生出了一个长相与蜀国送来为质的小男孩相似的孩子,就无端端遭受了灭顶之灾。 林安,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季芫华感觉自己整个世界观都顷刻间崩塌了。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目光空洞,喃喃道:“所以,现在的陆玄明,其实根本就不是陆玄明了,而是林安?对吗?” 镇北王艰难地点点头,已是老泪纵横。 难怪。 难怪叶舒会说“咱们黎国现在真是越来越强大了,根本轮不到外人来欺负咱们,能欺负咱们的,都是黎国自己人呢”。 庆帝和萧丞相,想出这样毒辣的计谋,而百姓口中所谓的“黎国保护神”镇北王,亲自主持落实了这一切。 何其残忍。 何其讽刺。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季芫华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所以,真正的陆玄明呢?已经死了吗?” 镇北王没有说话。 季芫华:“那你们抓来的那些孩子呢?除了林安,其他人呢?” 镇北王还是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但季芫华知道,镇北王这是默认了。 也对,既然已经找到了完美的替身,那么原件还有那一堆质量参差不齐的赝品,当然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留着,只会徒增烦扰。 第182章 光荣 只是…… 季芫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他们都还是孩子,你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们……” “你们还是人吗?” 镇北王看着女儿满脸的泪痕,心中五味杂陈:“芫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你不知道,当初蜀国进攻过来的时候,咱们究竟死了多少人。” “他们所过之处,皆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萧丞相提出的建议确实是有些剑走偏锋不假,可这一切的一切,也确确实实都是为了黎国的社稷安稳啊!” “相比两国开战数以万计的尸首,这一百户人家简直微不足道。” “在那样的形势之下,我们只能舍小博大,赌上一场。” “这是为了整个黎国存亡的大义啊!” “那一百户人家,整个黎国都承了他们的情,他们是何等光荣。” “也算死得其所了。” “芫华,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你该懂的,别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镇北王说着,伸手想替季芫华擦掉脸上的泪。 季芫华却像是触电似的,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 镇北王的手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镇北王收回手,叹了口气,点点头:“行吧。” “你生性善良,又自小养在这王府中,不晓得要将一整个国家治理好究竟要耗费少心神,一时接受不了也实属正常,为父不会怪你。” “你再好好想想吧,再过一阵子就是你和季辞大婚的日子了,待那个时候,你便是皇后了。” “若你一直这样小孩儿心性,又怎么能应付得来成为皇后之后的各种明枪暗箭?” “孩子啊。” “这世界,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非黑即白的。” “多的是处在中间地带,雾蒙蒙的灰。” “在这件事上,为父确实做了坏人。” “可仅仅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认定父王是个坏人,那也太武断了。” 镇北王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颤巍巍的。 季芫华看着镇北王,心中一片苍凉。 一滴泪“啪嗒”一下落在季芫华的手背上:“道理我都懂。” “可是,保护黎国社稷安危,就一定要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吗?” “他们也是人,你们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镇北王的表情流露出一瞬的偏执与狰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芫华,你是上位者,应该以宏观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而非拘泥于一人的得失。” “你生在皇家,为什么非要与贱民共情?” “你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你真是……” “太让为父失望了。” 季芫华怔怔看着镇北王。 他是她的父王。 季芫华年幼丧母,在她心里,镇北王一直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 可现在,她觉得镇北王的脸看起来无比的陌生。 她觉得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镇北王倒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这世上从没有非黑即白。” 镇北王或许算得上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官。 可他未必能算是一个好人。 第183章 午膳 话不投机半句多。 季芫华与镇北王父女二人也没继续再聊下去。 午膳时分。 婉姨娘说季芫华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家怎么也应该坐在一块儿好好儿吃个团圆饭,所以忙前忙后张罗了一大桌。 说什么也不让季芫华走,非要留着她用个午膳。 盛情难却,季芫华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一家人围着一个桌子吃饭,季芫华和镇北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婉姨娘看出来气氛不对,有点想把之前求季芫华帮忙的事情暂时搁置一阵子,往后再说也不迟。 但是董修远也在饭桌上。 董修远这个人,是最擅长算计经营的,虽然至今没捞着个一官半职,但说起一些朝中变动和密辛来,那可真是如数家珍。 关于季芫华可能成为新任皇后一事,董修远是早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想见一见季芫华,求她帮帮忙,替他在季辞身边美言一二,只是苦于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时机。 今天难得能跟季芫华同在一个饭桌上吃饭,董修远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白白浪费掉? 所以尽管婉姨娘再三暗示董修远,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但董修远还是装傻充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跟季芫华攀谈起来。 “长姐,要说您可真是个大忙人,我与熙雯成亲已有数月,每每我来王府的时候都不见你。” “说实话,我是久闻您的大名,早早就想见您一面了,今日总算见到了,您可果真像熙雯说的一样,是个八面玲珑、端庄大气的妙人儿呐!” 董修远举起酒杯来,就要敬季芫华一杯。 季芫华对董修远这人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印象,所以此刻,季芫华只是淡淡瞧了董修远一眼,并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季芫华有些玩味地轻嗤了一声:“八面玲珑,端庄大气?” “你确定这话是你家熙雯说的?” 笑话。 季熙雯嘴里能吐出夸她的话来?季芫华真是死都不信。 眼见话被怼了回来,董修远也知道,自己这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董修远暗暗瞪了季熙雯一眼,转头对着季芫华嘿嘿一笑:“您看,我说实话,您还不高兴了。熙雯私底下可惦记您了。” 季芫华看向季熙雯,轻轻挑眉:“哦?” 季熙雯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季熙雯拉拉董修远的衣角,小声道:“行了,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董修远拍掉了季熙雯的手,没理会她,依旧是谄笑着看着季芫华。 “熙雯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别看她嘴上不说,心里可记挂着你呢。” “到底是一家人嘛!” “那个,长姐,你不想喝就不喝了,我喝,我喝就是。” 董修远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季芫华微微勾了勾嘴角,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六妹夫,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董修远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长姐懂我,鄙人今天确实是有事相求。” “您看,咱们如今也是一家人了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俗话说,这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您看,您这一家子个个儿都是有本事的,就我是个不中用的。” 第184章 冷血 “哎,寒窗苦读数十载,比不上人家会投胎,我这么多年在京城,都没混出个一官半职来。” “本来呢,要是我还依然是曾经那个孤家寡人那也就罢了。” “可现在,我有了熙雯,熙雯还有了孩子,眼看着孩子马上就要生了,我这个做爹的还一事无成,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 董修远话都说在这份儿上了,婉姨娘知道再拦也没用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配合董修远,把这出戏做完了。 婉姨娘眸光轻晃,笑着拉起季芫华的手,道:“哎,说起来真是惭愧。” “我们本也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就像修远说的,他没个一官半职,一点收入都没有。”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现在董府里头的一应吃穿用度还全靠我这老婆子从手底下省出来的那点月钱周济着他们呢!” “这现在倒还好,你说说,要是等熙雯的孩子生下来了,那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人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孩子不一样啊。” “哎,芫华啊,你说说,我的熙雯她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婉姨娘说着说着就流起眼泪来:“你父王你也知道的,最憨直,他只管官场上做好自己的官位,才不管咱们后宅的死活。” “我是千求万求,他始终都不愿意帮帮熙雯。” “你说,以他的身份地位,给修文安排个差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怎么就不能帮帮忙呢?” 镇北王眉头紧锁:“够了!没本事自己考,还怨别人不肯提携,你就是太纵着他们了,纵得无法无天!” “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已然是三不五时就要闹出一笔糊涂账来,更别说往后有了官职了。” “须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既然熙雯自己选择了嫁给这么一个不中用的蠢材,那她就应该早早做好承担现在这些后果的准备。” “别动不动就想着让我替她收拾这些烂摊子!” “蠢材”董修远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婉姨娘嫁进镇北王府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最受宠的,今天镇北王一下子对她说了这么多的重话,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婉姨娘满脸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熙雯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呀!” “我算是看清你了,你这人,真是自私!你自私到连自己亲生骨肉的幸福都不在乎。” “芫华,哈哈哈哈哈,芫华,你仔细瞧瞧,这就是你父王,这就是一个做父亲的人嘴里讲出来的话!” “何其冷血,何其恐怖。” “你以为,你小时候受的那些罪,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错!” “他知道,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他只是懒得管罢了!” “因为在他心里,名利以及官声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你们……只要娴王妃愿意给你们一口吃食,饿不死你们,放着你们好好儿长大,那就足够了。” “别的他才不在乎!” “啊——” 镇北王重重一巴掌扇在婉姨娘脸上,因为用力过猛,镇北王隐隐觉得虎口都隐隐有些发麻:“泼妇!” “将管家对牌钥匙交给魏姨娘,在自己院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真心悔过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第185章 谢谢 季芫华越看越心凉。 在季芫华心目中,婉姨娘一直都是被镇北王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着的女人。 可就是这样爱过的人,也不能越过他的权威去,做半点让他心生不悦的事情,哪怕这人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想让他们两个的亲生女儿在夫家稍稍能好过一些。 多讽刺。 女人对于镇北王而言,终归只是一件附属品。 婉姨娘说得对,镇北王确实自私。 自私到冷漠。 在屋外站着的卫兵听到室内的吵闹声,便推门进来查看。 镇北王挥挥手,示意他们把婉姨娘以及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女婿带出去。 那卫兵便上前来,要拉婉姨娘的胳膊。 季熙雯“哇”地一下哭出了声:“父王,我错了,是女儿没出息,您别这么对我娘亲!好不好!我走,我和修文立马就走,您别为难娘亲,求您了!” 镇北王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别开了脸。 季芫华终于再看不下去,豁然站起身来:“够了!” 季芫华猛地一拂袖,桌上的杯盘碗盏就叮铃啷当碎了满地。 “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是不是我不该回这个家!是不是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我可以待的地方了!” “在外面这也不敢那也不能的,回到家就窝里横起来,怎么,是不在家人身上发泄一下怒火就不能展现你王爷的威严了?” “还是说婉姨娘的话正好戳到你的痛处了,所以让你这么抵触?” 镇北王大怒,高高扬起手来:“你说什么?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季芫华不仅没有害怕,甚至将脸往前凑了凑:“怎么,你还要打我?打呀,今日你这一巴掌打下来,从此我们父女便恩断义绝!” 镇北王高高举起的那只手不停颤抖着,青筋暴起。 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一脸颓然:“我已经管不了你了,你走吧。” “是正是邪,每个人心中都自有一杆秤,你不能只相信你看到的。” 季芫华一哂:“是。可是我以前,错就错在,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她可能也不会那么恨陆玄明。 彼此都背负着灭族之仇,可现在季芫华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曾经心里还有恨,如今…… 如今还剩下些什么呢? 她究竟要怎么重新面对陆玄明…… 这场所谓的家庭聚餐就这样不欢而散。 季芫华出门时,见婉姨娘带着季熙雯夫妇远远追过来。 婉姨娘卖力地挥着手:“等等!芫华,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季芫华本来都要上马车了,看到这三人这样积极的样子,也只能且站着等他们过来。 季熙雯坐在轮椅上,仰着头,面上的表情多多少点有些扭捏:“那个……刚刚,谢谢你了。” 季芫华有些诧异地看向季熙雯。 她还真没想到,季熙雯还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刚刚被镇北王扰乱的心绪现在稍稍好了一些。 季芫华恶作剧般微微一笑:“什么?我没听清,你大点声再说一遍?” 第186章 释然 季熙雯一噎,多多少少有点无语起来:“没听到就算了。” 天知道,季熙雯究竟是做了多少心理斗争,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来的。 季芫华那个得寸进尺的女人,竟然还想让她再说一遍。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季芫华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对,肯定是这样的。 季芫华伸手揪揪季熙雯留在鬓角的两簇小龙须,笑道:“别这么小气嘛!再说一次,让我高兴高兴怎么了?” “好歹就在刚刚,我还因为替你们说话差点挨打呢!你巴结巴结我不过分吧?” 季熙雯:“?”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季芫华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季芫华见季熙雯气鼓鼓的,好笑道:“哎,真不说?不说那我可要走了,最近忙着呢!” 季熙雯一把抓住季芫华的胳膊“别!” “好好好,我再说一遍行了吧?” “刚刚的事情谢谢你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很烦你。” “我是庶出,娘亲虽然有些宠爱,但到底只是个姨娘,而且还是青楼里出来的。” “从小到大,每每走在外面,总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娘亲曾经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小花娘。”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父王能瞧上我娘亲,并且对她的宠爱经久不衰,有很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娘亲同亡故的婧王妃眉眼间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小时候非常羡慕你,羡慕到嫉妒的程度。” “可你明明是家里的正经嫡女,性子却总软趴趴的。” “这也就算了,不管什么都不争不抢,一副与世无争、瞧不起我们这些俗人的样子。” “你越这样,我就越想抢你的,想找你的不痛快。” “我以为我和我娘亲的不幸,全是因为家里还有个你,还有个娴王妃,还有个季姝瑶。” “可是后来,娴王妃入宗人府永久监禁、季姝瑶不知所踪、你也做了公主伴读,待在皇宫,回来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 “这些我原以为的阻碍一个一个都没有了。” “我和娘亲辛苦与你们斗了大半生,你们都自己不战而败,我们本应该十分高兴才对的。” “可是……” 季熙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看,没有了你们,我们娘俩的生活,还是过得一团糟,根本没有半点变好的迹象。” “刚刚你在父王面前替我们说话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其实之前,一直都是我自己太钻牛角尖了。” “我认定我们的不幸是你们带来的,可是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即便没有你们,我们过得还是依然不好。” “因为让我们变得不幸的,根本就不是你们。” “是父王,是镇北王府,是整个黎国。” “整个黎国,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所以,我释然了,对不起,长姐,一直以来,都是我思想太狭隘了。” 第187章 和解 季芫华是真的没想到,季熙雯竟然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季芫华看着那个往日张扬跋扈的姑娘,如今十分憔悴,但眼中依稀闪烁着历尽千帆后看破世事的淡然和沉稳。 嗯,看来是真的参透尘世了。 就怕她参不透,若能参透,倒还不算是个没救的。 季熙雯现在,终于是有了点婉姨娘的女儿的样子了,之前季熙雯一直心里除了后院里姐妹们扯头花的那点子事,就只剩下谈恋爱了。 之前若不是季熙雯和婉姨娘实在长得像,季芫华真的要怀疑季熙雯究竟是不是婉姨娘亲生的。 如今把那些个破事全清理出去,倒也能看得出来,还是继承了一点婉姨娘的脑子了。 季芫华一时感慨万千,轻轻拍拍季熙雯的肩:“你能想通就好,一家子姐妹,本就应该是同气连枝、一致对外的。” “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季熙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抬起胳膊打掉季芫华搭在她肩上的手:“就你贫。” “我只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季芫华笑眯眯的:“好,我知道了。” 婉姨娘见季芫华和季熙雯终于冰释前嫌,心中也是欣喜万分:“好,好,就是说嘛,一家子姐妹,就是应该同气连枝,总吵吵嚷嚷可怎么是好。” 人嘛,尽管有点不可思议,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上一秒还打得不可开交,可下一秒发现原来大家讨厌的都是同一个人,那就可以化敌为友。 季芫华正要走,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董修远突然谄笑着叫住了她:“长姐,您看,我的事儿……” 季芫华微微蹙眉:“嗯?” 董修远见季芫华这样,急了:“哎,就是鄙人差事的事情,还得劳烦您多操心操心。” “就像熙雯刚刚说的,岳父大人实在冷漠,他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想我董修远怎么说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是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的,总这样赋闲在家中,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季芫华笑了:“六妹夫,你这可就求错人了,你要寻差事这事儿,父王都解决不了,我一介弱质女流能有什么法子?” 董修远:“长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放眼整个黎国,谁人不知您现在就是太子爷的心尖尖,只要你说的,太子爷可是无有不依的。” “等太子爷登基,您呐……可就是那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了。” “您现在的一句话,可比朝堂上那些官员们说上一箩筐的话分量还重。” “我不求您,还能求谁啊?” 董修远“嘿嘿”干笑了两声,摸摸季熙雯高高隆起的孕肚,挤眉弄眼的:“您就是不心疼您妹妹,也心疼心疼您未来的小外甥吧!” 董修远是个没正形的人,说出的话也不讨喜,若不是婉姨娘和季熙雯在这儿,季芫华真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季芫华看着季熙雯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中蓦然一疼。 第188章 帮忙 季芫华下意识伸手覆盖上季熙雯的小腹,轻轻摩挲,心绪无比复杂。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世季姝瑶将匕首刺进她胸膛的时候,她的肚子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胎动时的感觉。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小家伙在季熙雯腹中动了动。 季熙雯吃痛,闷哼一声:“臭小子,又踢我。” 季芫华却笑了,看着季熙雯的肚子,目光都逐渐柔和下来。 董修远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季芫华眼中闪过的怜爱,见缝插针道:“长姐,您就疼疼我们一家吧,你真忍心让你小外甥有个没出息的爹吗?” 季芫华将董修远这一副软骨头模样尽收眼底,心里暗暗白了他一眼,面上却是笑盈盈的:“行吧,你的事我自会上心。”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想着一来就能做什么大官掌什么大权,那是不可能的,总得从基层 好好熬上一阵子,做出点成绩我才好慢慢提你的分位。” “要是你只想寻个轻省的活儿,半点苦都不想吃,那我劝你早早打消这念头,不如好好儿跟着熙雯过日子。” “你也别哭穷,新婚时府里头才给陪嫁了不少,但凡你们节省些,光是那些生意尚佳的田产铺面每年的营收就尽够你们开销的了。” 董修远眼睛一亮:嘿,看来这事儿是成了。 董修远笑得见牙不见眼:“您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我能吃苦,我最能吃苦了,您有什么事儿尽管放心交给我,包管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季芫华微微一笑:“那你便等我消息吧。” 季芫华上了马车,掀开窗帘,对着季熙雯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挑男人的眼光……还真是跟我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差劲。 “啊?”季熙雯没太听明白,只是看季芫华这表情,也知道她刚刚说的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话。 董修远却真当这话是夸他,夸他有天人之姿,当下就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长姐,你这可真是过奖了,鄙人萤火之光,怎敢与太子殿下这样的皓月相提并论。” 季芫华没答话,手一松,将帘子重新放了下来:“走吧。” 马车渐行渐远。 采薇方才在马车里憋笑憋到快内伤了,如今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噗——那董修远还以为是夸他呢!笑死了!真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他那么无耻的。” “郡主,你真打算帮他找活儿干啊?看他那样子也不怎么靠谱,王爷都不管他,你管他干什么。” 季芫华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其实董修远现在完全赋闲在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季芫华故意从中作梗。 董修远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季芫华无比确信的。 上一世,要不是董修远走了狗屎运到了东宫给太子季辞做幕僚,碰巧和季辞臭味相投,两个又坏又蠢的人凑在一起拼命作死,变着花样研究怎么能把坏事做到极致。 那季辞也不会被庆帝彻底厌弃,早早打发的远远的,给陆玄明造反的可乘之机。 之前季芫华真是恨死这个董修远了。 所以这一世,季芫华第一时间就提醒了季辞,让他远离董修远。 季辞听了季芫华的话,当即就放话,让京中勋贵一律不许与董修远有任何瓜葛。 如若不然,以董修远那卓越的溜须拍马功夫,喜欢用他的一些公子哥儿还是有的,绝不至于让他赋闲在家,半点可施展的空间都没有。 第189章 悲剧 季芫华答应董修远,确实是想帮帮季熙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董修远能通过她的考验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 就算是季芫华免费送给季熙雯的一份大礼吧。 她会彻底撕下董修远的伪装,将他肮脏不堪的真面目暴露于阳光之下,让季熙雯对他彻底死心。 然后,利落地解决了他。 嗯……怎么说呢? 希望董修远能识相一点,不然,可就别怪她这个做长姐的不留情面了。 从镇北王府回到奉先殿,季芫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筋疲力竭,连骨头都要散架了。 当夜无话。 翌日清晨,季芫华一人孤身进入天牢,来到了关押陆玄明的地方。 季芫华之前也在天牢里呆了好一阵子,可这次来和之前完全不是一种心境。 上次来的时候,她其实没太大的感觉,可现在,心情是真的无比复杂。 陆玄明的牢房和季芫华当时住的也是天壤之别。 阴暗、潮湿、没什么光。 季芫华推开铁门,取出火折子,将牢房唯一一盏壁龛上的油灯点燃。 一小撮橙光的光线暖融融地洒落在牢房之中,照亮了陆玄明狼狈不堪的身躯。 陆玄明盘腿静坐在角落的干草垛上,明明浑身是伤,脖子还被人拴狗似的栓了一条长长的铁链,但他还是总能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宁静之感。 陆玄明缓缓抬眼,看到来人是季芫华,眼中依稀有光亮了亮,只是这光几乎是转瞬之间,就黯淡了下去。 季芫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陆玄明。 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了。 她曾无数次幻想这场面成真的那一天,她心中将会有多么的喜悦。 然而,现在,这一幕活生生的出现在季芫华面前,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陆玄明……” 季芫华也没料到,自己一张口,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你……你到底是陆玄明,还是林安?” 陆玄明神色复杂:“你都知道了。” 季芫华:“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前世到今生,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你说话!” 陆玄明望着季芫华,缓缓道:“我之前因为那件事,一直恨黎国王室,恨季氏。” “在我心里,一直把复仇看成我人生的最大目标。” “你是镇北王的女儿,你也姓季。” “我本来一开始也没想到要利用你,可是你……” 陆玄明想到季芫华前世傻乎乎跑过来告诉他“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心悦于你了”的画面,嘴角微微上扬,噙了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可是你说,你心悦于我。” “我当时觉得,季氏没一个好东西,便顺水推舟,利用了你,把你作为我复仇谋划中的一环。” “可是,我没想到,在利用你的过程中,我居然真的渐渐喜欢上了你。” 没有猎人会爱上自己的猎物,如果这事真的发生了,那注定就是一场悲剧。 陆玄明看着季芫华。 季芫华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看起来愈发的纤尘不染,与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陆玄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陆玄明有些自嘲地轻嗤了一声:“呵,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当我发现我对你动了真心之后,我便不敢跟你讲那些事了。” 第190章 愧疚 陆玄明以为季氏一直以来就是盘踞黎国千百年的毒瘤,整个季氏的人都面目可憎,都该死。 然而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的陆玄明,意外遇到了一个干干净净、傻乎乎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季姓姑娘。 这个季姓姑娘,愿意把她自己的一生都交给陆玄明,可却不知道陆玄明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并不是她,而是她全族的性命与荣耀。 这样的话,让陆玄明怎么敢告诉她呢? 季芫华抬手,轻轻抚上陆玄明的脸颊,泪如雨下:“可是,他们……是他们先杀死了你的家人。” “说到底,你做的一切算不上错,我执拗地非要守住季氏的江山,要为他们报仇,才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你知不知道,你让我那些复仇的想法,变得……幼稚又可笑。”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个笑话。” 陆玄明声音喑哑:“现在你知道了,然后呢?你能原谅前世我做的一切吗?” 季芫华摇摇头,有些迷茫:“我不恨你了。” “我能理解你,可是……” 可是要做到完全不心怀芥蒂,真的很难。 从前,这芥蒂仅仅是针对于陆玄明,现在更多的,是针对自己,针对整个季氏,整个黎国皇室。 季芫华曾经一直觉得是陆玄明欠她的,现在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欠她,她亦欠他,彼此亏欠,彼此都背负着灭族之仇。 不过季芫华是幸运的,重生在了陆玄明未复仇之前,她的家人现在依旧还是活生生的。 可陆玄明的家人去世之事却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 这样算起来,那么终归还是季氏欠他的更多一些。 季芫华的心情无比复杂,一面是亲人,一面是正义。 按理说,陆玄明复仇是理所应当的,可季芫华怎么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去死。 季芫华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对不起,是我们整个季氏都对不起你。” “既然犯了罪,就应该赎罪。” “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皇位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但……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杀他们。” 季芫华声线颤抖着,近乎祈求。 陆玄明攫起季芫华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他的心蓦地一疼。 季芫华那双眼睛里,有怜悯,有愧疚,有羞耻,甚至也有忌惮,确实没有恨了,但恨意消失之后,原先以为应该有的爱,却没有出现。 她现在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出于愧疚和怜悯。 她把他当什么? 陆玄明面无表情:“你说要把皇位给我,你凭什么能把皇位给我?” “你是怎么打算的?” “勾引季辞,嫁给他,爬上他的床,通过这种方式掌权,拿到皇位?” “你用这种方式拿到的皇位,不要也罢。” 季芫华瞪大了眼睛,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油然而生:“那你还想怎样?说话这么难听做什么。我没什么别的能给你的了,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杀了我的家人的。” 第191章 孩子 “唔——” 吻,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铺天盖地,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季芫华感觉自己陷进了一片怎么挣扎都挣不脱的温热云团,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看着季芫华挣扎的力气一寸寸被抽离,脸颊逐渐染上一片薄粉,眼睛都湿漉漉的,陆玄明才放过了她。 陆玄明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我还想怎样?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季芫华脸瞬间红的像熟透了的河虾:“你!流氓!这个不行,咱们不可能了!” 陆玄明双目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为什么?” 季芫华:“好马不吃回头草。” 陆玄明:“怎么,颜渊不是回头草,就我是回头草?” 季芫华顿了顿:“你们不一样。” 陆玄明气极反笑:“哪里不一样?” 他偏要刨根问底了。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们季家确实对不起你,可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利用,不是吗?为了复仇,你甚至连我们的孩子的性命都可以不在乎。” “我们重新在一起又怎么样,我尚未面世就胎死腹中的宝宝,再怎么也活不过来了,即便往后再怀多少个,那也不是他了。” “你不知道,我在临安宫里,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有多开心。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经有宝宝了,就算是为了宝宝,你也会来看我一眼吧?” “可是没有,新婚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 “我等啊等,却等来整个季氏被灭,以及你登上皇位的消息。” “我的心,早在临安宫里,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死了。” “既然当年的血案是季家为了黎国的江山社稷闹出来的,我把黎国的整个江山都赔给你,从此往后,我们就两清。” “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 陆玄明心下一空。 趁着陆玄明分神的空档,季芫华用力将陆玄明推开,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陆玄明想伸手重新拉住她,可脖子上的铁链将他禁锢于原地,任他将脖颈勒出血痕,也无法再上前半步。 陆玄明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他忙解释道:“不,芫华,我不去见你只是因为当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确实恨季氏,可我也明白,当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爱上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 “你怀孕的事,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这件事!你信我!” “算我求你了,别嫁给季辞,我不要你拿什么黎国皇位来补偿我,你别做傻事!” 季芫华一怔,呆呆看着陆玄明。 什么?当年她怀孕的事情,他竟也不知道吗? 一时之间,季芫华是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良久,季芫华定定看着陆玄明,缓缓开口问道: “你能不能放季氏族人一马,留他们一命?他们已经死过一回了,该赎的罪也算赎过一回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次死在我面前了。” “你答应我,我就跟你走,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192章 大婚 陆玄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盛满了失落:“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是,前一世他们已经死过一回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但我的家人、那一百个家庭,他们永远都活不过来了。” “你让我放过季氏族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季氏族人当初又可曾放过他们?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面对陆玄明的质问,季芫华面色越来越苍白。 许久,季芫华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强行牵出一抹笑意来:“你看,我就说,咱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欠你们的,我会还的,给我一点时间。”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陆玄明面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季芫华轻轻抬手为陆玄明捋了捋鬓角凌乱的青丝,叹了口气:“放心,该还你的,我都会还的,不骗你。” 陆玄明伸手想拉住季芫华,却落了空。 陆玄明眼睁睁看着季芫华慢慢向后退去,一步一步走远,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燃起了一阵无名火,这股无名火,就快要将他烧死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谁要你来还?” “你回来!” “你给我回来!” “不许你嫁给季辞,你听到没有?” …… 陆玄明用尽全力撕扯着脖子上的铁链,但直到他的双手血肉模糊,也没能将铁链撼动分毫。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不见,几乎没有丝毫的流连或停顿。 待那脚步声彻底停了,陆玄明才颓然地垂下了手。 时间过得很快,庆帝驾崩仿佛还是昨日,但如今就已经是新皇登基的时候了。 一朝新人换旧人。 太子季辞顺位登基为新皇,其生母萧氏加封为皇太后,迁入寿康宫。 三天后,新皇季辞不顾群臣反对,坚持以皇后之礼迎娶镇北王府嫡长女季芫华入主坤宁宫。 坤宁宫正殿前,季芫华身着皇后礼服,凤冠霞帔,整个人流光溢彩,宝相庄严,在宫婢的搀扶之下缓缓下了轿。 御路铺满了火红的绒毯,季芫华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人在前面先撒上一大捧牡丹的花瓣。 鲜嫩得甚至还带着未干朝露的花瓣,在季芫华走过之后,被踩的变了形,蔫儿哒哒地落在地上。 跪受金册、金宝,拜天地、行大礼。 一系列礼仪行下来之后,季芫华终于被送到了坤宁宫中。 季芫华坐在喜床上,火红盖头下的一张俏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喝得烂醉如泥的季辞终于推开门,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相比季芫华的淡漠,季辞则是满脸堆笑,肉眼可见的欣喜。 尚未掀盖头,季辞就迫不及待朝着季芫华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嬉皮笑脸,上下其手:“哈哈哈哈,朕说要让你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是骗你的吧?” “朕的好皇后,快让朕亲一亲。” 季辞随手胡乱将季芫华头顶的一掀,往一旁丢去,正丢在手拿红玉秤杆,想递给季辞的宫女身上。 宫女脸白了白,这递秤杆的手向前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陛下也太胡闹了,秤杆都没用,徒手就把盖头给掀了,这般猴急,她预备好的吉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她旁边端着合衾酒的采薇,脸色也不大好看:“陛下,您和皇后娘娘还尚未饮合衾酒呢!” 第193章 心碎 季芫华借机推开季辞:“对,还未饮合衾酒呢,你急什么?时间还早着呢。” 季芫华话说到这份上,季辞即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应了。 季辞坐起身来,笑着端起酒杯:“朕也没说不喝不是?你别生气嘛!” 季芫华对着采薇道:“把酒放下就可以了,你们都退下吧。” 采薇应了声“喏”,便领着室内一应人等退了出去。 几杯酒下肚,季辞不多时就觉得阵阵头晕,说不清是醉了还是困了,趴在桌上就直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季辞,季芫华总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新皇登基加上大婚,这样的热闹可是不常有的。 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就连狱卒们,也得了赏钱,每人分了好大一坛美酒吃。 陆玄明静静坐在用干草垛堆出来的“床榻”上,听着正吃酒的狱卒们讲关于皇后册封大典的趣事儿和赏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一阵一阵的难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肆意把玩。 陆玄明听着听着,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整个人抽搐着蜷缩成一团,“噗”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月圆之夜。 偏偏今天是月圆之夜呢,连老天都看不得他在今日过得舒服。 缠魂蛊发作起来,声势迅猛,肢体百骸五脏六腑都火烧一般的疼。 可就是这样的疼,都压不下他心里阵阵的难受。 迷迷糊糊间,一个轻纱掩面的女子走了进来,在他嘴里塞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很快,陆玄明体内的蛊虫就恢复了平静,他也渐渐恢复了意识。 趁女子不防,陆玄明伸手一把扯掉了她面上遮罩着的薄纱。 薄纱之下,是一张极清丽秀气的面孔。 是熟人呢。 陆玄明原本尚且有些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方然没料到陆玄明竟这样不客气,一上来就扯掉了她的面纱,短暂的怔忡之后,便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呢?自然是来救你。” “华儿姐姐她心里没你,你在这天牢里待着始终是不安全。” “蜀皇已经一早与我取得了联系,皇城之外现下便有人等着接应。” “跟我走吧,我送你回蜀国。” 陆玄明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出现方然想象中的欣喜之色:“你想要什么?” 方然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陆公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陆玄明拧眉,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方然这个人,陆玄明太了解了。 她就是个天生的商人。 而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若说方然就是单纯想帮他,没有半点私心,他是打死都不信。 前一世,方然帮他,是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他把她从醉东风欢场的泥泞中解救出来的。 可这一世,救方然于水火之中的人可不是陆玄明,而是季芫华。 所以,为什么,方然要背叛季芫华,带他回蜀国? 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像是被陆玄明的眼神刺痛了,方然长长叹了口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陆哥哥,我喜欢你呀,你不知道吗?” “华儿姐姐这样对你,我心都要碎了。” 第194章 内鬼 翌日,清晨。 季辞很是恼火,昨晚洞房花烛,大好的日子,他竟然直接醉死过去了。 早知道,那什么劳什子合卺酒,打死他也不会喝的。 季芫华登上皇位的第一天,季辞按照祖制,只要陪同季芫华一起,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敬茶的。 虽然日后给太后请安是每日必做的事,可今天到底是第一天,于情于理都是不能迟到的。 季辞在青松公公的催促下不情不愿从被窝里爬起来更衣。 正在他不耐烦地打着哈欠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附在青松公公耳边急急地说了些什么。 话罢,青松公公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他不敢耽搁,直接跪下:“启禀陛下,昨夜天牢出事了,蜀国质子陆玄明他……越狱了,现在还不知踪迹。” 季辞大怒,原本的瞌睡劲儿一下子都被气散了:“你说什么?天牢的那帮酒囊饭袋,都是干什么吃的!” 季芫华正坐着梳妆,听到这话也是一怔。 什么?天牢守备森严,要想从中逃离出来十分艰难。 更不要说,陆玄明这样的重犯要犯,是被“特殊关照”、“重点监护”的。 昨天一整夜都没人发现陆玄明失踪,直到今天一大早才过来通传。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不费一兵一卒,就绕过重兵逃出生天,几乎只有一种可能—— 紫禁城之中,出了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还是季辞和季芫华都绝对信任之人。 季芫华皱紧了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季青松公公的袖子:“快,找人去看看,方然姑娘还在不在!” 青山公公是个人精,这些天下来,他早就发现,其实季辞是什么都听季芫华的,所以季芫华一发话,青松公公丝毫不敢怠慢,立马就朝着外头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回禀,方然姑娘也不见了。 不仅方然不见了,季芫华名下以脂砚斋为首的大宗商铺,账上的钱在几天前被方然以“业务扩张”为由私下转走了大半。 青山公公的人找过去的时候,周瑜姑娘一查账目,整个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待回过神,周瑜姑娘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就跟着宫里的人来坤宁宫找季芫华了。 周瑜一进殿便大哭着跪在季芫华脚边:“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方然姑娘向来是最稳重最靠谱的,她做出这样奇怪的事情,人还紧接着消失了……” 周瑜姑娘本来呢只是一个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待在家里,娇滴滴的名门贵女。 起初周瑜姑娘只是为了能更方便地购置玉露膏来使用, 才答应去脂砚斋帮忙。 一来二去,周瑜姑娘发现了自己做生意还有些天分,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最后才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拿出自己的私房体己钱,入股了季芫华名下的商铺。 这生意,真就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慢慢周瑜就成了除开季芫华和方然以外,最大的股权持有者。 第195章 请安 毫不夸张地说,在周瑜姑娘的心目中,方然就是她的师父,是一手将她带出来的人,这世上除了父母,她最信任的就是方然。 可现在,方然竟然卷款跑路了。 周瑜姑娘简直感觉像是天塌了一般。 这不仅仅代表着她这些天以来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了,更昭示着她的信仰就此崩塌。 季芫华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去安慰周瑜,因为这一刻,她自己也茫然了。 为什么? 方然她……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良久,季芫华终究是轻轻拍拍周瑜的肩膀:“起来吧,别哭了,仔细眼睛疼。” “这事也怪我,我太信任她,给了她太大的权力。” “她走就走了,咱们的商铺终归还是要继续经营下去的。” “我现在进了宫,宫外生意场上的诸多事宜我实在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真正有希望力挽狂澜的,就只有你。” “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垮,若是你垮了,我们之前的种种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坚强些,从今往后,你便是众商铺的最大话事人。” 周瑜原本心乱如麻,听了季芫华这一番话,才渐渐平静下来。 见周瑜姑娘慢慢接受了现实,也点了头,季芫华终于松了口气。 季芫华强打精神,送走周瑜之后,就紧赶慢赶去了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敬茶。 只是尽管紧赶慢赶,季芫华去的到底还是迟了。 整个寿康宫上上下下都弥散着一股低气压。 太后居高临下瞧着季芫华,皮笑肉不笑:“皇后,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新婚头一天,来给长辈敬茶,你都迟到。”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便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是吗?” 太后顿了顿,朝着季芫华身后看去,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怎么回事,就你一个?辞儿呢?他怎么没来?” 萧婉正坐在太后娘娘的身侧,替太后捏着腿,模样十分殷勤。 上次用巫蛊娃娃陷害季芫华,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被亲爹萧太师打死之后,萧婉便收敛了许多,跟在太后身边时永远都是一副乖静的模样,完全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气焰。 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 然而,这一切全都是表象而已。 萧婉面上越是装乖,心里压抑着的嫉恨就越深。 萧婉看着季芫华头顶凤冠,一身华服,摇曳生姿地走进来的样子,简直恨到咬牙切齿。 如果可以的话,萧婉真想立刻把季芫华身上这身行头扒个干净。 这一切,明明都本该是她萧婉的! 都是季芫华这个小贱人,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季芫华目光轻轻扫过萧婉的身上,对着太后躬身一礼,解释道:“母后,儿臣今日来迟,实在不该,只是事出有因,迟到绝非儿臣刻意而为,还请母后恕罪。” “蜀国质子陆玄明越狱了,陛下听闻此事之后勃然大怒,第一时间便诏令群臣去了勤政殿议事。” “儿臣身为皇后,自然也不能全然置身事外,理当要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替陛下分忧。” “儿臣也诏了可能涉事的相关人员进行了盘问,这才耽搁了来您这里。” “请母后恕罪。” 第196章 选秀 季芫华观察着太后的表情,不动声色上前端起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母后,请用茶。” 季芫华方才那一番话,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太后纵然心中不快,也不好再多说,没为难季芫华什么,随意数落了季芫华几句便作罢了,接了季芫华递过来的茶。 “为皇上分忧固然重要,不过你到底不是个男人,主场在后宫而非前朝,往后重心还是多往后宫放放吧。” “你要记得,你毕竟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了,你是皇后,是六宫的表率,一些个细节上的事情,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 “否则上行下效,往后宫中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萧婉笑道:“姑姑,您多虑了,现在陛下后宫空空,满打满算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哪里来的上行下效啊。” 萧婉和太后这姑侄俩一唱一和的,季芫华哪里听不出来,她们这是在点季芫华呢。 既然已经过了门,做了皇后,就该做点皇后该做的事情。 比方说,为季辞的“幸福生活”做做打算,为皇室绵延子嗣、添丁进口。 皇嗣乃国之根本,单凭季芫华和季辞小两口自己努力在太后眼中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季芫华是个懂事的,此刻就该自己提出为皇上选秀之事了。 只是太后不知道,即便她不提醒季芫华这么多,季芫华也早有此意了。 毕竟她可一点都不想和季辞同房,与其每天绞尽脑汁跟季辞斗智斗勇,想方设法让他不要碰自己,倒不如尽快招揽一些新鲜漂亮的女子进宫来,分散季辞注意力的好。 对付季辞这样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想来这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季芫华就笑道:“萧婉姑娘说的是,本宫也正有此意,如今偌大一个后宫,冷冷清清,实在无趣得很。” “本宫一个人精力有限,肯定是没办法面面俱到的。” “本宫自己辛苦些倒也罢了,就怕遇上像今天这样的事,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怠慢了圣上和母后,便十分不好了。” “待回去之后,儿臣便开始操持选秀的一应事宜,母后,您意下如何?” 季芫华这一番话真是说到萧太后的心坎里去了,心道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人,季芫华是个懂事孩子。 此刻萧太后心里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品茗了一口茶水,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过来坐吧。” 季芫华:“是,谢母后。” 随后,季芫华就在萧婉恨不得杀了她一般的眼神注视下,平静地落了座,与太后开始讨论起选秀相关事宜来,直到用了午膳之后才回。 季芫华从听说陆玄明越狱之后便一直恍恍惚惚的,方才在寿康宫的时候一直都是强打着精神在应对萧太后。 出了寿康宫之后,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一个没留意,差点摔倒。 采薇扶住她,忧心忡忡:“娘娘……” 季芫华抬手止住了采薇的话头:“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歇一会儿就行。” 采薇也只得点点头。 只是季芫华回到坤宁宫,还没来得及更换常服,季辞就火急火燎来了。 第197章 摆烂 季辞方才登基没几天,朝中事务一下子堆山码海一样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一个闲散惯了、不学无术的纨绔,真是每天都在苦苦支撑。 若是只有些平常的普通政事,那季辞努努力倒也能勉强应付一二。 只是昨夜蜀国质子陆玄明越狱了,朝臣就如临大敌,上朝时分大家就争论得不可开交,下朝时还将季辞堵在门口不许他走。 季辞好不容易才脱开身,回到寝殿之后也是片刻不得安宁,一群又一群的大臣求着要觐见,各种奏章纸片一样朝着季辞飞过来。 真是送走一波又来一波,问题没解决,先把季辞累了个够呛。 上位前季辞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上位之后如何如何的逍遥权力如何如何的大,未曾想真正上位之后,半天快活日子都没过上不说,还整天被朝臣们管得跟孙子似的。 当真还没有做太子的时候轻松自在。 季辞头疼得厉害,只想快点解决了这个烫手山芋,干脆直接带着奏折领着群臣过来找季芫华替他处理。 季辞拉着季芫华的手,满眼的焦灼:“皇后,你向来主意多,此事思来想去还是问过你的意见朕才能放心。” 季芫华点点头:“陛下莫急,快进来吧,咱们从长计议。” 这一议,就一直议到了夜深。 季芫华跟群臣们分析着应对之策,季辞坐在主位上昏昏欲睡。 也不是季辞不想出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开始时还能强打精神认真听,越听到后面越觉得跟听天书似的,困得不行。 到后面,干脆就摆烂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两三天后,季辞渐渐将手中的权柄慢慢都交移到了季芫华的手上。 群臣和季芫华议事的时候,季辞能躲则躲,有时候一整天都不露个面。 开始时,众人对此还颇有微词,但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以为常。 因为他们发现季芫华做事确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而季辞能力实在差些,又不愿意努力。 要是有谁多提醒季辞几句,给他逼急了,他是真敢摘人的脑袋。 在朝中几名忠心耿耿的直臣身首异处之后,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表达对季芫华的不满了,一个个在季芫华面前乖的跟鹌鹑似的。 但是背地里,都在骂季芫华是红颜祸水。 萧太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是希望季芫华可以帮助季辞坐稳皇帝的位置,这才答应帮助季芫华登上皇后之位的。 谁知道如今,季芫华这个皇后的风头竟然日渐盖过季辞这个做皇上的去了。 萧太后明里暗里敲打了季芫华和季辞好多次,但都收效甚微。 既然说不通,那就索性撕破脸。 朝廷里头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以镇北王为首,拥护皇后季芫华;另一派则以萧太后的母家萧丞相为首,拥护萧太后。 朝中乱成一片,有段时间萧太后甚至干脆在朝堂上设了珠帘,大行垂帘听政之事。 不过……萧太后想通过这种方式约束季辞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 毕竟季辞虽然是个草包,但不是个怂包。 第198章 胆寒 萧太后觉得季芫华插手朝政是逾矩,觉得肯定是儿子受了季芫华这个狐狸精的蒙蔽,所以为人母的她,理所应当出手替儿子将本就属于他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然而萧太后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她以为季辞交出手上的权柄是被逼无奈,殊不知季辞都是自愿的。 在季辞眼中,季芫华就是他的救世主,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的那个人。 他拜托季芫华帮他做事,自己正乐得清闲呢,结果萧太后跳出来非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 哪里不行?又哪里不对? 反正季辞不那么认为,他觉得很行,很对! 原以为萧太后唠叨两天也就算了,谁知道她变本加厉,甚至渐渐爬到他头上来了。 季芫华现在的权柄是大,但这都是季辞心甘情愿给的。 可萧太后横插一脚,在季辞眼里,就是明目张胆的夺权了。 萧太后的“垂帘听政”,使得季辞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一日,季辞路过御花园,听到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笑着说新皇帝什么都要太后娘娘管着,简直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季辞勃然大怒,当场命人将这几人拖下去杖毙。 随后,季辞就跑去寿康宫与萧太后大吵了一架,让萧太后不要再插手朝政之事。 萧太后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忤逆自己,当即就给了季辞一巴掌:“你要是有半点出息,还要哀家一把年纪替你操劳?” 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季辞当夜向季芫华讲起这事,叹了口气:“你说,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逼朕呢?连朕的母后都要逼朕。” 季芫华当时正在批奏折,顿了顿,微微一笑:“圣上是天子,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都不该妄图左右天子的想法,哪怕那个人是您的母亲。” 季辞阴沉着脸,没答话,但季芫华知道,他定是听进去了。 次日,萧太后便病倒了。 太医瞧了又瞧,开了许多的汤药,但萧太后还是一日一日渐渐憔悴了下去,终于,在迎春花初绽、季辞的选秀活动彻底结束的时节咽了气。 外人不明就里,只觉得可惜。 季芫华并未插手这件事,她也怪过萧太后碍事,只是当萧太后真的殒命的时候,她也难免因为季辞的心狠手辣而深觉阵阵胆寒。 季芫华每天料理国事忙得不可开交,季辞来她宫中时,时常是困得实在撑不住了睡着,也等不来季芫华。 有好几次,季辞迷迷糊糊一觉睡醒,还见季芫华在桌案前批奏折。 日子久了,季辞自己也觉得无趣。 加上宫中新进了年轻貌美的面孔,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季辞就是轮番挨个儿临幸过去,天天不重样儿,那少说也得花上半年。 萧太后这个唯一能管一管季辞的人走了,季辞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头,总算体会了当皇帝的妙处,新鲜得跟什么似的,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去烦季芫华了。 第199章 失眠 这可正中了季芫华的下怀。

她巴不得季辞眠花宿柳,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一个皇后。

马上就到春猎的时候了,蒙古国天可汗齐日迈要来黎国。

安排完了各类事宜,总算是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今天,难得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的政事需要处理,季芫华早早躺在床上,反倒意外失眠了,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陆玄明能越狱,多半责任还是在季芫华身上。

季芫华知道缠魂蛊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潜进地宫,将缠魂蛊的母蛊一把火烧个干净。

只是季辞平时什么都听季芫华的,看似好糊弄的紧,但他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带季芫华进过地宫。

季芫华根本就没机会接近母蛊,所以她这个想法就一直搁置着,被一拖再拖。

好在解药的位置,被季芫华摸清了。

陆玄明越狱那一晚,正好是月圆之夜,季芫华知道每当月圆之夜,就是陆玄明缠魂蛊发作之时,如果没有解药,就只能一直生挨着疼。

季辞和陆玄明之间本身就有龃龉,若不是因为有蜀国那一层关系在,季辞绝不会留陆玄明的性命。

在季辞看来,他能留陆玄明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还担心陆玄明疼不疼,他巴不得陆玄明每天疼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呢!

季芫在拿到解药的第一时间,就将大半解药都交给了方然,拜托方然替她转交给陆玄明,只留了一小部分在手里,想仔细研究研究药物中的具体成分,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复刻。

那些解药,足够陆玄明用上将近一年的。

或许,如果不是季芫华将解药交到方然手中,陆玄明也不会越狱。

要不是季芫华之前告诉季辞,方然是可以信任的人,那方然也不可能那么轻松,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陆玄明从天牢带走。

其实,陆玄明越狱这事,季芫华心里还挺矛盾的。

她知道季氏对不起他,甚至她心里也是希望他可以走的。

可是不该是现在。

陆玄明现在这一走,算是彻底打乱了季芫华的计划。

按原计划,等取得季辞的信任之后,季芫华本该能非常轻易潜入地宫,将缠魂蛊母蛊彻底解决掉。

可现在,陆玄明不见了,群臣一致认为,缠魂蛊母蛊现在就是保证蜀国不轻举妄动的最大筹码。

所以现在对于缠魂蛊的母蛊,看守的严苛程度比庆帝在世时更甚。

季芫华真是头疼得紧。

按照陆玄明现在手里的解药数量推断,他最多还有九个月的时间。

若是陆玄明还想活着,那他在这九个月之内必定会有动作。

他究竟会怎么做呢?

自从萧太后殁了之后,季嫣也病倒了,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想到季辞之前弑父杀母的行径,季芫华不禁对他动了疑心。

不过经过盘问,季辞再三保证了他绝对没有对季嫣下手。

“再过几天,蒙古的齐日迈就要来了,朕现在要她的命做什么?”

“让她嫁去蒙古和亲不好吗?朕又不是傻子,朕晓得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