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为人父母》 第1章 林家父亲1 周雪峰是个大学老师,三十几岁,刚刚评上了教授,又拿到了大课题,厚积薄发,经过不懈地努力,付出终于得到了让人满意的结果。眼见着事业正往上坡路上走,前程可期,也不枉了多年的奋斗,从此人生将会进入了一个新的,加速度发展的阶段。可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周雪峰却忽然生起了重病,住进了医院。周雪峰的母亲家族遗传肝病,本来小心保养也会平安无事,母亲就是个例子。但周雪峰这些年一路读研读博、搞学术研究太拼了,又没把这当做一回事,经常不顾惜身体熬夜爆肝的,伤了底子,最终恶化成了肝癌。他与病魔顽强地搏斗了很长时间,最后却没能扛过去,英年早逝,这实在是个遗憾。 再次睁开双眼时,周雪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琢着精美木刻的红木大床上,嗯,这种床他曾经参观过,没记错的话,是称为‘千工拔步床’吧,明清时在富庶的江南一带流行,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呃,他懵懂地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卧室,室内摆设精致高雅,只窗户紧闭,房中弥漫着一股药味,空气有些污浊,又混杂着病人身上的气息,并不好闻。为了驱散味道,墙角的香炉里还点着熏香,这样混在一起,更加让人觉着憋闷,周雪峰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见他醒来,坐在床边的一位身着锦缎衣裙,头上带着古典首饰,装扮体面的清秀女子,惊喜不已地望着他,捏着手中的丝帕拭着眼泪,激动地呼唤道:“菩萨保佑,老爷你终于醒了!海哥儿,你父亲醒了!” “父亲,父亲!” 周雪峰僵硬地扭过头,顺着那稚嫩的声音望去,地上还站着一位端正文静的男孩子,大约是七八岁年纪的样子,此刻也紧张喜悦地盯着自己,满面的惊喜交集之情。屋子里还有几位仆妇打扮的女人,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这不是医院的病房,也不是自家的卧室,发生了什么?林雪峰最后的记忆是他在长久的疼痛虚弱中忽然精神了起来,身体上的病痛消失了,而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周雪峰吃力地在那女子的扶助下,撑起身体,愣愣地斜靠在靠枕上,目光茫然地望着眼前那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脑子里一片轰鸣,他极力消化着这不可思议的变化。 从身边那女子和孩子的殷殷问候的话语中,他模糊地得出了一个让自己不可置信的结论。一时间,心中狂跳,赶忙闭目养神,努力消化这遽然的变化,也是自己心虚,不敢说话。但看在旁人眼中,是很正常的,可不就是老爷刚刚大病醒转,精神萎靡,气力不足,因此懒得开口么。因此,周雪峰借着原身大病初醒,倒是没有露出蛛丝马迹,让人识别出是个冒牌货。慢慢的,他也找回了原身的回忆。 经过了几日的试探后,他在恍惚之中,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就是,他在现代社会已经病逝了,但在另一个世界里死而复生了,只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体和身份。周雪峰了解了一番后,心中一松。好在,他没有梦回大清什么的,否则,留着那猪尾巴的发式,动辄下跪磕头,口称奴才,那真要被恶心死了。 他是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古代社会—大周王朝,大周王朝的社会发展和风俗习性,和历史上的明朝的时间相仿。朱家的明朝被蝴蝶了,元朝灭亡后,张家人率领义军建立了大周王朝。这身体的原身姓林,名字和他前世的一般,也叫雪峰,是大周的列侯之后,姑苏人氏,本应封袭三世,到了他这一辈,皇上加恩,又能袭了一代,因此也能称上是钟鸣鼎食的人家,家世清贵优裕。 从铜镜中凝望着这付和前世有七八分相识的面容,周雪峰心情复杂。原身的气质都和自己很像,文雅中带着几分孤高,所以,他在醒来后,才能很轻松地被周围人接受,没有露陷。 若说他骤然遇此大变,心中毫无波澜,那是自欺欺人。但周雪峰慢慢也就接受了这一现实,他颇有一些随遇而安的气质。反正,他自嘲地想着,他也并无多少牵挂,前几年和前妻个性不合离了婚,也没有孩子,他很早就离家求学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照应。离开那个世界,赢得了另一条生命,开始新的人生,仿佛,也是命运的厚待了。 况且,看来这林雪峰的人生,似乎也算得上很和顺如意的,周雪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等再睁开时,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林雪峰!他将接手林雪峰的人生,代替他完成所有的责任和义务。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喜欢明朝,从明朝开始,中国开始落后于世界。满洲人原来是半奴隶制社会,入关后,很多制度,照搬明朝,结合自身的陋规,更加落后。原来张士诚比朱元璋强大的,在江南挺得人心,可惜失败了,朱元璋为此挺不待见江南的。因为张起灵,莫名觉得姓张的亲切,哈。 这两天一直在看徐州铁链女的消息,真的震撼。因为我就是江苏的,一直觉得江苏是个经济文化发达的地方,而且一直从古代到现代都是如此,只看江苏高速路,和服务区,比起其他省的,差别就很大。生活在江苏,应该是生活很平安,也相对富足的。可这样惨绝人寰,突破底线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江苏,太震惊了!徐州在江苏算相对差的,但我原以为只是经济和发展上差,再想不到!这样的事,如果是在偏远落后地区,感觉还没那么让人惊讶愤慨。我觉着了深深的不安,在不为人知的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 第2章 林家父亲2 原身身体不好,在重病之中想必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可不是夺舍,但毕竟是用了别人的身体,尽管暂时还没人能看出破绽,林雪峰心中还是有些心虚的。古代社会里,这种情形被人识破了,怕不是要被人架上火堆烧死?越想越心惊,于是,他提出大病之后需修身养性,要求独居静养身体,让家中人无事不要惊扰,借此和原身的妻儿保持一定距离。 说出这些话时,他心中还是很有些忐忑的,这不是明晃晃地表示要分居么,在现代社会,哪里有这样疏远妻子的道理?不过很快,林雪峰就发现,他委实有些多虑了,在这个世界里,大户人家的夫妻,本来就各自有自己的院子,甚少有住在一处起居的,他提出的要求,并不显得出格。想想古书中记载的一位混账名士兼大官,和老婆同住在一处大宅子里,一年只相见一次,彼此打扮整齐,互敬一杯酒,就算相敬如宾了,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时人也没怎么非议。换了在现代社会,遭遇这种冷暴力,早离婚八百年了!古代的女子,日子真的苦啊! 林雪峰觉得有些惭愧,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做,掉马了可不是好玩的! 原身的妻子朱氏,性情温柔,出身书香门第,向来对丈夫的意见很是顺从。他们夫妻二人的年龄在这个世界,已属人到中年,太缠绵亲密反而是不太体面的事情了。朱氏见丈夫提出这要求,本来心中还有些心塞不安,担心丈夫是见自己年老珠黄,生出了嫌弃的心思。但后来见林海峰确实是一人独居静养,也不要那几个年轻美貌的妾室伺候,也就放下心来,只管把丈夫的生活安排妥当,管好家务儿子,这才是贤良妻子的本分。 丈夫病重的那些日子,朱氏身心煎熬。两人夫妻多年,相处得甚是和谐,丈夫虽也有几房姬妾,但对自己这个正房太太一向尊重,情分尚好。若是有个好歹,叫她如何不伤心呢?再则,林家一向子嗣单薄,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又小,姬妾们只生下两个庶女,又济得什么事,自己儿子日后连个能互相扶助的兄弟都没有!若是老爷一朝有事,他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能守得住偌大的家业?族中的族老们必会以帮着打理的借口,来插手林家的事务。林家虽有个爵位,但老爷并未当官,不是那等实权在握的人家,自己娘家是书香门第,但也给不了太多帮助。料想,日后定会艰难,万万比不得老爷在时的轻松自在。思及这些,朱氏心中便万般焦灼,终日茶饭不思,愁眉不展。但幸好,老爷终究是吉人天相,神佛护佑,熬过来了。朱氏可是吓得怕了,丈夫既然要静养身体,那也是极好的事情,自然是欣然应下。 林雪峰微微苦笑,他哪里是修身养性,他是被迫的好不好?一来,他要避着原身的亲人,要给自己,给她们留下个适应的过程,随着岁月流逝,慢慢地让原身留给她们的印象模糊起来,才不会觉察出自己的不对;二来,他也不敢面对那些女子,他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不能欣欣然地把原身的妻妾当做自己的战利品,毫无愧色地占这个便宜。他与这些女子,其实只是陌生人而已,怎么也不能就这么与她们发生肌肤之亲。他也不是矫情,要守身如玉什么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不定就培养出了感情呢?至少现在,他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在书房里,林雪峰啜着茶水,把原身的藏书、文章等细细地查阅,他要迅速熟悉这个世界,追寻原身的痕迹。一连研究了十数日,林雪峰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微微沮丧。 原先的林雪峰是有爵位在身的,出身书香门第,早年也中过举人,在江南一带,那也算是学问不错的了。但举人终究是比不上进士,若是出仕,官职也不会很高,开始只能是从□□品做起。林雪峰心高气傲的,自然不屑于屈就一个低等官职,好歹他也是世爵人家的不是么,眼光高着呢,和那些平民草根能一样不挑么?他不是没努力去考会试,但好几次都没能考中,后来自己的身体并不十分康健,怕元气损耗太大,最后只好含恨作罢。有人劝他谋个官职,小点便小点,但林雪峰还是不愿委屈自己。他有爵位,也有了功名,家业根基深厚,日子清贵且惬意,诗酒度日,优哉游哉,只是后来他日渐一日为一桩事情烦心。 或许是家族的遗传,或许是阴差阳错,林家几代都子嗣不旺,男丁更是一脉单传。林雪峰本人就没有兄弟,如今膝下也只有朱氏所生的嫡子林海,年方八岁,另有两位庶女林嘉云和林嘉南,也是单薄得紧。眼见着人到中年,子嗣增加的希望不大了,林海可谓万顷地里一根独苗,林雪峰对之是寄予厚望。不巧的是,林家的爵位到林雪峰这一辈就到头了,林海却是需要通过科举取得功名,否则纵然家资饶富,也只是白丁一名。这后来成了林雪峰的心病。 因此,林雪峰虽然平素也疼爱林海,对待他的学业是极看重的,要求十分严格。林海六岁时就开了蒙,他生性聪明,在林雪峰的监督下学习也甚是勤勉,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林雪峰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但这个世界讲究的事严父慈母,林海峰平日里难得流露出赞许喜悦之意,做足了严父的排场。父子两人的相处,那是比不上现代社会的亲情融融,亲密无间的。 林海峰大学时学的是中文,后来硕士、博士才转的专业,古文也是有学过的,本来很自信即使是在古代社会,也是能算得上有学问,毕竟那些流传后代的巨擎大家,金字塔顶峰的人物只是少数。只是,在仔细研究了原主的文章书信后,林雪峰有些犯愁了,他无奈地承认,术业有专攻,当初他若是专心研究古代文学多好啊!他的古文水平是比不上真正的林雪峰的。他有些犯愁,以后他总会有交际往来,免不了要有诗词文章的应酬,骤然大失水准,可不就要露陷了?再说,他先前还想着,或许他还能指点教导那儿子林海呢,既然他现在接替了林雪峰的身体,总要负担起责任来。这些日子的相处,林雪峰确实觉着那朱氏和林海与原身感情和谐,也是原身关怀之人,尤其是那孩子林海,原身牵肠挂肚的,从这具身体中残留的情感,他就能体会得出。若是他能把林海好好教育长大,也是了了这一因果。但眼下看来,林海日后必定是要走科举之路,他未必能有这个本事辅导他呢!唉,林海峰总算是尝到了应试教育下,那些有心无力父母的苦衷和尴尬。 在这种情形下,林海峰只得重温昔日求学的光景,埋头书斋,努力学习起来。他可不奢望自己能像那些起点男一般,一穿越,无论原先是何种素质,文化水平如何,立刻就无所不能,仗着剽窃了些古人的诗词,就能倾倒世人,享受到旁人五体投地的崇拜,一跃成为精英人物,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这明显是胡扯,只要让他们来亲笔写一篇文章,立马就能露陷,他们知道开题破题吗,知道平仄押韵对仗吗,知道典故吗?林雪峰还是学中文的,他也写不出如原主水平的文章来,毕竟人家那是自小就下的功夫,就像他虽然努力学外语,但运用外语的谙熟程度和天生的语感,与用此为母语的人,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当然,不排除极少数天赋出色的人是不受影响的,但林雪峰只是个比较聪明的普通人。 尽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林雪峰并没有感到沮丧和惶恐。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他是写不出出色的古文来,但他会的可比古人要多得多啊!比起这个时代的人来,他有超越千百年的见识和眼界,这一点让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相信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好的,只是他要懂得扬长避短。他不是天才,但他素养和知识都不差,开局能拿到了一付好牌已经极其幸运了,只要足够踏实努力,星光终不会辜负赶路人。努力终会有成效,命运由自己掌控,这是他在现代社会里养成的理念。 林雪峰虽然独居静养,但白日里还是要见一见家人的。虽然吩咐了几个妾室不用前来打扰,但林雪峰却必须要与朱氏见面的。朱氏每日里要来他居住的清泉院,殷勤探问他的衣食起居,与他说一说家中的事务安排,朱氏对丈夫很尊重,大事都要询问家主的意见。朱氏看起来温柔贤惠,但林雪峰却不知道原身是如何与她相处的,心中很有些忐忑,家务事也不知如何回复,只得含混着应和。 每当此时,林雪峰就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儿子林海身上,朱氏见丈夫对儿子关心,自然也很高兴,事无巨细地和林雪峰说起林海的日常,语句中对林海的懂事好学很是满意。林海下了学堂,也不会忘记来给林雪峰请安,对父亲恭敬有礼。 看出来,林海是个很省心的孩子,十分用功,人也聪明,不但学堂里的老师夸奖,朱氏和原来的林雪峰心中都为他骄傲不已,更是对其寄之厚望,而且把对他的期望在言语上表现出来,不时地谆谆教诲。 望着那个如往日一般恭敬地站在自己面前,回答朱氏的问话,细述一天在学堂里学到哪些功课的孩子,林雪峰却皱了皱眉头。林海年纪虽小,温和文静,言谈举止比起现代的同龄人来,要成熟许多,也懂事许多。只是,作为老师,他敏锐地发觉林海似乎缺乏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和朝气,他本该表现得更加轻松和无忧一些的。 林雪峰听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他家里是典型的中产,自小到大衣食无忧,对此体会不深。上大学后,同学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些艰苦恶劣环境中努力改变了命运的同学,他们的故事让他感慨良多。他们比起自己来,自然要更加成熟坚强,至少在初见时是如此,但那其后的代价是什么呢? 一个人心中的落雪有虽能看见,一切的悲辛和挣扎都被深深地掩藏在表象之下。苦难并不值得歌颂,各种的滋味只有承受它的人才能真正体味,有时它意味着身体的煎熬,甚至是心灵的受伤和扭曲,后者也许不为人知,但它的伤痕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的!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岁月静好,笑容灿烂?就像《盗墓笔记》中曾经天真的吴邪,后来却转变为运筹帷幄的邪帝,那成长的背后,是命运的巨变,十年苦难折磨,身心的煎熬,和斑斑的血泪,只是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熬下去! 所以林海出身清贵之家,家中唯一的嫡子,可以说要家世有家世,也不缺父母的宠爱和看重,按说他应该长成个快乐跳脱的孩子,那才是正常的!难道他是天性如此?林雪峰有些不解,但是他在当老师时,不讳言地说,也是更加喜欢那些朝气蓬勃,阳光开朗的学生。看着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永远保持着年轻的心态,心中充满着希望,在他们身上看见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人的一生岁月漫长,迟早会成熟起来,实在不用那么着急,而青春年华时的轻狂不羁,日后会成为一段纯粹美好的影像,在回忆中慢慢咀嚼。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那实在是幸福的事 所以,他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就把林海往他欣赏的样子改造,命运的轨迹开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还在看盗墓同人文,更新不给力,抱歉!感慨人的悲欢是不能相通的,周围人对铁链女的新闻不怎么关注,因为以生活环境来看,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落到这种境遇。人无法对差异很大的人或事共情,这就是现实。感谢在2022-02-19 18:19:36~2022-02-22 20: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 10瓶;霜染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林家父亲3 林海对父亲尊敬礼貌,在林雪峰面前一举一动都很守规矩,超乎寻常的懂事。但林雪峰却觉着,这种情形其实有些不太正常,他是不太熟悉古代贵族家庭生活的情形,但林海作为独生嫡子,本该表现得更加肆意舒展一些的。莫不是他发现了自己与原身的不同,生出了疑心,因此与自己疏远? 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放在前世,以林海的年纪,他还是一个天真懵懂,与父母任性撒娇的小学生呢,但古人普遍要比现代人早熟的,十几岁成婚的大有人在!林雪峰心中打鼓,他可不想因为露出马脚,而被当做夺舍的孤魂野鬼烧死!怀着这层担忧,他不动声色地冷眼观察,再旁敲侧击地从下人们口中套话,毕竟也是做过老师,研究过心理学的人,没用太多时间就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简单说来,那就是林雪峰和朱氏太过于‘望子成龙’的结果,其中期最主要作用的是林雪峰,因为教育儿子在古代基本上是父亲的责任。林海峰后来最关切的莫过于林家长长久久的兴旺昌盛,其次他心中还存着一道梗,那就是他自认为学问很好,但一生却只能止足于举人,心高气傲的林雪峰不愿屈就低位,因此拒绝出仕,抱负不得施展。他也参加了几次会试,但都名落孙山,这让他颇受打击。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身体比不得年轻之时,越发不能承受寒窗苦读,奔波科场的艰苦,只得不甘愿地放弃了科举。 在林雪峰心中,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尽管表面上摆出一副名门世家,视功名为浮云的淡定清高模样,其实他还是很介意的。于是,他把读书人能得到的最高荣耀—高中进士的希望悉数寄托在独子林海的身上,平日里对他要求严格,督促甚严,除了学堂里的教学外,还额外给他布置了功课,林海每日里从早到晚地读书练字,基本不得闲儿。为怕他年幼贪玩,不能勤勉学业,林雪峰还时时不忘谆谆教诲。 “海儿,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林家的担子日后就要着落在你的肩上了!咱们林家是百年书香之族,世代都极重视学问功名的,你也定要努力读书,不负为父的期望才是!那才是孝顺懂事的孩子!” “海儿,林家是列侯世爵,门庭本是极清贵的,受人崇敬。只是,这爵位只传到父亲这一代,这还是皇上加恩的缘故。只是轮到了你,你就和外面那些农夫走卒是一般身份的白丁了,除了家里比他们多几个钱,并无多少差别。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下苦功夫读书,科场得意,得到功名,才能出人头地,为林家增光!不然,最好的结果只是当个富家翁罢了!” “你莫要看如今林家地位清贵,祖上积累财力雄厚,几辈子都能衣食无忧,就松懈偷懒。须知,父亲总护不得你一世,日后你若是不能求得功名,沦为白身,怀璧其罪,未必就能保得住林家偌大家业。就算侥幸无人打我林家主意,你一个平民百姓,见到做官的,哪怕是个县令呢,都要给他恭敬行礼,但如今县令这等官职的,若是来我林家拜访,也算不得上座的贵宾!以后你要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不难道不会觉着不甘,心意难平么?” “还有,你若只是个普通富户,林家的门第就撑不起来了!你现在走出去,旁人都要尊称你一声‘林公子’,那是因为父亲是地位高贵的贵族。可你若没有功名,纵然林家富足,为父就是还在人世,也难给你寻一门体面婚事;还有,等你的孩子长大了,他万万享受不到你如今能得到的尊重和殷勤。日后婚姻,也匹配不了当官人家的儿女,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你想想自己到时可会因此心中有愧?” ...... 好了,林雪峰终于找到原因了。林海之所以那么早熟中带着拘谨,整个人的状态那么紧绷,身上很难找到这个年龄孩童的天真活泼,总带着一丝淡淡的沉郁,全是因为承受了过重压力的原因。就像一颗小树苗一样,上面给它压着沉重的石头,它可不得蔫蔫的吗,就是能长高长大,也不会像正常的树一般健康舒展,生机勃勃!林雪峰不由想起了龚自珍笔下的病梅,暗中叹息了一声。 他在大学任教,各色各样的学生都见识过。其中有一些成绩出色,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努力,可以做为榜样楷模,让父母为之骄傲夸耀的‘好学生’,未必能活得快乐。他们其实一直承受了了太多的压力,无法排遣,也无处诉说,沉重的心思郁积在心中,慢慢堆积。极端的会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来,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来;更多的则如同海上的冰山一般,浮出水面的部分波澜不惊,而在那看不见的海面下却尘封着寒冷和黑暗,或许这些会永远无人知晓,但会影响他们的一生的幸福和心理健康。 林雪峰心中暗骂原身。这真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啊!你若是想振兴林家,就该自己努力。就算无缘进士的功名,以林家的身份和家世,有个举人身份,出仕完全不是难事,只是起点和终点不会太高罢了,比不得中了进士的正途官员。但是,原身心高气傲,拉不下面子来,不愿走出他有爵位傍身,环境优越,有钱有闲的舒适区,蹉跎了大好岁月,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他若真是淡泊名利,那也值得夸赞一声。可是,你看原身做的是什么事!他头一缩,把这压力转嫁到了林海身上,完全不顾那年幼的孩子能不能吃得消! 言者谆谆,仿佛是逆耳的良言,爱子女者为其计深远。可只要往深处想一想,就能觉出了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你既然早知林海是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的了,怎么自己不为了孩子打算一二?你但凡出仕了,哪怕最早做的官职不大,一二十年做下来,熬资历也能到了六七品了,能结下许多交情和人脉啊?这些在古代社会里,是很重要的。许多当大官的,身上也没有爵位,但多年仕途,总会为家族积累下无数财富和人脉,打下深厚的根基,福泽子孙。 原身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自傲于簪缨贵胄的身份,不屑于低微的官职,成全了自己清高的人设。是啊,他一个高贵侯爷,岂能屈就,那岂不是成了名利熏心的禄蠹了么?现代社会里有一句话是讽刺这样的人,说得入木三分:有的鸟是自己努力展翅高飞,呵护带领着幼鸟一起翱翔天空;有的鸟自己飞不起来,就下一个蛋,孵出小鸟来,再逼着小鸟飞! 正所谓对症下药,弄明白症结所在,林雪峰就琢磨着解决之道,自然,这急不得,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来。这些日子以来,他起初弄不明白林家的情况,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借着要清净养病为由,对朱氏和林海都保持了一定距离,也不怎么过问家事,自然没有再给林海加功课,每日里例行的教导也停下了。 林海或许难得享受到这宽松的时光,虽然有些觉得惊奇,但看得出来,他其实是挺开心的,没人整日催着教诲着,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精神了不少。朱氏起初还没在意,但过了一段日子,眼见着林雪峰身体养得不错了,却还是不怎么督促林海的学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老爷,最近身体可大好了,您自己觉着如何?”朱氏作为贤惠的妻子,殷殷地关心着林雪峰的身体健康。 林雪峰点了点头:“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要静养几日,家中事就辛苦夫人了。”——这静养一说可进可退,看情形再说吧。 朱氏望了望下了学后来立刻给父亲请安的林海一眼,语气中带着几丝担忧地问道:“老爷若是身体健朗起来,就要抓紧海儿的功课了。老爷养病的这些日子,海儿的学业无人督促,未免有些松懈了,老爷要不要问一问他?” 林雪峰眼见着林海正在朗笑着的脸色一僵,随即林海就自觉惭愧得低下头来,低声道:“母亲,是儿子的不是!见父亲生病,没有问我,就偷了懒,儿子会加紧补上的!” 林雪峰见状摆了摆手,语气和蔼地安慰道:“海儿,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又转向朱氏,林雪峰道:“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海儿读书本就很用心了,不用再额外加功课了。我看过他在学堂里做的功课,字迹工整,文章言之有物,朗朗上口,我听说他在同窗之中,也是最勤奋,学业最好的了,太太不用担心。” 朱氏有些愕然,往日里对海儿期望最深,教养最严厉的不是老爷么,现在怎么那般心软纵容起来了,莫非大病一场后,性情也改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不是一向对海儿的学业最是上心的么,怎么......?” “欲速则不达!”林雪峰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见朱氏欲言又止,语气加重了几分:“我那一场大病,侥幸死里逃生,顿悟人生在世,太平安康,心中喜乐,一家人圆满才是最重要的。海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如今更加希望他能过得松快快乐一些!以往是对他太多严厉了,想想他才是多大的孩子啊!我是一家之主,也是他的父亲,却因自己的执念,往他身上压了太多的担子,这是我的过错,日后当一一改过来。” 他转头对一旁的林海温言道:“海儿,你很好,你一直是个出色的孩子,父亲为你骄傲!” 林海愣愣地看着林雪峰,父亲一向对他严格,鲜少这样当面夸奖过他。虽然他也知道,父亲是特别看重他,对他寄以厚望,爱之深责之切,不然也不会花费那么多精力在他身上,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里有不希望能得到父亲肯定和鼓励的?他一直努力着,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让父亲满意,能朝他露出高兴的笑容,自豪地夸赞他,可很少能如愿。父亲一直都是一脸郑重地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要求他做得更好一些! 他真的那么不争气么?长久以来,这些渴望和委屈在他心中一点点地孕育着,他时常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勤勉,不够聪明,因此让父亲不喜,才...... 林雪峰今天真切诚挚的话语,脉脉温情地关怀,实在出乎林海的意料。他蓦地心中一阵激动,眼圈顿时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中,父母子女的关系,都不是正常的。要么,像贾母王夫人一般溺爱无度,要么像贾珍贾赦贾政对儿子一般,很窒息。 第4章 林家父亲4 自那天之后,林雪峰觉得,林海明显地和他亲近起来,往日里身上暗藏着的几分拘谨和敬畏渐渐地消散无踪,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每日里下了学堂来请安时,除了照例拿着文章大字给林雪峰过目外,也会试着和林雪峰说些家常闲话,比如今日在学堂里过得如何,累不累;和同窗的交往游戏,有没有争执;先生给他们讲了哪些书,布置了什么功课;还有,母亲让人给他送的午餐很合他的胃口,其中有两样菜是他最爱吃的,他都吃得干干净净;书童用食盒装去给他当下午点心的菱粉糕和荷花酥是小厨房拿手的,他休息时特意分给了同窗们品尝,大家都觉着好吃。他已经让书童吩咐了厨娘换着花样多做一些,明天再带给同窗分享......尽管只是些琐事,林海也讲得兴头甚高,林雪峰也很耐心地听着,林海看在眼中,心中喜悦。 原本,林海与同窗之间关系淡淡的,并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一来,他学业优秀,家世清贵,同窗们都觉着与他距离甚远;再则,林雪峰又嫌弃学堂孩子们比不上林海出色,唯恐林海被带累了,也一再嘱咐他莫要终日与同窗们混在一处,道等再过几年,就正式送他去有名的书院求学。现在在这学堂里,只是看中了那老师名声甚好,教学认真罢了。因此,在这两重因素下,林海在学堂里和旁人都走得不近。 林雪峰知晓这情形后,心中摇头不已。男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如果没有朋友的存在,那非常遗憾,而且不圆满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心中有情绪,不想对父母说,但都愿意向朋友们倾诉,或许有不开心的事情,和朋友们说一说,就能得到纾解。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世界,作为父母,不该粗暴地干预。这种半强迫的隔绝,会造成孩子性格孤僻冷漠,现代社会里稍微研究过心理学的都应该明白。于是,林雪峰便鼓励林海与同窗们试着重建友谊,并且给他出了些主意,让他主动。 林海惊奇之余,便照做了。果然几日下来,同窗们与他的关系便亲近起来,大家都说原来自己只一味读书,和他们并没有交际,原以为自己仗着家世好和老师的偏爱,看不起他们,因此也不愿上赶着巴结,现在觉得林海这人对人甚好,以前种种,只是个性腼腆,不擅交际的缘故。这些天他与同窗关系融洽,在一起或说笑或谈论功课,心中也很开心。再如何鹤立鸡群,样样都出色,林海毕竟还是个孩子呢,被同窗不着痕迹地疏远,其实自己也是挺难受的。现在只是小小地改变,就改善了彼此的关系,父亲果真对他用心。 林海摸了摸书袋,露出欢畅的笑容。这里面有两本图文并茂的教本,是父亲亲自为他编写的。他爱不释手,自己在家中反复地看了不算,还带去了学堂,给同窗们展示了一番,多少带着几分炫耀的心思。同窗们看了果然也眼热得很,唉,他们的父亲,对他们可没有那么细腻关怀,也没林海父亲那么有学问本事,林海真是幸运啊! 看着他们羡慕嫉妒的眼神,林海心中满满地充溢着骄傲,暖暖的,都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自从父亲大病初愈之后,对他是一天比一天慈爱,虽仍旧也会督促他的学业,但再没有像从前一般苛刻严厉,反而对他的日常生活和喜怒情绪更加在意。呃,林海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父亲他更加喜欢,愿意亲近,他也是这样做的。 以前,他每日里被父亲严厉教诲着,心里未尝没有觉着委屈的时候,他有时会想,父亲眼中,似乎只在乎自己有没有用功读书。那若是自己愚笨,日后不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让父亲满意,那父亲会不会嫌弃自己,还会不会觉着自己无能,不配当他的儿子? 一次他含含混混地向母亲流露出这个想法时,母亲立刻正色劝说,道这是父亲对他‘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做人父母的岂有不‘望子成龙’的?海儿你切切不可心中抱怨,这可是不孝之举。他听了母亲的话,再不敢说什么了,只是,有时他想着想着,心中难免还是会涌上几丝难过,闷闷的,沉沉的,一边更加埋头读书,他怕自己的担忧会成真。 学堂里有位同窗阿杰,父亲只是个名秀才,家中光景只是平常,他的衣食用度都比自己差远了,身边更没有书童伺候。阿杰也是家中独子,没有自己聪明,也没有自己用功,功课比起自己要差一大截,但从未听说过他的父亲为此责怪过他。有一天,先生刚刚考较过他们的文章,在下面都写下了评语。自己照例是优评,阿杰的连中评都勉强。但那日,阿杰的父亲顺路来接阿杰下学时,林海亲眼看见阿杰惴惴不安地递上自己的功课,神色沮丧,他的父亲不但没有冷着脸色怒斥,还抚摸着阿杰的头温言安慰了一番。阿杰在父亲的安慰下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脸上露出憨笑,拉着父亲的手,和父亲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保证一定会好好读书。父子两人一副亲热的模样,相携着离去了。路上,阿杰的父亲还摸出几个铜板来,给阿杰买了块梅花糕。林海默默地看着阿杰父子的背影,失落地低下头,他与父亲从未如此相处过。那一刻,他的心中既羡慕,又觉着酸涩。 但现在,林海再不羡慕阿杰了,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也对他很好很好,比阿杰的父亲还要好,阿杰的父亲可没有给阿杰编书吧? 林雪峰看着林海宝贝珍惜的模样,笑了一笑。他闲着无事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还学了几年画画,不算专业的,纯属个人爱好。这个年代的文人也多会画个几笔,这不稀奇,但他擅长的是素描,炭笔画,这在这个时代里是独一无二的。他不想把这特长埋没了,制作了炭笔,试着画了许多幅,自己私下欣赏。兴致起来后,想到乖巧努力的林海,就为他编了两册教本,一本是诗文,配以自己绘制的炭笔插图;另一本是算术教材,考虑到林海的年纪,那教材也是通俗易懂,上面总结了加减乘除的各种口诀和公式,这是目前林海在学堂里学不到的,但在现代社会,那只是小学生的基本课程。他琢磨着,如果读书人只会埋头治经义,写文章,吟诗词,却对经济算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若是取得功名出仕,如何能当好官?闲职还罢了,若是被任命为一方父母官,是要掌控一地民生的,林雪峰就觉着心中一颤,不敢想象。怪不得古代做官的都要聘请师爷帮衬,心地不正的师爷们乘机和掌权的小吏勾结起来,甚至能架空平庸的官员,借此弄权,倒头来还是百姓遭殃。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林雪峰见着这算术教本让林海不解,便解释道:“这是周礼中就提出的贵族教育,古时儒家也是以此要求学生的。现在的风气却是大不同从前,海儿,父亲不想你日后只会死读书,完全不通俗务,那样于国于己都无益处。”——就是不当官,也要会打理自己的家业吧,若是连算数都不会,早晚也会让心思叵测的下人们蒙骗,搬空了家底的。 林海当时把书翻来覆去地看着,惊喜不已,听了林雪峰的话,连连点头。他仔细看了几遍后,带去了学堂,同窗们也争相借阅,连先生都啧啧赞叹,只可惜这是林家爵爷亲自编制的,独此一本,先生只得看了一遍后,很不舍地还给了他。先生还对林海说,书中那些画图看起来十分的特别且栩栩如真,与他素日见过的画法大为不同,林爵爷真是多才多艺,家学渊源。尤其是这算术教本,先生觉得十分实用,感叹这是极好的教材,若是能......只是,那是林雪峰编来教授自己儿子的,先生纵然对此动心,也不好开口的。这个时代,知识是垄断的,可不是谁都愿意公开的,手艺人连收徒弟都严格得很,独门本事都是家传,林爵爷未必会同意,只得叹口气,便抛开这个念头。 林雪峰听着林海描述的情景,却是心中一动。是啊,为什么他不能编写一本算数教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的关爱也是有实效的。亡羊补牢时,或许子女就不会在意,甚至不需要了。感谢在2022-02-24 21:11:48~2022-02-28 14:4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8771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林家父亲5 林雪峰来到这个世界后,内心深处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的,因此一直都在韬光养晦,每日里要努力保持原身清高淡定的风范,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本色,实在感觉不太自在,虽然穿越后的生活颇为优裕,但他却一日日地觉着空虚茫然。 前世,他一直都在为事业奔忙,最后病重也与之有很大的关系,客观上他的努力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前途和生活,有时自己也会觉着身心劳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人生因此而过得非常充实,在繁忙的工作中他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和浓浓的成就感。可在这里,他每日里看书品茶,清净养身,每日里睡到自然醒,不为柴米油盐发愁,豪宅住着,下人们伺候着,锦衣玉食。这样高配版的躺平的日子,起初林雪峰过得很爽,前辈子没享受过的悠闲舒服今生都补齐了。只是啊,人在过重的压力下,会觉得难以承受,但太轻浮的状态,一样也会让人不舒服的,所以才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这种说法。所以,在优哉游哉地过了几个月的养老生活后,林雪峰渐渐就觉着生活无聊空虚的苦闷,再之后,便不知道该如何该打发那漫漫长日了。 这里,可不像现代社会的生活有那么丰富多彩的消遣,木有影视,木有网络,木有文学作品,姑苏流行的昆曲高雅动人,但整日的只有这种音乐可以欣赏,他听了几个月就厌倦得很。精神一旦贫乏,这日子就显得长了起来,给林海编书,也有实在太闲了,想给自己找点正经事做的缘故。林雪峰长吁短叹之余,决心不能再这样混吃等死下去,否则他的余生就要与一本书的名字——‘活着’完美契合了! 林海的话倏地提醒了他,在林海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外时,林雪峰敛去脸上的微笑,陷入沉思。他一点一滴地在心中推敲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规划。 朱氏有些惊讶,她发现儿子近来变化甚大。林海依旧规矩懂事,礼貌周全,但那身上流露出来的神采,就是与以往不一样,言行举止中也与父母亲近了许多,尤其对着丈夫,不再是惯常那种又敬又畏,总带着些疏离的感觉了。朱氏知道,林海曾经对丈夫是有些情绪的,但眼下却每日里与主动丈夫谈心说话,眼中也满是濡慕亲密,父子二人之间那层隔阂恍然消失无踪。 朱氏若有所思,老爷如今不但对着林海大不相同,就是对着以往从不在意的两位庶女,也开始关心起来。她们不用像林海一般每日里要来请安,但隔三差五的,老爷也会唤她们来见上一面,待她们和颜悦色,问一问衣食起居,再敲打身边的嬷嬷丫鬟几句,吩咐她们要小心照顾小姐。 林嘉云和林嘉南都已过了五岁,朱氏准备要给她们各自安排两位精干嬷嬷,从小教导她们针线规矩,虽是庶女,但也要好生教养着,不能丢了林家的体面。老爷听她说后,对着这安排也点头赞同,只是,他额外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找的嬷嬷们要念过些书的,每日里另外要教林嘉云和林嘉南识字,讲些简单的故事,最好是书中的寓言之类。 等她们长到七八岁,林家再花银子从外面聘请一位家世清白,有学问,世事练达的女子来,给两个女孩子当先生,不但要教授她们读书识字,还要传授经济管家的本事和大家闺秀们要通晓的各色礼仪和言行举止。至于女子本分的针线中馈,粗粗会一些即可,有兴趣就多学一些,不喜欢也没关系,他特别嘱咐自己,不用逼着女儿们,林家的小姐不必像小门小户的姑娘们一般为生活操劳,但以她们的身份,日后总会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要学的是做当家主母的本事。她们无论在娘家,或是夫家,家中都不会少了下人们伺候,针线炊煮之事本不会自己去做的,何必拿着女子本分这样迂腐的说辞来束缚着自己?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要懂得对自己好一些。日后女儿们出嫁了,他或许鞭长莫及,但只要她们还待字闺中,做父母的,在有条件的时候,就应该尽力让她们过得轻松舒畅一些! 听了这话,朱氏微微吃惊,女子三从四德,四德中可包括了‘女功’这一项,老爷一向讲究规矩伦理的,怎么会...... 林雪峰看出了朱氏的不解,淡淡地解释道:《周礼》中四德为德、言、容、功,其中‘功’其实指的是治家之道,是女子的能力和修养。后人们却出于自己的目的,篡改了它本来的意思。无论是经义,还是礼法,杜撰不实之处,本就甚多谬误,后人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实为可笑!若是按照这些来教导女儿,怕不是会养出两个死守礼教规矩,脑子糊涂,平庸无趣的姑娘来?这样的女儿,嫁出去,可不会丢林家的人么? 恪守女德,不越雷池一步,可以拿来作为女德典范的‘贤德’女子,往往日子过得都挺凄凉的。比如,历史上有名的班婕妤,有学问有德行,妇容也不差,平日里谨守本分,时刻拿着贤妃的标准要求自己,还因此被皇帝称赞过,但这样的女德榜样,结局却是很凄凉的。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退守去伺候皇太后,不敢与赵家姐妹相争,怕早就性命不保了。皇帝和朝廷可没有因他的贤德,对她格外维护过。这样的贤德,不学最好! 林雪峰心中嗤笑了一声,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活得潇潇洒洒。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林家的两个女孩,本就是庶女,在身份上、心理上就天然觉着低人一等,再被那些陈腐的东西洗脑,日后那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如今成为了她们的父亲,对她们天然就承担一份责任,他会努力帮助着她们挺直了身体做人,心中清清明明的,无论前路如何,都能爱惜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朱氏心中有些愕然,她出身书香门第,但家中父亲一向是以贤女为榜样教导她的,她也恭谨受教。嫁入林家后,以温柔顺从,贤惠大度,赢得丈夫的赞许和认可。今日丈夫的话在她听来,着实有些刺耳,让她惊诧,但自小被灌输‘三从四德’的教导,朱氏并不敢质疑丈夫的决定,眉心轻轻皱了皱,但也温声答应了下来。 她想,大约是老爷在鬼门关口差点走一遭儿,儿女心重了许多,这是他心疼女儿,才转了心思。老爷的话也有道理,林家这样的人家,姑娘们本该多学些当家主母的本事。认识几个字,读几本书,也是不妨的,林家又不是供不起! 朱氏不由地想起自己做姑娘时的情形,虽是书香门第,父亲却对她教养严厉,言道女子当以贞静贤良为主,只略略教她识了几个字,能读《女则》即可,闲书一概不许看。许多人夸赞她父亲家教严明,她能嫁入清贵的林家,也与这好名声有关。她的日子过得倒也平顺,自成为林家主母以来,与老爷相敬如宾,虽不算多么情深,老爷对她也是尊重的。只是如今对照着老爷对庶女们的态度,朱氏的心中莫名觉着有几分怅然。好像,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在林家,她都没有过过那种彻底轻松畅意的日子。她是乖巧温顺的女儿,是贤惠温和的妻子,是严谨持家的主母,举止从容,一切都合乎规矩,只是有时心中莫名会觉着有些空荡荡的,似乎有些失落,但她也说不出是何种道理。 唉,生为女子,一生之中,最开心自在的时光,大约也只是未出阁之前,在父母的呵护下度过的短短几年韶华吧?朱氏默默想着,心中一软,老爷想必也是这样考虑的。罢了,就顺着老爷的意思,女孩子娇养些也好。等再过几年,她们长大一些,也该懂事了,《女则》什么的还是要学起来的,等到那时再说吧!老爷想必也会变了主意的。 安排好了女儿们,林雪峰又琢磨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回忆了一下林家几代人,发现自他祖父以来,林家就子嗣不旺,而且寿命都不算长。子嗣不旺且不说,因为古人子嗣大多指的是儿子,女儿是不算的。论起来,林雪峰虽是家中独子 ,但他父亲原是有三个庶出的姐妹们的,只是出嫁多年,彼此已天各一方,关系很淡漠罢了。让他担忧的是,林家人的体质多半不好,林家富足,每日里锦衣玉食,药材补品地养着,林雪峰的父亲也只活到了五十多岁,而自己能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原身就已经一病而去,算算年纪,方年过四十。古代人的寿命普遍比较短,但那是指普通人,贵族朱门,养尊处优,注重保养,又有名医大夫们时不时的给诊个平安脉,活过花甲之年的才是常理。而林海,近来活泼了许多,但同龄人相比,身体还显得有些娇弱,精气神不足,隔个把月总会生场小病,养上两天。由此可见,林家人的身体确实让人忧心,包括他自己,这隐患必须解决。既然重生了一回,林雪峰就决定了要好好地活着。 林雪峰又查询了一番,发现林家上几代倒不是这样的,所以说,遗传的因素不是主要的,林家的基因并不差。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后天了?林家先人们在乱世中是经历过艰苦岁月的,虽不免奔波操劳,但也因此得到了磨炼。富贵后,林家努力转化为书香之家,只以读书为务,鄙夷武人们舞刀弄枪的,不登大雅之堂,平日里更不会健身运动。又养得太精细,日常起居都有下人们伺候着,怕只有饭是自己亲自吃的。无论男女,都是如此,这样一天天下来,那体质能好得了么?负负相加,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更加体弱!再加上终日读书科举,也是极耗费心神的事情,因此,两代人身体内里都挺虚的,如同树木根苗没能深固,自然不能茁壮生长。只是,这年头,读书人体弱的多了,林家人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林雪峰沉思了片刻,望向正坐在桌边,兴致勃勃地跟着他学做风筝的林海道:“海儿,父亲准备带你去玄妙观里,去拜见见清河道长。他道法深厚,又擅长养身之法,让他教你学些粗浅武艺,早晚练习,这样坚持下去,身体定能康健。” “为父是望你成才,光耀林家,但更希望你能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快快活活地过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写怎么教育孩子,觉得很不顺畅啊,大概是我不能共情的原因。感谢在2022-02-28 14:43:51~2022-03-06 23:0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烟雨宿江南 5瓶;该名称已被占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林家父亲6 等到林海休憩日,林雪峰便带着他去了一趟玄妙观,去拜见了清河道长。林雪峰选择清河道长是经过考虑的,原身是他相识的一位香客,只是彼此并不很熟悉。在残留的记忆中,清河道长是个学识渊博,心性很好,且性情洒脱的人,而且精通养身练气之术,身怀不浅的武艺,从不张扬。原身和他谈天论道了几回后,对他印象很好,觉着他有学问,有品格,也为玄妙观捐了不少香火钱,也算结下了些缘分了。 此时,林雪峰想到了清河道长,他准备和他结交起来,为了林海,也为了自己。他心中对未来自有一番谋划,清河道长道门的身份,自己的本事和人脉,都是他看重的,正好与原身的关系不远也不近,君子之交,比水要浓一些,这正是他要用来帮助自己改变原先的人设,开始属于林雪峰人生的最好人选。 清河道长礼貌地招待了专程前来拜访的林家父子,见林雪峰还带着林海过来,微微一愣,但面上丝毫不显。林雪峰是玄妙观不大不小的香客,与他本人也有些交往,收到他大病的消息后,清河道长还特地准备了在三清前祈福过的几套护身符和一些上好药材,唤道童给林府送去,也是表了一份心意。他自己并没有上门去探望,彼时林府正因着林雪峰的重病慌乱成一团,贸然上门打扰,委实是没有眼色。再说,他与林雪峰的交情,也没有亲近到那一步。林雪峰病愈之后,也派了下人来观里致谢,今日特地前来,想来也是林家一向讲究,礼数周全的缘故。 只是,看着林雪峰携着林海的手走近,一路上与之轻声细语,神态亲密,清河道长有些觉着惊奇。他知道林雪峰其人一向清高矜持,人品尚可,但却是个冷淡的性子,平素很少会流露出儿女情长的情绪来 ,听说其人在家中也是严父做派,不想在独子面前,却是慈爱得很。但见那孩子的神情,就知道父子两人情分是很不错的。清河道长心中感叹了一下。 林海不等到林雪峰示意,就很自然地上前去与清河道长见礼。之前,他几回听见父亲言语之间,对清河道长颇为推崇,赞誉他心性和本事出众,因此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既然父亲都看重的道长,必定是个好的,自己更加要加以尊重的。 清河道长心中满意,林家的家教果然甚好,再仔细看了林海,见他俊秀文雅,举止有度,面色更加和蔼,谁不喜欢这样整齐体面知礼的孩子呢? “林爵爷,府上小公子当真是个出色的!”清河道长随口问了林海几句话,点头笑道:“芝兰玉树,生于庭中,让人羡慕啊!” “是的,海儿确实当得如此说法!”林雪峰看了林海一眼,见他因着自己的夸奖,目光倏地亮了一下,莞尔一笑:“处处都好,只是,他的身体却是弱了一些,时常会生些小病,让我担心。” “因此,今天我带着海儿前来,是想向道长求助的。道长精通养身练气之法,海儿若能得道长教授些皮毛,勤练不辍,这样坚持下去,日后虽不敢像道长一般是世外高人,但求能身体康健就好。此外,道长道法高深,学识渊博,我心中是佩服的。我大病之际,还劳道长挂念,足见盛情,感激不已。我也想与道长相交,留一段伯牙子期的佳话。”林雪峰言辞恳切地道。 清河道长有些意外,林雪峰先前虽也与他甚融洽,但他向来是以儒家弟子自居的,与佛家和道家纵有交往,也只是出于好奇之心,再就是贵人们以此为品味和风雅罢了。哦,想必林雪峰是为了林海,才如此客气的吧?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清河道长欣然答应道:“爵爷客气了,不嫌弃的话,贫道自当尽微薄之力。”他打趣道:“贫道本以为林爵爷是个性情端严的人,想不到却是一片爱子之心,实为慈父!” 林雪峰顿时想起来鲁迅先生的诗句来,笑着回应道:“清河道长,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爱惜子女,那是人之常情,也是为人父母的本分。若是靠刻薄子嗣得来个严父的名声,那等沽名钓誉的严父不做也罢!” “说得好!”清河道长忍不住击掌赞道,投向林雪峰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欣赏之意,他本是性情中人,这句话很合他的口味。看来凭借短短几面之缘和肤浅的表面印象,很容易就误判他人。就凭着林雪峰的这番言辞和他对儿子的关怀之心,此人就可以相交! 于是,清河道长爽快地把林海收为俗家的弟子,循序渐进地传授给一些吐纳养生之法和浅显的武艺,由林雪峰督促着他每日里练习。林海自此下了学后,就来到林雪峰院子里,请安叙话之后,就开始练习起来,由林雪峰负责看着时间,每日里坚持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 林家已有自鸣钟,那是西洋来的舶来品,价格昂贵,非富贵人家不能买得起。那时的自鸣钟还比较粗陋,但那其中的科技含量,预示着工业文明的到来,也是东西方逐渐拉开差距的开始。林雪峰看着这自鸣钟,心中有些惆怅,无奈自己不是理工科出身,高中时学过的许多理工科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徒有一颗起点男的心,却没起点男的本事。一个普通人,在毫无产业链和技术支持的情形下,只凭着残存的记忆和理论知识,就能凭一己之力,推动社会进入工业文明么? 这不可能!现代文明的发展是个缓慢的过程,林雪峰看了看窗户,林家是用上好的蝉翼纱给他糊窗的,也算是珍贵之物了,据他了解到,即便在最富庶的江南一带,这也是最上等的物品,便是京城里的王公贵胄们,也不过如此排面。只是,林雪峰仍然觉着有些不惯,糊在窗户上的蝉翼纱影影绰绰的,是有一种朦胧的美感,但他仍然怀念着以前家中的窗明几净。 这样一眼望出去,就能看见那明净高阔,沁人心脾的碧空,那是在空气污染的现代社会里难得见到的,又让人沉醉,很矛盾吧?林雪峰自嘲地一笑,这说明,此时,玻璃尚未问世,对了,最早的玻璃是意大利人制造出来的,而且对这技术严防死守,很长时间里都是垄断了东西方的供给,赚取了无数暴利。林雪峰起先想到这一层时,还心念一动,能不能造玻璃?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他没这个本事做出来!即使他知道制造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碱和石灰石也没用,理论的知识没法转化为实际的操作。或者,在玻璃的基础上制造镜子,倒是相对容易一些。林雪峰看着屋里桌子上摆放的铜镜,心中想着。大约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过不来一潭死水,混吃等死的日子,总想着要做点什么,才不辜负那重来的一次生命。 这段时间里,林雪峰也常常往玄妙观去。一来二往的,与清河道长熟稔亲近起来。在这里,他是孤独的,与其他人交往,一来话不投机,再则心中也隐隐不安,他不会像原身一样吟诗写文,一派风雅文人的架势,更不愿长久地顶着另外一个人的壳子,按着他的模式过活。在清河道长面前,他精神上可以放松下来,两人相交时间长了,他便能够为自己的转变找出让人理解的缘由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年,清河道长与林雪峰倒结下了一段方外情义。两人日常在一处谈天说地,品茗弈棋,有时间也常常外出游览。交往久了,清河道长开始觉着林雪峰真是个挺奇妙的人,迥异于以往他在众人面前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自己道门的身份,林雪峰甚少和他谈论诗书文章之类的,反而对那些道门经典和炼丹之术甚感兴趣,不仅经常讨论,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一起动手实验,他给外丹黄白术取了个名字,曰‘化学’,解释为研究万物变化规律的学问。 让清河道长惊奇的是,林雪峰可不止是一时兴起,浅尝辄止,,他在此道上还颇有些天分,初学就很快上手,还能举一反三,总结出其中的道理和规律,清河道长听了也有一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由地对其刮目相看。嗯,人不可貌相,或许林雪峰以往的兴趣和本事本就不在读书科举,绝对是被埋没了,若他修道,那造诣定然是在自己之上的。那他如今怎么有此变化呢,想必是大病生死感悟之中,有所感悟吧?不知不觉中,昔日里林雪峰留给他的印象便逐渐地淡忘了,仿佛他一直便是如此的。 林雪峰向清河道长提议,不如把他们领悟和试验出的整理出来,详细写成一本书来,可以放在玄妙观里,供众道友们参详,也可在书铺里售卖,或有有缘人可从中受益,那也是一件功德之事。清河道长思考了数日,觉着这提议不错,欣然允诺,两人于是开始合作著书,投入了十分的精神。林雪峰准备等那本书写出来后,也顺便把自己那本给林海编写的算术教材也一并印刷出来,哪怕是贴钱半卖半送的,也是自己为这世界做的一件实事。 林海按照清河道长教授的功法,坚持锻炼了一年时间,已经初步见了成效。林雪峰眼见着他的身体一日日强健起来,已许久没再生病,精神奕奕的,身形渐渐挺拔,线条瘦削修长,已出脱出了个小小少年的模样,朝气勃勃。 “父亲!”林海迎着阳光朝他走来,打断了他的沉思,郎朗地向着他笑道:“今日学堂休沐,先生放我们一日假。” “嗯,那你和为父一起用早餐,今天我带你去田庄上去看一看。”林雪峰嘱咐道,林海高兴地答应了,,快步向屋子里走去。林雪峰望着林海的背影点点头,他可不想把林海养成那种不识麦黍,不知世事人情,只知埋头读死书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不能松懈下来,这些日子每天都刷视频,看别的文,无心码字了。上一篇每一期赶榜的日子恍如隔世。想走完铺垫,赶快走剧情。感谢在2022-03-06 23:08:13~2022-03-15 00:1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克洛伊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洛伊苏 11瓶;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林家父亲7 自此,每逢到休沐日,林雪峰就带着林海外出。林家在姑苏大大小小的产业,田庄、铺子等,他们都陆陆续续地巡视了一遍,就是想要让林海知道世事人情,经济经营之道。 往大里说,林雪峰希望林海以后不要长成为一个埋首书斋,迂腐清高,对普通百姓们没有同理之心的人。书生士子,尽可以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那些俗事,也一样能过活,但林海目标是想要科举入仕,那就绝不能如此,否则做个昏官,便是害人害己,这样的例子,从古到今都不在少数。 现实一些呢,林海若是科举不顺,不能在官场出头,或是终身只做了个小官,那么,没有爵位傍身,要想过好日子,总得把自己的家业支棱起来。林家人丁稀薄,没有什么显赫的至亲可以依靠扶持,家中又富足,这样的情形在古代社会,那就是活脱脱一只肥羊,最会惹人觊觎。若当家人再不通世情,不会治家理事,那就等着被人内外勾结,欺瞒哄骗了去吧。家业虽多,一旦败落起来,也是挺快的。再说了,林雪峰一向觉得,男子汉就要能承担事儿,做家中人的顶梁柱和坚实的依仗,那种巨婴、妈宝的男人,是他一向最看不上的!到了这里,他也按照这个标准来锻炼林海,培养他能自立的能力。 林海聪明且努力,读书完全不用林雪峰操心,以后能不能金榜题名,那要看自己的努力和运道了,林雪峰为他提供了最好的学习条件,心中便坦然无愧。自从林雪峰来到这个世界后,在林家,与林雪峰关系最亲密的人,就是林海了。对于朱氏和原身的两个小妾,林雪峰心中觉着尴尬,总觉着这是别人的老婆,没法心安理得地去亲近,彼此也着实没有什么公共语言,难以交流,只能借着醉心修道,清心寡欲,和她们隔绝疏离,然后在物质和体面上给予她们最好的待遇来弥补,心中虽有歉疚,但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朱氏要做贤良淑德的主母,无论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是顺从的,不会违逆夫君的意愿。两个小妾倒是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幽怨的,起初还常常来林雪峰处撒桥奉承,大献殷勤,被他冷颜相对了几回,再狠狠处罚了后,就消停了下来。林雪峰松了口气,心中又有些感叹歉疚,让朱氏去告诫了一番,让她们安生度日,再把她们的各色份例提高了一倍,也算是安抚。后来,他私下把她们叫来,坦言自己如今已无心女色,若是她们不欲受冷落,想离开林家,他愿意写下放妾文书,再给她们一笔钱财,保证日后她们衣食无忧,让她们做个选择。 那两个妾回去略略思考了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林家,过安逸富足的生活。她们已非妙龄少女,出去后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维持林家这样的生活水准呢?想着拿了大笔银子走人,就能过上潇洒日子?那更是不靠谱,不说旁人会惦记着,就是自己的娘家人,怕也会打歪主意的,怕不会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别说她们这些命薄的了,老爷病重时,太太都终日惶惶不安,不也是忧惧着海哥儿还小,撑不起家业来,老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孤儿寡母的,忧心会被亲戚族人欺凌,巧取豪夺了家产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况,老爷虽冷落了她们,但衣食用度上并没有亏待了,对她们的女儿更是不错。那她们还求什么呢,难道因着这个不上台面的事儿,就要离开林家,让自己的女儿处境尴尬,日后不能见人,许不了好人家? 唉,身为女子,来到这世上,可不是受罪受苦的么? ......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林雪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两年时间了。 林嘉云与林嘉南两个女孩子,也已有七八岁,按照古代的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纵然是亲生父女,也是要有所回避的,万万没可能像现代社会那般父女之间亲密无间。林雪峰只能关怀着她们的生活和教养,尽力让她们在优裕和宽松的环境中成长。林雪峰既然对她们看重,朱氏自然也不敢怠慢了,两个女孩子因此过得十分惬意舒展。 这个年代里,大家族中庶女的生活,往往是表面体面,物质上不匮乏,实则因着嫡庶之分,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会不自觉地要慢待她们几分的。这些,并不是明晃晃的欺凌,却都体现在平日的一点一滴中,不着声色地提醒着她们自己庶出的身份,低人一等,比不得嫡出的,不得僭越。日复一日地被这样洗脑和压抑着,大多人都会精神上憋屈,心理上畏缩。等到女孩子长大了,她们的婚姻大事也是一道坎。嫡女身份高贵,纵使也要用来给家族联姻,但是自己的母亲就是当家主母,自然会竭尽所能地为女儿打算,又有外家扶助,境遇总不会太差。而庶女能不能有门好亲事,全要看嫡母的人品和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地位了,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甚是可怜。 林雪峰望着前来给他请安的嘉云和嘉南姐妹俩,招了招手,把她们叫到身边说话,问一问日常生活。姐妹两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和关怀,如今也与这换了壳子的父亲甚是亲近,按着规矩行了礼后,站在林雪峰身边,声音清脆地回答着他的问话,神态活泼舒畅,笑容灿烂。林雪峰见她们一派天真快乐的样子,仿佛就像那些前世所见的女孩子一样,再初见时的拘谨和眉眼中的胆怯不知不觉中已消失无踪。正如春风吹拂过的大地,冰雪自然就会融去,草木生长,一派生机。 林雪峰微笑,其实他对林嘉云和林嘉南并没有太投入心血,更多的是开口吩咐下去,衣食住行和延师教养,那些具体事宜自有朱氏和管事们操办。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只要表现出了对她们足够的看重和关怀,落在众人眼中,那对她们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姐妹两人的日子便过得十分畅意和舒适,在众人的尊重和殷勤对待下,性情也开朗自信得很。 ‘不管如何,我总会好好对待你们,尽力护你们一生无忧的!’林雪峰心中默默地道:“既然今生你们叫我一声‘父亲’,那便是我的责任了!”。 算起来,如今林雪峰最亲近的便是林海了,两人也是相处最多的。起先是因为林海的身份和原身对他的看重,林海峰若是对他不闻不问的,定然会引来众人的怀疑,因此上心才是正常的,教育嫡子,本就是做父亲的责任嘛。但接触多了,林雪峰倒真是喜欢起了林海来。 林海真是个很好的孩子,聪明,性格外柔内刚,而且孝顺感恩。在原身对他的严格甚至苛刻的要求下,他压力巨大,都因此变得沉默抑郁了,也只是怪罪自己做得不够好,使得父亲不满意,心中歉疚惶恐。注视着他脆弱且懂事的清澈眼神,让见惯了现代难缠熊孩子的林雪峰心中颤动,生出了心疼之意。他深思了后,拿出了以前优秀老师的本事来,开解他,缓缓地让他放松心情,重塑自信,体会到父母对他的关爱,养成坚毅开朗的性格。在伴着林海成长的过程中,眼见着那孩子在一天天地向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变化,长成了笑容温熙,眼神晶亮的小少年,林雪峰欣慰之余,也不由生出了浓浓的自豪之情。园丁辛勤地培育救活了一株生病的花木,都会享受到其中的快乐和成就感的,何况是改变了一个人? 其实,在林雪峰心中,还有一个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林海就是他的孩子,一个全新的,打上了他的思想烙印的,从精神上与他相通的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某一个瞬间,林雪峰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真正的父亲了,他对待林海不再只是因为责任和义务,而是真正的亲情。于是对他尽心尽意,不再存着做给旁人看的念头了。 另一边,朱氏正在和林海在她院子里叙话。 “海儿,这个荷花酥和山药枣泥糕是厨房刚刚做出来的,正热乎着呢,来尝尝!”朱氏抽出手绢,给刚刚练习完今日武课的林海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招呼着道。 林海已长成一个清俊小少年郎,身量在窜高,身形修长而不文弱,挺拔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有一股勃勃的生气。朱氏凝望着林海,儿子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竟然一下子长大了,而且,似乎还变了那么多,朱氏恍惚了一下,以前的林海是怎样的呢,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又模糊。 “谢谢母亲!”林海向着朱氏笑了一笑,接过丫鬟递过的热手巾,仔细地擦了擦手,才坐下来,慢慢地用起了下午的点心。 “海儿,你父亲准备送你去上思学书院,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家了。听说那思学书院的学子们都是要寄宿在书院中的。虽说离家并不甚远,但不轮到十天一回的休沐日,也是不能归家的。唉,母亲委实有些放心不下!”朱氏恋恋不舍地道:“虽说书院里规定可以带一位书童随身伺候,但毕竟是比不得家中安逸,此去,海儿,可要受些委屈了!” “无妨的,母亲。”林海摇头道:“我应付得来,这两年,父亲都让我差不多的事情自己做,不许一切都由小厮丫鬟们伺候的。”——当时母亲还有些不以为然,哪家高门的少爷,除了自己吃饭外,不都是被人从头到脚地伺候着呢?这才是贵人的排面!不过,父亲既然吩咐了,敬爱父亲的林海自然也遵循照办了。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他去书院住着,想料理好自己是不成问题的。 朱氏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思学书院是江南省最有名的,能入学便是很不容易的,岂能因此便不去呢? “海儿,莫非你父亲早就有此打算,因此才不让丫鬟们伺候你的?”朱氏不禁问道。 “不是的,父亲道,《论语》中也说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告诫儿子万万不能做这样的人。他还说,海外有一国,最有名的专门为豪门贵胄子弟开办的学校,里面的条件就甚是艰苦,要求也极严格,但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都磨炼了意志,得益匪浅,成才的人很多。可见,玉不琢不成器,他因此也要对儿子严格。”林海回答道。 朱氏见林海提起林雪峰来,一付信服的模样,微微一笑,这两年来,林海对丈夫佩服得很,丈夫说的话,他都觉得有道理。也是,她若有所思,林雪峰这两年来变了许多,对以往吟诗作文这些风雅之举都不太感兴趣了,只和清河道长来往密切,除了结伴外出之外,还迷醉于那些格物杂学。自己精心编写了算术本子,和清河道长合写了道门丹术的书,特地印了出来,放在外面发卖。朱氏也不以为意,以前老爷还印制过自己的文集送人呢,反正林家也花得起这个银子。他应该是以此为消遣吧,那也不算什么,总比旁人家男人捧戏子,喝花酒来得强! 却是没想到,老爷这两本书还竟然起了一些人注意,虽不算经义文章的正统学问,也被人夸赞了,说老爷精通‘六艺’中的数,也算学有所长。思学书院的徐山长也看中了,拍板让学院中的学子们以此为教材,学习数这门课,还特地来拜访了老爷一回,因此见到了海儿。考究过海儿的品性和学问后,徐山长欣然答应让海儿进了书院。作为回报,老爷答应,做了书院的客座教授,每年去书院教授一段时间。 朱氏又望了林海一眼,见他讲起要去书院,脸上神情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想着:以往海儿总有几分多愁善感,现在性情开朗多了。看来这两年,不止老爷,海儿也变化甚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5 00:12:53~2022-03-19 22: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林家父亲8 思学书院在文风昌盛的江南,也算得上最有名的书院,也确实是有这个底气来撑起偌大的名头的。书院里收取学子,不以他们家中贵贱贫富而论,全看学生的成绩和人品好坏。学院里的老师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基本都是举人出身,还有些致仕的进士文官,眼界和学问都是极佳的。书院治学严谨,风气很正,学生们年少入学,分为四个年级,每个年级课程要学上一年半,到了学成之后,书院里额外要安排半年的时间给学生们加强辅导,以备科举。学生们无论家中远近,统统都要在书院里寄宿,只有到了休沐日,才准许回家看望,平日里吃住都在书院。书院特地安排了监院,专门负责管理学生们的生活和学习考勤等事宜。书院山长很坚决地认为‘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学生们若是养尊处优的,也决不能吃得了寒窗之苦,但念在学子们要专心读书,不能太耗费时间在日常生活上,允许学生们可以带一名书童随行伺候,照顾起居。 朱氏尽管舍不得林海离家,但她到底也是书香之家的女儿,林家的主母,把读书上进看得极重要的,绝不会说一句阻扰的话,只仔细地给林海打点行礼,精心挑选了陪着林海去书院的小书童。把那小书童叫来耳提面命,给他涨了月钱,赏赐了些好东西,又是许诺,又是敲打,吩咐他这几年要在书院里好生伺候好海哥儿。还有,海哥儿在书院要待好几年,正是长大成人的时候,你可别只顾着讨好海哥儿!若是引着海哥儿走了歪路,林家可饶不了你!你比旁人踏实懂事,若海哥儿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你也可以规劝着些,若他不听,你不能由着他,直接来告诉我。这几年你好生做事,等海哥儿学有所成,求得功名,林家自然给你记功,不会亏待了你的,你的爹娘,我已经给派了轻省差事,总之,你要照应好海哥儿...... 林海对要离开家,去思学书院求学,既感到不舍和忐忑,也夹杂着些许兴奋。林雪峰见状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当年离家去上大学的自己,那种对家人的留恋,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无论在哪个年代里,人性都是差不多的。心之所安,便是家乡。 林海进了思学书院,开始了另一阶段的学习。克服了开始一段时间的不适应后,林海在书院里如鱼得水,很快喜欢上了这新的生活,虽终日里读书紧张,但觉着过得非常充实,进益甚大,乐在其中。 林雪峰欣慰之余,也琢磨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这个忽然闯入这个世界的人,面上无论如何表现得如何淡定自若,私下里却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着身边的人和事,心中其实是忐忑不安的。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在众人的记忆中,逐渐冲淡了原身的印象,接受了现在林雪峰创造出的人设,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做真实的自己了。前世他一直在努力工作,并不只是为了谋生的需要。人活着当然是要吃饭,而且要吃好饭,但绝不能只是为了吃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味混吃等死那真的就完全没有活着的感觉了。 徐山长看重的是林雪峰在术数上的本事,尽管科举只会考教经义、诗文和策论,但‘君子六艺’中也包含数,即算数和数论知识,徐山长觉得思学书院作为江南最有名的书院,培养学子们不能太急功近利,六艺也当涉猎。书院中还有专门教乐器和书法的老师,只不作为主要的课程,术数比起乐器来,还更加实用一些。林雪峰被礼聘为书院教授术数的先生,每十天给学生们上两回课,用的也是他亲自编写的教材,书院众人一致觉得那教材很是简明清楚,用来教授学生是最好的。但说到底,大家都觉得,术数学生是该懂一些的,日后自己哪怕管理家业,算账也用得上,但也无需钻研得很深,毕竟科举考试也不考嘛。这也就是在思学这样的大书院,私塾里那些先生根本是不会教的,他们自己都不太懂呢。 林雪峰:懂了,这就是古代版的素质教育,思学书院逼格高的体现,但无论怎样卓尔不群,终究还是要回到应试教育上,那才是见真章的所在。书院之间,最后还是要以学子们的科场功名论英雄!就是现代社会学生出路比古代宽广,选择多样,但每年绝大多数学校不也要在高考、中考成绩上打擂台么? 尽管心中吐槽,林雪峰还是欣然地在思学书院当起了术数老师,他态度认真,本身又有多年的教学经验,授课深入浅出,善于激发学生的兴趣,赢得了一片好评。即使是那些对术数不太看重的人,也得赞上一句:林先生教得甚好,在术数上颇有研究! 授课闲暇之余,林雪峰也免不了要和同事们聊聊天,谈论些学问雅趣什么的。只是诗词文章,林雪峰都是略略带过,琴棋书画之类他也从来不在众人面前彰显,有人偶尔问起,他就推辞道自己并不擅长此道。嗯,这些其实他也是会一些的,但若是放在这些古代正宗的文士面前,一下子就会露怯了。而作为几代清贵书香世家培养出来的骄子,这些才艺是原来的‘林雪峰’本应该通晓的。好在众人只当他生性不喜招摇,也没人去勉强,林雪峰松了一口气,也让他冷静地思考起来。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若是依仗着自己有领先几百年的先进知识文化,就沾沾自喜地鄙视古人愚钝无知,未免自恃太高。论到单个人的素质,你并不比古人强,只是,你站在无数人用心血和经验教训搭建起的高台上,这高台是科学技术,也是历经波折发展起来的社会文明。人站在高处,自然就能看得深远,高高在上,显得出众。所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不过是‘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便是阐明了这个道理。 日常和同事们交流中,林雪峰总不能一言不发,也不能只谈论术数等格物之学,文士们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林雪峰见状默然,他们可是古代很高层次的知识分子,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啊,眼中却只知经义文章,一叶遮目,看不见这广阔的天地!当所有人的追求都一致时,那情形真的让人心惊。 一次议论学问时,林雪峰不经意间说起了几句王阳明的‘心学’言论,比如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王阳明这位很特别的明代哲学大家,他一向是很敬佩的,当年也花费了时间去研究他的心学精髓,此刻拾些王大家的牙慧来狐假虎威。不愧是影响了文化历史的大儒,流传下来的名言和观点,即使林雪峰怕惹来麻烦,只挑拣着比较平和的说了一二,也颇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顿时引起众人注意。众人原来是觉着林雪峰其人有些特立独行,言行做派似乎与旁人都有些微妙的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差异,现在大家都恍然大悟了,原来林先生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哲人啊,怪不得呢,非常人自然会迥异于众人!那么,原先的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顿时,林雪峰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提高了不少,大家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 林雪峰没想到自己挪用来撑场子的言辞竟然收到这等效果,错愕之后,又汗颜不已。林海听到其他先生对自己父亲的赞誉,心中很感自豪,引以为荣。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林雪峰没想到,在林海心中,自己渐渐成了他的骄傲和偶像,原本他只想和林海好好相处,亲近一些,日后等他长大了,既是父子,也是朋友来着。 说到‘知行合一’,林雪峰有自己的安排。他和山长说了一声,把在思学书院的两节课并在两天上完,凑出了一段整时间,就带着林府管事,和之前就请好的行家,直奔向渭塘而去。渭塘镇在现代隶属于苏州相城区,东临碧波浩渺的阳澄湖,经济文化发达,最重要的,渭塘镇是中国淡水珍珠之乡,周围有个规模很大的珠宝交易市场。 林雪峰前世是跟着爷爷奶奶在浙江的农村长大的,那里的人勤劳灵活,热衷于经商创业,留在家乡的,也是经营各种副业。浙江的诸暨,是中国养殖淡水珍珠最多最好的地方,他的叔叔就去了那里从事这一行当,做得很大。林雪峰自小就常常去叔叔那里,耳濡目染,养殖珍珠的方法都烂熟于心。上大学后,他还利用假期去帮忙打工,对珍珠养殖可谓了解。 珍珠在现代社会是很常见的,除了珍宝级的天然海珠外,千把元就能买到不错的一串项链。来到这个世界,他发现古代的珍珠是很名贵的珠宝,朱氏有一些珍珠项链、珠花首饰,看着也不是太出彩,但价格都很昂贵,朱氏也很珍惜,比起那些金银的、宝石的首饰要看重得多。林雪峰这才想到,古代的珍珠基本上是纯天然的海珠,要靠‘采珠女’入海捕捞得到,实在是很稀缺的。那些天然的海珠,能成形状的更加少见,贵人们追捧喜欢,珍珠的价格自然就居高不下。更甚者,海珠会被列为贡品,‘采珠女’终身在海水中搏命挣钱,因此落下一身病痛,甚至丧命者众。璀璨美丽的珍珠,熠熠生辉,背后却凝聚了那些女子们的斑斑血泪! 其实,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养殖珍珠的国家,养殖技术始于宋代,但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能发展起来。反而是日本,在现代,把珍珠养殖发扬光大,形成了规模巨大的产业,‘御木本’珍珠在世界上都是有名的。 凭什么呢?不行!林雪峰决心要把这国粹在自己的手上开创起来!让日后历史上再没有御木本珍珠,世界上的人只记得—林氏珍珠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当然,养殖珍珠最好的地方还是在浙江诸暨。但在古代,人离乡贱,林家的势力可延伸不到浙江去,日后若是成功了,会麻烦不断。但在姑苏地界上,还是无人为难的,所以,开始的地点,只能选择在渭塘。如果基业稳固后,林雪峰或许会移师诸暨,甚至更进一步展望去广西合浦,培育出更加名贵美丽的海水珍珠来。说不定,日后林家的珍珠能闻名世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也在追文,深切体会到追文的心情。我拖延的时候,读者们是不是也挺急的?如果不急,那说明我的文太失败了,嘤嘤!感谢在2022-03-19 22:12:48~2022-03-23 22: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林家父亲9 林雪峰到了渭塘地界,连同附近的阳澄湖一起,实地仔细探查了许多天。江南一带的气候和地理情况,几百年间变化并不大,这省了他许多事。勘察之后,林雪峰就选定了合适的水域,和这地界的主人联络起来。彼此讨价还价,商量了几回,拍板买下了一大块单独带着湖面的土地。交易银钱两契之后,立刻去官府过了契约。这块地,从此就是属于林家的财产了。 这事儿办得很是顺利,原来的地主人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江南一带是地少人绸,不遇着急事,良田难得有人会卖出的,但林雪峰买的那块地却算不得好田,值得称道的只是那块地连着广袤的一处湖面,风景倒是不错,水波淼淼,视野开阔,望之让人感觉心旷神怡。难道是林爵爷想在此建一别院,那倒是另有一番雅趣的,不过,这里离姑苏城里可有些远了呢。啧啧,真正是清贵人家,风雅得紧,家里又有钱,尽可以风花雪月地消遣,真正让人羡慕,只是有些败家了。也罢,横竖这笔交易他卖的价钱也不算很低,自己管人家那么多作甚? 在林雪峰要敲定此事时,他才告诉了朱氏,买地和养殖珍珠前期的投入要花的银钱也不少,怎么的也要让当家主母知道啊,这是尊重。 朱氏吃了一惊,想不明白林雪峰的打算。买下这大块地方来,是要做营生的么?可这样的土地,是准备种植粮食,还是栽桑树,好像都不太行啊!在湖中养鱼,收些莲藕、菱角去卖,这能卖多少钱,忒不划算了吧,老爷莫不是被人哄骗,做了冤大头了? “呵呵,都不是!”林雪峰浅笑着回答:“我是准备养殖珍珠。” “养殖珍珠?”朱氏愕然。 “不错,”林雪峰侃侃而谈:“养殖珍珠,始于前宋之时,当时养出的佛像珠,便极为有名。宋庞元英著《文昌杂录》中就记载了珍珠的养殖方法:“据礼部侍郎谢公曰,有一养珠法,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荧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饲其开口,急以珠投之,濒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来玩月华,此经两秋即成珠矣。可惜,此后经历战火,神州沉陆,此法便逐渐无人再试行。但我看好了这营生,准备着下功夫去试着做上几年,万一成功,就这收益便极为可观。日后,也是我林家可以传给后人的一份大基业,值得一试!” 朱氏张了张嘴,她从未听说过此等言辞,珍珠不都是天长天生的么,这还能养殖?这实在有些不靠谱,再说老爷也就是这几年才亲自料理自家田庄的,之前也是派庄头管着,每年给自家交固定钱粮租子的,他能从哪里听说过的呢?她心中犹豫,欲语还休地看着林雪峰。 林雪峰早就想好了托词,神情淡定:“夫人,这是半年多前,我与清河道长一同接待了一位云游天下的道友,听他说起了此事。据他所言,他在海外见到了有贵人因家业凋零,费尽心思研究了养殖珍珠之法。历经近十年时间,终于功成,收益巨丰。因那位道友救了重病的贵人一命,他感激之余,决定把养殖珍珠之法传授以表报答,也是因为那道友终究要回到华夏中原,不会危及到他的利益,且也立下重誓,不会在海外泄露此秘密的原因。他与清河道长是莫逆之交,我们结识后一起商讨丹术及格物之术,他和我极为投机,一见如故,于是把此事和盘托出。他不知这珍珠养殖之法在华夏是否适用,若是能试验成功,也是一桩功德,只是他是方外之人,没有这个财力和人力来做这事,因此他们才想到了我。” “可是......”朱氏皱着眉毛道,准备劝诫。 “呵呵,夫人,我看这值得尝试一番。”林雪峰抢着道:“我只在渭塘买下那块地,再采买珠蚌,雇人依着那法子来试验养殖珍珠,一时也不会弄出太大的摊子,这笔开销,林家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若是没做成,只当投下的银子打了水漂,白白交了一笔束脩。可若是成功了,尽可以依着葫芦画瓢,再寻合适的水域一一照着做起来,那可就不用再多费事了。” “珍珠可是价格很昂贵的,夫人,我记得你也有些珍珠饰品,一向对之很爱惜对吗?你曾把一条珍珠链子拆开来,命人拿去‘玖玉阁’,加了些宝石,攒了两朵珠花,分给了嘉云和嘉南佩戴,这是你的贤德慈爱。”林雪峰夸赞着朱氏,说着话语一转:“那日我把她们的珠花带去给那道友看了,他道这是上好的珍珠,但他在海外所见,养殖出来的珍珠也与之相仿,而且那数量还不在少数。略差些的,也可以镶嵌在华服、绣鞋、器物上以为装饰;再次等的,磨碾成粉,女子们用来养颜敷面,也是极好的,售价也很高,在海外,寸余高的一小瓶可售一枚金币,等同咱们这里的十两银子。这样的利益,难道不足以咱们投入了本钱,冒一回险么?” “其实,凡事哪里有完全有把握的?就像海儿所在的思学书院里,那些学子们无不是寒窗多年,勤奋读书,家中父母对他们都寄以厚望,供养他们的衣食笔墨,所费不赀,清贫些的人家,更是竭尽所能,甚至有为之嫁女贪索聘礼的。但即便是思学书院,求不得功名的也不在少数!”林雪峰沉声道:“依我看来,这样岂不是前景不定,风险更大?” “这......”朱氏听了不禁愣住了,仔细想了想,林雪峰的这番话也甚是有道理。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如此,科场上其实不也是这般么?只是,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惨烈罢了!学子们就是科举不利,好歹也是读书人,比起平民百姓来,出路还是要广得多,再差也能当个账房、文书,开个私塾,教几个小童什么的,只要能放下读书人的面子,也能过得还行。只是,那些学子们都是梦想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岂能甘心呢?就是老爷,眼下是看开了,以前虽也是举人之尊了,不也是为没能考中进士而耿耿于怀么?他不愿入仕,外人都赞誉为淡泊名利,其实,朱氏却是知道的,老爷那是嫌弃举人能授予的官位不高,心中看不上而已。老爷这些年来,过着诗酒自娱的逍遥快活日子,但他就甘心了么?没有! 好在,林家是清贵门第,老爷又有爵位傍身,家中富足安逸,这官儿么,做不做也无甚大碍。可旁人家却没有这样的幸运,科场不顺,若是再为生活奔忙,可多么尴尬失意啊!朱氏感叹了一声,忽然就想起了林海,心中倏地一沉。 海儿是她一生的骄傲和指望,也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素来懂事聪慧,学业也很优秀,朱氏当然对她是信心满满。只是,谁也不能担保,海儿就一定能得偿所愿。古来,怀才不遇的文士们多不胜数,就像那唐朝的大文豪李杜,不也是一生不得志么?心中再觉得自己的儿子如何好,朱氏也不敢狂妄到认为,林海的才华能胜过这两位光芒万丈的天才诗人。那若真的如此,海儿该如何自处,自己能甘心么? 想到此处,朱氏的脸色就黯淡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林雪峰似乎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悠悠地又道:“所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林家只有海儿一个男嗣,咱们为人父母,怎么也要为他打算。这珍珠养殖,我是想着要给林家挣份稳定大基业,也是为了海儿的未来打算的。” 林雪峰进一步解释道:“夫人请细想,若这事真的能做成了,其中利益何等巨大,只凭我林家,哪里能独占了去?怀璧其罪啊!”他摇头道。唉,古代可不比现代开明,,人身权利都不能保证的,更别谈财产权利和知识产权保护了,权比法大啊! “啊!”朱氏闻言紧张起来,语气艰涩:“那老爷你为何还要自找麻烦?” “这个,我自有主意。”林雪峰淡淡地道:“这珍贵的连城璧,自然是有能者得之,那何妨换一种思路呢。” “若是献给朝廷,那是不是利国利民之举,是不是我林家的一片忠心?天下之大,哪里能一人就占尽了好处,这会招人忌恨的!就是无人窥觊,林家也没这个财力和人力,去各地都操办起这珍珠养殖来。最上之策,自然是以此法为进身之阶!” “是啊,”朱氏琢磨了半日,喃喃地道:“若是老爷此举能成,按着这进献之功,朝廷也不会吝于赏赐吧?金银财物的倒也罢了,若是体恤开恩,能够惠及到海儿,那真是天恩浩荡了!”—科举才能授官,那是朝廷的规矩,不能破例的。可朝廷若是念在林家的忠心,也可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二的,比如把那爵位恩赏给林家再多袭一两代? 不要以为书香门第就不看重爵位,那可是一个家族地位的象征和保障!所谓‘封妻荫子’,可是古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尽管林雪峰没做官,但因为他身上的爵位,朱氏就自然成为了诰命夫人,在姑苏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场面上旁人也要高看三分,林家无人敢欺。林海如能袭爵,那或是锦上添花(科场得意,蟾宫折桂),也或是雪中送炭(若时运蹇涩)!那他们日后,也能安心了!唉,养儿到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那要劳烦老爷费心了,妾身和海儿都感激不尽!”朱氏心中又喜又忧,只不知林雪峰所言是否能成。但林雪峰这几年变化甚大,性情果决,切切实实地做了好些事,让众人在不知不觉在脑海中牢牢建立起了靠谱的印象,朱氏对他深深信任,觉着老爷既然下定决心要做的,那真的能做成吧! “夫人言重了,我是海儿的父亲,我岂有不为自己儿子打算的?为人父母者,当为其计深远啊!”林雪峰含笑道。 他心中踏实了,经过今日的说辞,想必朱氏是对此再无疑意,会极力支持自己的了。当然,在这个年代,夫为妻纲,自己若是不加解释,就对朱氏发号施令,想必温顺的朱氏也会遵从自己的命令。只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人,是做不出这种颐指气使,不尊重妻子的行径来的!而且,一个人不甘不愿地去执行命令,和自己满怀热忱地去做,这差异可是巨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3 22:14:06~2022-03-26 19:4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柏、苏尔的小泥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林家父亲10 时间也可以过得很快,只要你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买下了地后,林雪峰就开始了自己日后被人们尊称为‘珍珠之父’的生涯,终日里忙碌得很,没多久,整个人就廋了一圈,但他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振奋。他依据着前世的经验,从林家带了信得过的家生子来监管,又从外地买了人来干活,在官府里办下了身契,给了他们比旁处做工要高两成的工钱。之后,要求他们在事先拟好的契约上签字画押,或按下手印,上面言明绝对不许泄露主人家的营生秘密,否则生死由主人家处置。他也不想侵犯人权,但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最大可能地保住这养殖珍珠的秘密。 看着眼前下人们畏惧讨好的神色,林雪峰无奈地叹口气,他如今是和这封建社会同流合污了,或许他能比这里土生土长的老爷们做得强的,只能是对这些卖身为奴的人们宽厚一些,善待他们。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从来只有环境改变人! 林雪峰命人在渭塘附近置办了一处三进院子的大宅子,配好了家什,买来的奴仆和林家的管事分别住在第一、二进,留下了第三进给自己独住。等一切都准备好后,林雪峰除了去思学书院里授课外,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渭塘这边度过的。他依照着前世的经验,仔细地教着那些人如何做事,凡事亲力亲为,时时督促。姑苏城里的林府他每月回去几趟,看看家人,问问家中的情形。朱氏一如既往地把家中打理得很好,对他的夸奖温婉地一笑,只道老爷为了林家和海儿的前程奔忙,才是最辛苦的。 林雪峰心中怀着歉疚,看着朱氏,有些难过,有些事情他是无法宣之于口。其实,如今这般,他反而是最觉着自在充实的,他在做着自己的事业,也无需在林府里扮演着‘林雪峰’的角色,努力做戏来掩饰那副皮囊下真实的自己。就算渭塘的生活条件比起林府的要差了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精神上的满足和愉悦,是物质上的丰裕不能取代的。 “无妨的!”林雪峰心中苦笑了一声,怅然地想,如果自己是胎穿,或者在很小的时候就过来了,那么,融入这个世界,应该比较容易吧。可现在的自己,无论表面上如果,可内心里却是茕茕独立,四顾茫然的,他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去做真正的林雪峰。所以,他是无法和朱氏妻妾们琴瑟相合的,但他会做林海、林嘉南、嘉云姐妹的好父亲,尽力给他们一个好的未来。 “夫人,思学书院里我一直都会去的,还有,海儿的休沐日我也会回来相见的,你不用担心海儿的学业,自有我督促着。家中诸事,就拜托给夫人了,嘉云她们姐妹也要劳烦夫人费心!”—投桃报李,我会承担起属于‘林雪峰’的责任,还会做得比他更好,这是我给林家众人的弥补! “这是妾身的本分,老爷不必担心!”朱氏微微垂下头,轻声地道。 ...... 时光苒苒,不知不觉中,林雪峰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六年多了。此刻,他正坐在林家正厅上首,手中捧着一大匣子珍珠,环视了一下林家诸人后,把匣子里的珍珠缓缓倒入身边案几上的一只梅花色大瓷盘中,浑圆光泽的珍珠瞬间就铺了满满一盆。在红色的瓷盘中,珍珠越发显得晶莹皎洁,那熠熠的光芒一下子就闪花了众人的眼。 且不论其他人,就连朱氏也不禁低声惊呼了一声。她的首饰也甚多,但一下子这么多的珍珠摆在面前,那冲击力也挺大的。但让她动容的倒不是这珍珠本身的价值,而是...... “老爷,这些都是咱们林家养出来的么?” 朱氏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维持着素日镇静的模样来,但那微颤的声音却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不错,”林雪峰满心喜悦地抚摸着这些珍珠,笑着道:“这正是第一批成功养出来的,赵管事挑选了其中上好的送来,你们来看看是否喜欢?夫人给大家分一分,再拿些宝石金丝什么的,各自打些首饰,也是沾沾喜气。” “这珍珠又大又圆的,这么不凡的物事!竟然当真能养出来的么?” “这便是这些年老爷的心血?那日后便照着法子一直养下去,岂不是珍珠源源不绝么?可是给林家挣了个聚宝盆啊!老爷可真是有本事,有眼光,咱们阖家都享了老爷的福!” ...... 面对着两位妾室的奉承,林雪峰神情平静,回头看着林嘉南和林嘉云望着那大盘珍珠,眼神晶亮,不禁莞尔一笑。这两姐妹如今也长成了豆蔻少女,正是年少爱美的时候,抵御不了这华美皎洁珍珠的诱惑。 “夫人,这珍珠给嘉云和嘉南多做几套首饰,再记着用姑苏制造今年最新出来的霞影纱给她们做些衣裳。她们正当妙龄,该好生装扮装扮的!”林雪峰慷慨大方地道,在物质上,他从不会亏待林家的每一个人。 “这些老爷就是不交代,妾身也会想着的。”朱氏温婉地道,随即分出了一半珍珠,留着给林家姐妹二人打首饰用,其余的,自己留下了一半,余下的再平分给那两个妾,行事十分公平。 这些,林雪峰都看在眼中,朱氏确实是挺称职的大家主母,他又看了看林嘉云姐妹俩,她们正因着父母的厚待而开心地笑着,无忧无虑,笑容明媚。林雪峰心中一阵恍惚,她们在这样的社会里长大,似乎不可能成为现代那种自由独立的女性,即使他为她们提供了很开明宽松的教育,但大环境如此,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其实真的改变了,对她们也未必是一件幸事吧。他又看了看眼中闪着惊喜和敬佩的林海,他也是一样的,惟愿他们一生安好吧。 等众人散去,林雪峰开始与朱氏和林海商量起了正事。 “海儿,你在书院里即将完成学业了,可以准备下场了。”林雪峰首先谈起林海的学业。林海在思学书院里学业很出众,连徐山长和有名的大儒都在林雪峰面前表示过对他的称赞。两年前,他们曾对他说,以林海的学问,已经可以去试着考院试了,而且希望很大。林海那时还不到十四岁,若是得中,书院里出了一位成绩优秀的少年秀才,也是一段佳话,林海本人也会因此而扬名的。朱氏和林海当时也有些心动,却被林雪峰拒绝了。 “海儿,我知道你当年就想着下场的,只是,在为父看来,那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林雪峰细细地讲解给林海听,也是间接地告诉朱氏其中的原因:“没错,你的学业是很好的,在那时去参加院试,说不定也能考中。” “只是,要成大器者,当不为虚名所累,不为浮利所惑!”林雪峰细细剖析道:“那时,你心志尚未沉稳,学问还不算太精进,如果一试之下,名落孙山,那对你就是一次打击,为父知道你表面温和谦虚,实则是心气颇高的,只怕不能淡然视之。科考也像打战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精气神败了,那后面的路就有些难走了。可若是侥幸成功呢,那为父就更加担心了。少年秀才,固然引人羡慕,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怕你会被人捧杀,也怕你会骄傲自大,飘飘然起来。那‘伤仲永’的故事,可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但是现在,却是时机正好。你已经长大了,头脑清明,学业将成。今年下场,无论成不成,都可以在书院里再深造半年,查缺补漏,对你一场的院试或是乡试都是大有好处的!” “是,还是父亲见识深远,儿子知道了,一定会努力准备,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的!”林海听着林雪峰的肺腑之语,急忙表示道。 “也不必给自己这样的重压!”林雪峰温言道:“先行者未必便能先达,凡事没有一帆风顺的,即便是一时的挫败也不算什么!”作为教育者,他以前就很反感那些‘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言论,人的一生那么长,就是一马拉松长跑,你抢先跑了前面的几步,就是赢了么?因此而沾沾自喜的孩子,日后再不能领先时,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失意么?只有身心坚强,才能坚持到最后的成功! “你看,就像我这珍珠养殖一般。”他拿着眼前的例子来说事:“起初,这养殖珍珠进行得也不顺利,没有经验,死了好些珍珠蚌,亏了家中不少银子。这还是我那道友详细教授了养殖之法的情形下的呢。可想而知,海外那贵人历经了多少次失败,才能够摸索出这法门来,坚韧不拔,不改其志,后来他能独享巨利,功成名就也是很应该的。” “所以,比起一次两次的科考来,父亲更在意的是你能否无论在何等情形下,都要坚持自己的目标和风骨,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明白了么?”林雪峰告诫道。 林海肃然:“是,父亲,我记住了!” 林雪峰又问了林海一些话,便让他回自己院子休息去了,他和朱氏还要商量一下这下面的事情。 “这珍珠养殖,前面虽有损耗,但咱们大体上也摸索清楚了。养一回珠子,总要两三年的功夫,那时养出的珠子才是最好的,圆整,光泽好。超过三年的,虽然能更大一些,那光泽就差了。”林雪峰给朱氏介绍了一番这养殖珍珠的情形:“所以,收一回珠子,是以三年为期。” “这些好的,用来做首饰,还有不少,我只是挑选了其中的一匣子来。不成型的,拿去药房里做药材,或是做女子的化妆之物,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回,我们不但能收回全部本钱,扣去花费,还应该有......”林雪峰缓缓地说出了一个数字,让朱氏吃惊不已。 “这,这岂不是比起咱们家三年所有田庄产业的收益都多么?”朱氏再没想到这养殖珍珠竟如此赚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原先她虽然相信林雪峰的眼光,但也只是想着这能够贴补些家用就可以了,何况,这过程延续了两三年,她即使当初有些憧憬的,也渐渐地平息了。 “物以稀为贵啊!”林雪峰感叹道,放在现代社会,这人工养殖的珍珠那就便宜得很了。 “这一两年,我便托人和浙江诸暨的地方官结下些交情,近日里谈好了一处适宜的地皮。渭塘的珍珠养好了,下一步就准备放在诸暨养起来,那才是最适宜的场所。如今,这珍珠养殖之法旁人并不知晓,那块地皮买下来非常便宜。等再过几年,十几年,可就没有那好事了!” “难道渭塘那里有人泄露了这法子?那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居然敢如此大胆,出卖主家?”朱氏有些奎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林雪峰淡淡地道:“现在没有,但那秘密露出去,也是迟早的事,我早就想到了有那一日。所以,我要赶在那之前,把要做的事完成。” 他望着朱氏道:“夫人难道不记得了,几年前,我曾和夫人说过,待到成功之后,我会把此法进献给朝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6 19:48:23~2022-04-01 00: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洛伊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林家父亲11 林雪峰买下了诸暨的地,一边熟门熟路地安排人在那边做珍珠养殖的前期准备工作,一边把太渭塘养殖珍珠成功的经验详细地总结了,编写了一本小册子,印了一百本。林家是姑苏望族,与当地的知府等官员也是相熟的,郑重地递上了拜帖。几天后,林雪峰亲自选了一小匣子珍珠,带上一本小册子,前去拜访姑苏知府。 “林爵爷,这就是你在渭塘水里养出的珍珠?”姑苏齐知府听着林雪峰的介绍,惊异不已,再打开那匣子,顿时被那一匣子珍珠的莹润珠光闪花了眼睛。他心中大震,随手拿了一把在手中细细端详。 “这珍珠真的是放在河蚌体内养出来?”齐知府瞳孔巨震:“林爵爷,我看这珍珠实为上品,不知总共收获如何?” 林雪峰坦然告之,并把各种品质珍珠的用途安排也一一说出,听得齐知府啧啧赞叹,心中羡慕不已,还夹杂着一丝嫉妒。林雪峰既然琢磨出了如此秘法,并试验成功,那日后可真是财源滚滚,可以做林家传之后世的聚宝盆了。这样的好事谁能不惦记着呢,齐知府心中也是热切得紧,若是自己能得知一二,岂不是也能得益匪浅?江南虽是温柔富贵乡,在此做官是肥缺,但他也不能一直在此地不挪窝吧?能寻觅到一条没有风险的财路,那他自然要动心。他下意识地望了林雪峰一眼,心中却默默叹了口气。唉,可惜啊,这林雪峰的身份他也要忌惮几分,如果他只是个没有依仗的平头百姓,自己这个知府倒是可以软硬兼施地要他说出其中奥秘的。 林雪峰面上挂着笑意,齐知府脸色微妙的变化和那一瞬间眼中流露出的贪欲,他在一旁都看得很清楚。心中一哂,这就是他决然要把这珍珠养殖之法献给朝廷的原因,他是保不住这秘密的。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出身,又在思学书院里教书,以算术和王阳明的心学的学问在士林中积累了些名望,还因清河道长的关系而结下了不少人脉,即便有人窥觊,也不便明目张胆地掠夺吧。只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齐知府只是一条小鱼罢了,若换做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权臣高官开口讨要,自己并没有反抗的力量啊!与其便宜了这些人,不若拿着这个给自己和林家换些好处来。 “齐大人,”林雪峰笑容谦恭:“确实如此。几年前,我出了一趟远门,途中遇见了一位病重殆死,无人过问的云游道人,一时怜悯心起,为他延请名医,救了他一命。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传授给我这海外秘方。他道,这养殖珍珠之法,在海外,也是极其保密的,他因缘巧合中得到,也亲眼所见其成效,还拿出身边收藏的几粒珍珠以证实其言。我判定他说的是真话,其实北宋时期,就有人培育了‘佛像珍珠’,行销海外,极负盛名的。因此,我便生出了尝试的念头,好在家资还算富饶,就是没做成,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这人,有些怪毛病,对生出兴趣的事,就格外的上心,千方百计地想去做。” “可见积德之人,必有福报!林爵爷是身体力行了‘知行合一’啊!”齐知府附和了两句,脑子里在飞快地转着念头,这林雪峰运气真是忒好了,真让人羡慕啊!可他研究出了这生财之道,不闷声大发财,怎么还主动找到我门上来?莫不是......那我是否也能分一杯羹? “本官恭喜林爵爷了!”齐知府斟酌着语言,笑着道:“只是,林爵爷今日来访,只是来报喜,想让本官也沾一沾喜气的么?” “自然不止如此。”林雪峰很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着,林家世受皇恩,我又是儒门弟子,这忠与仁是刻在心中,时刻都不能忘记的......”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大道理后,林雪峰终于点明了自己的来意:“所以,我愿意把这法子献给朝廷,若可以推广开来,也是于国与民有利的好事。只是林某人位卑言轻,还请齐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把此事禀告给朝廷。” “这匣子珍珠,是在下的一些小小心意,还请齐大人不要嫌弃!”林雪峰不动神色地把那匣子珍珠往齐知府的方向推了推。 齐知府目光扫过桌面,满满一匣子宝光晶莹的珍珠,这份礼物可谓价格不菲了。只是,他心中还是觉着遗憾和不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相比起这现成的珍珠来,他更想把那珍珠养殖之法弄到手,再想不到林雪峰竟然如此慷慨无私,要把这法子献给朝廷!这年头,谁家有个秘方秘法的,不是拼命地藏着掖着的,还讲究个‘传男不传女的’!就是饭馆里头的拿手菜,那做法也是不肯泄露出去的。这是这个时代的共识,大家明面上都要遵守着这一原则,当然私下里的巧取豪夺不能算。这林雪峰是怎么想的呢?唉,可惜了,如果这被公开了,自己的小算盘就完全泡汤了,好处大多数都是林雪峰的,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未必能再指望着升官了!想到此处,齐知府脸色不由得淡淡的。 “齐大人,只怕心中还有担忧,毕竟这不是小事,若是林某话中有不实之处,齐大人岂不是欺君罔上了么?”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耳边传来林雪峰的声音:“不若请齐大人屈尊与我前往渭塘,待眼见为实,再把此事上报不迟。” 林雪峰又微微一笑:“若是齐大人觉得不错,渭塘还有能养珍珠的地方,趁着价格还很便宜,不妨也买下一块来。若是觉着在姑苏不便,浙江诸暨是比渭塘更加适合的地方,林某前些日子在那里买下了两块地,相邻不远,可以让给齐大人一块,,价钱好说。”——若不给齐知府些好处,形成利益共同体,他未必会用心对待的:“齐大人,这法子便是献上去了,也要些时日朝廷才能有所指示,照着做起来,一步不耽误的,也要两三年,才能见到成效。咱们先行一步的,便占了这先手。不说先养出的珠子能买个好价钱,这能养珠子的好地方也是不会太多的。” “咱们江南富庶,固然这里是鱼米之乡,天气适宜,也是江南重商,头脑灵活会经营的原因。这养出来的珍珠比起海珠来是略差了一等,但这成本可是天差地远的,行销天下,获利巨丰。况且这海珠全靠渔民海女下海捕捞,多有因此丧命者,实在让人悲叹。我听说,圣人因此停了东南沿海的海珠朝贡,当地官府为免麻烦,不许人擅自下海捞珠。但这也是渔民的一项重要的生计,因此两难。可若是淡水里能养珠子,那海水里未必便不能养,只这些,还要琢磨试验。因此,这养珠一事,不止是多赚些银钱,也是朝廷体恤民生的德政。林某以为,朝廷对此必会很重视的,那齐大人治理和举荐之功,朝廷定有回报!”林雪峰再给这事加了一个砝码,齐知府在姑苏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意气早就消磨了不假,但当官的,骨子里无不想升官。若是运作得好,齐知府能再往上升一级,官至从三品,那就迈向高级官员的阶层了,相当于现代的省部级官员。大周王朝的规定,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蒙荫一子,妻子得封赐诰命,致仕也能拿到丰厚的荣养银子,很是优待,他相信,听了这番话,齐知府不会不动心的。利益,才是彼此关系最好的粘合剂。 “林爵爷说得有理!”齐知府听着频频点头,被林雪峰说服,暗自欢喜,财运和官运都能兼顾,如此甚好,心中更加热切起来。 “那事不宜迟,林爵爷,我们明日就去渭塘看一看。若是那结果真的让人满意,本官就立刻上奏,断然不会埋没了林爵爷的功劳和对朝廷的一片忠诚!”齐知府满口保证道。 在重利的诱惑之下,齐知府一言既出,行动迅捷,第二日,就随着林雪峰去了渭塘。看着那在水中饲养着的珍珠蚌,还命人在四面随机捞上百十个珍珠蚌来,亲眼看着破壳取珠,取出的珍珠放在一只瓷盆里。那些珍珠大小不一,但的的确确是真的珍珠,泛着莹白的光泽,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的!齐知府最后一丝疑虑打消,一边听着林雪峰的介绍,满面笑意,心中就在盘算着如何上奏表,如何渲染此事,让朝廷动容。再有,自家如何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林雪峰立在水边,指挥着人干活,意气风发,他几年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果,心中也无比快意。 在齐知府和林雪峰两边的联手下,渭塘养殖珍珠的秘密暂时被紧紧地守着,外人根本不能得知。林雪峰一边安排着后续的事宜,等待着朝廷那里的反响,但不管怎样,自己可是竖起了忠君爱国的旗子,朝廷总不会没有表示,无非是厚薄的问题。几年的努力后,他终于可以松了口气,给自己放一个假,下面只要抽出时间来操心林海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家父亲种田文,哈哈。感谢在2022-04-01 00:11:40~2022-04-02 11: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花树下的美男子 116瓶;瑭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林家父亲12 齐知府首先要把此事禀告给南直隶巡抚衙门,附上了精心拟就的呈文。姑苏本是繁盛之地,齐知府又任职多年,也颇有些人脉,南直隶李巡抚对他也相对重视。见到他的呈文,顿时吃了一惊,若他所言属实,那可是能开创一项大产业,江浙之地本就是水乡,这珍珠养殖可以推广开来的。这放下去的是蚌,养出来的可是珍珠啊,那价值杠杠的,弄得好了,多少人都会因此获得重利。这不但是自己的政绩,也能为自己结下许多交情,必须重视! 李巡抚立刻派出自己的亲信心腹自金陵赶赴姑苏去查看,在验证了是真的,核算出来产量和收益后,李巡抚立刻把此事具本上奏给朝廷。他摸透了当今皇上好大喜功的特点,奏章中着重渲染了林雪峰是感念皇上和朝廷的宽仁厚德,因此愿意不计个人的利益得失,主动献出秘法,为朝廷出力。如今皇上年岁已高,日渐懈怠朝政,为了在青史上留一个仁君的名声,一味的宽仁,放纵权贵,又因此靡费过甚,国库日渐空虚,耿直的御史们纷纷上表劝谏。皇上虽不便发作,但心中必不会畅快。自己这本奏章一上,他就找到了驳斥御史们的底气,看看,这不是朕宽厚仁德,才有臣民们的感恩忠诚,尔等所言,实为一叶遮目! 因此,皇上定会对此事十分重视的,而尽忠职守,举荐有功的自己和齐知府会得到皇上的表彰,至于那林雪峰,更是要千金买骨,给予重重的回报了,真是,走运啊!李巡抚感叹道。 ..... 林海就要下场参加院试了,他面上极力保持着镇定,但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是人生中第一场重要考试。朱氏见状,提议让林雪峰给他好好讲一讲院试的题目和该如何答卷等经验。这林雪峰哪里能懂,也不敢胡乱指点啊!他心中一跳,面色不变,淡定地表示,自己院试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已经记不起了,而现在的规则怕已经有了变化,还是请教书院里有经验的老师最好,所谓‘长江后浪推先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 林海听了也不以为意,反正书院里的先生们这几日都在耳提面命,反复给他们提点呢,父亲的说法也是有道理的。朱氏却是微微楞了片刻,低声道:“老爷说的是!”之后,便转过话题,说起给林海预备下场的准备物品来。 十几日后,林海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下了场。好在那院试就在姑苏城,林雪峰亲自去送他,默默地看着那清俊少年郎身姿端严地走进了考场,因着多年习武锻炼,那感觉已经不同于文弱书生了,背部虽然瘦削,但轮廓利落,脚步沉稳,在那日光下,如同一株挺拔的小白桦树一般生机勃勃。他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父亲的目光,回过头来,冲着林雪峰轻轻一笑,示意不用为自己担心。林雪峰也微笑着,心中溢着骄傲,眼前的林海,身上再没有初见时的优柔和怯弱,充溢着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和英气。他欣慰着林海的改变,无论他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都希望他能心性强大,坚定无畏,不改初心! 几天后,榜单出来了,林海不负所望地通过了院试,虽不是案首,那名次也相当靠前,被列入了最高等的禀生,从此每月可以从官府领取钱粮,还有资格为日后院试的考生作保 。林家自然不在乎这点物质上的好处,但这是林海锦绣前程的第一步,他顺顺利利地踏出了,怎么不让人欢喜呢? 朱氏喜悦地下令发给下人们一个月的月例作为赏赐,阖家上下都欢喜不已,欢声不绝。林嘉云和林嘉南也笑容满面地围着朱氏和林海恭喜,抛开朱氏对她们一直还不错这点来说,她们自己也很盼着嫡兄能有大出息的。她们也知道了,家中的爵位只能传到父亲这一辈,那么,林海若是能前途无量,她们有个进士做官的嫡兄,便有了坚实的依靠。嫡兄对她们也甚好,日后也不会不管她们的。 陆续有人上门来道喜,却不见林雪峰的踪迹,林海代替父亲应酬着男客们,也像模像样的,举止有度,来客们暗暗点头,打量着这笑容明亮,面目清秀的少年,都不由赞叹。有人生出些心思来,琢磨着林海年少有为,是否是个好的联姻对象,只是,林海可没有爵位了,这是个缺憾。或者,也不着急,还是看看再说,到明年,就是乡试了。若是林海能再近一层,考中了举人,那前程就稳当了。可那时,林海就真的成了香饽饽,自家面临的竞争就大了许多。该如何选择呢?还是先和林雪峰套个近乎,慢慢地先谈起来再说吧,明年,一眨眼就到了不是? “贤侄,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你父亲呢?我想着要当面与他道贺的,林兄养了个好儿子啊!”有人打好了主意,立刻开口问道。 “伯父见谅!”林海神情自若:“父亲本是准备留在家中招待诸位来客的,可临时有急事,只好出门去了。” 那人微微失望,又有几分好奇:“什么事这么急切,今天可不是平常日子啊?” 林海微笑着,表示父亲没有交代,自己也不知情,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么,林雪峰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2 11:29:59~2022-04-03 12: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喵喵 10瓶;@甜甜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林家父亲13 此刻的渭塘,在一大片湖边,有好几人正立在湖边,看着工人们下水起蚌,破壳取珠,不远处还有一群体格彪悍的侍从们在四方守着。 看了许久,中间的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开口道:“看来李巡抚奏章上所言不虚,竟然真的能养出珍珠来,本王今日是见识到了。” “林雪峰,你报效朝廷的赤诚忠心,父皇深为赞许,特命我兄弟两人在江南巡视之际,亲眼来看一看是怎么个情形。”那年轻人感叹了一句:“真的出人意料,人力之巧可夺天工啊!” “这样的巧法子你是怎样琢磨出的?”旁边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啧啧地道;‘难为你一个清贵爵爷,不在繁华姑苏城里纳福,在这偏远渭塘一住就是几年,亲自劳心劳力的!”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林雪峰身上,他微微有些紧张。这个两位年轻人来头很大,年长些的是当今的四皇子忠孝王,小一些的是六皇子忠顺王,这两王的母妃是亲姐妹,因此两人虽非亲兄弟,但关系素来亲密,来江南巡查,也是两人结伴而行。今天来渭塘,是接到皇命,着他们亲眼见证,这珍珠养殖是否属实,评估价值几何?然后皇上要根据他们的禀奏,决定给诸人,特别是林雪峰的奖赏。 忠孝王性格素来较真务实,接到诏书后,本不以为然,认为这定是江南官员们投父皇所好的欺骗之举,那珍珠是能养殖出来的么?八成就是事先把珍珠放入蚌中,再挖出来造个假象,冒领功劳。就像以前有人献上的祥瑞一般,什么灵芝仙草,白鹿白虎之类,根本是于国于民没有益处,只给上位者撑个面子罢了。林雪峰其人,一个袭爵的清贵文士,在江南温柔富贵乡,能耐下性子来吃苦受累?他听说其人家境富足,心气高傲,考中了举人都不愿出仕,嫌弃授官不高,并不像是对朝廷感恩戴德的样子吧?江南之地,呵呵,此举莫不是那甄家在幕后操纵的吧?书香清贵之家也与那奴才出身的混在一处,也不怕丢了祖宗的脸面! 所以此番忠孝王来渭塘,特地寻了有经验的人来,就准备着要揭开黑幕,不让那些小人们沽名钓誉,只是,事实却完全不是他预想的那般!这让他惊诧,但他有个好处,就是踏实,爱才重才。 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林雪峰都详细回答了,言辞简洁清晰,态度沉稳,并没有乘机彰显自己的辛劳和功绩。忠孝王轻轻颔首,再见他不卑不亢的淡然模样,心中对他的看法不觉中发生了改变。再见林雪峰呈上那本整理好的册子,细细指点着需要特别注重的地方时,忠孝王忍不住开口探问起他献上这秘法的原因,和他想要朝廷什么赏赐。 “忠孝王爷,在下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云游道人处学得此法,自己琢磨着实验成功了,仅此而已,不敢居功。我曾大病一场,之后,心有所感,深研道家学问,悟已往之不谏。老子曾言: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这也与孔圣人的教诲相合的。因此,在下愿意身体力行之。更何况,林家历代受朝廷恩德深重,在下却无寸功于国,也蒙恩典,袭了祖上的爵位。若不报答,心中委实难安!”忠孝王话虽委婉,但林雪峰也不会中招,义正言辞地表示着,绝口不提任何要求,这时候可要显示自己的高姿态。 “本王听说,你也曾考取过举人,按照规矩,是有出仕资格的。以你的出身和学问,想要做官,比起那普通人家的子弟来,要容易得多,为何你一直不愿呢?”忠顺王在一旁插话道,这也正是忠孝王的疑问。 “不瞒王爷说,”林雪峰叹气道:“在下那是有自知之明,林家几代单传,我又是家中独子,父母难免疼爱了些,因此性子散漫疏狂,为人不够机变,并不适合出仕。若是贪念着做官的好处,又不能殚精竭智地做事,尸位素餐,岂非上对不起皇上 ,下对不起百姓?再说了,我以前喜欢吟诗写词,附庸风雅,现在么,喜欢格物之术。在下觉着,能把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造福他人,这也说明自己是有用的,足以安心快意,为何就一定要出仕呢?鱼之乐,自己明白就是了!” “有道理!”忠顺王拍手笑道:“想不到你还是这般洒脱豁达之人!”忠孝王的脸色也慢慢松缓下来,带上了些笑容。他虽不完全就此相信林雪峰的话,但也觉得林雪峰言行真实不作伪,看着顺眼多了。嗯,就是能大方地把这秘法献出,也可见其人也不是贪财之辈。他想着,待他派人暗中探访,若林雪峰真的人如其言,那他也当如实禀奏,朝廷不会亏待了忠心得用的臣子。 “只是,这珍珠养殖,非普通百姓不能为之!”听着林雪峰讲叙着几年来的投入和境遇到的困难,忠孝王不禁皱眉道,心中惋惜,这样的好事儿,终究是要便宜富贵人家了,那是给他们锦上添花,遗憾不能为升斗百姓雪中送炭。 “确实!”林雪峰坦然承认:“这珍珠养成总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期间需要大投入,但回报也是巨大的,若没有一定家底,是支撑不起来的。只是,在下觉得,朝廷和百姓也是可以从中获利的。王爷请看,此间我是为了保密,不得以买了人来干活。可等到这珍珠养殖之法公布于天下,自然就无此顾虑了,可以就近雇佣劳力,那就解决了诸多人的生计。珍珠售价昂贵,利润极大,朝廷尽可以征收重税。” “征收重税?”忠孝王心中一动,问道:“这......”——这会不会引来攻讦,指责朝廷与民争利?能参与到此业的,绝不会是白丁! “王爷其实无需担忧,这珍珠并不是粮食布帛这些必需品,能用得起的,也不计较一点儿银钱,卖家若有利可图,更不会因为要交些税就不愿为之的。这样,朝廷和‘民’众,都能得利,可谓‘双赢’!此外,珍珠除了在华夏之地,还可以行销到海外,大赚外邦的银子,北宋时,‘佛像珍珠’就在海外极受追捧。” “江南是鱼米之乡,但江南也是出名的地少人稠,若只依靠田地产出,也只能不愁温饱而已。之所以富庶,实则更多依仗工商之利。南宋时能以半壁江山支撑那么多年,也尽受益于此,海外贸易极盛。”林雪峰再鼓动道。大周王朝的政策是介乎宋和大明之间的,没有像历史上的明清一般闭塞,几近闭关锁国,江南一带还要更加要开明一些,士子们也多有参与商业经营的,这与北方不太一样。 忠孝王在江南巡查了数月,对此也是了解的。他思索了片刻,郑重地道:“林雪峰,你的提议,本王会仔细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3 12:56:31~2022-04-04 12: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关风月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林家父亲14 忠孝王亲自盯着手下人捞出了约一亩地大小的珍珠蚌,剖开了蚌壳取珠,再看着数出了珍珠的数量,称了重量,依照大小品质细细地分了类。这一番操作下来,饶是他们人手众多,也足足忙了大半天,才堪堪地完成。忠顺王已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在湖边不住地踱来踱去,想去休息,把这留给手下处理。但他见兄长一直伫立在水边,神色专注地查看,也不敢开口。直忙碌到天色将晚,两位王爷才从渭塘离开。 林雪峰和齐知府还有些首尾要留下处理,两人恭送着他们离开。“想不到,这忠孝王办事竟然如此认真细致!”林雪峰不禁对着齐知府感叹道。眼见着这一幕,他真的对忠孝王生出了几分好感,这可是强大帝国的皇子啊,不用说在古代社会,那是绝对的人上人;就是放在现代社会,也是顶级的高帅富了吧,他居然能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亲力亲为地做到这等地步,也是让人敬佩的,不辜负了百姓们的供养。尽职尽责,在任何时代都是好品德。 “就是为人太较真了!”齐知府心有余悸地感叹道:“幸亏咱们这没有弄虚作假的,否则撞到他手上,可就麻烦了!!听说那忠孝王是个不通人情的,不晓得给人留面子。皇上派他视察江南,他就是对着南直隶衙门的大人们,也是丁是丁,卯是卯,并不晓得通融一二。” “看来其人有古人刚正中直之风啊。”林雪峰笑着道:“他一个皇子,原也无需讨好谁,无欲则刚吧!” “无欲则刚,咦,这话倒是新鲜。” 齐知府称赞了一句,又道:“只是,林爵爷,你是不管俗事的清贵人,有些事怕不太明了。生在皇家,哪里有甘心只做个闲散王爷的?同是皇子,得不得势,那区别可大去了!不但关系着自己地位荣辱,不,他们身后的母妃、母族、妻族,不都要依仗着他么?就是本性淡泊的,也不能不争啊!忠孝王听说心性是挺高的,但他一味地想着只管认真做事,功劳就是无人能不认的,未免忽略了人脉口碑的要紧。或许,这是他另辟蹊径,做个实在人,博取皇上欢心的做法吧。” “只是,他在皇上的诸皇子中,也不算特别出彩的。论出身高贵和大义底气,那自然是以太子殿下为尊;论宠爱吧,忠孝王爷虽是兄长,也比不过甄贵妃所出的五皇子;皇上虽也赞誉他做事踏实,对他有几分器重,但他那性子啊,可不怎么招人喜欢。你看,他来渭塘,李巡抚只知会了我一声,南直隶衙门都没派高官来随行,可见也不怎么待见这位。也是,甄家就在江南,李巡抚也不好和这位皇子走得太近,免得让甄家生出间隙来,两害取其轻啊。” “甄家,江南?”怎么觉着有些熟悉啊,似乎是......一个想法忽然在林雪峰脑子里冒出了,他试探着问道:“甄家竟然有如此势派么,李巡抚都不惜为之得罪忠孝王?” “甄家么,”齐知府见周围没人,低声对林雪峰道:“其实他家原先并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在内务府领差事的人家罢了,只是他家的老太太有幸做了当今皇上的乳母,从皇上小时候起便照应得十分尽心,情分深厚。皇上登基后,甄家就水涨船高了,在江南那叫一个权势赫赫,尤其甄家后来还有个女儿进了宫,做了贵妃,生下了五皇子,母子两人都很得宠爱,五皇子在皇子中,地位也只是比太子殿下略差些。这样,甄家可不就是江南的第一等人家了么!啧啧,这样的运道,也是无人可及的了!” “那金陵是不是还有个四大家族,护官符什么的?”林雪峰闻言心中一跳,装做玩笑般道。 “护官符?”齐知府惊讶地道:“没听说过啊!四大家族,”他沉思着道:“不知林爵爷说的是哪四家,能比甄家还厉害?” “没什么,我是随口说笑的,咱们走吧。”林雪峰见状暗笑自己多虑了,这里出现个甄家,怕只是巧合而已,不见齐知府的反应么? 林雪峰可没看见,等两人告别后,齐知府坐在轿子里,忽然轻轻一拍脑门,暗自想道:“咦,林爵爷说的是什么呢?算一算,金陵除了甄家显赫外,就属贾、史、王、薛这几家,是大有来头,家族兴旺的,倒也担得起这‘四大家族’的名号。护官符,那是什么,这本官怎的没有听说?” 过后,林雪峰才弄明白,原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早了些,这些称谓还没有家喻户晓呢,也是这几家的当家人还健在,知道避讳,家人还不敢太肆无忌惮。也是自己和原身旧交们不敢来往,也没心思去打听的原因。这个阴差阳错的,才有后来的麻烦。 ...... 听完了心腹的禀告,忠顺王挥手让他退下,笑着对忠孝王道:“王兄,这林雪峰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家世人品倒是不错的,只是人有些孤傲清高不合群。不过六年前病了一场后,竟然开悟了,性情也变了不少。他这样的人,父皇是最愿意树为典范的,书香清贵门第出身,在江南也算是有学问的文士,世受朝廷恩典,自己还能感恩,心地仁义的,这么多好处聚于一身的,可谓可遇不可求啊!” “他并未向朝廷要什么封赏。”忠孝王皱了皱眉:“父皇诏令中还命我们商量着议定回禀,你怎么看?” “林家几代世爵,财富从未分散,现在养殖珍珠又获巨利,钱财定是不缺的。他肯献出秘方,可见也不是好财货之人。”忠顺王也觉着有些难办:“而且,林家子弟成才,听说其独子林海在思学书院里品学兼优,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就中了禀生秀才,还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呢。” 他忽然眼前一亮:“哦,对了,那林雪峰是林家最后一辈袭爵人,到了那林海,身上就没有爵位了,不若让父皇下旨,恩赏林海再袭一代爵如何?纵然他是要走科举的路,但能多个爵位傍身,谁能不愿呢?若他再能以世爵之身,考□□名,那也是一桩佳话,父皇脸上有光,必定会很高兴的!” “六弟,这主意不错!”忠孝王爷点头称赞道:“你我就这样拟折子吧。林海新近中了秀才,再命人送上一份贺礼去林家吧,以表我们的赏识之意。” 过了几日,林家就收到了两位皇子送来的贺礼,一份上等的笔墨纸砚,一把折扇,礼物不重。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觉着惊讶,林家怎的和忠孝王和忠顺王搭上了关系。那对人不假辞色的冷面王爷和桀骜王爷居然会给林家这个面子?知道了内幕的人,感叹着林家这下入了皇家的眼,可是要发达了?众人想着如何趁机去交好一二,烧个冷灶,一些人更把目光落在了少年有为的林海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12:56:16~2022-04-08 00: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克洛伊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恰逢花开 5瓶;@甜甜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林家父亲15 在众人眼中,林家的地位大大地提高了。以前的林家,是上等清贵人家不错,但林雪峰没有出仕,林家便只有一个好听的虚名,比起真正有权有势的豪门,那还是有差距的,且林家爵位就要到头了,前景未必光明。但如今就不同了,不见连对着江南诸官员不假辞色的忠孝、忠顺两位皇子都赐下了礼物么,可见那林雪峰献上的妙法确实有用,入了朝廷的眼。虽然朝廷的封赏还没发下,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家今非昔比了。 这些日子,就有不少人家热情地上门来拜访,拐弯抹角地要和林家叙一叙交情,更有人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来人基本上是盯着林海这林家独子,也有些人是看上了林嘉云、嘉南姐妹,琢磨着这难度会小一些。 朱氏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来访的夫人们,对她们的试探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肯接话。嘉云姐妹俩年岁尚小,还可以慢慢地挑选着,她只能把夫人们说的人选记下来,然后和林雪峰商量。至于林海,朱氏暗示道,林雪峰早就嘱咐说,儿子的大事全要由他做主,他道林海要以功名为重,眼看着明年就是乡试了,若是错过了,那还要再等上三年。在乡试未考中前,不准备给林海谈论婚事,以免他分了心神。林家委婉的推辞让那些准备说媒的人心中又喜又忧,幸好还没人捷足先登,索性明年也不算很远了,但担心的是林海若是再进了一步,少年举人可是很难得的,怕不会惹人眼热,那自家手中的筹码够吗?只可恨那朱氏摆出一付以夫为天的贤惠模样,油盐不进的,想劝说都无从下嘴,着实没办法! 林雪峰不答应那些说媒的,倒不是待价而沽,单纯只是心中有些膈应而已。放在前世,嘉云姐妹只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孩子,林海也不过是刚上高一的样子,学校里都不许学生早恋的。谁家家长要给这么小的儿女结亲定婚事,不吃牢饭,也要被人在网上骂死了。可到了这里,仿佛是很正常的事,真是三观崩塌! 林海是要准备乡试,大家对自己的态度还能理解,只是酸溜溜地,嗯,想着儿子当了举人,身价就不一样了嘛。但嘉云姐妹俩,就连朱氏都委婉地表示,她们也不算小了,该早点相看起来了,待到看好了定下亲来,还要用个一两年下聘、准备嫁妆什么的,那就到了可以出门的时候了。若是拖延,女孩子芳华易逝,可不要耽搁了她们么?那她这个嫡母,也是要落下埋怨的。 林雪峰听了有些心梗,但他知道朱氏说得没错,这个年代,这确实是普遍情形,一个女孩子若是到了十八岁还没嫁人,就要被嘲讽为老姑娘了。他只得让朱氏问了问嘉云姐妹的意思,发现她们虽然被朱氏问起时羞怯不已,但心中对嫁人还是抱着憧憬的,并没有排斥的意思。林雪峰不禁默然,唉,算了,人不能改变环境,你觉着为别人好的,其实未必是真的好,还是入乡随俗吧。不过,作为最后的倔强,他对女婿的人选要求还是挺高的,他要保证让这两姐妹寻个好人家,好夫婿,能够过上这个时代女子期盼的美满生活。 只是,那些来说亲的却没什么好人选。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给说的是庶子。林雪峰不是势利眼,绝没有歧视他们的意思。只是,听着那些子弟们的介绍,却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他如何能把嘉云姐妹托付?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世故人情,他坚决不肯选择庶子为婿。 在古代社会,女子嫁人要看运道,如果不幸遇上那苛刻的婆母,那就抽中了下下签!如果丈夫是嫡子,还可以居中协调一二,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婆母还不至于做得很出格,不忍心让儿子为难,面上总能过得去。可如果当了那庶子的妻子,丈夫自己都未必能保全,哪里还有能力为妻子遮风挡雨?这样的时代,人很容易就活得憋屈,一个孝字压下来,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脱一层皮,要不然哪里有《孔雀东南飞》和《钗头凤》这样凄美的诗篇传诵后世!人生本不易,自然不能再选择艰难的路途了。 朱氏也感为难,在林雪峰的精养之下,嘉云姐妹享受了比别人家嫡女还要优裕的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却囿于庶出的身份,在婚嫁之中,不能如同嫡女一样,有更广泛的选择权利。她们养成了很高的心气,如果不能有相配的好运道,那当初对她们的优待,于她们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了? 林雪峰闻言也黯然了片刻,心中沉重,如果嘉云姐妹生在现代社会,那根本不会有此忧虑,他会给她们丰厚的财产,身为白富美的她们压根不用急着下嫁,尽可以自己就活得快快活活的,潇洒自由,何必自己找着罪受! 思索了半天,林雪峰也寻不到好的解决之道,只能是再精心挑选吧,再如何,嘉云姐妹不能受委屈了,哪怕人言可畏,他也不会胡乱为她们挑选个人家嫁出去。 但眼下林家最紧要的事就是林海的乡试,其他的都暂且要撂在一边,林雪峰借着这个理由,命令林府闭门谢客,躲开这些打扰。林海在书院里紧张地准备着,老师们都重点辅导那些即将参加乡试的学子,尤其是成绩优秀的禀生,他们通过的希望更大一些。林海每日里读书非常辛苦,但思及未来的前程,精神极振奋,整个人是‘痛并快乐着’。 林雪峰则把精力和时间大多都投入到珍珠养殖业上,现在诸暨那边已经买下了地,有许多的事要开始操办起来。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事业,让他重新拾起了人生的意义,对他来说,绝非只是赚取名利的工具,他对之非常的上心。他的这些行为,都传到了还在江南的两位皇子耳中,因此对他的印象更深了些。 就这样,林家父子各自埋头努力,林家女眷们深居简出,旁人也不好在此时上门打扰。一时间,林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忠孝王兄弟俩结束了在江南省的视察,特地转道去了诸暨,又与林雪峰见了一面,去看了他那珍珠养殖场的开办之初的各种准备。两人在当地住了几日,观察得很仔细,和林雪峰册子上写的做法相互验证了,了解得很明白。之后,两人满意地离开,回京向父皇复命。 又过了几个月,到了林海乡试下场的时候了。林雪峰作为一位负责任的父亲,特地从诸暨回到了姑苏。乡试的考场设在金陵城,即现代江苏省的省会南京。在古代,从姑苏到金陵,也是有些路途的。林府的管事早就奉命在考场不远处租下了一处幽静的院子,安排了人打扫干净,布置妥当,还派了林府的下人们来伺候,准备充分。 提前了一个月的样子,林雪峰亲自带着林海乘船去金陵。一路上缓缓而行,林雪峰和林海谈天论地,欣赏美景,就是不提及即将进行的乡试。林海刻苦努力了那么长时间,学问水平什么的,基本上是尘埃落定,只看临场发挥如何了。这当儿就应该让他放松精神,调节身心,以期以最好的状态来进行考试。再喋喋不休地教诲,给他施加压力,是会物极则反的。 到了金陵城,两人安安稳稳地住下,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得好好的。嗯,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换了贫寒人家,断没有可能那么消消停停的。君子可以坦坦然然地爱财,只要取之有道,他对孔子弟子颜回的安贫乐道表现得很不以为然。 林雪峰以养殖珍珠来给林海举例说明这个道理,自家会从中获利丰厚,但于国家和百姓那也是有利的,与颜回坚守着自己的贫,执着于自己的道,是两种人生态度。单纯作为个人选择来说,或许并没有谁对谁错,但对于社会的贡献,却是有很大区别的,日后他阅历渐深,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总之,林雪峰不想教养出个不接地气的孩子来,原身好像就是有些这样的清高劲儿的,目无下尘,也是因为他一直没体味过贫穷的滋味。 林海惊奇于这新奇的观念,其他人,包括书院里的老师大儒们是绝不会这样教育他们的,非议圣人得意的弟子,着实是有些离经叛道。父亲当着外人也绝不会是这种做派,只有对着他才会不惮吐露真言,可见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慢慢明白,他们这样的父子相处的态度,才是与旁人家不同的。 来到金陵,林海抓紧时间温书,做下场前最后的冲刺 。林雪峰负责照看着他的日常生活,管着下人们料理好膳食,早晚督促着林海锻炼身体。乡试比起院试来,那条件可艰苦得太多。考生们要在那狭小的考房里一共度过九天九夜的考试,吃的是自己带去的干粮,最多能烧点热水喝。考号里一桌一椅,桌子白天考生趴在上面答卷,晚上就拼起来睡觉,身量高些的都要卷曲成一团才能躺得下去。更要命的是,乡试那会子,暑热还未褪去,金陵更是有名的火炉,他们每日里都一动一身汗水的。可想而知,考生们到时会多么难熬,没有好的体力,哪里能撑得过去?每次院试,在考场里昏厥过去的考生,都不在少数,甚至有病死在考场里的,这简直是拿命来博功名啊,现代的高考和这比起来弱爆了!所以。林海如果能保持身体健康,精神尚好,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就自然淘汰了一批学问不差的文弱书生了,等于大家一起赛跑,你的起跑线要比旁人提前了好些,可不占据了上风么? 林海默默地听着林雪峰直白的剖析,深吸了口气。第二天,他主动带着事先准备的吃食笔墨等走进了林雪峰命人在院子里搭建出的一间,仿效贡院考房的小屋子里呆了三天,模拟进行了一场考试。出来时,林海浑身汗湿黏腻,散发着异味,形容狼狈,身体还算健康。林雪峰看过了他的答卷,他虽不精通经义,但也能看出林海考的水平很不错,是能拿得出手的。父子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对着即将到来的考试既心中警醒,又生出了信心来。 到了乡试正式开始的那天,一大早,林家上下的人都起来忙碌了。林海带进场的考篮是早就打理好的,里面有耐放的干粮,还有一大瓶用各种蘑菇、笋丁,拿着酱油醅好的肉酱,倒入热水一冲就是一碗爽口的汤了,这样营养也能跟得上;各种治疗感冒、腹泻、呕吐的上好药丸子;还有几只放了薄荷、丁香等香料的香囊,放在身上防蚊虫,醒脑,还能驱散点考场里的各种异味,免得人熏坏了.....总之,林海考试的准备工作,在林雪峰的总领下,是料理得极为妥帖,连着那些下人都咂舌道:老爷不愧是自己进过考场的,有经验,又细心,一点错漏都没有,夫人可是白担心了! 九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林雪峰亲自坐车去考场了接回了林海,正如九天前他亲自去送考一样。林海一身疲累地回到家中,林雪峰半句话都不询问,立刻打发他吃下了些好消化的粥汤,下人们早备下了洗澡水,痛快地洗了个澡。做完这一切后,林海倒头就睡下了。这一觉真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林海神清气爽,打理好自己后,又是干净利落的清俊少年郎一名,英气斯文,一眼望去,引人注目得很。 乡试放榜要等一个月的时间。林雪峰和林海犹豫不定是否要回姑苏去等候消息,但两人兴致勃勃地决定先要在金陵游玩几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00:13:12~2022-04-09 00: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林家父亲16 金陵是六朝古都,历史久远,底蕴深厚,合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形成了她独特的韵味。林雪峰和林海慕名前往文庙,也就是后世的夫子庙,去朱雀桥、乌衣巷等处走了一圈,对着已经看不出昔日繁华的寻常房舍,追忆东晋的风流余韵,世事的沧桑变化。林海年轻不解忧愁,对此只是一脸的好奇新鲜,林雪峰却是触动心怀,暗自唏嘘不已。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秦淮河的一条雅致游船上,林雪峰和林海相对而坐,悠然地品茶。林雪峰望着身边宽阔的长河,河水汤汤,流淌不息,不由感叹着说道。林海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父亲为何忽然有些伤感起来。 “没什么,只是今日见闻,忽有所感罢了!”林雪峰微微一笑,掩饰住了自己的感情。那些不能言说的话语和故事,只能长埋心底。哪怕他与林海此刻是如此亲密,终究也不能分享这个秘密。 好在林雪峰不是那自寻烦恼的人,很快就想开了,第二天就恢复了原状。带着林海在金陵城里痛痛快快地玩了几日,观赏胜迹,品尝美食,上戏园子里听戏,给林海放松放松,弥补这么长时间里的辛苦。林雪峰还有另外一层打算,林海乡试结果不知会如何,他虽然学问出色,但乡试这一关是竞争最激烈的,也未必就能保证一定就能通过。原身,嗯,原身也是落过一回榜的。如果结果不理想,林海情绪定然会低落一段时间,连带着他也不好意思独乐,呵呵!何况,这年代出趟门不容易的,下一回谁知道何时能来金陵呢?《从前慢》中娓娓地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样的怀旧很有情调,可林雪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亲身体验之后,他就一点产生不了这种向往了。他还是怀念他生活了多年的,那个喧嚣忙碌,但自由自在、生机蓬勃的世界!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林雪峰怅然望向远方,缓缓地饮下了一口茶,滋味有些清苦。 过了几日,忽然有份请帖送到了他们租下的院子,送请帖的声称是金陵甄家的下人。甄家,林雪峰心中一凛,收了展开一看,请帖上言辞客气,一番客套之词后,写明了来意:甄家家主,现任金陵织造邀请他们父子后日前往金陵有名的石城山庄赴宴,愿一尽地主之谊,希望他们父子赏脸,拔冗前往。 真的是那个甄家,江南新兴的豪族甄家!林雪峰眉头皱了皱,他一点也不想和甄家拉扯上什么关系。一个是累世清贵的书香之家,一个是因裙带关系而兴起的新贵,本来大家就不是一路人。这回他带着林海来参加乡试,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甄家竟然知道,选择在林海考完试后才下了帖子过来,可见他们的行动甄家都是掌握的。平素里,两家各自在金陵和姑苏,并无交往,为何现在甄家愿意相交?那只能是因为献上了那珍珠养殖法,皇上面上有光,因此欢喜之下,朝廷要给予奖赏,而甄家‘春江水暖鸭先知’,先行一步,拉拢林家,也是向皇上显示出自己的态度,投皇上之所喜吧?可是,这对于林家有何益呢? 父子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还是要去的,只当做一场普通的饭局,毕竟林家在江南,甄家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石城山庄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去处,不远处是浩浩的长江,钟山矗立在背后,山庄里一派天然风光,景物幽美。甄家家主带着他的嫡长子甄应嘉前来,介绍给林家父子相识。甄应嘉是个机变应酬的年轻人,比林海大着两岁,努力中了秀才后就自己不想走科举之路了,有甄家的权势蒙荫,前途是不愁的,现在在父亲身边帮忙。他热情地道,此次他是主动要随父亲来赴宴的,也是听说了林家的所为,心生向往,更难得的是林海与他是同龄人,彼此可以交个朋友。 起初,倒没什么问题,无非是双方客套地打招呼,表示久仰,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如此这般应酬一回,这种情形林雪峰也能应付得来。他礼貌周全,但也很警惕地与甄家家主保持着一定距离,酒宴间只愿谈论风花雪月等雅事,不涉及朝政国事。 酒过三巡,撤下了席,众人随后便自在在山庄里游逛,甄应嘉邀林海结伴而行,甄家家主陪着林雪峰散步。甄家家主当面赞起林雪峰献上珍珠养殖之法,忠诚仁义,不但皇上欣慰,朝廷上下,都说林雪峰的好话。林雪峰自然是嘴上连连谦虚:“甄大人过奖了,林家深受皇恩,这不过是应分之举,当不得如此赞誉”,并不肯往下接话。 特别是当甄家家主意味深长地提起宫中的甄贵妃和五皇子对林家都很欣赏,林家是姑苏世家,甄家为金陵望族,但都是江南名门,算起来也是同乡了,理当比旁人更加亲近一些。今天有缘相识,日后两家还要多多来往才是,这也是娘娘和五皇子的心意。甄家家主还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给林海,夸赞他器宇不凡,年少有为,林雪峰教子有方云云,又似不经意地说起林海年纪也不小了,此番乡试之后,林爵爷要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吧?听说林爵爷家中还有两位爱女,哥哥如此出色,妹妹定然也是极好的,不知多少好人家要淑女好逑呢!林爵爷真正是好福气,哈哈! 林雪峰心中一沉,他可不认为甄家家主那是随口说说的。林家绝不能和甄家扯上什么关系,两家人要走的路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些年他在书院里体会甚深,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大周文臣们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已经压过了朝中的勋贵们。两者阵营分明,来往都甚少,文臣们对待勋贵,骨子里都是隐隐地存着几分排斥轻蔑的,何况像甄家那样起家的外戚,对之更加不喜! 甄家在江南一带是赫赫的新贵,但其出身实在不高,根基浅薄,全是依仗着甄家老太太和宫中甄贵妃的裙带关系得势。历史上的外戚,可以兴盛一时,但能善始善终者少,其中还有那么多豪门高第的,也难逃悲惨的结局。因此,甄家明面上要比林家显赫富贵,但他们的富贵就如那搭建在沙滩上的一般,或许能维持很久,也或许转瞬消散。况且,林海将来要科举入仕的,和甄家搅在一起,那在文臣中可成了异类,难以立足了!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听说宫中的甄贵妃与太子关系很不和睦,五皇子因着皇上的宠爱,似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心思。历代诸位之争,是最要人命的,成王败寇,没有第二条路走。而林雪峰并不是有勇气五鼎烹的人,他只想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做有意义的事,不负重生一回,再也不会拉着林家上甄家这条船的。以林家的情形,实在没有富贵险中求的必要! 林雪峰以礼物太重,林海一介小子承受不了,且自己也没准备好给甄应嘉的回礼为由,婉言谢绝了,只象征性地收下了一只湖笔。对甄家家主的旁敲侧击,他只装作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呵呵,甄大人过奖了!”林雪峰摇头道:“只是海儿如今年岁还小,此次乡试还不知结果如何?若是不成,那还要再苦读三年再来。就是如愿通过了乡试,那也只是百尺竿头进了一步,眼见着后年就是会试了,耽搁不得!”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他一脸感慨:“颜真卿的《劝学》说得好啊,男儿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重,娶亲急什么呢?岂能年纪轻轻的,就想着在温柔乡里消磨好时光!这样没出息,哪里配做林家的男人!” 他对着甄应嘉推心置腹地倾诉道:“实不相瞒,甄大人啊,其实我都有些后悔娶亲得早了。若是我当年没有那么早娶亲,全心全意地读书,立志非中进士不可,一鼓作气下来,未尝不能中进士啊!可惜我老父母着急抱孙子,逼着我成婚。唉,父母之命,不得不从!只是,如今我心中尚有遗憾啊!”—首先拿着自己来开刀,来堵住别人的嘴。 甄家家主嘴角一抽,不知是该附和林雪峰,还是拿话来反驳,只得干笑了两声。他听出了林雪峰的意思,心中有些憋屈,林家是清贵书香门第不假,但又不是东晋王谢那样的高门,只是因着献那珍珠养殖之法入了皇上的眼,甄贵妃知道了便嘱咐要拉拢着林家,能与之结个亲事也好。只是,甄贵妃只是他的一个堂妹,与他到底还隔了一层,他也不可能为了她们母子倾尽一切的。林海现在还只是秀才,日后前程还未可知呢,林雪峰就这样矜持起来了? 他心中隐隐不快,暗中冷笑着想,勿怪乎林雪峰一直没出仕呢,这样清高骄傲的文人脾性,在官场上也是混不开的,就算皇上此番赐下了恩典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热闹。他竟然看不上甄家,自己还看不上林家表面光呢。横竖自己没有合适的女儿,为旁人操心什么呢?林家庶女,自己可看不上,那有什么用,想必林家也不在意她们的。 这样想着,甄家家主脸色就淡了一下,不再提起这话题来。当天,宾主几人吃了酒宴,客客气气地作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父亲,那甄应嘉和我闲聊,话里话外的,都在套问咱们家中的情形。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他家中的姐妹,夸奖她们美貌有才,会做诗词,家中专门请人教棋琴书画什么的。儿子觉着,这样可是有些不妥,哪里能和初识的人讲起这些的呢?闺中姑娘的名声是要紧的!”回去的路上,林海就皱眉对林雪峰道。 “那甄家怕是想是要打着和林家结亲的主意呢。”林雪峰笑着指了指林海:“看中了你吧!” “我?”林海惊讶地问道,随即瞪大了眼睛:“父亲,您怎么回答的?” “这可不行!”林海着急起来:“我还要考会试呢,不要娶亲!况且,在书院中,听老师同窗讲起来,甄家的名声并不好!” “我自然没答应,甄家家主也没明说。”林雪峰哼了一声:“他似乎也只是问了一问,林家如今还比不上甄家的权势,他未必能看得上呢!” “那最好!”林海脸色一淡:“咱们这样的书香之家,本就与之不是一路人!” 第17章 林家父亲17 金陵的风光人情,林雪峰是极喜爱的,这山光水色,古朴大气的韵致,浑然天成。他本来打算,索性和林海留在金陵多住几日,透彻地游玩散心,等到那乡试成绩出来,再一同返回姑苏,要不回去也无事可做,看着朱氏她们心神不宁等结果的样子,徒增烦恼。 不过,甄家整了那一出后,父子两人都没了那心思。金陵虽好,也不是久留之地,免得甄家再行纠缠。于是,他们一回去,就赶着命下人们收拾行李,雇船,忙乱了一天,到傍晚时分就上了船。 望着远方灯火璀璨,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的金陵古城,林雪峰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唉,在古代做人是真难!他已经那么低调,只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些实事,居然还能被人盯上了,真是‘枪打出头鸟’,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真不知那些起点男们是怎么混得那么风生水起的,想必他们在现代社会也不是普通人!但这年代吧,也不是说没有一点好的地方,林雪峰自嘲地想着,祸福相依啊。这时代交通不便,交流自然也不便的,有时也不坏。今天他们爽快走了,甄家要找他们,就要费些周折了,似乎也没这必要!林家,如今还没那么出彩,并不值得他们那么大动干戈! 朱氏等人在家中已是等候得望眼欲穿,见到他们父子两人回来,再见林海精神抖擞,都欢喜得紧。朱氏不知为何,心中直觉林海此番乡试定然会心想事成。她依然记得,当年老爷考中举人,也是经过两次乡试的。第一次考试后,老爷就心事重重,坐立不安的,当时她心中就预感不妙,再如何极力开解,老爷也不能展颜,而最后的结果也验证了她的预感。到了第二回,老爷的态度就平静多了,眼中虽仍有忐忑和渴盼,但却不是那种无望的焦躁。也就是在那一次,老爷高中了举人,消息传来时,她和老爷满腔的兴奋和骄傲,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但从那之后,老爷的科场再也没有顺利过,他口中虽然不说,但朱氏是能体会到他心中的失意和不甘的。 不远处传来林雪峰和林海朗声谈话的声音,朱氏凝望着他们两人很亲近地并行的身影,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乡试发榜的结果,是由衙门快报传到江南省各处的,姑苏收到桂榜消息,比起金陵来,也只是晚一步罢了。 林家今日热闹极了,门前的爆竹噼噼啪啪燃放的声音刚刚停息下来,下人们就在大门前拿着大箩筐,装了满满一箩筐的铜钱散发,许多孩童围在门前争着抢喜钱。林府门前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人笑容满面地说着恭喜话进门,大家都知道,官差才来报过喜,林家的独子林海,中举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中举是读书人最难跃过的一关了,其意义比起锦上添花的中进士还重要。林雪峰当年中举,就把林家书香门第的名头延续了下去,不然,只凭着袭的爵位,他也入不了文士们的眼,没资格当思学书院的老师。这林海,更是青出于蓝,须知当年林雪峰是下了两回场,中举时也比林海年龄大了不少。林海这十七岁的少年举人是前途无量啊! 朱氏吩咐了给所有人每人两个月月钱作为赏赐,林家阖家上下都喜气洋洋,下人们一批批地给林雪峰和朱氏叩拜谢恩,再去向林海道喜,都笑容盈腮。少主人有出息,林家蒸蒸日上,他们这些下人也会跟着沾光,过上稳定的好日子,他们这些奴仆们,不就盼望着这个么? 林海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欢喜,转身跪在林雪峰和朱氏面前,拜谢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尤其是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和用心。他心中感激不已。 他心中透彻,自己之所以能少年有成,一半功劳要归功于他拥有的优越条件。因为他生在林家,享受到了最好的教育资源和生活供养,他才能进思学书院,得到名师教诲,所有自己要学习的书籍都能得到。因为父亲在思学书院里任教和人品学识积累下的好名声,诸位老师们对他总会给予额外的关照。在准备乡试的时候,父亲的几位好友更是对他精心辅导,不断地进行练习,传授切身的经验,对他顺利中举极有帮助。那时,自己在他们眼中,不仅是书院中的学生,更是好友同事的儿子,是子侄,这是其他同窗们得不到的待遇。正如父亲所说的那般,他和其他的学子们,并不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起步的。这就是现实,父亲日常都不会掩饰,总会把一切清清楚楚地剖析给他看。告诫他不要因自己的出众而孤高自傲,因为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他那样的好条件的。如果他生在寒门,还会有这样的成就么?一个人,既要认识这个世界,也要认识自己。 “起来吧。”林雪峰微笑着道:“这不是为人父母者,该做的事么!”朱氏望了林雪峰一眼,起身垂目道:“海儿今日能有此出息,老爷居功至伟,当得起海儿的感恩。妾身也要谢过老爷,若无老爷操心,林家断无今天的繁盛!” 林家因着林海的中举,热闹了多日,不断有人上门祝贺,林雪峰和朱氏终日忙着接待客人,不得闲儿,但林家从上到下,都精神抖擞。众人都感叹林家兴旺起来了,至少林海已经有了功名,没有了白身的担忧。 林家的好运道却不止于此。又过了月余,林家又一次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忠孝王和忠顺王回到京城,向皇上汇报巡查江南的情形,详细讲叙了他们亲眼所见的林雪峰珍珠养殖,还大略统计了珍珠亩产的数量,估算了收益。忠孝王一向做事实在,从不弄虚作假,他的话众人都是相信的。 闻言,不但是皇上,连众臣都惊喜不已。皇上近年来好大喜功,挥霍得厉害,国库财政吃紧,现在能开辟一项新的财源,且不是与民争利,岂能不喜?皇上则是因几下江南,耗费了无数,除了国库支出了一部分外,其余的都是由接驾的甄家承担下来了。可甄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呢?皇上当然不能让自己的乳母和宠妃家族倾家荡产来孝敬,只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皇上于是赐下了金陵织造的肥差给甄家,默许其上下里手,贴补接驾的花销,还有从巡盐衙门里支出盐税。这情形其实瞒不过了解内情的大臣,也有那头铁的官员上奏,弹劾攻讦的是甄家等江南官员,矛头却是隐隐指向始作俑者——当今皇上,让他尴尬羞恼。 如今,忠孝王的禀奏却让皇上找回了面子,他可以以此来昭示诸臣,你们看,朕下江南,可不是享乐去的,是为了教化施恩,这不是有了成效了么?再听忠孝王禀奏,林雪峰有举人功名,还在江南有名书院里教书,在士林中颇有些名声,皇上更是满意。 林雪峰的身份无可挑剔,皇上有心,众臣也没有理由反对,朝廷略略商议,就做出给予林雪峰恩赏的决定。圣旨下达到江南省,由姑苏齐知府亲自去林府宣旨。 圣旨上言道:林家世代名门,林雪峰更是体念国恩,心怀仁义,不恤私利,可为楷模。因此,朝廷深表赞许,为表彰林雪峰的义举,朝廷不吝奖赏。林家的爵位本到林雪峰这一代为止,现准予提升爵位一级,再赐予不降等传承两代。赐林海入国子监读书,以备会试。因林雪峰人品学问俱佳,赐予正五品的官衔,此虽为虚职,但特许可以领取实职的俸禄。林雪峰若是有意,也可在国子监担任博士一职,因他在思学书院里的教学是为师生们称道的。林家主母朱氏赐封为五品宜人,家中女眷都得到锦缎首饰诸多赏赐。 这份圣旨一下,姑苏城都被惊动了。这可是林海中举也无法相比的!姑苏人文荟萃,其实举人是不缺的,如果林海不是那么年少,也不会引来那么多注目。科举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得他一辈子都会迈不过会试这一关,就像当年的林雪峰一般,不说泯然众人,也没那么出彩怕。可袭爵、赐官、封赏诰命,那就不一样了。林雪峰原先只是子爵的身份,如今被晋升为伯爵,那就进入高等贵族阶梯,子孙还能袭爵两代。这样,到了他孙子手上,林家还能保持着伯爵的身份。且林雪峰又有了官身,父子两人都能进入国子监,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啊!从此,林家就是又清又贵,身价倍增了。 那一天,有更多的人络绎不绝地走进林府大门,向林雪峰表达自己的祝贺,那些灼热的目光简直要点燃了林府。女眷们簇拥在朱氏身边说笑,再一次重提起林海和嘉云姐妹的婚事。 林海现在是她们眼中最抢手的香饽饽了。她们心中不断盘算着,即使林海一生止步于此,至少也能当个有功名的贵爵了,连同儿子也能惠泽,足够了!父兄都出息了,嘉云姐妹也跟着水涨船高。 兴奋劲头过去之后,林家就面临着一个选择,林海是一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的,林雪峰也要跟着去领国子监博士一职,尽管圣旨中并未明令,但皇上的恩典却是不容拒绝的。日后林海中了进士,按照朝廷规矩,也不能回姑苏做官,父子两人大半是要留在京城,那林家要何去何从? 林雪峰和朱氏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父子两人先去京城,等林海会试之后再行处置。只是,朱氏提醒林雪峰,林嘉云的年龄也不小了,他此去经年,可不耽搁了她的青春,须得他尽快做主,给她定下了人家才是。朱氏在家中,再慢慢地给她预备起嫁妆来。 林雪峰同意了这个安排。对于林嘉云的婚事,他一直都在留心,也已经基本有了人选。思学书院里的洪先生,致仕前曾是四品官,和林雪峰交情颇好,其人也好相处。他家中有位侄儿,父母早亡,一直跟着他这个伯父过活,年龄与林海差不多。洪先生流露过想撮合侄儿与林嘉云婚事之意,那少年林雪峰亲眼见过,长得端正,人品学问也是不错的,刚刚中了秀才。洪先生还道若是这门婚事定下,他会分一部分家中的财产给侄儿,以后大家各自过日子,不会聚在一处。林雪峰细想了一番,觉得倒也很合适。这样,林嘉云嫁过去,自己就能当家做主,宽松自在,家中虽不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受穷,何况,自己会给她一笔丰厚的陪嫁。林嘉云聪明能干,自然就能把日子过好。 林雪峰也没有独断专行,他专门去找林嘉云谈了心,细细说了洪家侄儿的情形,直白地阐明了其中的利弊。在他的要求下,朱氏带着林嘉云去洪家做客,其实是让两人暗中相看了一回,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林嘉云向父亲表示,这洪家侄儿未必是最好的,但对于她来说,是最合适的。她知道自家已不同以往了,她嫁入高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但深宅大院里的生活,甘苦自知,她的庶女身份在高门中终究是个很大的弱点,她何必为了虚名而受罪呢?况且,那洪家侄儿也是个上进的,两人齐心合力地过日子,未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林嘉云的言语在当时来说,有些不符合闺中姑娘的身份,但林雪峰闻言,心中倒是觉着很欣慰。林嘉云有这样的心态和认识,他不用再为她担心了。在这个世界里,把女孩子养成三从四德的女德标杆,或者是风花雪月的恋爱脑,那才要糟糕! 林嘉云的婚事初步定下了,朱氏全程见证,此刻听林雪峰讲起自己的安排想法,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老爷,海儿已经中举,眼见着就要上京,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字了?” 第18章 林家父亲18 林雪峰恍然地点了点头。古代有些身份的人,都要起个字号的,彼此以字来称呼,直呼其名是居高临下的不礼貌之举。原先林海还在书院里求学,倒不必讲究。可现在他已经功名在身,即将入读国子监,确实是需要起个字号了。 “嗯,夫人说的有理。”林雪峰沉吟道:“待我仔细想一想,给海儿起了寓意上佳的字来。嗯,林海,姓名中有木有水,草木得甘霖灌溉,生机勃发。只是树木要厚其根基,须得扎根大地,万物生长离不开土,女娲抟土造人流传后世。”他补上一句:“待我取好后再与夫人参详。” “那老爷心中有没有特别中意的么?”朱氏温声问道。 “还没有。”林雪峰不在意地回答道:“我会细想一个好的,定然会让你们满意。” 朱氏低下头来笑了笑:“是,以老爷的学问,那取的字定是很好的。” 林雪峰思索了一天后,定下了给林海取的字:屿舟。 屿,平地小山也,也是小岛的意思。屿字五行属土,对命中缺土的人能起良好的弥补作用,还有胸怀宽广、亲切待人的寓意;舟就不用说了,诺亚方舟象征着生命和希望。林雪峰对自己起的字很得意,把其中意思告诉了林海,林海听了也觉得很好。自此,林海与人交往中,无论是平辈,还是长辈,都以‘屿舟’来称呼他,林海这个名字倒是退了一射之地。 “这个字,果然是极好的,只是......”朱氏听说了之后,慢慢踱步,倚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郁郁草木出了好一会儿神,目光恍惚,若有所思。半响,她才开口说话,但只说了半句就停住了,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太太不喜欢老爷给哥儿取的字么?”身边伺候的蔡嬷嬷有些不解,太太看上去不太像高兴的样子,让她迷惑。其实,她心中道,一个字么,那打什么紧呢,也值得不快? “蔡嬷嬷,”朱氏低声地道:“我记得,海儿出生时,老爷本打算给他起名为如海的,但因着海儿是海字辈,只得单名一个海字。但老爷当时就道,日后海儿的字就要定为如海,取‘如海如渊’之意,他......” “太太,那时是那时,难道还不许老爷变了主意啊!”蔡嬷嬷笑着劝道:“太太,大家都说这个字啊,取得特别好,补上了海哥儿五行缺的土,还大气有韵致,海哥儿也喜欢得紧呢!” “海哥儿很喜欢?”朱氏喃喃地道。 “是啊,太太,”蔡嬷嬷看着朱氏脸色变幻,小心翼翼地道:“您是不是累着了?也是,前些日子,家中喜事不断,太太忙着招待应酬,都没个休息的功夫。眼见着老爷和海哥儿要上京城了,太太必是舍不得,心中不畅快。太太您要想开些,那是大好事啊,旁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再说了,等老爷和海哥儿在京城里安稳了,您也跟着上京便是。海哥儿日后金榜题名,也是注定不能回姑苏当官的,那不是迟早的事么?” 朱氏愣怔了片刻,叹道:“是啊,是我着相了!老爷为了林家和海哥儿,已经做了那么多了。一个虚名儿......”她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值得什么呢?” 几个月后,林雪峰安排好家中和渭塘、诸暨的事务后,带着林海,在朱氏等人的依依送别中,坐上了官船,离开姑苏古城,向着京城而去,开始了新的生活篇章。 第19章 林家父亲19 林家也算是几代传承的世家了,祖上在京城里也是有一处宅子的,占地还不小。因着林家后来迁去了江南,子嗣又不丰,这处宅子就此无人居住,也不舍得发卖,便白白空着,留下了两房下人打理着。林府的管家提前就赶到了京城,加急安排人手,把宅子打扫干净,添置了家具摆设,修理栽种了许多花木。林家现在身份大大提高,钱财又丰足,大把的银子花下去,几个月后,原先有些破旧衰败了的宅子就被整治得焕然一新,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园林横空出世在众人眼前,让那好奇上门探访的邻居管家们都啧啧赞叹,想着回去告之主家,林家衣锦还乡了。 林雪峰和林海抵达京城,修整了两日后,劳乏的身体恢复了,就一同去了国子监报到。因着父子两人是皇上特意下圣旨恩赏的,国子监的赵祭酒和孙监丞专门来与他们见了一面,以示重视。初次见面,林家父子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就颇佳,都是大方有礼,言谈得体的文士。赵孙二人暗自满意,再各自依着自己所长分别试着查问了一番。 赵祭酒捻须微微点头。林海这少年举人的学问很不错,若是再在国子监里好好打磨年余,得到众多大儒们更深一层的点拨,那进步会很大,下一场会试中有很大可能出头。他就像一块璞玉一般,未来会光彩焕发,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看过林雪峰呈上的由他自己编写的术数册子,并说明这是在思学书院里使用了几年的教材后,孙监丞也眼前一亮,有逢见同道中人的欣喜。他在国子监中,是少有的对格物之术颇有研究兴趣之人,那术数教本在他看来编写得非常实用,深入浅出。可见,能编写出这样水平教本的林雪峰,必是此道行家里手。本来孙监丞身为负责国子监具体事物的官员,对着皇上的旨意,暗中还有些抵触。在他看来,国子监是国家最高等的学府,林雪峰有功,朝廷尽可以给其他的封赏,若其人并无真才实学,却蒙受皇恩,混在国子监当博士,那不是误人子弟么?只这话,他不敢说出口来吧,心中未尝不对林雪峰存了些芥蒂。现在看来,他是白白担心了。 国子监这边的进展很顺利,林雪峰第二天就去吏部把任职手续办理了。他现在还没有面奏的资格,但也很知情识趣地给皇上写了谢恩折子呈上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场面上总得做得漂漂亮亮,让皇上脸上有光才是。从吏部官员口中,他得知了朝廷能慨然封赏,也多亏了忠孝王和忠顺王在其中出了大力,特别是忠孝王,对他是赞誉有加,说了不少好话,皇上大喜之下,给他的封赏丰厚。忠孝王为人向来实在公正,因此朝廷上下信任他所言不虚,并没有异议。林雪峰听说后,立刻又准备了两份谢礼,分别送去了两位王爷的府中。 “四哥,那林雪峰有些意思啊。”忠顺王笑着对忠孝王道:“他带着儿子已经到了京城,前日往我府上送了一份礼,说感谢我们兄弟的举荐,略表心中感激。礼品也不贵,只是一些江南的绣品特产,只这份心意是难得的。” “他也往我府上送了一份,但自己没有上门,附了一份信函致歉道,这是为了避嫌,不让我们兄弟被人攻讦为收揽人心。”忠孝王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此人处事很有分寸,不上赶着谀媚,也不孤高自许,不卑不亢,很难得。听国子监传来的消息,赵祭酒对他父子俩都挺满意的,他们父子前途可期。这两人日后很可以相交一番,只是不要招摇,以免麻烦!” “没错!”忠顺王拿着手中的扇子拍了拍掌心:“林家我挺看好的,后年他儿子就要参加会试了,如果能中,那可是少年进士,伯爵之身了,在京城里都是难得的,能拉入麾下,那是又体面又得用!” “且看他造化如何吧。和林家,咱们要保持着联系,但也不能走得太近,免得父皇和太子殿下生出嫌隙来,反而不妥!”忠孝王嘱咐道。 忠顺王闻言有些愤然:“四哥你也太小心了!咱们一般都是皇子,那老五在江南借着甄家大肆收拢势力,太子更是广为招揽朝臣,也不见父皇怪罪。难道咱们兄弟就不能有几个交好的友朋,偏心也不能是这样的吧!” “老六,不要胡言!”忠孝王沉声喝住忠顺王,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又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叹了一声:“太子自小就被立为储君,到如今已有二十六年了,比其他兄弟们尊贵势大也是理所当然的。老六那里,看着是在江南聚拢了不少人,但真正在朝中得用的也不多,文臣们更是不愿与之结交,父皇并不会太在意,太子他......” “父皇因着甄贵妃,对老五本就另眼相看,自然不会在意,但太子就未必了!四哥,我觉着,父皇和太子之间,比起前几年来,关系已经疏远淡漠了许多。”忠顺王反驳道:“据说,太子醉酒之后,还和身边人抱怨过,说自己做这太子太久了,前无古人!” 忠孝王倒抽一口冷气:“太子竟然如此不智不慎!父皇因着与先皇后的结发夫妻的情分,一直是厚待太子的,但是太子应该明白,身在皇家,两人先是君臣,才是父子!”他在心中道:皇权不容窥觊,先皇后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父皇妃嫔众多,曾经再深的情分,如今也已淡得差不多了。太子如今能依仗的其实只有自己的大义身份,和父皇对名声的顾忌,他竟然还不知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敢触父皇逆鳞!父皇还能容他多久呢? “老六,咱们务必要谨慎些,切切不可贪权集党。只要尽心做事,父皇自会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想到此处,忠孝王郑重地警告忠顺王道。 ...... 林雪峰和林海很快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林雪峰担任了术数博士,他在思学书院里教学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现在拿到国子监来用,也是熟门熟路。上了几回课后,学生们反响都还不错。林雪峰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不由得有些惘然。国子监里虽然也安排了术数课,但它并不是主要的课程,学生们学得没有多少压力,但也没多少动力,少数真心喜欢此道的除外。这点,比起思学书院来还更加明显,因为国子监的学子们,要么是官宦人家子弟,要么是经义文章出众,要以科举求功名的,格物之术对他们而言,只是小道尔,没必要在这上面耗费心神。 林海这个少年举人,在国子监里却是如鱼得水,诸位博士认为他是可造之材,比起其他学生来,林海形貌出众,沉稳大气,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即使在国子监这样人才荟萃的地界,林海也是非常吸人眼球的存着,可说是才貌、家世样样出色,家教人品也无可挑剔,这样四角俱全的少年郎,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在林海自己还未知觉中,他已经在不少人心中被列入了佳婿的人选。 林海这边还算消停,因着他要专心准备一年多之后的会试,众人都不会没眼色地去惊扰了他,只抓着机会就表现出对他的欣赏和善意。况且,这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必要和他分说。 大家的眼睛都盯住了林雪峰。于是,林雪峰也沾了林海的光,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额外结交了不少关系。他心思机敏,哪些人是单纯和他相交,哪些是意在林海的,日子一长,当然是能分辨出来的。他暗搓搓地想,他这是不是父以子贵啊?不过,转念一想,以林海这个年龄,在古代社会,确实也该定亲了,否则能与之相配的女孩子,都罗敷有夫了,被人挑剩下的,也不像个样子。没办法,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习俗,只能个人去适应社会,没有社会去将就个人的道理,即使穿越当了皇帝,那也做不到随心所欲的,除非他能像秦始皇一般的头铁威严,又有始皇帝那般的赫赫功绩。 当然,林海的婚事要正式商谈定下,也要等到会试之后。那时,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得要操办起来了。要不然,林海一日不中,就一日不成婚吗?那万一运气不好,林海可不得拖成了大龄单身狗了,就是林海自己没意见,朱氏也万万不肯答应的啊! 京城,那是天下的权力中心,众多消息在此汇集。达官贵人的韵事,朝廷的纷争,甚至是皇家的秘闻,都能在朝野民间广泛流传开来,宁静的姑苏城是不能与之相比的了。再加上林雪峰如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是自己不去刻意打听,自有人主动来闲话时提及,如今他的消息灵通得很。 林雪峰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里,只是一个局外人,他可没有本事去做龙傲天。至于林海,林雪峰对他的希望也只是能够努力考上了进士,再设法授个好职位,好生当官、过日子就挺好的,另外再给嘉云姐妹们都安排好满意的婚事,他也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了。自己实实在在做些事,让一生不虚度,不混吃等死,随着岁月变迁,把身份由老爷升格为老太爷......他前生太拼命了,这辈子无妨让自己轻松自在一些。他都开始憧憬等到告老致仕之后,有钱有闲,带着随从,惬意地四处走走,寄情山水的生活了。 所以,那些传到他耳边消息,他听听就算了,如清风拂过,吹皱了一池春水,干他何事? 比如‘太子地位如今不太稳当,自己也不知收敛,皇上越发对他不满意了,屡次敲打’ ‘宫中甄贵妃狐媚惑主,五皇子竟然敢处处与太子争锋,这是以下犯上,以庶欺嫡!’ ‘如今内阁大臣们也隐隐站队,背地里分别拥趸皇子,人心不稳啊!’ ......哦哦。 林雪峰心中并无波澜,只当自己是只吃瓜的猹。在京城真正的达官贵人面前,他还只是个小人物。任他风云再变幻,横竖也牵扯不到自己的。 只是,他心中有些好奇,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世界呢,看起来也不太平啊,京城里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直到有一天,他从孙监丞口中听到了‘四王八公’的称呼,才解开了他的疑惑。 “林博士,你不知道?四王么,便是北静、南安、西宁、东平四王,他们的先祖随着□□皇帝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得以封王,特赐予后代子孙世袭罔替的。如今四王,是以北静郡王为尊啊。”孙监丞惊奇地问道。 这真是听着好生熟悉!林雪峰闻言心中一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如此的人物,我岂能不知!还有八公,也是开国功臣,对吧?现在八公是以,以谁为首来着?我在姑苏,确实有些孤陋寡闻了。” “八公是武勋,和咱们文士也不是一路人,林博士原也不必关心这些。”孙监丞不以为意,卖力地介绍道:“哦,八公是以宁国公和荣国公为首的,最早一代的宁荣二公是亲兄弟。如今八公中势力最大的是现荣国公贾代善,宁国公贾代化早逝,由其子贾敬袭了爵位。那贾敬是武勋中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竟然中了进士,这在武勋中可是独一份的。他以前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关系非比寻常。” 他感叹道:“那贾代善也曾做过皇上的伴读,因此深得皇上信任,权势显赫,贾家倒是有运道的!” “另外六家是谁?”林雪峰压住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地问道:“我们父子日后要留在京城,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哦,是......”孙监丞见林雪峰对此感兴趣,遂一一历数起来。 “贾家、王家、史家、薛家!”林雪峰心中默念道。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竟然是红楼世界啊!林雪峰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2 19:08:45~2022-04-15 00: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林家父亲20 竟然是红楼世界么?眼下贾代善还在世,贾家还兴旺着呢。看来自己是来早了些,此刻那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都还没有出世,大观园也是没影子的,见证不了那四大家族的兴衰,宝黛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了。林雪峰不由生出几分遗憾,但也暗自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也不想亲眼看着这样一出人间悲剧上演,在金陵乌衣巷,他追忆昔日王谢的风流繁华,都觉着心中惆怅伤感,何况红楼梦中最后那‘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剧结局,把所有美好的事物活生生地毁灭了给大家看,更加悲凉彻骨! 林雪峰连忙把现在的情势和红楼梦中的描写对照,在脑海里快速地盘算起来。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后来会退位成为太上皇;如今的太子,看来就是书中那坏了事的忠义亲王,他并未如愿当上下一任皇帝;江南的甄家,日后会被问罪抄家,受到最彻底无情的清算。那么,风头正劲的甄贵妃和五皇子,必定是失败的一方,最后失去了太上皇的庇护,成为阶下囚也很有可能;最终的胜利者会是哪位皇子呢?书中他纳了贾元春为妃,可现在的贾元春,就是出生了,怕还只是个小孩子吧?这线索是没用的。 对了,林雪峰猛然想起来,红楼书中有位‘反面’人物,好像叫忠顺亲王的,和贾家很不对付,因为一个戏子,就老实不客气地命长史上荣国府来问罪,引得贾政在惊怒之下,痛打了贾宝玉一顿。那忠顺亲王显然不是四王八公一派的,而且地位权势显赫,都不用自己亲自出头,府中一位长史就能让贾政惶恐不已。那时贾元春已经封妃省亲,贾家还兴旺着呢,忠顺亲王就这么不给贾家面子,也就是说,没给‘国丈’和‘国舅爷’留脸。虽然皇上最后是收拾了四王八公,但在此之前,贾元春还是他的妃子,无论得不得宠,都关乎着皇家的尊严。而忠顺亲王敢这样作为,要么,是他的势力庞大到足以让皇上忌惮,能像曹操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依着书中皇帝的手段,这不可能!);要么,就是他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皇上对四王八公的态度他心知肚明,代皇上震慑警告一番。而且,他与皇上关系亲密,贾元春这个妾室望尘莫及,吹枕边风压根没用,旁人也明白这一点。 忠顺亲王!林雪峰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位跳脱不羁的少年——六皇子忠顺王!多年之后,那洒脱的少年会成为让贾家畏惧的强横肆意王爷。那么,能让他忠诚投效,同时也是信任着他,成为他身后坚实靠山的那位皇上,只能是—他的四哥忠孝王!在诸皇子之间,就属两人的关系最近,感情也最好。 得出这个结论,林雪峰不由得庆幸不已。因缘巧合之下,他居然与未来的皇上和得势的亲王有了交集,而且两人对林家的印象还颇好。上次他送来礼品去,两位都回了一份礼,还表达了对林家的赞许,暗示日后可多往来,这实在是撞了大运!好了,开启了上帝视角,知道了命运长河里,这些大人物的兴衰成败,他只要带着林海避开那些泥坑,追随成功者,林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从之前的接触来看,忠孝王是个实在做事,悲悯民生的人,林雪峰认为他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把这些大事理清了,忽然,林雪峰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来。他为什么会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里来呢?是老天随机掷骰子,还是冥冥中别有安排?林家,林黛玉!他默默念着,忽然心中猛然一惊。难道那林黛玉就是出生在自己家的么?林海,就是林黛玉的父亲? 他顿时被这想法震骇住了,本来以为只是npc,路人甲,忽然发现自己是一场大剧的缘起,那不是喜,而是惊吓。林雪峰努力地回想《红楼梦》中的场景,却悲哀地发现,除了经典的场面外,细节部分他完全记不起了。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读者的性别不同,对于的爱好是有偏向的,所以起点和晋江都有自己稳定的读者群。而林雪峰本就不很喜欢《红楼梦》,不是这本名著不好,就是不怎么合胃口,尤其是红楼梦中男主贾宝玉,他讨厌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连带着对这书也无感了。 你反封建是对的,追求自由也没有错,但你又为了自己的理想做了些什么呢?不愿科举,鄙夷禄蠹,那自己就要立起来,走自己的人生路,不说有能力为了你怜惜的女子们遮风挡雨,至少不靠别人养活了自己,才有资格说话发声。贾宝玉享受了多年家族的厚爱偏宠,在大厦倾覆后,没见他为陷入困境中的家族做一点事,帮助过任何一位亲人,救助过任何一位姐妹,最后是以出家逃避了俗世凡尘,也逃避了属于自己的责任。除了与宝姐姐林妹妹缠绵悱恻的爱情纠缠外,他白白地来了这世间一遭儿。 对于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两个女子,林雪峰只有宽容感叹了。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可惜生错了朝代。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她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未尝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过得风生水起。那样是对是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要有严密的规则约束,她也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来。而林黛玉,情深不寿,让人扼腕叹息,或许她本是世外仙姝,不该辗转于红尘俗世。但有一点,无论是薛宝钗,还是林黛玉,他觉得贾宝玉这样的男人,是一个都配不起的! 所以,这本书他只是多年前看过后就丢下了,委实没有留下太多印象。唉,都怪自己当时不认真啊!林雪峰后悔不迭地想着,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把这本书逐字逐句,翻来覆去地看上十遍!他皱紧眉头,仔细回忆,林黛玉的父亲是扬州巡盐御史,他是书香门第,探花出身,名字是...... 林如海,对了,就是这个名字! 林雪峰放了一大半的心来。那似乎,似乎,自己这个林家,与之并不相符吧。自己的儿子叫林海,可不叫林如海,林海这名字很平常,姓林的人也挺多的,重名了都不稀奇。江南本就文士众多,书香门第比比皆是。林海虽然学问不错,但能考中探花?林雪峰可是不敢这样奢望的。换了在现代社会,别人提起高考状元和你同姓,你无凭无据就认定了那一定是你今年也参加高考的儿子,不会引人笑话?何况,那林如海是哪年的探花,都不知道。 不会的,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林雪峰心中这样想着,渐渐就丢开了这事。但他终究还是觉着有些莫名不安,琢磨了一回,决定还是先给林海相看起来吧。等到后年会试一结束,就给他娶亲,完成这人生大事,也免得节外生枝。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家和贾家,四大家族扯上什么关系,那简直是个无底大坑,更不愿意做那书中被吃绝户,家破人亡的冤种!总之,他的心里膈应,极力要把自己的林家和书中的林如海的林家区别开来。书中的林家真不是好结局,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把萌芽首先扼杀在襁褓中。说到底,他还是有一点不放心。 世外仙姝,还是回归到天上去吧,让凡人们远远地隔着云层,来瞻仰膜拜吧!就像那天上的皎洁冷月,本就不该落入人间,那琼楼玉宇,澄清天空才是她的归宿!如果她注定要入红尘历劫,那也不能在自己家! 林雪峰打定了主意,一面和有意地和林家联姻的人正常联络,把那些姑娘们的情况一一记住,一面派人去姑苏去见朱氏。他们父子已在京城安定下来了,请朱氏尽快处理了姑苏的事物,带着家中诸人北上吧,京城林府也不能缺少当家主母,长久无人打理。更重要的是,他道,眼下不少人家看中了林海,都与他透露过联姻之意。他也有意在林海会试之前,就给他定下亲事,否则一旦金榜题名,以林海的才貌,怕会被人榜下捉婿了去。京城里权贵云集,林家虽清贵,与之还是不能相较的。如果有皇亲国戚想强着结亲,去宫中请来圣旨,那林家定然不敢抗旨,那会给皇家没脸,影响了林海的前程。嗯,听说有几家宗室家中还有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呢,妇容妇德都不出色,但总归是皇家人。林海这样的少年英才,日后还少不了一个伯爵的爵位,谁看着不眼热呢?怀璧其罪啊,所以,咱们做父母的须得及早为他打算。还有啊,他听着几家姑娘的介绍,觉得还不错,但只担心那些做媒的,为了促成婚事,只把姑娘往好处说。他一个男子,也不能亲自跑去相看啊!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还得夫人亲自去见一见的。要不然,他给林海定下的人不妥,岂不是误了林海的终身,夫妻可是一辈子要在一起过日子的...... 嗯,朱氏心中,最要紧的人,就是儿子林海了。林雪峰相信,只要自己这番话给带到,朱氏定然会加紧料理好姑苏的事务,用最快的时间赶到京城来的。 果然,一切都按照林雪峰预料的那般进行。朱氏着急起来,原先还觉着反正会试还早,林海正住在国子监求学,家中只林雪峰一人,他,他...... 故土难离,大家都在姑苏住了那么些年,安逸惯了,对北上京城,上上下下心中俱犹豫不定。再说了,姑苏的宅子、产业要一一安排,也是非常繁琐的,以她的性子,必要办理得妥妥当当才行。一来二去的,上京城之事就耽搁下了。这些,朱氏都委婉地向林雪峰解释了的。 现在事关林海,朱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了,连日命下人赶紧收拾行李,把产业诸事托付给管家慢慢料理。十余天后,朱氏就带上了嘉云姐妹和两位姨娘,坐上了航船,赶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对红楼梦不感兴趣的男人,真的对细节不会很清楚。感谢在2022-04-15 00:55:37~2022-04-16 01:3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12943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林家父亲21 朱氏等人到了京城,安置妥当之后,立刻就开始关注起了林海的婚事来。朱氏和林雪峰商议,不如以迁居之喜为理由,在家中办一场宴会,请一请林雪峰的同僚朋友们。既然已经准备常住京城,那林家就必须要与相仿人家多多来往交际,融洽关系。以前朱氏还未上京,林家没有主母招待应酬,旁人都不会挑理,但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借着这个为由头,邀请那些有意和林家联姻的人家来林府见面。 “老爷,五天后,是朝廷的休沐日,恰巧咱们家园子里海棠花开得正盛,妾身准备办一场暖房宴。老爷和妾身分别下帖子,请他们一家子人都来赴宴,饮酒赏花,玩乐一日。妾身在内院里招待夫人小姐们,可以乘机仔细观察那些姑娘的才貌品性。”朱氏对林雪峰道:“老爷您请在外院里招待男客,也趁机探一探他们的口风,问一问。”见林雪峰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解,朱氏轻轻一笑:“老爷,您忘记了,嘉云是定好了人家,但嘉南眼见着也大了,要赶紧地张罗起来。” “难为你记挂着她!”林雪峰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平心而论,嫡母能做到朱氏这般的,也是很难得的。林嘉云的嫁妆,全是朱氏在预备,他看了她拟定好的嫁妆单子,准备得很细致丰裕,除了公中的财物外,朱氏自己还贴补了不少私房进去。对于朱氏的慷慨仁厚,众人都称赞不已,不但林嘉云心中感激,就是她的生母姨娘,提起太太来,也是满口的好话 “老爷过奖了!”朱氏平静地道:“大家都是为了林家好,家和万事兴么” 林雪峰闻言顿了一下,心中莫名觉着有些不对味。朱氏如今与他相处的情势,越发的礼貌客气,两人不太像夫妻,更像合作融洽的同事。不过,想起是自己当年主动疏远了朱氏,朱氏却从未吐露过什么怨言,依旧处处尽责贤惠,对待自己也温婉尊重,林雪峰心中就涌出阵阵歉意,自己对她是有亏欠的,还要计较她对自己不亲近么,那委实太双标了。 “那就辛苦夫人了!”林雪峰温声道:“咱们尽早给海儿和嘉南定下好亲事,也就了了一桩心事。若是海儿再能金榜题名,那咱们就更没什么牵念了!” “老爷说的是!”朱氏笑了一笑。 眼见着林雪峰的背影渐渐从目光中消失,朱氏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海儿若是中了进士,林家又重新兴旺,老爷就再无遗憾了吧!” 朱氏的宴席热热闹闹地操办了,朱氏眼光敏锐,在与那些夫人小姐谈笑之间,就把目标的姑娘观察得差不离了。在那之后,朱氏又陆续与她们一起去上香、赴宴了几回,心中大致确定了几位人选。林雪峰与她一交流,发现两人选择的眼光还是很一致的,都中意家中关系简单和睦,文官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姑娘本人不说多么美貌,至少都清秀文雅,举止大方,而且都是读书识字的,也有自己的小爱好。 这是林雪峰特别提出的要求,北方和南方的风俗不一样,南方文风昌盛,富裕人家也注重女儿的教养,多有在家中请女先生教着读书的,书香门第讲究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格调。就像朱氏,虽然出阁前娘家也三从四德地教诲着,但读书、管家,也都教了些啊。后来朱氏管家闲暇有兴致时,还会作上几首诗,画上几笔,水平能说得过去。有几回,朱氏还写了诗请他应和,他勉强地对付过去,唉!但北方就大不一样,那真正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贵人家中的女孩子不识字,读书只读《女则》的也大有人在。但林海本就是江南士子,他身处的环境和所受的熏陶,使得他难以接受这一点。北方官宦人家,注意培养女儿的,那她们的家庭也是开明宽松的,那样的亲家,大家才能契合。 这时代虽然是包办婚姻,但成为夫妻的两人,若是一辈子都没有共同语言,彼此之间无话可说,双方压根就不是同一路人,那也未免太糟糕了。古代男人,大多虚伪得紧,嘴上讲的是以德为重,实则心里都做着红袖添香的美梦,呵呵!林雪峰不想自己亲自结下一对怨侣来,让彼此都受罪。 朱氏看好的几位姑娘,一位是礼部徐郎中的女儿,一位是翰林院吴编修的侄女,另一位则是国子监孙监丞的孙女,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官宦人家,但也不是特别显赫的权贵,正合林家的要求。齐大非偶,豪门女婿的日子并不好过,林家也不想高攀,有辱林家风骨。朱氏在这几位姑娘中犹豫不决,一时决定不下来。她与林雪峰商量,婚姻大事,不能轻忽,要不,还是等林海会试之后,设法安排他偷偷见一见那几位姑娘,然后由他自己决定?在林雪峰的潜移默化下,朱氏比起从前来,要开明了一些,在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的前提下,也尽量让儿子选一个自己中意的,以免日后落埋怨。 “老爷,那几家咱们也并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定,只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尽可以再互相仔细看一看,海儿如今却是不能分神的。况且若是他金榜高中,咱们去提亲,底气够足,女方也会高看一眼的。”朱氏又补上了一句。林雪峰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了下来。他也觉着这事没那么紧迫,况且自己家已经初步看好了人选,随时可以去提亲的,那就等等再说吧。 朱氏隐晦地向众人表示,眼看会试将近,林海不能分心,还是等到他下场之后再谈其他。自一家人都来到京城,林海越发感觉到身上的责任重大。妹妹林嘉云的婚期安排在他会试之后,准备到时由他代替林雪峰护送林嘉云回姑苏完婚,他若成了新科进士,林嘉云也能更加体面。于是,林海自觉地在国子监里读书愈加勤奋,国子监里名师大儒云集,比起思学书院来,更要高上一个层次。在他们的指导下,林海学业进步很大,脱胎换骨地变化。 林家人各自忙碌而充实,平静地生活着,。忽然一天,晴天霹雳一般,京城里巨变发生,只见大队军士带着兵器聚集喧嚣,整座京城气氛紧张无比,大家都惶恐不安得很,纷纷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朱氏吩咐家丁们赶紧闭紧大门,搜集了所有能找到的刀剑棍棒,连厨房里的菜刀也拿了出来,发给众家丁小厮和强壮的婆子们,用来守卫防身。又把嘉云姐妹和两个姨娘叫到自己院子里住下,派人在院子周围严密巡查,以保证安全。大家都瑟瑟发抖,慌乱成一团。朱氏此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分派人手安排,安慰众人。见到当家主母身临大事有静气,能撑得住场面,众人也渐渐平静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惊慌了。 过了许久,冒险带着两个小厮出门打探的管家带来了消息:皇城里发生了宫变,太子造反,带着忠于他的军队和御林军打起来了。这当儿,也不知谁胜谁败,街上乱哄哄的,地痞恶汉们也乘乱打劫。 这样的巨变,和自家并没有多大牵扯,双方的军士也只会攻打那些敌对重要官员的宅邸。朱氏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林府所在的巷子离衙门近,本就安全,不会招来乱兵。她吩咐下人们守住大门围墙,加紧防卫,不要让宵小闯进府中来,坚持严防死守,料想这动乱也不能持久。待到风平浪静之后,她自会赏赐出力之人。 忽然想到一事,朱氏顿时脸色大变,倏地立起身来。这当儿,林雪峰和林海都在国子监呢,他们怎么样了?可恨外面纷乱,交通断绝,根本无法派人出去联络。 海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不能出事啊!老爷,你可千万要护好海儿啊!朱氏心中无声地呼喊着。 动乱发生时,林雪峰正在授课。于是,加上林海,父子两人一同被困在了国子监里。大家反应过来时,国子监已经被军士们围住,师生们起初也慌乱不知所措,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林雪峰连忙把林海叫来身边,这样也能互相照应些。 太子兵变!这消息传来时,林雪峰生出一种‘终于来的’的感觉! 国子监是一国最高学府,不说在其中任教的那些大儒们,就是学生,也有许多是高门贵胄的孩子。所以,太子事先就分出了一队士兵去包围了国子监,不许师生们外出,领头的军官,径自去找能做主的人。 那军官寻到赵祭酒和孙监丞,向他们传达了太子的旨意,太子言道自己这是清君侧,诛杀迷惑父皇的妖妃奸佞,此乃皇家家事,与外人并不相干,无需惊惧。因国子监地位非凡,他尊重诸位才德之士,希望众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臣服于他——下一任的皇帝。为预防师生们行差踏错,特派出了兵士们前来‘保护’。 众博士们见状议论纷纷,各自立场迥异。太子已被立了多年,平素里也很会笼络人心,对文士们很看重,国子监中,因此有不少人对他印象颇好。眼见外头兵士围困,他们手中的刀剑寒光四射,好像随时都会落在人们身上,让人胆颤。这该何去何从呢? 有些人就言道,此次太子筹备充分,出其不意,成事在望,俨然是第二回‘玄武门之变’。那李世民后来不也成就了千古一帝的功绩了么,在史书上留下的也只有美名。何况,士人们一向都很看不上甄贵妃和五皇子的,太子要对付她们,似乎,也是可以谅解的! 林雪峰望着商量着准备站队的人,心中叹息不已。作为明晃晃知道结局的人,他努力地想阻止他们踏上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6 01:36:46~2022-04-17 01: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林家父亲22 林雪峰一眼扫去,那叫嚣得厉害的,平素里都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势力。太子若是失败了,他们也会受到牵连,此刻只有鼓动起大家来跟着他们一同冒险。若是太子兵变顺利,那他们便是从龙之功。皇家父子间的争斗不能沾惹,这个道理大家平时都懂,但这当儿变故骤生,就乱了心思。眼见外面团团围困着他们的兵士们杀气腾腾,手中刀剑雪亮,铁甲映射着寒光,带头的军官一再催促着他们表明自己的态度,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国子监的博士们每日里只研究经义文章,安逸日子过惯了,几时见过这等场面,只吓得心跳腿软,头脑里一片空白,那些同僚再在一旁口吐莲花地鼓动挑唆着,不少人就昏头转向的,犹豫着要不要也随大流,暂且在支持太子的劝进表上签个名?日后,日后太子若是兵败了,就推说是受逼而为,反正是法不责众,自己也没有造反啊! 他们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林雪峰自是知晓的。不用说‘玄武门之变’这种父子局,就是‘靖难之变’那样叔侄争位,明晃晃的谋反,也多有臣子们是支持造反一方的,成王败寇嘛,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在富贵荣华的诱惑下,文臣们的节操没那么高尚。坚持君臣大义正统的,也说不定会落到极悲惨的下场,看看朱棣怎么对付不肯归顺他的文臣,方孝儒这样名满天下的大儒,说杀不就杀了,还是被灭了十族.任你平日里如何清贵,受人尊重,在这江山变色的关头,也如同尘埃一般渺小。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谁能不怕,谁敢不识时务? 但是,这场兵变的结果却是太子失败身死啊!站在他一边的人定然会被皇帝清算,整一个四九年加入了国民党,倒霉透了。林雪峰默默站在一边,脑海中在飞快地转着。既然命运让他窥到了先机,那就不能白白地浪费了!但林雪峰绝不会直接冲上前去,慷慨激昂地指斥太子不仁不孝,这倒是正气凛然了,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在那军士的刀锋之下,以杀一儆百。等到平息了兵变之后,他的忠义之举会被人禀报上去,博一个好名声,然后皇帝会下旨褒奖,众人在他灵前上香拜祭,交口赞誉他铁骨铮铮,为士人楷模。可惜,他没有这样高尚的情操,他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为了那皇帝父子卖命的,他要珍惜那重来的生命,好好地为自己而活。 林雪峰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于是乘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开,去寻赵祭酒和孙监丞。这两人是那将官的重点攻略对象,被软禁在一间屋子里,软硬兼施地游说。这两人哪里肯答应下来,只一言不发。因着他们的地位,那将官也不敢动粗,见他们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只得命兵士看守着,不许人接近,自己气恨恨地离去。 林雪峰先找到林海,把当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然后低声地在他耳边说话,嘱咐道...... 林海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按照父亲的吩咐,找了些食物,装了一个食盒,给赵祭酒和孙监丞送去。他去之前,林雪峰给他装扮了一番,把他的样貌变了一变,确保事情发生后,兵士们也找不到他。他以前的妻子当过美妆博主,化妆水平高超,还在他脸上试验过,林雪峰好奇之下自己也学了一些,想不到如今排上了用场。 看守的兵士见林海年纪不大,面容稚嫩能,又听他哀求道,他是那孙监丞的学生,老师年纪大了,挨不得饿,只是送些食物,请诸位行个方便。 被派来国子监的不是什么正规的军队,规矩也不严明,因此林家父子才有可乘之机。兵士们见林海手中拿出两个沉甸甸的银元宝,态度有些松动,但想起将官的命令,有些犹豫。林海见他们有些意动,想起林雪峰的指点,立刻成热打铁,道屋里的两位,是国子监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桃李满天下,朝中多少官员都出自他们的门下,这人脉、名声都是分量极重的。无论这事态如何发展,哪怕最后太子上位了,也要厚待他们,以示自己的仁厚和正统。你们今日苛待了两位老师,就不担心日后会被当做替罪羊,被严惩了来平息士子的愤怒么? 兵士们听了这一席话,心中一凛,互相对了对眼神,便接过银子,心照不宣地放林海进了屋子,嘱咐他快些,送了吃的就不许多逗留。 林海见到了赵祭酒和孙监丞,连忙把林雪峰告诉他的情形转说了一遍。两人听见国子监里有人要犯糊涂,心中惊怒不已。这些混账行子,如今也不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呢,就敢盲目站队,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是太子最后上位了,你们也没有真刀真枪地去为他拼命,哪里能得到多少好处?从龙之功,还真敢想啊!这都是那些太子一系的家伙教唆出来的。可这样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他们已经名声地位都不缺了,就算日后太子登基,他们也难免会被人暗中讥讽为不顾大义伦理的伪君子,坏了在士林里的名声;若是太子失败,他们这国子监的主事人就更要糟糕了,至少一个约束无方,教化不力的罪名是逃不了的!真是造孽啊! 两人心急如焚,但苦于不能出去亲自劝阻 ,那些兵士能放林海进来,但绝不会让他们离去的。林海见状,立刻把林雪峰的计划说出,提议由他们写一份告诫国子监众人的文书,他和父亲会设法展示给大家,阻止众人犯错。 只能这样一试了.赵祭酒和孙监丞连忙匆匆写下了好几份信函,清晰直白地分析了一番利弊,恳切劝告国子监诸人,他们身为臣子士人的,只能听从在位皇帝的命令,否则便是不忠,请众人三思而行,并签下了自己的姓名。此举他们做来也有几分冒险,但身处在他们的位置,是不能置身事外的,既然享受了朝廷给予的荣华利禄,得到了世人的崇敬赞誉,就必然要承担起比旁人沉重得多的负担来。两人对此是坦然接受的。 林海收起这些信函,紧紧地藏进怀里,收拾了食盒出门去。他心中虽然紧张,但面上神情极力表现得淡定平静。兵士们把那食盒仔细检查,就放他走了,临走时,警告他不许出去乱说话,不然大家都要倒霉。林海连声答应下来,一边快步离去。 林雪峰从林海手中拿到这两位大佬的书信,心中暗喜,嘱咐林海赶紧回去,保护好自己为要,切勿强自出头。他自己回到众博士集聚的院子里,乘着众人争辩激烈,无人注意之际,把这些书信偷偷张贴散发。 赵祭酒和孙监丞在国子监里威望很高,发现了他们的联名信函后,再结合他们的分析理由一琢磨,大家都迟疑起来了。这说得很有理啊!太子这是悖逆君父之举,纵然成功,也必是心虚得紧,哪里还会追究当日没及时拥戴他的人?他们坚持士人风骨,传扬出去,也会为人敬佩。所以,今天对太子的招揽不加理会,倒也无妨。 等到太子这边的支持者发现真相时,原先还在犹豫不决的博士们都似统一了认识,坚定地表示,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与他们做臣子的无关,也不方便插手站队。还是等到圣旨昭告,大家遵旨便是......说着,便纷纷甩手散去,再不理会这些人急切的挽留。 带队的将官们见做了一场无用功,冲着赵祭酒好孙监丞大发了一场火,恨得牙痒痒的。这两人干脆闭上眼睛,不言不语。那将官拿他们也无计可施,这两人杀不得,也打不得的,怕会引起众怒。国子监地位清贵,太子那边也嘱咐要好生安抚师生们,他是没胆子擅自惩处的。那送出信函的学生和张贴的人也找寻不到,将官只得命令把那守门兵士责打了一顿,对赵祭酒和孙监丞严加看管。至于不肯签名劝进的博士们,法不责众,他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就这样,在紧张的气氛中,大家忐忑不安地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众人惊奇地发现,那看守监视的军士们已经悄悄地撤走了。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猜测时,从外面传来了消息:太子兵变失败,被忠于皇上的御林军追击逃窜,已举家**在东宫,大周的天,要变了! 顿时,国子监里炸开了锅,百人百态。那太子一边的,无论是学子,还是博士,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情形,心中明白大祸临头了,朝廷终究要清算他们的;那些在皇上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的,这时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是悬崖勒马了,否则只怕要面临牢狱之灾,身败名裂!感谢挽救他们于水火中的赵祭酒和孙监丞,他们真是圣人啊 赵祭酒和孙监丞笑容满面,此番他们力挽狂澜,对朝廷忠心可鉴,朝廷会记住他们功劳的。 “这多亏了林家父子啊!”赵祭酒感慨地对孙监丞道:“孙兄,你我即刻上书,禀明当日情况,林家父子的忠义勇智之举,须得让皇上知晓。” “自是应该!”孙监丞道,心中对林海越发满意。 第23章 林家父亲23 太子兵变,朝野震荡。皇上起先是愤怒不已,其实,太子意图‘清君侧’,逼迫他退位的计划,在行动之前,就有人向他告密。皇上暗中已经做了些防范,只是,他心中到底还存着些幻想,或许这样的事情最后是不会发生的,这只是太子一时的冲动,或许是旁人多虑了,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总不会如此忤逆不孝吧? 现实却是往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雷霆万钧地行动起来,宣布太子谋反,下令平叛,诏令道追随太子的兵士们不知情由,如放下兵器向朝廷投降,可既往不咎,恕其无罪。若是顽抗到底,则绝不饶恕!此令一下,再加上皇上控制的军队兵力强大,又占了先机,太子很快就兵败如山倒。太子心如死灰,不愿沦为阶下囚受辱,在最后陷入绝境时逃入东宫,命人四处点起了火,逼着全家人一起葬身火海,陪着他走上黄泉路。 消息传来,皇上立时昏了过去,他对太子还是很有感情的。此刻,太子死了,还死得那么凄惨,皇上心中的恨怨一下子就消散了,想起的都是素日里太子的好处。他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十余天后,朝廷开始处理善后适宜。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在皇上看来,太子原是个好孩子,都是身边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挑唆的他父子不和,必须严惩。忠君护主的臣子,那也当加以奖赏,以示朝廷赏罚分明。 赵祭酒和孙监丞联名奏表,他们把那几天里国子监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朝廷。没多久,朝廷就做出了反应,派出了按察院来进行调查。众人不敢隐瞒,互相检举了一回,那些鼓动着大家上劝进书的人,虽然极力抵赖,也终被查清问明。之后,朝廷将他们褫夺功名,开革出国子监,那牵扯深的,更要下狱问罪。 眼见着这些人的下场,那些曾经犹豫摇摆的博士们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心中大呼侥幸。赵祭酒和孙监丞已经把当日林雪峰父子的壮举大大地宣扬了一遍,两人在国子监师生中,立刻成了临危不惧,心怀忠义的英雄人物了,赞声不绝。那些博士们更是对他父子感激涕零,若不是他们有勇有谋,及时揭穿了那些贼人的阴谋,使得自己幡然醒悟,拒绝了贼人的欺骗拉拢,那今日可不得要步那些贼人的后尘了么?一时间,林家父子在国子监里是所过之处,人人笑脸相对,堪称国子监里最靓的崽,天上最亮的星星。 赵祭酒和孙监丞得到了朝廷的表彰,但功劳最大的林家父子,只得到了锦缎金银等赏赐。孙监丞悄悄告诉林雪峰,据他得到的消息,皇上对他们的义举很是称赞,是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只耐心等待就好,切切不可因此有怨怼之意,让人抓住把柄。 林雪峰自然不会那么沉不住气,从他献上珍珠养殖之法得到的收益来看,朝廷是需要树立他这种榜样的。或许,朝廷是在准备看看他们父子的表现,准备给一个大些的恩典。就是不给,林雪峰也不太在意,好歹林海会给朝廷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这就是他的政治资本,对于他的前程大有帮助,就已经值得了。说到底,他又没有亲自上阵平叛,所做的也没有冒很大的风险,只不过他的身份不凡,国子监这个平台天然地就给他增添了光环,如果他只是御林军的一员普通兵士呢,是衙门里的无名小吏呢,即使因之献出生命,也没有几人会多关注几分的。他把这个道理向林海分析了,希望他能宠辱不惊地做人。呃,现在他在国子监里风云一时,极受重视,但可不能因此迷了心窍,静下心来,踏实地准备会试,才是正理。 林雪峰一直很清醒,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不是天纵之才,如果不是因为给开了上帝视角,他会那么明智勇敢地做出选择吗?最大的可能,是混在人群中当一条咸鱼吧。除了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视野,他并不比古人强,而这些,是时间和上天恩赐给他的礼物,他凭什么以此俯瞰众人呢?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 林海接受了他的教导,不管外界如何赞誉,没有飘飘然,一如既往地埋头勤奋读书,他他沉静淡定的态度,得到了更多人的欣赏和注意。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会试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8 00:19:10~2022-04-19 07:4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林家父亲24 自林海跟着林雪峰上京, 转眼间已过了近两年的时间。这期间, 他经历事情不少,国子监的求学生涯对他的改变甚大。他的眼界开阔了许多,京城又是政治中心,做出各种国家大事决策的衙门就在身边, 国子监里走出过无数官员, 与朝堂联系很深。名师大儒们时常会有的放矢地给学生们分析朝廷的施政措施,而不是纸上谈兵。这样高等的平台, 是他在姑苏无法触及到的,哪怕思学书院已经是江南有名的大书院, 也是远远不及的。经过这一两年的淬炼, 林海的学问提高的得很快, 尤其是在策论方面。 会试如期举行,大约是朝廷有意冲淡太子政变带来的阴霾, 会试的声势要比往年更加浩大,还拨下了一大笔银子, 把考场条件改善了不少, 考生们的热水热食都由官府供给。今年的举子们跟着沾了光。但无论怎样,一场会试下来,大多数人也是精神萎靡,够折磨人的了。 有赖于多年坚持不懈的锻炼(最早几年是在林雪峰不懈地监督之下),林海如今的身体非常康健,会试之后, 在家好好休息了几日,就完全恢复过来了。乘着还未发榜,林海与国子监的同窗们结伴出游,看一看平日里无暇观赏的风景, 或是陪着母亲、妹妹去寺庙、道观里上香祈福。这几日的轻松时光,他尽情地放松自己,不去想最后的结果如何。‘但求不愧于心,岂能尽如人意!’这是父亲劝说他的话,他听进了心里。 林家如今是兴旺起来了,这些年,他是亲眼看着父亲是如何努力的,为了养殖珍珠,父亲不贪念家中的舒适生活,常年住在条件比较简陋的渭塘,默默坚持地做出实绩,潜移默化中给林海树立了榜样。林海一有空时,就会去渭塘探望父亲,给他送些吃用物品,见证了珍珠养殖出来的整个过程。整整三年时光啊! 旁人羡慕嫉妒林家的好运,但父亲暗处的艰辛,却是无人得见。在他看来,朝廷给林家的奖赏和尊荣,林家都可以坦然受之,那是父亲用自己的辛劳和坚持换来的,他为朝廷和百姓是做出了贡献的,以功论赏,这种赏赐拿到手上,心中也踏实。 太子政变时的那段经历,更加让他难以忘怀,参与冒险时的惊险兴奋,之后朝廷处置时的众生百态,尊贵显赫如太子的惨烈下场,都让他震撼不已。父亲当时感叹了一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形容得真是透彻入骨,让他心中警醒惊悚。这点点滴滴,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林海如今无论是心智,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都比那些生活简单,生长在温室中的同龄人要成熟不少。 林海如今出落得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少年人的英气,身形修长漂亮,线条分明,劲廋的身体下蕴藏着力量,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贵公子的气度。走在京城里,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吸引了一批人的目光。在林家和林海不知道的时候,一些人不动神色在观察着,衡量着。 大家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中,终于到了放榜的那一天。一大早,林家就同时派出了好几个机灵的小厮去看榜,就是预备着万一人多拥挤,也总会有一个人能杀出重围,回来报信。 其实大家都多虑了,林府小厮还是挺有本事的,身体健壮又灵活,在主人家重赏的诱惑之下,天不亮就守在礼部南院门口,分开选了几个位置站,约定好不管谁先挤出去报喜,那赏钱都由大家平分,这就是老爷说的‘合作双赢’。当然,如果,万一海哥儿不幸名落孙山了,那大伙儿就一起回去,低头做人,那自然也谈不到赏钱了,凡事哪有两面光的。海哥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小厮们在肚子里虔诚祈祷道。 不过,那天林府的小厮们都足够幸运。看到了榜,他们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立刻互相拉扯着,很快地挤出了人群,飞快地往府中奔去。赶紧的,要抢在官差前面报信,这样太太打赏起来,必定丰厚。 “老爷大喜!” “太太,大喜啊!” “海哥儿,大喜啊!” 小厮们刚刚进了正门,就迫不及待地扯着嗓子高声喊起来,脚下不停步地往花厅里赶。顿时,林府上下都沸腾起来了,林雪峰和朱氏、林如海也早早起来了,都聚在花厅里等候消息,已经等了许久,正心中有些不安的时候,闻声都坐不住了,立刻站起来。 为首的小厮钱五进花厅报喜,他利索地给坐在上首的林海峰跪下,喜气洋洋地禀报:“老爷大喜啊,海哥儿中了!杏榜提名,位列第十一位贡士!” “小的在路上时,就见报喜的官差出发了。海哥儿的名次靠前,只怕一会子的功夫就要到了。”钱午又提醒道。 “好,好!”林雪峰和朱氏异口同声地道,声音中都充满了欣喜,两人不由相视而笑,林海在一旁也激动得紧紧握着双手,笑得极欢畅。多年的心愿和目标一朝得到实现,几人都欢喜庆幸,想起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和辛劳,这欢喜中又夹杂着几丝心酸,朱氏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喉头哽咽住了。她抽出帕子,捂住双眼,但脸上仍旧带着笑。 林雪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夫人是太高兴了。” “是,是,我没事的。”朱氏拭着眼泪,又叫过林海道:“海儿,你给林家争了气啊!母亲要谢谢你呢!” 说着,转身给林雪峰郑重地福了福身:“海儿能有今日,离不开老爷对他的用心教导,妾身也要多谢老爷!” “海儿,也快来给你父亲磕个头,日后要好好孝敬父亲!” 林海听了朱氏的话,自然没有二话,马上赶上前去跪下。林雪峰不习惯这般郑重的拜谢场面,拉着林海起身:“快起来,何须如此,这是你自己努力!”。这放在现代社会,这当儿,应该是做父母的,把争气的孩子捧上天去了。古代社会里,在感念父母恩情这一点上,真的是做得比较好的。 “老爷,您当得起!”朱氏语气坚定:“林家能有今日,都是老爷的功劳,咱们大家心中都明白的!” 朱氏似乎还要再说什么,门外下人们已经一叠连声地叫道:“老爷,太太,官差来报喜了!” “大开中门!”朱氏立刻恢复了平常的雍容精干,吩咐道:“蔡嬷嬷,让管家把准备好的红包拿给官差,留他们吃茶。门口叫小厮们放起鞭炮来,府中的人,每人赏两个月月钱,海哥儿身边伺候的人每人额外再加十两银子,去看榜的小厮每人五两。大家都辛苦点,今日必有许多人上门来贺喜的,定要招待妥帖,不能丢了林家的面子!” “是,太太!”蔡嬷嬷乐呵呵地下去了。没多久,府中上下一片欢声笑语,各个喜气洋洋的。林嘉云姐妹俩都在自己房中等待,听到消息后也立刻赶到花厅,向林海祝贺。林嘉云笑语盈盈,眼见着哥哥就要成为进士了,在读书人是头等的,那她嫁入夫家,就越发体面了。林嘉南也极是高兴,与有荣焉。 那一日,林府热闹极了,上门来贺喜送礼的人是络绎不绝。大家都艳羡地看着林家人,这风水可实在太好了!这才多长时间啊,这又是老子升爵位,又是儿子中进士的,双喜临门啊!林海在贡士中列十一位,一甲或许是没指望,但二甲进士是妥妥的,通过朝考被选拔为庶吉士可能性极大,那日后散馆再考取翰林,那就是“储相”了,内阁大学士可都是翰林出身啊!前程似锦,林家自此蒸蒸日上,真的要在京城贵人中占有一席之地了!这样的人家,可得好生交往笼络着。 京城里东边有一条街叫宁荣街,街东街西各有一府第,两宅相连,竟占了大半条街。宅子里厅殿楼阁,也还峥嵘轩峻;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一片蓊蔚洇润之气,宅子正门都是三间兽头大门,两头石狮子威严地蹲在旁边,可见那是极富贵的做官人家。 其中一处宅子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顺着大门进去,拐弯抹角走许久,就到了荣国府的正房大院‘荣禧堂’,一对中年夫妻正对坐着说话,两人都衣饰华丽,气派凌人,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贵人。等到丫鬟送上茶后,那夫人就挥手命丫鬟退下了,今日她和丈夫要商量一些事情,不欲留人在身边伺候。 这一对中年夫妻正是荣国府的主人,现任荣国公贾代善和其妻史氏,史侯家的嫡女。史夫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俱已娶亲;还有一个幼女贾敏,年过十五。贾敏身份高贵,娇美动人,父母钟爱,千挑万选地准备给她选一个好夫婿,只是多方面考虑着,始终觉着有些不如意。只是,贾代善心中有个还算满意的人选。这当儿,夫妻两人议论的正是此事。 那史夫人把一盏茶递给丈夫:“老爷,今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你看中的那林海考中了么?” 贾代善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语气中透着兴奋:“考中了,榜上第十一名。这样的成绩,一个月后殿试,也不会有半点问题的。” 第25章 林家父亲25 “那就是二甲进士了。”史夫人点点头:“进士那倒也没什么, 难得的是那林海年轻有为, 也罢了。” “二甲,说不得就能进一甲呢,端的看皇上心意了。那林家父子可是在国子监办了件大事,入了皇上的眼。皇上表彰了国子监祭酒和监丞, 对立功最大的林雪峰岂能没说法?我追随皇上多年, 最了解皇上的性子。”贾代善摇头道:“我觉着皇上是在斟酌如何给他奖赏呢。” “林雪峰如今在国子监里当个不紧要的博士,新进虽被封了个伯爵的爵位, 但毕竟根基浅薄,朝中也说不上话的。”史夫人道:“论家世, 比起咱们家, 那还要差了不少的。即使是进士吧, 那也要熬上不少年!”史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俗话说‘嫁女嫁高’,以咱们家敏儿的才貌家世, 当个娘娘王妃也是足够的!” “真是妇人之见!”贾代善眉头一皱:“娘娘,皇上都这个岁数了, 你还要让敏儿进宫为妃?且不说敏儿委不委屈, 那甄贵妃那边怎么处?是和她争宠,还是给她做傀儡拿捏?” “不进宫,那配个皇子王公,总可以吧?”史夫人不服地道:“那现成就能做王妃了,超品的诰命,何其尊贵显赫!” “你看看哪个皇子郡王没有正妃的, 敏儿是我的女儿,还能做侧妃么?侧妃那也是妾!”贾代善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不善了。 “那五皇子不是还未立正妃么?咱们家和甄家是老亲,亲上加亲, 再好不过!”史夫人提议道。 “休提此事!”贾代善断然道:“甄贵妃和五皇子前途并不光明,之前虽得皇上宠爱,但他们和身后甄家的身份,可是不受朝臣待见的,皇上也会顾忌这一点!太子兵变后,更有人在背后指斥是因甄贵妃母子逼迫太过的缘故,人死为大,皇上又怀念起和太子的父子旧情来,对着甄贵妃只怕会生些心结。皇上总不会有错的,那错的自然是......” “所以,五皇子以后是绝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了,其余的皇子,和他都不甚和睦,结局如何,也不能预料。眼下皇上自会护着他们母子,但皇上终究已经老了。”贾代善叹息道:“此次宫变,对他打击很大,他病了多日,身体也不比从前了。咱们贾家要早做打算啊!” 史夫人懊恼地道:“谁能想到太子会脑子糊涂了呢?东府的敬儿,是太子的伴读,素来关系亲厚。若是太子忍耐着蛰伏,皇上也不是容不下他的。日后等他坐了那个位子,贾家自然就能安享富贵。现在,可全指望不上了,还要担心撇不清关系,唉,真正造孽啊!” 贾代善默然片刻,黯然叹息道:“所以,我与敬儿商议了许久。皇上自太子死后,隐隐迁怒他身边人,因此敬儿准备上表辞官,把爵位让给珍儿继承,自己去道观清修,以避嫌疑,免得连累了家里。想着这样一来,皇上也会消气,不再追究了。” “敬儿这是以自毁前程的方式来避祸啊!”贾代善痛心疾首地道:“咱们贾家这么多年来,嫡支旁系的加在一起,也只出了敬儿这一位进士,就是在众武勋家里,也是独一份的。如今却遭遇这无妄之灾,这损失可让人痛心得很啊!夫人啊,如今可不是开国那时候了,天下承平,武勋还有多少用处呢?皇上还念旧,愿意善待我们这些老人,但以后的主子可未必啊!” “这纵然不用打江山了,难道就不要守江山了么?”史夫人有些不悦,因为她出身的史家也是武勋。 “呵呵,守江山?”贾代善冷笑道:“如今咱们这样人家中,后代子嗣中还有谁能低下身段来吃苦拼命的?有这心,也没这个本事,不过是托着祖宗的福,过着富贵日子罢了。” 史夫人顿时心虚不语,她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贾赦,是个好色无能的纨绔,身上也没有差事,但日后好歹能继承丈夫的爵位,混个虚职,也能富贵无忧了。可怜自己的小儿子贾政,忠厚孝顺,却没大儿子的好运。 “以后,不,现在就要是文官的天下了!”贾代善也觉着心里悲凉,叹了一口气:“咱们家也要渐渐转向文官的路上去,老大是指望不上了,老二,老二虽然喜欢读书,但始终没考出个功名来。儿子不行,那好歹要有个得用的女婿,才能给咱们的后代子孙铺平了这条路。夫人你居然还嫌弃林海配不上敏儿,岂不知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在京城里多抢手!对了,你那日在慈云庙里见到林家人了么?” “是遇见了一面,林夫人带着她家两个姑娘去上香,我和那林夫人又不甚熟悉,只招呼了一下。咱们家总不能上赶着吧,敏儿也和林家姑娘说了几句话,她们是庶女,也敏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林海那日却没见到,听说是和同窗出游去了。”史夫人语气淡淡的。 贾代善看了着史夫人的脸色,就知道这实话她听着心里不痛快,其实自己又何尝高兴呢?她自恃身份高贵,想必对着林夫人也不会多么热情亲切。他心累地叹了口气:“算了,初次见面,不熟悉也平常,日后再找机会亲香亲香吧。我找个机会,先和那林雪峰透个话。先前听说林家准备着等儿子有了功名,才谈婚事,现在正是时候!” “老爷,咱们敏儿这样好的姑娘,林家还有挑剔的道理么?”史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老爷还要看看那林海人才如何,可不能委屈了咱们敏儿!” “你要四角俱全,天下哪有这么两全的事!”贾代善反驳道,心中却道,是要找个机会亲眼见一见林海才好,不过,怎么做才不显突兀呢?如今朝中文臣和武勋之间可是泾渭分明的,彼此并不如何交往,他不由得有些犯难了。 会试之后一个月就是殿试,那是皇上亲自出题,也无法准备什么。这当儿,林雪峰心态很轻松,依着林海榜上的名次,除非真的出现特殊情况,他也跑不了一个二甲进士去的。至于在二甲中,排得略高些,略低些的,那也不用太计较了。 不过,林雪峰心大,但国子监的人却不那么想,今年林海的成绩在国子监里排名第二,还有一位比他高了两名,师长们叫来这两人,努力地给他们补课,争取让他们都能进入前十名,这虽不能和一甲相比,那也意义不同。殿试只考对策一题,为期一天,国子监专门琢磨着皇上的心思,给押了不少题目。林海尤其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上次他和林雪峰的作为,间接地拯救了不少人,大家都心怀感激,想着要报答他们父子呢,自然是处处尽心。 转眼间,就到了殿试的日子。一大早,各位贡生们就齐齐整整地穿上朝廷统一下发,参加殿试的衣衫,平日里再不拘小节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当,大家也不敢喝水,只略微拿茶水润了润嘴唇便罢。 殿试安排在太和殿进行,这是皇帝进行重大活动才启用的场所,庄严肃穆,高大雄伟的殿宇,尽显皇家威严,无形之中,就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让人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心来。林海虽然心中也觉震撼,但这些年来好歹也经历过一些,一时的惊惧之后,比旁人要更迅速地冷静下来,举手投足间显得镇定不乱。 发下试卷后,林海仔细一看,心中就更加有底了,国子监大儒们考前的辅导不是无用功,虽没押中了题目,但所总结出的还是很有用的。心中一定,林海就显得更加淡定,一边静静地磨墨,一边仔细思索着如何措辞。等到考虑成熟后,先在草稿纸上落笔。一气呵成,再逐字逐句地修改。等到满意了,才小心地誊写起来。 皇上的帝号为仁安,仁安帝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坐镇,把下面考生的情形都尽收眼底。考生们的座位是依照会试名次高低从前到后排列的,排名前三的贡生他一一望去,发现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了,形貌也平常,心中就先不满意起来。仁安帝素来好名,这样的一甲,看起来就不够体面,尤其是探花郎,更要美姿容,这哪里符合?他满场望去,倒是有几位年轻相貌好的贡士,其中一人更加出色,座位也靠前,他心中一动。 仁安帝忽然想起一事,扭头低声问身边的太监福宁道:“朕听说那林雪峰的儿子这回考得不错,他在哪边?” 福宁早就打听清楚了,睁大眼睛望去,好在林海排名高,位置很靠前,福安一下子就找到,连忙暗暗指给仁安帝看:“皇上,那就是林雪峰的儿子林海,金榜上排名第十一。” 仁安帝举目一看,这林海正是他看着觉得出色的年轻士子,他顿时眼前一亮,笑着道:“第十一名,那也很好了,果然是忠义之家出来的好孩子,人品学问都出众!!” 福宁连声附和,他明白了皇上的心思。望了林海一眼,他心中暗道:“这林家父子走运了,皇上原本已经准备了一份恩典,现在又要加上一份了!这父子俩,是父亲成就护佑了儿子,儿子却也是有出息的,好日子怕还在后面呢,真让人羡慕啊!嗯,这两人得到皇上看重,可不能得罪了。” 殿试结束后,考生们不出宫门,当天就要定下名次来。考官们紧张地阅卷后,评阅出了最后结果,恭恭敬敬地呈给仁安帝,同时附上的还有前十名的试卷,供皇上御览。 仁安帝接过,最前面是一甲名单,他顿了顿,继续往下看去,在第八名的位置上,他看到了林海的名字。他再翻开各人的试卷,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林海的卷子,看得格外认真。 “这林海,就是和父亲临危不惧,忠义机敏的国子监里读书的少年郎吧?”仁安帝指着林海的卷子道:“以朕看来,他的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新意,又没有浮夸之态,难得他如此年少,却能如此踏实,眼界深远。再看他的形貌出众,风采不俗,选做探花是正合适的,众卿以为如何?” 还能以为如何?仁安帝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众臣互相对了对眼神,文无第一,能进前十名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林海的答卷也是极好的,只是他们觉着其人似乎太年轻了一些,有意压了压他的名次。只是他们怎么忘了,林家父子是立了功劳的!看来皇上想抬举林海的心意已决,他们不如依从了吧!太子宫变时间还不太久,大家还是不要惹恼了皇上才好! “是,臣等谨遵圣意。” ...... 太和殿唱名,身穿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的进士们皆屏声静气地跪下,执事官高声依次报出名次。 “一甲第三名,姑苏贡士林海,赐进士出身” 林海猛然抬起头来,目光中透出不尽的惊喜,他着实想不到自己殿试竟然能一步登天。这可不只是前进了几名,那可是一甲,一甲进士及第啊! 众臣的目光都不由凝集在林海身上,看了他一眼,心中均想:怪不得皇上挑中了他做探花呢,果然是个翩翩少年郎!这样的长相,跨马游街,也是朝廷的体面! 第26章 林家父亲26 林海殿试被点为探花的消息, 很快就从宫中传了出来, 林家又一次陷入了欢乐的海洋。那可是一朝成名,天下谁人不识君!二甲进士自然是极不错了,但二甲的人数也多,哪里比得上一甲那么显眼!况且, 探花的意义又有不同, 大多是长相风度都出色的人才配得上这个名号,有时比起状元来, 在人们心中更看重一些。毕竟,人们都喜欢才貌双全的年轻才俊, 而状元, 或许是个相貌平庸, 人到中年的人了。 举家欢腾,朱氏高兴得又发了一回赏钱。林雪峰先是大喜, 一甲和二甲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跨越过去不容易。那叫进士及第, 可以直接进翰林院, 而且一进翰林院直接就被授予修撰和编修的身份,那至少是正七品起步,换句话说,他们要比二甲进士提前三年就得到了官职,不但起点高,而且稳定。抛开这些明晃晃的好处, 那份荣耀也足够让人骄傲的了!就是放到现代社会,谁家孩子考了全国第三,那也得遍告亲友,大肆庆祝啊?何况, 被点为探花郎,就相当于公开的颜值认证:林家子,如芝兰玉树,熠熠生辉! 但随即,林雪峰心中就猛然生出一阵凉意。林海竟然真的当上了探花,这似乎,似乎,他打了激灵,生出些不太妙的联想。 在红楼书中,林黛玉的父亲就是个探花郎,因此家世显赫的国公小姐贾敏才会下嫁。但他明明记得,他是叫做林如海没错吧,而且林如海的父亲早亡,虽然出身清贵,但家道也有些中落了。不会是因为他的穿越,改变了剧情吧? 林雪峰越想越心中没底,自己一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渐渐焦灼起来。等到朱氏料理完事务后,林雪峰就命人把她请来说事。 “老爷,现在就要给海儿定亲,是不是有些仓促了?”朱氏听了林雪峰的提议,有些愕然地顿了一下,委婉地道:“如今海儿事业已定,这成家么,就越发要郑重一些。先前咱们不是说想法子让海儿自己去看一看姑娘们的吗?” “那这两日我们就带了海儿去孙监丞家里拜访吧。”林雪峰道:“孙监丞说来也是海儿的师长,对他辅助良多,他也合该上门去道个谢的。咱们请孙家安排个机会让两人暗中见一见,以孙家的开明,是不会拒绝的。若是海儿也觉得孙家姑娘不错,那这亲事就可以定下来了。之后,我就亲自去请赵祭酒上门帮着提亲,孙家没有意见,林家就可以下定了。之后,收拾屋子,准备聘礼,操办婚事,就劳烦夫人费心了!” 朱氏沉吟了片刻:“老爷,咱们是不是再多看几家?”她看着林雪峰,语气有些艰涩:“此一时彼一时,海儿如今可以挑选的余地很大。孙家姑娘听闻是不错的,只是孙监丞年纪已大,没几年就要致仕,孙姑娘的父亲新近才在礼部做了员外郎,那也是个清闲职位,前程也就那样了。这,当初我们与孙家也并未说定,京城里名门淑女甚多......” 林雪峰抬眼看了朱氏一眼,她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这也无可厚非,本来孙家也只是有些意向的人家之一,林家也没有欠下什么报不了的恩德,朱氏作为母亲和林家的主母,希望林海能结下更好的姻缘,再正常不过了。就是在现代社会,门当户对还很有市场,何况是这里!只是,真相是林雪峰是无法说出的。 林雪峰只好拿着君子重信义,孙监丞对林海和自己向来是关照有加,家庭也和睦宽容,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必会与林海琴瑟相合。大家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规矩想法什么的,也能相投,不至于日后三观不合,日子过得别扭。 况且,“京城中高门是甚多,内阁阁老、大学士、尚书侍郎们膝下也有未嫁的女儿,海儿若是成为他们的女婿,眼下看来对前程是有些帮助的。但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家手中的人脉和资源也不是无限的,他们膝下儿女众多,自然是先就着儿子,留给女婿的怕只是些残羹冷炙。除非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才会扶持女婿。但他们的好处可不是白拿的,眼下的提携之恩,日后怕会加倍地偿还,海儿若是出息了,要无休止地为岳家效力!这岂不是等于借了‘印子钱?还会落得一个趋炎附势,靠着丈人发达的名声,难道好听?” ...... 林雪峰口才了得,说到最后,朱氏默然不语。林雪峰也顾不得许多了,亲自去写帖子,郑重约下去孙府拜访的日子。孙监丞收到帖子后,欣然答应。 那一日,一甲进士们跨马游街,春风得意马蹄疾,十里长街,青年士子们的英姿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以俊美的探花郎最甚。沿街的酒楼上,雅致些的包间都被人定满了,这一天,贵人家的,包括女眷们都可以来观看这盛景,甚至向新科进士们投掷鲜花手帕。大家心知肚明,其中多有人借机相看这些青年才俊的,榜下捉婿,太太姑娘们也想先见一见真人吧。只有在此刻,才无人会提及男女大防。 在一家豪华的酒楼,一间最沿街,视野最好的雅间里,一位年轻美貌的少女凝望着已远去的进士行列出神,她衣饰精致,拿着一把扇子遮着半面脸,露出的明眸中波光流转,十分动人。 “敏儿,那探花郎你可看清楚了?”身边的中年贵妇笑盈盈地问道:“方才母亲看了一眼,倒是好相貌气度呢,倒也不算辱没了敏儿!” “母亲拿我打趣!”那‘敏儿’脸上泛起红霞,又羞怯道:“他......” “你父亲打听了,他尚未婚配,也没和人定下亲来。”那贵妇矜持地笑了笑:“想必他家里也觉着儿子会出息,不愿轻易许婚。不过,若是咱们家,那林家再没什么不愿的。不过虽说林家家世比起咱们家要差了些,但那林海毕竟是探花郎,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事自有父母来操办。”那贵妇挥了挥手:“能娶到敏儿,那是林家的福气!” “母亲......”那少女嗔怪了一句,含羞地低下头去。 皇宫中,仁安帝兴致颇高,正在召见荣国公贾代善。他们君臣关系向来亲近,国事禀奏完了,两人开始闲话起来,话题不知不觉中转到了今天新录中的进士上面。 “这一届的会试礼部操办得很尽心,录中的进士比往年要更好。”仁安帝对此很满意,说了一番殿试的情形,又道:“今年的探花郎尤其出色,可谓名副其实!爱卿可知他是谁?” “他就是那把珍珠养殖之法无偿贡献给朝廷的姑苏林雪峰之子,他们父子后来在国子监里也是忠勇可嘉,不负了朕的厚望!”仁安帝欣慰地道:“这样才德皆全的臣子,朕自然不会亏待了的!”—相比于献上生财妙法,仁安帝更加看重后者。太子兵变,这影响太恶劣了。若是国子监里那些墙头草被孽臣们鼓动着纷纷签下劝进书,此事一旦做下了,就是往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让他丢尽脸面。兵士们还可以推说是被人煽动引诱的,这些人粗鄙之人可不懂什么大义伦理。但国子监里那可是全天下最有学问名望的大儒,这些人都反对皇上,支持太子,那岂不是说明,是皇上自己德行不够么?况且,国子监和朝廷关系密切,多少官员出自其门下,追究这些大儒博士,他们的弟子如何自处?文臣们可不会大义灭师,否则自己会在士林中名声尽毁,难以立足!如果他们合伙来求情,他这个皇上大怒之下,也不能把他们尽数问罪啊,放任着不管,又有损威严,着实会陷入两难!所以,林家父子的功劳确实不小! 贾代善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不动神色地附和着夸赞了几句,然后带着几分失意的神色苦笑道:“林家子如此人才,实在让人羡慕地紧!唉,臣的家中出身行伍,根基浅薄,纵然日日严厉教训着,两个儿子都读不出书来,只能指望着孙儿辈了。偌大的家族,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博得功名的,除了侄儿......” 说到这里,贾代善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跪下磕头谢罪。仁安帝看着跪在面前,惶恐不已的贾代善,不由心中一软。他知道贾代善失言说出的是贾敬,宁荣两府唯一的进士,日前已上书辞官辞爵,出家修道去了。平心而论,太子的事他也是无辜受累的,但朝廷也不免有挂误的,也算不得委屈。只是,这却是让贾家损失颇大,他知道贾家在努力地往文臣的路上转的。如今,却是断了一代得用的人了。 仁安帝略感歉疚,心中想着日后可以给贾家一些恩典,以做补偿。 仁安帝岔开这话,继续讲述林家之事:“原本我只是准备施恩给林雪峰的,他当居首功,其子林海不必另行奖赏,也能因此受惠。不过,朕也未料到,林海竟能如此出息,极合适当探花郎。既然如此,那朕索性一次赏赐个彻底!” 贾代善早打听到了殿试发生的事情,此刻听着仁安帝说着对林雪峰的恩赏,在一旁欲语还休。仁安帝细心地觉察到贾代善的异常,不由惊讶地问起他来。 “皇上,老臣想求一个恩典!”贾代善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对仁安帝道。 第27章 林家父亲27 “哦, 爱卿为何要如此?”仁安帝惊讶地问道。这怎么看着, 是贾代善主动要去与林雪峰结识?林雪峰便是再立功受赏,可无论是地位根基、权势,还是从仁安帝的亲信程度上来看,与身为国公的贾代善还是相去甚远的。若是贾代善真想与文臣亲近, 那他也也该去笼络大学士、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这些人的。 仁安帝转念一想, 恍然地笑了起来:“爱卿莫非是看中了那探花郎林海么?朕记得,爱卿膝下有一幼女的, 她出生时,朕还给过赏赐。” “皇上说的是!”贾代善恭敬地回答道:“臣的女儿正当韶龄, 聪明灵慧, 自小就请了人教授诗书, 比起臣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要出挑几倍。臣与老妻最是疼爱, 因此一心想给他她寻门好亲事。臣听说探花郎家教严明,且专心科业, 尚未婚配, 因此动心。皇上,臣的女儿妇容妇德都是极好的,与年纪也与探花郎相当,可谓天作之合。但老臣苦于与林家素无交集,因此想着借宣旨之际,与林家结识, 也不好显得自家是上赶着的!” “爱卿这样的身份,也能不惜迂回周全,可见真正是心疼女儿的了!”仁安帝不禁感叹道。贾代善的谦和让他心中觉着很舒畅,他是信任贾代善的, 但贾代善手握兵权,若是为人骄横跋扈,他也不能放心。太子的兵变和失败,让他更加认识到了兵权的重要性。 “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贾代善接话道:“皇上,老臣这么做,也是敬佩林家的家教风骨,贾家与林家虽是出身不同,文武有别,但对皇上的忠诚,那都是殊路同归。昏礼者,是合两姓之好,最要紧的,乃是两家人志同道合,日后才不会起争执。小儿女们都是不错的孩子,相处久了,自然就能琴瑟相合。” 这话仁安帝听着顺耳,他微微点头赞同。是啊,比如太子兵变时,两亲家,各自效忠的对象都不同,岂不麻烦? “老臣也是有私心的。”贾代善暗暗看了看仁安帝的神色,有些羞于启齿地吐露道:“皇上面前,老臣就不隐瞒家丑了。老臣家中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日后蒙受朝廷的恩德,袭了爵位,能做个富贵闲人。二儿子为人方正,最喜读书,只是咱们武人家中,大约是没这份天资,到如今也没能考出什么功名来。老臣只好希望着下一代的孙辈读书出息了。如今天下太平,贾家武勋之路到老臣这里就该转行了,日后子孙准备走文臣科举之路。若能有探花郎这样的好女婿,那是贾家之幸啊。老臣哪里还能自恃身份,摆什么国公架子?” 这番诉苦让仁安帝心下恻然,有些感同身受。他不禁想起了死去的太子,和其他还活着的,面和心不和,并无多少友爱之心的皇子,也暗自叹息了一声。再听着贾代善后面的话语,心中一动。这就等于委婉地向他表示,贾家愿意不沾手兵权,家族从此改走文臣之路了。宁荣二公,是跟随着□□皇帝的开国功臣,实力雄厚,在军中素有威望。到了贾代善这一辈,他们兄弟也是有能为的,多年来在军中领兵,手下部属众多,这结下的香火情也不能轻忽。纵然他对自己是忠心耿耿,但到了他的后辈子孙,能不能对自己的子孙也不改初衷?仁安帝自然要为后代谋划,他不是没想过削武勋的势力。但贸然为之,也是不妥当的。仁安帝素来以仁君自许,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苛刻无情的名声,也没那个杀伐决断的魄力,贾代善如今肯主动消减自家的兵权,这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也当成全了他小小的心愿,以做回报,自己可是个体贴仁慈的君主呢。 “那好,”仁安帝立刻命福宁伺候笔墨,写下了一道旨意,交给贾代善:“那这道诏书就由爱卿去宣读了,正好可以见一见探花郎。” 仁安帝本想道:“既然卿家之爱女与探花郎颇为般配,那朕就索性给他们赐个婚,成就两姓之好,也是一段佳话!”但这句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咽进了肚子里去了。林雪峰如果还是姑苏的一个空头子爵,那仁安帝下道赐婚旨意,那是毫不犹豫的。怎的,朕的心腹,国公之女,还配不上你儿子么?人家名门闺秀,十里红妆地嫁到林家,林海从此就有了一个显赫的岳家可以依靠,这多占便宜的事!朕可是在给你施恩啊! 但现在,林家已今非昔比,他们父子是为自己,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的。如今是地位名声、财富都不缺,在清贵文臣之中,也能占据一席之地。如果不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忽然下旨,那就有些太不给人家体面了。人家是文臣,不是皇家的奴才!仁安帝可以想象自己这份旨意一下,文臣们会如何上书攻讦! “如果爱卿和林家谈妥了,朕立刻就亲自给下旨赐婚,再给卿家女儿赐一副丰厚嫁妆!”仁安帝笑着改口道。 贾代善满面笑容地接过圣旨,心中微微失望。以他对仁安帝的了解,他本以为今天会接到赐婚旨意的呢,他已经给出了交换条件啊!嗯,这更能说明,林家的分量不轻,他对于和林家联姻的心思越发热切起来。 呵呵,他在心中暗想道,贾家也不算吃亏,本来自己家那两个儿子,让他们从军,也是断没这个本事的,何苦还因此惹来皇家的忌讳呢?不过,军中的势力他答应了暗中传给王家。王家二儿子王子腾精明强悍,有勇有谋,比起自己儿子来,可要强得太多了!王家和自家达成了条件,日后会扶持自己儿孙的,二媳妇王氏是王子腾嫡亲的妹妹,王子腾不会不管自己外甥的。老大媳妇家牵扯进了太子兵变,这一房指望不大的! 军中有王家帮助,女婿选择有出息的文臣,能为儿孙辈铺路,如此,贾家再保数十年富贵,也是容易的!贾代善望着手中的圣旨,露出志得圆满的笑容。 皇上颁下了圣旨,林家上下都没有准备,管家带着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摆下香案。林雪峰、朱氏和林海都在中堂跪下,恭接圣旨。林雪峰忙乱之中抬头看了一眼,那前来宣旨的使者显然身份不凡,这从他的衣着穿戴上就能看出来,古代服饰都是有讲究的,不是有钱就能乱穿,否则便是僭越。和那使者相伴前来的,还有宫中的太监,对着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亲热。 林雪峰一时也没有多想,俯首聆听旨意。在一大段赞扬林雪峰赤胆忠心,不负皇恩,智勇双全的词句后,终于点明了旨意的主要内容:为表彰其嘉行,仁安帝晋升林雪峰为侯爵,赐号为明正,朱氏夫贵妻荣,也得到了侯爵夫人的诰命封赐。除了这一道圣旨,还发下了和他们身份相配的衣冠服饰和绸缎、布帛、药材、金银等丰厚赏赐。 众人无不喜出望外,老爷这是又往前进了一大步啊!民爵五等,其中男爵和子爵比较低,伯爵算中等爵位,伯爵之上的侯爵和公爵就是高等贵爵,古来就有‘万户侯’的说法。但公爵和侯爵的爵位也最是难得,不意皇上此次赏赐竟然如此重。当然,这爵位不是实封,只有俸禄和赏赐,没有封户的,但也足够让人兴奋了。朱氏浑身轻轻颤抖,她再想不到自己竟有能成为侯夫人的一天呢。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宣旨完毕,林家众人叩谢皇恩。随行太监把赏赐的物品一一交付,朱氏连忙命人准备了红包,请他们去花厅喝茶歇息。这壁厢,林雪峰带着林海,请宣旨的正使上坐,向他道了辛苦,并请教他尊姓大名。此人看来极威严气派,林雪峰心中有些奇怪,一般来宣旨的都是宫中内使,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么就能劳动了这样的人来? 这一问,林雪峰立时就呆住了。贾代善,此人竟然是荣国公贾代善! 贾代善看着在林雪峰身边,挺拔玉立着的林海,顿时眼前一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对他的形貌十分满意。年轻英俊,而且从身形气色,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健朗,且常年锻炼,比起自家的儿子,更有将门的英气。 林雪峰一眼瞥见贾代善看林海的眼神和脸上露出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再联想到这道不紧要的旨意要由他这位权高位重的国公爷专程来宣,顿时就生出很不妙的感觉。这,这太像来相看女婿了!糟糕! “林侯爷,”贾代善对着林雪峰面色和蔼,半点没摆国公爷的架子:“恭喜林侯爷了,皇上对林侯爷赞扬不已,说林侯爷毕竟是几代书香的清贵世家出身的,深明大义,实为士林楷模!” “在下惭愧,此乃人臣本分,林家世受皇恩,该当如此!”林雪峰谨慎简洁地回答道,他不想和贾代善发生什么交集,回答得干巴巴的。 贾代善又说了几句话,林雪峰依旧是恭敬又疏远的态度。贾代善笑了笑,这也正常,文官士人哪里会与武勋一见如故的呢。他应付了一回,就把目光转向安静地立在林雪峰座位旁边,听着两人谈话的林海。 “这就是林侯爷的爱子,皇上亲点的探花郎吧?”贾代善欣赏地望着林海,笑着赞道:“真正如芝兰玉树,满堂生辉!林侯爷,有子如此,实在让人羡慕!” “国公爷谬赞了!” “ 当不得国公爷的夸奖!” 林海只是单纯地谦虚一番,林雪峰嘴上说着,心中却复杂得多。说完,也不愿多言。贾代善却是主动又和他们聊了一些读书科举和国子监里的生活,没有提及其他的话。临告辞前,贾代善语气惋惜地说起自己家中的两个儿子来,大儿子日后袭爵,小儿子贾政是个爱读书的,只是天资比不上林海,或许也是读书不得法,进展有限。贾政听说探花郎的事迹,心中敬慕,总盼着能与之结交一二。所以,今日他进宫奏事,特地向皇上讨了宣旨的差事,想亲眼见一见,果然是不负盛名。如果林海不嫌弃小儿粗鄙,可以互相结识一下,如小儿能得到林海的指导,则是小儿的幸事...... 林海一时不好推脱,只得含混着答应下来,贾代善满意地告辞而去。林雪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第28章 林家父母28 送走了贾代善后, 林家上下都兴高采烈, 忙着庆贺和放赏,林雪峰却是面色凝重。他悄悄地离开中堂,来到自己的书房。林雪峰在宣纸上依次写下林海、林屿舟,然后又在林海后面写下了林如海三个字。他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就命人去请朱氏来。 “夫人, 四天之后,就是我们约定了去孙家拜访的日子, 那礼品加厚一倍吧,准备得要精心些。”林雪峰吩咐道。 朱氏没想到林雪峰特意请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愣了一下, 准备问问原因, 目光却被林雪峰铺在桌上的字纸吸引住了。等到看清纸上的字迹, 朱氏倏地瞪大了双眼,她急步上前细看那字, 声音微微颤抖:“老爷,这林如海是......?” 朱氏的举动十分反常, 林雪峰心里一凛, 装作在认真回忆:“哦,昨夜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似乎,似乎如海,是从前我准备给海儿取的字。但大病一场后,竟然忘了个干净。还有许多事, 也是如此。” 朱氏惊疑不定地看了林雪峰一眼,眼神复杂:“老爷,海儿出生时,你本打算给他取名为如海。但因林家辈分正好排到了海字辈, 只得作罢。但老爷说,这如海二字是在佛前占卜得来的,不能舍弃,那日后就以此来为海儿取字吧。此话老爷提过了几遍,妾身铭记在心。后来,老爷为海儿取字屿舟,妾身是有些不解的。但老爷说这五行要相补,也是大有道理的。” 林海就是林如海!林雪峰觉着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居然还能保持着平静,可能是先前的铺设,让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好吧,既然如此,震惊感慨什么的,都是无济于事的,该想一想怎么办!林雪峰立刻在心中琢磨着对策,并想好了对朱氏的说辞。 “哦,我忘了!”林雪峰淡淡地道:“江河水流淌不休,生生不息,人也不会是一成不变!” “就这样吧!”他的口气不容质疑:“到时,咱们一家人都去孙府做客,你和海儿也见一见孙姑娘!” 朱氏在一旁微微蹙眉,她觉着林家如今能寻到更好的姻亲,何须吊死在孙家一棵树上。林雪峰看懂了她的心思,但只做不知。只要孙姑娘确实是所说的那般秀外慧中,就算她父亲没做大官,那又算得了什么,哪怕辞官了也行啊!贾家那样的万年大坑,大约只有以后的薛家可以一战了! 几天后,林家备好了礼品,一家人郑重地去拜访孙府。为了不显得突兀,朱氏连嘉南姐妹也一同带上了。 孙家热情接待了林家众人,林家晋升侯爵的消息,已经传扬开了。孙家人这些日子都有些忐忑不宁,不说林家如今正是欣欣向荣的好辰光,就说林海被钦点为探花郎,那一日俊美少年郎长街跨马,那勃勃英姿,就此映入了多少闺中姑娘的心扉啊。孙家虽是书香门第,做着清贵官儿,但也自忖在满京城的权贵高门中,并不那么显眼。两家人也只是有这么个意向,可没有正式下定,林家完全可以不认的,也一点儿不损名声。每年会试之后,富贵人家榜下择婿,总有新晋进士抛妻弃子,另选高门小姐成亲的。士人,也不是个个都顾忌着道德信义的。 所以,林家人此举就更加难能可贵!孙监丞和儿子们招待了林家父子,气氛和谐,林海的形貌言谈,让孙家人都满意不已。林海本就与孙监丞相熟,此刻更不拘束,两家男丁们在一起聊得十分投机。 孙家女眷则摆了一席小宴席,请朱氏和嘉南姐妹赏花,孙姑娘也陪着母亲招待客人。朱氏仔细观察着孙姑娘,她果然是书香门第精心教养出来的,清丽雅致,举止落落大方,帮着母亲安排宴席,一应事宜,井井有条,可见是用心学习过管家的本事。言谈中,也显示了她良好的教养,学问也不错。后来,嘉南姐妹俩想去逛逛花园,孙姑娘作为主人,主动给她们做向导。那日回去后,嘉南姐妹都称赞孙姑娘细致得体,亲和能干。 那一天,在两家人心照不宣地安排下,林海和孙姑娘无意之间门在花园里相遇。惊鸿一面,两人都对彼此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清俊挺拔,温和有礼的林海让孙姑娘心头悸动,孙姑娘的爽朗大方,美慧韵致也打动了林海。 回到林府,林雪峰立刻就追问林海的感想。当着父亲的面,林海没有隐瞒的必要,羞怯地表示了自己的心意。嗯,既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好,林雪峰就立刻做主拍板,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朱氏听说了此事,顿时坐不住了。林雪峰一见朱氏来找,立刻和她商量起走‘六礼’的事情来。第一步是‘纳采’,是请官媒上门呢,还是他去请赵祭酒亲自帮着提亲来得更郑重?问名不费事,那纳吉就要好好准备了,送给孙家的聘礼不能寒酸,也不宜过奢,否则孙家陪送嫁妆就有些吃紧了,毕竟孙家只是清贵,不是大富大贵! ...... 朱氏有些激动,独子的终身大事,林雪峰就这么随意地一个人定了下来。她承认孙家姑娘是不错,但现在以林海的条件,尽可以多挑一挑,何必就这样草草地定下来?说不定,不,是很可能能遇到更好的,林家如今也是侯门了,不存在高攀谁的顾虑。更何况,就是老爷和海儿看好了孙姑娘,那也不用那么快就动作起来吧?在外人看来,这岂不是显得在咱们林家上赶着女家么?孙家有什么值得咱们林家贪图巴结的?朱氏说着,不觉有些生气起来。林雪峰此举,真正是独断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自己的打算不是为了海儿好么? “老爷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朱氏见林雪峰一意孤行,急怒之下,一咬牙,脱口说出了这句话。事关林海,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您是个好人!”朱氏闭了闭眼睛,缓缓地道:“若没有您,林家和海儿断无今日的光景,你对海儿和林家也是真心实意,竭尽所能的。妾身十分地感激您!” “只是,您不是真正的老爷,身体是,里面的魂灵却不是!”朱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妾身毕竟和老爷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 林雪峰也不吃惊。他和原身自然会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其他人或许会察觉不到,但身为妻子,和原身接触最多的朱氏却不可能被完全瞒过。特别是后面几年,他逐渐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业,就与原身的性格更加有差别了。不过,他也是仔细想过后,还是决心那么做的。他要的是生活,而不是活着,处处小心翼翼地混吃等死,那真和死了没区别!而且那时,他已经站稳了脚跟了。 “您的文章诗词不如老爷的,但老爷也不如您这么踏实能干,更没有您的眼光和孤勇之风。以前他是不精通术数格物之术的,当时您说是和清河真人交流学习所得,妾身也是相信的,毕竟老爷他也是很聪明的,能考中举人,转向学个东西也一样能出色。可是,那养殖珍珠......”朱氏顿了顿,“妾身在老爷养殖成功之后,曾去玄妙观去为林家上香祈福,本准备了礼品去感谢清河道长。但清河道长却反而向我道喜,称赞您在格物之上有此天分,琢磨出了这无双妙法,可谓造福百姓!” “或许,他是忘记了那报恩的游方道人那一回事。”朱氏笑了一笑:“只是,您对海儿和嘉南姐妹的教养方式,比起从前来也改变了不少啊!”她叹道:“老爷其实性情是有些清高孤傲,为人也端严谨束的,并没有您这么机变得人心,海儿和嘉南姐妹明显是更喜欢如今的父亲!”...... “还有吗?”林雪峰微笑着道。 “还有,您也是个赤诚君子!”朱氏看着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目光:“您对我们女眷,从无冒犯!这点,我也感佩您!” “只是,您怎么又想起了‘如海’这个字来?”朱氏困惑不解,口中喃喃道:“难道是老爷托梦告诉您的?那他的魂灵去了哪里呢?您又是谁?” “夫人,我名为林雪峰,我来的世界与此间门不同。”林雪峰斟酌着措辞:“你可听说过,‘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这一典故?” 林雪峰娓娓地给朱氏讲述了他的来历:他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忽然间门,莫名地被送到这个世界来,从此就以原身的身体而生活。既承了这个因果,那他就当担负起原身的责任来。他怕会被人当做妖孽拿了,因此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相处久了,他是真心喜欢林家的孩子,也觉着朱氏贤淑,因此立誓要为他们安排平安美满的生活。 “我与林家老爷长相是一模一样的,现在,我怀疑,他是否窥见了天机,因此才把自己的转世,也就是我,设法弄到这里来,目的是为了为了挽救林家。”这席话,林雪峰说来七分真来三分假,听起来便更加可信。 “挽救林家?”朱氏震惊地问道。 “在我们那里,有一本书,名字叫《红楼梦》,其中描述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故事,其中还有一个姑苏林家,与之紧密相关......”林雪峰把红楼梦的故事细细地道来,贾家宝玉和林家黛玉,贾敏,林如海......数十年的历史风云变化,恩怨纠缠。 “所以,我知道太子会兵变,最后很快失败身死。之所以敢在国子监里挺胸而出,也是事先知道了结果的缘故,惭愧!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勇敢忠义!” “而当今皇上,没几年会因身体不好而退位成为太上皇,后继的皇帝,应该是皇四子忠孝王。因此,我设法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至少不能交恶!” “甄家和皇五子下场悲惨!” “四大家族尽数覆灭,最后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好干净!’” “林如海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身故,绝嗣,林家财产,大观园......” ...... 朱氏听着林雪峰一桩桩地说着,有些事已经能和当下发生的对得上,她如置冰窖,浑身冰寒,忽然双目发红,恨声问道:“您是说,海儿他娶了贾敏,最后林家绝嗣!只留下一个女儿林黛玉,贾家在海儿亡故后,拿走了林家几代积累的产业,林黛玉无依无靠的,寄人篱下,最后年纪轻轻的也泪尽而逝?” 第29章 林家父亲29 林雪峰默默点头:“这是那块‘通灵宝玉’在人间的一场历劫吧。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 林黛玉是绛珠仙子投胎, 她们终究不是这世间的平常人。” “呵呵,那她们是天上的神仙么?”朱氏冷笑着:“神仙来凡间历劫,不应该像菩萨那般救济众生么,怎的会让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人家家破人亡?这样的神仙, 怕也是邪魔外道, 不是正神!” 这话有道理,林雪峰想, 那警幻仙子的行为,真不像是正经仙人能干出来的。 “就算她们要历劫, 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咱们林家, 祸害了海儿!”想到儿子的悲惨遭遇, 朱氏气愤得眼睛都红了:“那贾王史薛四家便罢了,做了那么多丧德败俗的恶事, 落得了倾覆的下场也不冤枉!可咱们林家,一向都是书香门第, 良善人家, 就为了成全这木石前缘,生生地被她们算计了!” 确实如此,朱氏也看出来了,林家是被刻意安排做了这场劫数的开端,不然林家好好一个清贵人家,怎么会和这四大家族扯上什么关系。人家是武勋集团, 同气连枝,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家走的是文臣路线,要抱团联姻也该找尚书大学士的亲家才对啊。 “贾家!”朱氏咬牙切齿地道:“此番他们再别想着打林家和海儿的主意!我宁可海儿找个平民女子做妻子,也不要那劳什子的国公之女!贾敏, 这个恶毒女子,她生生绝了咱们林家的后啊!” “贾敏她也只是被安排的一枚棋子,她并未作恶。”林雪峰叹了口气,他总不能跟着朱氏一起骂吧,书中也没写明贾敏有什么恶行啊。 “林家虽子嗣不旺,一直都能传承下去的,何况,还有女儿们没算进去,可见并不是林家人的种子有问题。就如海儿虽是独子,但还有嘉南姐妹,只她们不计入族谱罢了。”朱氏反驳道:“可贾敏嫁过来后,在林黛玉出生之前,十余年都没有孩子出生,明显是贾敏限制了妾室生育,可她自己又生不出来,这何其不贤惠!何况,林家和贾家相隔了千里,贾家还能那么清楚林家的财产底细,还不是贾敏养大了贾家人的胃口,透了林家的底?” “女子嫁到夫家,自然当以夫家为重!我当了林家这些年当家主母,老爷也宽厚,可也没把林家家产往娘家搬运!我娘家也是有品性的,不会让女儿做这等无德的事!”朱氏冷哼道。 “那林黛玉,在贾府中忍气吞声,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句,那是官家千金的体统么?”朱氏提起林黛玉来,也是语气冰冷,反而带上了几分厌恶:“若没有她这个女儿,宗族自然会给海儿安排嗣子继承,贾家也没理由来吞没我林家产业了,我们和海儿不至于落了个坟茔衰败,无人祭祀的下场。她和那贾宝玉不顾体面的纠缠,想必也是传扬开了,丢尽了咱们林家的脸面。既然是世外仙姝,那就不该到这俗世中来情情爱爱的!” 她又补上了一句:“便是要来,也别来林家!” 林雪峰想不到朱氏对林黛玉竟如此不待见,想那书中钟灵毓秀的女子,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仙女啊!朱氏还是她的嫡亲祖母呢! 但是他转念一想,站在朱氏的角度来看,她从未见过林黛玉,谈不上什么感情。在她心中,林黛玉和贾敏一样,都是让林家败落的灾星祸首,自然对她生不出舔犊之情来。林黛玉青春少女,情窦初开,多愁善感的言行做派,王夫人看不惯,朱氏这样受过正统教育的中年贵妇只怕也不会欣赏的,当然,朱氏的人品和性情,要比王夫人好得多。 “夫人,那贾代善那日专程前来传旨,怕已经打着嫁女的主意了。但林家如今也有了根基和名声,他也不敢拿着权势威逼!”林雪峰叙述着当时的情形:“所以,他是准备先和咱们相识,熟悉起来,再伺机提出联姻。我猜,没多久,他那儿子就会主动和海儿结交,进而邀请海儿去家中做客了。说不定,你也要接到那国公夫人的帖子了。” “呵呵,贾家在做梦!”朱氏冷笑:“老爷,我即刻命管家去请京城最有名的官媒去孙家纳采。”她想了一下:“老爷,还请您也邀请赵祭酒赵大人一同前往吧,这样显得更加郑重。赵大人德高望重,他出面了,贾家也会忌惮几分!” “咱们也把这意思含混着说给孙家听,赶紧的把问名走完,林家立刻就下小定,不要耽搁了,以免夜长梦多!”朱氏说着,不由想起了书中的情节,越发觉着扎心:“您是老爷的转世,那也等于是另一个老爷了。想是老爷不忍见海儿和林家的下场,才把您请来此处的,老爷他至死都惦念着啊!原来定是老爷早早去了,海儿和林家无依无靠,不敢得罪了贾家,才娶了那贾敏过门的!” 林雪峰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他心中觉得,未必是贾代善借着权势威逼的,那时的林家和现在没法比,林海的价值没那么大,贾代善还犯不着如此做。林海和朱氏也是权衡了利弊,才应下了这门婚事。只能说,贾代善是在林海身上进行了天使投资,而且很成功,取得的回报超过预期。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倒也不至于,林家现在也不是贾家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林雪峰安慰朱氏道:“就是他去求皇上,皇上也不可能不管咱们的意见,就下旨赐婚。咱们是文官,不是皇家奴婢,皇上刚刚表彰过林家,也不会打自己脸的!” “那就好!老爷,咱们立刻操办走礼。”朱氏放下心来,心中冷哼一声。知道了林家的结局,贾家真敢使手段把贾敏嫁进林家来,她就敢不着痕迹地磋磨死她,让她‘病逝’,深宅大院里这样的法子多着呢,只要能狠下心来! 不说别的,那贾敏是个身子娇弱的,到时她这个做婆婆的,让媳妇每日在身边伺候起居、用餐,从天亮站到夜深,这样她能支撑多久?生不出孩子来,自己赐下十个八个通房,抬举姨娘;处处挑剔她的错处...... 许多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用,多少贵妇们手上都不算清白,但也能让人捉不到把柄。就像庶女在大宅门中可以和嫡出小姐生活差不离,也能过得比大丫鬟还不如,端的只看父亲和嫡母的态度罢了。 朱氏悄悄地看了林雪峰一眼,这话她可不会说出来。那转世的‘老爷’,似乎他来自的地方,和这里的风俗大不一样。他也是个正直心软的人,朱氏不想自己在他心中,是那么恶毒的人,其实她也不是,不然也不会善待嘉南姐妹了。只是,林海和林家是她的逆鳞,她可以为了他们的周全,去做一切事! ...... 等到贾代善收到消息时,林家和孙家已经把纳采和问名这两道流程走完了,正在准备纳吉。因为小定要精心准备礼品,又不能太过仓促,这样才显得男方对女家态度尊重,那速度才慢了下来。 这把贾代善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他还在盘算着该如何铺垫,缓缓而行,才显得自然呢,人家居然那边就暗搓搓地要定亲了!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憋屈,一股气堵在心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老爷,当初我就说过,不若就请皇上赐婚吧!”史夫人埋怨道:“要不,您也该直接向林家提出来!那林家还不应允下与咱家的婚事?” “你妇道人家的懂得什么?”贾代善眼睛一瞪,驳斥道:“赐婚?人家如今也是侯门的身份,林海又是探花郎,皇上能不征询他们的意见就做决定?别说是咱们家了,就是宗室亲王,也没有这么霸道的!直接提,以前咱们和林家压根就没交往,就这么贸然开口,岂不是显得咱们着急上赶着,国公小姐就这么不矜持?贾家还要脸面呢!”” “可先前林家和孙家一点风声也没露出来啊!”贾代善越想越不甘心,林海可算是他能找到的最出色的女婿人选了。和林家联姻后,贾家就可以借此慢慢地走向文臣之路了,后面的子孙也能因此受益不浅。 他非常看好林海的前程,林家的家庭关系也很简单和谐。林雪峰夫妇都是和善纯良之人,名声很好,不会苛待媳妇的。林海是家中独子,下面只有两个庶妹,没几年都要嫁出门去的,无非是一副嫁妆的事。林家几代积累了偌大家产,林雪峰又经营有道,那珍珠养殖所得更是丰厚。日后,还不全归了林海和敏儿?林海其人,又是健康俊美的少年英才,敏儿上次在跨马游街时偷偷看了他一面,就很是中意。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贾代善都是不舍得放弃的。 贾代善沉下脸来,他也暗自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当时就该提点一下林雪峰了。只怕他在国子监里只管教书,不通世事,真的以为自己热情相待,只是为了让儿子结交林海,啧!随即在心中又埋怨林家这么没眼光,难道不知道林海如今的价值么,怎么就挑选了孙家的女儿? 他手指轻划,在心中盘算起来。嗯,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现在两家不是连小定还没完成么?孙家那边倒还好说,孙监丞没几年就要致仕了,儿子官职也不太高,贾家倒不担心他们,得罪了就得罪了。关键是在林家,只要林家动心了,孙家就能解决。了不得,自己给孙家足够的好处就是了! 事不宜迟,贾代善决定立刻行动起来,两面下手。他立刻就正式给林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们一家人来荣国府做客,顺便请林海指导一下他不争气的儿子,让他们也沾沾探花郎的文气。听说林家两姐妹也是出色的女子,与他的女儿贾敏有一面之缘,贾敏甚是想念云云。 另一边,贾代善派人去找孙姑娘的父亲,想暗中和他协商一番。说不定高僧批命,林海和孙姑娘八字不合呢,对吧?孙家本就是文臣,对林海仕途其实帮助不大。反过来,林海要出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可不能立竿见影地给孙家带来好处。再说了,他只是女婿,孙家沾光也有限,总没有儿子要紧吧?以贾代善眼下的权势,还是可以帮助孙家儿郎找个肥缺,或是做些赚钱的生意,算是他给孙家的补偿。 想到这些,贾代善心中就安稳下来了。唉,好事多磨啊!不过,只要能最后得偿所愿,那也不算什么! 第30章 林家父亲30 荣国府的赖管家夫妻亲自来林府下请帖, 他们态度毕恭毕敬。身为心腹, 他们明白贾代善和史夫人的心思,林家如今又是侯门之尊,自然是不敢小窥了的。进得府来,一路上见林府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花木郁郁, 处处精巧,也不失疏朗明净, 虽不如荣国府那般壮丽,也别有一番风味。赖氏不知怎么形容, 只知道这宅子好看舒服, 暗道林家人好会享福。 朱氏见了赖娘子, 只见她衣着体面,头上插着几只沉甸甸的金钗, 手腕上带着的一对玉镯也水头润泽,碧绿碧绿的, 普通官宦人家的主子也比不上她的装扮。朱氏心中就是一阵冷笑, 好个赫赫扬扬的荣国府啊,连一个得脸的下人都是这等张扬显摆,这贾家人难道看不出下人们趴在她们身上吸血,掏空了自家,以致二十年后就撑不住了?可笑这贾家一面姑息养奸,一面却打起自家姻亲的主意, 吞没了林家历代积累的财产! 朱氏想起此处,不由得五内俱焚,只恨不得立时把那请帖撕得粉碎。再想到和林雪峰事先商量的应对,才勉强忍了下来。 林雪峰和朱氏答应下了贾家的邀请, 在约定的日子去荣国府做客。既然贾家起了这样的心思,躲是躲不开的,与其千日防贼,不如坦坦荡荡地拒绝。他们就是要让贾家人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打林海的主意,告诉他们,我们和儿子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懂道理的人,就不该再纠缠了。 几天后,林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贾家去了,林雪峰和林海骑马,朱氏一人坐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嘉南姐妹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还有跟着伺候的丫鬟嬷嬷们坐的车子也跟在后面一长溜。林家如今也是侯门了,在势利粗鄙的贾家面前,摆出侯门的排场来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此番荣国府之行的气氛,完全与上次拜访孙家不同。 虽说侯爵和国公还差了一等,但林家人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林家是文臣,按照当时的规则来说,就是要比武官们要高。再说了,林家这侯爵是自己挣来的,贾代善却是袭的爵位。林海日后是不降等袭爵,但贾赦却没这个优待了。 贾家开了侧门,迎接新晋的明正侯一家。朱氏见状,顿时又想起了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时,走的是角门。那时林如海还没死呢,她还是巡盐御史千金的身份,贾家人就敢如此怠慢!朱氏顿时心中火起,下车时狠狠地瞪了林海一眼,都是你选的好妻子!想起儿子其后的悲催,目光中又满满都是心疼。 林海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枪:呃,母亲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今天他是哪里不对么? 贾代善带着贾赦、贾政,亲自来迎接林雪峰父子,朱氏和嘉南姐妹坐上了荣国府的软轿,径自往后面去,史夫人等女眷在花园中,设了宴席,准备款待林家母女。 荣国府壮丽轩峻,一派富贵景象,伺候一侧的下人众多,均衣着齐整,看起来气派得紧。史夫人身边跟着贾政的妻子王氏,贾敏也伴在左右。两家女眷相见,各自见礼,亲热地寒暄了一回。贵夫人们在场面上应酬,无论关系如何,都不能失礼,多是语言上的含沙射影。 史夫人先是称叹了一番朱氏的好福气,丈夫和儿子都是极有出息的,又夸奖朱氏身边的嘉南姐妹美丽娴雅,朱氏教养得好云云。说着,命人打点出见面的礼物来。 朱氏谦虚了一番后,让嘉南姐妹收下道谢,然后也让嬷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来。 “这两份是给您家里两位少夫人的,贾夫人真是好福气,如今都有媳妇伺候着了。不像我,我家老爷要儿子先立业,再成家,所以就耽搁下了,现在才准备婚事,这几日在给女家准备下定呢。林家可是第一次要娶媳妇,我心中倒是忐忑着呢,这还要向贾夫人您多请教!”朱氏笑吟吟地道。 从眼睛余光中看着史夫人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朱氏心中一阵快意。哼,自己抢先把这话挑明了,看你贾家还有什么脸面来争? 贾敏的面色也瞬间惨白。她只听母亲含混提过,孙家人对林海有意,估摸着已经开始联络起来了,所以贾家也要尽早和林家人见一面,才好和林家透出这个意思来。林家若知道了贾家想以女嫁之,再亲眼看了敏儿的人才样貌,在孙家姑娘和敏儿之间,要选择谁,还不是很明白么? 所以,今日她心中忐忑着,很精心地打扮了,要显出自己高贵气派,但又优雅韵致的国公千金风范,压倒那孙家姑娘。她自忖自己足够让人们都眼前一亮,再加上与国公府联姻的种种好处,林家人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岂知,一开始,她们母女就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贾敏眼中一瞬间流露出的委屈和怨愤落入了朱氏眼底。贾敏确实是个袅娜雅致的美貌女子,一颦一笑,都显得楚楚动人,再配上那名贵服饰,第一眼看上去,要比孙家姑娘更加惊艳。但朱氏心中,早就视贾敏为祸乱林家的灾星,看着贾敏,就一股怒火压不住,贾敏就是再出色十倍,她也不会对之有好感的。现在发现贾敏的神色变化,越发觉得她不是个好的。 “咦,对了,怎么不见您府上的长媳呢?我这里也给她备了礼物呢。”朱氏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个中内情,故意这样问道。 “哦,她近来身体不适,一直卧床不起,我就没让她来伺候,让她好生养病呢。林夫人见谅!”史夫人脸色难堪。 “哦,那太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可要保养好身体啊。她遇到您这位体贴的好婆母,也是她的福气啊!”朱氏心中冷嗤了一声。贾家长媳娘家被牵扯进了太子兵变,日前父兄已被问罪流放,原本一个前途光明的文官之家就此败落了,就是下一代侥幸能起来,那至少也得一二十年后了。 那长媳眼下是卧病在床,等着这风声过去,怕不要慢慢地‘病逝’了?贾家,真的是翻脸无情啊!这长媳当初也是他们很满意地求娶而来的,打的主意也是借此从武勋往文官转型吧?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朱氏浑身一阵寒凉,她自忖这般冷酷的事,林家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怪不得自家最后被贾家坑害得如此惨!前世他们母子竟然没仔细看明白这一点!她心中越发对史夫人和贾敏厌恶起来。 一眼瞥见王氏笔直地立在史夫人身后伺候,朱氏又是拿着这和孙家和自家等书香文官之家比较。虽说媳妇伺候公婆是常情,但通情达理的人家,哪里会让媳妇像丫鬟一般伺候的。大多是媳妇向公婆请安问好,奉奉茶,用膳时给布几筷子菜,做个样子便罢了。就像‘四德’也要求‘女工’,但哪家千金小姐也不会成日地做针线,只是不能一些儿不会,有兴趣就多做一些。 贾家媳妇的日子不好过,朱氏不禁想到,贾敏嫁入林家,自己和海儿定然是很善待她的。这也是贾家人想着把她嫁入林家的原因之一吧,武勋之家,想必都是这等做派,拿着苛待媳妇来显示自己家规矩大,都是一丘之貉。贾敏眼见着自己二嫂辛苦伺候着,竟也心安理得的,难道她到了林家,也是这样伺候自己的? “史夫人,咱们家一直在江南,倒是和京城里风俗不同。”朱氏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对史夫人道:“听说京城高门中,讲究媳妇要精心周到伺候地公婆,才是有规矩的人家。我原先还不信,今日看您家二媳妇这般,才知道确实如此,不像咱们南边,大家都做个样子,大面子上不错就是了。” 王氏心中怨愤,只不敢宣之于口:呵呵,哪里是高门都如此,只是这史氏要摆这婆婆的谱,磋磨媳妇罢了! “可见我这是井底之蛙了,”朱氏叹道:“今日若不是来您府上拜访,也不能知道,那岂不是显得咱们家规矩松懈么?那我也只得入乡随俗,想来京城中官家女子,自小也蒙受此闺训,不会生出怨怼来。若是换了江南的姑娘,定然会以为我是在苛待她,反而不美。” 史夫人、贾敏说不出话来:这...... “这是给您家姑娘的,礼物菲薄,可不要嫌弃了。”朱氏继续命嬷嬷拿出份礼物来:每份都是一串晶莹皎洁的珍珠项链,一对精致的用拉金丝编织出的束发金环,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一对天鹅绒做出的花朵,花色各异。 “这天鹅绒做的花儿,是金陵的特产,给她们姐妹赏玩吧。”朱氏命人先把其中一份给贾敏,她的那份和其他的也是一样的,只那宝石更名贵些,珍珠更大一些。 贾家有四位姑娘,贾敏是嫡幼女,现在在家中的还有两个庶出姐姐,一个已经许配了人家,尚未过门;一位也正在议亲,但这两位姐姐的婚姻人选,只在武官之家里,夫婿也没太出众。 朱氏准备了一样的礼物,就是担心单独送了贾敏,日后贾家拿着这个来说事,道这是定物之类的,惹来麻烦;贾敏这份又比她们的贵重些,以示嫡庶有别。就如同林家给贾家两位媳妇的见面礼,虽都是锦缎衣料,但给王氏的要比她大嫂的要略差一些。 朱氏:让我们林家这传承了几代的世家来告诉你,什么叫做‘代为官,才懂得伦理规矩’! 贾家众人见这礼品,也不免觉着心塞,但又挑剔不了,人家那是完全符合礼仪的,只心中吐槽林家人迂腐死板。 “您家中眼下还有两位姑娘吧,不如也请来,让嘉南姐妹见一见,结识一回。”朱氏不动声色地道。 “ 这,她们姐妹生性羞怯,不善与人交道,况她们也在备嫁,做针线呢。”史夫人连忙推脱道。 “那有何妨呢?”朱氏笑道:“只不过闺中姑娘们见一见面吧,整日地做针线,也该来松散松散。想必是姑娘太好了,夫人您舍不得给咱们看?”—就是要让贾府的姑娘们一起出来,那今日就是普通的交际,把水搅浑,免得日后传出林家主母来相看贾敏的流言来。 见朱氏坚持如此,史夫人无奈,只得施了个眼色,让丫鬟去请两位姑娘来。 尽管被嘱咐了要好生打扮,但两位姑娘出来时,那衣着穿戴,比起贾敏来,还是明显逊色了许多,而且见了史夫人,态度拘谨萎缩。这一看,这两位庶女都是在家中日子过得不甚如意的。 众人目光不禁转向林家嘉南姐妹。这姐妹俩,衣物精致秀雅,但看得出来,并不是为撑场面特意做的新衣(朱氏:没必要显示得对贾家这么重视),身上的首饰都是上好讲究的。更关键的,是这姐妹俩对着朱氏是很自然的亲近,对着众人,也是落落大方,半点不露怯,从言谈举止,就能看出她们受过良好的教养。 再互相一交流,原来林家给嘉南姐妹俩自小就花重金请了正经的女先生来教学,不但是女工礼仪,还要学习管家,乃至诗书术数等,都不落下。 这,林家庶女都如此教养的么?这,就是江南书香世家的底蕴么?贾家人的声势一下子就蔫了,贾家庶女就不说了,就是那王氏,正经的王家嫡女,也是不识字的。 史夫人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看来,想着拿贾家的富贵来无形中震慑林家,这条路行不通! 第31章 林家父亲31 这朱氏当真和自家犯冲啊, 可今天她们才初见啊,莫不是八字不合?史夫人觉着憋屈得紧,但也只得在心中暗骂, 脸上还不得不撑着笑容。她可不能和朱氏翻脸, 要不敏儿的婚事就彻底没戏了。她心中暗道, 这朱氏再没眼色,但只要林雪峰那里同意了, 她也反对不得!自己大人大量,不和她一般计较了, 否则得罪了她, 敏儿进门可就不好过了。 这事的重点就是要说动林海峰,那就看老爷的了。史夫人这样一想,心里就宽了不少,贾代善的能耐她还是很信服的。于是, 史夫人勉强自己和朱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另外打发贾敏和两位庶姐陪着嘉南姐妹去园子里游玩。 那壁厢, 贾代善把林雪峰父子请到了一座临水的花厅里接待。奉上香茶点心后, 几人闲聊起来。贾代善对林雪峰在姑苏的生活很感兴趣,为了联姻, 他仔细研究过林家的发展经历。林家原本是书香门第,几代袭爵的世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清贵人家了。但只凭这个,林家可绝不能入了贾代善的眼, 天下像这样只是留着一个虚名的人家可不在少数。且按照那趋势, 林家是渐渐往败落的路上走了。 但这样的情形,在林雪峰手上却被扭转过来了。林家两次立功,第一次是林雪峰努力地研究出珍珠养殖之法, 并很有眼光的献给朝廷,这让他晋升为伯爵,更大的收获是那伯爵位可以承袭两代,还给皇上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连素来不好相与的皇四子也对他称赞有加,林家的阶层得到跃升。 太子如今没了,在余下的几位皇子中,皇四子是皇位的有力人选之一。虽说眼下皇上还康健,但贾代善总要为了日后贾家的前途着想。 第二次,林雪峰更是充分显示了自己的眼光和勇谋来。贾代善在兵变中,是坚决支持皇上的。他本是皇上心腹,自然要站在皇上一边,又常年掌管军队,明白太子的虚实,是再没有胜算的,他做出这个决定来很正常。 可是林雪峰,他并没有探知这些秘密的渠道来源,在国子监被兵士包围,大家都慌乱迷惑的情形下,却能如此果断坚决,真的让贾代善刮目相看了。这说明他的政治判断力非常敏锐,或者是运气好,押宝押中了。但气运有时也是极重要的,说明林家人蒸蒸日上,如旭日东升。 如今的林家,爵位、名声、财富,还有皇上的圣眷,一样都不缺了,再加上林海的探花功名,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林家足可以兴盛上数十年!若是下一代争气的话,林家成为百年望族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切,居功最大的当属林雪峰!他是中兴了林家的关键,贾代善敬佩地看着林雪峰。他对有本事的文人还是很看重的,何况林雪峰如今也是侯爵之尊,与他是一个阶层的人物了。其实他还有些心虚,因为人家可谓是‘白手起家’,自己却是袭了父亲的爵位,论本事只怕还有些比不上。 贾代善与林雪峰从珍珠养殖聊起,听着林雪峰说起那几年自己都是住在渭塘,亲自监督指导下人们做事,经历了失败也不愿放弃的经历。贾代善暗自心惊,又夹杂了些担忧。由此可见林雪峰其人心志坚韧,一旦有了主意,怕不会轻易被人撼动改变。自己想的事,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达成! 贾代善又间杂地与林海交谈,对林海越发上心了。他虽是武勋之后,但他出生之时,家中已经很富贵了,也是延期了名师读书的,若是他不学无术,也不会被皇上看重,稳居八公之首。只他日后是要继承贾家军中势力的,不会去考功名,自然无需死磕经义文章,但评判的本事还是有的。 林海是真才实学,贾代善似不经意问起对时事的看法和应对时,他剖析清楚,提出的方法也实用沉稳,绝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儒生。 贾代善望着英气焕发的林海,心中欣赏,含笑点头。他又看了看陪坐在一侧的贾赦、贾政兄弟俩,心中又是一窒,黯然叹息。 贾赦就不必说了,一个好色无能的纨绔,日后靠着爵位混吃等死,贾代善对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要他不惹祸就好!本来自己苦心谋划,给他找了个好岳家,谁知却因着太子兵变而被牵连问罪,这一房就等于是废了! 贾政是自己喜欢的孩子,敦厚孝顺,极喜读书,虽然还没考取过功名。不过,这在武勋之家也是平常的,贾敬这样的进士才是异数。可今日有林海在旁边对比着,贾代善顿时就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之大。类似的问题,他也考教过贾政的,但贾政当时只是给他掉了一大段书袋,浑没能提出一点自己的看法来,更别提什么解决之道。 靠这两个儿子,贾家要想保持兴旺不衰,真是难事!那么,自己的孙辈想起来时,中间就会隔了二三十年的断层了。贾代善心中深深失望,对林海便越发热切!没有中用的儿子,有得力的女婿那也成啊! “赦儿,政儿,今日你们有幸得见探花郎,还不借着这个好机会向他讨教!”贾代善吩咐道,又转向林海笑道:“贤侄尽可随犬子去随处逛逛,你们年轻人不必拘束了,我与你父亲在此聊天喝茶。” 林海心下明白贾代善这是要和父亲单独议事,见林雪峰微微颔首,道谢后,便随着贾氏兄弟出去了。 “林侯爷,我对您真是佩服得很!”贾代善真心实意地喟叹道:“您以一己之力振兴了林家,这份本事,就非我能及!” “国公爷客气了!林某有自知之明,比起国公爷来,那是还差得远呢!”林雪峰微微一笑。 “林侯爷不必谦虚!”贾代善摆摆手:“我不过是享先人福荫罢了!” “我最羡慕的,还是林侯爷生了个好儿子啊,也是林侯爷教养有方!”贾代善苦笑一声:“不像我膝下那两个不成器的,一个纨绔,一个迂腐,是万万比不得的。也是我常年在军中,没有时间管教的缘故。” 林雪峰只静静地地听着贾代善诉苦,只等着他铺垫过后,说出真正的用意来。 “好在我还有一个嫡女,聪明懂事,灵慧贤淑,人才又好,远胜她两个哥哥,让我夫妻心中宽慰。” “国公爷好福气!”林雪峰淡淡地夸奖道,并不接话。 贾代善见状,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林侯爷,我们两家的孩子年龄相当,家世、才貌都甚是相配,若是能结为秦晋之好,可谓天作之合!不知林侯爷意下如何?” 林雪峰做出一幅吃惊的样子来,愕然道:“承蒙国公爷看重,林家感激,只是小儿已经定亲,要辜负了国公爷的厚爱了!” “我知道,是与国子监孙监丞家的姑娘吧?”贾代善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雪峰:“林爵爷,你们两家瞒得还真紧,满京城里都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探花郎横空出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动心,却忽然传出了定亲的消息,委实惊呆了大家!” “说句实话,虽说是‘娶媳娶低’,但咱们这样人家,也不能差了太远。孙家固然也是书香门第,但孙监丞也只是四品官,没几年也要告老了。孙家姑娘的父亲,能力普通,只在礼部任个闲职员外郎。以林家如今的门第地位,孙家这样的,委实有些委屈了探花郎了!”贾代善摇头遗憾道。 林雪峰微微一笑:“国公爷有所不知,,其实这事并非现在就定下的。我与海儿入京时,虽有一个伯爵虚名,但林家在京城中,也只是个平常人家,海儿前途也未定。那时,我与孙监丞在国子监同事,相处甚是投缘,海儿也多得孙监丞的悉心指导,以师生相称。我们两家都了解对方品性,便生了结亲的意思,彼时大家的家世门第都是差不多的,并没有谁高攀谁这一说。” “只是,因着海儿会试在即,怕他因此分了心神,此事便没有对外人透露。我还提出要海儿‘先立业,再成家’,其实现在想想,这个要求甚是不合情理。若是海儿考场不顺,岂不是因此要耽误了孙家姑娘的青春年华么。但孙家却大有古人守信忠诚之风,顾念着我的心愿,毅然答允了下来。我心中对此是感激不已,好在天公作美,皇上隆恩,海儿自己也争气。如今,林家心愿以偿,不就赶着把和孙家的婚事操办起来了么?” 他感叹道:“总算不负了孙家的情谊,林家也是知道感恩的!” “国公爷,您家的千金自然是极好的,您看中了海儿,那是他的荣幸。只是,海儿他婚事已定,只能抱憾了。以您家的家世和贾小姐的才貌,日后挑中的才俊,绝不是海儿能比拟的!” “待到贾小姐出阁时,内子定要来为之添妆,那时我再向国公爷讨一杯喜酒喝!”林雪峰委婉地解释分明。他想说到这个地步,贾代善也该作罢了吧? 贾代善听后却默然了片刻,望向林雪峰道:“林侯爷果然是个诚信之人。但据我所知,林孙两家,不过是口头的约定罢了。小定尚未走完,这门亲事还不能算定下。俗话说,良禽折木而栖,孙家当时答应此事,未必不是尚无合适人选的缘故。如今齐大非偶,林孙两家,已不甚相配,改弦易辙也是常理。历来有‘榜下捉婿’的说法,那被捉的可大多已有妻儿,世人也没有因此责备,何况那尚未下定的姻缘呢?” “林侯爷,我们两家,虽是文武有别,但都是忠诚于皇上的臣子。当时我也对皇上表明了有意和侯爷家结亲的心思,皇上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贾代善缓缓道:“林侯爷家世清贵,探花郎年少有为,但毕竟初入朝堂,根基人脉方面略有欠缺。而贾家自追随□□皇帝平定天下,已苦心经营了数十年,深根固柢;且我是皇上伴读,有友朋之谊,在朝中,还是有些地位的。且不瞒林侯爷,我那两个儿子无能,因此贾家的资源底蕴我尽可以尽数交给女婿使用。林家宽仁有信义,那我也是很放心的。” “林侯爷,您何不斟酌一回,这也是在咱们两家都受益无穷,两全其美之事!”贾代善殷殷地道;‘若是林侯爷也有此心意,那余下的事,就由贾家来解决了,断不会有碍了林家的声誉!” “小女今日也会拜见林夫人,相信她的人才品性,断不会让林夫人失望的!” ...... 第32章 林家父亲32 贾代善谆谆劝说了许久, 林雪峰只默默听着,面色不变。等到他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停了下来, 用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林雪峰才摇了摇头, 语气坚定地道:“国公爷, 承您美意, 但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 林家人自来诚信守诺,从无背信弃义之举!恕我不能从命!今日之事,国公爷只当做一场玩笑罢了!” 林雪峰毫不迟疑地拒绝, 让贾代善心中颇为失望,但他面上却并未显现出不悦之色来。贾代善能手握兵权, 坐稳了八公之首, 还深得仁安帝信任,可不是那没有城府的粗莽之辈。此番他本也没准备一说就能成功, 林家又不像他那些庶女的婆家,不是他的旧属, 就是要依仗着他升官立足的, 自然是对他逢迎巴结, 百依百顺。林家, 有什么必要如此呢?何况, 士人嘛, 都是骄傲的,顾念着自己的名声风骨的。 所以,贾代善只是长叹了一声, 向着林雪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惋惜之情,并道他着实佩服林雪峰,欣赏林海,且大家都是皇上的忠臣,如果实在没有做姻亲的缘分,但也希望两家人能交好走动,当做好朋友一般相处。 贾代善满脸的遗憾之色,语气又很诚挚,显得十分坦荡大度。他在书中死得早,一直只活在众人的口中,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为人如何,并没有提及到。林雪峰以前觉着不应该先入为主,因着贾家后来的腐朽不堪,就对从未出现过的贾代善生出偏见来。 贾代善在书中的片段叙述,就可以看出其人很有本事,能力出众,是那些子孙不能比拟的,而且风采出众,贾宝玉长得就与他酷似。今日提出联姻,虽话中有诱惑之意,但也是因为爱女心切的缘故,并没显示多少出格之举。 如果不是事先特意派人去打探贾家消息,知道了贾家大儿媳因着家人被流放而伤心过度,病得‘卧床不起’,林雪峰或许还会被眼前这样的贾代善迷惑一下的。但是,现在,他心中是充满了警惕,就此一事,就能看出作为贾家当家的贾代善,绝不是个良善之辈!他盯上了林海和林家,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只是,林雪峰和朱氏早就打定了主意,横下一条心来,任你如何口吐莲花,林家绝不会答允这门婚事便是!贾家总不能强迫他们吧,林家如今依靠自己的努力已非书中的林家,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了! 这一天,贾家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在贾家人羞恼失望中,林家人从容告辞而去。 贾敏自觉被林家人嫌弃,丢了面子,脸色惨淡,泫然欲泣;史夫人气恼不已,拿着丫鬟发作,林家实在是迂腐,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贾代善却神色平静地吩咐丫鬟伺候小姐去歇息,他劝慰贾敏道:“敏儿不必烦恼,此事自有父亲解决,你终究会风风光光地嫁入林家的!” 回到家中,林雪峰和朱氏叫来林海,告诉了他贾家的打算。 林海恍然地道:“怪不得荣国公又是上门来传旨,又是请咱们一家人去做客的,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儿子已经和孙姑娘定亲,今天和他们说明白了也好。” 他回忆了一下,皱眉道:“那时我与贾家兄弟出了花厅,本准备就近走一走,大家一起说说话便是。咱们谈论起诗词文章来,他们谦虚自己不善此道,但称赞自己妹妹写得一手好诗词,是个才女云云。后来那贾家公子一个劲地邀我去花园里去游逛。我想着后花园不同前院,担心不巧会遇到女眷,那就失礼了,因此婉言谢绝。贾家公子的神色还似有些焦急不悦。” “什么?”朱氏顿时怒了:“还有这等事?幸好海儿你想得周全,今日贾敏姐妹就陪同着嘉南嘉云去了后花园。你若进去了,岂不是正好与她们撞个正着?你可是外男,与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见了面可不是糟糕了么?贾家难道要借着这个赖上咱们林家么?也太下作了些!” 林海闻言愕然,林雪峰望了朱氏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夫人,还不至于如此。那时贾家还不知林家的答复呢,他们应该只想安排着女儿和海儿见上一面,就像孙姑娘与海儿定亲前也是见过了的。贾家那女儿是个美貌姑娘。说不定海儿会因此动心呢?” “那能一样吗?”朱氏质问道:“那时林家和孙家都有了定亲的意愿,已经商量好的,可不是海儿和孙姑娘私相授受,贾家这算什么?别看他们如今是国公府第,到底祖上是行伍出身的,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她想到书中贾家人不守人伦礼法的行径,不禁满面厌恶之色。 林海虽然不解为何母亲反应如此激烈,但他又没见过贾敏,不会生出什么前世情愫来,点头赞同道:“母亲说得是,男女有别,这样是极不妥的!” 贾家人的算计,让林海也心中不悦:“贾家那大公子轻浮油腻倒也罢了,那二公子看着人品还算敦厚,满口地与我谈论经义文章,却想不到心地也不正!”这时,林海对贾敏也因此生出了些不屑来,家中至亲都是这样的人品,那贾姑娘难道能出淤泥而不染么? 此时,他又想起当年与父亲在金陵时,甄家也打过林家的主意,最后他们父子两人被逼着连夜跑路的不愉快经历来。他再次说出了那句话:“咱们这样的书香之家,与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朱氏对林海旗帜鲜明的态度很感欣慰,一再嘱咐他,日后再不要与贾家任何人接触了,有空闲时间就为即将开始的翰林院生涯做准备,或是多去孙家拜访也是可以的。 “夫人,咱们林家虽然回绝了,但贾家未必就此罢手。”等林海答应着出去后,林雪峰对朱氏道:“他们还可以从孙家入手。贾代善是国公,若是他对孙家施加压力,或是利诱,那......” “老爷,那咱们要去给孙家提醒啊,不能让贾家的诡计得逞!”朱氏急忙道。 林雪峰静静地想了一阵子,摇了摇头,叹道:“这让孙家自己裁决吧,等到他们自己向林家求助时,咱们再出头不迟!” 见朱氏向自己投来不解的目光,林雪峰苦笑着解释道:“夫人你想想,贾家虽是国公,也不能一手遮天!但若是贾家许出些好处,就能收买了孙家,或是一加威逼,便行屈服。那么,这样的亲家,也不是合适的。” “官场变化多测,谁也不敢说一辈子都能顺顺利利的。我希望海儿日后无论有怎么样的境遇,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妻子都能不离不弃,岳家有信有义。”林雪峰想起书中的极品岳家:贾家和甄士隐的岳家,摇头道:“此事可说也是一个考验,我宁可现在添些麻烦,也不愿日后留下遗憾来!” “希望孙家不要让我失望,孙姑娘很好,但是......”林雪峰喟叹道。即使在现代,结婚也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何况这是古代? 林家绝不会和贾家联姻,这个是肯定的。但孙家,林雪峰希望他们能表现出坚定的态度来。如果一件珍贵玉瓶被打碎了,林雪峰宁可换上一件新的,也不愿勉强修补起来,这样心中永远留着一根刺的。 孙员外郎这两天都在喜气洋洋地忙碌着女儿的小定事宜。他为人温和,能力平常,举人出身,在礼部熬资历做到了员外郎,家中也颇有些产业,只不算大富大贵。他是长子,奉养父母,在家中大事要向老父亲请教。那也挺好,省心,比如这次,如果没有老父慧眼识珠,近水楼台,女儿素馨岂能定下这门好亲事来? 年轻的探花郎,侯爵之子,人还那么清俊,这样的好儿郎,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的,居然要成自己女婿了?孙员外郎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只是,他也有些犯愁,如今自己无论地位,还是财产,比起林家来,要差了不少,如果林家下的聘礼重了,那素馨的嫁妆他也要好好预备。可孙家的家底,他总不能全掏空了吧,素馨是长女,但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唉,这些日子,他是喜忧参半。 这一天,有人找到了他,代一位贵人来和他商量一件大事。 来人言辞恳切,细细地向他剖析此事的利害得失,并拍胸保证,那贵人定会予他重重的回报,一定会让他满意,请他思再做决定。凡事总有取舍,虚名和实利,孰轻孰重?还有,那位贵人可是极显赫的,得罪了他,后患无穷,还不如退让一步,让那贵人承了这个大人情...... 孙员外郎身体僵直,紧紧抿着双唇,一眼不发地听着,良久,眼中眸光一闪,慢慢地道:“此事体大,我要好好想一想!” “是该仔细想想,但也不要耽搁太久了。林家已经去国公府做过客,虽然心动,但还顾着面子。可若是他们等不及,抢先来你家退亲,那孙员外郎,您家的名声,您女儿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不如您先下手为强,两家人都有个台阶可下,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啊!”来人谆谆地劝说道:“可这事也不适合张扬出去,您若是上门要个说法,大家都尴尬,面上过不去。唉,难得糊涂啊!” 第33章 林家父亲33 孙员外郎最初的反应是深感愤怒屈辱。女儿已经定下的好婚事, 有人觊觎不说,还敢大模大样地上门来劝说自己放弃,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碍着那来传话的人身份不凡, 才没有当场发作,但但脸色铁青。 只是, 听着来人劝说的话语, 孙员外郎的心越来越沉重起来。荣国公贾代善是什么人,京城里是无人不知的,他看好了林海这个女婿,自家能与之相争吗?如果坚持着寸步不让, 得罪了贾家,那孙家付出的代价将是什么?他不止素馨一个女儿, 他还有两个儿子啊,贾家权高位重的, 若是有心针对,那两个儿子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不是人人不能像林海一般一飞冲天,少年得志的, 他那两个儿子都是才具平常的老实人, 若考不到满意的功名, 那就得给他们谋个前程, 找个差事。孙员外郎怕自己没这个能力,更担心贾家会从中作梗!林家虽清贵, 但手中并没有掌握实际权力,林海自己也是初入官场, 还需要旁人支持,哪里有相助的能力呢? 还有一层,也是让他深感忧虑的。林家对此会是什么态度?从权势地位上来说, 贾家可比自家强出太多了,那贾家小姐传言是个难得的美女,样貌绝对不输素馨的,与素馨的身份差得更大,林家难道真的不动心?据说前些日子,林家阖家都去了荣国府做客,孙员外郎想,若是换了自己,大概也会觉得贾家更好的! 还有,就算林家现在坚持了这门婚事,他们日后会不会后悔?官场上有人扶持,会走得顺当许多,但孙家却没有这份能为,尤其再过了几年,老父亲就要致仕了,他的人脉资源自己未必能接下,孙家比不得现在了。那时林海想起往事,觉得自己错过了好机会,心塞起来,还能对待素馨一如既往么? 孙员外郎回到家中,心事重重,一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孙夫人见状问起为何烦恼,孙员外郎就把这事一一告诉了她,和她商量对策。 乍闻此事,孙夫人也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但比起优柔寡断的丈夫来,当家管事的她,还是有些决断的。孙夫人立刻拉着丈夫去找到孙监丞,公公可比丈夫有见识主意,况且,这样的大事,最后不还要公公拍板做主吗,既然这样,何必自己钻牛角尖! 孙监丞静静地听完了儿子的诉说,沉思了片刻,决然道:“此事断不可为,你立刻回绝贾家!” 看着儿子还有些迟疑,孙监丞问道:“你难道怕了那贾家?” “人家是荣国公,八公之首,深得皇上信任,咱们孙家如何能比?” “再如何显赫,他也是武勋,和咱们文臣有何关系?”孙监丞冷哼了一声道:“文武各有道统,他一个武勋,能干预文官的升迁进退么?他确实手眼通天,能把一个小兵提拔为将官,能让自己的人青云直上,荣华富贵,但那是在军中,只在军中!历来只有文臣能掌控武将,哪有反过来武将凌驾于文臣之上的!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但只在天下动乱之时才会发生。如今已非开国之初了,武勋们哪里还有这般权势威风?就是兵部尚书,那也是文官担任的。所以,你惧怕什么?” “你也这般年纪了,如何还眼皮子浅薄?”孙监丞骂道:“你莫非被贾家人许出的好处迷了眼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卖女求荣,传扬出去,孙家还能在士林中立足么?后代子孙都会被牵连鄙薄!若只是贪图富贵,京城里寒素的文官也多了,只要愿意和富商结亲,就能收到丰厚的聘礼嫁妆,但你见有几家人肯这样做的!贾家是无所谓的,武将们不需顾忌着着脸面!” “你做父亲的,儿子要有出息,就当督促着他们读书上进!就像林家一样,他们父子两人都一直在在林家兴起出力,多年不懈,始有成就。难得他们才德人品俱佳,重诺守信,这样的姻亲,你居然不知珍惜,为了蝇头小利,就转了心思,真是糊涂透顶!” “就是势利些盘算,林家眼下是帮不了孙家多少,但人家也是清贵侯门,且皇上对他们父子的印象甚好,不出意外,林海十年之内,就会有所成就,一个四品官或都能到手。那时,他方才而立之年。孙家是他岳家,以他的品性,他必会照应一二,孙儿们也会沾这个姐夫的光。贾代善为何挖空心思地要拉住林家,不正是看中了林海的潜力和未来么?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贾家这样的勋贵,根基并不牢靠,别看眼下是奢华尊荣,后代子孙若不争气,败落起来也很快的!你细想想,贾代善真那么有能耐,不先给自己两个儿子安排个官职么?” 孙员外郎被父亲骂得有些羞愧,嗫嚅着道:“儿子是担心林家会起了旁的心思,若是他们首先悔亲,那素馨的名声可就毁了!纵然错不在我们,但女孩子毕竟是吃亏的!” “你想一想,当初林家向素馨提亲时是什么情形!林家已经晋封侯爵,林海中了探花,不知多少高门盯着他的婚事呢!咱们先前和林家也只是口头约定,林家也信守了承诺。这样的人品,岂会受贾家的诱惑?林海是走文臣之路的,和武勋结亲,就成了蝙蝠,非禽非兽,两面都不讨好。林家都是明白人,会愿意这样吗?贾家这样骤然富贵的暴发户,和林家这样的清贵世家也是格格不入的!” “退而言之,即使林家变卦,这悔亲的事也不应由孙家先提出来。”孙监丞脸色冷峻:“这背信弃义的黑锅孙家绝不能背!士人应有风骨,公道自在人心!” “是,儿子受教了。”孙员外郎答应着,询问道:“那林家那边......” “老夫亲自去问明白,再做计较!” 第二天,孙监丞径自去了林府,开门见山地向林雪峰询问此事。虽然他们平日里在国子监里也能见面,但这样才显得郑重。 果然,贾家不会那么容易放手!林雪峰听着孙监丞的叙述,心中这样想,他把当日荣国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孙监丞,并向孙监丞表明了林家绝不动摇的态度。 “想不到贾家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孙监丞愤愤地道:“我立刻命儿子回绝了!” “我们两家的小定之礼加紧办起来吧,终究怕夜长梦多!” “这话有理!等到那时,贾家也该死心了!”孙监丞也不想把事闹大,贾家到底也是权势显赫的国公府,大家暗中解决了便算了吧。 孙家的回绝,有些出乎了贾代善的意料。在他看来,林家如今是有资格不接受他的提议,但孙家又凭什么呢,敢和他这么硬气?他压住心中的火气,又另外找人去与孙员外郎谈了几回,做出了更多许诺,但结果依然让他失望了。 孙家如此油盐不进,贾代善真的怒了。闻知林家已做好了准备,即将下定,再不抓紧,可就要失之交臂了。一方面是利益的驱使,一方面也自觉尊严受到冒犯,他下了决心,一定要逼着孙家低头。 荣国公露出这个心思,完全不需要他自己屈尊亲力亲为,自有心领神会的属下为之分忧。 那一日,孙监丞的次媳带着儿子去庙里上香,是坐了家中的马车去的。途中,马匹受惊,当街拉着车一路狂奔,最后幸好被人拉住了缰绳,才停了下来。母子两人跌出车外,所幸人得不重,只扭伤了脚踝,身上擦伤。 孙家找到那救人的义士,准备好生感激酬谢一番,却被婉言拒绝。那义士功成身退,做好事不留名,但却透露出了自己的身份:京师大营的军官。 京师大营是贾代善下属的下属,这件事整个透着蹊跷。孙监丞和林雪峰仔细询问拉当时的情形,再让懂行的人去现场查证,那马匹受惊完全不是自然的,也是有人做了手脚。 好啊,这下两人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猫腻。先派人下手,再派人相救,借此警告孙家,使之畏惧屈服。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无凭无据的,旁人也不能拿他如何,说出去,似乎还是孙家人自己无中生有,臆测污蔑的嫌疑。贾代善,不动神色地展示了自己的翻云覆雨手,能轻易操控旁人的命运。 林雪峰和孙监丞对视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目中生起的怒火。他们能结为忘年交,本质上都有很相通的地方,外表平和,内里刚烈。孙监丞秉承着士人‘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林雪峰作为现代人,更加不能忍受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面对着来自贾家的威胁,两人决定,林家和孙家的联姻,绝对不容更改,要加快步伐。他们还要要联起手来,对抗贾家! 没过几天,林家就往孙家送去了小定的礼品。 第34章 林家父亲34 那小定仪式办得极隆重, 两家广邀宾客观礼。孙监丞是早年的二甲进士,同年、朋友人数众多,且他为人义气, 这些年来,国子监里受过他教诲,被他关照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很多人如今的官职都超过了孙监丞,但仍旧念着当年的师生情分。那一天,来的客人太多, 宽敞的孙宅里人头攒动,可谓往来无白丁。孙家虽然只能安排了一杯清茶,几碟点心简朴招待, 但那场面, 却体面得紧。 赵祭酒主持了小定仪式, 他已经从孙监丞口中得知了整个事情,对贾代善的行径也觉着非常愤怒。此事,是林孙两家人的事,但往大里说, 那就是武勋依仗着自己的权势,欺凌他们这些正直忠厚的文臣!林孙二人, 那都是国子监的博士, 他身为国子监的主官, 又是这婚事的大媒, 怎么能不为他们撑腰出头?贾代善军中势力再大, 与这些文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这样的人家,还会去军中讨生活么!三人商量了一回,准备了反击的对策。 仪式上, 赵祭酒作为媒人,说了些祝福之语。之后,他忽然感叹起了林孙两家‘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惟愿小儿女们一生平安顺利,日后相濡以沫,夫唱妇随,风雨同路...... 来宾们面面相觑,心中都疑惑不解,赵祭酒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奇怪呢?这小定的大好日子,怎么赵祭酒会......话中有话啊!到场的都是明白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林孙二家这婚事,背后一定出现了了不为人知的麻烦困扰,且不是一般的,让赵祭酒都感慨不已! 没多久,京城里就出现了一则流言,很快就传扬开来了。 这流言关联到三家人,包括日前小定的林家和孙家,还有显赫的荣国府贾家,一下子就引起了众人莫大的兴趣。 据说,林家和孙家交情融洽,在林家独子林海会试之前,就互相有意,初步许下了婚事。但因为怕林海会因此分心,两家人都瞒下了此事。林海会试高中,探花郎天下闻名,成为择婿的香饽饽,众多高门对他有意。但是,林家有情有义,没有因之变心,还是坚持与孙家的婚事。正当两家兴高采烈地开始操办起来,已经完成了‘问名’、‘纳吉’,准备下定时,却风波突起。位高权重的荣国公贾代善看中林家的家世财富和林海的前景,一心想把女儿嫁到林家去。 为何贾代善独独看中了林海呢?也是因为自己两个儿子不争气,想借着这婚姻,让林海日后为贾家出力卖命。林家虽然清贵,但几代单传,没有家族的依靠,林海就可以被贾家死死拿捏住。 所以,贾代善为了接近林家,又是主动来传旨,又是邀请林家人去做客,趁机提出了联姻的要求,却被林雪峰婉言谢绝。但贾代善不肯死心,转而去利诱胁迫孙家主动去退婚,也被拒绝。见林孙两家人不从,贾代善恼羞成怒,才有了孙家儿媳和孙子被暗算受伤之事,这是贾家对他们两家的警告。 如今林贾两家骨头硬,顶着这威胁下了小定,但却不知,这婚事最后能不能办成呢?谁知道贾家还会下什么狠手,孙家人难道不要考虑自己家人的生命安全么?就是现在勉强成婚了,日后贾家怀恨在心,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唉,林家孙家虽是清贵文臣,但毕竟手上不掌实权,比不得权势赫赫的荣国公啊! 看来啊,玉树芝兰般的探花郎要被迫娶那贾家女儿了!以前只听说有强抢民女的,今日却见识到了强行嫁女的,这个世道啊!还是武勋厉害啊,把那文官压得死死的,敢不听摆布,性命只怕都难保全呢! 这消息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联想到那日里赵祭酒很反常的一席话,有心之人再去查问细节,竟是一一吻合,由不得人们不信! 这三家都是做官的,特别涉及到荣国府和探花郎,尤其引人注目。京城里闲人众多,立刻各自展开丰富的联想,衍生出众多版本 ,有胆大的,都暗搓搓地写出了话本子发卖,销量还不错。 民间倒还罢了,不过是草民口舌不修,但这事在朝廷里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折。 文臣们难得地团结一致,大家都认为此事和自家息息相关,唇亡齿寒啊!这可不是三家人的私怨纠缠,这是文武之争!林家和孙家,那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们都是国子监的清贵博士,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个是后起之秀,平素里宽厚大度,与世无争的,且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得到他们恩惠的人也颇多,可谓文臣典范了。这样的两家人,都会被武勋依仗着权势欺凌、威胁,眼见着婚事难成,性命不保啊,真是欺人太甚!若这次不能为他们讨回个公道,那么,下一回,说不定这遭遇,就轮到自己身上了! 再说了,此番是林孙两家全然占理,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乘机压制住凶暴恣睢的武勋!这可不是文臣抱团结党,是维护正义,不畏权贵,风骨铮铮! 于是,文臣们迅速行动起来。御史上书弹劾,指斥贾代善无法无天,迫害忠良,要求朝廷彻查真相,严惩不贷。文臣们都纷纷表示赞同,群情汹涌。王子犯法,也要与民同罪,何况贾代善不过一国公?他那国公爵位也是承袭而来的,自己于国何功?哼,咱们这些文官们才是国家栋梁,十年寒窗,博得功名,为国鞠躬尽瘁,也没见能把官位传给子孙,不公平啊! 仁安帝收到那么多的弹劾折子,都有些懵了。贾代善是向他吐露过要与林家结亲的心思,他也乐见其成。这一文一武,都是忠诚于他的良臣,能结为两性之好,那是再好不过!到那时,他可以给他们赐婚,给贾家女厚厚地添妆,他相信,贾代善可以说服林家接受这门婚事的,甄贵妃见过贾家女儿,道那是个难得的美人,且能诗会词的,探花郎定然会喜欢。 谁知道,本来好好的一件事,贾代善竟然办成这样!你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如今惹来偌大的麻烦,真是......糊涂啊! 仁安帝心塞不已,立刻召来贾代善询问。贾代善在仁安帝面前不敢撒谎,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只得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真相,并委屈辩解道,自己只是不忿孙家对武勋的蔑视,才想着出手教训他一下,点到即止。他并非那么心狠手辣,对林家,他可是一点儿都没动。现在文臣们攻讦老臣,其意却在皇上。他们想效法前朝,要皇上对他们低头,与士大夫共天下呢!咱们这些勋贵,荣辱皆决于皇上一身,始终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文臣们却不一定了...... 这话是正合仁安帝心思的,但眼前的麻烦却是要解决。贾代善一再保证此事做得隐秘,仁安帝想着那也罢了,这事拖一拖就能过去。只是,贾卿,既然林孙两家已经下过了小定,那贾家就再不要插手了,以免落人口实!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大周朝的才俊比比皆是,替女儿另外挑选了好夫婿吧! 贾代善恭敬地应承下来,心里咬牙痛恨不已。好啊,林家,孙家,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不自禁地惋惜,像林海这般最能给贾家带来利益的女婿人选,可是不好找啊!老亲中都是武勋,不能助贾家转向文臣之路。 贾代善立刻上折辩解,道自家是无辜的,仁安帝命锦衣卫去查访,辨明真相。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锦衣卫奏报,查无实据,孙家媳妇孙儿受伤,实乃马匹自己受惊,完全是意外事故。救人的京师大营将士,那是见义勇为啊,并无鬼魅算计。 但文臣们眼见着仁安帝的偏袒,对这结果并不肯接受,纷纷上书,表示锦衣卫处置不公。又以此事延展开去,列举出了许多武勋、外戚们骄横不法的事例,终于越闹越大,牵扯进去的人渐渐增多,国子监的学子们更是鼓噪着为自己的师长们抱不平。一时间,风起云涌,文武臣子们开始互相攻讦。 仁安帝见情形不妙,思索了后,召见林雪峰和孙监丞亲表安抚。不知召见时是如何谈话的,几天后,林雪峰和孙监丞各自上了一份奏折,表示贾代善确实欣赏林海,也曾有联姻之意,但那时林家和孙家的婚事还未公开,大家都不知情,贾家有此想法也很正常。林雪峰向贾代善说明后,他就息了这念头,所谓威胁孙家,那是谣传云云。 众人知道仁安帝召见过林孙二人,现在见到他们的上书,只觉得他们是受到了仁安帝的逼迫,不得不为。大家并没有怪罪,心中对他们还不免同情,林孙两家,自始至终,也没对外诉过苦,喊过冤,在国子监里,还安抚那些激愤的学生。唉,他们也是没有多少依仗的文臣,怎敢违逆皇上的心意呢?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啊,不能太过苛求了无辜之人! 最后的结果是,贾代善安然无恙,逃过了一劫,文臣们弹劾了几个低一等的武勋收场。自此,文武之间,越发彼此看不顺眼。文臣们对仁安帝心中也生出了不满,且一日比一日深。 其实,这一切都在林雪峰的意料中。林雪峰事先就猜到了结果:他们扳不倒贾代善!(书中贾代善可是生前荣华,临死前还能惠泽到贾政,在功名全无的情况下,被仁安帝赐了一个文官官职的)。 于是,他就和孙监丞商量好对策,并得到了赵祭酒的配合。贾代善做的事并没有留下痕迹,凭着没有证据的指证,根本奈何他不得,更可能会被倒打一耙。仁安帝倚重武勋,在林孙两家和贾代善之中,那定是偏向于贾代善的,不能指望他来主持公道。现在文武之争,是与国于朝廷都不利的,仁安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林孙两家,就绝不能做这场争斗的开端。否则,纵然一时意气之争占了上风,贾代善尽可以推出个手下来替罪,说到底,也没出人命,不算大事,而两家人日后将面临着皇上和武勋双重的秋后算账,殃及子孙,不值得!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这么□□裸,他们求不到绝对的公道,只能剑走偏锋,巧妙地保护自己和家人周全,达到目的。 第35章 林家父亲35 贾代善觉着心塞无比, 虽然最后仁安帝出手,自己得以全身而退, 但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狼狈得紧。自己给惹下了这样的是非,引起文武纷争,仁安帝也心中不悦, 看着贾代善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斥责了他。幸亏史氏见势不妙,立刻进宫给甄贵妃送了厚礼,甄贵妃在仁安帝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仁安帝这才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尽管如此, 后续的麻烦也是不少的。御史攻讦他时,恨不得挖地三尺地找寻他的错处。军中他们自然插不进手去, 寻不到多少实据, 只能从私德上入手。 他们发现了大儿媳张氏重病的事情,便鼓噪起来,断定这是贾家见亲家被问罪,家族败落, 便嫌弃冷待起来,否则那张氏先前一向无病无灾的,康健得很,怎地就忽然卧床不起?且以贾家的财力, 拿人参当饭吃都可以的,却那么久也不见好转, 反而病情越来越重了?定是贾家人怠慢,没有给她好好延医问药的缘故,甚至盼着她早死也未可知, 可见贾家人凉薄无情,不讲人伦道德!他们奏请皇上派出太医来给张氏诊治,以彰显朝廷恩德,不牵连无辜。 这下,贾代善心里就慌了。史氏的所为他是知道的,但为了贾家打算,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赦要承袭他的爵位的,总不能让日后贾家的主母出身于谋逆之家吧,那岂不是把一根刺扎进了皇上的心里,让他想起就不快?所以,为了贾家的兴旺,大媳妇也不得不做出牺牲!她应该也不会心生怨意吧,以后贾家,还不是由她生出的儿子贾琏继承? 但如今既然被御史文臣们盯上了,那贾家就绝不能这样做了,被抓住了把柄,贾家就会名声扫地。虽说这是家事,但文官们定会揪着不放,追究杀人之罪的。 于是,贾代善立刻吩咐史夫人,给大儿媳改善生活待遇,去请名医来诊治,用最好的药材来给她配药,务必要让她身体好转,这当儿,可不能再落人口实了。史夫人虽然不甘不愿的,但知道厉害轻重,只得照做。贾代善长叹一声,只觉得心中越发郁闷得紧。 林家和孙家慑于皇上的意见,是出来做了澄清,但真相如何,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于是这些日子,文臣们都拿着眼角斜视着自己,不愿靠近自己三丈之内,仿佛自己身上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般。那些内阁大臣,就是与他说起话来,也是神色淡淡的。就连一些与自己不对付的武勋,也在背地里非议,指责自己牵连了他们,为一己之私,挑起了武勋和文臣的对立。 他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林家和孙家却切切实实地得到了好处。京城里的人都在为他们抱不平,又觉着他们顾全大局,宽容大度;文臣们认为他们风骨铮铮,尤其是林家人品高尚,有情有义,让人敬佩,简直是士人的楷模!林孙两家在文臣中越发受人尊重,大家也愿意与他们为友,人气一时间门迅速高涨。 贾代善就是有心报复,在这种情形下,也是半点不敢的了。不但如此,林家和孙家日后但凡出点事,或者被人针对了,众人都立刻要把这锅甩到自己头上,认为这是他下的黑手,真是倒霉透顶! 仁安帝虽然出自自己的考虑,压着林孙二人为贾代善善后,但他也知道这两家是受了委屈的,心中也难免有些心虚。为了安抚他们,仁安帝特地下旨,给予了两家人许多恩典,以为补偿。 仁安帝听说孙监丞家中家财并不十分丰裕,准备孙素馨的嫁妆怕有些吃力,于是下旨从宫中慷慨地赐下了许多丝绸布帛、首饰、古董摆设等,为孙素馨添妆。这样一来,孙素馨的嫁妆就办得很体面了。 孙监丞年事已高,仁安帝于是施恩给他的儿子,给孙员外郎升了一级,晋为礼部郎中,而且准予恩萌一子入国子监读书。对此,文官们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林雪峰父子自己挣得了足够多的功劳,无须再锦上添花了。只是林雪峰封侯后,朝廷还没来得及给赏赐下合适的侯爵府邸。仁安帝想了想后,命内务府精心挑选一处上好的宅子,再按照侯爵的最高规格修缮一新,赐给林家。最好赶在林海大婚之前,就能让他们搬进新宅。所需一应开支,由朝廷包揽下来。 眼下忠顺王正在内务府里参与管理,听闻此事,主动要求接下这桩差事。他与忠孝皇兄都对林孙两家和贾家的官司很是关注,皇兄认为贾代善这样的武勋骄横跋扈,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吸食朝廷和百姓精血,后代子孙更是不成器。若是放纵着他们肆意发展下去,必会损及朝廷利益,后患无穷。皇兄对林孙两家,则是评价颇高,赞其勇智双全,行事知进退,顾大局,是难得的良臣。 皇兄对林家,格外的重视。忠顺王知道皇兄的心思,太子兵败身亡后,诸君之位便空悬,哪个有实力的皇子们会不怦然心动呢?皇兄论起条件资格来,是这尊位的有力竞争者,他表面上虽谦虚,心中却是坚定不移,对之势在必得。忠顺王也觉得,皇兄是最适合坐上这尊位的人,他追求的不仅仅是荣华和权力,更想为这大周江山和百姓切切实实地做一些事情,他和自己只想逍遥一生不同,他满怀着雄心和抱负。那么,作为弟弟,忠顺王愿意为他出力,帮助他完成这个心愿。林家父子,都是有能力有风骨的,尤其是林海,正当年少,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经次一事,他们天然就站在了武勋的对立面,值得他们兄弟结交拉拢,收入羽翼之下。 忠顺王代表着他们兄弟二人递来橄榄枝,林雪峰是惊喜不已,欣然接下。这可是来自下一任皇帝的善意啊!都不用他押宝‘烧冷灶’,这简直是热灶主动凑上来了,当然得烧啊! 古代就是人治的社会,如果能够得到忠孝王的信任和欣赏,有这样早年打下的基础,日后只要林家行得正,做得端,自然就能走得远! 一场风波风平浪静,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生活又翻开了新的一页,每个人都要不停息地往前走,去迎接各自的命运。 不知不觉中,时间门已经过了一年,荣国府依旧是一片富贵奢华景象,但那事留下的阴影仍未驱散。主子们忆起往事,还是会心塞憋屈,每当此时,下人们就会屏声静气,不敢再像以往那么张扬炫耀。 贾赦的妻子张氏正倚在炕上,指点着儿子贾琏认字。贾琏年方三岁,但人很聪明,认字很快,一会儿,就把今日母亲教的五个字认全了。张氏欣慰地笑着,夸奖了贾琏一番,命丫鬟带他下去去吃点心。 旁边的院子里传来贾赦和丫鬟调笑戏谑的声音,张氏神情漠然,浑然不放在心上,手上只顾着给贾琏在做一件衣服,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的奶嬷嬷洪氏望着张氏,心中一阵心酸。张家败落了,老爷和少爷都被问罪流放,姑娘幸好早已出嫁,没受牵连。 但是,姑娘这婆家实在不是个东西!张家受难,那贾家不说援手相救,反而嫌弃起姑娘来。更可恨的是,那史氏强迫着姑娘卧床养病,却又不给延医问药。姑娘心里明白,这是要逼着她病逝啊。好狠的心肠啊!老爷当年就不该结这门亲事,武勋人家,就没个好的,可坑死姑娘了! 洪嬷嬷拼命想要救姑娘,但在那史氏的控制下,她们陪嫁的下人都不能出荣国府的门。就是跑出去了,张家在京城里都没人了,又是被问罪的家族,有谁会为姑娘出头做主呢?一时间门,她们都陷入了浓浓的绝望之中。 谁知竟然会绝处逢生!贾家因贾敏的婚事逼迫林孙两家,引来御史弹劾,上书提及贾家不顾人伦,要逼死家族倾覆的大儿媳。贾家这才慌张起来,不敢给人拿住把柄,派人给姑娘医治。 姑娘憋着一口气硬挺了下来,感悟了生死后,心性大变。就像她对自己说的那般:“洪嬷嬷,,我就要挺着活下去!我多活一天,就能好生教养琏儿一天。贾家如何,贾赦如何,我都不在乎了!她们再看我不顺眼,如今也不敢弄死我,咱们就这么对着吧!” “哈哈,以往我妄自贤良淑德,却差点被自己的婆母逼死,丈夫也不管不问。如今,我自顾自地养病,不去理睬她们,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真是托了林家孙家的福了,侥幸捡了条命!如今的我,不想再做贤妻孝媳了!” ...... 洪嬷嬷暗叹了口气,对张氏道:“姑娘,听说敏姑娘的婚事有着落了。” 第36章 林家父亲36 张氏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冷笑道:“是么,那么不知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给她找了什么如意郎君?” 对于贾敏, 张氏如今也是冷淡漠然得紧。她自嫁入贾家以来, 竭力想做个贤妻良母,对贾代善夫妻孝顺恭敬,对王夫人和贾家姐妹们友善体贴,尤其贾敏这个丈夫的嫡亲妹妹, 贾代善夫妻格外宠爱的女儿, 张氏更是处处关照。往日里, 贾敏也和她关系融洽, 亲密得很。谁知,一朝娘家巨变,张氏发现所有人都面目全非。 贾敏开始时, 也常来看自己这个大嫂,安慰劝解,张氏心中也很感激,觉得自己没白疼了这个小姑子。但是,随着史氏对自己起了心思, 并付诸行动后,贾敏也渐渐地与她疏远起来, 来得越来也少, 最后到双脚再也没踏入她院子里。听说, 是史氏出面告诫过她。之后, 在亲近的父母亲和没血缘关系的大嫂之间,贾敏的选择不言而喻。 张氏也不伤心,如今,除了儿子, 她对贾家人任何一个人都不在意了。不报希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了。后来,贾家人不敢再让她‘病’了,张氏的生活大体上恢复了原状,贾敏那时婚事受挫,心情郁郁,在家中无人可以诉说,她想起了张氏这位大嫂,忍不住去见了。 张氏对着再次上门来的贾敏,没有怨愤激动,也没有表示过往如烟云,心胸宽容不计较。她礼貌地接待了贾敏,但始终神情淡淡,贾敏诉说时,她只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贾敏抬头只望见张氏眼中那一抹冷漠和讥讽的目光,瞬间脸色一白,嗫嚅了许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氏静静地看着贾敏低着头走出了她的院子,面色无悲无喜,继续拿起桌上的佛经来看,心如止水。她再不怕得罪贾家任何人了,无论是面对着史氏那难看的脸色,还是贾代善那晦涩不明的目光,她都能泰然自若,何况是在贾敏面前。说起来,她能逃出生天,还有那贾敏的一份功劳呢! “洪嬷嬷,我听见下人们在偷偷地议论,那林家和孙家前些日子已经办了婚礼,听说极是热闹体面?”张氏对林孙两家还是关心的。 “可不是嘛。”洪嬷嬷对林孙两家也很是感激,立刻兴致勃勃地道:“听说那日宾客如云,本来两家人都没想请那么多客人的,但满京城的文官都愿意来凑这个热闹,推辞不得。林家已经搬进了朝廷赏赐下的侯府,宽敞得紧,但那日里园子里也都挤得满满当当的。来的客人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阁老,大学士们人虽没来,也派人送了礼物过来祝贺。这真是难得的面子啊!” “那明正侯府,是皇上特地赏赐给林家的,忠顺王亲自给监督修缮的,用的都是好材料,内务府也很用心。这次林探花大婚,忠顺王和忠孝王爷还亲自去喝了一杯水酒,说他们在姑苏就相识了,此番来侯府不是以王爷的身份,而是故人前来贺喜。看来,那两位王爷啊,对林家那是看重得很啊,听说那忠孝王为人最是严肃的,对林家也另眼相看!” 洪嬷嬷有羡慕地说起孙家姑娘来:“孙家是清贵人家,但也不那么富裕,原本大家以为孙姑娘的嫁妆会寒素些。但皇上却赏赐了一副嫁妆下来,色色都齐全,又丰厚又荣耀。林家见状就放心地给下了重聘,显示对孙家姑娘的看重,孙家人办事也敞亮,把聘礼都添在嫁妆里,加上皇上的赏赐和孙家准备的陪送,孙姑娘那份嫁妆啊,真是十里红妆,一路上晒妆,把人眼睛都看花了。嫁妆且不说,更难得是皇上给的体面,夫家的尊重,娘家人的体贴,林探花那日亲去孙家迎亲,骑在白马上,活脱脱的是个神仙公子啊。啧啧,见到的女子,谁不羡慕孙家姑娘啊!” “据说孙姑娘嫁到林家,日子也是很好过的,公婆都是和善人,与林探花也恩爱。那林老夫人,可不像那位......”洪嬷嬷伸手指了指荣禧堂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待孙姑娘是很好的,时常称赞孙姑娘,说她是有福之人。林家统共就几个人,生活简单,一家人其乐融融呢!” 张氏想起那些日子史氏整日阴沉着脸,在人前也压抑不住愤懑和怒色,不由得心情大好,笑道:“积善人家,自有福报!对了,那国公爷和夫人给女儿找了什么好人家啊,想必千挑万选的,定然不会比探花郎差吧?” “那自然是好的,是皇上赐婚呢。”洪嬷嬷撇了撇嘴,笑着把打听到的情形告诉给张氏。 贾敏这姻缘是仁安帝亲自赐的婚,夫君是皇上一位堂弟的世子,算来是皇上的堂侄。皇上的堂弟封了个安郡王,但并不掌管实权,在宗人府里挂个差事,做个富贵闲人罢了。日后世子降等袭爵,最少也能做个侯爷,继承王府的财产,日子也很安逸。那世子比贾敏大了七岁,先前也订过了婚,只是未婚妻在过门之前早亡,只得重新挑选。还没相看好,安郡王王妃又去世了,世子又要为母守孝三年。这一来二去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了。贾敏一嫁进去,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 “也不算委屈了!”洪嬷嬷说。 张氏嘲讽地一笑,心中暗道,这婚事也不太差,可在一年前,贾家可是再也不愿的。 说到底,那人日后只是个表面光鲜的宗室子弟罢了,纵然衣食无忧,在外面也能得到人们一声尊称:xx王,xx侯,对于贾家而言,那是华而不实,没有什么助益的。 “那安郡王为世子婚姻犯愁,一心想给他挑个中意的妻子,皇上在宫人的提醒下,就想起了敏姑娘,身份人才都是上乘的,年龄也差得不多,正好相配。”洪嬷嬷介绍道。 “再说了,姑娘,那件事一出,敏姑娘的婚事,也挺为难的了!” “是啊!”张氏冷笑道:“谁还愿意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不怕落得和张家一般的下场么?也就是皇家,有这个底气了!” 荣国府仗势威迫逼婚,引发了文臣、武勋的纷争,一时间,成为朝野众人的众矢之的,闹了个里外不是人。文臣们固然对之鄙夷愤怒,武勋们也埋怨其不知收敛,殃及池鱼。贾敏的婚事,也成了大难题。 等到事情淡去后,贾代善就准备张罗着给贾敏选婿。开始,他心中还存着利用这亲事促进贾家转向文官之路的心思,打算从新科进士中挑选,纵然不如林海出色,那贾家也认了。只是,但凡能拿得出手的进士,都对他的好意避之不及,绝没人敢与荣国府沾上关系的。贾代善无奈,再退而求其次,试探着询问比他官职低一些的文臣,家中可有相配的出息子弟,举人也成啊!谁知,那些文臣,好点的,是婉言道子弟已定亲或配不上;不客气的,直接拒绝了。那趋炎附势,想攀者国公府的士子也是有的,但就轮到贾代善看不上他们了,荣国府岂能成为这些竖子的进身台阶! 文臣没指望了,那么去武勋中找?可这也不是易事。老亲中,南安王、北静王、史氏的侄儿,王子腾等人已经成婚,贾代善总不能把贾敏许配给自己的部将吧,这可是宝贵的嫡女! 原本的天之娇女,一时间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尴尬。可女孩子的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耽误不得啊,贾代善和史夫人心焦得很,越发憎恨其林孙两家来。 史氏也和贾代善提起过,能不能设法把贾敏许配给当权的皇子,哪怕是做个侧妃也成啊。贾代善却一口拒绝了她的要求。贾代善心中明白,仁安帝首先就不能同意。自太子兵变后,仁安帝对自己的儿子们就不很信任了。这种情况下,他这样手握兵权的武勋,要和皇子结成翁婿,是准备做什么?要招来皇上的猜忌么! 贾敏嫁给安郡王世子,仁安帝则没有这层顾虑了。这样的宗室子弟,只是朝廷富养着做个门面,对仁安帝构不成半点威胁。于是,仁安帝欣然地给二人指了婚。贾代善接到旨意,满面笑容地叩谢了圣恩,把一切感触咽进肚子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纵然贾代善是自己的心腹,但仁安帝也不会百分百地信任他,这就是帝王! 张氏在心中默默地把这因果过了一遍,不禁冷嗤了一声。仁安帝此番指婚,浑没有经过两家人的同意,这和当初对待林家的态度大不一样。他作为皇家的大族长,是有权利决定宗室众人的婚姻,可贾敏呢,她只是个臣女而已啊,和仁安帝可扯不上关系。看来,赫赫扬扬的荣国公,在仁安帝内心深处,也只是个高等的家奴而已。 呵呵,真是太可笑了! 明正侯府里,林海与孙素馨新婚燕尔,两情融融;荣国府中,众人在忙着给贾敏准备嫁妆,圣旨已下,那就是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了。各人的悲喜都不能相通,命运之轮在此处拐了一道弯。 ...... 遥远的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忽然从入定中惊醒过来,掐指一算,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警幻仙子为身瑛侍者和绛珠草红尘历劫,事先安排好的一切都混乱了!那么,这下补天顽石能变为通灵宝玉么? 第37章 林家父亲37 癞头和尚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如此?这世间凡人怎么有能力改变警幻仙子安排好的命数?” 细究这一切的改变, 仿佛是从林雪峰开始的。不对啊,按照安排,这林如海的父亲不是应该早死了么?因此, 林海才不得不在林家凋落, 孤儿寡母没有依仗的情形下,迎娶了国公府贵女贾敏, 继而才有林黛玉出生,托孤于贾府,与贾宝玉展开交集。这是为了红楼梦的开启而布下的草蛇灰线啊。可怎地, 一切都不对了呢? 掐指仔细一算,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顿时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怪不得, 此人的魂魄原来是来自异世, 而且警幻仙子安排的事态他都是清楚的。在他那个世界里,这统统被写进了一本书里家喻户晓。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是林如海的父亲后,就开始担负起这份因果,努力拯救柒林家。” “林家在他手中重兴,林海没有必要再娶贾敏了。林海的母亲知道了真相, 也坚决不愿与贾家扯上一丝儿联系。由父母做主, 林海另外娶了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跛足道人顿足长叹道:“如今被那异世之人从根源上搅乱了, 这场还泪报恩的劫数还如何进行下去?” 癞和尚心中又惊又怒, 眼下林海和贾敏已经各自婚嫁, 再不能成为夫妻。尘埃落定,就算他们现在去行蛊惑之术,让两人疯魔了,但贾敏那可是皇上赐婚,这怎么也成不了, 警幻仙子那里可怎么交代啊? 两人狠狠咒骂了林雪峰一番,当下就想要做法报复,让他大病一场,或是霉运缠身。但是,铆足了劲儿忙乎了半天,却发现丝毫没有起作用。林雪峰在这世界的规则之外的,他们的邪术伤害不了他。两人只得怏怏地停手,恨恨地望着京城的方向,想起自己日后要面对的麻烦,都欲哭无泪。 “现在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癞头和尚头疼无比。好吧,神瑛侍者和通灵宝玉还是会如期降临,林黛玉,不出生在林家那也是可以的。绛珠仙子来尘世走一遭,也不必一定要叫林黛玉吧,张黛玉,吴黛玉就不成么?其他的金钗,并不会发生大的变化,拉着她们入这个局,总能把这出戏凑合着演下去吧! 红楼梦的故事就以一种别样的开始拉开了序幕。 时光苒苒,转眼间,三年的光阴就过去了。 进士观政期满,朝廷正式给他们授官。林海三年前殿试之后,就以一甲探花的身份,被赐予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为正七品。按照规矩,进士观政后,授官当连升三级。林海便成为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工作任务是为皇上和皇子们讲读经史,备顾问应对。 这官职虽不特别高,但却是有机会与皇上接近,至少能混个眼熟。这就了不得了,要知道,多少四品的官员一辈子只能混杂在诸人之间得皇上召见一两回,听上几句泛泛之言。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林海本就在仁安帝心中留了些印象,他的前程不可限量。 林海秉承林雪峰和孙监丞的告诫,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因此而得意忘形,守住本心。他勤勉做事,态度不卑不亢,待人一视同仁。即使有人不满他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特殊待遇,但也挑剔不出他的错处来,比如甄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仁安帝对此却是很满意,身为臣子,本就要忠于朕一人,你站队皇子,想做什么? 林家这几年甚是安稳顺畅。经过拒婚一事,林家在士林中名声极好,林雪峰在国子监中也广受尊敬。他安心地把精力投放在术数的研究上,还顺带着传播了王阳明的‘心学’,这是非常有价值的哲学思想,新奇独特,让人耳目一新。许多士人对此极感兴趣,带着敬佩惊叹,纷纷前来要与林雪峰研讨心学的学问。 林雪峰不愿做过文贼,偷取属于王阳明的荣耀,只推说那并非是自己研究出的,嗯,那是在姑苏时,他无意间结识了一位极有学问的贤士,名号为阳明先生(王阳明本名王云,号阳明),这心学便是阳明先生教授给自己的。只是阳明先生世外高人生性淡泊,深藏功与名,他不忍让这瑰宝埋没了,才擅自宣讲出去,想必阳明先生也不会怪罪吧? 你们要去拜见阳明先生,当面向他请教?林雪峰惋惜的一摊手,唉,他云游天下,再无定处,我能与他相遇,那也是难得的缘分了。我这些年也想与他探讨,四处打听他的行踪呢,可惜遍寻不着啊! 众人听了,无不喟叹惋惜,也佩服林雪峰意气高洁,正直坦诚,换个心术略有不正的,还不乘机假冒认领?这‘心学’可谓开一代新河啊,那不立时就能被尊为当世大儒? 这一来,林雪峰的名声越发好了,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自从他搬出了阳明先生的说法来,兴致勃勃地准备来与他深入交流的读书人,就肉眼可见地少了,他真不是王阳明这样的天纵奇才啊,应付不来的! 林雪峰一直在国子监里教书,自得其乐,也算逍遥。家中还是由朱氏管着家,但她也渐渐地把一部分事务交给了孙素馨料理,自己在一旁耐心地指导。朱氏这是开始着手培养媳妇,准备功成身退了。她一直觉得,孙素馨嫁到了林家,就意味着林家的命运自此改变了,一想到这,心中就欢喜无限,对她觉得带来福气的媳妇越发慈爱。 公婆和丈夫都对自己很好,自己在林家也能当家做主,孙素馨生活得很舒心,幸福,对林家越发生出浓浓的归属感,林家在她心中的地位,连孙家也比不上的。 孙素馨在嫁入林家一年后,就怀上了身孕。一家人惊喜万分,林海对妻子更加体贴。孙素馨原先还忐忑着琢磨,自己在孕期里是否要表现贤惠,虽然心中不甘不愿,但她还是主动提出了,让自己的陪嫁丫鬟去伺候丈夫。但林海却没有答应,他劝慰孙素馨不要多想,他没这样的心思,他们夫妻和睦恩爱,才是重要的,还道父母亲也是如此意见,也不愿因妻妾而乱家。孙素馨无需担忧此节,怀着身孕本就很辛苦,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保持愉快的心情。 这番话让孙素馨很是感动,孙家人听说后也为她高兴,自家的女儿真是嫁到了一个极好的人家。生活上得到精心的照顾,丈夫又体贴爱护,林家又请了有经验的女医专门为她调养,教授她如何养胎,再辅以适量的运动,这样有利于生育。孙素馨这一胎怀得很安稳,生育时也顺当。九个多月后,孙素馨顺利地生下了一个七斤半重的康健儿子来。 林家有后了,上下人等都很高兴,尤以朱氏表现得最为明显。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新生的孩子,浑身轻颤,悲喜交集,眼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林海和孙素馨见到母亲如此真情流露,又是感动,又有些吃惊无措,只有林雪峰明白朱氏的心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朱氏望着眼前英朗的儿子,抱着手中那稚嫩的孩子,眼中含着泪水,笑着喃喃地道:“林家再不会是那般结局了!” 那孩子的满月办得很隆重,大家都请祖父给孩子想个好名字。林雪峰思索了半响,给孙子取名为长安。 “长安!”朱氏口中把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欣慰地道:“林长安,是个好名字啊!”—不求子孙飞黄腾达,惟愿他们永远平安幸福。 朱氏后来为林长安又取了个小名:久福。 长安久福,其中凝聚了对着孩子深沉的祝愿和爱意。林长安也没有辜负了家人的期盼,平安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在林长安办满月宴的那一天,京城一户人家里,气氛压抑沉闷,主人面上看不见一丝笑容,下人们都颤颤競兢的,深怕自己一个不慎,触了主子的霉头。 荣禧堂里,史夫人阴沉着脸坐在榻上,心中愤懑不已,一个丫鬟跪在地上给她捶腿,一个丫鬟侍立在身边打扇。习习的凉风吹不散史夫人心中的焦躁,过了一会,她把手中的茶盏恨恨地砸在了地上,喝退了丫鬟,独自一人生着闷气,想起往事,脸色狰狞。 林家今日在给林海的儿子办满月宴,据说很隆重,有头有脑的文官都去了,连皇子们都送了一份礼物。也不怕这胎毛未干净的小崽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福气! 这消息是那让人窝心的大媳妇张氏告诉她的。平日里装病,今日特地跑来给自己请安,‘顺便’把这件事讲给自己听,脸上还挂着笑容。她还告诉自己,听说皇上为了显示自家的仁德,准备慢慢地赦免太子兵变时被牵连的一些官员,张家昔年的故旧也在为之说情奔走,皇上已经有些意动了,想必再过一两年,本来就没做什么出格之事的父兄就能回返京城了。张家人是讲究天伦礼节的,到时自然会上门来拜访太太老爷的,感谢他们对自己女儿的照顾!” 张氏目光中满是讥讽,偏生说话行事有礼得很,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史夫人紧紧抿着嘴唇,当听到她说:“太太,林家的喜事,媳妇也派人送了一份礼物过去。”时,史夫人心中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好你个张氏,明知道贾家和林家的过节,竟然还敢吃里扒外! 正要大怒发作,又听见张氏慢条斯理地道:“毕竟媳妇娘家也是文臣,与孙家昔年有交情的,想必林家孙家这样有品行的人家,也不会嫌弃我娘家败落。文臣嘛,贬谪起复,那也是常有之事,这就与军中大不同的!是不是,太太?” “那年,也是托了林家孙家的福,媳妇的病才能好了,不致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让琏儿做了没娘的孩子,这恩情,媳妇是铭记在心的。”张氏垂下眼帘来,掩住目中的寒光。 史夫人顿时心中一紧,本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堵在喉咙口,右手微颤。她这才想起,张家也是有名望的文臣,根基颇深,东山再起也不是没可能的,尤其是张氏的弟兄,那还是年富力强的呢。这可是...... 史夫人心中不免生出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做得太绝!她只得沉声提醒道:“张氏,你别忘了,你也是贾家人!还有琏儿,你总要为他想想吧!” 张氏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也不回答,福了福身,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史夫人看着张氏那傲然而去的背影,气怒交集,再想起自己喜欢的儿女贾政、贾敏遇到的不如意,不禁颓然长叹了一声。 第38章 林家父亲38 政儿多好的孩子啊, 又忠厚又孝顺,人品端正, 可偏偏命运不济啊!可惜他身为次子, 日后承继不到贾家的爵位和大部分的财产。银钱上问题倒是不大,她可以设法从公中挪用,自己的私房日后也留给他, 只要她活一天,就没人能把政儿赶出荣国府去。可让史夫人头疼的是,政儿的前程眼下却不见起色! 史夫人颇有手腕,在她的掌控下,贾代善的妾室只生了三个庶女,却没有庶子来让她烦心。贾家是行伍出身,势力都在军中,贾代善本人是很有能力的, 成为八公之首是当之无愧。只是两个儿子却没有接班的本事, 这也是贾代善苦心想要贾家转型文臣的重要原因。 武勋的重要性和地位在快速地下降,军中这碗饭是不好吃的, 没有点真本事也无法服众, 光靠着一个祖上名声可不行。而且,对武人赏赐虽重, 处罚也狠, 平日里掌握兵权, 威风八面的将军, 一场大败,就有可能让整个家族遭殃,比如汉朝的李陵。 相形之下,文臣就要稳妥地多, 就算平平常常地做官当差,时间门长了,你的同年、老师、上司同僚等,总能建立起个稳定的圈子来,这就是人脉资源啊,可以惠泽后人的,总有几分香火情吧。还安全得多。不到一定层次,文臣之间门你死我活的争斗,还真牵扯不到你呢。 所以,贾代善为贾家打算得十分周全。大儿子贾赦继承爵位,把荣国府安生传承下去。还想方设法地和文臣张家联姻,日后张氏生下的儿子就是张家的外孙,不愁张家不出力扶持他; 女儿贾敏嫁给有功名的出息士子,等个一二十年的,想就能出人头地,反哺贾家了; 次子贾政,只要努力得个功名,贾代善就能帮着他弄个好官职,再娶了王家嫡女,那王氏的兄长王子腾可算是八公中最有出息的后辈了。贾代善可以把在军中的人脉交给王子腾,换取他对贾家的扶助,王氏子也是王子腾的外甥,也算肉烂在锅里了。如此一来,贾家就能安枕无忧,保住三代人的富贵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啊,史夫人苦涩地想着。张氏如今与贾家离心离德的,贾家还不敢弄死她。琏儿一天天大了,与祖父祖母和父亲都不亲近,每日里只在张氏教导下读书。张家,张家要回来了,那张氏母子越发有依靠了,还会把贾家放在眼中吗? 政儿极好读书,但考学之路一直却不顺。早年,贾家有个国子监的名额,就给了政儿。政儿也去学了两年,国子监的先生也道政儿,嗯,学习还是认真的。国子监的监生毕业,天然就等于有了秀才功名了。当然,政儿若是自己去考,也定然能考中的。只是,后来政儿屡次去参加乡试,却未能中举。不中举,要谋个文官,可就不容易了。难道国公府的公子,还能去做一介小吏么?那么,只能像东府的贾珍一样去捐个官?可捐官只有个虚衔和品级,却不是实职啊! 政儿是有志气的,自己要发奋读书,但却找不到有真才实学的先生。自从三年前那场纠纷之后,莫说名师大儒,就是正榜的进士,也不肯来荣国府教学了,哪怕他们肯出极高的束脩也不成。他们推脱自己才疏学浅,或是家中有事,实则是不肯得罪了那些攻讦贾家的文官们。可怜政儿啊,就这样被埋没了! 还有敏儿,唉,史夫人想起贾敏来,心中不禁堵的慌,又是一声长叹。 安郡王府中,贾敏正坐在卧房窗下,望着院子里花团锦簇的花木发呆。两年多前,皇上赐婚,她嫁进了安郡王府,成为安郡王府的世子妃。这门婚事,看上去也是非常体面登对的。出嫁那日,她十里红妆,父母亲为她撑足了场面,宫中也颁下了赏赐,婚礼隆重盛大。贾敏心中畅意。她觉着可以一洗前耻了,林家不愿娶她,那又如何?她现在可是世子妃,也算嫁入了皇家,成了宗室皇亲了。日后,自己的夫君可是要承袭安郡王府的,皇上如果开恩,准许不降等袭爵,她就是郡王妃;再差,她也跑不了一个国公夫人的诰命! 哼,那孙氏有这般运气么?林海再是探花郎,不也要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官么,自己的身份总比她高吧?何况,孙氏进门了,不得要伺候公婆吗,那日子可不轻省!就看她二嫂,那还是王家的嫡女呢,不是也每日里起早贪黑地伺候母亲?孙家可还没有王家那般的权势呢! 揭开盖头,看到世子那一瞬间门,贾敏心中也算满意。世子虽不如林海清俊,也是相貌端庄,长相年轻,另有一番从容气度,那一瞬间门,看向自己的神色也颇惊艳。贾敏羞涩地垂下头来,觉着和林家的婚事未成,似乎,也不是坏事。 婚后,贾敏和世子开始也过得十分惬意。环境优裕,身份高贵,丈夫也疼爱自己,三朝回门时,贾敏笑语盈盈,华衣靓装,贾家人见状都觉着扬眉吐气,她自己也称心如意。 只是,慢慢的,王府里的生活褪去了鲜亮美丽的颜色,贾敏增加了琐碎的烦恼。说起来,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但却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像手指上被扎进小刺一般,隐隐作痛,不得安生。 安郡王妃已经仙逝,贾敏暗自庆幸自己无需伺候公婆了。身为世子妃,她便是王府里的女主人,理所当然该由她当家。安郡王虽也有侧妃,但她们并无资格做她的长辈,侧妃也是妾室,哪个体面人家里,嫡子媳妇要供奉着老姨娘的? 但安郡王的周侧妃却身份不同,她原是王妃的庶妹,世子的姨母,在府中深受尊重。且因着王妃一直身体不好,世子是由这侧妃姨母带大的。周侧妃自己未曾生育,对世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世子与她也感情深厚。 贾敏过门后,周侧妃一时还没把王府事务交付给她,因为觉着贾敏初来乍到的,对王府并不熟悉,准备等到她摸清了府中情形后,再做打算。另外,周侧妃也听说了贾府下人的做派,想好好整肃一番,王府可不比贾家,是有规矩的。主子就是主子,再有脸面的下人,也别想拿捏主子,或是仗着主子的势放肆! 贾敏倒还没什么,暂且不管家,她还乐得逍遥些呢。但她带来的陪房下人们却不干了,要这样,她们哪里去弄权弄好处去。于是,打着为贾敏抱不平的理由,日日在贾敏面前说周侧妃的坏话,鼓动着贾敏撑起世子妃的排面来。王妃既然不在了,那自然就该世子妃当家做主啊,岂能让周侧妃压了姑娘一头呢?这不但是不尊重您这主母,也是没把荣国府放在眼中啊,国公爷听说了,不知道会多心疼姑娘呢!大宅门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姑娘现在不立威,日后啊,这王府上下,谁还把姑娘看在眼里呢?...... 贾敏被心腹陪房说动,于是明里暗里地和周侧妃争夺起管家权来。周侧妃的提议安郡王和世子都是知道的,他们觉得甚是有理,这是体谅贾敏,出阁之前,并未亲自管家理事,贸然接手,可不得手忙脚乱吗,当缓缓为之。世子更觉得新婚燕尔,该一起适时享受好时光。 贾敏的举动,这三人都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了看法。安郡王不由得想起贾代善逼婚林家一事,暗道文官们果然没冤枉了贾代善,贾家娇滴滴的女儿竟然也如此做派,难道王府要被贾家挟制住么?可本王乃是宗室,贾代善再权势赫赫,与本王何干哪?难道本王还要笼络他不成,呵呵,皇位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本王头上啊! 周侧妃又是寒心,又是恼怒。如果换了王妃姐姐,贾敏敢这么做吗?还不是看不上我这个侧妃,觉着得罪了我压根无所谓!世子是个好孩子,但自己究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又不是嫡母,天然矮了一头,如果世子也被贾敏笼络过去,自己以后能依靠谁呢?本来她与贾敏无冤无仇的,也算和善,此时却被逼着要想法对付她了。 周侧妃不动声色地把主动交出了管家权,贾敏接手后,立刻把自己从贾家带来的人安插在好差肥差上。贾家下人依仗着贾敏的身份,张狂得紧,抱团排挤原来的老人,引来众人不忿。面对众人的诉苦,周侧妃只安抚她们不要急躁,吩咐暗中盯着贾家下人们的行事。 大半年后,王府的管事搜集到了贾家下人贪占王府财物,中饱私囊,打着王府旗号在外行不法之事的种种切实证据,告到了安郡王面前。 安郡王惊怒不已,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一向谨言慎行,皇上和朝廷因此对他印象不错,从无恶名。怎的,这贾敏才进门一年不到,这王府就弄到如此地步? 安郡王召来贾敏,责问她如何管家的,发狠要重罚那些不法的下人。贾敏又羞又气,但对于要重罚贾家下人,她却不肯答应。这不但关系到她的颜面,更要紧的是,把那些下人发卖或是打发到庄子里去,她可不就孤立无援了么?这,她就等于失去了耳目爪牙! 世子对贾敏的态度也感到失望,他心目中的美好女子竟然不辨是非,贪权偏袒,不是个合格的女主人。周侧妃不经意地让人提醒了他们父子,贾家的做派就是如此,对了,贾代善没有庶子,庶女倒有三个,只是待遇比起贾敏来,要差得远了,听说她们的婚嫁也不如意,都是许配给了贾代善部下的儿子,远远地离开了京城,驻守在边疆等地,一辈子怕都不得回来,可怜啊! 安郡王顿时心中一寒,独自沉吟良久。后来,他又与世子长谈了一回。 世子与贾敏的关系出现了罅隙,两人渐渐地疏远起来。将近两年的时间门过去了,大约是王府风水不好,也或许是心情郁郁的原因,贾敏还没有怀上身孕。王府众人着急起来,请了精于此道的太医来诊治,道贾敏身体娇弱,要加以调养,儿女么,那要看缘分了,急是急不来的,须耐心等待。 耐心?王府诸人脸都黑了,宗室的头等大事不是要传承子嗣么,他们又没有,也不敢有什么大的抱负。 安郡王只得耐着性子,吩咐给贾敏好好调养身体,管家事宜,就暂且不要操心了,还是由周侧妃管着吧。毕竟,王府还是希望贾敏生下嫡长子的。 又过了一年,众人殷切期盼,贾敏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那一日,安郡王在宗人府里听着有人津津有味地谈起林府里新生儿满月的盛况,说那孩子长得多么白胖可爱,多少人前去观礼,场面多热烈...... 安郡王听得心中直冒酸水,林海和贾家的纠纷他是知道的。想那林海,得到朝廷重用,公务操劳,忙起来几日不回家中,也是常有的事。就是这样,人家妻子都已经生下了麟儿来了。自己儿子倒是清闲康健,却盼不来孙子。世子是他唯一的嫡子,这天有不测风云,还是早早生下子嗣来,自己才能放心。 他前后细想了一回,拍板做主了,他要给世子纳个侧妃,纳一个书香门第出身,贤良淑德,家世却不需要多么显赫的侧妃! 第39章 林家父亲39 世子听从了父亲的意见, 周侧妃更是表示赞成。子嗣为大,谁也不知道贾敏何时能产育,王府等不起。再说了, 侧妃再如何,也压不过她去。庶出再多,王府日后还是由嫡子继承,不妨碍的。只是, 只是,纳了侧妃入府,世子你要照应几分。若是那侧妃有幸怀上了,那更要小心, 防着贾家下人些! “我知道的, 姨娘!”世子回答道,心中黯然叹了口气。他眼前不禁浮现出,洞房里他掀起贾敏盖头那一刻, 蓦然映入眼中的那张如花娇颜。他还记得自禁那时心中的悸动,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人生若之如初见,就再不会有遗憾和不足。 世子委婉地把父亲的意思告诉了贾敏, 并安慰她不必担忧。他不会选择高门出身的侧妃,挑选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 懂得规矩进退,定然会尊重贾敏这个正妻的。若是她对你不恭敬,那自己也绝不会允许的。自己心中,贾敏才是最要紧的,纳侧妃, 是父亲的意思,大家也只是为了子嗣着想。侧妃如果生下孩子,那首先得认贾敏为母,孝敬贾敏...... 贾敏听到丈夫要纳侧妃,先就眼前一黑,心中堵得厉害,只说不出反对的话来。这年头,官宦人家三妻四妾的,那是平常之事。她只紧紧抿着嘴不语,不愿口是心非地赞成,表示自己的贤惠。 可待到听说那侧妃要从读书人家挑选,这句话就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顿时,贾敏想起了当年被林家拒绝的羞辱,心中怒火难抑。安郡王这是也看不上她娘家是武勋么,特地选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来膈应她?呵呵,普通出身的都能当侧妃,这不是含沙射影地贬低她么?还说为了子嗣,她才嫁进来没几年,就这么等不及了? 那么,那侧妃赶在她之前,生下了庶长子可怎么办?占了长子的名分,那可就不同了。有规矩的人家,在正妻生下嫡子之前,都不会允许小妾生育的,不就是为了防备庶长子的出生么?那王府准备怎么做? 世子见这贾敏的态度,本就不太高兴了。这可是嫉妒,是能上‘七出’的无妇德之举。哪家官宦人家会没有妾室,你父亲也有好几房姨娘吧,怎么就对着我摆脸色? 不许侧妃赶在你之前生育?那好啊,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不要定下个期限出来?在这期间,我可以吩咐给侧妃服避子汤。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那是要上玉牒的正经侧妃,不是低贱的通房丫鬟!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豪横的!若是你不幸一辈子生不出来,难道就要我绝后么? 什么,你可以让陪嫁丫鬟来伺候我?世子看穿了贾敏的用意,心中就有些恼了。他自诩也是个规矩体面的人,王府高贵的子嗣,怎么能从奴婢的肚子里出来,岂不丢脸?奴婢生出庶长子来,有资格继承王府么,宗室怎么看,朝廷允许么?武勋之家,真正是不讲究!而且从这也看出来,贾敏此举也并非是因为舍不下夫妻情分,出自爱恋夫君的原因,纯粹是怕侧妃生出儿子来,影响了自己的地位。心胸狭隘,自私偏执! 世子和贾敏不欢而散,贾敏心中难受,悲叹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间恩爱不长久,自己感伤流泪。但她再如何不愿,也改不了安郡王的决定,派人去荣国府送信,史夫人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世子的正当权利,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面前,贾家也不占理。何况,皇上也不会偏向贾家的,要不宗室就要闹开来了! 安郡王本来只想找个身份略低的读书人家女儿来当侧妃,免得引起嫡庶之间的矛盾来。在知道贾敏的反应后,安郡王也恼火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准备选一位正经文官家的女儿来,也是警告一番贾敏。 但这人选可不易得,文官总要维护自己的骄傲,岂肯把自己女儿送去当人家的侧室?如果对方是某位前程远大的皇子,那又另当别论。安郡王府高价请官媒四处寻找,还真给找到了一位满足这条件的姑娘来。 这姑娘姓李,父亲原是中过三甲进士,鸿胪寺丞,从五品的官。但三年前不幸捐棺,留下妻子和一儿一女。朝廷体恤,在他身后,按照五品的职级抚恤,但家中顶梁柱倒了,生活自然大不如从前。 李姑娘与幼弟守了三年父孝,之前家中又在忙着父亲的病情,因此耽误了婚事,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这在古代可算是大龄姑娘了。媒人说,那李姑娘明艳大方,父亲去后,她照料母亲,打理家业,非常能干。。若是他父亲还在,她断然没可能为人侧室的,但如今家中需要有人扶持,为了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考虑,说不定她愿意应下呢,这李姑娘是个孝女! 周侧妃对此事很上心,亲自上门去相看,见李姑娘果然落落大方,行事又很得体,心中非常满意。又见她的母亲态度温和,弟弟读书用功,一家人通情达理的,很有教养,更加想要促成这门婚事。 周侧妃代表安郡王府,给李姑娘郑重做出了许诺,答应好生安置她母亲和弟弟,在王府不远处买下三进宅子给他们居住,另外送两个庄子给她母亲养老,日后帮着安排他弟弟上学堂。至于李姑娘,那是以世子侧室的名义进门,要上玉牒的,身份不低。 李姑娘又找人打听了安郡王府的情况,世子的为人,还有贾敏的情形,考虑了良久,还是应下了。她对犹豫不决的母亲说,安郡王府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她会守着自己的本分,尊重贾敏,不去窥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容不得旁人的苛待和算计。父亲去后,不安好心的族人想趁着弟弟幼小,谋夺产业,她不也想法让他们无功而返了么?以她们家目前的情形,需要安郡王府来依靠。 纳侧妃,这流程就要迅捷多了。几个月后,李侧妃就乘着一顶四人的轿子,被迎进了安郡王府。洞房花烛夜,世子见到了烛光下格外美丽的李侧妃,比起贾敏来,并无逊色之处,心中很是畅意。 第二天,李侧妃便去给安郡王、周侧妃和贾敏敬茶,举止仪态都很得体。安郡王心道,果然读书人家的女儿有教养。贾敏见周侧妃对李侧妃说话亲热,世子也笑着凑趣,心中更加酸涩愤懑。她不是不知道世事人情,但自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心高气傲,并不能很好地忍耐。 贾敏面无表情地地接过了李侧妃的茶,随手赏下了两样东西,态度冷漠倨傲。李侧妃恍若不知,照常按照规矩行礼,神情平和淡定,言辞恭敬得体,看在众人眼中,心中都各有计较。 李侧妃开始了在安郡王府的生活,她随遇而安,过得也甚是顺心如意。周侧妃与她投缘,日常找她在身边说笑。周侧妃处理家事之时,李侧妃也在一旁听着看着,有时也帮着算算账什么的。周侧妃知她在闺中时,也管过家,便也会顺便教授指点一二。李侧妃人很聪明,不久之后,就能帮着周侧妃料理家事了。 世子也逐渐和李侧妃亲近起来,他觉得李侧妃体贴大度,刚柔相济,和她在一起时,非常轻松,可以自在说话,也不会生出什么争执来。这一点,是他在贾敏处得不到的。如今他和贾敏说不了几句,两人就会别扭起来。他觉着很累! 美人多愁善感,七窍玲珑,像易碎的玉人一般,时时护着宠着,初时是种乐趣,但时间久了,谁也受不了。他是清贵宗室,日后会袭父亲的爵位没错。但是是降第承爵,还是依照原级继承,那差别就大了!而要皇上和朝廷破例开恩,就必须要名声清白,勤勉地做事,还要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绩来。他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来整日绕着贾敏转,猜测她的心思情绪? 世子与贾敏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他有时会忽然觉得,如果贾敏和李侧妃两人倒个过儿,似乎大家都能过得自在些! 起初,李侧妃不等世子开口,就主动提出,可以在贾敏生下嫡子之前,都饮用避子汤,以免日后会生出嫡子和庶长子的纷争,以致家宅不宁。对她的懂规矩,识大体,王府的几位主子都大加赞赏,李侧妃的名声越发好了。作为回报,王府更愿意关照她的娘家母弟。 李侧妃时常打发人回去问候母亲,贾敏带来的下人看在眼中,十分不忿,便挑唆着去向贾敏告状,指责李侧妃一个妾室不该如此招摇。周侧妃听说后,特地派人也送了些吃用的物品去给李家,还夸赞了李侧妃孝顺,间接地打了贾敏的脸,贾敏气得哭了一场,越发憎恨周李二人。 李侧妃入安郡王府一年半后,贾敏还没能怀上身子。安郡王和周侧妃实在等不及了,都说贾敏怕没有子孙缘分,安郡王府可不能断绝传承啊。他们给了贾敏这么长时间,也是仁至义尽了! 于是,两人做主,立刻停了李侧妃的避子汤,请了太医来给李侧妃精心调养身子,喝了这么久的避子汤,总归是伤身的,委屈她了!唉,难得这孩子一声儿也不埋怨。 李侧妃的身体十分康健,这样调理了几个月后,就传出了喜讯,她怀孕了!王府里一片喜气洋洋,除了贾敏的院子,气氛沉闷压抑。 第40章 林家父亲40 眼见着王府里的主子们都对着李侧妃这一胎非常看重, 照料得十分精心,贾敏心中觉着失意酸涩。但她又能做什么呢,只怨自己自己肚子不争气, 她又恨起安郡王、周侧妃逼迫她,世子喜新厌旧, 不愿维护自己。 以往,李侧妃依着规矩,每日里都会来给她请安。她心中不爽时,就会对李侧妃摆着脸色冷言冷语,李侧妃往往笑着含混过去。日子长了, 身边的嬷嬷也开口以自家的名义指使着李侧妃做事,贾敏也恍若未闻。哼,妾室伺候正妻, 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在贾家, 父亲的姨娘在母亲面前, 比起得脸的大丫鬟都不如的呢! 谁知李侧妃却是心机深沉,举止从容,有些不过分的她随手就做了。就在嬷嬷以为她软弱可欺,得寸进尺时, 她却骤然翻脸,厉声呵斥起了那嬷嬷。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贾敏自然发怒了。但李侧妃却半点不惧,居然敢和她这正妻论起理来。这事掩不住了, 闹到了周侧妃和世子面前, 他们却没站到自己一边,居然裁决道李侧妃此事做得急躁了,有**份, 以后须得更加沉静些;但那嬷嬷却是以下犯上,坏了王府规矩,侧妃岂是她一个奴婢能冒犯的? 李侧妃被罚闭门抄写三天佛经静心,但刁难李侧妃的嬷嬷却挨了一顿板子,还罚了三个月月钱,情形难堪。同时,贾敏也狠狠丢了一回脸,世子知道了嬷嬷的行径后,对贾敏更加不满,认为那嬷嬷是她指使的,至少她也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下人,乱了王府的规矩,而李侧妃的做法并无大错,她是主子,自然不能让奴婢欺到头上来。 世子竟然如此宠妾灭妻,贾敏气得泪眼盈盈,神情楚楚,但世子却皱眉不语。他不禁想起了李侧妃被罚后的反应。李侧妃主动去向姨娘请罪,言语坦然,表示她不该与世子妃发生纷争,姨娘的处置自己心悦诚服。但是她对自己所为并无后悔,她是王府侧妃,尊重伺候世子妃,那是分内之事,应有之义,但她却是不能忍受恶奴仗势欺人,这不是有礼人家的行为!她若是因畏惧而选择吞声咽气,息事宁人,一旦传扬出去,反而有辱王府的名声,也愧对了父亲生前的教导! 李侧妃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让世子心中对之生出了几丝敬意,看待她和普通女子不同起来。之后,两人相处之际,世子发现李侧妃读过不少书。贾敏也是会诗词歌赋的,但因此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喜怒随心,多愁善感。而李侧妃却是灵慧透彻,是个可以与之商量事情的人。 如今,李侧妃怀了身孕,按照规矩,是可以由嫡母抚养这个孩子的。贾敏在陪嫁下人的劝告下,提出了这个要求,想着无论男女,自己暂且养着这个孩子也好,养大了,日后自然会和她亲近。只要笼络住了这孩子,李侧妃还不得乖乖地低头被拿捏?呵呵,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以后和她不亲,只要想一想,贾敏就觉着满心畅意。 但是,没想到,这要求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贾敏身体不好,还是该好生调养着,不要累着自己。实则是,安郡王和世子都觉着,这孩子跟着李侧妃,才会被教养得更好,若是沾染上贾敏那样的性子,可就让人头痛了;周侧妃则暗中想道,贾敏或许没那个坏心思,可她身边那些贾府的下人,可就难以相信了。那孩子,若是个男孩,给贾敏养,只怕凶多吉少! 不管贾敏心中如何愤懑,也阻止不了王府的安排。安郡王吩咐免了李侧妃的请安,周侧妃主动承担起照顾李侧妃的责任来,李侧妃每日里的餐饮都从自己和安郡王的小厨房里送去,让人在吃食上动不了手脚,又派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嬷嬷前去伺候,处处安排妥帖,务必要保证这一胎能顺利生下来。 贾敏气得回荣国府向史夫人哭诉,史夫人心中也是怒气横生,特意上安郡王府拜访了一回,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周侧妃客气地接待了史夫人,但心平气和地与她细细讲起道理规矩,让史夫人发作不得。和贾家这样的武勋不同,安郡王是宗室,只要安分守己,紧紧跟随仁安帝,身份地位就不会被动摇,当然也别想着大权在握。如果不是仁安帝赐婚,王府其实也根本不愿和荣国府结亲,他们还担心要避嫌呢!何况,当初那贾家逼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背后里嘲笑的人也不少,王爷和世子心中也有些膈应呢。 贾敏嫁进来,若是温和贤惠,安郡王府也是会好好待她的,他们都不是刻薄的人。可是,贾家的所为,实在是让众人生出了厌憎之心来。安郡王府对贾家无欲无求的,可不愿惯着她们。想拿捏王府,那做不到! 史夫人铩羽而归,对安郡王府越发不满。现在那李侧妃还没生产,安郡王府就那么看顾她。若是真地生下了儿子,那岂不是越发要母以子贵了么,那李侧妃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那可是贵妾!万一,万一敏儿真地生不出来,那不是要被李侧妃压了一头了么?她日后还能在王府里当家做主么,还能帮扶贾家么?就是敏儿以后生下了嫡子,但若是比那庶长子年幼许多,怕也会被那庶孽架空了。那李侧妃可不是好相与的,王府里又不站在敏儿一边,只可恨敏儿没有自己的手段,唉! 史夫人回去仔细想办法。她命人去吩咐贾敏的陪房,要她们紧紧盯着李侧妃,伺机而动。女子怀着身孕,那可是极不安稳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掉了胎的;她一个妾室,哪里有福气赶在正妻之前生产,对吧?还有,女子生产,那可是过鬼门关,出了些意外,那也是正常事!李侧妃如果不在了,那孩子自然就该由嫡母养着。生活上是不会亏待了他的,锦衣玉食地养废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可是,史夫人的打算却不能如愿。周侧妃掌管王府多年,如今也是她在管着事呢,贾家下人自上回犯事后,都被从要紧的差事上撤了下来。李侧妃身边被护得滴水不漏,贾家人压根别想插进手去。史夫人只得恨恨地在家中咒骂下人们无能。 千防万防,在李侧妃产期将近之际,还是出了些差错。王府为了让李侧妃心情舒畅,同意让她的母亲经常来府中探望,还特意在李侧妃的院子里收拾出了一间上好的屋子,让她不时地留住几日,陪伴女儿。对此,李侧妃母女都感激得很。贾家下人们看在眼中,心中不忿,一面在贾敏面前拨火,一面悄悄打起了主意。 李侧妃的院子临近王府的小湖,每日清晨,李母便会带着丫鬟、嬷嬷,陪着李侧妃,乘着人少的时候出门转转,在湖边走一走,散散心,也是遵照大夫的意见,适当活动活动,生产时就能容易些。她们这个习惯,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那一日,李母见女儿正在安稳入眠,便没有惊扰了她,只带了一个丫鬟,独自去了湖边散步。却不料,一个不小心,便重重地在小径上摔倒了。若非丫鬟拼命地拉住呼救,只怕就跌进了湖里,去了半条命。众人赶到时,李母已经倒在地上,头上磕破了,□□呼痛不已。 等周侧妃闻讯而来时,下人们已经把李母抬入李侧妃的院子,李侧妃也大惊失色,心慌得紧。派人去请大夫来医治。大夫诊断后,是摔断了骨头,连忙给李母接骨上药,并道李母摔得颇重,起码要好好养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康复,不留下后患来。李侧妃跟着担心忙乱了半晌,身心俱疲,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又心疼又焦急,不多时就脸色发白,肚子牵痛起来。她动了胎气,早产了。 下人们顿时乱成一团,好在两位产婆也早就定下了,连忙唤了她们前来给李侧妃接生。周侧妃就在正屋里坐镇调度,有人做主,大家就冷静下来,忙碌着各自做事了。贾敏听说了消息后,也赶来看了看。她听着内屋里李侧妃的呼痛声,产婆的鼓劲声,面色冷漠,只淡淡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贾敏觉得自己一个妾室生产,自己这个正妻劳动着前来,已经是非常纡尊降贵了。但她那态度,看在众人眼中,却是刺眼得很,尤其是周侧妃。她想起自己的姐姐是正经的王妃,却从来没摆过这样的架子,难道她见到庶子庶女出生,真的就满心欢喜么?但这场面上的事,总要做得漂亮些。日后安郡王府的女主人,少不了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的,贾敏这样一付目无下尘的孤傲面容,是很会得罪人的,对王府,对世子,没有益处的。 再有,周侧妃脸色沉郁地想着心思,贾敏这样看不起妾室,那自己这个老姨奶奶,尽管是世子的亲姨母,也是压根不放在她眼中的吧?好啊,好啊! 那一日,对贾敏的态度也很不满的还有随后赶来,把贾敏的神色尽收眼中的安郡王和世子。世子不愿分神,见贾敏坐在椅子上,一副神游天外,漫不经心的样子,索性就开口道她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劳神,回去休息吧。 贾敏听了这话,正中下怀,略推辞了两句,便扶着丫鬟径自回去了。哼,她本来就不愿来,现在这面子情也尽到了,总可以走了吧。但她却没看见,安郡王和世子望着她离去后,两人对视的那晦涩目光,没听见周侧妃似不经意发出的一声叹息,重重地落在了父子两人的心中。 那一天,安郡王府上下震动,但可谓先惊后喜,结果还是挺好的。李侧妃因母亲受伤而受惊早产,在挣扎了近十个时辰后,终于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胎来,母子平安。 安郡王和世子欣喜不已,吩咐重赏了产婆和伺候的下人们。世子不顾产房血腥气味难闻,进去柔声安慰了李侧妃一番,命拿最好的补品来给李侧妃调养身体,连用李母处,也每日请名医来诊治,名贵的药材只管用。他觉着有些歉疚,如果李母不是来陪伴李侧妃,想必就不会在园子里摔断了骨头。真是无妄之灾,祸福相依! 周侧妃手中抱着新生的婴儿,正在和安郡王一起笑着逗弄。此时,听到世子感叹,她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真的是无妄之灾么? 第41章 林家父亲41 “这话怎么说?”安郡王闻言, 一下子警醒起来。出身于皇家,早年深宫里勾心斗角,诡谲狠辣的种种手段,他也是见识过许多的。因此在自己王府的一亩三分地上, 安郡王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前王妃和周侧妃治家甚严, 多年来府中后院虽也有争宠纷争, 但没人敢算计子嗣的。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冷下脸来。看来, 这是冲着李侧妃肚子里的孩子而来的,只不过,被李母挡去了灾。若是李侧妃那般狠狠地摔上一交, 她就算能活, 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保不住了,万幸,万幸! 周侧妃在产房外等待的时候,就命人去小湖周围仔细查看了, 她生性机警,本能地觉得这事情没那么凑巧。湖边不是偏僻所在,王府中每日里都安排下人清扫,这两天天又没有下雨, 根本不可能地上滑腻。李母是缓缓地散步,就是自己不小心绊了一下, 也不会到摔断了腿那么严重。她断定这其中必有蹊跷。 派去的人在李母摔跤的地方发现了地上被泼过了油,而且还不止一处,也能看出被清理过的痕迹。这意图就很明显了!周侧妃立刻吩咐下去,仔细地查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就不信了,在她的地盘上,那动手脚的人,就能做得天衣无缝! 安郡王和世子听说后也怒不可遏,三人都下定了决心,必须追究,他们心中的怀疑对象不约而同地指向了...... 主子们态度坚定,管事们就立刻紧锣密鼓地排查起来,不放过半点可疑之处。于是就有下人举报,她有事早起路过湖边时,无意间见到钱嬷嬷—贾敏的陪嫁家人,匆匆地从湖边离开,一路上东张西望,神情慌乱。她和贾家的下人都不熟,因此也没去招呼。又因记挂着要去忙自己的差事,虽然觉着钱嬷嬷行径有些古怪,但没上前去仔细看个究竟。如今见管事在追查李侧妃母亲摔伤的原因,她才恍然想起这一码来。但她也没亲眼见到钱嬷嬷作恶,因此不敢认定什么。 管家唤来钱嬷嬷追问,钱嬷嬷自然是矢口否认,她说自己清早一直在屋里睡觉呢,几时去过湖边?定是那小蹄子看她不顺眼,刻意陷害!钱嬷嬷口口声声地叫着要贾敏给她做主,哭天抢地的。 管事派人去搜查了她的屋子,却一无所获。此事也惊动了贾敏,见钱嬷嬷向她哭诉喊冤。贾敏见状大发雷霆,不理会管事的解释,愤怒指责这是周侧妃借着污蔑钱嬷嬷,刻意针对自己,杀鸡给猴看,妄图以侧妃的身份,把持着王府,心地何等险恶!无怪乎她要偏袒李侧妃呢,两人都是一路人啊!!她要回家去请父亲给自己做主,去问一问宫中,哪家的嫡子媳妇要把姨奶奶恭恭敬敬供奉着的?...... 周侧妃气得浑身打颤,她处事公正大度,管家多年,甚有威望。姐姐去世后,她在王府中的地位也与王妃差不多了,王爷、世子都对她很尊重。想不到上了年纪,却在小辈处受了这般羞辱。她不想再和贾敏多说一句话,冷冷地看了她片刻,掉过脸来,转身就离开了。 钱嬷嬷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她虽然摆出一副强横的态度来,其实心中还是非常紧张的。周侧妃看向贾敏的目光,再无素日的平和,满满地结着霜寒,泛着冷意,钱嬷嬷见了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姑娘这是太过刻薄了,真的当周侧妃那是和贾家那些姨奶奶一样地位的么?这可得罪死周侧妃了,那安郡王和世子都会因着这个怪罪姑娘的。 “姑娘,你也莫要怪我!”钱嬷嬷心中默默地道。如果不是太太逼着,她也不想去做这样的事啊!天知道她当时是如何战战兢兢的,这要被当场抓住,还不得被王府打死?幸好,幸好,她还算机警的,回来立刻就让同伴帮着,清理掉了油壶等物。既然搜不到凭证,又有姑娘护着,王府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他们对姑娘,怕是心里要埋下一根尖刺了。但她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等这事过去了,她就去求姑娘放了她的身契回老家去,再也不蹚这浑水了。 安郡王和世子听到管家的回报后,都被激怒了。世子去责备贾敏不该对周侧妃无礼,贾敏气愤他不站在自己一边,看不到周侧妃对她的打压和偏袒李侧妃。哼,那李家老妇自己不小心,怎的就怪上了别人。妄想把这脏水泼在钱嬷嬷身上,那管事搜查了一番,可什么都没找到。陷害钱嬷嬷,难道不是为了对付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什么,还有人也见到了钱嬷嬷一大早鬼鬼祟祟地从园子里出来?有凭据么?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就敢污蔑人?世子,我是国公府的女儿,皇上亲自赐婚,十里红妆地嫁入郡王府的,你宠着李侧妃压到我头上不说,如今还要灭妻么? “简直不可理喻!”世子拂袖而去,留下贾敏一人呜咽伤心。她是真的觉着委屈,风刀霜剑严相逼,在这王府里她孤独无依,被人冷待欺辱。只有贾家,她的父亲母亲,才是她的依靠! 既然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贾敏恨恨地想着,你们不是看重那庶子么?那好,她这个正妻,就贤良淑德,亲自来养着这孩子。这是正室的权力,王府里还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王爷、世子、周侧妃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规矩吗,那咱们就按规矩办事吧!哼,李氏,你给我添堵,自己还想好过? 安郡王和世子、周侧妃三人商量了一回,这下,大家都对贾敏生出了怨恨之心来。他们确定,绝对是钱嬷嬷做了手脚的,目的是要害李侧妃腹中的胎儿。是不是贾敏指使的,还不得而知,但至少,贾家是脱不了关系的! 世子深深失望,贾敏再不是他心中最初的模样了,那个有些任性但娇柔动人的女子,如今一点一点褪去了美好的光环,露出了让人觉着厌恶的一面来。曾经的爱意和悸动,都已经遗忘在记忆中,随风而去了。 但再怎么不满愤怒,他们也不能休妻或是和离啊!贾敏说得没错,这是皇上亲自赐婚的,他们如何敢抹了皇上的面子?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但贾敏想把那孩子拢在自己手中,那绝对不行,可不能让她毁了可爱的孙子!安郡王父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安郡王府大摆满月宴,遍请宾客,那规格,只比嫡长子低一等。那孩子也长得白胖精神,众人争着夸赞,气氛热烈。 贾代善夫妻作为那孩子名正言顺的外祖父母,自然也要出席。进了王府,见到这般热闹情景,他们心中也觉着遗憾,安郡王府如此重视这孩子,可着孩子怎么就不是敏儿生的呢?转念一想,太医也道敏儿身体娇弱,体质寒凉,子嗣上会比常人艰难许多。那不如就养着这庶长子吧,也是巩固地位的好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就准备着等到安郡王府答谢众人之际,夫妻二人就在席上笑着提出由贾敏抚养那孩子的要求来。嫡母抚养庶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安郡王府今日还请了不少文官前来,这些人不是讲究规矩么,当着众人面前,安郡王和世子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安郡王父子去接待男客,周侧妃负责招待女宾。周侧妃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笑语盈盈,精心装扮得很是雍容华贵,身上全套郡王妃礼制的华服璀璨夺目。 郡王妃的礼服?史夫人一下子惊跳起来,她没看错,那是郡王正妃的礼服!周侧妃再如何在安郡王府里有面子,论身份也只是侧妃,嫡庶分明,她怎么敢穿起王妃的服饰来?这可是僭越啊! 史夫人愤愤然地想着,但心却慢慢地沉了下去。周侧妃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那么,那么...... 很快,史夫人的疑问就得到答案了。身边一位宗室夫人告诉众人,今日安郡王府可是双喜临门,一并庆祝了。因周侧妃出身名门,恪守妇德,多年来抚育世子,管理王府兢兢业业,功劳卓著,上下钦服,安郡王父子两人前些日子联名给宗人府上了请封周侧妃为安郡王妃的申请。昨天啊,宗人府的批复下来了,皇上也同意了,还随之发下了郡王妃品级的礼服冠冕,还有赏赐。咱们哪,今天可要改口称呼为‘王妃娘娘’了! 史夫人闻言,顿时眼前一黑,这侧妃和王妃可是差得太远了。她原先可以不拿周侧妃当一回事,因为侧妃那也是妾,和自家这国公诰命不是一个层次的。自己看在安郡王的面子上,才对她客气几分。敏儿和她不睦也无需太在意,她又不是敏儿正经的婆婆,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里有资格管教世子妃?可现在,扶正的正室,那也是正室啊,何况安郡王父子两人都向着她,敏儿可怎么办呢?史夫人满心忧愁,强颜欢笑地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中尴尬极了。 众位诰命夫人纷纷上前去向周侧妃,不,周王妃贺喜。周王妃笑容满面地和众人应酬着,眼睛的余光把史夫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暗嗤了一声。 贾家的所为耗尽了安郡王府的耐心和容忍,安郡王和世子都统一了意见。他们绝不愿意让贾敏日后有机会养育着下一代,无论那是男是女,无论是谁生下的孩子!周侧妃人品本事都好,那就给她一个可以压制住贾敏,让贾家挑不出理来的名分吧! 于是,安郡王便找到了大宗正,奉上了厚礼,诉说了自己的苦衷。在大宗正和宫中关系的帮助下,皇上最后应允下来了,正好能赶在这满月宴之前颁布了这喜讯。 这可算是托了贾家的福了,本来安郡王父子未必愿意如此折腾的呢!周王妃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便深了几分。她主动上前去和史夫人说话,和颜悦色的,态度热情。这场面上的事,她会做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挑不出半点理来。史夫人心中苦涩,但也只得撑起笑脸来逢迎着,周侧妃如今身份大变,她可不敢得罪了!周围的贵妇人心中都是有数的,只围着她们谈笑,准备暗中看史夫人的笑话。 在宴席上,众人逗弄着那孩子,齐齐称赞他健壮可爱。正当贾家人想引出话题时,安郡王就抢先笑嘻嘻地说道,他们老夫妻要享受含饴弄孙之乐,这孩子啊,就随着他们住在正院中,由周王妃亲自抚养,他也可以时时教导着。这话一出,立刻把贾家人的所求不动声色地堵了回去。 “我们最喜儿孙绕膝,养着再多儿孙也不怕辛苦的!”周王妃笑着补充道,嗯,这个孩子的主意贾敏打不了,以后的孩子也一样别想指望了。 贾敏脸色发白,今天安郡王府的‘双喜’,等于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她脑中嗡嗡作响,心中惶恐又凄凉。 和自己一向不合的周侧妃成了王妃,甭管是不是小妾扶正,她现在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婆母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收拾自己,一个孝字压下来,父母都没法给自己撑腰!想想家中的大嫂、二嫂何尝不是贵女出身,不也在母亲面前俯首帖耳,活得很辛苦么? 她,她是不是做得太率性了些?贾敏此刻慢慢地把嫁入安郡王府以来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回顾了一遍,心中不禁生出了几丝懊恼。但此刻,她沉默地望向丈夫,世子却在怜惜慈爱地抱着儿子逗弄;安郡王和周王妃神采飞扬地在与客人谈笑风生,却没有一人关注到她。 贾敏心中怅然,彷徨地四顾,周围的人仿佛都在嘲讽自己,忽然悲从中来,觉得前路漫漫,一片晦暗。 第42章 林家父亲42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无论世人的生活是快乐,还是悲伤, 时光都一视同仁, 不会为谁停下它的步伐。一晃,十年的光阴倏忽就过去了。 这十年里,林家过得大体上还是挺顺利的。林嘉南和林嘉云姐妹俩已经出嫁,林家为她们精心挑选了很好的人家,陪送的嫁妆也非常丰厚,朱氏带着孙素馨亲自为她们操办了婚事,赢得众人称赞。婚后,两人尽管都随丈夫外放, 离开了京城, 但日子都过得很不错。因为林雪峰和林海都表明了对女儿和妹妹的看重,由出息的夫兄撑腰, 夫家绝不会慢待了她们的。 林雪峰专心地在国子监里教书育人,十年下来, 也站稳了脚跟,成了算学的资深博士,得了正五品的职级。他以术数上的成就和‘心学’的传播钻研在士人中独树一帜, 出了好几本通俗易懂的算术教材。大家现在都知道林雪峰不擅长诗文,但也没人因此就看低了他, 人家的功绩就可比会几首诗词强多了! 林海做了几年翰林院侍读后,又被晋升为兰台寺大夫, 相当于御史。御史地位超然,拥有朝会权和监察权,朝堂上众人都会避让分, 谁也不愿得罪了。林海当了御史,也没有因为掌握了权力就肆意妄为,虽然御史可以风闻弹劾,而不被问责。但林海却坚持掌握了切实根据才会上奏,不愿空口白牙地就指证,毁人名声,因此,他在朝野上深得好评,结下了不少人脉。而那时,他才十左右的年纪,就成为实打实的后起之秀,前程不可限量。 林雪峰的父亲是个很出色的工程师,因此他小时候对理工科还是挺有些兴趣的,有些知识印刻在脑海中。这些在现代社会,根本不算什么,没有用武之地,但在这个世界,却堪称降维一般的知识冲击。 他现在有钱有闲,自己想做的,就有条件去把它变为现实。林雪峰找来工坊和匠人,花大价钱让他们去做实验。他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但他知道原理和大致的方向啊。爱迪生曾说过“天才等于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份,那百分之一的天份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重要。”,他掌握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灵感。为了那灵光一现的智慧火花,人们往往要付出几十年或更长时间的努力。他作弊开了外挂,他承认。 华夏古代的工匠其实技艺是相当高明的,在他的指导下,经过了多次试验,虽然有不少是失败了,但还真的做出了些东西来,比如镜子。镜子是在玻璃上镀上银粉或是铝粉而成,这时代玻璃已经从泰西(对西方的称呼)进口而来,只是数量不多,且价格昂贵。能用得起的都是富贵人家,舍得花费在家中安装玻璃的,绝对不会吝惜买镜子的钱。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贵妇贵女的银子是最好赚的。大家还会互相攀比,你有了,我没有,那说出去多没面子啊!你有了一面,那我就要买两面更好的! 所以,林雪峰就把研制的重点集中在镜子上。做镜子比起做玻璃来,要容易得多,而且利润更大。林雪峰当然愿意捡着容易些的来做,本质上,他只是一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凡人,有能力的话,再去惠泽更多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能做改变世界的龙傲天! 这思路方法明确了,工匠们实验了多次,花费了不少时间和银钱,最后终于做出来了。工坊匠人惊为天物,林雪峰见到成品之后,却觉得有些粗糙,于是给了工匠们重赏,指示他们再琢磨改进。 终于做出了比较透亮精致的镜子后,林雪峰让人在老牌首饰店里订制了用名贵的黄花梨、紫檀等名贵木材作成边框,再在上面雕刻出各种精美的图案,把镜子镶嵌在其中。最讲究的一批,那边框上还镶嵌了璀璨的宝石,流光溢彩的镜子小心地装进华美的匣子里,买椟还珠的典故说明了包装的重要性。 这最早做出的镜子,林雪峰和京城最大的珠宝店—风华阁谈好了,就放在店里售卖,给予分成。这样新奇的物事,必定会大受欢迎,能带动自己的店铺卖出更多的货物,老板欣然答允下来。 果然,这镜子一经推出,立刻就在京城里引起了轰动。尽管售价昂贵,但达官贵人们并不在乎这个,争相购之,越是体面讲究的卖得越快,要的就是这个面子。不过他们都是识货的,买椟也不会还珠,那镜子实在是好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没买到的,赶忙催问,有心人就对此起了兴趣。这不是天然稀有的珠宝玉石,这镜子,明显是可以制作出来的。只不知道这做法繁难不繁难,是何人制造的?这可是一门大生意,若是幕后的人不是很有来头的人物,那自己能否跟着分一杯羹? 不过,从老板口中得知这是林雪峰林家试验制造出来的,许多人就怏怏地退缩了。如今的林家可不是软柿子,能让人拿捏的。林雪峰集清贵文官和贵爵于一身,名声很好;而其子林海更是前程光明,犯不上为了这不能确定的事,得罪了林家,没偷着羊,却惹了一身骚! 林雪峰事先就让工坊做了一大批镜子,在京城里一售而空,从中赚到的利润异常丰厚。镜子最早在欧洲被制造出来时,一面小镜子能卖上十几万金币,只有非常富有的王公贵胄才能买得起。现在欧洲的情况他不知道,但在大周,这玻璃镜子可是独一份的,可以说是林家种下了一棵摇钱树。 林雪峰一面开出高价,让工坊日夜不停地开工生产,他需要趁着这镜子的热度正高的时候,尽量多储备些货物来。这头道汤是最鲜美的,而独门生意却是做不长久的,林家虽然已经跻身最上层圈子的边缘,也是没有这个独占的能力。怀璧其罪,到那时,这做镜子的秘方就是取祸之道了! 所以,林家的镜子生意做了半年,在各方都有些蠢蠢欲动欲生事的时候,林雪峰和家中人商议了之后,又做出了惊人之举。 中原出现了水灾,朝廷赶紧要忙碌救灾大事,北方草原又不安分起来,边关要做好准备,国库支出顿时吃紧起来。于是,林雪峰继十几年前奉献出养殖珍珠之法后,再次大义为朝廷分忧,慷然无偿地献出了制作明镜之法。 镜子的厚利大家都心中有数,而林家竟能舍弃,解了这燃眉之急,这下整个朝堂都震惊了。尤其是负责赈灾事宜,却为银子焦头烂额的四皇子忠孝亲王(他的爵位已经升为亲王了),更是感动,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林雪峰父子真正是忠良贤臣,也是他的福星! 本来,为了筹集赈灾银子,他都要准备奏请父皇,向文武勋贵追讨他们向国库借的银子了。那时,父皇自然就会让自己承担起这个差事来。但是,这可就要把一大群官员勋贵,甚至是宗室大大地得罪了。那么,在越来越近的储君之争中,他们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么? 尽管知道后果严重,但忠孝王也不能不硬着头皮上了。父皇把这棘手的差事交给他,他不能撂挑子,必须得接下来啊,而且得漂亮地做好,否则也一样对自己的声名是个沉重的打击,在和兄弟们的争斗中处于下风。虽然忠顺表示,到时由他来当这个恶人,但忠顺却是撑不起这个场子来的,最后还是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林雪峰父子俩人好人做到底,不但献上了制作玻璃镜的方子,还主动给忠孝亲王献策。秘方是有价的,可以以特许经营的方式,由内务府向富商们招标竞买,价高者得,限制一定名额,划分地区经营。 这样,朝廷得到了更多的银钱,解了眼下的困境;商人赚取了利润,日后地方上还能源源不断地收取税银,岂不是一举几得?除了买得特许经营权的商家,其他人是不许偷法制造的,因为你这是伸手盗窃了属于旁人的正当财富。而且,这特许经营权限定了六年期限,六年一过,重新再开始一轮竞拍。 朝廷应诺,林家除外,是不受这个限制的。当然,林家也很识趣,会把这产业的规模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让旁人不满。 忠孝亲王心中豁然开朗,对林家父子越发器重。此事就由掌管内务府的忠顺王去操办,忠顺王在办理此事的过程中,经常要向林家父子问策,他与林海年龄相仿,相处之下,觉得林海有才学本事,人还爽朗大方,并无腐儒之气,与自己格外投缘,就此走得近了起来。忠孝王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在他心中,林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了。 在忠顺王的努力下,制作玻璃镜子的方子卖出了极好的价钱。商人们高价竞下,不仅准备制作了在大周境内卖,还准备运到南洋和西洋去赚外夷的银子。据打听到的消息,外夷目前镜子也是很稀少的,只有一两个国家能做出来,且严格保密,绝不许泄露。嗯,由此也可以显现出林家的高风亮节。 忠孝亲王用内务府拍卖出的银子,和从其他渠道筹集到的钱,顺利地完成了赈灾任务,声名威望一举超过了其他皇子。与此同时,仁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越发精神不济了。 林家蒸蒸日上之际,贾家在这十年里,却是变化不小。 第43章 林家父亲43 荣禧堂里, 史夫人隔着窗子看着二媳妇王氏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王氏今天来请安,又向她谈起了琏儿的婚事,再一次失望而归。她想把自己家的侄女王熙凤嫁给琏儿, 请自己来撮合, 自己却一直没能给她准话。 唉!史夫人扶着额头苦恼, 方才在王氏面前, 她语气含混, 其实她是不方便说得明白,琏儿娶王熙凤这事儿, 九成是成不了的了! 史夫人怅然地陷入到往事的追忆之中。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 这十年里啊, 发生的事情不少, 但没几件, 是让人感到顺心的。 八年前,大儿媳张氏的父兄结束了流放, 回到了京城。时过境迁, 皇上年纪大了,见到儿子们明争暗斗, 又不禁怀念起太子来,后悔自己以前对太子过分严厉了些,才导致太子乱了心思。因此, 他追封太子为忠义亲王, 也是借此敲打众皇子们。 太子兵变而受到牵连的官员也陆续得到赦免。张家本就没做过什么, 当年也是无辜被牵连的,在一些文臣的援手下,皇上想起了他们, 决定施恩招他们回京城,给予些补偿。 张氏的父亲年纪大了,上书乞骸骨,皇上怜悯,赐金养老。张氏的兄弟们正当壮年,给皇上上了谢恩悔过折子,态度恭敬,全了皇上的面子,得以起复,重回官场。 有了父兄撑腰,张氏再无顾虑,下定了决心,她不愿留在贾家了。再不想见到虚伪狠辣的公婆和好色无情的丈夫,觉得那样的日子一刻都再难忍受。她知道,在当时的社会里,她是不可能和离的,于是她提出‘析产别居’,要求带着贾琏,去伺候居住在京城郊外的老父亲。 那时,国公爷还在世,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会败坏贾家的名声的。他叫了张氏前来劝说,要她为贾琏着想,母亲与夫家几近决裂,日后他何以自处?他是嫡长孙,日后是要继承贾家的,难道不考虑这名声和利益么?语气殷殷,诚意满满,可谓纡尊降贵。 但那张氏却不肯听从,冷冷地拒绝了国公爷的好意。她的长兄也是不识大体的,还专程上门来为她助阵,拿出了当年张氏被‘病卧在床’的种种凭证。 啧啧,张氏真的是有心计手段!早年老荣国公夫人宠爱贾赦,为能给他聘下张家的女儿,承诺过进门就给她协理管家之权,还把手中的心腹人手交付给张氏。怪不得,张氏在张家倾覆后,还能保全了自己,收集到贾家的把柄。麻烦啊! 这还不算,张氏的长兄还拿着嫡长孙贾瑚死因蹊跷说事,扬言他要以舅舅的身份,去顺天府衙门告状,为外甥讨一个公道! 张氏现在身份还是贾家儿媳,公婆如何对待她,其中的恩怨纠葛,只能算是家事,衙门也不好过问,这还好说一些。但这贾瑚的死因,就牵扯到了一条人命,由不得衙门不重视! 况且,张氏的长兄如今也做了官,昔日与张父交好的文臣们也对他关照有加,顺天府不敢为荣国府瞒下的。那竖子也真是奸猾,把矛头直指向政儿和王氏,不涉及到她和国公爷,占据了大义名分。 做叔婶的,因着要谋夺家中的爵位财产,狠心害死自己的嫡侄—日后的承爵人,这状子一告上去,必定会轰动京师!不管最后审案后是个什么结果,政儿夫妻俩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贾家如今在文官中很不受待见,史夫人和贾代善心中都是有数的。 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更何况,天地良心,这事与史夫人绝对无关,虎毒还不食子呢,贾瑚那可是她的亲孙子,她是下不了手的!但是,但是吧,她可不敢保证,王氏一点儿没做过手脚! 王氏自然是满口喊冤,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王氏有没做过,荣国府也必须保住她啊,她生下了那几个好孩子不说,她娘家哥哥王子腾可是承继了贾家势力,日后要维护贾家的出息老亲,妹妹是薛家当家主母!王氏,贾家割舍不得! 几番撕扯,最后,国公爷无奈做了让步,张氏就这么施施然地拖走了她的嫁妆,带着贾琏回到了张家别院。好在,张家还肯用了个张老太爷年高体弱,思念爱女,张氏和外孙承欢膝下,也是至孝之举遮掩了过去。外人其实也是明白此事大违常理,个中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只大家见到贾张两家的态度,也不方便深究罢了。贾家的名声更加被拖累了! 自此,琏儿就跟随着张氏在张家生活,只在逢年过节时,匆匆回荣国府一遭儿走个过场。他被张家教歪了,和祖父母、父亲都不亲近,见了面,都是恭敬中带着疏远冷淡的态度。打小他就跟着张氏,母亲这些年过的日子都看在眼中呢,史夫人想笼络他,也是不成的。 贾琏被送到了一家很好的书院上学,那书院的山长是张家老太爷的好友,对贾琏的教导极是用心。贾琏聪明,读书也用功,十六岁就考中了禀生秀才,正在努力磨炼,准备再接再厉地冲击乡试呢。他如今出挑了一副好相貌,功名有望,又有官运不错的舅舅扶助,前程可期。况且,他又没脱离贾家,日后还会是贾家的承爵人。王家就打上了贾琏的主意,想与贾家灾连一次姻。王熙凤在荣国府见到了贾琏,对他很是满意。 王氏来说和这事,口口声声道当年是张氏误会了自己,她可以去向大嫂解释,大家亲上加亲,消弭前嫌不好么?虽然大嫂态度生硬地一口拒绝了,但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当由大伯做主,出嫁从夫,大伯答应了,大嫂也违逆不得! 听了这话,史夫人是有苦说不出,贾赦他也不愿答应啊!她那大儿子早就不满她偏心二房,岂肯让王家的女人做他的儿媳?再说了,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张家渐渐地回到了当年的盛况,他哪里敢和大舅子叫板? 时运不济啊,史夫人叹息了一声。七年前,国公爷积劳成疾,不幸仙逝了。临死前,他也放心不下贾家,放心不下儿女。皇上体恤老臣,愿意在他死前,赐予贾家一个恩典。国公爷思虑良久,还是上了奏本,为政儿求了一个实职文官。 政儿自国子监出来后,一直在埋头读书,准备博个举人功名。无奈任凭贾家出了高价,也寻不到得力的先生,学习不得进益,连着参加了几回乡试,都落了榜。国公爷也渐渐死了心,暗地里对自己说,政儿怕不是读书的料,须得为他谋划一番。从军那是不行的,但想谋一个文官实职,那也很不容易,因为政儿没有功名啊! 皇上恩典,政儿被赐官,当上了工部主事。工部在六部中并不出彩,管理的是建造修缮之事,前程和吏部、户部、翰林院这样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要求也相对低些,只勤恳做事就好。不料,即使是这样的地方里,文官对他们武勋,也是排斥的。政儿在工部里做了冷板凳,上司同僚们既不为难他,也鲜少理会他。在几件事没办好后,更加不派给他工作,每日里政儿上衙门点卯后,要么就跟着打个杂,要么就无事可做,实在尴尬。若不是身后还有个国公府,身前还有个有本事的大舅子,那不知会被人挤兑成啥样了! 政儿现在膝下两儿一女,想到这个,史夫人眉眼一动,眼中光芒闪烁,心中顿时一松。 孙子贾珠,比贾琏要大着两岁,眼下在国子监里求学呢。那个国子监的名额,原是属于嫡长孙贾琏的,被她给了珠儿。反正贾琏有张家人扶助着,有好书院上,兄弟之间可不得均衡着些。珠儿已经从国子监毕业了,一毕业就有了秀才功名。政儿对他是寄以厚望,每日里督促他用心读书,准备两年后的乡试。说不得,珠儿就能实现政儿未完成的心愿呢,贾家改换门庭有望。 元春,更是她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自国公爷去后,贾家的声威便大不如从前了。说是国公府,其实全靠她一个国公夫人,一品诰命的名分和人脉来支撑着。赦儿是降三等袭爵的,如今身上不过是个一等将军的虚衔罢了。他还因此怨怪国公爷偏心,把临终的恩典给了政儿,没给他求个不降等袭爵,真是个没兄弟情义的! 她想着把元春培养出来,元春生在大年初一,本就是个有福的命格,又出落得雍容美貌,端庄迷人,是个极出色的姑娘。若是她能结个好姻缘,就能照应贾家,为父母分忧。鉴于敏儿的教训,她对元春的教养很是严格,自小就让她明白家中的情形和她身上的责任,不能任性而为。千万别整日里伤春悲秋,情情爱爱的,富贵荣华,无上的地位才是最要紧的。她给元春定下的目标就是嫁进权贵豪门,或者干脆进宫去搏一搏!只是,还要再略等一等,看看情势再说。 一年多前,王氏又给贾家生下了一个小公子来。哎呀,这孩子可更了不得啊!想到此处,史夫人不禁眉开眼笑,脸上光彩焕发,顿时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整个人年轻了十岁。 这个男婴啊,出生的时辰就极好,王氏生得也顺利,没受什么罪。生下来一看,他不像别的婴儿一样,皱皱巴巴的,像个没毛的老鼠一般,那叫一个白嫩可爱,她们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啧啧称赞。 更神奇的是,他一落草,口中就含着一枚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宝玉正反都刻着字呢,正面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当时,史夫人心中就砰砰乱跳,狂喜雀跃。这,这是上天的赐福么,这孩子必是有大造化大来历的。他投生到贾家,定是祖宗积德护佑,注定要为已然有些落寂的贾家带来一场富贵荣华的吧! 史夫人立刻就给那男婴取名为宝玉。自此,在史夫人的心中,贾宝玉就是她最疼爱的孙儿,地位远远超过所有人。为了给宝玉祈福,史夫人命人到各寺庙里点起了长明灯,各处散钱布施,让满天神佛保佑他平安。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贾家有了个天地灵气所钟的孩子。 如今这宝玉已经有两岁了。大约他命中带福吧,久未生育的敏儿,也怀上了身孕。如果这是个男胎,那敏儿就生下了安郡王府的嫡子,可以一扫前辱,扬眉吐气了! 第44章 林家父亲44 贾敏嫁入安郡王府已经十余年了, 这还是第一次生育有望。安郡王府虽然已经对贾敏非常不满,但一来这门婚事毕竟是仁安帝赐下的, 若是冷落了贾敏, 就是扫了仁安帝的面子,招来麻烦;二来贾代善也不是个善茬,怕他借题发挥, 那就得不偿失了。且安郡王府上下还算是厚道人,世子还顾念着些夫妻情分, 因此, 还是给足了贾敏世子妃的体面, 她的日子也不难过。 但贾敏的感受却不是如此, 她的性子向来多愁善感,原先待字闺中时,处处顺心如意, 父母疼爱,众星捧月的,这一点就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在青春年华时, 对未来充满了遐想, 现实却屡屡受挫,让她万般愁绪。 林家的拒婚,闹得满城风雨, 父亲因此饱受攻讦, 贾敏自己也不能幸免。有时候随母亲去参加宴席聚会时,贾敏总觉着旁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讥讽;和她说的话,都含着别样的意味,她觉得从国公府的贵女, 一下子变成了恃强威逼,还被人嫌弃的弃子,这让她觉得难堪且羞辱。好在后来,皇上顾念着父亲的功劳情分,给她赐了一门不错的婚事。 虽说安郡王并不像父亲那么掌握大权,但也是郡王之尊。世子虽没有林海那么风采翩翩,但也体貌端正,且日后能继承王府,她少不了国公诰命的尊荣。初嫁之际,贾敏也是过得很惬意的,世子很喜欢她,除了安郡王爷、世子,整个王府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人了! 可是,一夕之间,她的天就塌了!周侧妃被扶正,成了王府的正牌女主人,也是自己的婆母。这对贾敏来说,不啻于是晴天霹雳! 其实,周王妃待人宽厚,并没有乘机压制苛待贾敏的意思。因为自己是侧妃扶正,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也从不摆婆婆的谱,平常请安时间定得很晚,侍膳也只让贾敏象征性地夹几筷子菜做做样子,就让她回房去自在用餐,平日里也根本不用她伺候左右。后来,见贾敏身体不好,更是免了她的请安,专门给贾敏设了小厨房,要汤要水的方便些,贾敏的‘兰竹院’由她自己掌管,周王妃不插手。李侧妃对待贾敏一如既往,请安什么的,都依着规矩来,贾家下人原来恐慌李侧妃会‘母以子贵’,以庶欺嫡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但贾敏心中却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原来心中暗自不屑的老姨娘,如今坐在上座,自己必须在她面前屈身折腰,赔笑逢迎,那是何等的扎心!李侧妃总是装出一副贤良知礼的模样给谁看哪?世子,世子自那事之后,对待自己,就有些淡淡的了,再没有往日的恩爱缱绻! 更可气的,是全家人都把那庶长子当做珍宝一般看待,取了个小名叫‘福宝’,每次她提出想把福宝带到自己身边过几天,都被周王妃和世子婉言谢绝。真正可恶,这是把她当做恶人一般防范啊!贾敏气得要命。 此后的几年,世子遵照父命,为了不给人落下因着李侧妃而冷待妻子的口实,又纳了两房姬妾充数,但他最宠爱尊重的,仍旧是李侧妃。李侧妃后来又生下了一男一女,安郡王和周王妃大喜,厚厚地赏赐了她,李侧妃在王府中地位超然,大家都说,她就是日后的周王妃。 福宝渐渐长大,到了开蒙的年纪,就搬出了祖父祖母的院子。李侧妃给他选了一个舒适的小院,布置得很舒适雅致,安排了得用的嬷嬷丫鬟和书童精心伺候,让他一人居住。他进了个管理严格的学堂读书,每日里下学回家,李侧妃就仔细地查看他的功课,毫不放松。福宝聪明好学,学里的先生经常夸奖,安郡王、周王妃和世子提起来他时,都是一脸的骄傲和慈爱。每当这时,李侧妃都微微地笑着,温言细语地赞上几句,再告诉福宝要继续用功。 贾敏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心中空荡荡的,苦涩难言。她觉得,她融不进这个氛围中去。眼前的几人,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是被排斥在外的。 心腹嬷嬷劝说她,要她对世子软和些,放低身段,才能笼络住丈夫,生下儿子来。有嫡子在,王府的一切自然就该当由嫡子继承。安郡王夫妻和世子再看重福宝,也不能让他越过嫡子去,有礼法在呢,宗人府这一关就通不过的。这样,贾敏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否则,日后李侧妃母以子贵,当了实际上的老封君,姑娘你要在她手下讨生活么? 此时,父亲已经去世了,荣国府难复昨日繁盛。家中两个兄长袭了爵,做了官,但却万万比不上父亲的能为。尤其是大哥,那名声更是不好,大嫂张氏更是与贾家几近决裂,这消息安郡王府也不会不知。 贾敏知道是贾家亏欠了张氏,但她身为贾家女儿,只能站在父母这一边。为了贾家,还有自己的名声着想,贾敏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劝说了张氏一回,希望她能看在以前两人相处甚是融洽的份上,听得进自己的一言半语。 她深深地记得,大嫂当时是讥讽地看着自己,淡淡地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世子妃如此贤良淑德,真乃安郡王府之幸!” 这真是诛心之语,贾敏的脸色顿时发白,双目含着怒气瞪着张氏。但见其不为所动,自管自悠悠地饮茶,“你......你!”半晌,贾敏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隔着竹帘,隐隐地传来屋子里张氏和洪嬷嬷的说话声音。 “姑娘,那敏姑娘说话真是轻巧,她又不是不知道荣国府是如何对待你的,真是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疼!”洪嬷嬷愤愤不平地道:“当初姑娘对她多好啊,姑娘遭难时,她也未曾为姑娘说过话,出过力!” “真这么贤惠,人家安郡王府也不会花大力气把侧妃扶正了!也亏得她还有脸来劝说姑娘!” “呵呵!”张氏声音冷冷淡淡的,又听到她叹了口气:“洪嬷嬷,这门亲事当初就不该结,文武之间,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看当时林家,不就坚决不愿与贾家结亲么?” “唉!”这是洪嬷嬷在叹气:“老太爷也甚是后悔呢,他听到姑娘这些年经历的苦楚,心疼极了!当年,也是老荣国公在兵荒马乱之时,对张家有恩,老太爷抹不开这个情面。说起来,老荣国公在世时,贾家也不是这样的,老太爷再也想不到会试如此!” “一代不如一代,现在贾家看起来还兴旺,不过是因着皇上看重罢了!”张氏语气轻蔑:“琏儿以后跟着我,他舅舅说了,有他管着琏儿读书生活,日后科举博功名。贾家的爵位,不要也罢!贾赦也只能降三等袭爵,等轮到琏儿时,还不知剩个什么呢?” “也是,现在太平盛世的,也用不着武人!放在前宋,大将军在文官面前,也不能得正眼看待呢!” ...... 贾敏在屋外听着,如蒙雷击。原来,自己认为赫赫扬扬的家族,在别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的形状么?她不由地心中生出寒意,周身发冷,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如果贾家落魄,那她在安郡王府该如何自处?张氏的遭遇,她会经历么? 和自家兄长的碌碌无为相比,李侧妃的弟弟却是极努力的,他读书刻苦坚持,一路从秀才直考到了进士。虽还在三年观政期间,但三年后就跑不了一个六品的官了。消息传来,不但李侧妃兴高采烈,安郡王和世子也为之高兴,特地摆酒为他庆贺。他之后便是一个有前途的文官了,怎不让人刮目相看? 这对比太鲜明了,贾敏纵然一向目无下尘,也不禁心中惶惶起来。她慢慢放低了身段,向着周王妃和世子示起好来。她的转变众人都看在眼中,虽有些诧异,但大家觉得,这也是好事。毕竟贾敏也是正牌的世子妃,她整日里和大家别扭着,悲悲戚戚的,也挺让人不自在的。 贾敏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她变得温柔贤惠起来,对着世子柔情脉脉,世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年少时的情义。两人的关系开始缓和,虽然这些年的隔阂未完全消融,但也不是相敬如宾的客气疏远关系了。 这十年里,贾敏也怀了几次孕,但不知她是身体娇弱,还是腹中胎儿与她命数相冲,始终留不住,不过几个月就落胎了,太医诊断也是身体的原因。莫非她此生就没有儿子了么,那安郡王府日后就当真要任李侧妃作威作福? 贾敏终日里愁眉不展,比她更加着急的,还有史夫人和贾家。若安郡王府不能给自家带来好处,那贾敏十里红妆地出嫁,岂不是全做了无用功? 史夫人‘爱’女心切,到处让人寻找能帮助怀孕的丹药和方子,悄悄地派人给贾敏送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从两位结伴周游天下的高僧高道手中得到了珍稀的丹药。这高僧高道可不是普通人,史夫人和贾赦亲眼见到了他们展示的神迹,他们开口就说那宝玉不凡,那是极有见识的。他们还道,敏儿以后生下的孩子也不会是普通人。 贾敏服下了丹药,果然不久,就怀上了身孕。这次怀孕与从前大不一样,怀得甚是安稳。安郡王和世子听说了此事,也甚是高兴,若是贾敏能生下嫡子,那总比庶子来的名正言顺。了不得,日后他们来管教这孩子就是。他们也为难,贾敏几次落胎,外人议论不说,宫中也敲打过,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贾敏乃是皇上亲自赐婚的,不可宠妾灭妻云云。现在,贾敏能生下孩子,也是堵了众人的嘴。 贾敏更是祈祷自己能一举得男,日后自己能有个依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产那天,正逢花朝节,百花齐放,贾敏挣扎了一天一夜后,一个女婴呱呱陆地。 听闻生下的是个女儿后,贾敏大失所望。和她同样失望的,还有前来陪同探望的史夫人。 那女婴一生下来,室内忽然异香扑鼻,空中隐隐传来悠扬的乐声。众人都惊诧起来,再看那女婴,生得眉目如画,清秀白皙,十足是个美人胎子。史夫人心中一动,那高僧高道说宝玉不凡,敏儿腹中的也不是普通人,这两人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45章 林家父亲45 安郡王府得了个嫡女千金, 也是一件喜事。周王妃命人颁下赏钱,又安慰贾敏好生休息, 唤乳母前来照顾小婴儿, 还不忘了招待史夫人,忙得团团转,王府里上下也很是热闹了一番。 史夫人见状, 心中暗喜,不过是一个女婴, 王府里也这样重视,看来敏儿在这府中, 还是很有地位的。那么, 自己所想之事,也未必不能成!虽然政儿和世子的身份是还有些差异,但宝玉可是来历不凡的, 日后必有大造化!有敏儿在,让两个孩子有机会自小相处,青梅竹马,总能水到渠成。不过, 这也不是一日之功,两个孩子还小呢,且徐徐图之吧! 贾敏生了个女儿, 起初心中不乏遗憾,但之后还是高兴的。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然爱惜,她享受着众人对她的照顾,心中舒展,她心道, 这女儿出生就不凡,必会给她带来好运道。既然这次能开花,那下回就能结果,自己总能生出个儿子吧! 休息了大半天,贾敏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丫鬟仔细给她打理了仪容后,她就让人抱来孩子细看。只见那孩子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穿了一身粉色的小衣裳,玉雪可爱。刚刚由乳母喂过奶,现在睡得正香。贾敏看着她的睡容爱不释手,一面轻轻抚着她娇嫩的面颊,一面和身边的史夫人说话。 “这孩子和你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史夫人笑着道:“细细看去,那眉眼,和你二哥家的宝玉很像呢,不愧是表哥表妹,骨子里就亲近!” “嗯,都是好相貌。”贾敏笑着回答,并没领会史夫人话里的意思。不过,这话还是在心中留下些印象。后来世子和说起要给女儿想个好名字时,她看着女儿一双黛眉弯弯,忽然就记起了母亲的话,脱口而出到:“不如就叫黛玉吧!” “黛玉?”世子眉头一皱:“咱们宗室取名要依着排行来的,女儿正排到慧字辈,就叫慧中吧,秀外慧中!至于黛玉,”他顿了顿:“夫人若是喜欢,就当做小名吧。” 世子这时恍惚记了起来,贾敏那个衔玉而生的小侄儿,名字好像就是叫,对了,叫做‘宝玉’来着? 他摇摇头,当初他和安郡王听到贾宝玉出生异象的消息,都咋舌不已。衔玉而生,换了是福宝如此,他们立马就要把这消息压下去,让在场的人封口,警告下人不得妄言,说不得只得狠下心来灭口了,否则一家人都要遭殃!他们实在想象不出,贾家如何还敢把这当做一桩喜事来大肆宣扬庆贺?也幸亏皇上和贾代善情分深厚,况且贾代善早早死了,贾赦贾政都是混日子的闲人,在军中势力早消减了,皇上对之生不出疑心来。 这世上哪里会这有这样的奇事?安郡王父子压根不信,一定是内宅妇人为了争权夺利而弄虚作假。只是,这胆子也太大了些,或是完全没有脑子!想起贾家闹出的一出出,世子心中着实觉得腻歪。算了,平日里敬而远之,面子上过得去就是。身为宗室,即使在贾代善生前,贾家正兴旺的时候,也没有上赶着亲近的必要。自始至终,安郡王府对待贾家,都是前后如一的——看不上! 黛玉就在安郡王府慢慢地长大。贾敏此后一直盼着能再生一个儿子,却始终不能如愿。史夫人派人去打探那一僧一道的消息,这两人却如同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贾敏只得将所有的母爱和关注都给了黛玉,好在家中诸人都对黛玉不错,作为安郡王的嫡孙女,黛玉是金尊玉贵般娇养着的。只是,黛玉生来身体娇弱,时不时就小病一场,自会吃饭就会吃药,让众人都为之心焦发愁。 林雪峰听说贾敏生下一女,乳名为黛玉时,顿时楞了一下。他与朱氏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惊诧。他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已经改变了林海和林家的命运。林海如今身体健康,仕途顺利,儿女双全,亦非书中那苦逼的探花郎了。 孙素馨生下女儿时,林雪峰和朱氏心情复杂紧张,两人把那孙女看了又看,特意给她取了个硬朗英气的名字:飞鸿,林飞鸿!绝对不要与任何玉扯上什么关系!两年后,两人就听说贾宝玉衔玉而生,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悲悯地想,这回,该轮到谁家遭殃了呢? 林雪峰刻意把林飞鸿往飒爽大气方面教养,这是他心目中欣赏的现代女性形象。而且,他觉得,在这个社会里,身为女子,心胸开阔,冷静□□,性格中带着三分薄凉,足够爱自己,才能过得更好。多情自古空余恨,恋爱脑千万要不得! 比如流传千古的《钗头凤》爱情悲剧中,无辜被休妻的痴情女子唐婉是郁郁而终,感伤地写下这首词的男主陆游则奉父母之命休妻,再娶她人,儿女满堂,活到八十岁。这样的深情,林雪峰觉得真正是一场笑话。他绝对不希望林飞鸿日后活成林黛玉的模样! 出于对孙女未来的担忧,朱氏对林雪峰此举是默认的,她也不再拿着古代淑女的标准来教养林飞鸿。当初林雪峰对嘉云和嘉南姐妹的教育,在朱氏看来多少有些离经叛道,但现在看着,她们的日子过得都挺舒爽快意的。朱氏心中想着,似乎,女子这样活着,是更好的。既然如此,她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孙女一生顺心么? 做了几年兰台寺大夫后,林海的官职又升了一级,仕途很是顺利,官声也好。此时,扬州巡盐御史不幸病重,上书乞骸骨,要告老还乡,职位出缺,朝廷里要商议派出官员去接替他的差事。 众臣们讨论了多时,争论激烈。这扬州巡盐御史论官位也不算太高,只是四品,但这职位可太重要了,可谓天下第一等肥缺,也是一等一不好做的差事。 大家论争的结果,是这重要差事落在了林海头上!他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选,文官们、仁安帝和忠孝王都表示这很合适。林雪峰听说了这个消息时,脑子里顿时嗡嗡的,但也只得强颜欢笑地与上门道喜的人应酬,心中却在暗暗叫苦。只恨林海年轻有为的,想找个说辞推了都不成,唉! 古代社会里,盐铁官营,对平民百姓来说,盐比铁还要重要得多。他们可以不用铁器器,但没人能不吃盐。民间还可以经营铁铺,但绝不许买卖私盐,全部由官府垄断。盐税银子在官府的收入中分量极重,在大周有数的几个巡盐御史中,又以主管着江南盐业的扬州巡盐御史的地位最为重要。 扬州巡盐御史权力极大,掌管着江南一带盐商们的兴败存亡;油水也极为丰厚,即使自己不贪赃枉法,每年盐商和相关人等送上的‘冰敬’、‘炭敬’,年节的节礼这些常例银子,就是好大一笔,且这些朝廷是不计较的。这样的职位,许多人垂涎欲滴,但真正敢染指的,却也不多。 因为,这个位子是极难做的,水太深了!盐商们拿到盐引,就等于抱住一只聚宝盆,就可以躺着数银子,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这样的好事,谁不趋之若鹜?盐商们身后都有背景深厚的大佬撑腰,这盐引,你给谁,不给谁?不可能人人满意,难免要得罪人。如果腰杆子不硬,还真撑不住! 其二,江南甄家势力庞大,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林家和甄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在金陵时还婉拒了甄家递出来的橄榄枝。林雪峰心道,这一点倒还无所谓,林家并未怎么得罪甄家,甄家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不会为这微末小事就报复林家。当年贾家也不能拿林家如何,何况现在林家的根基已经牢固了。 本来两家是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其中又涉及到一个很大的麻烦。从书中透出的消息和林雪峰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仁安帝几次南巡,都是由甄家接驾,建行宫,安排食宿、玩乐享受,把银子花得像流水一般。甄家自然不能自己倾家荡产地孝敬皇上吧,这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仁安帝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他让甄家掌管了江宁织造,就是默许甄家以此贴补接驾的费用。那么,甄家难道会放过盐税收入,让巡盐衙门独善其身么? 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几任巡盐衙门都因此亏空了盐税,大家觉得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皇上心里全明白,倒也不必担心。但林雪峰可是知道的,仁安帝就快要禅位了,新登基的皇四子不会认可这一说法。书中林如海在任上捐棺扬州城,朝廷对他的身后事和林黛玉没有任何安排,可谓死得不明不白,怕就是因此受了拖累。 还有一样更要命,林雪峰知道,官盐和私盐这价钱差别巨大,在重利的诱惑下,盐贩子们铤而走险,势力强大。清朝时江南的‘盐帮’、‘漕帮’可是很出名的。那么,巡盐御史该如何处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以前几任一般?那也不行,马上要登基的是忠孝王,可是眼中不容沙子的主儿! 前任巡盐御史哪里是病重告老!怕是因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捞足了银子,赶紧功成身退了吧?他倒是赶了个好时候,跑得快啊! 林雪峰和朱氏心中沉重,他们都为林海未来的命运忧心忡忡。林雪峰心中吐槽,这样难办的差事,能漂亮霸气完成的,只能是那手段强硬,油盐不进的忠孝王了! 对了,忠孝王!林雪峰眼前一亮,那可是下一任的皇帝啊,怎么就把他忘记了呢? 首先,得在未来的BOSS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让他知道你的苦衷和这差事的为难之处。 林海得到父亲的提醒,主动去了一趟忠孝王府。现在忠孝王的优势已经逐渐明显了,林海觉得,林家和他们兄弟早就有了交往,就是站在他们这一边也是顺理成章的。 林海把接任巡盐御史的顾虑一五一十地向忠孝亲王说出来,请教他该如何行事。他道自己身为人臣,为国为君效忠那是本分。只是,他也是为人子人父的,希望能在尽忠职守的同时,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不负如来不负卿’。虽然惭愧自己不能像古代贤臣一样完全因公废私,但‘无情未必真豪杰’! 第46章 林家父亲46 这话倒是新奇, 你很坦诚啊。嗯,不怪乎忠顺和你投缘!”林海的坦荡让忠孝亲王甚是满意,这说明他在自己面前, 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真正是可以当做自己人来对待的。 “那么,你既然接下了这个差事, 心中总该有些打算的吧?”忠孝亲王淡淡地道:“你可想好了, 准备如何做?” “王爷,林家久居江南, 知道这江南盐是沉疴日久,想要清除其弊也非一日之功!”林海诚恳地回答:“下官想了几个法子, 几管齐下,缓缓为之,终会有些成效。但此事说来为难, 下官自出仕以来,一直在翰林院、兰台寺等处任职, 骤然去做那么要紧的巡盐御史,一来没有经验, 二来也没有可用的人手。下官自己荣辱事小, 但怕误了国家大事。因此, 下官特来向王爷求助, 请王爷援手一二。” 这是林海和父亲仔细商量后的方法。不知为何, 父亲对忠孝亲王是信心满满,似乎,似乎得到他的帮助,就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父亲仿佛认定了, 日后忠孝亲王必会是这江山社稷之主。若果真如此,自己主动向他表明心迹,并拉着他参与,就是极高明的做法了。 林海是亲眼目睹着父亲是怎样带领着林家,把林家从行将落魄的境遇中拯救出来,顺利转变为新兴的清贵侯门,这一路行来,每一步都踏踏实实,也从未行差踏错过。对于父亲的眼光和本事,林海是钦佩不已,自愧不如。这些年来,他见过了太多的高门是如何后继无力,逐渐衰落,比如贾家。短短十年,昔日威势赫赫的国公府,就只余下表面的光鲜了。 “下官准备这样做......”林海把自己的想法慢慢地说出来。忠孝亲王凝神听着,半晌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之意。他看着林海,心中甚是满意。林海的才学人品很好,这他知道,但今天他又向自己显现了实干有谋略的一面。这样的人才,愿意主动向他靠拢,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护他一二的了,也是千金买骨的意思。 林海在朝议时提出,扬州巡盐御史职责重大,而他自科举入仕以来,一直做着清贵的京官,虽然这期间也曾去过顺天府观政,但毕竟时间短暂,体会不深。若是因为经验不足的缘故,而没有做好这差事,他是上对不起皇上和朝廷,下对不起黎庶。因此,他恳请朝廷能给他支持,让他能组织起一个得力的团队来,随他一同赴江南,至少在他任职最初的时候,能帮助他熟悉并很好地接手这工作。 这样的要求,真是让众人都惊异不已。历来巡盐御史上任,都是任用自己的一套人马,巡盐衙门富庶,养活再多一些幕僚、助手也是不成问题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至少,也要请调自己的同年朋友当地做官,便于结成一个小团体。 难道这林海是读迂了书么,还是真正是心地无私?联想到其父林雪峰两次奉献出生财秘方的义举,就有许多人感叹道,林家确实满门忠义! 林海占据了大义的高地,对他这前所未闻的要求,众人一时无法驳斥。此时,忠孝亲王忽然站了出来,力挺林海,称赞这才是务实无私之举,林海久做京官,并无太多地方政务经验,忽然被委派了关系国计民生的重任,确实需要相关指导。他提议从户部等处抽调精干人员,与林海同赴江南,驻守在盐务衙门,待理顺了盐务后,再返回京城也不迟。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际,忠孝亲王又道,盐业对经济民生至关重要,近来国库空虚,而据回报,江南盐务账目不清,行事混乱,正好趁着新旧交替之际,整顿一番,也是于国有利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默然。忠孝亲王的话听起来是合情合理,而且大家都知道,忠孝亲王在朝中势力日益强大,他和忠顺王抱团,压过了众皇子一头,与支持五皇子的甄家是政争的对手。仁安帝,自忠义亲王兵变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近来更是头昏眼花,批阅奏章都十分艰难,现在是勉强着上朝议事,但这也非长久之计,据闻太医规劝着要仁安帝安心修养身体,否则于寿数有碍。 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只怕仁安帝为了自己健康考虑,也要做些打算了。而众臣就要考虑着站队问题了,良禽择木而栖,忠孝亲王可是一颗坚实的大树啊!就算自己现在不敢下注,也没必要得罪了忠孝亲王不是? 仁安帝经过几日考虑,最后还是答应了林海的要求。在他看来,林家父子对他也是忠诚的,可以放心;而忠孝亲王是他属意的继承人,他的话有理有据,不能轻易拒绝,影响了父子情分。但仁安帝也暗示了忠孝亲王要顾念着自己的苦衷,不能为难甄家和五皇子等等。忠孝亲王只能答应了下来。 得到仁安帝的应允,在忠孝亲王的举荐下,朝廷派出了好几位精干官员,随林海共赴江南。他们包括户部、刑部等部门的得力吏员,都是忠孝亲王这一边的人。林雪峰还在国子监里任职,便与朱氏留在京城。 林海此去,责任重大,就怕那些被他查办的奸人狗急跳墙,祸及到家人,林海便打算把妻儿留在京城里,自己孤身前去上任。但孙素馨却是坚决不肯,她道夫妻本为一体,自然当同甘共苦,祸福相依。如果她去了扬州,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起巡盐衙门的内务来,操持衣食住行,加紧防范,让林海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公务。不然她独自在京城里,也是牵肠挂肚的。但孙素馨把孩子们都留在了京城,托付给公公婆婆教养着,这样他们夫妻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事传到了忠孝亲王耳中,他又与忠顺王两人感慨了一回,对林海一家的印象越发好了。 林海等人到了扬州后,各方人等听到消息,都纷纷送上帖子,准备上门拜访的,要设宴给他接风的,上赶着送礼的,不一而足。林海都以公务为重,婉言谢绝,礼物一概不收。 林海与告老的巡盐高御史开始交接。所有的账本都交给忠孝亲王派出的人员审核,盐税银子的亏空情况高御史也如是告之,强调这也不是在他任上欠下的,要追溯至太上皇的几次南巡,几十年间慢慢累积而成。南巡的花费织造衙门一家难以包揽,太上皇就默许由巡盐衙门帮着分担。但这些亏空不能过户部的明路,几任巡盐御史都是这样操作的。 高御史不肯背上这黑锅,林海当然也不愿。他让户部的官员把这一笔一笔地记得清清楚楚,做为凭证。他不禁想起临行前父亲为他分析的情形。 父亲道:他初任巡盐御史,明知盐税亏空,但他也不能把这公之于众,那就等于打了皇上的脸,下场不妙;但若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接下账务来,日后也会百口难辩,仁安帝为了自己的名声,只怕不肯认下这账来的,同样也会遭殃!为今之计,只有拉上最强力的人物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可以帮着做个人证。仁安帝身体欠安,在位时间不会太久了,他估计下一任的皇帝非皇四子莫属,正好乘此机会,主动向他求助,也是变相地站队! 父亲深谋远虑,林海欣然按此行事。账本核算完成后,他让人细细地把往来情况统计下来,他和高御史分别签名认可,同来的户部主事们也在下面签署承认。一式两份,一份给他们带去户部汇报,一份留在巡盐衙门留存,林海还悄悄让人另外誊写了一份,命人带去京城给父亲,由父亲亲自交给忠孝亲王。这样做来,既坦荡,又让忠孝亲王掌握了江南的情况。 隐患消除了,林海就开始考虑,该如何整顿盐务,日后自己能漂漂亮亮地全身而退。 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问题,一是盐商和他身后的势力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自己这个巡盐御史在他们面前,其实是弱势群体。眼下就要到了五年一次的盐引重新发放的时间,势必会是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夺,他再怎么做,总会有人受益,有人受损,不可能让个个满意。根据得到的消息,大周私盐贩卖越来越猖獗,私盐贩子的武装力量在某些地方甚至能超过盐兵。他想,高御史怕也是因此生出了惧意,才忙不迭地辞了这肥缺的。 蛋糕只有这么大,那么,只有两条路:一是改变这分蛋糕的方式;二是努力把这蛋糕做大,同时,也让它产不出暴利来,那时,也就没那么多人饿虎扑食一般盯着了! 他现在就能做的,是第一种。 第47章 林家父亲47 以往盐引的发放, 是由巡盐衙门根据盐商的规模、财力和表现来勘定,评核,然后做出决定。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很大, 尺度全掌握在巡盐衙门手中,谈不上公平。而盐商只要能拿到盐引,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就直接进了口袋, 躺着发财。 财帛动人心, 因此每回到了重新勘定发放盐引的时候,盐商们和他们身后的势力就会各显神通, 争相向巡盐衙门进献银钱, 收买上下人等。如果争取没有效果, 就轮到幕后人物出面说情, 甚至威胁利诱了。可僧多粥少, 总有不少人不能如愿的。坏人财路, 如杀人父母!那么, 巡盐御史被人怀恨在心, 设法寻着把柄拿捏报复,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 巡盐御史是个利益和风险都很大的职位。林家一点都不缺钱, 林海前程似锦,自然不愿沾染这是非。而要把自己摘出去, 就要制定一个合理的规则出来, 来代替人治。那时, 你拿不到盐引,就认赌服输,怪不到自己头上去。 这一切,都要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进行。‘小人常戚戚, 君子坦荡荡!’,父亲对这话的解释是:‘小人只会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惹人唾弃;君子嘛,是用光明正大的阳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见着这盐引重新发放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巡盐衙门却半点动静都没有,新上任的林大人对外宣布要和高大人办好交接,对外人一概不见。 巡盐衙门里传不出任何消息来,哦,其实衙门里的老关系还是给他们透过话的,只是,却没什么有用的。盐商们都很犯愁,送礼送钱吧,和人家压根不熟呢,林大人不肯收;英雄难过美人关!想送美女来伺候吧,但林大人夫妻甚是和睦,林夫人也跟着来的,把内院打理得滴水不漏。你贸贸然地上门去,怕不会被打出来!盐商们一面暗骂林夫人嫉妒不贤惠,自己就泄了气,这疏不间亲啊! 众人都急得心急火燎的,纷纷猜测这次怕是要把这更换盐引的日期往后延了。但离着这到期还有十日的时候,巡盐衙门忽然宣布,今年盐引更换的日期不变,但是,方式要做改变了。 下面五年的盐引,并不由巡盐衙门指定,将采取招标竞拍的形式,价高者得!这些天来,林海其实一点没闲着,他在从京城里带出的团队帮助下,初步摸清了江南盐商团体的情况。深觉这里面的关系和利益错综复杂,真不是他一个外来户能轻易搞定的。所以,他就选择跳出这个迷圈来,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巡盐衙门的具体规定如下:把江南一带划分为若干区域 ,按照各个区域的大小、人口,还有经济发展的情况,发放数目不等的盐引。每个区域的盐引既要集中,又分散,总的想法是引导着一个区域由几位实力雄厚的盐商来经营食盐的买卖,又促进他们之间的竞争。不能一家独大,形成垄断,最后损害的还是百姓和朝廷的利益。 每个区域的差异,都影响了人们消费水平的高低。虽说咸盐是必须品,再贫困的人也不能不吃盐,但因价钱不菲,穷人可不会敞开食用,饮食中略加一些粗盐,能有些味道,让身体能够支撑就好。富裕的人则完全不用为价格担心。在价钱一样的情况下,一件商品卖出的数量也多,商家能赚到的利润就越高。所以,巡盐衙门每个区域盐引的价格都高低不等。 盐商们要在哪一个地区卖盐,就要参加那个地区盐引的拍卖。这拍卖是价高者得,而且还限定了起拍价格,无论拍卖火不火,这底价是绝不会降低的。你若是觉得无利可图,那尽可以不下场,利弊都是自己的选择。而且,参加拍卖的盐商都要缴纳一笔多少不等的保证银子。因为在拍卖现场,盐商不会随身带着大笔银子前来。万一你一时冲动,以高价拍卖下了盐引,过后觉得不划算反悔了,不肯兑现。那么,你事先缴纳的保证银子,就由巡盐衙门没收了,充入公用。而且,在这一期,和下一期,你都没有资格再参加盐引的拍卖,基本上就被踢出了这一行当。 巡盐衙门还定下规矩,盐商们拍下哪一个区域的盐引,就要在哪一个区域里卖盐,不许跨越区域经营,这样可以保证不搅乱了市面上的经营秩序,也是保障了安分守法盐商们的利益,防止有人仗着自己资本雄厚,恶意竞争,来击垮对手,继而引起幕后势力的争斗。 这些措施都是明明白白公布出来的,盐商们不必再打点关系,给巡盐衙门上下送银子。你只要想好自己准备在何处做生意,在这地方上经营有何优势,再测算一下这地区的销量,自己能赚到多少银子?觉得合适了,就立刻去筹集银子,在拍下这盐引的十天之内,按规定就要把银子交上了。否则,误了日期,那后果就严重了! 这一措施一经公布,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江南都被震动了。这盐引的发放规矩数十年没有变动过,岂料这林海新官初一上任,就敢拿着这大做文章,他知道自己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那些背景深厚,多年来一直占据了最多利益的盐商是气怒不已的,因为原本他们能够不费力地就赚取了厚利。现在林海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还在通告中严厉告诫道,若是巡盐衙门发现有盐商私下里串通,恶意压低价格,打压同行的,一经发现,革除经营盐业的资格。 但支持这个改革的人也是不少,原本没什么后台撑腰的,只能跟在大盐商身后,拾些残羹冷炙吃的,对此是满怀期望。他们都兴奋得很,这样好,虽然估猜这盐引能拍卖到手,价格也定然不低,但这规矩定好了,自己最多少赚一些,把生意慢慢做起来才是最要紧的。况且,以前他们要上下打点,每年花费的银子也很多,这样算起来,也相差不多。况且,这是当众拍卖,只要咬牙拍下,那盐引就能到手,无需自己再低身下气地去讨好巴结贵人们。说真的,能做盐商的,就没一个不是有钱人,平日里也是被人‘老爷长,老爷短’地恭敬对待的,谁会真正愿意低人一等呢? 有人心中不甘,想搅风搅雨,只可很这林大人着实鸡贼,从宣布这消息,到开始竞拍盐引的只留下十日时间,他们要在这期限里赶到扬州,还要测算出成本利润,哪里还能给他们留下多少功夫来?况且,林大人不是一人单身赴会,还有一群户部、刑部的官员也跟着来了的呢。听说林大人也是有背景的,正经的进士出身,在京城里也是年轻有为的文官,父亲还是位侯爵,国子监里的名师,自己身后的大佬们等闲也不愿得罪了他。 也有那胆色豪横,自恃有钱有势的,准备在拍卖会场上发难,给林海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江南盐业的水很深,不是他一个清贵京官能趟的。不如大家花花轿子人抬人,合作发财! 不过,这些打算注定不能如愿。在拍卖当日,从各地赶来的盐商们忐忑兴奋地步入那庄严肃穆的巡盐衙门,互相客套寒暄着,不着痕迹地想从对方口中套话。 有心的人看到这一幕,暗自叹息,这林大人此招一出,大家的心都散了,本来可以很好合作的,自己吃肉,也少不了旁人的一碗汤喝。这下,非黑即红,彼此是对立竞争的关系了,能抢到肉吃,谁还甘心只喝汤呢?这林大人年纪轻轻的,想不到如此有心计! 走进早就布置好的宽敞大厅,除了衣冠齐楚的林大人和几位京官外,众盐商一眼就看见了一位青年气宇非凡地坐在主位之侧,此人一身装扮极是庄严华美,身上穿着一件暗黄色的......亲王正服?衣服上绣着四条威风凛凛的四爪金龙,头戴朝天金冠。眼尖的人看见扬州知府陪侍在他身边,正与他说着话,那神态甚是恭敬。 等到林海介绍各人身份时,众人才知道那青年居然是皇六子忠顺亲王,朝中气势正盛的忠孝亲王之弟,两人联手,皇子兄弟中无人能与之抗衡,甄家支持的五皇子在他们一人面前,也日见颓势,不见那扬州知府对他如此恭敬么? 只见那忠顺亲王笑吟吟地对林大人道:“屿舟啊,你的书信到了京城,王兄对你想出的法子是连声称赞,道甚是高明,坦荡公正,心底无私,方能光明正大!他对这成效可是关心得紧呢,特地让我来仔细看着,回去好讲给他听。” “王爷,下官也不知道呢。” 林海回答道:“不过,今日就能见分晓了。这拍卖法是下官和众位大人们认真议定出来的,如果无人作祟,想必结果也不太坏!” “呵呵!”忠顺亲王冷哼了一声:“人心难测,但朝廷自有法度!本王觉着,应该没会人利令智昏,想以身试法的!是不是?”他目光在众盐商身上冷冷一瞥,眼神锐利。众盐商只觉着身上一寒,他们虽富贵,但也架不住这天潢贵胄的凌厉威势啊! “屿舟啊,今日本王也现场观摩一回。”忠顺亲王又转过目光来,和颜悦色地对林海道:“你知道本王如今掌管着内务府。有些犯事的家伙,他们的田庄宅子、古董珠宝都由内务府来发卖,若是有效,本王也可以采用这拍卖法门,岂不妙哉!” ‘犯事的家伙!’众人不自禁地心跳起来,这,这忠顺王爷是随嘴这么一说,还是,还是话中有话啊?好,好不让人忧心啊! 有些人是雄赳赳,气昂昂而来,准备着演一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好戏!谁知,当头遇上了个硬茬,真正气运不佳! 哎呀呀,泄气了!他们心中暗道,汝瓷不碰破罐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对,是鸡蛋不能往石头上撞! 那一天,巡盐衙门有忠顺亲王和林如海双双坐镇,林如海事先制定好的规则严密合理,这拍卖现场气氛热烈。众盐商在自己的心理价位内频频出价,一张盐引往往要经过几轮竞争,才能被竞拍到手。经济发达的大府如金陵和姑苏,要经过十几轮,才能落定。大半天功夫,江南的盐引全部拍卖而出。 第48章 林家父亲48 有忠顺亲王坐镇巡盐衙门, 林大人也是精明强干,众盐商都不敢造次。他们的嗅觉也很敏锐,忠顺亲王此次能不辞劳苦地亲自下江南,表明了对林海的强烈支持。若是和林海作对, 就等于是要和忠孝、忠顺两位王爷对上。还听说他的任命是由内阁提出, 皇上也点头认可了, 那又说明,林海是得到了各方承认, 大家都能接受的人。这样的情况下, 他即使是孤身一人前来,但身后的背景也是万万不能轻忽的了!众人想到此处, 不禁心中凛然,有心之人便生出退意来。 盐引的拍卖很顺利地完成了, 户部的主事过后核算了一下拍出的金额,发现比起以往盐商缴纳的盐引收入来,还要要高上了两成。众人不禁欢欣鼓舞,这差事办得着实干净漂亮, 回到京城,不但忠孝亲王满意, 而且也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一份政绩, 对自己日后升迁大有裨益。 林海明白众人的心思,笑着向他们道谢, 主动道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着实辛苦了, 本官感激不已。今日盐引发卖能顺利完成,托赖忠顺亲王的威势,也离不开大家的努力。诸位的功劳和勤勉敬业, 本官是不会忘记的。明日就详细地写下奏本,向皇上和朝廷一一禀明。今日呢,巡盐衙门备下了庆功宴,还请大家赏脸! 众人纷纷答应。当晚,巡盐衙门中杯觥交错,大家开怀畅饮。忠顺王爷自然是被请到主座安坐,众人借此机会,鼓起勇气来向他敬酒。忠顺王爷也不拿架子,来者不拒,虽然他自己每次只浅浅饮了一口,但也给足了众人面子,让他们心中十分高兴。 林海的敬酒,忠顺亲王却是满满一杯全都喝了下去。两人在京城时已经是熟人了,现在经此一事,可以说,大家如今是同坐一条船上,关系越发近了些。 “本来我和王兄都担心你能不能摆平这些盐商呢,这些人背后可都藏着大人物呢!王兄因此催着我南下江南,也是让我拉着皇子的大旗,来为你助威的意思。只是,我们心中也不是那么有底的,毕竟牵扯到那么大的利益,盐商们未必肯屈服。他们能做这生意,岂是好相与的?我本打算着见机行事,但,”忠顺亲王闲闲地喝了一口酒,啧啧称赞道:“想不到你竟然另辟蹊径,拿出了这样的妙法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真是心有沟壑,平日里深藏不露啊!” “王爷取笑了!”林海泰然自若地回答:“其实,下官这也是受到家父的启发,一起商量出来这个法子的。这功劳,至少也要有一半要归于家父。” 忠顺亲王回忆了一下今日的发卖会,他坐在一边,貌似在看热闹,其实是一直暗中仔细观察着整个会场的情景。盐商们当时在争着竞拍,呼喊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热切,根本无暇关注到其他。那时展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心态,基本上没有虚假。拍卖结束后,他见着除了有些人面色沮丧阴沉,眼中目光流露出不甘和愤恨外,大多数盐商的神情还是高兴感激的,虽然这盐引的价格比以往的要升高了不少。 “因为这是一场公平的拍卖会,就算不能如愿,也只是自己权衡利弊的选择,怪不到别人头上,心气自然平静。”林海轻笑道:“盐商中真正有大靠山背景的,也只是少数。许多中小盐商,苦无门路,也只能从那些些人手中高价购买盐引,才能把这生意做下去。算起来,他们赚到的也只是个辛苦钱,难道他们当真对这些占据了最多利益的人心中会不怨不平么?现在这盐引虽然被拍出的价格是高了一些,但少了一层盘剥,他们最后能赚到手的银钱,也不会比以前少。况且,这是他们堂堂正正地从巡盐衙门手中拍买到的,少了多少麻烦和变数!换了是我,纵使多出一些银子,也不愿向着旁人折腰摧眉,低三下四,还要时刻预防着被人卡着脖子!我就听说,有小盐商为求得庇护和利益,把自己的女儿送人做妾的!” “你是清贵文臣,那自然不一样的!”忠顺亲王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商人哪里能与文臣相提并论,他们连武勋也比不上啊! “可是,只要是人,有些本性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人生来自甘下贱!”林海并不想和忠顺亲王在这个问题上多加争论,笑着道:“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我们用盐引笼络住了大多数盐商,那小部分人即使想搅起风雨,也没多少人愿意追随了!” “这是一个开始,下官相信,只要这盐引拍卖的法子能延续一两轮,这江南盐业的格局就会变化甚大,那些在背后操控的势力不得不收敛!”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林海解释道:“这阳谋是我父亲的说法,他说这是和阴谋相对的,历史上管仲用经济战让齐国、鲁国混乱,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最成功的阳谋。” “有道理!”忠顺亲王沉思着,心中盘算着要把这说法告诉给王兄听。还有,看来这林雪峰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才,等回到了京城,自己可以上门去请教一番。下面内务府的发卖犯官家产,请他出出主意。 “王爷,还有一桩难事,其实这难事并不只是我扬州巡盐衙门的问题,只是因江南的盐业最为厚利,才尤其明显罢了。”林海借着这个机会,向忠顺亲王求助。无论这事能不能成,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临来江南之前,林雪峰就向林海分析了做这扬州巡盐御史的前景,结论是及时抽身为好!这职位危险性太高,接下来那是没办法的,只能想方设法把差事办得利落漂亮,再以此为跳板,回到京城。即使以后是忠孝亲王上位,你久居这样敏感的职位,也会惹来麻烦。况且,你们夫妻久居江南,咱们一家人岂不是要骨肉分离,不能团聚了么? 林雪峰可没有什么为君王肝脑涂地效忠的思想,所想的,就是怎样做对林家是最有利的。 “哦,是什么?”忠顺亲王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 “私盐贩卖!”林海叹了口气:“王爷也知道,私盐买卖屡禁不绝,高御史也曾部署打击过,无奈巡盐衙门的力量也有限,私盐贩子行事狡猾,防不胜防,而且巡盐衙门难免有人与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与之勾结在一起。我在江南,更是如无根浮萍,只怕一时难以杜绝!” 忠顺亲王也知此情形,北方这卖私盐的也有不少,在天子脚下也是如此,所以并不在意:“屿舟啊,也不必为此太忧心。朝廷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这样的情况是沉疴积弊,再如何,这板子也打不到你身上的!” “王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官琢磨着,若是想要根绝此事,一味地防范,只怕未必能成!堵不如疏,只有想法让他们无利可图,才是最好的法子!”林海望着忠顺亲王惊诧的眼神,微微一笑。之前铺垫了那么多,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难道你想出了法子?”忠顺亲王先是惊愕,继而大喜。 近现代,盐业也是由政府掌握垄断的,但卖私盐的人却寥寥无几。这并不是大家的觉悟高了,而是因为那时食盐生产容易,官盐的价格都比较低廉,私盐更加没有多少降价空间了,利润菲薄,压根不值得为之冒险罢了!同样是作奸犯科,为什么不冲着更能赚钱的下手?而且,私盐生产水平相对较低,质量比不上官盐,在价格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老百姓也不感兴趣,私盐销路不畅,渐渐地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家父历来对格物杂术颇有兴趣。他以为,这产盐之法是可以改进的,现在大周百姓食用的有海盐、井盐、池盐,其中以海盐为主。现在海盐是‘煮海为盐’,要大批灶户准备大量柴草和煎卤水,经六道工序,才能产出,价格自然居高不下,私盐也因此有了牟利的空间。” “那老大人准备如何做?”忠顺亲王激动的问道。 “父亲他曾从一位道友口中打听到了西洋另有一种‘晒盐法’。”林海细细地向着忠顺亲王介绍起来,他初从林雪峰口中听到此法时,也是吃惊不小。 “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盐田中挖出蒸发池和结晶池。先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日晒蒸发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就会成为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这是粗盐,进一步过滤后,就得到了很纯净的细盐。”林海讲完,不忘了补上一句,这是林雪峰要求的。他是从现代的科学知识介绍中了解到的,自己可没有上手试验过,那些细枝末叶的部分或有遗漏,说不定就会成为实际操作中的障碍。 “但这法子父亲也没有亲自试验过,究竟能不能成功,效果如何,委实不敢保证,还要派人去做了看看。” “无妨,想要一蹴即就,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忠顺亲王喜道:“老大人钻研出来的两种格物妙法,朝廷已经受益匪浅了。屿舟,你即日就依照老大人的交代预备起来。本王回转京城后,自会禀告王兄,再上门去向老大人请教。” “屿舟,你只管放手去办,王兄与我会给你最大支持的。就是父皇,他也乐见其成!”忠顺亲王心中暗道,也不知父皇能不能在皇位上坚持到这一天,把这份功劳收揽在自己手上? 嘴角露出一缕讥讽的笑意,忠顺亲王又叮嘱林海:“也无需太过冒进,一步一步地来,最终能见到成效就是极好的。” “老大人一片爱子心肠,他是想把这功劳让给你吧!只管放心吧,王兄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对站在自己一边的,从不辜负!” 林海听懂了忠顺亲王的暗示,也不矫情,坦然接受了。自他主动上门向忠孝亲王求助那一天起,他就等于上了他们这条船。好在,忠孝亲王表现出的才德和行事方式,让他觉得可以以前程托付。 林海以一招巧妙地化解了原来预计会出现的问题,再加上忠顺亲王出面形成的震慑,江南盐商们表现得尚属平静。大风大浪没有掀起,水面下的波动诡谲那是难免,林海有信心可以应对。 自那一天起,林海与高御史彻底完成了交接,正式以扬州巡盐御史的身份,掌管凄凉整个江南地区的盐务。此时,他刚刚过了三十岁。三十而立,可谓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第49章 林家父亲49 忠顺亲王一回到京城, 立刻就去了忠孝王府,把林海在江南的所为详细地告之。 忠孝亲王也有些出乎意料, 心中对林海越发看重了几分。林海一直是清贵的文官, 忠孝亲王原来担心他骤然去做扬州巡盐御史,要直接处理各种事务,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人物?但皇命不可违, 而且这么重要的位置, 忠孝亲王也不希望让其他兄弟插足。 所以,林海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忠顺亲王就借了个由头去了江南, 就是指望着能依仗着自己皇子、亲王的身份来震慑。究竟能达到什么效果, 兄弟两人也没有很大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但没想到, 林海给他们带来了惊喜。 林海说晒盐之法,目前还只是自己的想法,要付诸实践,请忠孝亲王代为禀奏给皇上。这晒盐须得在临海边的地方, 江南是不适合的。山东临海,又有现成的盐场, 可以在那处进行试验。只是这试验开始,规模甚大,需要不少人手和投入,所需时间也无法预料, 还请忠孝亲王援手。 林家的珍珠养殖和镜子制造都很成功,朝廷从中受益匪浅,大家对林家自然就满怀着信任。况且这制盐关系着社稷民生,一旦成功, 其意义和价值远非珍珠、镜子这些奢侈品可比。民以食为天,百姓和朝廷都会记着这极大的功劳。林海向他求助,其实真正的用意是以此举为他助力吧? 想到此处,忠孝亲王精神振奋,立刻拍板,命人去联络他门下的一位官员,此人正好在山东某地任知府,属地里有一处临海的大盐场。按照林海说的办法,就地试验起来,不惜投入。忠孝亲王承诺,如果成功,自己就保荐他做山东道台。 林海的奏折也送到了,他那竞拍盐引的法子让人耳目一新,难免有人会议论林海标新立异。但那奏章中写出取得的效果,让他们都闭嘴了。经随去江南的官员们把林海的所为大肆渲染,大家都得承认林海初上任,确实那三把火就扭转了局势,掌握了主动,实为能臣。 而且由此,也可看出林海的谋略和无私。这等于是选择把自己巡盐御史的权力削减到了最低,最关键的盐引是当众拍卖的,价高者得,就没有多少暗中操作的余地了,巡盐衙门此后只负责管理监督。那么,盐商们就没有了大肆贿赂巴结他的必要了。 这种法子,认真说起来也不算太出奇,只是,绝没有哪个巡盐御史肯这么做的!哪个人,过得好好的,会愿意挥刀自宫?但也因此,大家越发觉得难得,林海人品正直,对之夸赞不绝。那些被林海触动了利益的人也只能满腹苦水往下咽,心中把林海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但嘴上却也只能随着附和,真是憋屈! 仁安帝也非常满意,江南现在还是很祥和的嘛,预想中的激烈对抗没有出现,林海办得好!他要进行的晒盐试验,忠孝是极力支持,那就交给忠孝去处理吧。 忠顺亲王则对林雪峰好奇不已,深觉此人深藏不露,行事特别。既然这拍卖之法是林雪峰启发林海的,那他正好去与之交流一二。 仁安帝刚刚流露出让忠顺亲王全权掌管内务府的意思,以前他只是协管。但尚未正式任命他为内务府大臣,显然还准备考察他一番。这当儿,他必须好好办事,努力做出些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才可服众。 内务府和宫中紧密关联着,王兄正是在争储位的要紧时刻,他盼望着自己能帮助王兄。若是让老五上位了,不但是他们兄弟,就是宫中的母妃、姨母也是日子难过的! 最近,好几位官员犯事,家产被抄,本来发卖财物,是户部的事情。但就有人道户部近来抽不出人手来,唆使着要内务府揽过此事,而父皇竟然就听从了,还说,这是考验他能力的一个好机会。 内务府其实权力很大,责任也很重,不仅仅是管理皇宫几千人的衣食住行,更重要的是要打理皇室的产业,皇庄、铺子、工坊、各种生意,宗室的俸禄银子、福利等一应开销都由内务府管着。这差事做不好,在宗室中就会招来一片怨声,比在朝廷六部里还难立足。 以往发卖犯官的家产,大多是由户部定价,许多有关系的人就会乘机去捡漏,三文不值两文地就买下了。忠顺亲王要想来个开门红,就要改变这种发卖形式。林海的盐引拍卖,价高者得,让他脑中灵光一现。 但怎么才能把这拍卖会操办得好,也是个问题。盐商们是早就有了目标,势在必得,价钱就能涨得起来。而内务府拍卖的田产、宅子、古董器物、珠宝之类,人家是想着低价淘货的。价钱高了,没人应和怎么办? 带着这些问题,忠顺亲王备下了一份礼物,专程去林府求教,明面上的理由,是为林海送回家书,另外,作为朋友,替他探望父母亲。 林雪峰面对着忠顺亲王诚心诚意地求教,脑中急转,现代社会里推销宣传的手段都浮现在眼前。相形之下,这里的市场经济就显得太原始了,基本上是没有宣传这一说法的,户部出个告示,知道的人都不会太多,只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这还想卖出高价,有些难! “王爷,以我看来,酒香也怕巷子深,要想结果满意,还需切实做好准备才行!”林雪峰微微一笑,把自己所知的法子一一道来。 ...... 忠顺亲王一向有些性格佻达,许多宗室对他执掌内务府不能放心,不知他能不能把手上这件差事办得漂亮,五皇子一脉的都瞪大了眼睛,准备看忠顺王的笑话,到时给他挑刺。 却只见忠顺王对此事却是很认真的,在他的指挥下,内务府做了许多准备。 首先,内务府宣布,这次发卖将模仿扬州巡盐衙门,也采用当众拍卖的形式。此后,京城里大一些的茶馆酒肆,都收到了一份内务府发下的册子,让他们展开贴在显眼的地方展示。上面详细得把这次拍卖的物品,分门别类地进行介绍,图文并茂。 比如,拍卖的田庄,就写明了是位于何处,占地多少,种植的是什么庄稼,有什么蔬菜果树,每年产出多少,折算成银两,收益几何?庄子上水土好不好,有没有住宅、温泉,甚至周围风景、特产都记载得十分详尽,让人一看,就心中大致有数。 宅子,更是描写得像一篇游记,每一处都不遗巨细,浅显明白,读来琅琅上口,如身临其境。这是内务府专门请人编写的文稿,而且对文稿的要求,是要像白居易的诗文一般,让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听懂,绝不许咬文爵字,卖弄学问。 古董器物等,除了详细介绍外,还特别提到,到时的拍卖会现场,内务府将会请京城信誉最好古玩、珠宝店里的掌眼大师傅前来,当场给买主一件一件地讲解,做出鉴别和报价,保证拍卖物品是真货,童叟无欺。 田庄和宅子,内务府还特意派出人手,每三天一回,接待对此有购买兴趣的买主,让他们眼见为实,现场查看。如果有疑问,内务府的人员还如实地给你解答,绝不欺瞒。 这些册子,内务府印制了一大批,放在茶楼酒肆中宣传造势。为了鼓动起老板们的积极性,内务府还给他们印了批条,让他们在上面写下自己店铺的名字,发给有意参加拍卖会的客人。请客人拍下物品后出示,内务府可以根据物品价格给予一定的奖励。 虽说商人们对皇家态度敬畏,也以为皇家办事为荣,但能得到回报奖励,会让人心中十分妥帖快慰,这份心意和尊重就难得。而内务府给予的奖励,也只是内造的一些用品和金银锞子,花费并不大。 有些客人想拍买物品,但又不愿让人知晓,或是不愿在现场竞价,担心得罪人,这些往往是大买主。内务府承诺,可以提供些小标间,安排侍从等候在标间外。客人竞买时,自己不用露面,侍从代为喊价,而且不提姓名,以xx间客人来称呼。这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客人的**,许多人因此安心,对此不再犹豫。 拍下的无论是田庄宅子,还是小件的器物,既可以当场全部付款,也可以先付下百分之十的订金,在十天内再支付余下的银钱。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人敢赖了内务府的帐不成?如果真有反悔不付的,那先交的订金也全部没收,了不得内务府再拍卖一回就是,那订金就白赚了,还求之不得呢! 由于事先做了种种细致的准备工作,再加上这些做法着实新颖而周到体贴,内务府的这场拍卖非常成功,没出一点岔子。事后一比较,比起往年户部发卖的来,差不多的东西,卖出的金额多出了三四成,这数目就非常可观了。 朝野上下和宗室顿时都对忠顺亲王刮目相看,称赞忠顺亲王办事认真靠谱,头脑灵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因此,忠顺亲王出任内务府大臣,再也无人能提出反对的理由,仁安帝正式颁下了诏令。 忠孝和忠顺两兄弟都高兴地庆祝了一回。忠顺亲王说出了这是得益于林雪峰的指导,但因其人生性淡泊,不想引来注目,故而要求不透露他的名字。还有,林雪峰听说忠顺喜欢听戏,提议可以在京城里投资建个大戏院,聘请名戏班子、名角儿登台演出,一来悦己,二来这戏园子也可以成为一个交际场所,吸引各方人等。京城中文士们有日常集会,舞文弄墨的场所,但那是阳春白雪,并不欢迎普通人,包括勋贵和没功名的富人都无缘问津的。料想以忠顺亲王的身份人脉,这笔买卖是稳赚不赔的。 忠顺亲王对这个提议十分有兴趣,兴致勃勃地想着操办起来,在席上就和忠孝亲王商议。 “这是个好主意!”忠孝亲王立刻想到,这戏园子掌控在他们兄弟手里,日后会在这里探听到各种消息,一举两得!林雪峰这是为他们着想啊!林家真是忠良! “既然如此,那咱们记住林家的功劳就是,日后总会回报的时候!”忠孝亲王意味深长地道。 如果林雪峰得知忠孝亲王的心理,他会感到惊愕,哭笑不得的。其实,他只是觉得,古代的生活太枯燥了,没什么娱乐活动。忠顺亲王登门拜访时,他忽然记得,红楼梦中此人貌似很喜欢戏剧的,王府中还有一位名伶,叫蒋什么来着。此蒋名伶和贾宝玉纠缠不清,勾勾搭搭,为此惹得忠顺亲王大怒,派了一位长史上门问罪。对着还在盛时的贾家丝毫不留情面,吓得贾政战战兢兢,贾宝玉还挨了父亲一顿毒打,惹出了一场大风波来。 当时看到此段时,林雪峰就觉得那贾宝玉忒没担当了。就那长史几句威胁的话,贾宝玉就一点犹豫没有,当场出卖了对他信任有加,把自己秘密坦然告之的蒋名伶。所托非人啊,那私逃的蒋名伶,被抓回去后,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所以,林雪峰对贾宝玉再没一点好感,这是人品问题了,真是渣啊! 当时,林雪峰只是随口提出这个建议时,他真的没想到那么多。 只是,后来,忠顺亲王真的建起了京城最大的戏园子,吸引了各大戏班子进京来演出,繁盛一时。其中,就有一位伶人名蒋玉涵,在此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名伶,后来自己组建了戏班子,闯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第50章 林家父亲50 由于开了个好头, 再加上拍卖会上忠顺亲王现身,明显是来给撑腰助阵的, 林海这巡盐御史做起来比自己预想中还要顺利。盐引拍卖了出去, 下面五年的生意就稳当了,盐商们专注经营即可。尤其是巡盐衙门还宣布,日后的盐引发放, 还将运用拍卖这一方式, 众人的一颗心就更加安稳了。 这消息一出,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门路背景的大盐商自然是咬牙切齿,满心愤哼的。以往, 他们能利用关系, 从巡盐衙门拿到大批的盐引,除了自己卖一部分外, 其他的是再加价,径自卖给没有门路的中小盐商。不用自己费半点力,躺着就把钱赚了,何其快活! 如今, 林海初一上任,就把他们的财路断绝了。除了银钱上的损失外, 他们敏锐地发现,自己在这一行当的地位开始下降了。人家对你所求不多,自然就没必要再唯命是从了! 这些大盐商在家中痛骂那些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小盐商, 也恨这无事生非的林海!真是的,你怎么会想出这一招来的,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最会被损害利益的, 还有你这巡盐御史吗?林海,你是不是有病啊? 恨归恨,但大盐商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敢拿林海如何,人家要身份有身份;要名声,现在被大多数人称颂,这名声好得不得了;要势力吧,可以看出忠孝亲王兄弟俩都在他身后支持着呢,你敢对他下毒手?再说,人家那是无差别打击,并非只针对你一人,自己何苦妄出头? 理清了巡盐衙门的账目,林海把自己和以前的巡盐御史切割开来,轻装上阵,他可不给人背黑锅。巡盐衙门里上下的吏员,林海慢慢地筛选考察,能干正直些的,林海亲自找他们谈话勉励,承诺以后会给予机会重用;随波逐流的,用制定的规章来约束他们,看其表现再决定奖罚;身上不清不白的,大肆收取贿赂,行事奸猾的,林海训诫了后,命他们痛改前非,不然就要逐出巡盐衙门。为了立威,他还挑出了几位劣迹严重的吏员,直接问罪,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即使林海自己主动削减了权力,巡盐衙门也是一等一的肥缺,俸禄福利在各衙门中是最丰厚的,下面的官吏没人舍得离开。林海也不是那等执拗迂腐的人,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在某些事情上,是可以随大流的。比如‘冰敬’、‘炭敬’,年节礼物,这样常规的孝敬,比较普通的,他也就选择收下了。 林家不缺钱,但如果他不收,衙门里就没人敢收。手下人难免会生出埋怨之心来,虽不敢明着反对,私下里消极怠工,不尽心做事,是极有可能的。法不责众,林海如果只依靠自己带来的人手,捉襟见肘,这差事便办不好了。 现实就是如此,凡事都固守着大义道德,不愿变通,节操是让人敬佩,但往往不能成事。父亲说过,这要等到这社会不再是以人治国,建立起严明的规章制度,依法治国的那一天,官场才可能做到完全的清廉。 而且,整个江南,整个国家的衙门都是如此,独有你巡盐衙门例外,这让其他官员怎么想?当你成为众矢之的时,自保都难,还想做好事情么? 当年他跟随着清和道长读过《道德经》,上面写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当他临别之际,父亲也拿着‘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八个字来劝诫自己。 林海默默地叹口气,他早知父亲并不是纯正的儒家子弟,对儒学那一套其实是不以为然的。那么,深受父亲影响的自己,有些离经叛道,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后来,甄家家主从金陵赶来,提出按照惯例,巡盐衙门要分担一部分皇上南巡欠下的欠款。林海客气地接待了他,设宴、摆酒,态度殷勤热情。 但,说到正题,林海就不肯应下了。 这个,甄大人,我初来乍到,许多事委实不太明白。你看,高大人临走时,也没和我交代过有这桩事啊。分担皇上南巡欠银,不知可有旨意,或是朝廷的诏令?巡盐衙门里没找到这些啊,想必是发给甄大人的。还烦请甄大人展示一下,我可以循例办理。 没有?那让我如何处理呢?这样大笔的银钱,拨给织造衙门账上,甄大人,以后朝廷追究起来,我可说不清楚啊! 向来如此?怪不得巡盐衙门的盐税银子有不少亏空。但是,我已经请朝廷派下的官员理清了账本,我与高御史都分别签名确认过,上报给朝廷了。以前的欠账,与我无关,之后若再出现亏空,那就要追究我的责任了。要分担这笔银子,那须得请甄大人向朝廷请令才行。否则,无证无据的,我着实为难啊 还有,甄大人,你也知道,今年的盐引是当众拍卖的,所得的钱款,那都是入了衙门的公账,上缴给户部了。我就是想为甄大人分忧,那也是没有地方去找银子的!这...... 一席话,有理有据,刚柔相济,就是不肯松口答应。甄家家主哪里能拿出凭证来,皇上也不便下旨啊,但这不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么?见林海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偏生还客客气气的,挑剔不了毛病。甄家家主憋屈不已,悻悻地离开了,脸色很不好看。 在旁边作陪的的衙门里的老人,见状有些惴惴,这甄家可是江南的地头蛇啊,林大人难道不担心得罪了他么? 林海无所谓地一笑,从上了忠孝亲王这条船那一天起,他与甄家其实就注定了彼此对立的结果。他无欲则刚,没有把柄让人拿捏,何必惧怕? 忠孝亲王对林海提出的晒盐之法十分上心,派出了得力的人手,赶赴山东,紧锣密鼓地试验起来。 京城里,林雪峰和朱氏精心教养着孙子孙女们。长孙林长安已启蒙了好几年,即将入国子监读书。有林雪峰照看着,林长安又聪明用功,是无需担心的。二孙子致远被送到学风很好的东华书院里读书,那是已致仕的孙监丞安排的,因为林家国子监的名额只有一个,已经给了林长安。但东华书院比起国子监来,也是毫不孙色的,入学的门槛也极高。若不是其山长是孙监丞的门生,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进去。 这让林雪峰心中感叹不已,阶层、圈子,真的无处不在。貌似,如今林家也成了受益者,寒门想出头,那真是很难的,在任何一个社会都是如此。 孙女飞鸿还小,是林家和孙家的宝贝,被大家呵护疼爱着,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飞鸿出落得玉雪玲珑,性情开朗,终日里笑声清脆,如阳光一般温暖灿烂。 即使是对女孩子教养很讲究的朱氏,也对林飞鸿的行为很是宽容,不愿拘束了她。他们都希望日后林飞鸿能长成一位快乐健康,有主见决断的女子,能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林雪峰看着在花树下畅怀笑着,比鲜花还要美丽的林飞鸿,心中想道:“这一世,林家的女儿,可不会要以眼泪还那灌溉之恩了吧!” ...... 荣国府中,史夫人的丫鬟琥珀蹑手蹑足地走进荣禧堂,踌躇地望着正坐在炕上,斜依着织锦靠枕上出神的史夫人,不敢开口。 史夫人瞟了琥珀一眼,见到她的神色,心中一沉,冷哼了一声:“怎么了,玉儿呢,赖大家的没把她接回来么?敏儿怎么说?” “老太太,赖嫂子去了安郡王府,说老太太想念玉姑娘,,想接来住两天。世子妃是答应的,但是世子和安王妃拦下来了。”琥珀呐呐地道:“他们说玉姑娘前几日才病了一场,现在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 “他们就这么看不得玉儿和自家外祖家亲近么?”史夫人脸色铁青:“那敏儿也就这么听着吗,由着他们疏远贾家?” “世子妃这两日身体不好,在床上躺着呢。赖嫂子也不好去打扰,万一惹得世子妃生气,病得厉害了,可就是罪过了!”琥珀解释道。 史夫人闻言越发烦恼:“敏儿那个身体真正是个麻烦!自小在府中金尊玉贵地养大,竟然就这么不争气!若不是......”她咽下了后面的话,挥手让琥珀下去了。 唉!史夫人心烦意乱地叹息了一声。敏儿托赖着国公爷的功德,皇上施了恩典,赐婚进了安郡王府,成了世子妃。只是想不到,她却这样没福,在府中,讨不到世子的欢心,被区区一个李侧妃夺走了宠爱和重视,至今王府的管家权还握在周王妃手中,给不到娘家帮助。这些年来,只生了一个女儿。玉儿出生后,太医就诊断道,她伤了身体,没法再孕育孩子了。 这道晴天霹雳,不但震呆了敏儿,也让史夫人失魂落魄。这意味着,安郡王府未来的主人,无论是谁,总之不会出自敏儿的腹中了!虽说敏儿是嫡母,但不是亲生的,哪里会真的孝顺!就算宗法伦理管着,面子上要奉养尊重敏儿,但他会与贾家亲近吗,以后还会愿意帮扶贾家么?何况,若敏儿真的无后,会上位的九成九会是李侧妃所出的庶长子,关系会好吗? 敏儿啊,你可让国公爷和我白费了一片苦心啊!史夫人的手紧紧地捏起。 贾家现在的情形并不太妙,似乎自国公爷去后,贾家门户的光彩便一日日黯淡了下去。赦儿袭了爵,政儿做了官,看起来是不错。但赦儿的爵位是降了三等的,和国公那差距大了去了!政儿在工部做了主事,却整日被那些文臣们排挤,就因为政儿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功名。十年了,只循例晋升了一级,才做了员外郎,而且并不给他实权,可怜政儿兢兢业业地,从不敢怠慢公事,也无人为他抱不平! 最可恨的,至今还有人会明嘲暗讽,拿着当初敏儿的婚配来说事,连带着政儿和珠儿都闹个没脸。敏儿啊,这都是为了你啊! 再下一代,也让史夫人忧心忡忡。 珠儿从国子监里毕业了,就相当于有了秀才的身份。他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埋头读书呢。贾琏跟着张家人,在外祖父的全力教导下,考中了秀才,也准备下场了。这样,他就要和珠儿同场参加乡试了。 史夫人觉得有些不安,张家老太爷学问好是出名的,贾琏年岁虽略小了一些,但在府中时,张氏也一直在督促他读书,再经张老太爷指导,那进益必是很大的。如果贾琏和珠儿一并下场,若是两人一起榜上有名,那自然是件大喜事。可万一,万一贾琏高中,珠儿却名落孙山了,那珠儿该何以自处,政儿岂不是要重重责骂他?还有,还有,谁都知道,贾琏这些年都随着张家人生活的,这岂不是狠狠地打了贾家的脸? 所以,史夫人便试着让贾赦相陪着去探望了贾琏一回。贾琏见了她和赦儿,礼貌周全,但骨子里却透着冷漠和疏远。说不上几句话,便借口要去读书,便告辞离开了。 史夫人见到张氏,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琏儿还小,怕吃不来那考场的苦,学问基础也不牢靠,不如养养身体,等下一科再下场吧! 张氏却是一口回绝,丝毫不给她这婆母面子。她搬出张老太爷来说事,一一把这理由辩驳了回去:琏儿的舅舅一直在让琏儿锻炼身体,如今琏儿身体强健,能支撑下去;我父亲考教了琏儿的学问,认为琏儿可以下场一试;就算不中,也不过当做磨炼罢了,并无损失;若是侥幸通过,则可以集中精神,耐心打磨学问,等到下下回的会试,争取个进士; 老太太你就不必操心了吧!呵呵,你一再不想让琏儿去下场乡试,是真的关心琏儿呢,还是担心若是贾珠考不上,被琏儿对比着,让他灰心丧气,也丢了贾家的面子? “这是你对着婆母说话的态度么?”史夫人被戳中了心思,羞恼成怒,厉声责问。但见张氏冷冷一笑,淡定的挪开目光,轻轻吹起手中茶盏里的茶叶来,以沉默相对。 “对了,琏儿也不小了,你可想过他的婚事?”史夫人强压住怒火,琢磨着王熙凤和贾琏联姻的可能性。王氏的话也有道理,如果王熙凤嫁过来了,张氏和二房的矛盾自然就能化解。日后贾琏袭爵,以王熙凤和王氏的关系,二房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老太太,琏儿才十几岁,咱们母子不着急!”张氏目光尖锐,言语更犀利:“就算琏儿再过个五六年,也还年轻得很,现在他科业为重!如果能像他舅舅一样中了进士,我自会求父亲兄弟帮忙,给他找一位四角俱全,出身书香名门的好姑娘!” “老二媳妇想把她娘家侄女王熙凤说给琏儿。”史夫人一咬牙,直接说出来:“王家和贾家是老亲,王家的王子腾精明强干,如今在军中势力正盛,在‘八公’中是领头的。他自己没有儿子,对王熙凤这个侄女儿极是疼爱。爱屋及乌,也绝对会爱重琏儿的。王熙凤我见过,极美貌开朗,人也能干得很,在家中就帮着婶子管家。而且,她知礼孝顺,无人不夸的!” “呵呵,王家也有知礼的姑娘么?”张氏嘴角挑起,讥讽地道。没等到史夫人发作,她闲闲地补上一句:“既然这么好,那就说给珠儿吧,亲上加亲,甚妙!” 第51章 林家父亲51 “王熙凤与琏儿年纪更加能配合些。”史夫人解释道:“而且, 日后贾家袭爵的是琏儿,王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的, 希望自己的姑娘日后能有当诰命的荣耀。而且珠儿本就是王家的外甥, 已足够亲近的了,无需再结亲了。” “呵呵,王家倒是想得好, 可是我看不上王家的姑娘啊!”张氏毫不留情地驳斥:“且不说人品如何, 王家的女子都是不读书认字的,只知在内宅里勾心斗角,全无眼界, 心地不正。这样的媳妇, 我是绝不肯要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看让贾珠娶了那王熙凤,王氏和她,既是姑侄,又成婆媳, 趣味相投,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那再好不过!” “至少,两人的娘家都是同一个。若是王家败落了,可以一起落魄共苦, 王氏也不会让王熙凤‘病卧在床’、‘病逝’了,那岂不是积德的事?”张氏微微笑着。 “你,你还在怪我?”史夫人声气弱了一下:“可我也是为了贾家好,最后贾家还不是琏儿袭爵!这婚事也是王家提出来的, 他们正在兴旺的时候,贾王两家联合起来,力量足够了,才能在朝堂里立足!” “老太太往日里不是时常以贾家是八公之首,威势赫赫的国公府自傲么,怎么现在居然要靠着联姻来巴结王子腾了?”张氏嗤了一声:“也是,谁叫下面的儿女都没个争气的呢?” “张氏,你,你这是连赦儿也骂上了,不敬丈夫,不孝婆母,也是你书香门第的教养!”史夫人听着这话扎心得紧,怒喝道 “贾夫人,你说我张家的教养有问题?”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张老太爷缓缓地跨步进来。张氏连忙起身,搀扶着父亲在空着的主座上坐下。 “宁儿是我亡妻一手教养长大的,德、言、容、工无一不好!”张老太爷面色沉沉:“而我亡妻,曾被皇上的原配慧昭皇后夸赞过懿德慧质,贾夫人这是觉得慧昭皇后眼光不好?” 史夫人闻言顿时一滞,这话叫她如何敢接?况且,原来张老太爷曾在几个要紧地方做过官,位高权重,此刻立在那里,就有一番凛然气势,史夫人在他面前,想起贾家的所为,不禁心虚气短起来。 “老亲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这门亲事对两家都好,那姑娘我是见过的,极美貌爽利,日后帮着琏儿打理家业,媳妇就不用操心,只管享福了。以前的事,是我一时糊涂了,那时皇上正在气头上,我妇道人家见识浅短,心中实在惧怕。老亲家也知道当时的情形,多少人家都因此遭殃!”史夫人能屈能伸,不敢和张老太爷当面对上,只得低头赔笑道歉:“但老亲家,我此番是真是为了琏儿着想的,国公爷手中的势力大多给了王子腾,贾家和王家联合起来,对两家都有好处!” “但这和琏儿有什么关系?”张老太爷冷漠地道:“琏儿要走科举入仕之路,日后要做的也是文臣,文臣和武勋之间是泾渭分明的。王子腾在军中势力再大,难道他还能插手文臣的任职升迁不成?若是贾夫人操心琏儿日后的前途,人脉资源,我张家还是有一些的。老夫虽然已经告老,但琏儿的舅舅还在朝中做官,张家的门生故旧也没有死绝,总有些人念着当年老夫的人品和对他们的好处,帮扶老夫的子嗣一把!” 他轻蔑地看了史夫人一眼:“天下人并不都是见利忘义,凉薄无情的!” 史夫人顿时脸色铁青,张老太爷这话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但心中再羞恼,她也不敢对着张老太爷发作。如今张家已经重兴起来,张老太爷昔日在士林中声名赫奕,再加上贾家的把柄还捏在张家手上呢。 “老亲家,可琏儿他是贾家的嫡孙,日后要承继贾家的,他如何能不为贾家着想?”史夫人竭力劝说道:“他身上流着的是贾家人的血,这血脉情分是再断不了的!再说,那王家姑娘好不好,也要琏儿自己去见一见才知道。说不定两人见了面,就觉着不错了呢!” “不必了!”张老太爷断然拒绝:“琏儿没空,他要准备明年的乡试下场呢!这样的好姑娘,贾夫人还是留给你喜欢的二房孙子吧!贾夫人也别想着弄些内宅的手段,让琏儿和那王家姑娘来个不巧‘相遇’落水什么的!明日起琏儿就随我去别院专心读书,不考到功名,不要想娶亲的事!” “就算那王家姑娘等得起,琏儿也不会娶她的!我倒是给琏儿看好了一位姑娘,她的祖父与我是旧交,父亲也是进士出身,现做着四品文官,还能往上升。家中人口简单,门风正派。那姑娘自小就跟着父兄读书,大气舒朗,颇有才干,堪为琏儿良侣!不过,那姑娘还未及笄,正好琏儿也要专心科场,婚事倒还可以等上一等。” “老亲家,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是他外祖父,但也不能替他做主吧?”史夫人忍不住了。这下,她觉得自己占着道理,她这个祖母还没说话呢,张老太爷倒越粗代庖起来。 “我觉得父亲挑中的姑娘就很好!”张氏自然是站在父亲一边,父母之命是吧,现在母命不是有了么。 “可赦儿才是一家之主,怎么你要僭越夫主么?”史夫人责问道。 “一家之主!荒淫好色,凉薄无情,连妻子、儿女都护不住,被当做傀儡操纵着的男人,也有资格被称为一家之主?”张氏嗤之以鼻,她现在眼中再也没有贾赦的半分影子,两人都相敬如‘冰’了,他如果听了这番话,发怒也罢,怀恨也好,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的。 “贾赦到时若要反对,那就让他自己来找我问罪就是!”张老太爷冷冷地道:“但琏儿的婚事,也由不得贾夫人做主!” “好了,贾夫人,该说的话我们已经说了,想必贾夫人也明白我们的态度。不要想着先斩后奏,指望着木已成舟,我们就会认命了。张家是不怕得罪人的,总要洗清自己的清白才是,贾家的名声在十几年逼婚林家时,就已经很糟糕了,贾夫人还是为自己的儿孙们多想想吧。” “送客!来人啊,去前厅找大郎。告诉他,贾家老夫人要回家了,让贾家大爷直接去大门厅处去等着他母亲吧。不必来拜会我了!” “老亲家,你......” 张氏沉默地看着史夫人怒气冲冲地走出花厅,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心中酸涩。她这一生,真正是可悲可笑啊! “苦了你了,宁儿!”张老太爷轻轻抚着张氏的头,内疚而心疼地叹息道:“当年,如果不是皇上想着为太子聚拢势力,属意张家和贾家结亲,我与你母亲在老荣国公为嫡长孙求亲的时候,也会犹豫比较,查个清楚的。但我们也没想到贾家后来会变得那么不堪。误了宁儿一生啊!” 张氏苦笑道:“皇命难为啊!女儿怎么会怪父母亲?时也命也!如今只要琏儿能有个好前景,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那贾家是不会甘心让我们母子摆脱开来的,琏儿日后,唉,女儿只忧心他!” 张老太爷面上露出冷意:“方才你大哥狠狠震慑了贾赦一番,他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你大哥如今仕途正顺,朋友们手掌实权的众多,他不敢得罪的。贾赦也不是太蠢,他对自己在贾家的处境也是心中有数的,明白咱们才是真正为了琏儿着想。至于那贾史氏,有些事情,你是儿媳,不能直接和她冲突,但若真地逼急了,我是可以闹上公堂告状的!” 张老太爷又凝神想了一想,下了决心道:“宁儿,若是你真的不愿被那贾家束缚,也不是没有出路的。只是,要耐心等一等!” 他声音低了下来:“皇上身体不好,在那位子上坚持不了太久了。我估摸着,以后上位的,八成会是忠孝亲王。当年,忠孝亲王与我也算熟悉,有些交集。他为人刚毅决绝,向来反感四王八公这些坐享祖宗余泽,骄奢无度的勋贵们,而且他们以前是支持忠义亲王的,算是他的政敌。贾家还和甄家是老亲,和宫中甄贵妃一向走得近,更加犯了他的忌讳!等到忠孝亲王坐稳了皇位,琏儿也考上了进士后,你就与那贾赦和离吧!他们若不肯答应,有贾家戕害你的证据在手,文官处自会为你抱不平,上面也会愿意打贾家的脸,这事还是可以办到的!” “咱们再给琏儿活动一个好的地方去做官,让琏儿带着你远远离开京城,过几天快活畅意日子。之后的事情,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贾家这样,我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琏儿避开也好!” 第52章 林家父亲52 从张家铩羽而归, 史夫人心中郁郁了许久。一种不甘和无力的感觉深入骨髓,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疲倦。但她还是要支撑下去, 国公府的荣耀, 她贴心的儿子贾政,尤其是她心爱的孙子宝玉,她放心不下啊。 一想到贾宝玉, 史夫人顿时就精神大振。宝玉可是衔玉而生, 有大造化,大福泽的,等到他长大了, 定能让国公府重新兴旺, 比往日里还要尊荣富贵!眼下一时的不如意,那也不算什么, 好日子会在后面呢! 王熙凤的婚事暂且便搁浅了下来,贾家对王家拖延着,道贾琏正在专心备考呢,眼下是没心思管这个的。私下里, 史夫人找来王氏,含含混混地把张家的意思透露给她, 告诉她这门亲事怕是不成的了。但史夫人道,王家和贾家的关系不能断,最好的法子还是下一代再联姻。那贾珠,是不是能考虑一下呢? 王氏却有些不甘愿, 支支吾吾地不肯应下。王熙凤是她的侄女不假,但她却是大哥的女儿。大哥虽然承袭了王家的爵位,但其人庸碌,身上只有一个闲职, 就像贾赦一般没什么出息。好几年前,他和大嫂就回到金陵老家去守老宅去了。他可没法给珠儿提供什么助力。 唉,王熙凤若是二哥王子腾的女儿就好了,那她就半点不带犹豫的了。虽然王熙凤也是跟着二哥二嫂长大的,但她毕竟不是二哥的亲女儿!二哥自己也有女儿的,有什么好机会,好资源不紧着自己女婿,难道还能偏向珠儿么?只可惜啊 ,二哥的女儿早已嫁人了! 史夫人看着王氏的神色,对她的心思也看得明白,暗中叹了口气。也罢,珠儿若是能考中了举人,那身价自然就不一样了,可以相看一位条件更优越的贵女了。 贾政也是这个意思,他背着王氏,和史夫人商量,一心想给贾珠找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文官的女儿,哪怕家中寒素些,也不打紧。他往日里只是爱好读书,羡慕文官的礼仪风范,但自打父亲去世了,他因着父亲遗泽,在工部当了官,这十多年来的经历,让他感触良多。 起先他一进工部,就授了主事一职,这让他心中很是欢喜。主事是六品官,相当于知县的品级,有些寒门的三甲进士都未必能得到这样的职务,他的起点就比旁人高了,真正是皇恩浩荡! 但进了工部,他的尴尬日子就开始了。在工部做官的,都有功名在身,至少也是一个举人,三甲进士都不算出彩的。算起来,他这个国子监的贡生,功名只算是秀才,还不是正牌的。比他还低的,那只有办事的吏员和差役了。可想而知,贾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会感觉到何等不自在。 更糟糕的是,当初和林家、孙家的纠葛,工部上下都听说过的,而且有几位郎中、员外郎就出自国子监,孙监丞当年对学生颇为关照,他们都是站在孙家和林家一边的。知道了贾政的身份后,文官们愤慨武勋骄横恣睢,自然就不会待见他。 对着贾政,他们也不会横眉怒目地指责呵斥,只是不理不睬,对他视若无物。上司起先也分派了贾政做事,但贾政并无办事能力,交待的事情做得疏漏很多。反复几次后,上司也对贾政失望了,略重要的事,也不肯再安排给他了。自此,贾政在工部里,只当个闲人,按时点卯,间或打点杂,其余的时间,只喝茶发呆、看书,按月拿着俸禄,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但其实贾政过得十分难熬,同僚们对他冷淡不屑,他被排斥在他们的世界外,他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可又能怎么办呢?就算贾代善还在世,他也插手不了文官的事务。何况,如今贾家再无昔日的辉煌了。 贾政无比羡慕文官的人脉和圈子,自成一体:论起来,咱们是同窗、同年,或者咱们的老师是师兄弟啊,那咱们也算同门的缘分啊!或者,仁兄你是xx 年的进士,哦,我比你晚三年,那我该尊你一句师兄了...... 每当这时,贾政在旁边就觉着满心的尴尬,自己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他这辈子功名无望了,但自己的儿子怎么也要进入文官的阶层,光彩体面不说,文臣可以进入三省六部,可以外放出去做地方官,前途光明。威势赫赫,破家县令,灭门知府,比起武人来,其实厉害得多! 况且,贾政有自知之明,他和贾赦都比不得王子腾的精悍杀伐,不是从军的料。下一代中,珠儿也素来文弱,更加没这个本事,宝玉,宝玉还小,况且三岁看老,贾政对他不抱希望。贾家子嗣,不从科举出身,还有什么出路? 珠儿在日夜用功读书,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呢。琏儿比珠儿年龄要小,也要下场。贾政想起这个,心中又烦恼了起来。 从国子监毕业后,贾家就准备给贾珠请一位学问好,精通科举的先生来指导,突击狠学一年多,料想乡试得中的可能性就很大。贾家开出了很高的束脩,供奉优裕,却请不到合适的人选。有位外地名书院的先生本来都对这待遇动心了,出去问了一遭,却忽然找了个理由婉言推辞了。 这是什么原因,贾政心里可是比史夫人明白的。他不由得对贾敏生出些埋怨来,要不是为了她找个如意郎君,贾家何至于被文臣们那么针对,连你侄儿都为之受累?你是嫁入王府享福了,可知旁人的苦楚? 琏儿有张家人帮扶教导,根本不用为这些发愁。可谓近水楼台,占尽便宜。不行,若是明年乡试,珠儿落了第,比他年纪小的琏儿却中了,那自己和贾家的脸都没处放了! 想到这层,贾政连忙赶到贾珠的书房里,考教了半日他的功课。心中觉得还有不足,正色训导了他一回,千叮万嘱,命贾珠要努力读书,给贾家争气,才不负自己的期望!今年琏儿也一起下场,若是输给了自己的弟弟,这么没出息,那他也不要做人了...... 贾政慷慨激昂地说得畅快,却没注意到垂首恭听着他教训的儿子,那倏地苍白的面色和捏紧的双手。还有,因长久埋头读书,甚少活动,身虚体弱,站在那里,双腿都轻轻地晃动。 贾政见到儿子态度恭敬顺从,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贾珠每日里再加一个时辰的功课,他每日要检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可偷懒,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间,第二年乡试就要开始了。那时虽说酷夏已经过去,可秋老虎仍然很厉害,考生们要在考场里煎熬好几日,委实很不好过。大家在考场上不但是拼学问,还要拼运气,拼体力,拼意志! 张家早就给贾琏准备得十分妥帖,吃食、药品、香料等,更重要的是给他讲解要注意的事项,这都是经验之谈,张老太爷和张家大爷都是进士出身,久经考场的。贾家也为贾珠准备了许多物品,都是极上等的。但考场里是什么样子的,贾家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唯一有经验的是贾敬,人在道观里清修呢,连儿女都不顾了,还管的着隔房的侄孙子? 从考场出来,贾珠就躺下了,足足养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散步走动。 但是,半个月后,贾珠又躺倒了,这次是因为受了打击,在羞愧、失望、嫉妒和贾政暴风雨般的喝骂下,承受不住,昏厥过去了。 因为,乡试出榜了,贾琏侥幸在桂榜上,虽然名次不高。而贾珠,却是名落孙山! 第53章 林家父亲53 有贾琏对照着, 贾政越发恨贾珠不争气,蠢笨懒散, 竟然让自己的堂弟比下去了!他满腹愤懑, 狠狠地责骂了贾珠一顿,直骂得贾珠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才愤愤地一甩袖子, 走去书房里和清客们去谈天解闷了。 王氏也大受打击,心中又妒又恨,对贾珠又是心疼, 又不由带着些失望。她思忖着, 珠儿如此刻苦读书,却不能考中, 本来那也罢了,举人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是他们这样的武勋之家!只是那贾琏何德何能,不就是依仗着张家的外孙, 有人指点,有人提携, 才侥幸登了桂榜吗?真正是天道不公! 她痛定思痛,想着珠儿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龄,横竖下一科要到年之后了,不急在一时。成家立业, 男人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合乎常理的。常言道:十少进士。难道珠儿为了功名,就要孤身一人拖到老大年纪吗?哼, 他老子就会板着脸来教训珠儿,他自己不也没考中什么功名,早早地和我成了亲?真正是个丈八的烛台,是照见别人,看不见自己! 至于贾珠妻子的人选,王氏也有自己的考量。她觉着,贾珠最好当然是能和高门权贵之家的女儿联姻,但这点王氏自己心中也是心虚没底的。贾家如今似乎,似乎有些配不上,这如果是国公爷在世时,可能还有分指望! 那余下的,只有武勋,还有文臣之家可以选择了!王氏觉得武勋也甚好,贾家和王家不都是武勋吗,还挑剔什么?只是,如今数得出的老武勋中,手中还掌着权力,且家中富贵的人家不多啊!王氏派人去细细打探了一遍,也没寻到合适的姑娘,不是家中破落了,自己看不上;就是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儿。那么,只有从文官家中找寻了。 王氏和贾政提了提,贾政却是对后一个意见举双手赞同。他也觉得,娶上个清贵文官家的女儿为媳,是极体面,也有利的事。这样,岳家自然会帮扶女婿,贾珠便可以借此向士人靠拢。假以时日,他再考中了功名,慢慢地就能转变门庭了。东府的贾敬,若不是受忠义亲王连累,现在也能做到高品的文臣了,贾家就能借此转向了,可惜啊! 贾政到底也在工部当了多年的官了,不像史夫人和王氏一般在内宅里眼目闭塞,妄自尊大。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敢窥觊那些尚书侍郎、大学士家的贵女们,把目标瞄准到中上等的文官家中,比如郎中、少卿之类,最好是清贵但家中比较寒素些的。那贾家的优势就能体现出来的,几代富贵的国公府啊,姑娘进门就能过上奢华舒服,使奴唤婢的好日子! 吩咐清客们四处去打探一下消息。除了贾珠,贾政也还为嫡女贾元春操心,但元春的婚事可以由母亲和妻子在内宅交际中打听人选,而且元春美貌雍容,是母亲自小就精心教养出来的,早就准备着给她好生择一个上等人家了。 许是因着贾敏的教训,或许是因着贾代善的故去后,无人能撑起家族的顾虑,大家都觉得,元春可不能再养成任性无知,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伤春悲秋的女子了。她们金尊玉贵地养着贾元春,给她最优裕的待遇,但也时常教诲她要努力出人头地,让自己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为家族争光...... 贾元春果然也没有辜负了家人的厚望和付出,被教养得极好,八面玲珑,善于机变,让贾家人引以为豪。在贾政看来,元春才算是真正的‘敏’!他常想,如果唤了是元春嫁入安郡王府,她必然会比贾敏做得出色,能很好地笼络住世子,惠泽到娘家人! 想到此处,贾政对贾敏隐隐生出不满来。为贾珠物色婚配人选时,贾政也想到宗室的姑娘。虽说不如得力的文官对贾珠扶助多,但也尊贵体面,何况宗室总比普通做官的人家关系广泛,天然就要尊贵几分。当初父母亲怎么还会挑剔安郡王府的呢,贾政真的有些不解了。 明知安郡王府和贾家不亲近,为了儿子,贾政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遭儿,先去和贾敏透露了这个意思,请她和世子帮忙,给说一个适合的姑娘。贾敏身体不济,这些年来常常在家中养病,和那些宗室的夫人们也说不来话。此事,只怕求周王妃更有用些呢!但贾政可没有这个胆子,他知道贾敏先前可是狠狠得罪了周王妃的,实在拉不下脸来相求,只得去和世子去说一说。 世子细细问了贾珠的情形,听说贾珠现在并没有功名在身,便皱着眉毛,觉得有些为难。他相熟的宗室里,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也有一些。但人家的女儿也是很金贵的,谁不想选个好女婿呢?婚姻者,本就是结两性之好,互惠互利的。 你要挑拣媳妇,人家也在权衡女婿。你要么能享受到祖宗的惠泽,日后能承袭到家中的爵位和大部分财产,至不济也能当个富贵闲人,生活丰足;或者是本人争气,能考□□名做官,在军中能有个好前程的也勉强能凑合;那又有爵位又有功名的,则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了。嗯,譬如说当年的林海。他对此心中并无有芥蒂,只是感叹贾代善行事强横罢了,但现在他对贾政的要求有些无语了。 贾家再不是当年的兴盛情形,贾政如今也不过是个前途有限的从五品官,在京城里根本提不上台面。贾家袭爵的是贾赦,日后两兄弟迟早要分家单过的,他只能拿到家产的成,史夫人虽偏心,也拗不过国法族规,最多是把自己的私房留给贾政。贾珠虽然不知日后的前程如何,但眼下他只不过是一位秀才,这还是因为蒙荫才得到的。世子也曾见过他一面,他是一个清秀的文弱书生,还算齐整,但也不是那种芝兰玉树,让人一见倾心的相貌。这样的条件,在京城的上等人家中,只能说是平平而已。 当然,这也不是说,宗室都是势力之人,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世子也是明白的。可问题是,贾家的眼光却高得很。世子试探着询问贾政时,发现他还看不上那些血缘比较远,没什么排面的寒酸宗室,或者几个有爵位宗亲家中的庶女,他觉得贾珠是二房的嫡长子,妻子自然应当是嫡女,庶女哪里配得上! 世子:“......” 尽管心中吐槽,但也不好半点不回应,这样对妻子的娘家便显得太冷淡,传出去不好听,世子大感为难。忽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贾珠不行,但贾敏又不是只有一个侄子,她大哥贾赦的儿子是叫贾琏吧,那个可是很不错的。荣国府的袭爵人,张家的外孙,听说年纪比贾珠小,已经考中了举人。若是他,那世子觉得做这个媒人就容易多了! 贾政怕是不会高兴,世子心中哂笑了一声,谁管他高不高兴啊? 贾政本满怀希望而来,却被兜头泼了瓢冷水,顿时心中冷了半截,又觉着说不出的郁闷。妹夫不肯给珠儿说合,却看上了贾琏,这简直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啊! 但他也不敢得罪了世子妹夫,勉强说了几句话,就悻悻地告辞而去。回去后,气得把贾珠唤来,又引证据点地斥责了他一番,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 既然宗室那边没指望了,贾政只得催促着身边的清客们,加紧物色文官家的女儿。 重赏之下,清客们还算迅速地寻到了几个人选。贾政等人比较来比较去,把目光凝聚在其中一位身上。 这姑娘是金陵名宦,父亲李守中曾为金陵国子祭酒,不过早已致仕,现在一家人居住在京城。儿子中举后囿于资质,便没再下场,外放出去做了个不大的官。李守中膝下还有一位嫡女名李纨,年岁与贾珠相当。李守中性格保守,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李纨自小只识得一些字,能读烈女传便是,只以纺织女红为要。 金陵国子监比起京城里的国子监来,无论是地位品级,还是人脉资源,都要差得远了,就如同金陵也有六部,但那只是被边缘化的官员们养老的所在一样。李家也不是在士林中执牛耳的权威,但综合而论,这李家姑娘,是清客们举荐的最好的人选了。 金陵国子监并非肥缺,李守中又不是会钻营的人,李家家境比较一般,和富贵的荣国府是不能相比的了。贾政反而觉得这一点就很好,这就显出了贾家的优势了嘛!当年父亲给贾敏说媒不成,贾政觉得,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林家既是清贵的文臣,又有高贵的爵位,还擅长生财之道,家中非常有钱,这样贾家手中还有什么能吸引住人家的筹码? 于是,贾政把自己的意思和分析说给史夫人和王氏听,这婆媳两人心中其实对李家也并不那么满意的。但想到贾珠现在尴尬的情形,再加上贾政执意如此,她们只有沉默了。 再想了一想,娶个文官家的女儿,对贾珠好像也是有帮助的。有更好的,那不是找不到吗?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也试着在各种生日宴、赏花宴等等聚会上,和相识的贵妇们暗示过贾珠的婚事,可惜应者寥寥,常常是被人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就是有感兴趣的,那就轮到她们看不上了。这样看来,李家似乎也是能接受的选择了。 第54章 林家父亲54 听说贾家有意相看自己女儿为嫡长媳, 李守中起先还挺高兴,虽然矜持淡定, 但也没有表示拒绝。但等到那上门说合的清客对他说起详情时, 李守中的脸色就变了,态度立时冷淡了下来。 “荣国府是簪缨贵胄,我们李家小门小户的, 膝下女儿乃是荆钗布裙的寒门女子, 才疏貌陋,实在配不上国公府的公子。齐大非偶,还请贵主家另择名门淑女, 成两性之好!”李守中说完, 客气但坚定地举起茶盏,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老爷, 你先前不是还挺愿意的吗,怎么忽然就变了态度?”李夫人见那清客垂头丧气地离去,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哼, 老夫被詹光那厮误导了!”李守中愤愤地回答道:“荣国府真是没规矩的人家,这嫡长媳也是能乱叫的?老夫原以为他说的是那大房的嫡子呢, 那倒是个合适的,书香名门张家的外孙,很早就跟着张家人过活,教养必是好的。年纪不大, 就已经考上了举人,得了功名。那无论他日后继承不继承贾家的爵位,就算是止步举人,都不用顾虑前程无明的了, 自家的外公、舅舅肯定要竭力帮扶。” “荣国府的名声并不好,十多年前为了给嫡女选婿,威逼利诱林家和孙家的事闹得是沸沸扬扬,那时我在金陵都听说了,朝野上下的文臣都愤而齐攻之,就算皇上偏袒,荣国公得以全身而退,但也闹了个灰头土脸!后来那场风波虽平息了,但文臣们自此对荣国府可是记了一笔,无人待见!” “我起先也犹豫过,但念及那张家孙外是不同的!张家一家人的遭遇大家都明白,那张家女儿和丈夫‘析产别居’,带着儿子去老父亲膝下尽孝。按说这样的事在书香之家是很不妥的,但大家都缄默不语。那张家长兄还在朝为官呢,御史们也不上书弹劾,可见人心向背。日后那张家外孙,文臣们也会当做自己人一般看待的!” “谁知,那詹光来说和的却是二房贾政的儿子贾珠!”李守中生气地道:“那贾政身无功名,不过是个依仗着祖荫在工部混事的从五品员外郎,还拉着国公府的大旗,也不想想这尊荣属不属于他这一房,简直是鸠占鹊巢!那贾珠,若不是出自国子监,自己都未必能考中秀才的,有什么才学?对了,他这一辈不应该只有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么,怎的会轮到他?” “呵呵,想必他也是抢了自己堂弟的吧?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守中因此对贾珠看法大坏,他是个固守着伦理规矩的人,贾政和贾珠的做法在他看来,那就是僭越,心地不正! “可惜了,那终究是国公府啊!”李夫人心中还是有些舍不得国公府的奢华富贵,她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上享福的日子,李家虽说是清贵文臣,也不算太富裕,只是衣食无忧,但再不能像豪门那般享受。贾政、贾珠如何,那也是贾家人内部的事务。何况,贾家再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公府在她看来还是非常显赫,高高在上的所在。 当初林家能清高淡然,不为贾家动心,那人家自身的条件摆在那里,李家如何能与之相比?李夫人心中还想到了儿子,他在外地好些年了,现在也只当了个同知,想在吏部打点一番,换个肥缺,或是调任入京城,无奈李家也拿不出太多银钱出来。老爷可比不得京城里的国子监祭酒啊!但若是纨儿嫁入荣国府,不就能帮着娘家些了吗?老爷何必计较那么多,就是皇宫内院里,不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么? 听着李夫人委婉地说出的想法,李守中摇头不已:“真是妇人之见!你这是要害了纨儿啊!” 他细细地剖析给她听:“当年荣国府千方百计地求娶了张家的女儿,但张家一落难,张氏就卧病不起了。若不是因林家事招来文官攻讦,怕早就会病逝。贾家人如此心狠手辣,你也敢把女儿嫁进去,不怕重蹈张氏的覆辙么?” “你也不想想,咱们家非权贵豪门,纨儿养在深闺,从不抛头露面,纵然你也会带着她出去走动,但肯定不会与贾家人有什么交集。她们如何会想到求娶纨儿?” “那,他们图的是什么呢?” “我估摸着,大约是看中了我这个金陵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吧,在士林中还能拿得出手。总还有些同窗同年,出息的学生也有几个,虽不能帮着贾珠出人头地,但贾珠做了我的女婿,慢慢地就能向士人靠拢了。再凭借着荣国府的根基人脉,运作一番,未尝不能改换门庭。当初,荣国公闹出那么大风波,究其原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可如果贾家娶了纨儿过门,却发现咱们并不能给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给贾珠诸多帮助,那时,纨儿会是什么处境?李家比起张家的声名和底蕴来,比张家可还差了几筹呢!” “这,贾家人不至于此吧?”李夫人吓得心中一跳,声音都微颤起来。 “夫人你把那些武勋想得太心善了!再有,贾家人名声若此,李家如果和他们结亲,也会被士林中视为攀附富贵的小人,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儿子日后也会为之受牵累!”李守中一锤定音:“无论是与不是,反正李家是不与贾家结亲的,管他们如何想的呢!” “对了,你给纨儿置办些素雅大方的时鲜衣饰,多带她出去见见人。我也请人打听打听,咱们也该给纨儿相看起来了,免得再让贾家人惦记着不放,真正晦气!” 李守中是一家之主,在家中颇有威严,李夫人向来对丈夫顺从,听到丈夫这么说,便打消了有意和贾家再商谈商谈的主意,专心给李纨相看起人家来。 过了几个月,李守中的老友给他推荐了一个人选。一位因守母孝辞官,新近起复的知府,他的嫡次子也因随父守孝错过了一次乡试,此次乡试下场,得中了个举人,这才有空闲谈论婚事。 那小郎君年纪比李纨要大了几岁,人品端正。李守中亲自去见了一面,言谈甚欢,很是满意。那知府夫人也借着一次聚会的机会,和李纨母女偶遇,相看了,也觉着不错。两个品貌相当,家中都是文官出身,也甚是相配。 次子按例能得到的家产不多,但知府夫人说了,会拿出自己的私房来贴补。李守中对此倒不太在意,李家也不是真的寒素,书香之家,光那祖上传下来的,自己收藏的书画古董也是挺值钱的,穷富端的只看和谁相比较了。他到时给李纨多准备些嫁妆,置办些田地店铺,小夫妻日子也能过得和和美美,纨儿也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人。关键是,那孩子有出息了,女儿自然就有凤冠霞帔加身的那一天。 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两家人谈得顺利,也暗暗地安排孩子不碰面地相看了一回,彼此都还满意。不多时,就初步说定了婚事,开始了漫长的走礼过程。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晚韶华》 癞头僧人和跛足道人看着手中册子上李纨的判词和曲子,欲哭无泪。李纨已经和旁人论亲了,她可是十二金钗之一啊,上了警幻仙子‘薄命司’的女子,按照原定的安排,她原该是贾珠的妻子啊! 她的命数竟然莫名地被生生扭转了,这可如何是好?仿佛是林雪峰那异世客来到这个世界后,许多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真正可恨!但他们如今也不能对林雪峰和林家如何了,其人对这世人所做的贡献越大,功德便越来越多,即使是警幻仙子,也不敢对之出手了。可任务在身,他们没法交待啊! 这一僧一道想过法子去拆散这门婚事,但两家在京城有名的高僧处测算过八字,很吉利,可以白头到老,一生顺利,多子多福。两家人对此都很欢喜。难办啊! 这一僧一道首先去了李家,宣讲李纨和贾珠才是前世宿缘,和那知府公子相配是乱了命数,请施主三思,切莫......云云。 李守中顿时大怒,他是儒门子弟,平日里虽也应景地烧香拜佛,拜三清,但对那装神弄鬼的巫术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此刻,这僧道二人上门来大放厥词,妄图拆散女儿的好婚事,真正可恶! 看这两人,一身肮脏,形容猥琐,哪里是个正经出家人的模样?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他们莫不是和李家有仇,联系到前些日子贾家找人说亲之举,李守中恍然大悟。哦,定是那贾家人所为,想着破坏了两家的婚事呢! 李守中怒不可遏,立刻吩咐下人把这假冒出家人的坏种打出去,再派人去知府家详细告之。万一这两人想着去准亲家处挑唆污蔑,可不会让他们心生芥蒂么? 那知府收到李家的报讯,心中就有了计较。他当了多年的地方官,处事自是比李守中干练老辣。在那一僧一道上门的时候,知府且不理会两人神神叨叨地劝告,先问二人要度牒来看,正经的出家人都是有朝廷下发的度牒为证的。 什么,没有?那你二人与我和李家素不相识,为何专门来关心我们的儿女婚事,我们也不算那么显赫的人家吧?你二人用意何在,是不是受人指使? 不说实话?那好,你们假冒出家人,上做官人家来招摇撞骗,装神弄鬼,妄图不轨,不知是何方妖孽?来人啊,把这二人捆了起来,送到官府,如实禀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神棍送到官府,那下场可堪忧!被当做妖物抓到公堂,等会儿一盆黑狗血泼上来,那可就抓瞎了。他们可不是警幻那样的仙子,只是精怪,说他们是妖物,好像也没错。 在被小厮们呼喝着捆绑起来,送到官府的路上,这一僧一道见势不妙,趁着黑狗血还没加身,便施法逃之夭夭。 光天化日之下闹了这一出,好些人都看在眼中,大家顿时惊叹喧哗起来。要去探究根底,两家人为了不招惹麻烦,都选择闭口不言,推说那两人不过是身手好的骗子,被拿住送官,路上逃窜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私下里,就有不少消息流传,这是荣国府为了给自己儿子说亲不成,派了人来施邪术报复,但没有得逞,反被这两家人拆穿!我兄弟的小舅子就在那齐知府家中当差,他亲眼看见...... 这一僧一道在这些人的口中,慢慢的就由伪装的出家人,一路演化为妖物。如果不是妖物,怎么会在绳索在身时,就这样倏地不见了,对不对?就两人那般的丑陋龌龊长相,不是妖物是什么,怕不是个癞□□精? ...... 他们来找两家的麻烦,是想来拆散一门好亲事的。什么亲事?我妹妹的妯娌的嫂子那日给李祭酒家送布料,她说啊...... 啊,又是荣国府!那贾家二房还真是有老国公爷当年的豪横风范呢,只是没有他老子的一分本事,啧啧! 贾家在不知不觉中,风评再次被害! 贾政:“......” 第55章 林家父亲55 这消息传得并不太广, 李家和齐知府家是双双否认,联手压了下来, 毕竟谁也不愿意和这桩破事牵扯在一起, 影响自家儿女的名声,‘汝瓷不碰破罐子’嘛。 但在做官的人中,也有一些人知道了, 无风不起浪, 虽没有明确证据,但大家都认定了这必定是与贾家有些关系的,不然哪里会有这样巧的? 一时间, 贾政觉着在衙门中, 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有时他隐约还能听到从身后传出的窃窃私语。但只要一回头, 那声音就陡然消失了,只看到几道迅速扭开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让贾政心中纳闷不已。 如此几次下来,贾政自然就生出了些疑心来, 难道自己有哪里不妥么?不对啊,他可是衣裳齐整, 举止得体的,每日里也按时来点卯,兢兢业业的,怎么会让人侧目而视?呃, 虽然自己平日里确实也没做多少公事,但这么多年不都是如此的么,大家也没什么反应啊!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久,一位和詹光不对付的清客打听出了原因, 巴巴地来告诉贾政。贾政气了个倒仰,这简直是往他这个正人君子身上泼脏水啊,忒可恶! 他何时见过那装神弄鬼的一僧一道?他贾政可是儒门弟子,岂能如此龌龊堕落?虽然李家回绝了婚事,让他心中很不高兴,但要他去找人去威胁捣乱,他也不会为之的。当然,他也不敢这样做,李守中和那齐知府,那都不是平民百姓啊,他哪里会如此不智地去得罪! 不行,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毁了我的名声!贾政顿时焦急起来,他思忖着,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得澄清这桩事。于是,贾政吩咐下人备了礼物,去拜访两家人,希望他们出面说明这事与他贾家无关,是小人作祟。 但李守中和齐知府却没答应贾政的要求,他们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却没收下他的礼物,言道清者自清,无需多此一举。任贾政竭力劝说,也没有松口应下,贾政只得悻悻地离去。 李守中和齐知府心中道,他们怎么肯主动出头去澄清,他们巴不得让大家都记不得了这码事才好,谁愿意当这闲话新闻的主角呢?众口铄金,这可是会影响了自家的名声的!只有漠然对待,视为无稽之谈,日子长了,大家见没什么后续,渐渐地就会淡忘了此事。说到底,这消息起先也只是在民间百姓口中说出来的,官场上的人也只当奇闻怪谈,说不定这是百姓愚钝,长舌妇添油加醋地造谣呢,没见人家正主儿都没反应么?这当儿,你们两家巴巴地出来郑重阐明,那只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来。辟谣时还少不得要提到三家人的纠纷,画蛇添足,更加添乱。 这贾政难道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如此没有脑子吧?两人心中都不禁发出疑问。如果是这样,他有这样的出身和根基,却要在工部不尴不尬地混日子就不难理解了。同是武勋,那王家的王子腾不是在军中风生水起,掌握了大权么,他起家还大半借助的是贾家势力呢。 贾家,果真是后继无人了!只怕再有个十年八年的,贾家就会沦为王家的傀儡附庸了。两人都对君子之责,三世而斩’的道理有了深切的感触。 贾政铩羽而归,推究根源,还不是因为贾珠的婚事而起,心中越发烦闷。把贾珠再训斥了一顿,贾政又和史夫人和王氏商量起来。现在为了消弭这流言的影响,还是及早给贾珠定下婚事为好。还有,元春的婚事也要及早打算起来。 贾政如今对贾珠的婚事已经不太上心了,他有些心灰意懒,知道贾珠在旁人心中是几斤几两了。想攀上宗室贵女,或是书香门第的文官家的女儿,那可是件难事,谁叫他不争气,弄不来一个功名呢?可元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自身才貌双全,教养得极好,向来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好生筹划,定能结上一门显赫的婚事,国公府姑娘的名头还有用处的。 这当儿,贾政就想起了当初提到过的王熙凤来,那些他挑剔过的缺点,现在看来,似乎也无足轻重,可以接受了。他把这个意思告诉了王夫人,示意她回去给王子腾夫妇说一说。 贾家向李家求亲不成的消息,王家也听说过了,王子腾心中也是有些不悦的。怎么当初看不上,现在眼见不成了,又想起了王家的女儿了,那王家女儿岂不是成了那‘退而求其次’中的‘次’了么,这也太不把他王子腾放在眼中了。 但王夫人却向他苦苦解释了一番,诉说了自己的想法和不得以。王子腾也明白贾家迫切地要转向文臣之路的苦心,不禁沉吟起来。他手中的势力大多是继承自贾代善的,贾代善的一些老部属还在,总还有些香火情分。贾家根基还有,王子腾还需要时间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不能给人过河拆桥的印象,这在军中可是很犯忌讳的。 贾家还需要笼络着!王子腾想了片刻,得出了结论。 那么,只能委屈王熙凤了,那只是自己侄女,也不是自家女儿,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何况,也不算委屈,贾家的门第比起王家来,还是要高了一等的,国公啊,全天下,也没多少的。开国之初,第一代荣国公收获了许多战利品,又得到重赏,荣国府的家底甚厚。王熙凤生性贪婪爱财好面子,想必会很满意的,那么起初小小的一些不悦,那又算得什么? 再说了,王熙凤她也算不上什么天之娇女,虽然美貌能干,但性格泼辣,许多男人都会接受不了。他的父亲庸碌无能,只有一个空头爵位,撑不起来,只能把家族大权拱手相让给自己,带着妻子和儿子去金陵老家了,这样没有助力的亲家,心怀大志的人家也是看不上的。同是王家女儿,王熙凤能和自家女儿比么? 王子腾心中还倏地冒出一个念头来,他没有儿子,以后他和老妻要靠着侄子王仁养老送终了,自己出嫁的女儿也需要这个兄弟来撑腰。王熙凤是王仁的亲妹妹啊,如果王熙凤嫁得太好,夫家势力强盛,王仁有亲妹妹撑腰,还会把自己一家放在眼中,殷勤相待么? 念到此处,王子腾心中就有了决定。 送走了王夫人,王子腾夫妇便唤来王熙凤,把王夫人送来的各色名贵锦缎、首饰等物品拿给她,道这是你贾家姑妈专门送给你的,那锦缎是今年江宁织造贡上的珍品,宫中只赏赐了贾家两匹,咱们王家还没有呢。你姑妈自己都舍不得用,专门送来给你。那金丝步摇和八宝凤钗、点翠头面,都是贾家收藏的珠宝......你姑妈啊,想为大儿子贾珠求娶你! “贾珠?不是那大房的贾琏吗?”王熙凤脱口惊呼,方才见到这许多好东西的欢喜和得意顿时一扫而空,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王子腾夫人苦笑一声:“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姑母也努力过的,贾家老太太亲自去向张家说了。只是,你是知道的,张家当初和贾家闹得厉害,贾琏的母亲和你姑母......也有纠葛。”她含混地把这话一带而过,但她知道王熙凤是明白的。 “你是王家的女儿,光这一条,那张氏就绝不愿意要你做媳妇。再说,张家是文臣,和咱们武勋不是一路人,也不肯再和武勋之家联姻了。当初,那张氏嫁入贾家时,老荣国公还活着呢,开国功臣,名声不错。贾家诚心求娶,皇上也露了支持的意思,张家才肯答应下来的。但张家如今和贾家都撕破脸了。”王子腾夫人叹息道。 “贾老太君出面了,那贾家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敢不答应吗?咱们王家和贾家可是老亲,叔叔又......”叔叔如今在军中可比贾家强啊!王熙凤不服气地咬着牙道,被人嫌弃了,她满心的不服和愤然。 “唉,那张氏都和贾家大老爷‘析产别居’了,哪里还肯听从婆母的话?如果真会顾忌,也不能走到这一步!”王子腾夫人撇了撇嘴:“那贾家大老爷,是个欺软怕硬的,如今也不敢和老岳父、大舅哥对着干!那贾琏,自小就亲近母亲,和父亲、祖母都疏远得紧,如今除了年节,都不登荣国府的门。偏偏这种不孝的情形,文臣们都装做没看见一般!” “所以,我与你叔叔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就是想方设法地硬嫁到了大房,丈夫、婆母都不待见,这日子可怎么过?做婆婆的要磋磨媳妇,那手段可多着呢,能让你有苦说不出!你若是和她对着干,那一个不孝的罪名压过来,你可就是万夫所指了!”王子腾夫人又加上一句话:“哪怕就是因此休了你,你都无处喊冤的!不信,我给你念念那《孔雀东南飞》!” ...... 见王熙凤态度犹豫了,王子腾夫妻又给她说了一大堆王氏和贾珠的好话。王氏从来是以慈眉善目的形貌示人的,贾珠也是温和好脾气,王熙凤虽然有些不甘,但也开始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她与贾琏本就连面都没见过,谈不上什么感情。此刻,她心中在失落中,还夹杂着一丝气恼和怨愤:哼,你看不上我,我还未必要嫁给你呢,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的! 王熙凤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虽然她知道这门婚事叔父既然觉得好,那她基本上也没有多少反对的余地了,但她总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值钱?再说,她可以乘机提出要求啊,贾家和王家既然都有意结亲,她怎么的也要利用好这时机,为自己谋取好处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王熙凤思考了好几日后,向婶娘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她知道这门婚事是为了加强贾王两家的联系,关乎到家族利益。但是贾珠不比贾琏,他科举落第,只是个白丁。那么,她嫁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婿日后能否出人头地,所以,贾家要下丰厚的聘礼,她也要有丰厚的嫁妆。嫁妆是她的私财,由自己支配的,这样她才能心中不慌。进门之后,希望姑母渐渐地把管家的事务交给她,她喜欢此道,也不能过整日做女红的日子;还有,既然贾琏和贾家离心离德的,日后一房何以自处,若是那爵位能让贾珠承袭了,那对大家都有好处...... 第56章 林家父亲56 王子腾听着王熙凤说出的条件, 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一向都知道王熙凤的性情,此时也惊叹她的大胆无知。 贪财, 索要贾家重重的聘礼, 要王家给准备丰厚的嫁妆,那没什么。贾家老底子还是挺厚的,下重聘也能显示出贾家对王家的看重, 这点他是赞成的。贾家的聘礼他可以都给王熙凤带走, 一点都不用留下,自己再拿出钱财来给她添妆。武勋是不如文臣清贵,但在军中发财是更加容易且隐晦的。王家本管着东南贸易, 很丰足, 而且这些年来,王子腾在军中也收获颇丰, 不差钱。 索要贾府管家权力,这个也能接受。自张氏‘病卧不起’后,贾家就先是由史夫人管着,再后来那管家权就交给了王氏。在王子腾看来, 贾家由妹妹当家,还是侄女管着, 那都是一样的,不都是王家人嘛,侄女比妹妹还更加方便些,还好控制。这条他可以劝说王氏, 若想娶王熙凤,那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但王熙凤想把荣国府的爵位弄到贾珠头上?王子腾真的要被气笑了。袭爵人如果那么好更换,咱们王家也不该是你父亲袭爵了,叔叔我可比你父亲可成器百倍呢, 现在扛起王家重担的也是我。当然,王子腾没去千方百计算计爵位也与他没有子嗣有关,反正最后都是王仁的,何必多此一举。否则......这一层,王子腾可不会说出来。 除非贾赦犯了大过,被族人逼着让爵给贾政;或者贾琏主动放弃这爵位;这两者中,只怕第一条还来得容易些。王子腾心念一动,好像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贾赦其人,浑身的小辫子,要揪出错处来并不是很难的事。日后自己的外甥贾珠执掌贾府,那自然是对王家有利的! 王子腾把这些道理讲给王熙凤听,爵位现在你可指望不了,日后能不能到贾珠手上,你能不能凤冠霞帔加身,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和本事了! 王熙凤若有所悟,心中衡量思索着。王子腾也没有逼着她必须要嫁给贾珠,他只是叔父,不想留下闲言来给人说嘴。他只是告诉王熙凤,以她目前的情形,可以选择的人选并不太多。 武勋之家的女儿大多只能与同是武勋的人家谈论婚嫁,眼下京城里‘八公’家有哪些适龄未婚子弟,王子腾把他们的情形一一详细告知;还有,他属下部将中也有几个比较有出息的,只是年龄略大了几岁,家境比较寒素。那个年头,除了将门之子,去吃军粮的,很少有从富贵人家出来的。 王熙凤比较斟酌了半日,不得不承认,贾珠还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了。好吧,她心中不甘地想,既然如此,那就是他了! 王夫人也答应了王熙凤的要求,并得到了史夫人的默许。她对贾政说,日后她准备慢慢地把管家事务移交给珠儿媳妇,自己修身养性,享享清福,贾政向来是不管家事的,自无不可。 贾家向王家提亲、走六礼 ,进行顺利。王熙凤和贾珠门当户对,这是贾王两家再次的联姻,一切都办得很隆重。后来下聘的时候,看着那聘礼单子,贾赦肉疼不已,吵嚷起来,但又一次被史夫人压制住了,以现在贾家需要笼络王家的理由,必须得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来。你也不用不服气,等到琏儿娶亲,咱们准备的聘礼会比这还要丰厚几倍呢!怎么,整个荣国府日后都是你的了,眼下连侄儿娶亲,花费略大一些,你也舍不得?你这个不孝不睦的!...... 挨了一顿骂后,又得了史夫人给的几件古董,贾赦偃旗息鼓,悻悻地离去了。 贾珠的婚事尘埃落定,贾家又忙着张罗起元春的前程来。元春年已及笄,该相看人家了。 贾府首先瞄准了高层的文官家族,却苦于无法和这些人家搭上关系。贾家虽是国公门第,但家中女眷日常交际的圈子,只局限在老亲之中,也就是‘四王八公’的武勋集团。其他人家,可能在某些场合遇上了,能客气地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可要谈起婚事,那就太突兀了。而贾赦、贾政等人,更加是攀不上那些高位的文官,隔的品级有些远呢!若是贾代善还在世,倒还能去说上几句话,可叹啊。 见到这种情形,史夫人就隐隐生出了些悔恨来。如果当初和张家没撕破脸面,那张氏作为大伯母,无论如何,也要帮衬着的,张家在士林中人脉广泛,总能给元春寻到合适的夫婿。如今,元春再好,人家看不见也是枉然。 其实,贾家人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南安太妃过大寿,遍邀众贵妇贵女,宗室、文臣、武勋,济济一堂,大家也都给了南安太妃这个面子。史夫人和王氏带着精心打扮过的元春,也一同前去拜寿。 元春雍容美丽,风采迷人,在众多贵女中,也是很出挑的那一个。不少夫人们,看到元春,顿时眼前一亮,纷纷前来搭话,问起元春的身份来。史夫人和王氏骄傲地向她们介绍,元春可是贾家的女儿,国公府的贵女。 贵妇人们纷纷夸赞,有的还送上了见面礼。见元春这么受欢迎,史夫人和王氏心中欢悦不已,信心更足了。她们来之前就派人调查过,此刻盯紧了几位文官的夫人,她们的儿子正与元春相配。 谁知,这些夫人们见到了她们后,虽说是礼貌周全,言笑晏晏,也夸赞了元春,但对于婆媳俩旁敲侧击的暗示,却不动声色地带过话题去。人家不想和贾家结亲,贾元春再好十倍,也不成!姑娘看起来是不错的,但无奈她的娘家太坑了!有这样的亲家,在文臣圈子里可就成了异类了。付出这代价不值得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一日,贾元春自己也很深切地感受到了文臣和武勋之间的泾渭分明,文官家的闺秀和武勋家的小姐,是分成了两群的,说笑行动,只与自己的同伴们在一起。两群人在花园里遇见了,彼此微笑招呼,但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贾元春当时就心中一沉,她下意识地感觉到,祖母和母亲的盘算,怕要落空了。 回头史夫人和王氏仔细查看,发现这送了见面礼,似乎对元春有意的几家人,不过是中等文臣的家眷。她们顿时大失所望,继而心中生出一阵浓浓的愤怒来。你们这样的人家,也敢肖想我国公府的贵女,王子腾的外甥女? 眼见着和文臣联姻无望,婆媳两人便打起了宗室的主意,如果能像贾敏一般嫁给体面的宗亲,那也是不错的。清贵,稳当,而且只要灵活些,能折节下交,宗室的人脉也可以很广泛的,文臣和武勋都会给些面子。 史夫人和王氏又想到了安郡王府,‘四王’虽说封号也是郡王,但他们几家都是异姓王,不能算是大周的正统宗室,日后,定然不如皇室的自家人稳当。‘四王八公’是一体的,若是贾家败落了,那‘四王’也不可能兴盛如初的。 史夫人亲自去了安郡王府。贾敏是想尽力帮助贾元春,但这些年来,王府中还是周王妃管着家。这并不是周王妃揽着权力不放,实则是当初贾敏失了人心,众人不满。后来贾敏身体常年不太好,承担不了管家的重任,管家是很耗费心力的,周王妃只得自己顶上。 在宗室里,贾敏的人缘交际也一般,与宗室女眷们存着隔阂,她嫌弃人家俗气无才,人家不喜她清高任性,不会处事,大家互相看不上。 所以,现在贾敏忽然转了性子,要去给自己侄女说亲,人家惊诧之余,并不感兴趣。贾敏当初在安郡王府的做派,大家也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她的侄女是什么样的人,但还是敬谢不敏了!她们也不想给贾敏什么面子,贾敏当初以国公之女自傲,目无下尘,觉着她们鄙俗,不似自己有才情,身份地位也比不上自己,那种隐隐掩藏着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当她们真的感觉不出来么? 贾敏处没有收获,史夫人只得亲自求上了周王妃,她早已不敢在周王妃面前拿大了。周王妃倒是看在姻亲份上,去给贾元春打探了一圈。 只是,宗室中近枝体面的人家,淡泊安分的,更愿意和书香门第出身的文官结亲,这样子嗣能教养得好,外家在士林中也有人脉。日后子嗣出了五服,爵位降等了,还可以试着走科举的路;心中有壮志的,一心想攀上掌握实权的尚书、侍郎、大学士们,贾家这个空壳子国公府他们看不上;现实的,那还不如找个豪富之家的女儿,那嫁妆,就够一家人过活了,豪富之家得到了名声,他们得到了实惠,大家各取所需。 贾家哪方面,似乎都不符合要求。 但是,宗室旁支,或地位低微些的,贾家又不肯低就,真正是两难!周王妃把这情况如实相告,劝说道如果降低些要求,宗室中也有些儿郎是不错的,前途可期。 史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定然是周王妃念着旧日的嫌隙,不愿援手的缘故,心中暗恨。 正当史夫人和王氏对坐叹息,愁闷不已的时候,宫中的甄贵妃向她们伸出了橄榄枝。 甄贵妇召见了史夫人,道以贾元春的才貌品性,如果不进宫,博这世上女子最大的富贵,那真是可惜了! 第57章 林家父亲57 甄贵妃找上贾家, 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仁安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日常头晕眼花, 渐渐的连奏折上的字都看不清了。这做皇帝的, 不能批阅奏折,怎么处理政事?一日两日的还可以凑合着,让内监把奏折上的内容读给自己听, 眼睛紧贴着奏折, 简单地写几笔,或者干脆划个圈圈,表示自己已阅。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日子长了, 朝臣们心中大约也有数了,对这种情形表示担忧, 万一内监乘机弄权,可怎么得了?御医也劝诫道,皇上还当以龙体为重,须得好生保养才是, 再也禁不起国事操劳了!仁安帝可以不理会朝臣,但对于御医的话却不能不重视, 他可是很惜命的! 思来想去,仁安帝终于忍痛做出了决定,他要禅位了!禅位后,他就可以不用再为国事劳心劳力, 安心休养身体了。他深信,作为一位主掌国家多年的君主,他即使成了太上皇,新帝也是他的儿子, 为了孝道,也因为自己的根基,还不是要对他毕恭毕敬,他的权威也不容置疑。如果有需要,他的意志和想法还可以通过新帝间接地得到贯彻,那和自己在位也差别不大了。 甄贵妃知道仁安帝的决定后,在他面前又是撒娇,又是悲悲切切地恳求,竭力地为五皇子争取,她要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她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太后。 但是,皇上却没有答应她的哀求,他看中的是忠孝亲王。 这些年,忠孝亲王在朝中承担了不少实务,处理得都很妥帖,让朝臣们为之信服。前两年,他花了大力气,命人去实验的晒盐之法取得了成功,在山东盐场里运用此法得到的海盐,成本大大降低,而且产量也提高了不少。这结果一出来,轰动了朝野,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啊!提出这建议和法子的林海有功,把这建议变为现实的忠孝亲王功劳更大! 接下来,忠孝亲王又把这晒盐之法在大周有条件的地方大力推广开来,扩建了不少盐场,用晒盐之法源源不断地产出海盐来,而且比原来的‘煮海为盐’得到的海盐品质更好。 盐价渐渐地降低,这两年,百姓们能用比以往低廉三成的价格买到食盐,也舍得多吃盐了,民间对主持这件事的忠孝亲王赞颂有加,忠孝亲王以往为朝廷效力的事迹也传扬开来。大家一看,这忠孝亲王在皇子中,真的是最勤勉尽心,关心民生疾苦的一位了!就这样,忠孝亲王在民间的名声大振,远远超过了他的兄弟们。 运用了新的晒盐之法后,盐价一降再降,贩卖私盐逐渐的无利可图起来。私盐贩子们冒着杀头的风险,是为了赚大钱的,眼见着这利润越来越小了,许多人就金盆洗手,不乐意干了。他们是亡命之徒,但不是那不会算账的傻子!他们有人手,又敢冒险吃苦,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干点什么不能挣钱? 扬州巡盐衙门以往也为私盐贩卖所苦,如今这困扰也在逐渐减少。林海非常欣慰,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身为巡盐御史,这查禁私盐是巡盐衙门必要的工作。但私盐贩子不光悍不畏死,后面撑腰的势力更加难缠,因此是个极大的麻烦,让历代巡盐御史都头疼不已。 林海不愿渎职放纵,与之同流合污,但也不想做生死置之度外的孤胆英雄,他有父母妻儿要照顾,家人的分量在他心中,是比君主要重要的。说出去有些大逆不道,但长久以来,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可不会成为那种愚忠而不吝牺牲家人的‘忠义’之士。 当初他接下这差事时,父亲就告诫他堵不如疏,指引他另辟蹊径,如今他见到了效果。对于父亲,林海既感激,又充满了信任和崇拜。他的父亲,高瞻远瞩,博学多才,胜过了他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个人。他和孙素馨夫妻两人远在江南,虽然对京城的儿女时有思念,但心中却很是安定。他们都相信,在林雪峰和朱氏的照顾和教养下,孩子定能成长得极好! 私盐贩卖没落了,官盐就占据了那不见光的市场,因此尽管朝廷大大降低了盐价,那收上来的税不但没少,还增加了许多,充盈了国库,户部对此十分满意。忠孝亲王在朝臣中的风评也是很正面的,尽管有些人认为他不够宽仁,行事有些苛刻,但他对别人不通融,对自己也一般严格,那都是忠于国事嘛,抨击的话语便不好说出口了。 在这种情形下,仁安帝不传位给得到有民望的忠孝亲王,难道要扶五皇子登基么,那也难以服众啊!何况,在朝臣看来,忠孝亲王论长、论贵,都远远比五皇子有资格,甄家不过是皇家的家奴,流着甄家血脉的皇子怎么能成为九五之尊?不配! 眼见仁安帝心意已定,甄贵妃明白大势已去,再难更改,她立刻就担忧起了他们母子两人日后的境遇。仁安帝虽一再保证他会维护她和五皇子,许他们一世荣华,不会准许忠孝亲王为难她们母子。但仁安帝已经老了,谁知道还能支撑多少年呢?甄贵妃面上感激涕零地给皇上谢恩,一边想着给自己安排后手和退路。 甄贵妃半生都消磨在深宫之中,少女时候,甄家只培养她吸引皇上的才艺和手段,教授对付情敌,和让自己保持美貌风情的美容养身法子等。她娇媚迷人,很会博取仁安帝的宠爱,但政治上的见识却是不多的。 如果结果不能更改,那为了他们母子日后的生活着想,她就要尽力笼络忠孝亲王了。该如何笼络?甄贵妃立刻就想到了,给忠孝亲王送美女,以充实后宫。 这美女,也不是光凭容貌就可以的。身份要够,甄贵妃设想的是日后要做到忠孝亲王的妃嫔,而不是普通作为玩意儿的宫女;还要能靠得住的,能为她们笼络住忠孝亲王,最好是老亲,大家荣辱在一处。甄家的女孩子,忠孝亲王八成是不愿意纳的,甄贵妃于是把目光投向了皇上倚重信任的勋贵们。 ‘四王八公’中,四王家的女儿就不用肖想了,她们身份贵重,大多身上还有封号,与忠孝亲王还隔着岁数,要她们进宫伺候,必是不肯的。她们的家人给她们挑一门好婚事,比较容易,一入宫门深似海,那是什么好去处? ‘八公’之中,太没落的不行,才貌不出众的也吸引不了忠孝亲王,看来看去,甄贵妃最后选中了贾元春。甄贵妃把这意思告诉了仁安帝,仁安帝也希望忠孝亲王能和勋贵们和睦相处,或者说,能让他有所牵制,因此也默许了。 明白了仁安帝和甄贵妃的意思,史夫人和贾政夫妻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立刻决心,搏一搏!元春出生在大年初一,命数贵重,或许就应在了此处。想到了日后椒房之贵,皇亲外戚的排面好处,他们都动心不已。她们觉得,有仁安帝和甄贵妃的支持,元春定然前程不差。 史夫人和王氏把元春叫来,把宫里的意思讲给她听,为她分析利弊。虽然她们也能强逼着元春进宫,但逼迫着的和自己心甘情愿的,那是大不一样,她们还希望元春能为贾家出力争光呢,怎么能让她心中怀着怨恨? 贾元春也知道了自己婚事上的波折。回去后左右权衡,最后一咬牙,答应了进宫,她贾元春才貌双全,心思玲珑,不信就博不到似锦前程!今日挑剔嫌弃她的,来日她会让她们跪拜在自己面前! 第58章 林家父母58 仁安帝禅位之前, 自然不会再安排选秀了,所以贾元春进宫, 走的并不是正规的路子。一日, 甄贵妃忽然想念起昔日的闺蜜,她身为嫡孙女,陪同史夫人去觐见, 一下子就入了甄贵妃的眼, 就此留下来陪伴,身份介乎与宫女和客人之间,不明不白。 贾元春服侍甄贵妃殷勤细致, 颇得贵妃的欢心, 再加上入宫时,家中给她随身带了大把银票进来, 她手中不差钱,打点起宫人内侍来非常的大方,动辄就钱送物,又颇会做人, 宽厚和蔼,因此没过多久, 宫中人都说她的好话。 仁安帝在甄贵妃处,时常听到甄贵妃夸奖贾元春,亲自见了一下,发现其人品貌、举止都很出众, 心中也暗自点头。念及贾代善的情分,仁安帝先赐予了贾元春一个女史的名分,贾元春从此便是宫中正式的女官了,身上也有了品级。至此, 贾家才能把自小就跟了她的大丫鬟抱琴送进宫里去伺候。 听到这个消息,林雪峰和朱氏对望了一眼。尽管由于他的到来,有些人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变化,但贾元春却依然按照原书的轨迹,被送到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为贾家去博富贵了,委实让人蹉叹!命运的力量,真正强大!或者说,贾家人那颗向往富贵的心,太过炽烈! 周王妃听说后,也和李侧妃谈论起这事来。 “怪道先前我提到的几个好儿郎贾家都看不中呢,人家那是所图甚大啊!”周王妃笑了笑:“竟然不惜无名无分地就进了宫,就是那些从民间挑选的宫女,也要经过小选呢!” “这么着,可就太不尊重了些!”周王妃摇头叹息道。 “贾家毕竟还是国公府第,贾姑娘又是一房的嫡长女,这个身份,要进宫,满可以光明正大地通过选秀啊。”李侧妃也感叹道:“听说她最初连个家里的伺候丫鬟都不能带,直到定下女官的身份,家里人才敢给送去的,也是委屈!” 仁安帝要禅位的心思,宗室中都心中有数的,李侧妃也听世子悄悄地和她说过。虽然正式诏书尚未颁下,新帝的人选大家还不敢最后确定。但新帝登基后,必定会大力庆贺一番,通常会加一场恩科,给读书人施些恩惠;或是办一回选秀,即使自己不充实后宫,也可以为宗室撮合几桩婚姻,博些感激和支持,显示自己尽到了皇族族长的义务。贾家姑娘即使一心期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无需那么着急的,以致轻贱了自己。 周王妃摇摇头,暗暗比划了个‘四’字,提点李侧妃道:“只怕日后的新帝是不待见甄贵妃这一脉的。就算选秀,她也不会如愿以偿!”这帝位八成要着落在忠孝亲王头上了,其余的皇子们看情形都无法与他相争,仁安帝即使感情上有所偏颇,但关系到大周江山传承这样的大事上,还是头脑清醒的。汉高祖当年那么宠爱戚夫人母子。为了大汉的稳固,皇位还不是传给了不太宠爱的嫡子? 忠孝亲王性情刚毅较真,对坐享其成,无能又恣睢的勋贵们早就看不惯。贾家作为甄家的老亲,越发入不了他的眼。就算贾元春正正经经地去参加选秀,忠孝亲王也不会纳她的,给她挑选一门得力圆满的婚事,那也没那个好事! 只是,这样投机取巧地入了宫,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退一步说,就算有仁安帝和甄贵妃撑腰,忠孝亲王勉强接受了,但他心中岂能不憋着一口气?仁安帝终究年岁已高,让新帝记恨了,那贾元春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贾家,可真是利令智昏了!还是,自视太高,认为贾元春是那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可以把新帝迷得对她宠爱有加,贾家便能鸡犬升天了?呵呵,怎么也不想一想,皇帝的恩情也是能靠得住的?‘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古来显赫无比,瞬间被打入尘埃的外戚不知道有多少呢! 还有一层,周王妃没有和李侧妃说,只是在心中过了一过。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骨肉分离,生死都在皇城中,如临薄冰,战战兢兢,即使当上了妃嫔,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乐趣!本朝并没有强制选秀的规矩,心疼女儿的人家,怎么也不舍得这么做的!可见贾家人心中,荣华富贵的分量可比亲情重多了,她和王爷、世子谈及此事时,大家都对贾家生出了不屑和警惕之心来。 自此之后,周王妃便借着体恤贾敏身体不好的缘故,对张慧中(张黛玉)的教养越发上心,下意识地尽量隔开贾敏和女儿的接触。张黛玉和李侧妃所生的庶姐张慧龄是自小就派了嬷嬷来教她们女红礼仪,七岁之后,又请了女先生来教授她们识字读书,除了诗文之外,还有简单的史书经义等,也要学习。她们注定了不能像普通的官家女儿一样,生活单纯,不知世事人情和人心的复杂。 作为宗室,她们生来就身份比旁人要高贵。等到了一定年龄,她们就能得到位份不等的诰封,享受皇家给予的俸禄和地位。这样的尊荣和富贵让人钦羡,生来幸运,所以,承受的责任和要求就比旁人要多一些,也是公平合理! 对于黛玉,周王妃还有一点要校正她性情的意思。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和贾敏母女联系亲密的原因,周王妃觉着,黛玉颇有一些多愁善感,性格就不如慧龄开朗大方。虽说楚楚娇弱的女孩子会让人怜爱,但周王妃和王爷上了年纪,不是很欣赏得来。而且,周王妃心中还有些担忧,不能经历风雨的娇花如果遇不到惜花人,那如何是好?身为女子,本就比男人活得艰难,自己能立得住,心胸开阔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不是憋屈束缚了自己么?在周王妃看来,像贾敏这样的,原本好好的日子过成这般,实在不足取!就算当年她如愿嫁到了林家,也未必能顺心如意! 贾家时常打发人来接黛玉去荣国府,只道史夫人想念外孙女。但王府中两位贵女的功课都不轻,且黛玉身体娇弱,一月之中,总要病上一两回,在屋子里静养。实在推辞不了时,周王妃也会让慧龄和黛玉一同去贾家,在礼法上,史夫人也是慧龄的外祖母呢。两人同行,周王妃便让教养嬷嬷跟随在她们身后,若是见到不合规矩的情形,立刻便婉言劝告,比如两姐妹俩,七岁之后,便不能和男丁们相见,即使是嫡亲的表兄,那也不成! 贾敏带着黛玉回娘家,周王妃就不便阻止了,但贾敏毕竟是出嫁的女儿,身为世子妃,也不能频繁地往娘家走动。逢年过节去一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料想贾家也得规规矩矩的。有贾元春的例子在前,不由得安郡王府对贾家不暗中防范! 又过了几个月,待热热闹闹地庆祝完新年,仁安帝正式颁下了诏书,下令禅位于忠孝亲王,他退居大明宫,为太上皇。忠孝亲王的生母淑妃尊为太上皇后,居慈宁宫。仁安帝也顾念着一向宠爱的甄贵妃,晋封她为太上皇贵妃,只比淑妃略低一等。又因甄贵妃是随着仁安帝一起住在大明宫,衣食起居,比起淑妃来,还要奢华排场。 仁安帝在位数十年,根基威望,都非常深厚,即将登基的忠孝亲王纵然心中不满,也不敢流露出反对的意思。仁安帝又把五皇子晋升为亲王,给他指了一块富裕的封地,准备在忠孝亲王继位后就让他离开京城去就藩,这是为了化解两兄弟的隔阂,也为了保护五皇子,让新帝鞭长莫及。 宫中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钦天监精心选择了一个大吉的日子,仁安帝禅位于忠孝亲王,忠孝亲王被称为嘉明帝。嘉明帝先叩拜父皇,从他手中接过玉玺等物后,又端坐在太和殿的髹金雕龙木椅之上,神情肃然,接受朝臣们的朝拜。 在高高丹墀上,嘉明帝无声地俯视着台下密密麻麻跪拜在地的人群,心潮澎湃。这些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努力的步伐,为国家,也为自己的前程殚精竭智,在灰暗的日子里,坚强地忍耐着,始终保持着信心。如今,天道酬勤,因果有报,属于他的年代终于要开始了! 贾元春进宫之后,贾珠便迎娶了王熙凤。两家顺利走完了六礼,贾家下的聘礼很重,王熙凤嫁入贾家也是十里红妆,一派富丽繁华景象,一路上围观的闲人们都惊叹国公府的尊荣显赫,比起先国公爷还在世时,也差不了多少的。 成婚后,王熙凤便开始协助着王夫人管起家来。她性情泼辣,行事爽利,没多久,在下人中就树立起威名来。贾珠与她新婚燕尔,王熙凤的美艳自信、直爽热情对于内向软弱的他来说,吸引力是很强烈的,两人如胶似漆,相处亲密。原先,按照贾家的规矩,贾珠身边早已安排了几位通房丫鬟伺候着,‘卧榻之侧,岂能容人酣睡?’,王熙凤忍耐了大半年时间后,分别挑剔了些错处,都给打发了出去。 贾珠与王熙凤正是情热之际,区区丫鬟而已,也不放在心上,便听之任之。王氏眼见王熙凤如此行事,心中未免就有些不满起来。侄女儿成了媳妇,她品测的标准便是不一样的了,王熙凤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便是嫉妒,不容人,不贤惠的表现。但王氏一时也没表现出来。 嘉明帝登基改元之后,普天同庆,特地颁下恩典,先在来年八月加一场乡试恩科 。听到这个消息,贾政就先激动起来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贾珠又多出了一次下场的机会。第一次参加乡试,一时不适应,马失前蹄是有的,但第一次总该有所进益了吧? 于是,贾政连忙唤来贾珠,把这消息告诉他,并命他即日起就要收心用功,准备起来。家中想法给他请一位有学问、有经验的先生前来指导,恩科向来比正科容易些,毕竟正科已经考中了一批人了嘛,若是这次你还不过的话,那就是自己不尽力的缘故了,可得小心了! 贾珠心中一颤,低头诺诺称是,心中又酸又怕,十分茫然。回到自己院子里,把这事告诉了王熙凤。王熙凤对此也是支持的,丈夫若能考中了举人,她面上也有光啊,在贾家腰杆子就更硬了。于是,连忙把书房重新布置了一番,又乘机严厉告诫了屋里的丫鬟,绝不许干扰到大爷用功读书。要有不好,立刻就把她们发卖出去,太太也不会心软的! 第59章 林家父亲59 贾政挖空心思, 立志要给贾珠求得一位有才学经验的好先生来,最好是二甲进士出身的。但这事做起来很难, 哪有二甲进士不去做官, 跑去教你家儿子读书的,当贾珠是皇子么? 就是私下里指点,京城中有经验学问的老师汇集最多的是什么地方?国子监啊!贾家人再自我感觉良好, 也不敢生出这个妄想来, 国子监这些年来,对荣国府一直都冷眼相待的呢,他们哪里还敢上赶着讨这个没趣! 清客给贾政介绍了一位正经的二甲进士, 名叫贾雨村, 他是位被罢免的官员,眼见着新皇登基, 大赦天下,赶忙上京城来活动门路,以求起复。京城居,大不易, 吃住、送礼,开销很大, 贾雨村渐渐觉得囊中羞涩起来,便准备寻个体面的差事做一做,正好能支撑着他的生活,继续留在京城里等待时机。 被介绍了这个差事后, 贾雨村起先觉得还不错,只是担心会比较辛苦,身上的责任也重大,否则人家怎么会开出这样高的报酬来?但听说这学生是个国公府的公子后, 贾雨村便动起了心思,他想,如果自己能搭上这条线,岂不是对自己起复有帮助,国公府,纵然不复往日兴盛,但那也是最顶端的所在啊,而且听说这学生的舅舅还是位极有权势的大将军呢!可以一试!。 怀着这个打算,贾雨村接受了邀请,专程上门来与贾政见了一面。他是有真本事的,只因行事与上司不合,被弹劾而被罢官,谈到才学见识,贾政在他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当即大为震慑,眼睛都亮了,当即叫来贾珠,来拜会贾雨村。 贾雨村问了一问,便明白了贾珠的症结在何处,暗想,贾珠在学问上并未开窍,但若经自己点拨淬炼一番,他再埋头下苦功,也未偿不能在恩科中争一争。到那时,自己可说对他有再造之恩了,凭借这恩情,提出些要求,国公府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宁荣二府,壮丽轩昂,威严气派,荣禧堂上还明晃晃地悬挂着开国皇帝的御笔赞扬的诗句,极为显目。贾雨村一路行来,都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只觉得震撼中带着惊喜,他已经决心要借此攀上贾家,但觉得吊一吊他们的胃口才好,三顾茅庐,才能显出自己的矜持贵重,于是便推说要回去斟酌一番,毕竟自己上京的目的是要办正事的,过几日再给答复。 谁知回到了租住的落脚之处后,兴致勃勃地接待了几位上门来拜访的朋友,贾雨村便惊诧地发现了一个真相,那就是,贾家人在文臣的团体中,是非常不受待见的。这根源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夺婿风波,这桩私事还由此而引起了文武之争。这些年来,贾家也一直受到文臣们的排斥,而当初被争夺的林家却是风生水起,发展得极好,在士林中备受推崇,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嘉明帝,都很看重林家父子。 贾雨村听说了,顿时心中凉了半截,这年头,消息是极不灵通的,他一直在外地奔波,哪里能知道多年前这样的事迹。但若果真如此,那贾家的差事还能接吗?贾雨村立刻出去细细地打听了一回,心中便百般衡量起来。 他日后肯定是要在文臣圈子里混的,国公府的名头,王子腾的权势,对之不过是锦上添花,如果因为为贾珠当老师,而遭到士林的集体排挤,那他哪里能有前途?想起自己期盼能得到国公府的扶助的想法,贾雨村不禁埋怨起自己来。 真正是头脑发昏了,原来那贾政熬了这些年,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至今还在工部做冷板凳呢!这样的贾家哪里还有能力帮助自己实现心愿? 他立刻做出了决定,贾家绝对不能沾,束脩给得再高,也抵不过前程要紧! 几天后,贾雨村亲自去了一趟贾家,婉言谢绝了贾政的邀请,推说自己谋算的起复,眼下已经有了些头绪,府上的盛情,自己只得辜负了,表达了一番歉意。 贾政满腹遗憾,但也无法挽留,人家做官才是第一位的,只得再另寻良师。 贾雨村后来果然搭上了一位在吏部的同乡的门路,去略偏远的地方谋了个官职,没去金陵应天府,此为后话。 多方探求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位刚刚从礼部致仕的官员。那人原是三甲进士出身,官运平平,年事已高,准备回老家养老,在慢慢处理宅子、家业的时间里,接下了贾家的差事。因为贾家开出的束脩委实丰厚,让他动心了,他准备赚了这一笔银子,就回老家了,无需顾虑太多,反正子孙日后也不会来京城了。 这老先生论起学问来,比起贾雨村可逊色了不少,且下场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难免生疏。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便决定‘以勤补拙’,走严师的路径。 这个勤,一大半指的是贾珠的勤。老先生觉得那贾珠和自己一样,都不是那种天赋特别出众的,那就要狠狠地下苦功才行。自己当年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最后不是也中了三甲进士么?那没道理贾珠连个恩科举人也当不成啊,可见还是因为出身膏腴,吃不得苦的原因! 于是,老先生便索性在卖了宅子后,直接住进了贾家,日夜监督起贾珠的学业来,十分的敬业,显示自己是个有品格的人,不辜负这份报酬。 贾珠在他的管束下,从早到晚地背经义,写策论,做诗文,不得休息,每日里都要做出两篇像样的文章出来,由老先生给他批改讲解,还要练几页馆阁体的字。有一项做得不好的,老先生便严厉地斥责他,再加倍地布置下功课。贾政见老先生这样认真负责,很感欣慰,额外送了不少礼物,并且告诫贾珠,一定要听从老师的话,若是偷懒懈怠,恩科再通不过,自己不会轻饶了他的! 贾珠在这样强度的学习下,熬得是心力交瘁,面目枯槁,身体仿佛都要被掏空了,常常感到心跳气虚。所幸贾家豪富,人参、燕窝、黄芪等各种补品都能源源不绝地供给,日常的饮食营养也很丰盛,还能支撑得住。 老先生虽看贾珠的面色不好,日常透着些青白之色,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年轻时家境寒素,绝无贾珠的生活条件,甚至还要帮着家里干些农活,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荤腥的,就这样,不也坚持着读书,一路考上来,改变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么。此时,他浑没有想到,自己出身农家,自小就随着父母干活,因此身体健壮,精力旺盛。到考中举人后,家中已是衣食无忧,饮食也丰盛了。贾珠从小是在富贵中养大的,那身体如何能与他相比? 贾珠被贾政单独安置在一个院子里独居,王熙凤也被告知,夫君要专心读书,不能去惊扰了他。王熙凤知道贾珠这场考学至关重要,也只是每日里去问候一下,吩咐小厮好生伺候着。她也担心若是自己和贾珠太亲近,日后万一贾珠科考失利,那贾政和王夫人,甚至是贾珠本人,还不把这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啊!婶婶当初劝她放弃贾琏时,曾对她说过前宋《钗头凤》的故事,她可不要做第二个唐婉,落下埋怨! 所以,贾珠的身体如何,其实王熙凤也不是特别清楚,贾珠也找不到机会向她诉苦。 就这样,贾珠每日里苦学不休,贾政见他用功,深为欣慰。 一朝天子一朝臣,嘉明帝登基后,自然要开始重用起自己的心腹臣子来。首先,他就下旨命六弟忠顺亲王全面执掌起了内务府,位高权重,把整个皇宫和皇家的产业捏在自己手中;宗人府中,大宗令暂且不变,但嘉明帝也安排了自己信任的宗亲进去任职,加强对宗室的管理,日后若是宗室律令要修改,也容易了;在朝廷中,则是收拢起自己的势力来。 林海出任扬州巡盐御史以来,和旁人起初预想不同,他一个清贵文臣,没陷在这个泥潭里。没有同流合污,也没有被人逼得栖栖遑遑,相反他在江南干得十分出彩。这几年,他立下了盐引拍卖的规矩,盐务便被梳理得简单明了起来。晒盐之法得到推广后,盐价逐渐下降,私盐贩卖也随之减少了。众人也知道他身后是有忠孝亲王支持的,不敢太过算计。而且,林海立身甚正,除了随大流地收取些常例孝敬之外,并无贪赃枉法之举,再加上其人精明能干,根基深厚,在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上便做得非常稳当,让人钦服。 没多久,嘉明帝就在一次朝会上谈论江南的情势,特别提起了林海,道他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职务上做得非常尽职。晒盐之法也是他提出的建议,给出的法子,为朝廷立下了功劳的。这样一心为公且能力出众的臣子,实在应该得到表彰和重用,以为榜样。 众臣子们对此也表示赞同,毕竟林海的政绩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文臣们觉得面上有光,哼,这才是他们士人的典范呢,学问好,本事也大,谁说文臣们只会读死书,政事要依仗着下属吏员的? 嘉明帝又道,如今江南的盐务已经上了正轨,林海朕自有重用,命人拟旨,令吏部另外派了人去接任巡盐御史一职,调林海进京,另有重用。具体职位,待他御前述职后,再做安排。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林海此次返京,定然会更上一层楼了。无论嘉明帝最后给林海什么样的安排,他的前程都是一片坦途。林家,真正要步入最上层的官宦人家圈子了。 对众臣的反应,嘉明帝心中很满意。成功主持了晒盐之法,为他赢得了不少民望和赞誉,究其根源,那是林海的功劳,难得是是林海其人心地纯正,主动把这功劳献给了自己。他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当时,他就想着要回报林海一二,现在他终于有了能力。这样的忠心臣子,原也是该笼络的! 没多久,嘉明帝的诏书就发到了江南。吏部和户部经过商议后,也选择出了合适的人选,前去江南接替林海。林海和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交接清楚后,一边加紧收拾行装,准备向江南众衙门的官员告别辞行。 第60章 林家父母60 大家知道林海此去必定会高升, 此时不结下交情来,更待何时?于是都争着设下丰盛酒宴, 为他饯别, 林海也给众人面子,一连喝了多日的送别酒。终于,在一个天气清朗的日子, 林海夫妻二人登上了高大宽敞的官船, 和江岸上黑压压一片送行的人人群依依作别,挥手自兹而去。 岸上的人影渐渐模糊,江面开阔, 风景绝佳, 让人心中又说不出的畅快。身下的官船速度很快,溅起阵阵浪花, 林海夫妇都心中激动,归心似箭。阔别京城数年,他们终于要回去了,父母、儿女, 这些他们日夜思念的人,都在等候着他们, 翘首期盼呢! 林海夫妻风风光光地回到了京城,父母子女数年未见,自有一番悲喜交集。在家中休息了几日,与家人共叙天伦之乐, 林家上下一派和美景象。 林长安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挺拔少年的模样,他七岁进了国子监,已经在那里上了好几年的学了。林长安聪明勤奋,国子监里的众博士们看在林雪峰和孙祭酒的面子上, 对他教授是格外尽心,当然要求也比旁人严格。 尽管学习紧张,背负的压力也不小,但家中的气氛一直是很宽松温暖的,林雪峰也常常会对他开导安慰,所以,林长安的性格非常开朗洒脱,让人喜欢亲近,朋友也很多。 再有个大半年时间,林长安就要下场,去参加他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考试了。如果顺利通过,林长安就会有了秀才的名分。十几岁的秀才,和当年的林海相比,也不逊色了。林家上下都对他充满信心,但在言语上也很小心,注意着不给他施加压力。 林飞鸿比起小的时候,更加灵慧漂亮,被祖父母和哥哥宠爱着长大,小姑娘无忧无虑,活泼可爱,整个人如明媚春光一般,见之心喜。 儿女们出色亲密,父母健康慈爱 ,林海环视着家人,心中觉得十分满足,上天真是对他不薄的。 过了几日,嘉明帝亲自召见了林海,听到他详细地汇报了在江南任上的工作,感觉非常满意,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笑意。 述职后几日,吏部的任命就下来了,林海授官户部郎中,这是从四品的官职,已经不低了,四品就是中等官员步入高官的一道分界线。而且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个很要紧的部门,论地位,仅次于吏部。 更让人惊叹的是,户部有位侍郎刚刚致仕,嘉明帝旨意中特别吩咐,其职位由林海暂代。很明显,嘉明帝的用意就是要抬举林海,设法给他创造了机会。只要林海在这位子上能做得还不错,那户部侍郎的缺就妥妥是他的了!而林海此时才三十多岁,四十都不到,就能成为这样的实权高官,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在和内阁讨论这项任命时,也有人提出林海太过年轻,怕担不起户部侍郎这样的重任来,也无法服众,还是让他历练几年,再行提拔不迟。嘉明帝断然否决了这建议,他把林海在做扬州巡盐御史时的政绩展现给众人看,说明朕是唯才德政绩是举,堵住了他们的嘴,。 见众人虽然无法反对,但对林海的年龄还是有些犹豫,嘉明帝又历数起了林家对国家和朝廷做出的贡献:珍珠养殖之法、玻璃镜制造之术、晒盐之法,只这三样,就为朝廷增添了多少收益,充盈了国库,又让多少工坊和百姓寻到了生计,改善了生活;林家这样的功劳,是林家父子二人共同立下的,林雪峰本人淡泊,不愿因此邀赏,但朝廷也不能因此而当做不知,寒了忠臣们的心吧?那么,归功于林海的身上,有什么问题?况且,朝廷选官,看中的是人品和才干功劳,难道是谁年纪大,就选谁? 嘉明帝的理由大家无法驳斥,算了,何必因此而开罪了皇上和林家呢!那是林家两代人的努力,才造就了林海的远大前程啊!可见,只有像林家这样团结上进的书香之族,才能走得更远,更稳当顺畅! 随着林海的被重用,林家在京城的声望更加高涨了,林长安作为林家嫡长子,也被人惦记上了。林飞鸿虽然年纪还小,但随着孙素馨出门时,众位夫人们对她都很热情,每回见面礼都能收到了不少。众人见林飞鸿美丽出众,认定了她日后必定是‘一家有女万家求’,现在就要先下手为强,至少混个脸熟! ...... 乡试一日日近了,贾珠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压不住,老先生督促得更加紧了,贾政也时时来查看询问着。他们都对这场科考抱着很深的期望,贾珠却是思虑深重,夜里常常不能入睡,白日里还有沉重的课业,他一天天消瘦下去,有时眼前都会阵阵发黑,胸口闷滞难受。 临下场前,老先生关心自己的教学成果,倒是把乡试的经验和要注意的事项细细地告诉了贾家,让贾家依照着给贾珠准备带进考场的物品,药品、吃食、衣服、笔墨等,考场艰苦,这种环境中,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普通考生面临的困难也是差不多的,但是准备得充分一些,总能让考生舒服点。 有了老先生的提点,贾珠这次下场的把握比上回要大了不少。谁知,偏生就这样命运不济,在下场前几日,贾珠身体就出了些问题,他发热了。 贾家上下人等都被惊动了,王夫人一边赶紧派人去请王太医来,一边怒气冲冲地吩咐把伺候贾珠的小厮们捆起来,每人打上四十板子。听着外面传来的鬼哭狼嚎声,心中才略略消气。该死的奴才,都是他们伺候珠儿不上心,可误了大事了! 王太医赶来,诊脉后道,这是因为小公子近日劳累,身体空虚,风寒侵入的缘故,所幸不太重,平日里服用的补品也起了效果,如今他开个方子,服上几剂药,再好生休息几日,也就能治愈了。 贾珠服药后就此睡下,贾政心急如焚,皱眉苦苦思索着,贾珠居然在下场前病倒,这可如何是好?照样考试,那他的身体能坚持么?可如果放弃,那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投入的心血莫非就这么作罢了么? 贾政双手紧握成拳,自己在工部被人冷待,贾家在士林中被排斥斥责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不,他不甘心! 喝了两天药,卧床休息,贾珠身上的烧退了下去,但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还有些虚弱。大家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贾政见状,咬咬牙,拍板做主,恩科机会难得,不能功亏一篑,贾珠要坚持着下场! 请了王太医给赶制了些药丸子,把老参切成片,也给装入了考箱里,贾家人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目送着贾珠和他们拜别,小厮们在后面给他提着沉重的考篮,主仆们缓缓地爬上马车,向考场而去。 王熙凤身为妻子,这些天来忙着照顾贾珠,两人有机会相处,这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丈夫面容憔悴,神情黯淡,身上的衣裳似乎大了一圈,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再想不到,读书竟然会如此辛苦!看着贾珠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恍惚透着一股凄凉的滋味,王熙凤忽然觉着一阵心慌起来,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九天后,荣国府迎来了精疲力尽,面色惨白的贾珠。他由小厮们架着扶着,一进门,便软软地坐倒了,连洗漱清理自己都没力气。王熙凤带着丫鬟给他洗了个澡,把早早备下的参汤、米粥给他喝下,贾珠便一头扎进了床铺里,昏天暗地地直睡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精神好了些。这场考试,他实在是耗尽了心血,真是支撑不住了。 之后,贾家人就忙着为贾珠调养起了身体。暂时放下了重担,贾珠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书本放在一边,开始了正常的生活。王熙凤和贾珠分居了许久,两人等不及地又住回到了一处,重拾夫妻恩爱,每日里形影不离的,情意绵绵。 王夫人带着王熙凤管家,虽然两人都是王家女,但她的心腹陪房和王熙凤带来的人也有利害冲突,并不是一条心,彼此之间为了管家权力明争暗斗。 下人们各自在主子耳边难免说些挑拨的话语,王熙凤便知道了王夫人和贾政是想求娶李家女儿不成,无奈之下才只能选择了自己,不由得暗自生气;而王熙凤起先看中的人是贾琏,王夫人过后想起来,也觉得心塞。 彼此有了心结,王夫人又觉得贾珠的病倒,就是因为王熙凤只顾着弄权,而对丈夫不尽心,只由着小厮们糊弄的缘故。再想起王熙凤不经过自己同意,就打发了贾珠的通房丫鬟一事,担心贾珠会被王熙凤迷惑了。为压制王熙凤,科考结束后,王夫人便赏赐下了两个美貌通房下来,吩咐她们好好伺候大爷和大奶奶。 贾珠辛苦了那么久,心里一直压抑着,骨子里渴盼着放纵,便欣然接受了母亲的好意。这丫鬟是王夫人的恩典,王熙凤也不便打发,暗自憋屈,怀着争夺的心思,越发缠着贾珠。贾珠一时左拥右抱的,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一个月后,恩科发榜了。贾珠竟然榜上有名,虽然排在倒数,但好歹也是举人了。一时间,贾府阖府欢庆,大摆宴席。贾政眉飞色舞,觉得扬眉吐气,儿子为自己争气了!他对给贾珠补课的老先生是感激不已,亲自去拜谢,奉上了一份厚礼。 老先生也觉得十分满意,总算没抹了他的面子。看在贾家对他一直恭敬的份上,他离开荣国府时,也不忘提醒贾政道,考学是极费心神的事,贾珠辛苦太过,又是抱病上的科场,未免身体有亏,府上要注意给他好生调理,不可掉以轻心! 贾政随口答应了下来,但后来见着贾珠也不像很亏虚的样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贾珠因着中举的大喜事,老亲、勋贵们家中的子弟经常派人来相邀,为他祝贺。贾珠自己心中也高兴得意,差不多每日里都出去赴宴,大家喝酒作乐,不受拘束,有时玩乐到深夜才归。在家中,也是红袖添香,春意盎然,快乐无限。 这样的好日子一连过了好几个月,忽然一天晚上,贾珠在书房里和通房在一起嬉闹时,忽然喊头晕胸闷。那通房也不敢声张,只扶他上榻休息。等到第二天也不见好,赶忙去请了太医来。 第61章 林家父亲61 王太医匆匆赶到荣国府, 初一诊断,不禁心中一颤, 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细细地向众人询问了这些日子以来贾珠的情况, 不禁顿足叹息。贾珠这是抱病上了考场,还为了速愈,用了重药, 身体本就暗中亏损了许多。之后, 贾珠本应该好好调养个一年半载,补好暗伤才行,但显见他自己却不知保养, 放纵**, 如今情形可就严重了 贾家人闻言,如遭晴天霹雳, 这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一下子就病得那么严重了?眼见着都当上了举人老爷,假以时日,就可以向文官转向了, 却这等没福么!大家对他可是满怀着期盼的,所有的心血就这样打了水漂了? 贾政更是比旁人更加失魂落魄, 急得向王太医询问不已,要讨几句实在话来。 王太医摇头叹息。他还记得很清楚,在恩科开始前几日,荣国府就请了他上门来问诊, 贾珠生病了,阖家人心焦无比。他诊断后发现,贾珠发热倒是还不太重,但他耗费心神过度, 宜缓缓调养。乡试要连考九日九夜,考生都在考场里吃住,天气炎热,条件艰苦,是最熬人的,多少健康的考生都会在考试结束后大病一场,甚至有因之丧命的。为了贾珠的身体考虑,最稳妥的便是放弃这场恩科,下本钱调养好了,等待下一场,贾珠还年轻着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当时,他就把这层意思委婉地讲了出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日后不受埋怨。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贾政还是拒绝了他的建议,只是拜请他务必要在下场前,把贾珠医治好,哪怕下些重药也无妨,总要让他坚持考完试才成。王太医见贾政的态度无法相劝,默然片刻,只得尽力思索着开了一道方子出来,嘱咐待考试之后,让贾珠安心静养才好。 但显然,贾家人都没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从贾珠的脉象上来看,他心脉有损,这是先前心神过耗,之后失之调养的缘故;但肾水枯竭,却只能是贾珠在身体未恢复之际,贪念女色,肆行纵欲的后果了!名医也能算做读书人,是很在意心性修养的,对这种行径,心中也看不上眼。 王太医半遮半掩地点破了贾珠的病因,这是病人不遵医嘱,他可不愿为此背锅。贾政听到耳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得紧,暗恨贾珠不成器,让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但也没有太往心上去。豪门公子少年时荒唐些,原也是常事,那也不打紧,贾珠不过是得意忘形,一时放纵,他再如何,总比贾赦要强一些吧? 正要请王太医保守这隐秘,但随后,只听见王太医又说道,贾珠如今这情形不妙,自己虽然能开药方,把他急救回来,但日后只怕要长期修养,不能操劳费神了,读书这样的辛苦,是万不能再忍耐了。还有,还有就是在子嗣方面,怕也......有些妨碍。说罢,连忙拱手告辞,下去斟酌开方子去了。 此言一出,贾政和王夫人便双双变了脸色。不能再耗心神读书,就意味着贾珠不能再更进一步,前程便到此为止了。但举人就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了,贾家通过运作,给贾珠打点一个官职,还是可以的,能中进士的,读书人中本就寥寥,只是有些遗憾。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王太医说的后面一句话。 “什么?”王夫人失声叫道,难道她的珠儿竟然会要断绝后代了么?伤心得落泪哭泣之后,王夫人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儿子,也不敢去回想自己的不是,那满腔的怨愤便发泄到了贾珠身边人的头上。 “都是你们这些下作东西造的孽,敢上赶着勾引主子?好好的爷们,让你们搞坏了身体!”王夫人对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通房丫鬟怒喝道:“来人啊,把这几个骚蹄子捆起来,每人打四十板子,再叫人牙子来带去发卖了!” “不,还是撵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吧!”王夫人转念一想,便改口道。不能卖出去,万一这些下贱东西出去后透露了珠儿的情况,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 通房丫鬟跪在地上,痛苦着求饶,各位主子们充耳不闻,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的婆子拽着把她们拖了出去,随后就被堵住了嘴,从院子里传来木板子击打在□□上发出的沉闷声音。 王夫人望着榻上贾珠惨白的面色,心中的疼痛和怨怒一时还无法发散,她转头又对着王熙凤发起火来:“珠儿媳妇,你是怎么管的家,怎么伺候丈夫的,竟然还约束不了几个丫鬟,让珠儿的身体坏到这等地步?为人妻子,这是何等的不贤德!” 王熙凤呆立在旁边,方才王太医那句“于子嗣有妨碍”的话,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心中难以接受。 王太医医术高明,性格谨慎,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贾珠的情形就不是‘怕于子嗣有碍’,简直是怕没有子嗣了!她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要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那日后她能依靠谁去?这简直比自己不能生育,还要糟糕十倍,连想抱养个庶子都不成! 王熙凤望了望正闭着眼睛沉睡着的贾珠,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怨恨来,呵呵,他是快活逍遥了,但这个苦果却要自己承担起来!自己当时真是猪油糊了心,怎么就答应下了贾家这门婚事?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忽然听到王夫人的责问,王熙凤一腔怨气实在按捺不住了。怎么的,好姑妈,我还没诉苦呢,你倒赶紧往我身上甩黑锅了?都是王家女儿,你真当我是软柿子? “太太,您的指责媳妇可担不起!”王熙凤仰头冷笑着,口齿犀利地回答道:“大爷是我的夫君,他的身体,我可是一直很关心呢。先前他准备恩科的时候,哪日里我没有关照着厨房里给他送丰盛的饭食和补品,敲打小厮们要好生伺候着,每日里我自己也去问候大爷。只是啊,那时大爷是老爷让他搬出来,独自一个人住着的,老爷太太都一再嘱咐我,不可去纠缠大爷,免得他儿女情长,分了心神。若是因此误了大爷的功名,那我就是贾家的罪人了!这样严重的后果,我如何能当得起,自然是要听从老爷太太的话了。” 贾政和王夫人:“......” “大爷那么些日子,辛苦太过,大爷也悄悄地向我诉苦,说老先生给他布置的功课太重,他每日里没有一刻能松散些的时候,还动辄被责罚,实在忍耐不了,觉得自己的身体义举承受不住了。媳妇自然是满满心疼的,但也不能做什么,只得安慰大爷说眼下吃些苦,日后必有回报,也是给老爷太太尽孝了;再就是给大爷找寻最好的补品来养身。下场的时候,大爷可是刚刚生了一场病的。”王熙凤继续驳斥道:“媳妇担心大爷,心中慌得紧,但老爷做了决定,媳妇还能违逆了不成?”言下之意,贾珠因此落下了病根,那全是因为贾政的执念,为此牺牲了贾珠的身体,与她王熙凤有什么关系? “太太关心大爷,”王熙凤又话题一转,指向了王夫人:“大爷中了举人后,太太怕媳妇伺候不好,连忙挑选了自己房里的两个出色丫鬟来服侍大爷,说是为媳妇分忧。”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中就倏地生出一阵怒气来,既是对王夫人,也是冲着贾珠去的。别看平日里贾珠和自己说恩爱,可对王夫人赐下的丫鬟,却是欣然笑纳了,和那两个下贱东西纠缠在一起,真正让人寒心,也让王熙凤觉着不屑,什么脏的臭的,都不挑剔的,这哪里像大家公子的排面。她叔叔王子腾,那也是有通房、小妾的,但叔叔从来威严气派,通房们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屏声静气,敬畏有加的。贾珠这样的做派,王熙凤很有些看不上。 “那两个丫鬟是太太的人,媳妇看在太太的份上,怎么也要对她们客气三分的!”王熙凤委屈地道。呵呵,真是开了眼,王熙凤心中冷笑,服侍了长辈的奴才,比起后辈的主子还有脸面,王家可没有这样混账的规矩! “况且,太太还怕我年轻不知事,特意嘱咐我,要贤惠大度,那才是大家主母的风范!”王熙凤挑了挑眉:“太太的吩咐,我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我也劝说了大爷要好生静养着,大爷不听,我也无法!‘出嫁从夫’啊,我哪里敢勉强大爷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就这么和公婆顶嘴,这是哪家的规矩?”王夫人口舌可远远比不上王熙凤灵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微颤。这话如果传出去,就像是她与贾政害了贾珠一般,父母不慈,这如何使得! “太太,您担不起,难道我就能担得起么?”王熙凤呜咽出声:“太太,我自嫁入贾家来,一向是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尽心尽力的,太太那样说,岂不是要逼死我么?” 她转身扑到史夫人面前跪下:“老太太明鉴,给我做主啊!” 史夫人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对王夫人和王熙凤的言行都看在眼中,心中苦笑,这婆媳二人不愧是王家女儿,都不是省事的主,唉! 她连忙扶起王熙凤来:“好孩子,快起来,你婆婆她是一时心急了,你的好处她自然心中有数的!” 王熙凤在平儿的搀扶下起身,今日心神震荡,方才又闹了半晌,身体都觉着乏力,忽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平儿连忙把王熙凤扶到椅子上坐下,倒了杯热茶来喂了几口,正好王太医还没走,下人们便立刻去请了他来看一看。 “这仿佛是滑脉,少夫人这是有孕了,不过现在才一个多月,在下还不敢完全确定。”王太医两指搭在王熙凤的手腕上道,又补充了一句:“妇人的身孕在三个月前,都不十分安稳,要小心养着。” 在场的众人闻言都惊喜不已,这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护佑啊!史夫人和王夫人立刻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一叠连声地叫着让人拿补品给平儿,每日里给你家主子熬煮了吃;又温声安慰王熙凤,让她好生养胎,给贾珠平安生下子嗣,那她就是贾家的大功臣了!王夫人也满面的慈爱之色,仿佛方才与王熙凤的纷争是不存在的,她对王熙凤也是从来没有出言斥责过...... 王熙凤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初时的惊喜过去后,心中各种滋味交集。想到日后的人生,手下微颤,心中忽然一阵茫然。 她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她而言,是悲,还是喜? 第62章 林家父亲62 贾珠被王太医救醒过来后, 自己也悚然心惊,为了性命考虑, 他非常乖顺地配合医嘱, 从此修身养性起来,几近杜绝女色。 王太医的话语后来传到了他的耳中,贾珠把前后因果想了一遍, 不禁对父母都生出些怨愤来。首先是对贾政,如果不是父亲那么严苛地逼迫重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死活,自己如何会落到这番地步?如果缓缓而为,自己也未尝不能考中举人的。听说堂弟贾琏, 张家的外祖父和舅舅就不准备让他参加这次恩科,要他打牢基础,再论功名, 道不能拔苗助长, 日子还长着呢, 不必着急。这份从容和体贴,就让当时昏天黑地读书的贾珠羡慕得紧。 说来说去, 其实父亲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呵呵, 他自己没有功名,在工部被人鄙夷排挤,就指望着让自己给他争光。平日里见面就板着脸责骂我不成器,也不想想他自己也只是凭借国子监身份才得到的‘秀才’, 教训我的时候, 难道心中就这么有底气么? 对王夫人,贾珠也不是没有意见的。母亲赐下了通房丫鬟,说凤姐儿整日为了管家不得闲儿, 这是为了能让自己得到更好的伺候,但贾珠心中也有数,母亲这是要和凤姐儿打擂台,恶心凤姐儿呢!如果凤姐儿不愿意,像以前一样打发了那两个丫鬟,那就是不敬长辈,嫉妒,不孝不贤,可是要被人诟病的罪名。 如果那两个丫鬟不是母亲赐下的,我能那么抬举亲近了她们吗?贾珠心中为自己开脱道,浑然忘记了他当时可是欣然笑纳,没有一丝一毫勉强的。 经过后来两三次诊脉,王熙凤的身孕已确定无误,她立刻被贾家人供了起来。日后如果贾珠的身体不能好转,那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就非常珍贵了,只怕是他唯一的子嗣了。不但贾珠本人看得像宝贝一样,就是贾政夫妻、史夫人都极重视,各种珍稀补品流水一般地送到王熙凤面前,每几日就要去请太医来仔细诊脉,府里还给贾珠院子里加派了人手,千叮万嘱,一定要伺候好大奶奶,万万不能出差错!为了预备王熙凤要打赏下人,花费会比以前大,史夫人下令提高了她和贾珠的月钱,从此后王熙凤一个月领二十两银子,和史夫人、王夫人并肩,贾珠则是提高到四十两银子,因为他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可以享受大老爷和二老爷一样的待遇。 得到这样的厚待,王熙凤心中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一来,这些日子以来,贾珠的表现让她恚怒,王夫人在贾珠病榻前的表现更让她寒心,自己的婆婆,也是亲姑母,就这样把贾珠病倒的责任推卸给她。如果不是自己能言善辩,身后也有王家依靠,这样的罪名她如何能担得起? 看着整日闷在房中长吁短叹,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双目无神,病恹恹的贾珠,王熙凤就觉得心头烦躁无比。这般没有精气神的模样,哪里像个男人?呵呵,难道那通房丫鬟是王夫人当面逼着他去睡的,还是有鬼迷惑着他,这当儿竟然还扯到了孝道的份上!王熙凤不禁回忆起了惊鸿一面的贾琏,虽然两人是堂兄弟,相貌颇有相似之处,但他们气质迥异,挺拔从容的贾琏看起来就把贾珠甩了八条街,让人感觉到非常可以依靠。 自己当初为何不能再努力一下呢?王熙凤不禁悔恨了起来,虽然她当初听了王子腾的话,心中就明白了,她与贾琏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自己的好姑妈,早就把事情做绝了,张家绝不会让贾琏和王家的女儿有任何牵扯的了! 自己要何去何从,王熙凤深深地思索起来。贾珠的身体以后会好起来吗,还能出去做官吗?自己这一胎如果是儿子还好,如果是个女儿,不用说贾家众人,自己都会失望的,日后还能依靠谁去?通过这件事,王熙凤也对贾珠没了指望。 有时,一个想法也会蹦进她的脑海中: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那她是不是能离开贾家了呢?自己年轻美貌,精明能干,还有一份厚厚的嫁妆,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到时再寻个好男人改嫁了,大不了坐地招婿,落个自己当家做主的爽利,不比留在贾家死耗着强? 在王子腾夫人闻讯前来探望王熙凤时,王熙凤先带她去看了看在正躺在屋里的贾珠,就带着婶娘到园子里散心去了。 “婶娘,你也看到了,他如今就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王熙凤讥讽地道,把贾珠病倒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给了王子腾夫人听。这其中,可没她王熙凤什么事儿,都是贾珠爹娘造的孽,和贾珠自己不知检点的后果。 “婶娘,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王熙凤问道。 “凤姐儿,我和你叔父再想不到有这样的变故,本来珠儿都考中举人,日子眼看着就要起来了!”王子腾夫人叹息道,心中也暗恨贾政夫妇和贾珠的不靠谱,明明是一件喜事,却转眼变得那么糟心。 “但这也是女人家的命啊,珠儿慢慢地调养着,也会好的,你再生下孩子来,到时大家都明白你的好了。”她只能这样安慰王熙凤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贾珠要是一直就这样呢,我再生出来的是个女儿,那侄女能依靠谁去?”王熙凤勾着嘴角,冷冷一笑:“若是他再这么去了,我拖了个孩子,可怎么活?” “这是什么话?贾家还能不管你不成,你是正正经经的珠大奶奶!”王子腾夫人被王熙凤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 “这样的珠大奶奶当着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那贫民家的丫头,靠着婆家穿衣吃饭的!”王熙凤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婶娘,我不想留在贾家了,也不愿要这个孩子!”王熙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我要与贾珠和离,让贾家找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伺候他,我带着嫁妆出门!” “凤姐儿,你是想要再嫁?和离的女子还能嫁给谁去?你已经有了身孕了!”王子腾夫人吃惊不已。 “婶娘,你不是给我讲过那陆游和唐婉的故事么,那唐婉无子被休弃,都能再嫁宗亲,侄女哪里比不上她?哪怕是嫁给叔叔的下属,离开京城也行啊,寒素些也不要紧,侄女的嫁妆也足够花了,自己也能做些营生的。”王熙凤见王子腾夫人面色凝重,改口道:“实在寻不到合适的,侄女不如坐产招夫?有叔父看顾着,赘婿也不敢欺到我头上来,总比在贾家守死寡、活寡的强!” “那孩子我也不想要了,姑妈不是会塞通房吗?如今她尽可以选上百八十个好生养的给她儿子了。”王熙凤脸上露出狠色:“休想我为了一个孩子葬送一生!” 王子腾夫人听着,一言不发,她也劝说不了,回去后她把贾家的情形和王熙凤的言语打算都告诉了王子腾。 王子腾沉着脸听完,思绪翻腾。如果王熙凤嫁的不是贾珠,那这种情形下,他可能会支持她的要求。凤姐儿这孩子有决断,也能狠下心来,比她哥哥王仁强多了。只是,可惜啊! 凤姐儿是他王子腾的侄女,但那贾珠,难道不是他的外甥么,他只能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向其中一人。 更要紧的是,凤姐儿和贾珠的婚事,并不只是关系到他们小夫妻两人,这是贾家和王家的联姻,是两家势力的联手。贾家虽然有些没落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军中,还是有不少贾代善的旧部势力,这姻缘就这样断了,就意味着王家和贾家要分道扬镳?再说了,贾珠如今这样的情况,凤姐儿要和离走人,连可能是贾珠唯一的孩子都不要了,这样狠心无情,这话传出去,王家的女子还能做人吗? 不成,绝对不成!王子腾眼中寒光一闪,在家族利益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僭越了。凤姐儿也不例外。 几天后,王子腾夫人又来探望王熙凤,除了补品之外,她还带来了王子腾的话。 “叔叔真这么说?”王熙凤瞪大了眼睛,声音微颤地问道。 “不错!”王子腾夫人心中有些不忍,但也只得叹息着劝说道:“你与珠儿的婚事,并不只是你们夫妻和不和睦的问题,还事关着贾王两家的情谊,容不得你任性而为,结下冤仇。老爷说了,他是绝不会支持你和离的,若是你坚持这么做,他半点不会援手。休说贾家允不允许,就算你折腾得如愿以偿,他就不会再认你这个侄女了,还要把你除族。你爹娘那里,纵然心疼你,但也拗不过家法族规的!” “没有家族支撑,你一个和离女子,该如何生活?”王子腾夫人摇摇头:“你只听我说起唐婉,但你可知,她离现在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时移世易,现在略富贵的人家,怎么肯会娶和离过的女人,哪怕她再占理也不成,何况你这样的!死了丈夫的,也要守节,没有孩子,都要过继一个来养在膝下,传承亡夫的香火。” “你还打算坐产招夫,你可知,但凡像样些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去做赘婿的!如果肯做赘婿,又能让你看上的男人,他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可能明白?”王子腾夫人冷笑道:“你当初这么说,是想着老爷定然会为你撑腰,那就无人敢打你的主意了,对吧?一个孤身女人,身上还带着大笔钱财,没有家族依靠,也没有官家身份,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现在你想想清楚,若是离了王家和贾家,你能不能过得像你打算的那么好?老爷说了,他不会拦着你,但也不会帮你丝毫,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日后你不要后悔才好!” 王熙凤闻言脸色发白,她也不是那冲动无知的人,她原指望依靠的,就是王子腾了。只要说动了叔父,在他的庇护下,她有钱有貌,精明能干,自然能过得逍遥快活。可现在,她怕了,她再自诩不输男子,但毕竟没有独自经历过外面的风雨,她是千金贵女啊,自己都不会单独出门的,身边的丫鬟、婆子、家丁一堆人护卫着!没有权势的维护,那市井里的光棍无赖就够让她吃一壶的了,何况‘怀璧其罪’,自己的财产能保住么?何况,照婶娘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离后,就再无王家贵女和贾家贵妇的光环,好像,就要不值钱了呢! “那婶娘,叔叔难道就这样看着凤儿就这么苦熬着,任贾家人欺凌?这一辈子日子这么长,可怎么过啊!”王熙凤服软了,弱了声势,却又真切地勾起了心中的苦涩,终于哽咽出声。 “你放心,老爷他会为你做主的!”王子腾夫人叹了口气,拉起王熙凤的手,在和自己亲近的侄女和关系淡淡的小姑之间,她当然是偏向王熙凤的。只是,关系到家族利益,大家都不得不做出取舍。 她心中忽然想起王子腾含混的话语,那意思是,只要王熙凤不与贾珠和离或改嫁,他不会管她私下里做什么的,富贵人家,冠冕堂皇的外壳之下,种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多着呢,哪怕是最威严崇高的皇宫之中,也难以幸免,大家大面上过得去就无事...... 王子腾夫人想到此处,面色复杂,语气隐晦地暗示了王熙凤一番。 王熙凤瞳孔一缩,垂下眼帘,默然良久。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不再提离开贾府之事。见王子腾夫人松了口气,王熙凤想起贾珠和王夫人,心中恨意和快意交织,哼,想要我做一个‘贤良’的蠢妇,那是休想! 王熙凤死了心,自此就安生养着。贾珠也每日里服药修养,性命是保住了,但一直是病仄仄的,劳神多了些,便支持不住,王熙凤也不怎么管她,两人分居两处,各自修养。这对夫妻,就这么‘相敬如冰’地过着日子,贾珠自己也心虚气短,不敢挑剔埋怨。 王子腾也把王夫人教训了一顿,王夫人也消停了。王熙凤是个狠角色,真的把她逼急了,丢脸的是贾家!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随着一声婴啼,王熙凤生下了一个儿子。贾家众人喜之不尽,按照辈分,贾政给自己的长孙取名为贾兰。 第63章 林家父亲63 王熙凤怀上贾兰的时候, 贾珠的身体比现在要好一些,机缘巧合之下,留下了这个子嗣。贾珠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视若珍宝, 对王熙凤也是满怀感激。如果不是她, 自己怕是要绝后了。但王熙凤如今对贾珠也是淡淡的, 对贾兰也不似贾珠那么疼爱。贾珠生性软绵,知道自己先前放纵好色,践踏了身体,对着王熙凤也是心虚气短, 不敢与之争论, 凡事都退让几分。王熙凤知道自己与贾珠是无法分开的了, 也只好和他凑合着过着日子。 贾政再不敢逼着贾珠读书了,如今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大幸。大家都操心给贾珠调养身体来,贾家有钱,珍贵的药材可以充足地供应,花费再多也不吝惜。众人心想,这样花大本钱养着一两年, 再如何身体也能养好了吧。大家公子, 有几人是健壮如牛的,又不是那种田当兵的。不能考举人,不考了也罢,举人对于贾珠也够用了! 考中了举人, 就等于走到了仕途的门口,可以有了被举荐为官的资格。但能不能做官,就要看自己和身后家族的本事、根基了。这点,贾家并不担忧, 他们终究是国公府第啊,再不然,贾珠还有个有权有势的舅舅呢,再怎么的,也能给自己的外甥兼侄女婿谋个官位的。 静养了一年多身体后,贾政看着贾珠好像是缓过来了,不像当初那脸色青白,气息都暗弱,多走几步都劳累得紧的模样,便开始琢磨起他的前程来了。贾珠不能是个白身,特别是在他如今身体还不太好的情况下,更加要有个依仗。想到此处,贾政不由得对侄儿贾琏满腔的...... 总之贾政心绪复杂,贾琏比起贾珠来,是多么幸运啊,日后他的功名定然会比贾珠高,仕途上比贾珠走得远,还能享受到祖宗的遗泽,承袭贾家的爵位!自己比起大哥来,也只是晚生了两年,便贾家什么都是大哥的了,命运不公啊! 王子腾被妹妹妹夫恳切拜托,也为了安慰王熙凤,必须要为贾珠谋个官职。但他的势力基本上是在军中,贾珠不可能从军,选择的范围就小了许多。而且举人最初的起点要比进士低得多,要从八品、九品的开始做起,升官也有限制,一般是授予教喻、县丞、主簿这样的官职。但贾珠这样的情形,外放是不用想的了。京城里勋贵众多,僧多粥少,也非那么容易。 最后,王子腾在兵部里为贾珠谋了个制书令史的差事,相当于文书,平日里的工作是起草、整理些文件、命令之类。这是从八品的官,放在在京城里,也算是挺不错的了,要知道一辈子都侯不到缺的举人占了大多数,能留在京城衙门里的更少。进士授官,开始也只是七品而已,当然进士以后的前程和举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贾珠去了兵部,但几个月后,他就支撑不下来了。兵部的人看在荣国府和王子腾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客气。但是,工部的公务繁忙,大家身上要承担的工作也是不少的,贾珠跟着大家忙碌了几天后,身体就开始扛不住了,他又病倒躺下了。 起先,同僚们还对他挺关心,在他病倒的时候,主动把他的工作接手过去做,安慰他不必在意。但日子久了,贾珠动不动就病休,一个月只能干上十日左右的活,就这样,当差的时候,还一副弱不禁风,半天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上司见了,都不敢使唤他,担心万一把他累倒下了,他舅舅岂不怪罪? 这样,原属于贾珠的工作就要分给其他的同僚去做了,兵部的制书令史是有名额限制的,贾珠占了这位子,兵部就要少一个名额。同僚们工作增加,渐渐地就心中不平起来,知道贾珠的身份背景后,更加觉得他是依仗着家中势力,才敢如此怠慢公事,让同僚顶缸。贾珠原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向来都是小厮丫鬟们给他打点好一切的,自己只管读书,世故人情什么的,除了家中的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谁会让他特别上心?因此,他也没想过请一请同僚,送些礼物来表示感谢,让大家觉得你还是领情的。 因此,贾珠在兵部里也沦为贾政一般的闲人。但贾政好歹还每日按时点卯,贾珠却是连这个也做不到。两年一度的考评之时,贾珠被打了了‘中下’的等级,评语也严厉,没落到‘下下’,那也是顾着贾王两家人的脸面了。贾珠大受打击,觉着愤懑不平,一时身体又不好了,只得告长假回家养病,横竖贾家也不少了那份俸禄,只留着这身份体面而已。 贾珠这等表现,让王熙凤满心地看不上,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越发把他视之为无物。贾家众人心中也是有些失望的,这嫡长子眼见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他们把目光渐渐转移到了渐渐长大的贾宝玉身上。这衔玉而生,有大来历造化的孩子,会是贾家日后的希望吧? 林海在户部是如鱼得水,把郎中兼任代侍郎的差事做得十分出彩,众人也知林海的家世背景,无人敢为难他,不然可就要让嘉明帝给记上一笔了。因此在考评时,林海考评下来的等级是‘上上’,他本人也是勤勉能干,政绩让人半点挑剔不得,可谓名副实归。 于是,在与内阁讨论后,无人表示反对,嘉明帝便命拟定了诏书,正式晋升林海为户部侍郎,从三品。林海便在四十不到的年纪,步入大周的高官行列。 林海的妻子孙素馨也被赐予了四品恭人的诰命,这是个很大的恩典,因为高官夫人也不是都能得到朝廷诰封的,要看自己丈夫的政绩名声和皇帝对他的态度而定。由此一事,便足可以看出林海是简在帝心的,众人因此对他越发重视。 林海得知家中女眷可以请封一位诰命之时,本来和妻子商量了,准备给母亲请封,以全孝心。孙素馨也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些年来,朱氏对她一直都很好,仁厚慈爱。在她和林海去江南那几年,公公婆婆悉心教养孙子孙女,她心中是十分感激的,深觉自己非常幸运,嫁了一个最好的人家。 但朱氏却坚拒了他们的孝心,不说林家当家主母需要这个尊荣,才能在交际中更加体面,有底气,就是日后林长安和林飞鸿在谈婚论嫁时,母亲是诰命夫人和祖母是诰命夫人,那差别还是不小的,为子孙考虑,她也要拒绝儿子媳妇的这份孝心。林雪峰也赞同朱氏的意见,横竖她都不太出门了,不能为虚名而舍实利,对不对?后来,林海夫妻两人顺从了父母的意思。 这婆媳相互谦让诰命册封的事迹传了出去,大家都感叹林家的家宅和睦,上慈下孝,林家的名声更加好了。 贾政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无比惆怅。他记得,当年林海来贾家做客时,还是他陪同的呢。年轻时的林海意气风发,他也是国公府矜持高贵的二公子,在新鲜出炉的探花郎面前,虽然心中艳羡,但也没太自惭形秽。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时的两人却是差距越来越大,林海已经走到了需要他仰望的地步。物是人非事事休,贾政环视着依旧壮丽轩昂的国公府,把自己半生蹉跎的感慨和对子女的忧心,付之于一声沉重的叹息之中。 第64章 林家父亲64 贾政满心感怀, 悲凉地蹉叹自己的失意和坎坷,一连多日,心情非常低落。史夫人也因着贾珠的病弱而忧心忡忡, 嫡长孙贾琏虽然出息, 但在张家人的挑唆之下, 与贾家是离心离德,冷淡疏远。日后即使他承袭了贾家的爵位,碍于伦理,不能不孝敬自己这个祖母和父亲贾赦, 但对于叔父和堂兄弟, 却是不会关照的, 只怕自己一闭眼,贾琏就要逼着分家了。 她已有年岁,眼见着政儿一家的情形,还没有人能支撑起来,以后可怎么办啊,她还能制约贾琏多少时间呢?一想到心肝宝贝的宝玉还那么小,就要被贾琏从荣国府赶出去, 沦为贾家的旁支, 只能依附着家族,过着清寒的生活,史夫人的心就抽痛不已。 史夫人一直就殚精竭智地为了贾宝玉盘算,想把黛玉和宝玉撮合在一起。安郡王世子日后就是降等袭爵, 那也是未出五服的宗亲,皇家血脉,地位比荣国府要高。黛玉身为安郡王的嫡长孙女,身份高贵, 她父亲再如何对贾家不冷不热的,对自己的嫡女那还是疼爱的。如果宝玉能有这样的岳父庇护,那一生便能平安无忧了。而且黛玉以后还会得到宗人府的册封,领取稳定的俸禄,嫁妆也必定丰厚,自己再把历年积累的私房留给宝玉,那宝玉的退步便不愁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史夫人经常派人去接黛玉,但眼见着安郡王府不是婉言推辞,就是黛玉来贾家时,精明的嬷嬷们不离左右,她心中烦恼,便思忖着不如转个方向入手。史夫人便经常让贾宝玉打着去探望姑母的名义,前去安郡王府见贾敏。 贾宝玉长相出色,‘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嘴甜善言,对女子尤为温柔,初见是会让人生出好感的。贾敏平日里听着史夫人不断夸赞宝玉是个极贴心善良的孩子,对这个与她亲近的娘家侄子也很喜欢。 三个侄子中,贾琏根本不理会她,从来不上安郡王府的门,让她在王府众人面前丢脸难堪;贾珠以前整日忙着读书,后来在家中养病,与她见面也稀少。和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宝玉了,自然而然地就亲近起来。 她没有儿子,世子对她虽然尊重,但平日里和李侧妃更加亲密。眼见着李侧妃所生的长子出落得聪明俊秀,世子很是疼爱,贾敏心中越发觉着空落落的,还夹杂着一丝惶恐。日后必是那孩子继承王府了,纵然他不得不善待自己这个嫡母,但对黛玉,他还会疼爱维护吗? 当年之事,后来贾敏也回过神来了,她逼问了钱嬷嬷,知道了李侧妃摔倒的真相。这事确实是她母亲的算计,但母亲那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么,不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吗?贾敏不忍心怪罪史夫人,但也明白这件事后,安郡王府必会存着心结。她膝下只有黛玉一个女儿了,怎么也要为她打算的,贾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此生未必能长寿,没法长长久久地呵护着黛玉。 所以,看着倚在她身边笑语晏晏,如同金童一般光彩夺目的宝玉,想起母亲和她私下里说过的话,贾敏心中思绪起伏。 再看看吧,她垂下眼帘沉思着,等到宝玉再长大一些不,如果他真的不错,她就努力去求世子,就算二哥的官位低了些,宝玉也未尝不是好女婿的人选,至少彼此知根知底的,有外祖母和舅舅维护着,又是表兄妹的情分,黛玉不会受委屈。 安郡王和世子在外面忙着公事,无暇顾及内宅事务。李侧妃自然也管不了贾敏,周王妃虽然觉着有些不对,但人家的侄儿关心姑母,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她可以提防着让黛玉少去贾家,但却不能无端阻止贾宝玉上门来,否则传扬出去,便是安郡王府苛待世子妃,看不起亲家了。 好在贾宝玉和黛玉年纪还小,尚且不到要顾忌‘男女大防’的时候,周王妃只得含蓄地和贾敏提了一嘴,要求贾宝玉来看望她的时候,不能耽搁了黛玉姐妹的功课和女红。虽然是亲戚,但黛玉也渐渐大了,两个孩子还是要有所避讳的...... 贾敏嘴上答应着,暗中却是不情愿的,她那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知觉地就流露了出来。周王妃何等精明,很快就把贾敏的心思揣测出了一二来,心中也冷了下来。这些年来,她与贾敏之间一直亲近不起来,如今大家只是以礼相待,因着贾敏的原因,黛玉远不如李侧妃所出的庶姐张慧龄与周王妃走得近。 算了吧,好歹那是贾敏自己的女儿,周王妃叹了一声,贾敏总不能害了黛玉吧?再说,总还有王爷和世子做主呢。自己不是嫡亲的婆母,又与贾敏先前有些纠葛,还是不要插手太多了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啊,勉强不得! 史夫人一面不动声色地为贾宝玉打算着,一面又为贾元春操心不已。贾元春在太上皇的大明宫里伺候着,作为贾代善的孙女,她对待太上皇和甄太妃又殷勤细致,得到了太上皇的另眼相看,给她了不低的品级,也时有好东西赏赐下来。在女官之中,她这个待遇是很优厚的了,引来其他人的艳羡。 但无论是史夫人,还是甄太妃,她们的目的却绝不限于此。她们对元春的期盼是要让她得到嘉明帝的喜欢,纳入后宫,成为尊贵的妃嫔,飞上枝头变凤凰,日后能缓和甄太妃和嘉明帝的关系,拉拔贾家。但无奈,她们创造出了条件,贾元春却未见进展。 嘉明帝孝心虔诚,每两天就要来大明宫一趟,向太上皇请安。在嘉明帝要来的那天,甄太妃就会吩咐贾元春前来伺候茶水。虽然身着宫里统一的女官服饰,但贾元春总能在细微之处弄些新意出来,佩戴上些甄太妃赏赐的精致首饰,衣裳也自己修改得修身纤柔,略加点缀,峨眉淡扫,显得美丽不俗,雍容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韵致,多年来家中高价聘请的教养嬷嬷不是白拿钱的,除了大家闺秀的才艺本事外,还暗中教会了贾元春如何不着声色地施展魅力,吸引男人。 只是,让甄太妃和贾元春失望的是,嘉明帝自始至终,对贾元春和旁的女官并无二致,态度一直平静无波,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特别的兴趣。甄太妃故意当着嘉明帝和太上皇的面,夸奖贾元春时,嘉明帝也只是微微笑着,敷衍地点点头,或者淡淡地说上一句:“太妃的人,自然是比旁处要好!”随即便移开了这话题,让甄太妃接不上话。 日子久了,甄太妃试着再换了其他看中的女子来伺候,嘉明帝依然故我。甄太妃心中便明白了嘉明帝对她这里的女子都是无心的。她心中也烦躁起来,史夫人也几次进宫给她请安,言语之间,也会暗暗地流露出这意思来:贾元春的年纪一日日增长,委实耽误不得了,当初可是甄太妃主动招揽的,不然贾家和王家早就给她寻一门好婚事了。 甄太妃不甘心心血白白耗费,索性直接向太上皇开了口,她身为庶母,见皇上后宫不丰,关怀皇上的子嗣。臣妾身边的贾元春,出身好,容貌才德俱全,看身形,也是好生养的,不如就让她去伺候皇上吧。只是,皇上怕是对臣妾和甄家有些误会,这...... 太上皇自从退位之后,起初是安心修养的,觉得卸去身上重负之后,终于可以松了口气。但过了一年后,随着身体好转,心中却隐隐不甘起来。一座皇宫之中,可以生活着两个陛下,但一个国家却只能有一个主人。尽管嘉明帝对太上皇的供奉超过自己许多,也极力表示了自己的孝顺,坚持给他请安不怠,对他是恭敬有加,大明宫在紫禁城中地位超然,这里是太上皇和甄太妃的天地,皇后、皇太后都管不到此处。但太上皇叱咤天下数十年,一朝不再手握权柄,只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心中的失落越来越压不住。 而且,嘉明帝渐渐地露出了一贯淡泊面具下的锋利,他在慢慢地布局,在重要的职位上安排上自己的人手,逐步架空原来效忠太上皇的老人。随着嘉明帝在朝堂上的权威一日日地增强,太上皇心中也掀起了波澜,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儿子啊!等到他羽翼丰满,自己可不就成了庙里的泥塑菩萨,被人高高供起,成了受几炷香火,任人摆布的傀儡? 于是,太上皇便越发看重原来跟随自己的勋贵们,特别是‘四王八公’那些开国的武勋。此刻,听到甄太妃的话,心中便活动起来了。贾元春是自己心腹贾代善的孙女,在宫中也无人可依靠,自然是会效忠自己的。她的身份很不差,若是日后能生下皇子来,还可以调节嘉明帝和甄太妃母子之间的隔阂,岂不是一桩好事? 打定了主意,太上皇在嘉明帝来请安之际,径自就道,要把贾元春赐予他。太上皇对于嘉明帝而言,是父亲,也是君,赐个女子,就像官宦之家,做父亲的给儿子送了通房丫鬟一般,实乃平常之事。至多,做父母的要嘱咐儿子一句,注意身体,不可沉溺女色。 嘉明帝面色不变,恭恭敬敬地谢了父皇的恩典。 但太上皇又接着道:这贾元春乃是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孙女,人品贵重,才貌双全,侍奉朕与太妃,便是为你们兄弟尽了孝,因此不能以寻常婢妾待之,要给她一个妃位。 嘉明帝闻言眉宇间阴霾之色一闪而过,但迅速恢复了常态,他起身平静含笑向太上皇谢恩,而后又道,贾元春本为女官,未经大选而入宫中,骤然升至妃位,于理不合,恐引起后宫不平。不如先册封为嫔,而后侍奉君主,以功累进,更加适宜,也不致成为众矢之的。她侍奉父皇有功,儿臣不会亏待的,赐予封号为‘贤德’。 太上皇听了,觉得方才自己的处置确实欠妥,嘉明帝说得不错,便点头同意了。既然嘉明帝肯顺从了自己的旨意,纳了贾元春,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贾元春是妃是嫔又有什么关系呢? 嘉明帝垂下眼帘,掩去了目中的冷色。呵呵,荣国府,四王八公! 贾元春不过是一个嫔,却占了妃嫔中最尊贵的‘贵、淑、贤、德’封号中的两个,以后在宫中,那日子还能好过么?不过,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即使今日朕真的封了她做‘贤德妃’,又能如何呢?一个注定无子的妃子,一辈子不过是终老宫中,念一曲《上阳白发人》罢了! 第65章 林家父亲65 贾政过了一个难忘的生辰。 早起, 贾家人就齐聚一堂,安排了戏酒,为贾政贺寿。正当热闹喧哗之际,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在许多内监跟从下, 前来荣国府降旨, 宣贾政即刻入宫陛见。可怜贾政为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得蒙皇上召见,不知是何兆头,当即战战兢兢地更衣入朝。 贾家阖家大小心中都惶惶不安, 自贾代善去世之后, 贾家就没有单独接到过宫里的旨意, 也不知此番是福还是祸?正在心焦万分的时候,消息传来,原来是贾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为贤德嫔,贾政吩咐让她们赶紧入宫谢恩。 贾家人的心这才安稳地放进了肚子里,随即都喜气洋洋起来,笑语不绝。史夫人和王夫人和东府的尤氏都按品盛装起来, 入宫去谢恩, 贾赦和贾珍等也一本正经地换上了朝服,跟随着前往。 嘉明帝听着身边的太监回报,看着手中的奏折,眼皮都不抬一下, 但心中已经给贾家人记上了一笔。他可不耐烦理会贾家众人,只让皇后召见了贾家女眷一面,磕头谢恩后,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退下了。在嘉明帝未上位之前, 贾家与他走得并不近,矜持着国公府的身份,和娘家并不特别显赫的皇后关系也平常,此时皇后自然也不会与她们有多亲热。 ‘居然又去了大明宫!’嘉明帝心中冷嗤了一声:看来她们是知道贾元春是被谁提携的。父皇,甄太妃,可真是糊涂了,难道就凭借着几个女子,就想把我笼络住?不过,嘉明帝停下笔,沉思着:明年就是大选之年,朕是不是也应该挑选几个新兴武臣之家的女儿入宫,以收拢他们的心。这事朕须得与皇后说一说其中道理,入宫之后,要对她们好生关照,以示恩泽。 贾元春得到册封后,皇后就安排了凤藻宫作为她的住处。凤藻宫宽敞华丽,陈设精致,只住着贾元春一个主子和一大群伺候她的宫女、女官们,大家对贾元春毕恭毕敬,众星捧月一般,可见这新鲜出炉的贤德嫔在宫中风头正劲。 史夫人和王夫人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宇,春风满面,华服靓妆的贾元春,心中满是得意欣慰。只是可惜,这凤藻宫离嘉明帝居住的乾清宫要远了些,走过去要花不少时候呢。眼下贾元春只是个嫔妃,不如妃子来得风光体面。但只要贾元春伺候好了嘉明帝,日后自然就会晋位的。 想当初,甄太妃刚进宫时,只是被封了个贵人,都不能独自执掌一宫,但她得到了太上皇的宠爱,不断地得到晋封,最后还不是成了贵妃,压了出身比她好,入宫比她早的淑妃一头?甄太妃能做到如此,元春又哪里比她差了呢?元春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不愧是大年初一出生的,有大福气大造化! 沾着贾元春封嫔的喜气,贾家往日的失意挫败顿时一扫而空,各人心中都充溢着兴奋和得意,仿佛看到元春得宠,贾家鸡犬升天后的风光无限。贾代善再如何受太上皇重用,那与皇家也不是一家人啊,现在有娘娘在,那贾家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啊! 贾家忙着向各处亲戚们报喜,老亲们都送来了礼物,表示了祝贺之意,尤以江南薛家送来的礼物最重。薛家是老亲中唯一的皇商,家境豪富,但身上已经没有爵位官职,在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中,论起权势地位来,可谓是最垫底的。薛家主母又是贾元春的亲姨母,对于薛家的厚礼,贾家是心安理得笑纳。 但让她们心塞的是,也有些人并不愿理会贾家的大喜事。首先,张家就浑当没这回事一般,派人去告诉贾琏时,他只点点头,淡淡地表示知道了,再无二话,冷淡得仿佛贾元春不是自家堂姐似的。 派去的下人回去支支吾吾地禀报了贾琏的反应,史夫人便生起气来,贾琏你可是贾家的子孙啊,纵然你对贾家有不满,但‘胳膊折了也要放在袖子里’,不应该以家族利益为重么,怎的如此不识大体,对贾家如此冷淡,须知大家是‘一荣则荣,一损则损’啊! 史夫人此时觉得贾家正兴起,心中底气足了,自己也占了理,子不教父之过,吩咐贾赦前去训导贾琏一回,最好便是乘机接他回荣国府,贾琏是个有前程的,不能由着他置身事外,不把自己当贾家人!贾赦对贾琏和张氏对自己的疏远冷淡也早感到憋屈,领了史夫人的命令,也想着乘势压制住这母子二人,以振威严,于是打叠起勇气来,径自去了张府。 贾赦上门时,正巧张老太爷在会客人。来访的是张老太爷当年的小师弟,新近上任的内阁徐大学士。昔日张家遭灾之时,徐师弟还在外地做官,也无力援手,深以为憾。但他一直念着对他有恩的师兄,后来他还特地差人去了张家人流放之地,给他们送了不少银钱物品,拜托当地的官员照看,师兄弟之间友情甚笃。嘉明帝继位后,徐师弟被调入京城,得到重用,今日有闲暇,就上门来与张老太爷下棋叙旧。 徐大学士早就从张老太爷口中听说了贾家当日做的下作事,此刻见着猥琐昏聩,眼神浑浊的贾赦,那是全无好感,脸色冷厉地注视着他。 贾赦知道了徐大学士的身份后,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无形的威压下,登时就矮了三分,心中生出畏惧来。张老太爷厉声询问贾赦的来意,贾赦吞吞吐吐地把贾家要接回贾琏的话略说了一回。 “琏儿要在我这里读书呢,不会回去的!”张老太爷一口拒绝:“当初宁儿与你‘析产别居’时,就与你贾家说得明明白,你们也是答应了的。白纸黑字写下来了,怎么,现在要反悔了?” 他上下打量了贾赦一回,冷笑着道:“老夫听说了,府上新近有件喜事,你的侄女被封为贤德嫔了。原来贾家身份不同了,怪不得有这个底气来我张家颐指气使呢?” “岳父大人,小婿并不是......”在张老太爷面前,贾赦不敢反驳,连忙辩解道。 “老夫当不起贾将军的这句尊称!”张老太爷神色鄙夷地看着贾赦,厌恶地道。 “既然当初有了约定,那自然就要遵守。”徐大学士淡淡地道:“若是贵府上不服,尽可以把这官司打到皇上面前。或许贤德嫔的面子大,荣国府的威势盛,贵府能一手遮天,得偿所愿呢?” 说完这句话,他转向张老太爷,笑着道:“师兄,我见琏儿是个好孩子,不如就让我忝颜把他收归门下吧。” “好好,你素来才识学问远胜于我,能拜你为师,那是琏儿的福气,也不必计较辈分了!”张老太爷大喜道,明白徐学士的一番苦心,又冷冷地瞟了贾赦一眼:“有你护着,我也不用担心日后他会被那恶毒无耻的小人欺压拿捏了!” “天地君亲师,我身为他的老师,自然就有这个责任。”徐大学生双目中精光闪烁,目光在贾赦身上一掠而过:“我虽不才,还是能在朝中说上几句话的,早年当御史时,连太上皇也敢劝诫一二!”—更何况,那早已撑不起门户来的纨绔,破落户呢? 听了这话,贾赦额上冷汗都出来了,他知道这是对他的警告。自己的小辫子可是一抓一大把,若是一意孤行,惹恼了张家,以徐大学士和张家大舅子的狠劲,一纸弹劾上去,自己不但爵位保不住,说不定就要去吃牢饭去了。张家人恨透了贾家,贾琏那小崽子,也是丝毫没有孝心的! 贾赦是个识时务的,立刻就跪了,慌忙表示了自己是想念儿子了,方才不过是说说而已,绝无要与张家为难的意思,一再请罪。之后,他惶惶然地回到荣国府,把张府之行的经过告之了史夫人。但不知为何,他心念一动,没有把徐大学士要收贾琏为弟子的事情讲出来。 史夫人想不到张家还有这样的人脉依仗,不想给贾元春惹来麻烦,只得自己痛骂了贾赦和贾琏一顿,怏怏作罢。 安郡王府得知这个消息后,对贾家高调地大肆庆贺,也十分的不以为意。对于宗室的郡王而言,宫中的一个嫔又算得了什么呢,放在富贵人家,不过相当于通房丫鬟而已,连个姨娘也算不上的。也就是嘉明帝不好女色,后宫空虚,贾元春一个嫔,才毕竟显眼而已。可明年就是大选,为了笼络人心,嘉明帝也必要挑选不少秀女进宫的,到时贾元春不就要泯然于众人中了么?贾家这样的行为,定然不会被嘉明帝喜欢的。 况且,贾元春册封的内幕,安郡王府也探知了清楚,这几乎是太上皇和甄太妃拿捏着皇上的啊。依着嘉明帝的性子,这笔账,至少得有一大半是要算在贾元春身上的。一个开始就被君主憎厌了的后宫,还有多少前程可言? 因此,安郡王府只正常地奉上一份贺礼,全了亲戚的礼数也就是了,态度并不殷勤,这也让贾家人颇为不悦,觉得安郡王府真是高傲无比,看不起贾家。特别是贾敏听了史夫人的嘱托,去求世子和安郡王,想借着他们的宗室身份,为贾元春在内务府和宫中疏通些关系,让她能过得更好些,得到皇上的宠爱。宫中妃嫔尽管身份高贵,但对于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都还是要尽力笼络的。现在皇宫里换了主子,再不是甄太妃可以掌控的了。 贾敏觉得,这事本也是合情合理的,亲戚之间,原该守望相助。元春若是出头了,贾家便可重振昔日辉煌,她可对娘家报答一二;就是对于安郡王府,那也是有很大好处的,可谓两全其美。 谁知,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却不愿答应她的要求,这让她伤心又失望,心中积累着愤怒和无助。这王府上下,哪里有把自己当做一家人的?她这一生,真是遇人不淑,好生命苦! 贾敏心中满怀着怨愤不平,又觉得有负母亲的嘱托,无颜面对娘家人,气得痛哭悲叹。心中郁结,贾敏因此又病倒。 母亲生病,黛玉便暂且停了功课,在床前屋里伺候陪伴,听着贾敏的诉苦哭泣,心中也抑郁不已,深觉凄凉伤感,她们母女二人在王府中孤独无依。 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句哀婉的诗句来,似乎在何处听过:一年三百六十天,风霜刀剑严相逼! 第66章 林家父亲66 安郡王夫妇和世子见着贾敏这样的情形, 心中也很是失望。作为宗室,对于宫中的消息,他们比其他人要灵敏得多, 贾元春封嫔的内幕他们心中门清。 依着嘉明帝的性子, 贾元春是不可能得到宠爱的, 大概率是给个名分,一辈子养在宫中,全了太上皇的脸面就是了。他们怎么愿意顶着嘉明帝的不喜,为一个注定没有前程的嫔妃不惜血本地投入? 如果贾敏求的只是帮贾元春一把, 让她在宫中不受委屈, 那他们也就答应下来了, 毕竟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呢。这个道理,世子委婉地向贾敏解释了,谁知贾敏自己却是心目不明,钻了牛角尖,一味地悲伤怪罪,这就惹恼了他们。 他们自忖安郡王府并没有亏欠贾敏之处,李侧妃生产时发生的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只是钱嬷嬷离开了王府。说起这件事来, 还是王府对不起李侧妃母女,出事后他们商量了一回,由周王妃出面,安排给李母求医问药, 又送了宅院庄子,表达了歉意。人家无辜地受了大罪,为了颜面,王府还不能给她一个公道。 李侧妃母女默默地忍耐下来了, 后来对此事是绝口不提,这更让世子对李侧妃敬重怜爱。对比之下,贾敏根本就是心不在王府之中,不是个合格的王府主母,怪不得当初人家林家在荣国府还兴盛的时候,都断然回绝了贾家的提亲呢,那才是真正清明通透的人家啊! 心中对贾敏的不满越积越多,世子也不想再理会了,只吩咐给贾敏找太医诊治,让下人好生伺候着,药材饮食都供给精心就是了。黛玉在贾敏处伺疾,世子知道了,也没当回事儿,这是做女儿的孝心,他只嘱咐下人们不要让黛玉太劳累了,不然两人都病倒了,就更麻烦了。 在黛玉的眼中,父亲那是对母亲冷淡不顾,心中越发感到凄然,果然她们母女在府中是无依无靠的。被父亲嫌弃,兄长也不是嫡亲的,一向并不如何亲近,黛玉想起自己和母亲的处境,望着贾敏憔悴的面容,不禁流下泪来。 大荒山,青埂峰下,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面面相觑,都露出苦笑。 “道友,如今各人的命数已经打乱了,我等也插手不得这许多了。薄命司中的众金钗,”癞头和尚唉声叹气地道:“那巧姐儿都没有出世的机会,李纨另嫁了良人,王熙凤竟然成了贾珠妻子,贾敏如今还活着,那绛珠仙子也不知如何安排呢?还有,那薛宝钗,香菱,一切都变了!” “能做到什么地步,那也只好尽力而为了!”跛足道人摇头道:“有些事我们已经无法把握,只是,一个人的命数如何,即使再有仙神安排,最终也是由各自的心性而定,咱们只能在要紧的地方推一推了。” 比如那绛珠仙子,今生她没有托生在林家,命运已经与原先有天壤之别。按说,即使如今她父母双亡,也不会落到泪尽而亡的下场了。但前世今生,她与那神瑛侍者的纠葛,也不知会如何结局?两人为了完成这项任务,只能暗暗地推动一番,比如给那绛珠仙子增添些前世的记忆。 荣国府兴奋了许久,从此自觉比起以往来,身份已经不同。不久,王夫人接到了一份来自金陵的书信,她的妹妹,薛家主母薛王氏写了信函,分别派人送到了王子腾和她这里,向自己的哥哥、姐姐求助。 薛王氏丈夫已经亡故,她膝下有一个儿子薛蟠,女儿薛宝钗,由薛蟠继承了父亲的家主身份,掌管着薛家的产业。那薛蟠是个好色肆意的纨绔,仗着薛家的财势和有权势显赫的舅舅做靠山,在金陵也是无人敢惹的。前些日子,为了争买一个女子香菱,使唤手下恶仆打死了金陵有些资产的乡绅冯渊 ,以杀人的罪名被应天府衙门拿了,下狱要问罪。薛王氏心急如焚,一面不惜银钱地去疏通打点,一面火速派人进京送信,四大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己哥哥如今权势正盛,贾家外甥女又进宫做了娘娘,相信必可救了自己儿子。 王夫人满心想帮助自己的妹妹一把,以显示元春的得宠和自家的尊贵不凡,而且妹妹也说了,为了救儿子,是不怕花钱的,尽管去打点。薛家的家财丰厚,妹妹可以自主支配,可不像自己,这贾家论起来,还是大伯是继承人,他们夫妻,以后终究要分出去的。 贾珠前程无光,只怕要步上贾政的后尘;宝玉年岁还小,任短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他;宫中元春要打赏笼络宫人,日后要有钱的地方多着呢;王夫人要为了儿女们打算,自然不愿放过可以聚敛大额财富的机会。 但如今的应天府尹可不是被贾王两家提携抬举上去的贾雨村,虽然也顾忌着四大家族的权势,对薛蟠会有所偏颇,但也绝对不肯像书中的贾雨村一般,装神弄鬼地为薛蟠脱罪,这人命案子是极重要的,多少眼睛都盯着呢,他可不想为了巴结四大家族把自己坑了! 王子腾接到书信,气得在家中大骂了薛蟠一顿,抱怨妹妹溺爱儿子,不知分寸。今日可不比以往 ,嘉明帝可是个严明刚正的人,咱们这些太上皇时的武勋不收敛着,还敢这样惹事?慈母多败儿,真是糊涂!但薛蟠是自己外甥,薛家的利益又是不能失去的,只得修书一封,派了心腹去金陵,来料理此事。 王夫人指望不上贾政,苦思了一回,进宫见贾元春时,把这事告诉了她,道是两家为争买奴婢相殴,薛家下人失手打死了那冯渊,薛家愿意交出行凶的下人抵罪,另外再赔给冯家一大笔烧埋银子,只求得薛蟠能无事。如果她能在皇上面前为薛蟠求求情,那你姨妈定然不会吝惜银子的。薛家可是豪富! 贾元春听了,虽然动心,但面对着嘉明帝的时候,毕竟心中敬畏,终究不敢相求。也幸亏她没有过开口,否则早就要被嘉明帝重罚了,连太上皇也无话可说。对嘉明帝这样的人,枕头风是完全没有用的,连皇后都不能干预外事,何况她区区一个嫔?也就是王夫人这样自恃过高的人,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江南,涉及到甄家,如今都在嘉明帝派去人手的监控之中。王子腾派人去捞薛蟠,嘉明帝已经得到了禀报,他不动声色,只看王子腾如何处置。现在还不是动这些武勋的时候,他们的罪责先给他记着,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 王子腾的心腹带着他的信物和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来到江南,薛王氏连忙向他哭诉求助。那心腹一面听着,心中腹诽道,若不是你平日里放任得那薛蟠那么嚣张跋扈,也不至于现在惹来这人命大麻烦!这薛家主母当真是不会管教儿子,也不是能当家的料,这薛家后继无人,怕就要这么衰落下去了。大人如此精明厉害的人物,怎的会有这样不中用的妹妹,还有京城里王家的一太太,看似精明厉害,其实也是个蠢笨的。这些妹妹们,都是在拖大人的后腿啊!唉,也是主家那教养女儿的法子害死人! 但薛家的那个女儿看起来倒是个头脑清楚,读书识字的,也比她母亲要能沉得住气,有决断,只是可惜了,命数也不好,她的父亲死了,哥哥和母亲也是无法依靠的。一个姑娘,纵然生在富贵的人家,这样也挺可怜的。 那心腹去找了应天府尹,王子腾如今权势显赫,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也不能做得太过,应天府尹也需要向上面和百姓有个交代,王子犯法,也要与民同罪,何况薛蟠不过是一皇商而已?几经磋商,应天府尹和他达成了共识。 最后,薛蟠便以纵奴行凶,不慎伤人致死的罪名,判了个流放,只是给他通融,选了个比较好的地方发配,没去穷乡荒壤。到了流放之地,当地的官府也会宽松对待他 。可以挑选几个得力的奴仆陪着一起去流放地伺候,还允许他随身携带银钱花用打点,生活上比起现在,也差不了太多。 薛蟠被流放到安徽的山地,此处山峦起伏,但土地不适宜种植,虽然那风景是幽美,但百姓们生活贫瘠,很多人都要背井离乡地去谋生,因此人烟稀少。薛蟠带着银钱奴仆,日子是能过得去的,但他人不能离开流放之地,还要在当地官府的监管之下。素来沉溺于声色犬马中的纨绔,哪里能过得惯这样的生活?薛蟠是欲哭无泪,度日如年,后悔得紧,日日盼着母亲和舅舅能早日救了自己回去。 薛蟠被判了罪,薛家家族便鼓噪起来,一个罪囚如何能再做薛家的家主,连累得祖宗在地下都没脸的,必须更换!薛王氏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来没有管过外面的事务,哪里会应付这样的情形,只知哭骂。那心腹见状,只得一面赶紧给王子腾写信,一面帮着弹压薛氏族人。 其间,那薛家的宝钗姑娘倒是显示出从容坚定的态度,她安慰母亲,为兄长打点,出头和族人谈判,有理有据,点明了薛家能作为皇商立足,是得到老亲家的扶持。如果薛家不是哥哥当家了,那王家和贾家这些老亲为何还要扶助薛家呢?你们当真要与老亲们结仇吗?...... 这让那心腹也对薛宝钗刮目相看起来,接到王子腾的回信后,他又去拜访了应天府尹,请他援手一一。最后,薛宝钗劝说了母亲,让出了一大部分利益给族人,保住了薛蟠的家主之位。收拢了薛家的经商范围,留下了比较赚钱的营生。她是闺中女儿,不方便抛头露面,于是,只好借助着薛王氏的名义,自己在幕后管理。在薛蟠流放的时候,她要把薛家支撑起来。 慢慢地熬过了最初的艰难,薛宝钗发现,这样的生活虽然忙碌劳累,但比起以往来,更加让她感到踏实。掌管着薛家庞大的生意,众多下人掌柜,都服从自己的指挥调度。她当家做主时,薛家的营生比起以往,丝毫不差,还更上了一层楼,这让她暗暗地觉着自豪满足。 原来,在没有父兄可以依靠时,她不但可以依靠自己过活,还能成为母亲的依靠。她这样的女子,未必就不如男! 第67章 林家父亲67 原书中, 贾雨村是得到王家和贾家的大力帮助,才得以当上了应天府尹,因此, 为了前程和富贵, 不顾良心职责,以怨鬼索命之说结案。那已经被索命而‘死’的薛蟠自然就不能留在金陵,薛王氏可不得借着薛宝钗备选的名义, 赶紧地阖家逃到京城去,投奔自己的兄长和姐姐么?正好她们到京城时, 贾家里史夫人和王夫人这对婆媳也正在为贾宝玉未来妻子的人选较劲呢,王夫人就想到了豪富的薛家, 自己中意的外甥女薛宝钗, 于是盛情邀请薛家在荣国府里住下。 最初薛家和薛宝钗并无意于贾宝玉,只是受到薛蟠连累,薛宝钗参选失败, 青云之志破灭后,才渐渐地把目标瞄准了贾宝玉。其实, 贾宝玉未必就是薛宝钗的理想型,一个渴盼着‘好风借助力, 送我上青云’, 有雄心壮志的女子, 和一个不愿读书上进, 只在女儿家身上用心, 但也撑不起家业来的男儿,有多少心灵上的相通之处?只是,经历了家业凋零,人情冷暖和参选挫折的薛宝钗, 明白贾宝玉是她和薛家能遇到的最好选择罢了。 现在,薛蟠流放了,薛宝钗整日忙着支撑薛家的家业,压根儿不会起上京的心思。薛蟠犯了罪,薛宝钗也自然丧失了参选的资格。贾宝玉,她只是听说过其名,是她一个衔玉而生的表弟。 衔玉而生,这说法薛宝钗是不相信的,贾家的内情,母亲在无聊闲话时,也和她讲起过。这大约是姨母为了争取在国公府的地位,才做的一出戏吧,显示这个表弟生而不凡,不过是内宅的手段而已,薛宝钗心中是这么认为的。 说来也怪,薛宝钗素来身体有个热症的毛病,那是自娘胎里带出的一股热毒,以前花了那么多钱,请了多少医生来看,也不能除根,只是喝了药缓解而已,阖家人都为之操心忧愁。谁知,薛蟠流放,薛宝钗独立地支撑薛家,终日劳碌,但无论如何身心疲惫,这热症再没有犯过,莫名地好了。 薛宝钗和母亲都暗暗惊奇,薛王氏还感叹老天垂怜,家里终于有了一件好事儿。薛宝钗心中想着,莫非这是老天看薛家遇上大麻烦之后给的一点补偿,还是自己就是天生的劳碌命,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反而不成? 所以,当那一僧一道上门来给送名为‘冷香丸’的海上仙方时,薛家就不是太在意了。但以防万一,还是收下了那方子。薛宝钗一看,顿时皱眉不语,这方子上药材东西都不出奇,但都要碰巧,真正要把人琐碎死:要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再以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和药,做成‘冷香丸’,盛在旧磁罐内,埋在花根底下,病发时服用。 这方子完全不符药理啊,看起来就不靠谱,这两人有些像装神弄鬼的神棍。薛宝钗如今忙碌不堪,哪里有心思去和那不知所云的人做戏。但她生性深沉,也不想得罪了人,客气了几句,命人拿来银子做布舍,就准备端茶送客。 见此情形,那一僧一道不禁愕然,怎的,那薛家人对薛宝钗的热毒并不上心? 等到两人忍不住念出那八字箴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还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金锁赠送给薛宝钗,金锁上正刻着这几个字,并言道这金锁需要找个有玉的相配! 闻言,薛宝钗不禁涨红了脸,这话很是无礼!她虽然管着薛家的营生,但也注意着尽量不抛头露面,以免落人口实,薛家如今再禁不起波折了!她心中生出警惕之意来,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莫不是生意上的对头来算计薛家么,还是薛家宗族内部有人捣鬼? 无论是哪种,他们总不是正经的出家人就是了!那金锁就是个诱饵,他们妄图借着这个来放长线钓大鱼,来谋算薛家和自己的吧? 想到此处,薛宝钗倏地沉下脸来:“两位大师慎言,你们是出家人,在女儿家面前要注重些礼节!”根本不接这金锁,不等这两人再说什么,立刻端茶吩咐送客,下人们见状,赶紧把两人半请半拉地送了出去。 “日后这两个骗子再上门,不许放他们进来,不然就扣门房三个月的月钱!”薛宝钗愤愤地吩咐道,下人们见她动怒了,连忙答应下来。那一僧一道后来不甘心地又上了几回门,但薛家下人牢记着当家小姐的吩咐,哪里肯让他们进来。两人在人间行走,也不能擅自施展神通,只能徒然呼唤‘奈何’! 这样过了很久,一僧一道掐指一算,互相看着叹息了一声。那薛宝钗与贾宝玉的缘分已经断了,自此两人再无什么交集,‘金玉良缘’不存在了! 乱了,一切都乱了!两人欲哭无泪,这局该如何收场啊?他们自暴自弃地想着,不由得灰心丧气起来。 林雪峰作为打乱了这世界原来轨迹的人,其实也在密切地关心着相关的人物进展。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林家的命运,也引发了蝴蝶效应,这世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李纨逃离了青年丧偶,老年丧子的悲惨命运,也是,人家只是个普通书香门第的姑娘,理应相夫教子地度平静过古代女子的一生,不该和四大家族扯上关系来; 王熙凤竟然嫁给了贾珠,她和王夫人是一时瑜亮,也不知会鹿死谁手? 贾元春做了贤德嫔,和书中的贤德妃差距还是挺大的,那么,贾家还能依仗着她作威作福么?虽然在书中,林雪峰也没看出这贤德妃能让贾家沾到什么好处,不,是贾家自此被拉进泥潭了! 而江南传来的消息,更让他惊讶,这样看来,这金玉良缘也没戏了?自己这只蝴蝶还是很给力的嘛 ! 提到薛蟠,林雪峰就想起了书中最苦命的女子香菱,这才是一个全然无辜,而又下场最悲惨的金钗。其间,还牵涉到一个最阴险无义的小人贾雨村,古代厚黑无耻的官僚代表。比起他来,即使是跋扈的薛蟠,还算是懂得知恩图报,有些优点的了! 林雪峰能理解那怕连累到自己,而选择置身事外的无关之人,但明明受到了甄士隐的大恩,才得以科考取得功名,却为了取悦显贵,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恩人的女儿沦为恶人的奴婢,这样的行为,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为人不齿的,在这个年代里,若是被人知晓,更是道德上的大污点。 那门子认出了被拐卖的女子正是甄英莲,可怜她的不幸,便想法通知了她的母亲封氏。封氏自甄士隐出走之后,便在娘家依附着父亲封肃过活。甄家的财产已经被榨干,封家对封氏便十分地嫌弃起来,她终日做着女红,忍耐着,还抱着能寻回丈夫女儿的渺茫心愿。 得知了女儿的下落,封氏喜出望外,当即痛哭失声。封肃听说后,不由得动起了歪脑筋。他对女儿尚且如此刻薄寡恩,何况早就失踪了的外孙女? 那香菱能引得冯渊一见倾心,薛蟠出手争抢,料想品貌很是出众,那把她许配给富贵人家做妾,或者再卖出去,定然可以再得到一大笔钱吧。 封氏接了香菱回家后,还不及重温天伦之乐,就听到了封肃的打算。封氏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上,难道女儿要刚出狼穴,又入火坑?她苦求反抗不成,心中绝望无比,即使她能带着女儿离开娘家,她们母女二人要如何立足?封氏半生生活顺坦简单,并不是那精明能干之人,香菱更加单纯胆小,生性还有些懵懂。 正当这母女栖栖遑遑之时,忽然峰回路转,昔日里受过甄士隐恩惠的贾雨村派了管家带着银子和书信上门了。那管家道,贾大人如今在山东为官,一直念着甄先生的恩情旧谊,闻知了甄小姐之事,不胜蹉叹。如今特地派了我来,为甄夫人、甄小姐处理此间难事。 那管家是个厉害人物,又有做官的主人在身后依仗,和封肃交涉起来,十分的有底气。封肃只是外祖父,哪里有处置外孙女的权力,香菱可是甄家的女儿! 封肃也自知理亏,在官职不小的贾雨村的管家面前,争辩不过。封氏对娘家已经心灰意冷,为母则强,绝不允许让香菱再受一回伤害。思虑良久,贾雨村此番作为,应该是出于感恩,报答到她母女的身上,自己和香菱已经沦落至此,还有什么可图的? 于是,封氏选择和香菱离开了封家,但她们也不愿远离江南,毕竟山东太远,她们心中还是有些惊惧的。 那管家也不勉强,建议她们选了安徽的小城宣城落脚,此处生活安静,民风淳朴,香菱的过往便会无人知晓,可以一笔掩过。更重要的是,此处的知府是贾雨村的同年,可以关照她们,不然,孤身母女,要立足是很难的,会遭人欺凌。 封氏觉得有礼,便带着香菱,跟着那管家悄悄地去了宣城。那管家给她们买下了一处两进的宅子,找了三个丫鬟婆子伺候,又给了她们一笔银子,置办了些田地,她们就在此地安居生活起来。此地生活便宜,母女二人再做些女红,生活也能过得去。 历经患难后,她们格外珍惜这安宁的生活,因此对贾雨村满是感激。却不知,并非是贾雨村忽然改了性子,弃恶从善了,他只是不得不为之罢了。 第68章 林家父亲68 贾雨村本是个凉薄寡恩之人, 甄士隐虽在他寒微之际慧眼识人,对他看重欣赏,还慷慨无私地资助了一笔不小的盘缠, 鼓励他上京赶考, 他才得以发达起来。但情随事迁,甄士隐只是个家中殷实的乡绅,做了官的贾雨村渐渐地也忘记了人家当初对他的恩义。或许, 他也并不想回忆起昔日落魄的岁月,不想见到那些见证了他窘迫情形的旧人。 刚刚当上官时, 他还特地去姑苏拜会甄士隐,准备当面表示感谢过, 那时他尚且还留着几分人心, 且也不愿被人说闲话。到了姑苏,却发现甄士隐因女儿被拐,家业凋零, 已经看破红尘离家出走了,只留下妻子封氏在家中苦等。贾雨村送了封氏银子和礼物, 承诺会帮着找寻,他觉着, 自己已经回报了, 还上了这份人情。 这些年来, 官场上几经沉浮, 贾雨村早已记不起当初的恩人了。他在山东一路做到了道台, 也算是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了。某日,忽然心腹来报,衙门里有官员在私下议论, 说听到传闻,大人当初的伯乐和至交好友的姑苏甄家出了大事,他那被拐卖了的女儿牵扯到一桩人命官司中了,据说啊,事情是这样的...... “大人,那些人话里行间的,都在影射大人不念旧恩,眼见着甄家夫人和小姐如此艰难,也不肯伸手帮扶一把,那汪道台,也在吴巡抚面前提起此事来,”那心腹吞吞吐吐地道:“他对大人多有诋毁之词,道大人此行为,有负士人伦理道义,足见为人寡情薄义,不可深交。若是御史得知此事,也要弹劾大人行止有亏!” 贾雨村震惊愤怒之后,又深深担心起来。那汪道台,素来和自己不对付,是自己升官的劲敌。他在吴巡抚面前进这样的谗言,对自己是大不利的。 官场上的诸人,对于下属和同僚,可以不在乎你是否平庸无能,不在乎你是否贪赃枉法,也不在乎你是否暴虐冷酷,那和自己关系不大,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却是处世大忌。因为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付出和投入打了水漂了,世情变化无常,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春风得意,来人或许就会遭殃落魄了,那时,就需要自己曾提携帮助过的人援手了。 士人推崇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和忠孝节义,如果众人认定了贾雨村是那样的人,那他就真的要被人疏远孤立了。吴巡抚嘴上虽然不会说,但估计再不会愿意提携自己了。御史如果再加以弹劾,自己可是百口莫辩了! 贾雨村想到这些,心急如焚,自然也深感冤枉,大叹倒霉,在家中痛骂那传播谣言的家伙。他那妾室扶正了的太太娇杏原来是封氏的贴身丫鬟,多少念着旧情,劝说道:“既然如此,老爷不如派人去妥善安置了甄家母女,便是多抛费了些银子,也能换来个美名,既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也全了与甄家的情分,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贾雨村听着,觉得有理,于是连忙派了能干的管家,写了书信,带着银子前去姑苏,寻到了封氏母女 ,安排了她们的生活。甄家母女不愿前来山东,其实也正合贾雨村的心意,让他松了口气。他在山东已然官职不低,身边有恩人的家眷出入,且那还是妻子娇杏的昔日主人,这会让他如芒锋在背,十分难堪的。想必封氏坚持不肯来山东,也是这个考虑吧? 虽然他此举全然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前程名声,但对于甄家母女来说,这一举动是改变了她们的人生。昔日的繁华和艰辛苦痛慢慢地从生活中淡去,贾雨村给她们置办了些产业,虽不丰厚,也能维持生活。 甄英莲以父亲死后,家世败落的书香门第女儿的身份,后来嫁给了一个父母亡故的读书人。丈夫一辈子只是个秀才,自己开了个私塾,家中也有百十亩田地,答应了奉养封氏的要求,一家人在一起过活。他对甄英莲还不错,后来,在儿女绕膝的人间烟火之中,甄英莲渐渐地再也想不起作为自己香菱活着的那些岁月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 就这样,封氏和甄英莲母女就在宣城这座幽静的小城里平安地度过了一生。她们虽然经历了坎坷苦痛,但好在最后还能得到一个还算温暖的结局。上天终究放过了这对苦命的母女。 林雪峰:深藏功与名! 当日,他得知了从金陵传来的消息,便与朱氏感叹起了甄家一家的悲惨命运。和对于十二金钗的冷漠不同,林家与甄家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又同为姑苏人氏,朱氏不免生出了同仇敌忾和同病相怜的情绪来。对于林雪峰提出的想帮助甄家母女的想法,她是很赞成的。 但林家出手,虽然也能做事,但毕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以前两家人从未有过交集,旁人或许会生出疑心来,朱氏有些犯愁了。但这可难不倒林雪峰,因为他早就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选——贾雨村! 这个世界里,贾雨村没投到贾家和王家的门下,起复升官不依仗四大家族,他就没有了牺牲香菱的理由了。既然受了甄士隐的大恩,那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混账,不加倍回报怎么行! 你不是忘恩负义吗,你不是拿着弱女子的血泪来染红自己头上的官帽吗,那好,吃了别人的,就给我吐出来! 林雪峰能想象得出,有人或许会不满这种安排,甄家母女怎么能接受这种小人的恩惠,怕不玷污了甄家书香门第的名声了?而且这样一来,贾雨村不是可以乘机洗刷了自己,得到旁人赞誉了么,那岂不是反而得到了福报? 对这种迂腐的想法,林雪峰会嗤之以鼻。 贾雨村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他的下场也不妙,多半也被问罪抄家了,做的这点好事也拯救不了他。历史上的奸臣,难道就是没做过一件好事,被所有人记恨吗? 就比如说明朝的严嵩,有名的奸相,但他在家乡那是修桥铺路,救济孤寡,名声相当好;且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不纳妾,和糟糠之妻白头偕老,私德无亏。倒台时,朝廷可没在意这些,绝对没人会说,他也做了些好事的,就此从轻发落吧! 在人治的社会里,皇帝要奖惩像贾雨村这样的臣子,总能找到理由的。按照书中的描写,贾雨村那是皇帝用来砍向武勋们的一把刀。等用完后,那才会折了刀以安慰臣子。报应或许会迟,但总会来的,不必着急! 对第一种说法 ,林雪峰更加觉得心寒不齿。鲁迅先生说过,中国的历史书中,满纸的地写满了‘吃人’两个字!因为甄家的名声和贾雨村的为人,就要牺牲了甄氏母女的人生?宁愿让她们颠沛流离,骨肉难保全,也不能接受了小人的施恩,非如此,不能显示出正义的风骨来?这种以伦理大义来逼死人的行径,简直是比贾雨村还要恶劣十倍! 这个世界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林雪峰前世也看过一些武侠、修仙文,看得多了,他就有了经验。但凡文中有那坚持‘正邪不并立’、口口声声‘斩妖除魔’的正派人士占了上风的,最后必定是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酿成的浩劫和对平民百姓的危害,可远远胜过了那些‘邪派’和‘妖魔’们。 安史之乱时,张巡抵御叛军,死守睢阳,城中断粮之时,他杀了自己的爱妾给将士吃。在他的感召之下,军士们纷纷杀光了城中的女子,继而是老人,小孩,合计有两三万人被杀了吃肉,多坚持了半年时间。这种行为,人们评价各异,因其惊世骇俗,也不好意思大加表彰。 如果林雪峰不幸穿越到那里,他肯定自己一定会是那被吃的一员。呵呵,叛军攻破了城池,百姓或可以存活;但落到那忠心名将手中,却再无生理,多么可悲的笑话啊!在宣扬人间正道的时候,有没人问一问那些被牺牲的炮灰,沉默的大多数,你们愿意吗? 如果这样的遭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张巡就站在自己面前,林雪峰可以肯定,如果有能力,自己的第一个反应,是去夺下一把刀来,狠狠地捅死了他,了不得大家同归于尽!这样,至少那两三万‘人肉’或可以生存下来了! 无论什么样的大义伦理,都不能凌驾于‘人’的上面,拿人血来浇灌!‘君子不器’,那是孔子最朴素的思想。 所以,林雪峰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如果有一天,当他觉得那些说法也有几分道理的时候,他会深深地为自己感到悲哀的。即使他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始终还牢牢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 山东正是实验晒盐之法的地方,林雪峰在那里结下了一些人脉。他暗中让人把甄家母女的情况和贾雨村与甄家的交往情况散布出去,都是姑苏人嘛,对家乡的情况了解,不是很正常吗?这消息流传了出去后,自然会有有心人愿意花费时间去琢磨探究的。于是,在林雪峰暗中地推动之下...... 做了这件好事,积了善德,朱氏也非常高兴。甄家母女好好地活了下来,这也在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林家命运的巨变。 几家欢乐几家愁,京城的安郡王府里,贾敏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她眼见着自己要油尽灯枯,满心不甘,又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和娘家,为自己的身后事百般筹谋起来。 第69章 林家父亲69 贾敏缠绵病榻时间已久, 思虑又重,熬得人廋成了一把骨头。此时她容颜枯槁,双目无光, 年轻时的十分美貌中, 只残留了不到二三分。黛玉见贾敏这番形状,很是痛惜母亲,有想着若是母亲不在了,就没人真心疼爱自己了,不禁心中悲伤难言,终日里眼泪不止。 按照王府的规矩,庶子庶女每日都要来向嫡母问候,李侧妃隔个几日, 也会来给贾敏请安,他们都做得很好, 半点不违礼数。 李侧妃原来论起姿色来,是不如贾敏那般楚楚动人,但胜在人端庄秀美, 落落大方, 比起贾敏来,是更被人推崇的正室夫人长相。如今人到中年, 生活顺心,越发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的韵味。这落在贾敏眼中,更加扎心, 她心中的愤懑和不甘,掩都掩不住了。对于贾敏的厌恶和防备,李侧妃恍若未见,依旧态度从容, 温柔又恭敬地在床边问候、服侍着。 在一旁的世子,看着贾敏的神色,不禁眉头深锁,心中不悦起来。在他看来,儿女们每日都来给贾敏请安,足见孩子们知礼,那都是母妃和李侧妃教养得好的功劳!李侧妃一向都恪守礼数,对贾敏恭顺退让,此刻主动来伺候贾敏,那都是一番好意,贾敏这脸色是摆给谁看啊?这哪里有个贤良主母的样子?自己的亲母妃在世时,可不是这般言行的! 虽然不满,但看着贾敏那病重憔悴的形貌,黛玉的盈盈泪目,世子便忍耐着没有说话。出了贾敏的院子,世子忍不住对李侧妃温声劝慰道:“她糊涂了,你不要计较。既然她见到你没个好声色,你也不用委屈自己。按规矩来请个安,便走就是了。”—这还是在自己面前,若是自己不在,李侧妃不知会受到贾敏什么样的冷眼恶语呢?世子觉着不该再让李侧妃承受了。 “世子您不用担心!”李侧妃笑容温柔:“姐姐那是病了,才心情不好,咱们和病人不该计较的。”见世子面色犹豫,她又低头轻声道:“夫君,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只是,尊重嫡妻,那是我应有的礼数。否则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会说您宠妾灭妻,对您的名声不好!” “我每日里还是照常来请安,就是姐姐有些急躁,我忍耐一二就是了。” 世子叹了口气,感动地握着李侧妃的,愧疚地道:“委屈你了!”心中对李侧妃更加怜爱敬重。李侧妃福了福身,目送着世子离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自此之后,李侧妃来给贾敏请安比以前更加勤了。即使贾敏见着她越发愤懑,对她冷眼相对,甚至会借着正妻的身份使唤着李侧妃,让她劳动不息,但李侧妃却是不焦不躁,依旧细心地伺候着贾敏,没有丝毫怨言。她这样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中,心中都生出感慨,暗叹她的贤良和不易。儿女们不满母亲受苦,也在世子面前为她抱不平,但都被她安抚劝阻。 人心,更加偏向李侧妃。自李侧妃产育时发生了意外之后,周王妃就收回了管家权。贾敏的心腹都从紧要的位置上被调开。贾敏虽是世子妃,衣食住行周王妃都吩咐按照最上等的供给,任谁都挑剔不了错处来。但贾敏从此却失去了当家主母最重要的权利,根本无法掌控安郡王府。但这王府的正经主人还是安郡王和王妃,不交接权力也是说得过去的她和贾家也抱怨不了什么,否则便是意图和婆婆争夺管家权,不孝顺!所以,贾敏空有个尊贵的身份,命令却出不了自己的院子,处境其实也是挺尴尬的。 现在,大家都看出她只是在熬日子了,她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人心惶惶,不知王府日后会如何安排她们。见贾敏如此对待李侧妃,心中都惊惧起来,她们以后还要在王府里混日子呢,李侧妃会不会记恨在心,等世子妃死后迁怒于她们这些下人呢?于是,就有人壮起胆子来劝一劝,但贾敏哪里能听得进去,对来劝说的下人发怒责骂,弄得人心越发涣散。 世子心绪复杂,他对贾敏这些年积累了许多不满,但毕竟是十来年的夫妻,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念着她来日无多,也不忍心责备她什么了,只是背地里安慰李侧妃,暂且忍耐吧。 或许是世子对自己的态度温柔容忍,仿佛是回到了昔日两人新婚燕尔时的亲密时光,让人生出了想念;或许是对安郡王府不报信任,实在放心不下女儿和娘家,担心自己一去之后,再无人关照,贾敏斟酌了良久,命人请来了世子,也把黛玉唤到了自己身边。 “夫君,”贾敏声音低沉,幽幽地道:“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放心不下,若是不和夫君交代清楚,妾身只怕死不瞑目!” 黛玉闻言,在一旁落泪不止。 世子看了黛玉一眼,眉毛微皱,只觉得这些话当着女儿的面说,实在不太妥当,但此时也不忍心拒绝,沉声道:“夫人,不需如此忧心,你有什么话只管和我说吧。” “夫君,妾身放心不下玉儿,她是妾身唯一的骨肉!”贾敏看着黛玉,凄然道:“女子本就活得不易,妾身不在了,她会更加艰难的!” 世子闻言心中一滞,怎么,就是你不在了,自己这个父亲难道也死了吗,父王和母妃也一并不在了,这岂不是诅咒了整个安郡王府?但想着贾敏爱女心切,世子压住了不悦,只沉声道:“玉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会照应她一生。她是金尊玉贵的王府嫡出,哪里会有人敢委屈了她?你只管放心就是!” “夫君,你是男子,哪里明白后宅的人心诡谲?”贾敏只凄然摇头道:“没娘的孩子,外面看着对待她不错,但冷暖自知罢了,您是男人,不可能那么细致的。还有日后她的婚姻大事,也要及早为她打算好才是。” “我纵然不管内宅的琐事,但还有母妃坐镇王府,李侧妃也是温柔大度之人,你有何需要担心的?”世子脸色淡了下来:“至于你说玉儿的婚事,现在她年纪还小,不到考虑的时候,这时候哪里有合适的人选?”——和黛玉年岁近似的男孩,如今也看不出性情出息来,此时定下人选,万一日后发现不好了怎么办,退婚,悔婚,都会大大影响了女子的名誉。这主意非常不靠谱!宗室里的女儿向来不愁嫁,文武都可与之通婚的,选择余地甚广,可没有娃娃亲一说。 “夫人既然如此说,莫非心中已经想好了人选?”世子问道。 “夫君,您看让玉儿嫁回我娘家如何?”贾敏看出了世子的不悦,但她还是咬咬牙道:“玉儿是个娇弱敏感的,若是到别人家做媳妇,我怕她会暗地里受委屈!嫁回贾家,是亲上加亲,自然不会亏待她,又有我母亲照看着,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黛玉闻言,脸色绯红,羞怯地垂头不语,手指紧紧地捏着衣角。世子瞟了黛玉一眼,皱了皱眉,这话题怎能在女儿面前提起,有规矩的人家都不会的! 他轻咳了两声,扬声唤来了一个丫鬟道,吩咐道:“你且陪着姑娘出去逛逛,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等黛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世子开始和贾敏商量起来。 “这个么?”世子侧头想了一想:“你的侄儿贾琏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年少有为,如今已经是个举人了,即使下一科会试不中,也终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且有张家作为后盾,文官之路也会顺畅无忧。再者,他日后身上还会有一个爵位,虽然会降几等,那也是贵族,而且他人才也很出色!” “只是,”世子疑惑地道:“他比玉儿大了不少吧,他能等得及么?且不说年龄的差异,贾琏他与你娘家并不亲近吧?” “你大嫂和你大哥早已‘析产别居’,贾琏一直都跟着母亲和外家生活的,平日里只在寥寥可数的年节里才肯回贾家一趟。至于你这姑母,他更是从来不曾来拜见的,他肯应承下这门亲事吗?”世子叹了口气。 贾琏可算是贾家后辈中最出色的,大好前途在望,他也愿意和他谈论姻亲关系,为儿女结下善缘。可惜啊,人家和贾敏不睦,从不登安郡王府的门。有一次碰巧相遇,贾琏跟随在张家大舅后面,见着他只恭敬行礼,称呼他为‘世子’,而不是亲近的‘姑父’。他尴尬之余,也深为惋惜,暗自怪贾家把人得罪了。 贾敏咬着嘴唇,心中窘迫,低声道:“夫君,我说的不是琏儿。” “那是谁?”世子真的想不出来,贾家除了贾琏,还有谁能和黛玉相配。 “是,是我二哥的次子宝玉!” “什么?”世子闻言先是惊愕,回过神来,心中勃然发怒。 “贾氏,你难道是病糊涂了么!”世子不禁呵斥起贾敏来:“玉儿是我的嫡女,日后免不了一个县主的份位,若是我能得到皇上待见,立下功劳,她郡主也未尝不能做的。这样的宗室贵女,你让她嫁给贾宝玉?” “你究竟是不是她的亲娘?”世子忍不住了:“你方才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诋毁母妃和李侧妃,说她们不会善待黛玉!可我看着,真正要把黛玉推到火坑里的,是你吧!” “夫君......” “贾氏,你那二哥贾政,如今还是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吧?”世子脸色铁青:“就这还是太上皇给的恩惠,他在工部庸庸碌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的次子,也能配得上玉儿?他的长子贾珠,娶的妻子王氏,那是什么身份,和玉儿差别大了。这样的话,亏你也敢说出口?” “夫君,你怎的如何刻薄?”贾敏颤声道:“我娘家也是国公门第,我二哥生性纯良,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不堪?就是他人太端正了些,不是那阿谀奸猾之徒,时运不济,不得上官看重罢了!身为姻亲,夫君你不想着提携帮助他,反而口出恶言,心中鄙夷,着实让人寒心!” 她悲伤地哭泣着:“我是玉儿的母亲,怎么会害了自己的女儿?宝玉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长相出色,人品纯良,对玉儿也是极好的。玉儿是宗室贵女,也不必依仗着夫婿才能富贵。她的性情,也不是那精明能干,能支撑起一家重任的。有句诗道:悔教夫婿觅封侯!他两人就是诗书自乐地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世子一时语塞,黛玉孤傲敏感的性子,他也确实为之头疼过,贾敏这话,也未必没有一点道理。 “再说了,宝玉如今还小,夫君你为何就断定了他一生不能发达?”贾敏哽咽着:“若是看中了玉儿身份地位的,难道咱们就能放心了?那些四角俱全,真想要青云直上的人,怕也要去抱内阁里重臣的大腿了,咱们这无权的宗室,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呢!” “还不如,咱们给玉儿找个知根知底的,多给她置办嫁妆产业,让她一生平安无忧的好!若是宝玉日后发达了,也会善待着玉儿的!” 世子本还有些犹豫,但听着后面的话,忽然就想起了一桩事,回过味来。 “这简直是诡辩!”世子冷冷地道:“玉儿若是生性恬淡,那也不妨,日后找个身上有现成爵位,诗书出名的清贵丈夫,也能逍遥自在地过一生。只是,这样的人家,门风要清正,规矩要明白。就像如今国子监的林雪峰林博士,起初林家也不算显贵,但如今在京城里谁人不羡慕?” 贾敏的脸色顿时大变,林家的拒婚造成了她一生的失意坎坷,她一直心中耿耿,此时,世子这番话,却是刺中了她的心病,让她觉着屈辱挫败。 世子的目光也黯淡了一下,贾敏这种反应,是心中还不忘了如今还意气风发的林海么?是的,自己除了有个好出身外,从长相到才干,都是及不上林海的。他越发觉得心中抑郁,妻子和自己哪方面都不是一条心。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世子抬眼直视着贾敏,慢慢地道:“夫人,难道你就不担心,若是安郡王府有朝一日不幸开罪了皇上,失势,削爵,囚禁,玉儿会是什么下场?” 第70章 林家父亲70 “夫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敏激动地道。 世子冷笑了一声:“贾氏,你的大嫂与你大哥为何‘析产别居’,你可能和我说说么?” “那时, 荣国公可还活着呢,位高权重, 张家刚刚得到赦免, 从流放地回来,张家的儿子虽得到起复,但那势头比起你娘家来,还是差得远呢!这样的情形下, 荣国府居然能同意这让贾家面上无光的要求,还让你大嫂带走了贾琏,他可是正经的嫡长孙,日后国公府的袭爵人?”世子讥讽地看着贾敏:“你可不要和我说, 那是你大哥大嫂感情不睦, 荣国公宽仁大度的缘故,我不是那不知世情的傻子!” 贾敏一时语塞,而后心中却生出一阵寒意。她发现, 世子现在称呼他的父亲为荣国公, 而不是岳父大人,他对自己和贾家就疏离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怎么, 觉着说不出口了?”世子今日很生气,不想再给贾敏留着面子了,继续逼问道:“当时,因着荣国公逼婚,文臣们群起攻之,罪名中就有一条, 道他眼见着亲家问罪,就苛待其长媳。张氏好好一个人,自此‘病卧在床’,疑似要将其‘病逝’。之后,许是你娘家因此而心虚了,你大嫂才能够活了下来。是不是这样,贾氏,父王与我琢磨着着这就是张家与你娘家恩断义绝的真相。” “否则,这样离经背道的行径,你娘家能生生地忍下,朝臣们还都对此默然不语,无人抨击?贾琏也不至于与自己的家族行若陌路了!你这个做姑母的,可有勇气去当面呵斥他一声‘不孝’?”世子眼看着贾敏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中却再生不出怜惜之意了,责问道:“就这样的人家,玉儿嫁进去,可不是填进了火坑?” 贾敏掩面哭着道:“这件事别有隐情,我父母也是无奈之举,只是想暂且让太上皇平息一下怒气,不至连累到子孙,并没有要大嫂死的意思!再说了,玉儿那是我的女儿,母亲的嫡亲外孙女,和对大嫂的情分能一样么?母亲对玉儿那么上心,日后还能亏待了她不成?我也是贾家出来的,夫君你如此说我娘家,让我情何以堪?你既然这样看不上贾家,当初为何要娶我?” “你以为,在你娘家人的心里,玉儿,包括你自己的地位能有多高?太上皇当年还那么疼爱过废太子呢,涉及到自己的江山、利益,最后不也刀剑相向?贾氏,在你母亲心中,你和玉儿能胜过贾家的兴旺和她最心爱的儿子、孙子的利益?” 世子语气讥讽:“好像当年,张家正兴盛时,你娘家可也是十分诚心的,老荣国公几次亲自上门求娶,许下了一堆承诺,太上皇也子啊其中推波助澜,这才让张家点头。这份诚意,可丝毫不比对玉儿的差。可结果如何,大家都是知道了的!这样的事情,放在一般的人家,那都是做不出来的,你娘家真正是好人品!” “至于为何要娶你?”世子呵呵地笑出了声:“难道不是因为太上皇下旨赐婚了么,莫非你以为我们是要巴结你父亲不成?安郡王府虽然不如你父亲那么‘威风’,但总是尊贵的宗室,还没沦落到要卖身给有权有势武勋的地步!” 多年对太上皇压抑着的恨意一朝爆发:“也正因为我们是宗室,所以不敢违逆了太上皇的旨意。如果我们是林家这样的有为文臣,太上皇也不能不问一问我们是否愿意结这门亲了!” “难道我家贾家就要上赶着你了?”贾敏双眼通红,嘶声道:“我堂堂的国公之女,还配不上你了!” “你贾家是国公,但我们却是宗室郡王,你说谁高谁低?”既然撕开了相敬如宾的面子,世子也言语犀利起来:“是,荣国公是手握重兵,武勋里的顶尖人物,但这与安郡王府有何益?我们父子难道还想造反不成!反而因着这个,处处要小心翼翼地避嫌。荣国公得太上皇厚待,却是牺牲了我们,来成全了他们的君臣之谊!” “哦,也说不定,这也是太上皇的算计呢!” 世子又嗤笑着点明了其中的原委:“宁荣两位国公手中的兵权让人心惊,即使太上皇信任荣国公,也要防着他一手的。你家中两个哥哥,完全没有本事承袭他的势力,不足为虑,□□国公还有一位嫡女呢,让女婿掌握了去怎么办?” “贾氏,”世子淡淡地道:“自从闹了逼婚那一出,文臣们同仇敌忾,不会有像样的士人肯与你家结亲的了。你的夫婿,怕只能在武勋中找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不如挑一个闲散宗室做荣国公女婿,才能更加放心,太上皇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有赐婚这一出。” “你并不亏的!当时武勋子弟中,出色的也没几个,何况人家也不都是和你贾家是一路的。你嫁入安郡王府,当即就有了尊贵的身份,列入了玉牒。而原先父王是准备让我与清贵的书香世家联姻的,至少也能要选择文臣家知书识礼的姑娘,这样子孙前途更广泛。” —就像李侧妃,世子在心中暗暗地道。 “该诉苦喊冤的,是我才对!”世子凑近了贾敏,冷冷地凝视着她:“我再如何,也给了你足够的体面尊重,可你这十几年来,身为世子妃,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论传宗接代,你未生下嫡子,嫡子袭爵和庶子袭爵,那是大不一样的!你对母妃不孝不敬,对侧室刻薄挑剔,且不说对庶子庶女,完全没有关爱教导,尽到嫡母本分。就只看玉儿,你也没把她教好。我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心软,应当把玉儿送到母妃处教养的。你整日里在她耳边抱怨王府,偏向贾家,有没有想到过,她是安郡王府的女儿?” “......” 贾敏不服气地就要反驳,却被世子下一句话惊呆了。 “当年李侧妃怀胎十月,将要生产时,你的陪嫁钱嬷嬷做了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贾氏?” 世子忽然问道。 “这件事,当时,你们不是已经问过了么,钱嬷嬷是无辜的。”贾敏脸色发白,一颗心慢慢地沉下下去,声音微微颤抖。 世子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地道:“不错,那钱嬷嬷是个聪明的,知道把作恶的凭证及时销毁去了。只是,究竟真相为何,我与父王母妃心中都是有数的。如果我们把她交到衙门去讯问,以官府众人的手段,想必让她如实招供,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来,王府里家宅不宁,妻妾相争的话传了出去,这名声太不好听。不仅如此,事关皇族子嗣,宗人府也不会坐视不理。父王和我,少不得要背上一个‘治家无方’的罪责,对王府是大不利的。因此,我们只得装作相信了她的话。只是,委实让李侧妃母女受委屈了!而李侧妃心中模模糊糊地也有些明白,但为了我和王府,生生地忍下了。比起她来,你哪里配做世子妃,那可是我第一个孩子啊!” “我没有,我没有指使钱嬷嬷害李侧妃,我可以立誓!”贾敏激烈地反驳道,她不能让世子误会为一个狠毒的女子,否则在她身后,世子会如何看待黛玉。 “是么?贾氏,这么说你对钱嬷嬷所为是完全不知情了?那好,那就拿玉儿和贾家来再立一个誓言吧。如果你说了谎,那就报应在她们身上。你如果这么做了,我自然就相信你。” 贾敏顿时睁大了眼睛,猛地看向世子,嗫嚅了半晌,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世子见状,也是心中冰寒一片,他们虽有怀疑,但世子还对贾敏存着些许幻想。他安慰自己道,平日里孤傲清高的贾敏,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今天,他是借此把平日里憋在心中的疑惑都问了出来。 “呵呵,是我高看了她了,果然不愧是贾家人啊!” 世子暗中感慨道,忽然觉得这一切实在无趣,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贾敏已经时日无多了,这真相弄得再明白,又有什么意义了呢?好在,贾敏可不是自家挑选的妻子,他也是被逼的,他的眼睛还不瞎。不过,贾敏的所求,那是绝对不要想了。 “贾氏,”世子立起身来,淡淡地道:“玉儿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为她寻一门满意的婚事的。在你身后,贾家与我们安郡王府,各自安好吧!” “夫君,夫君!......”贾敏在背后心焦如焚,呼喊不已。世子不再理会她,径自甩手离去。 贾敏脱力地倒在床上,痛哭失声,这眼泪是为自己,也为黛玉和贾家而流。世子对她已然绝情绝义,如今她纵然再为他们牵肠挂肚,又能如何做呢? 黛玉在院外惴惴不安地等待,眼见着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去,连忙快步走进母亲屋中。见母亲伏在被子上哭得撕心裂肺,悲切无比,也不禁陪着伤心落泪,心中对父亲的无情,不禁生出了些怨怼来。 自此之后,世子再也没有踏足过贾敏的院子,每次庶子庶女前去只是,世子都吩咐了要有老嬷嬷随行陪同在侧,请了安就走,不需停留。药材饮食上头,王府倒是丝毫没有怠慢,总不能给贾家留下把柄。 但王府中人,都能看得出来,世子对贾敏的态度冷淡了。周王妃原是想劝一劝的,但听着世子的诉说,也罢手了。 贾敏又煎熬了两个多月,终于在满心的不甘和不舍中撒手人寰。 第71章 林家父亲71 在黛玉的眼中, 她的天塌了!从此,王府再大,再如何壮丽幽美, 也无她的容身之地了。在这家中,祖父祖母不喜欢母亲;父亲厌弃了母亲;李侧妃迷惑了父亲, 多年来一直是母亲的冤家对头,平日里的温和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她对母亲当真会不怀着怨恨么?在内宅里,向来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而母亲却没能争过她。 李侧妃不过是一个妾室,但她在父亲眼中的地位, 却远远地胜过了自己兰质蕙心的母亲。她还生下了自己的庶长兄,日后,这王府八成要落在她们母子手上了! 那么,自己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呢?父亲真的能维护自己吗?黛玉想起了母亲在生前,曾哀切地告诉自己,她和李侧妃之间的仇怨,并非普通的争宠斗气那么简单, 要黛玉堤防着李侧妃母子,保护好自己。王府中人都靠不住了,如果黛玉受到了委屈苛待,那就去向荣国府求援。你是母亲唯一的子嗣,你外祖母、舅舅必定不会不照顾你的! ...... 黛玉麻木地跪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望着灵堂上首,那里停放着母亲的棺木。母亲的棺木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成的,那是皇家宗亲才有资格用的, 价格昂贵;宽敞的灵堂也布置得非常庄重肃穆,黑白交错的绸幔一条接着一条,从屋顶垂下,随风飘飞,空空荡荡,就如同黛玉此时的心一般。母亲灵柩面前整整齐齐地设着牌位、香案,案上点着一排排的蜡烛,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丰盛的供品和鲜花,仆人们在身边来来往往,无声无息地忙碌着。 母亲的身后事,王府操办得也很隆重体面,完全符合母亲的身份,甚至还算略微超过了,让外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挑剔不出错处来。这是祖母周王妃带着李侧妃一手操办的,她们两人才是真正投缘的婆媳吧,都是内心深沉,办事滴水不漏的人物。 父亲带着哀容迎送客人,庶兄庶姐和李侧妃也穿着孝服,跪在堂上叩拜,为母亲守灵,祖父祖母也在母亲灵前上了香,还专门过来安慰了自己。 他们都做得很得体,只是,黛玉细细地观察着,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为母亲的逝去而感到伤心难过的,包括父亲。父亲脸上的神情只是有些楞仲和惆怅,有时仿佛是沉浸在回忆,有时又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透出了释然之色。 他们一家人对母亲,为何如此冷酷凉薄?黛玉为贾敏伤心不值,哭出声来。这满堂之上,只有她一人是真正悲痛的。 贾家人接到安郡王府的报讯,也是震惊悲痛。史夫人马上带着一家人前去安郡王府祭拜,在灵堂上她抱着贾敏的灵柩哭天抹地,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 ‘女儿啊,你好狠心啊,丢下母亲就走了!’ ‘女儿啊,玉儿还那么小,你怎么放得下啊!’ ‘女儿啊,你在人间的苦也受够了,如今超生极乐世界,母亲恨不能跟着你一起走啊!’ ...... 贾家众人团团围在史夫人身边,苦苦地劝慰着她。他们看着贾敏的灵柩,心中也泛起了感伤,同时也是惋惜不已。 尽管安郡王府对着贾家不冷不热的,凡事都只是个面子情,但那毕竟是一门体面尊贵的姻亲啊,说出去也是面上有光的。 再说了,有个正经的皇家宗室,郡王府世子的姑父,元春在宫里也能沾点便宜不是,旁人看在这层关系的份上,多少也要给点面子,不至于为难她的。即使王府和他们不亲近,但很讲规矩,表面上的年节走礼什么的都没落下,他们蛮可以出去给别人说,两家关系和睦,相处甚欢。至于郡王和世子为何不怎么与贾家走动,那是因为他们是皇家宗室,与武勋总要避一点嫌的,何况王府高贵,矜持些也是自然的。现在,贾敏去了,这层关系可就难维持了。 史夫人把黛玉抱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的,老泪纵横,黛玉念着母亲,也哭泣不止。王府众人见着这种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世子只得忍着心中的不适,上前劝慰。 史夫人抱着黛玉,泪眼模糊地向世子表示,贾敏去后,黛玉就是她最疼爱的人了。日后,她会时常派人来给她送些东西,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等黛玉出了孝,有时也会接她去她那里小住几日,陪一陪自己这个老年丧女的外祖母,姑爷体谅我这岳母的悲痛心情,定然不会阻拦的吧? 世子脸色僵硬地含混着应对了几句,随即岔开了话。史夫人没能逼出世子的承诺,心中也觉得很不足。此时,周王妃见状,连忙带着李侧妃上前来,招呼着贾家人,要请史夫人去侧间里奉茶歇息,总不能在贾敏的灵堂上和她掰扯吧。 人死为大,她若是不管不顾地依仗着贾敏母亲的身份,闹将起来,丢脸的是安郡王府。是是非非,个中内情都不便向外人道出。也幸好,这会子还没有宾客来此。安郡王府如今是珍贵的汝瓷,不犯着去碰贾家这破罐子。 “老亲家,你也辛苦了,随我去那边的小厅,且去喝杯茶歇歇吧。”周王妃紧紧拉着史夫人的手,眼睛直视着她:“媳妇素日里最是挂念着你,若是见你如此伤心,她纵然在地下,也是不能安心的。” 顿了一下:“还有宫中的贤德嫔,老亲家也不要让她担忧才是啊!” 史夫人闻言,顿时心中一惊。安郡王府在宗室中地位还不低,近来也因办事勤勉颇得皇上赞许。如果当真触怒了他们,他们在宫中给元春找点麻烦,也是不难的。而且,在敏儿的灵堂上说道,也不合适,安郡王府也不是吃素的。也罢,来日方长,玉儿还要守孝呢。在她守孝期间,贾家多关怀她,缓缓地打动她,只要她愿意,再与安郡王府提议吧。 李侧妃扶着周王妃站在一旁。史夫人只见过李侧妃寥寥几回,愣了一下,方才认出她来。李侧妃也不说话,见史夫人看向自己,只静静地向她福了福身,目光沉静,不卑不亢,对待她的态度只如同一位普通宾客一般。 当年自己命钱嬷嬷做的事情忽然在回忆里涌现,史夫人心中一紧,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当她跟着周王妃走出灵堂之前,不自觉地转头向留在灵堂里的李侧妃回望了一眼。 李侧妃的目光与她正对上。只见李侧妃对着她微微一笑,就漠然地转过头来,凝望着贾敏的灵位,沉思着。 史夫人心中一窒,她心中思绪翻滚。李侧妃所生庶长子很得安郡王和世子喜欢,如果日后.......他会如何对待贾家呢? 这可是个麻烦,纵然贾家名义上才算是他名正言顺的外家,但即使是庶出皇子当了皇帝的,也会偏向自己生母娘家,和嫡母不过是个面子情!唉,也怪敏儿自己没福,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木已成舟,史夫人心中沉重地想着,该怎么办呢?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与其这样,不如劝说世子再娶个继妻吧。贾家作为原配的娘家,世子续弦,理应问一问她们的意见,那贾家就可以乘机推荐一些自己中意的人选。哪怕世子不肯如她们的愿,挑选了另外的人,但凡与贾家没什么纠葛的,都要比在王府里根基深厚的李侧妃好啊! 只要续弦的世子妃生下了嫡子,那么,按照嫡子继承的规矩,李侧妃所出的庶长子就别想上位了。那时,贾家再拉拢着那续弦的世子妃,设法让她和贾家亲近起来,劝说世子,答应下宝玉和黛玉的婚事。这对她没有任何妨碍,她没有理由拒绝啊。也是敏儿没用,怎的在生前都不能给定下两个玉儿的婚事来呢,如今要另外下多少功夫啊!史夫人心中哀叹道。 贾敏丧事办完之后,安郡王府很快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很快,周王妃就以身体不好,要安静修养的理由把管家的事务慢慢地移交到了李侧妃手中。李侧妃本就协助周王妃管家多年,如今接过管家权来,是得心应手,过渡得非常顺利,下人们都俯首听命。 黛玉闭门不出,安静守孝,贾家人对待她殷勤关爱,时不时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玩意儿,嘘寒问暖。送东西的下人,还每次乘机给她捎带了贾宝玉的诗文、书画给她。开始,黛玉只是看一看,后来就忍不住提笔相和,交给下次来送东西的下人带回去。 贾家来送东西,李侧妃把这事禀告了周王妃和世子,两人也没在意。这外祖母心疼女儿留下的遗孤,难道还能阻止吗,说出去那就是王府不占理了。 世子知道贾家的用意,但自忖黛玉毕竟是宗室贵女,贾家纵然给出许小恩小惠,那她也不可能就被笼络了过去啊?要知道,黛玉在王府中的吃穿用度,至今都是最上等的,李侧妃自己的女儿,都比她要低一大截呢。所以,尽管心中有些膈应,但世子还是对李侧妃道,不用阻止,由着贾家送吧。他也没往其他方面想,贾敏当时完全是胡思乱想,后来他也忘了。 李侧妃微微一笑:“是,那妾身就按照夫君的吩咐去做。” 按照礼法,丈夫要为妻子守一年的丧。一年之后,贾家就开始琢磨着为世子挑选合适的续弦人选,续弦的身份一般会远低于原配,从亲近的人家里找个年轻好拿捏的才好。 第72章 林家父亲72 史夫人正在仔细比较衡量的时候, 贾政却带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如一道晴空霹雳打在她的头上:安郡王悄悄地上了奏表,言道世子侧妃李氏温良贤德, 多年来为王府开枝散叶有功,且教养儿女, 孝顺长辈,宽厚仁善, 上下钦服,请求皇上晋封她为世子正妃。有大宗令说项, 嘉明帝慨然允诺,圣旨已经颁下了。 尘埃落定!贾家人再不用为安郡王府操心了。 且不提史夫人如何在家中捶胸顿足,气愤难忍但又无法可想, 君无戏言啊!安郡王府中,黛玉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也是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不自禁地落在案几上,茶水溅上了衣服。她神不守舍,呆呆地坐在榻上,心中乱成一团。 黛玉伤心不已, 母亲去世才满一年,刚刚除了妻孝,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扶正了李侧妃,可见对母亲那是何等的情分淡泊。而且父亲全然没为她着想过,父亲续娶她是没有理由阻止的,心中也有了准备,但为什么他要扶正李侧妃?李侧妃与母亲的宿怨难道父亲不知情吗? 如果李侧妃只是侧妃,那哪怕日后庶兄被立为世子, 她还是妾室的身份,在自己这个嫡女面前,也摆不出长辈的谱来,嫡庶之间,那鸿沟是十分分明的。但如今她被扶正了,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李侧妃就成了父亲的正妻。 哪怕李侧妃是妾室扶正的,比起原配来,要低了两等。哪怕她在年节祭祀之时,还要在母亲的牌位前叩拜行礼,但她却还是自己的嫡母。这样一来,自己就要每日里去给她请安问候,对着她恭恭敬敬的,称呼她为‘母亲’,她还有权力教训自己。说不得,她能凭借着孝道,还能拿捏自己,操控自己的婚事和人生呢!这情形,太可怕了! 黛玉痛哭了一场,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激动,赶去问父亲和祖母,为何要如此做? 周王妃和世子有些不悦,这样的事,也是黛玉一个做女儿的能置嘴的么?李侧妃这么些年来,在王府里里兢兢业业,哪里都做得很好。就拿贾敏的丧事来说吧,那也是她一手操办的,办得非常体面周全。只这一点,也值得你一声道谢吧,却也未见你说一句! 这一年来,他们也在仔细观察着,李侧妃对黛玉这丧母的姑娘,也是照顾有加的,一应待遇,比起慧龄来,总要高出一等。她并没有因为与贾敏的过节而报复到黛玉身上,也没有因为自己掌握了管家权,而偏向自己亲生的子女。为人做事都是大度妥帖,贤惠得很,是位称职的当家主母,怎么当不得世子妃的尊荣? 更重要的是,他们和王爷都衡量过其中的得失。 起先,他们也是犹豫过的。安郡王府两代王妃,都是侧妃扶正,那话讲出去,是有些不好听。不明个中原委的人,未免会生出安郡王府不讲规矩,宠妾灭妻的想法,宗人府和宫中会如何看待王府?眼下还无所谓,等到下一代娶亲之时,那也是个麻烦。 但是,后来他们思虑之后,还是决定要上奏请扶正了李侧妃。一来,世子与李侧妃情分深厚,心疼她受了贾敏这些年的气,再也不愿娶位继室压在李侧妃头上了,万一再娶个像贾敏这样的呢,安郡王府折腾不起了。 再则,也是为了王府的安定长久着想。李侧妃所出的大儿子已经长成了聪慧少年,人才出众,安郡王和世子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期望,祖孙、父子之间,关系非常亲密。他早已被默认为安郡王府下一代的继承人了,在有头有脸的下人中,也有了自己的心腹和追随者,比如现在他的贴身随从,就是府上大管家的小儿子。 如果世子再娶,继室如果生下了儿子,那嫡子的继承权就理所当然地要排在了庶长子前面。论礼法,嫡庶当分明,这没错,但嫡庶之间如果年岁相差太大,结果就不妙了!大儿子已成气候,他岂能甘心让一个小毛孩子夺走本来属于自己的一切啊,只凭着一个嫡出的名分?就是他自己认命了,那些在他身上下了本钱的人也不肯啊! 那嫡子纵然能生下来,也未必能太太平平地长大成人。到那时,嫡庶相争,内宅不宁,安郡王府才是真正的乱了!这后果,他们承担不来,宗人府也必会插手追究的。还有一点,万一生出了个不成器的,断送了王府基业,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这样,那还折腾什么? 还有一点,李侧妃如果扶正了,那庶长子就子以母贵,跟着成为了嫡出。嫡子承袭爵位,可比庶子要名正言顺,日后能争取到更优越的条件。 至于外人的议论?呵呵,那倒最不要紧。安郡王府的家事,京城的上层圈子里,大家也是心中有数的,对此大多抱着同情理解的态度。等到娶亲时,大家都淡忘了此事,谁也不会来计较,宗室和文臣那还是不一样的。 贾家会来纠缠?呵呵,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安郡王府都不会忌惮贾家,何况现在贾家已经是个空头的国公府了,也就是依仗着史夫人在太上皇和甄贵妃那里的老面子,还有有权的姻亲王子腾。不过,安郡王府会怕王子腾么?如果武勋嚣张得能欺压到宗室近亲头上,那朝廷和宗人府都要出面追究了。 尽管如此,安郡王府还是下了些功夫。安郡王亲自找上了大宗令,诉说了这十几年来家中的境遇,包括李侧妃生育时被贾敏陪嫁暗算的事儿,他们要扶正李侧妃的苦心...... 大宗令自然是站在宗亲这边,他对安郡王也是挺同情的。都是太上皇要施恩给贾家,却拿着咱们这些族人来做牺牲!他很仗义地陪着安郡王一同去觐见嘉明帝,恳请皇上施恩。嘉明帝感受到二人隐藏着的对太上皇的不满,心中暗喜,慨然答应了安郡王府的请求。 得到批复后,安郡王府就准备着史夫人来哭闹,他们打定了主意,正可以乘机两家断了关系的。谁知,史夫人还没来,黛玉先来责问了。 世子失望地看着黛玉,这个女儿受贾敏影响太大了。他压住火气,把其中道理讲给黛玉听,贾敏和李侧妃谁更称职贤惠,他不信黛玉真的看不出来?贾敏加害李侧妃一事,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算了,给亡者留一分体面吧。 黛玉闻言只是低头哭泣,心中却是不肯接受的。世子见她这种态度,心中也恼火起来,当即叫来黛玉的教养嬷嬷,狠狠训斥一顿,然后命她们带黛玉回去禁足,每日里抄抄佛经、女则,好好静静心。真正太骄纵了,谁家的女儿敢管父亲私事的。何况,他问心无愧,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谋划,你祖父祖母都是这个意思,轮到你反对! 教养嬷嬷心中叫苦不迭,贾敏生前,姑娘可是养在她那里的,不容她们插手,她们除了教教姑娘女红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被世子训斥了个灰头土脸,还被扣了三个月月钱,教养嬷嬷的脸色十分难看,望着兀自沉浸在自己伤心幽怨中的黛玉,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怨怼。 侧妃扶正,这是件大喜事,安郡王府原是准备好好地操办一回,也是给李侧妃长长面子,慰藉她多年的辛劳。这样的场合,身为原配嫡出的黛玉是必要出席的,才能显示家宅和睦。 世子早打发人告诉了黛玉。黛玉却不愿意,回应道身体不适,不敢去惊扰了世子妃娘娘的喜事,自己就在院子里安静养病好了。她自觉自己一身孤傲风骨,不会去趋炎附势,奉承新贵。李侧妃,她占据的位置原属于自己母亲,她如何肯去给她锦上添花,成全了她的尊荣?母亲九泉之下,也是不愿的吧? 教养嬷嬷苦苦劝说,黛玉全然不听,执拗之极,把心中悲愤化为一腔孤勇。听说此事后,就连原来对黛玉还存着慈爱怜惜的周王妃,也深深失望了。在大家族中,最要紧的是顾全大局,以家族利益为重。谁会没有一些子委屈呢,宫中的皇上都不能由着性子来的。 李侧妃却没放在心上,她还劝阻了发了怒,正准备唤黛玉来教训的世子,道黛玉素来孝顺亲近贾家姐姐,一时心里转不过来弯来,也是有的,不必在意,慢慢地等着就是。世子已经为她争取得够多的了,她感激世子的心意。府中不必要再庆贺了,给家中下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让他们沾沾喜气也就是了。还有慧龄,她的份例也不宜和黛玉一样多,毕竟黛玉是原配嫡出,不能与之并肩。不足的地方,我这个做母亲的拿私房给她补上吧。家宅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世子闻言,对照着黛玉母女所为,越发感触起来,他思考了片刻,同意了李侧妃的第一个要求,但第二项他却不肯答应。慧龄如今也是嫡出的身份了,不能委屈了她。黛玉的小性子也不能一味由着,这王府难道要围着她转么,当真是被贾敏教歪了!经过这些事,他心中对黛玉也是感情淡漠了许多。 李侧妃的庆典没有举办,省下的钱,李侧妃,不,是李世子妃,她提议,这一年来家中上下都辛苦了,不如给下人们再多发上一个月月钱吧。一下子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众人各自欢喜,笑语不绝。 只有黛玉的院子里,是一片沉寂。世子觉得黛玉这样任性,都是服侍的下人们没有好生相劝,此次的赏赐就不该得。下人们眼馋地看着旁人数钱,唉声叹气不已,越发觉得跟着这样不知体恤的主子没有前途。 第73章 林家父亲73 过了几日, 李世子妃的娘家给她送了些吃食,李世子妃问起家中情况时,却得知自己母亲这两日不太舒服。李世子妃心中很是牵挂, 和周王妃报备之后,第二日就回了娘家探病。 在李世子妃没进安郡王府之前,她一家人住的只是一处三进院子,带着前后两个小花园的宅子。她父亲虽是个五品文官, 但在京城中, 这官位也算不得多显贵, 职位也非肥缺。因此, 李家虽是清贵书香人家, 经济上也不很富裕,比起豪奢富贵的荣国府来,李家就显得很寒酸了。 但李世子妃却颇有些风骨的,对此态度坦然,她从没因此而觉得低人一等。每回贾敏等人在她面前以国公府自傲之时, 她都是淡淡地一笑而过, 不卑不亢。她的父亲是个有学识气度的士人,她一家人从来都和睦团结, 亲情融融,那是她的底气和依仗。所以, 对照着那乌烟瘴气, 隐患重重的荣国府,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呢? 再说了, 那些陈年往事,她也是听说了的。孙家也根本比不得贾家的富贵吧,但林家还不是拒绝了你么?文臣和武勋, 本就是不同世界的! 李家如今早已换了新住处了,那是一座五进的宽敞、疏朗的大宅子,门前高挂着‘李府’的牌匾,里面绿树成荫,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等布置得非常用心,处处简洁雅致,又充满生机,看着都很舒服。李世子妃的一踏进来宅子里,顿时浑身都松弛下来,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愉悦而温柔,神采奕奕。 她朝着正房一路行来,惬意地欣赏着周围的风景。这宅子是在几年前买下的,弟弟考中了二甲进士,观政后就被授了官。安郡王府也在吏部帮了些忙,授官的职位不错。他这些年来的官俸节省了不少,再加上李家原来积累下的老底子,还有王府给予的心意‘赔偿’,和母亲商议之后,李家便买下了这宅子。 这宅子周围住的都是中等品级的文官,很是清净安全,也不像高官门前那样人来人往的喧哗,李家人对此都很满意。尽管这还是远不及安郡王府和荣国府那么壮丽轩昂,但李世子妃依然很是喜欢此处,看着内心里就满是自豪,这是她们一家人自己努力的成果。她母亲可以在此安度晚年,她就安心了。 弟弟已经成亲,弟媳也是文官家的女儿,拥有和李家人相似的生活背景,一家人相处得甚是和谐。李世子妃对弟媳也很客气,这次回娘家,她也不忘了给弟媳带了两匹上好的江南织锦衣料来。 弟媳笑吟吟地谢过了她,又起身给榻上的婆婆身后加了个软垫,就识趣地指着件事出去了,留出地方来,让她们母女二人说说私房话。 “碧波,这是进上的衣料吧,你也舍得?”李母笑着道:“怪不得你弟媳都说你好呢!” 李碧海(李世子妃)笑了笑:“那也是因为弟媳她孝顺您,体贴弟弟,我才看重她的,两好才能换一好嘛。” “我听弟媳说,您这两天腿疼?” “哦,已经好了,没事的,就是前两天天气变化,骨头有些酸痛罢了,也是那下人多嘴,白白让你担心了!”李母连忙道。 眼见着李碧海神色黯淡了一下,李母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这桩事是女儿心中的隐痛,心疼地道:“当年你不容易,受了许多委屈,母亲都知道。但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有什么要在意的呢。那贾敏已经没了,人死灯灭,也不必计较了。” “是啊,当年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李碧波拨弄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地道:“但她对您造成的伤害,我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可贾敏已经死了啊!”李母忍不住劝说道:“心里再念念不忘的,只会让自己心中煎熬,不好过,何必呢!再如何,世子和你公婆对你都是不错的。” “是啊,”李碧波愣了愣,之后又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他们对我,对李家是不错的,这些年来,银钱上没亏待过李家,阿弟的仕途,他们也帮了些忙。只是啊,这都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在王府里,有苦劳,也有功劳,还有委屈的缘故!” 在母亲面前,李碧波忽然压抑不住心中的酸楚了,她紧紧咬着牙道:“当年,我答应了做安郡王府世子的侧室。您为我担心,道为人妾室,身份就低了一等,日子会难过,劝我再仔细斟酌。但那时父亲去世,弟弟年岁尚幼,咱们孤儿寡母的,被族人欺凌,若不寻个靠山,日后弟弟想出头都不易!明媒正娶,那些官宦人家,也未必不嫌弃咱们落魄。做世子侧妃,倒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食得咸鱼便抵得渴!起初,我听说过,安郡王府是个讲规矩的人家,我是侧室,那就安守着自己的本分就好,并没有要僭越贾敏的想法。她对我的冷待为难,开始我也忍让了,也主动服了避子汤,免得生下庶长子,惹来纷争。但她身边下人也跟着狐假虎威,敢对我不敬,开口使唤我,这个我就不能忍了!我也是清贵文官家的女儿,再败落,也是官家小姐的身份,容不得她一个下人折辱!” “那次,世子和王妃为了主持了公道,我是很感激的。我本以为,日后我对贾敏敬而远之,尽到了礼数,守着规矩就好,我也没有在旁人面前说过她一句是非,吹过一回枕头风。但她一心想着娘家,和世子同床异梦,实在是不投缘,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与我何干!” 李碧波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腿,回忆起往事,语气森然起来:“您摔断了腿,至今走路还不得力,每到阴雨天都会骨头疼痛,这都是为我挡了劫,我如何能忘记?若是当时摔倒的是我,将近生产,怕不要一尸两命!” “虽然当时没搜查到确实证据,但我心中明白,这就是贾敏身边的钱嬷嬷做的。若说贾敏一点儿不知情,谁能相信呢?” “不但我明白,世子和王爷、王妃也是有数的,但他们都没再追究下去。”李碧波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开始红了:“毕竟贾敏是世子妃嘛,太上皇赐婚的,查明了,大家都为难,能怎么处置呢?不如就此含混过去,换得王府的安定,免得闹开来了,就是大麻烦!” “所以,王府给咱们李家的那些恩惠,不过是心中有愧,对我们‘识大体,顾大局’,没有追究闹事做出的弥补罢了!”李碧波脸色漠然地道:“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明白了,也就冷了。我常常想,如果那时是我和孩子没了,和我恩爱的世子是否会为我讨个公道?” “大家族中,总有许多不得以!”李母叹了口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无论怎样,王府对你,对李家都是不错的。难得糊涂,若是每一点都要计较清楚,那日子就没法过了!”李母苦涩地安慰女儿。 “我明白,我与世子如今相处也是亲密的,但心中那点痛楚却难以抹去。我没法原谅那贾敏!”李碧波目中冰寒:“我不会去主动害人,但旁人若是害我,我也绝不会大度放过了。有因有果,有欠有还,才是人间正道!” “贾敏那......”李母有些吞吐地问道。 “我没害她,是她作死了自己!”李碧波冷笑道:“女儿实在想不通,她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国公的嫡出女儿,太上皇亲自赐的婚事,再如何不满,世子也不能与她和离,或是休妻。算起来,王府里的人还算厚道宽仁的了,想想她娘家大嫂,是什么样的遭遇?她却整日里悲切感伤,一心只为了娘家,引得众人都离心离德。她若不是这种性子,如今还好端端地做着世子妃呢!” “她做得越差,就越能显出女儿的好来。”李碧波在母亲面前坦然说出了自己这两年来的谋划。日常言行,一点一滴地让王爷王妃、世子坚定了要扶正她的决心,用自己的坚忍、公平大度和冷静能干,为自己争取到了正妻的身份。 “母亲,弟弟已经官居正五品,再有两年考评上等,就能升到从四品,那身份就大不同了,姐姐如果还为人妾室,那不是光彩的事!而且,睿儿和慧龄按照礼法,以后还要认那贾史氏为外祖母,称呼那贾家两兄弟为舅舅!想到他们会依仗着身份,来对我的孩子指手画脚,打着坏主意算计,我就万不能忍!” 李碧波愤然道:“我要我的孩子堂堂正正地唤我一声‘母亲’,尊您一声‘外祖母’,阿弟能理直气壮地受外甥们的礼!” “贾敏既然从未尽过做嫡母的责任,那她就不配享受做嫡母的权利!贾家也不配!”李碧波声音铿锵地道。 “碧波,你也算苦尽甘来了!”李母感叹道,又迟疑了一下:“贾家和黛玉姑娘没难为你吧?” “贾家?哼,这是皇上亲自批准,宗人府过了明路的,贾家人还敢如何?”李碧波语气充满不屑:“他们就是个银枪蜡烛头,妄自尊大,招了一堆对头,不过是个空头国公府了,还能如何?‘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如果子孙们没有能出头成才的,高门败落下去也是很快的!” “所以,贾家可不就要就打起歪主意来了!”李碧波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嘲讽来。 看着母亲倏地紧张起来,李碧波摇头轻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她们要算计的不是我,是贾敏的女儿,贾史氏的嫡亲外孙女——黛玉!” 第74章 林家父亲74 “贾敏死后, 贾家人便会时常派人来给黛玉送些吃食玩意儿,今日是厨房里做的精致点心,明日里是丫鬟编的新鲜花篮, 后日是庄子上送来解闷的鸟雀兔子。守孝期间门,竟然还送了鲜艳衣料来。想必这些贾老太太也只需要随口吩咐下去,自有能干的下人们操办,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见, 她对着这外孙女也不太上心啊!”李碧波淡淡地道。 若是上心, 怎么也要自己查验一下?不过, 听说这史夫人就喜欢家中女孩子装扮得鲜艳漂亮, 贾家下人都随着她的喜好吧?嗯, 连孝期也是不例外的! “不但那贾老太太自己关心黛玉,她那衔玉而生的孙子贾宝玉更是殷勤体贴呢。” 一听这话,李母顿时警醒起来:“这怎么说,黛玉守着孝呢,王府里还能再让贾宝玉一个外男登门见面不成?这不合礼数啊!”贾敏活着的时候, 贾宝玉就时常去安郡王府探望姑母, 与黛玉也是熟稔的,这李母知道。那时, 她还想着女儿只是侧妃身份,凡事不要与贾敏明着比较上, 因此还特意约束着孙儿孙女, 尽量不要去安郡王府,避避风头, 以免旁人闲话。 “以前贾宝玉自去见贾敏,那是她的问题,如今王府的事, 有王妃和女儿管着呢,怎么会允许这样不成体统的行径?”李碧波含笑道:“但人家外祖母关心丧母的外孙女,谁也不能阻止不是,不然岂不是显得咱们王府苛待了黛玉,贾家还不拿着这点闹开来?王妃也忌讳着这一点呢,而我已经把这事向王妃和世子禀告过了,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黛玉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大部分是贾敏带来的家生子,还有些是王府原来的人。黛玉自然更信任贾敏指派给她的人,对她们也更好一些。一样都是下人,却被主子两般看待,自然不能让人心服。”李碧波垂下眼帘:“女儿协助王妃管家多年,若说还收拢不了几个下人,那就太没本事了!” 她抬头望着母亲,唇边露出一个微笑:“原来那贾家下人每回来送东西时,还乘机带来了贾宝玉的‘心意’信函,或是诗文,或是画作,都是自己的亲笔。他这个表兄,对黛玉可真是贴心哪!” “哪有这个道理!”李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早过了七岁,要讲究男女大防了,就是亲生的兄妹,都要开始避嫌了!” 见李碧波笑而不语,李母恍然大悟,随即摇头道:“这是贾家老太太的意思?她可是真是为了自己的孙子千方百计地要撮合两人啊!只是,她这如意算盘怕是打不成的。郡王府的嫡女,以后怎么也是个县主的名分,那贾宝玉可配不上!” “除非他自己争气,年少时就能得个功名,或是爵位,不过眼下看来,那贾宝玉不是一般的‘俗人’,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其实,即使他能办到,那王府也不会答应,王爷和世子都厌恶了贾家,根本不会再想着和他们有任何牵扯呢,王府的女儿不愁嫁!”李碧波淡淡地道:“可若是黛玉和那贾宝玉笔墨相和了呢,有这把柄在手,贾家必定会妄想着达成心愿的。” “什么,那黛玉怎么会这样糊涂?女孩子的字纸也能给外男的,这可会坏了名声!她有没有写什么出格的话?”李母大惊失色。 “这就不知道了,那来悄悄告诉我的丫鬟也看得不真切,只见到这行径。但你只要想想贾敏那调调儿,就能猜得出了,那应和的书信里必定有些不合体统的语句。况且,那信函里的语句称呼也能看出是给谁的。” “这还了得?”李母惊得立起身,见李碧波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连忙道:“你这样不闻不问的可不行,要知道,如今你管着家呢,这样的事一经渲染出来,那岂不是你的失职,王爷王妃和世子也要怪罪你的!你现在是嫡母,黛玉的教养那就成了你的职责!” “再说了,”见女儿不为所动,李母又劝道:“你再恨贾敏,也要为慧龄想一想。若是贾家拿着这事要挟,娶到了黛玉。原配嫡出的女儿嫁了个五品官的次子,慧龄还能许配到什么好人家?她比黛玉身份终究要......” “如今慧龄也是嫡女,为何不能?”李碧波明白母亲的意思,有些恼了,冷笑了一声道:“这可是贾敏心心念念的愿望呢,生怕自己死后,旁人会磋磨自己女儿,一心想把黛玉嫁回贾家。她生病时就向世子恳求了此事,彻底惹恼了世子,都懒得与她见面了。如果黛玉真的嫁给贾宝玉,那可是实现亡母的心愿,为母尽孝了!” “别说气话,王府不可能答应的!” 李碧波苦笑了一声:“母亲,现在可什么都已经晚了!黛玉闭门守孝时,我尚未扶正,她的院子以前一向是贾敏管着的,我若是贸然插手,岂不是显得心中藏奸,等不及地欺压控制丧母嫡女?等到那丫鬟来相告之时,黛玉和贾家已经来往了一段时日,贾家想拿捏的把柄想必早就到手了,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门了。现在我已经扶正,王妃逐步把管家权交给了我,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重新规划一下行事规矩。我照顾黛玉,给她院子里增添些人手,因此才有识字的丫鬟发现了这个秘密。到那时,我再禀报公婆、世子,凡事听凭他们处分吧。这样,也好择出自己来。至于什么时候爆发,等我选一个好时机吧?”李碧波笑了笑:“其实,即使这事情一开始我就觉察到,也没这个心思去管的。黛玉是个敏感心眼窄的,不会领情,贾敏又和我有仇,我不报复她女儿已是大度,绝不可能为了她女儿操心劳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自己的选择,自然要自己承受,她又不是我教养的,怪不到我头上!” “其实呢,我也有些好奇,贾家老太太能不能狠下心来,不顾黛玉的死活来逼迫?也很好奇王爷和世子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对当初的事,李碧波心中终究还有些耿耿,不能释怀:“他们一向是以王府利益为重的。那么,到时是对贾家低头妥协,保全了黛玉的名声;还是......”她嫣然一笑,不再往下说了。 李母默然许久,知道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心中虽有些叹息,但想起贾敏生前对她们母女的伤害,劝说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只是嘱咐李碧波尽量化解此事,以免连累了慧龄吧。 李碧波笑着岔开了这话,母女二人就不再提及此事,叙起了家常来,其乐融融。 安郡王府的正统女主人还是安郡王妃,虽然她开始交权了,李碧波对着她仍然十分恭敬,表示自己笨拙,以前未独立掌事,要跟在婆母身边历练个一两年才能顺利接手,日常行事仍然以安郡王妃为尊。只是,跟在婆母身边时,也会认真学习,恰到好处地提出些建议。 安郡王妃对李清波谦虚的态度很满意,指点起来很尽心。她觉得儿媳做事也是很细致的,思虑周到,比如提议家中专门设立一个小厨房,请来一位擅长药膳的厨娘,每日里给他们老夫妻准备膳食补品;比如王府可以在今年放出宫的女官中,挑选一位适合的,请到家中来教授黛玉和慧龄两个姑娘礼仪、理家、装扮等知识,并为她们讲解些诗书,她们也渐渐长大了,日后必是为大家主母的,这些都是必须要懂得的;还有,事情多了,她们姐妹身边伺候的人手就不足了,不如每人再增加两个贴身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这才是金尊玉贵的王府贵女的气派...... 对于这些提议,周王妃都欣然答应下来了。两位姑娘身边的奴婢们各有些更替,慧龄院子里一位教养嬷嬷告老回家,黛玉身边一位二等丫鬟到了年纪,被放出去自主婚嫁了。李世子妃仁慈,不但消了她们的身契,每人还赏赐了一笔告别银子,另外私下吩咐从自己私房拿出些绸缎布匹、首饰送给那教养嬷嬷,表示对她精心伺候慧龄的感谢。府中人都觉得这个新世子妃非常体贴人情。 贾敏死了才一年多,但她留下的痕迹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全然抹去了。黛玉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越发觉得凄楚。她深觉在这王府之中,周围都是狠心虚伪的人,趋炎附势,她一身傲骨,不会为了博得父亲和祖父母的宠爱而低头。 但她也感到彻骨的悲凉和孤独,这时,贾宝玉的信函便成了重要的安慰。在两人隐秘的书信来往中,她越来越把贾宝玉视为自己的知己,心中依恋之心与日俱增。 没多久,宫中传出了一个消息,嘉仁帝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也就是准予妃嫔们出宫省亲。 顿时,外戚们都喧嚣起来了,他们都琢磨起了要修建省亲别墅,这关乎着宫里娘娘的颜面,也能彰显各自家族的兴旺,疏忽不得! 贾家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摩拳擦掌地准备恭迎贤德嫔娘娘衣锦还乡了。 第75章 林家父亲75 史夫人立刻召集全家人商议。她和王夫人的意见一致, 贤德嫔娘娘是为了家族才进的宫,多年苦熬委实艰难,如今好容易出了头, 须得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家探亲。而且,宫中的吴贵妃、周贵妃家中都已经开始勘察地方,准备修盖省亲的别院了,咱们家若是落于人后, 不但让元春在宫中丢了脸面, 更表露出了贾家不必往日了, 这可是勋贵的大忌。外面的面子一旦塌了, 就会迅速衰败下来。 史夫人心中叹息, 唉,如果老国公爷还在世,她们何须如此谋算啊! 所以,这省亲别院啊,不但要建, 还要建得壮丽奢华, 绝对不能比旁人差,让娘娘畅心快意地来家中一遭儿, 尽一尽咱们的心意。 建个大园子,雇请高明的人来筹划起造不难, 地方也有, 拆了宁国府的会芳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并进来, 贾赦住的是荣国府的旧园,也凑成一处,其中的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 皆可挪就前来。再安排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等,一应点景,多花力气精神去做就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建这大园子的银钱从何而来! 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要想修好一座壮丽省亲别院,再加上配齐家具、摆设,栽种花木等等,只怕要花上大几十万两银子。这笔现银子,如今的贾家要想一下子掏出来,可不太容易。 贾家是家大业大,除了若干田庄、铺子、无数古董玩意儿,只那宁荣府邸,就几乎占了一条街。但近些年来,贾家却一直在走下坡路,家中只有几房主子,上下侍奉的奴婢却有千余人。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因此外头虽仍光鲜,内囊却有些尽不上来了。日常还能应付,但这一大笔钱该如何筹措呢? 史夫人想着,建园子的花费,无疑是要全家人都出力的。家中的老底子还是有一些的,先拿出来用着;另外的,史夫人决定自己出十万两,其余的,大房和二房先各出五万两;既然是阖族的荣耀,那宁国府也不能袖手旁观,也得出个几万两。这样也未必够,史夫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有钱的亲戚们。 四大家族,贾王史薛,其中史家已经落魄,如今家中经济窘迫,家中女眷都要自己动手做针线,省下用针线上人的费用来。史家是支持不了什么的了,最多添上两三千两银子来应个景儿,帮不了大忙;王家,王子腾如今是四家的靠山依仗,向他开口,史夫人心中有些发憷,可不敢对他狮子大开口,只能让王夫人回去委婉地问一问吧,只看他的心意了;另外,还有薛家,他家是豪富的皇商,地位略低,向来依仗着三家,方能立足安稳,隐隐是贾王两家人的钱袋子。再加上薛家主母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本来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能轻松地‘借到’一大笔银子。 但薛家如今情形不同,薛蟠流放了,薛家母女独力支撑着家业,总比不得以前,唉,让人为难! 王夫人也在心烦。说到底,这别院是为了自己女儿省亲而建的,贾赦和宁国府被史夫人摊派,都有些愤愤不平了,二房那五万两银子是绝对躲不了的。但要她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来,王夫人可是心疼得紧。自己虽私房不少,但不能被薅光了,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呢,特别是她最心爱的儿子宝玉,不能让他日后过得窘迫,受委屈。 王夫人先是想到了王熙凤,贾珠这个儿子,虽然有个举人的功名,但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怕连丈夫贾政都比不过,没法依仗。但好在他身上还有个官职,按月能有俸禄,看在自己哥哥面子上,兵部也体谅了他身体不好,时常告病,只当养个闲人罢了。 贾珠夫妻,吃住月钱,都是官中的,又有兵部的一份俸禄,生活还过得去。王熙凤嫁妆丰厚,元春和她是两重的亲戚,为了娘娘的大事,出点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谁知,把王熙凤找来,刚把这意思透露了一下,王熙凤却立刻哭起穷来,从贾珠被弄坏了身体,前途无明,到诉说她和贾兰母子的无依无靠,自己一辈子好命苦啊!那点嫁妆,是她和贾兰安身立命之本,都不知道够不够花用呢,哪里还有余力为娘娘尽心?哎呀,高门大户的人家,如果有惦记媳妇嫁妆的,那就是天下奇闻了,这若是传出去啊,可把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一系含枪夹棒的话把王夫人气得倒仰,哆嗦着指着王熙凤说不出话来。王熙凤半点不惧,哼,贾家敢怎么的?休了她,叔叔肯答应吗?公婆丈夫生气,谁管他们?贾珠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她真是厌烦透顶了,若不是叔叔压着,再加上现实的考虑,王熙凤恨不得早就和贾珠和离了,还怕他不成? 不过呢,王熙凤也不是那丝毫不顾念亲情的,她殷勤地对王夫人道,虽然她是没钱,但她可以出力啊!这修盖别院之事,最是繁杂,不能劳烦了老爷太太,更不必让大老爷插手,她素来管着家,有经验,完全可以承揽下这责任的。 ‘嗯,完全有必要大赚一笔!’王熙凤心中默默地道。 打不了王熙凤的主意,王夫人就把希望寄托在薛家身上。她给自己妹妹去了一封信,信中回忆了昔日姐妹深情,再诉说元春和自己这些年的艰难,描绘了一番元春在宫中的荣宠和似锦前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到元春发达了,可不得大力提携亲戚?以后蟠儿,也能受益良多...... 说了一大篇之后,王夫人就提出了‘借钱’的要求,至于数目,嗯,多多益善,至少,至少也得有个五万两以上的银子吧? 薛家现在实际的当家人是薛宝钗,薛王氏收到王夫人的信函后,少不得要与女儿商议。 薛宝钗眉头深锁,心中思量着。薛贾氏,她从未见过面 ,对之并没有什么感情。那么,这件事她只会从利益关系上来衡量了。从母亲家常闲话中,她就感觉到,这个姨妈可比自己母亲有心眼得多。这封信,怎么看着,都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半响,她摇摇头,对薛王氏说道:“妈妈,自哥哥出事之后,家中产业收缩,再加上为了安抚族人,保住咱们家的嫡枝地位,舍了不少利益出去。如今,薛家可不比往日了,姨妈一开口,就要‘借’至少五万两银子,咱们家哪里来那么多钱?做生意账上须得留下足够的银钱周转的。” “可是你姨妈向咱们张口了,这......”薛王氏左右为难:“那是一门两公的贾家,咱们不好得罪了吧?还有,元春那是你表姐,她是宫里的娘娘。她在宫中发达了,给咱们说句话,对咱们家必定有大好处的呢!你姨妈说了,她如今在宫中很受受宠,升位指日可待,这当儿,万不能丢了面子,显出家族颓势来!” “妈妈,贾家以前是极显赫的,但自老国公爷去后,只怕就走了下坡路。女儿如今管理家业,外面的消息多少也知道了些。”薛宝钗摇头道:“就拿哥哥的案子来说,妈妈你同时都给王家舅舅和贾家姨妈去了信,可最后帮了哥哥一把的是王家舅舅,姨妈处没出什么力,只在后面来信安慰了一回,那有什么用?无论姨妈是没把咱们家放在心上,还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贾家对咱们家都没什么大用!” “如果今天对咱们开口的是舅舅,那我就咬咬牙,各处去挤压银钱,尽量凑齐那五万两了。可是,对姨妈,咱们没必要那么大方!说是‘借’,她说了有什么抵押么,空口就说‘借’钱,那不如直接说送钱算了,这是看着哥哥出事了,咱们家两个女人没有依仗,拿咱们母女当做冤大头呢!”薛宝钗冷笑着道。 这句话激起了薛王氏的怒火,在多年未见面的姐姐和自己的儿女之间,谁更亲近,那不是很明白吗?仔细回味了一番后,她对王夫人也冷了心。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借了!”薛王氏气哼哼地道。 薛宝钗叹了口气:“妈妈,一点不借也不成。咱们毕竟是老亲,不好骤然撕破脸,舅舅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再说了,贾家毕竟是国公门第,太上皇还挺念着老国公爷的旧情,大表姐还是宫中的贤德嫔,侍奉皇上的。她们未必能帮着成事,但坏事却容易!传出去,也让人说咱们一点都不顾念亲情。咱们是皇商,得罪不起高门贵爵!” 说罢,薛宝钗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涩。短短数年,她自掌管家业以来,再不是以往娇养在深闺的姑娘,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不少,对自家和钟鸣鼎食世家的差距,感有了切身的感受。 昔日家中人总以为,她们薛家很了不得,可如今却觉得,她是坐井观天,眼界太窄了。薛家是有钱,但却入不了做官上等人家的眼。人家能对你客气几分,一半是看在你家送的银钱财物份上,一半是有几门得力的亲戚。比如如果没有舅舅,哥哥怕就不止是流放了! 所以,薛宝钗心中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规划。等到哥哥能回来,她就要把家业归还,自己总是要嫁人的。那么,该选择什么样的夫君呢?想到未来,她心中也忐忑不已。 “那,钗儿你说该怎么办,妈妈都听你的。”薛王氏踌躇着道,儿子流放了,她越来越依赖女儿了,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比她强得多。 “我让柜上拿出一万两银子吧,这笔钱就不指望姨妈还了。”薛宝钗深吸一口气:“妈妈,再写一封信送到荣国府,向姨妈诉苦,把咱们家的情况往惨里说。之后,再告诉姨妈,这是从买货的银子里千方百计地挤出了一万两,咱们家实在是尽力了,让姨妈不要嫌少,再凑一些江南的特产一同送去。这样,姨妈也没话可说了。” “好,就这么办。”薛王氏点头道。 京城中,王夫人收到了薛王氏送来的信函,和一万两银子。她心中虽然很不满足,但也无可奈何。京城离金陵很远,她如何能知道薛家的真实情形?唉,薛家真是败落了,说什么豪富的皇商,却只能拿出这点钱来!想到要自己掏银子出来,她心疼不已。 。 第76章 林家父亲76 不管各人如何想法去筹集银子, 这省亲别院开始筹建起来了。贾家贾赦、贾政并不长于处理实务,这差事最后还是落在了管家的王熙凤手上。 这建造工程向来都是个肥缺, 连在工部混日子的贾政也是知道内情的。这其中必定可以做许多手脚, 水至清则无鱼嘛!但想到这其中得利的大头也是自己这一房,贾政也就缄其口了,他是清高人, 不管这些俗务。 贾赦倒是心中愤愤不平,但他手中一没有笼络到可以办事的人手,二来自己也没有管家理事的经验和能力, 也不耐烦那些琐碎, 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打算着, 到时去和王熙凤交涉,借着这机会给自己添置些古董, 一起算在公账上, 也沾沾便宜。 这时候, 贾赦不禁想起了张氏。昔日,他和张氏是少年夫妻,张氏得到祖父祖母的支持,管理着贾家的事务, 把荣国府治理得井井有条。那时, 他们大房,才是荣国府真正的继承人, 在府中地位尊贵。可是, 从祖父祖母去世之后, 这一切都渐渐变了。 回忆着这半生的沉浮,贾赦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涩。如今,张氏已经和他恩断义绝, 放出话来:不到黄泉,誓不相见!两个嫡子,贾瑚早早就去了,这死因有些不明不白,他也不是不心痛的,但在父亲母亲的解释和压制之下,他最终没有追究下去。 此事之后,张氏就对他冷淡得厉害,话都不愿与他多说,更别提亲近了,两人的关系相敬如‘冰’。再之后,就是张氏的‘病卧在床’。这是父亲做出的决定,他也为张氏求情了,但父亲不允,要他顾全大局,为家族和琏儿着想。他知道自己没用,安身立命全靠着家里,心中纵然有些不忍,也只好同意了。有时候,他也暗暗羡慕那些有本事,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同辈人,比如身为次子,却成为王家,乃至四大家族实际上掌权人的王子腾,年轻有为,不屑于贾家权势,自己风生水起,刚刚被升为户部侍郎的林海。 等到张家回到京城,岳父和舅兄立刻就把张氏和琏儿接走了,张氏断然和自己‘析产别居’,连同琏儿也不愿留下。这等于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贾家和自己脸上,而一向强势的父母亲却不能制止。琏儿和自己完全不亲近,心中只怕也不拿自己当做贾家人,也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心上了。 自己失去了两个有出息的嫡子,身边只留着一个不上台面的庶子贾琮和一个懦弱没用的庶女迎春,贾赦心里难得的沉重起来。他望着围在自己周围献媚,妖妖娆娆的丫鬟和通房们,黯然地长叹一声。 王熙凤接下建造别院的任务后,贾家家族的族人和有体面的主子,就削尖了脑袋,想讨要个差事。哪怕被分派了再小的差事,就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一时间,王熙凤的院子里熙熙攘攘,众人争着来找王熙凤,奉承讨好,千方百计地送礼拉关系,王熙凤成了香饽饽。 最后,和王熙凤关系暧昧的贾蓉、贾蔷;奉承讨好她,让她心中快意,还送上了名贵礼品的贾芸;还有自己得用的心腹家人们,得到了各种采买、种树等差事,暗搓搓地发了大小不等的财,王熙凤本人更是狠狠地赚到了一大笔银子。 省亲别院的工程进展得挺顺利,但那银子也是花得哗啦啦的。眼见着最初筹集到的银子有些不够了,以后还得留下银子来配各种摆设呢,若是那能看上眼的,也是一大笔开销。还有,需要从苏州采买的一大班小戏子,预备着在娘娘回来省亲的那一天唱戏表演呢;别院里还建了座颇庄重的庵庙,准备着要请来体面的尼姑来念经清修,为贾家和娘娘祈福......这些,都是贾家的脸面,节省不得的! 这样算起来,若是按照原来定下的图纸建造施工,后面的花费就会接不上了。王熙凤于是把这情况禀告了史夫人和王夫人,她可不会做赔本买卖。 史夫人粗略计算了一下,暗自叹息不已。贾家上下多少人从其中赚了钱,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又能如何呢?各房主子,得力的下人都会借此牟利,包括她的心腹心腹赖大一家,也赚到了许多银子。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才能让这荣国府安稳地维持下去。 商量了半日,最后史夫人只好决定,这别院的工程要缩减一些,分里至少要减去一分。此外,还要从其他方面再筹集一些银子来。 但各处亲戚已经出过一回银子了,再去讨要,不说自己拉不下脸,亲戚们也会推脱的。这可怎么办呢?史夫人和王夫人面面相觑。 算起来,姻亲中没出过银子的,只有一家:安郡王府!其余的,无论出钱多少,都拿出银子来为贾家分忧了。对比之下,安郡王府,就显得冷淡无比。 史夫人也心中郁闷,敏儿尸骨未寒,安郡王府竟然就扶正了李侧妃,对敏儿何其无情无义!况且,这扶正侧室,从头到尾都没和她们打一声招呼,直接就向皇上请旨了,她都是从政儿口中才听到的消息。 这简直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到了贾家的脸上,让她羞愤不已。但安郡王府是宗室,家中的婚配只有宗人府和皇上才能管得,史夫人只得咬牙忍耐了下来。后来,她借着进宫请安,也向甄太贵妃哭诉了一番,想着借她的口,把这话传到太上皇耳中。 木已成舟,史夫人没指望能把李侧妃扶正的事搅黄,但她心中暗自盘算,这可以在太上皇那里争取些同情。贾家弱势,国公爷死得早啊,留下妻儿来,也不被人看在眼中,受欺凌啊!对国公府都是如此,可怜敏儿留下的女儿,不知道会在王府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呢?那周王妃和被扶正的李侧妃,向来和敏儿不对付的!她苦命的女儿和外孙女啊...... 太上皇如果因此入了心,那么,等到她去求两个玉儿的婚事时,会愿意开恩成全吧!只要太上皇有意,那安郡王府再如何不甘不愿,也只有答应下来了,他们还敢抗旨不成? 史夫人沉吟了良久,叫过王熙凤来,叮嘱了她一大篇。王熙凤听了连连点头,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老太太吩咐的事情办好。 几天后,王熙凤亲自坐车去了安郡王府。她精心准备了不少礼物,有给周王妃的,给李世子妃的,还有给黛玉和慧龄姐妹们的。听说周王妃正在佛堂念经,王熙凤不敢惊动,她先去拜见了世子妃。 听说荣国府的大奶奶前来拜访,李清波有些意外,但还是请她去了花厅,礼貌周全地接待了。奉茶见礼之后,王熙凤天花乱坠地把李清波和王府奉承了一番,就影影倬倬地提出了为迎接元春省亲,贾家要建别院,因银钱不凑手,只得厚着脸皮来府上借银子的要求。 李清波面色平静地听着,脑中急转,揣摩着贾家的用意。她没有直接回答,沉思了片刻,就含笑表示,贾少奶奶难得上门,和你黛玉妹妹也许久未见了吧,不如先去叙叙话,等会儿留下用个便饭。这事,我也不能做主,容我和王妃商议一番,再请大奶奶来说话。 王熙凤也通情达理地谢过了,李清波立刻命人去通知黛玉,道今日有贵客来访,女先生那里的课可以不用去了,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亲自去替她告个假,说明理由。 王熙凤见王府的规矩甚大,李清波处事精干,不禁心中一凛。丫鬟们恭谨地引路,径自把她带到了黛玉的院子里。 李清波见王熙凤离开,也不耽搁,立刻去见了周王妃。周王妃见状,不禁有些惊讶,连忙问她匆匆而来,可是贾家出了什么幺蛾子?她方才并没有在拜佛,只是不想见贾家人的推托之词罢了。 李清波把王熙凤的来意禀告了,周王妃眉头紧皱,心中不悦,冷笑道:“真正可笑,不过是一个嫔而已,竟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接皇后娘娘哪。自己家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怎么还借到王府里来了?”—贾敏都死了,贾家还阴魂不散么?周王妃心中暗暗地想。 “娘娘,贾家那大奶奶说,她家那大姑娘在宫中多年,好容易回家探望一趟,全家人都想着要让她好好散一回心,因此不惜耗费,只为了尽一份心意。各处亲戚她们都借了银子,向着咱们王府开口,也是着实无奈了。但她们日后一定会想法还上这银子的。”李清波回答道。 “贾家何时这么顾念起亲情来了?”周王妃又是惊讶,又是讽刺地道:“你打算如何?”她问李清波,这家既然准备交给李清波了,自然要尊重她的意见,周王妃一向是个很通透的人呢。 这一路上,李清波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她不明白贾家此举,真是出自贪心,准备空手套白狼,骗王府一笔银子;还是别有所图? 但是,李清波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很快地就做出了决定,不管贾家是如何打算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娘娘,贾姐姐她刚走了一年多,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黛玉的面子呢。不管贾家想如何,咱们也不好太过冷淡了。”李清波平静地道:“不然,只怕会被外人说嘴,影响了王府的清誉!再者,有些势力小人也会因此误会黛玉在府中被我们怠慢,厌恶了,日后于她的婚事有碍!” “你不计较贾敏昔日的不睦,是个心胸宽厚的!”周王府感慨地道:“既如此,你看咱们借出多少银子好呢?” “我听贾姐姐陪嫁的下人闲聊说起过,贾家的亲戚中,一般只出了几千两银子,最多的还是金陵的皇商薛家,贤德嫔的亲姨母,给了一万两。依媳妇看,咱们也比照着,一万两吧,再送几件摆设,也差不多了。但也别说借了,不用她们打借条。” “这......”周王妃有些迟疑,她不是心疼这一万两,借给贾家,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回来,她也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有借条,这银子送去,也没法大张旗鼓的,贾家日后不会翻脸不认,再诋毁王府绝情呢?对贾家的人品,周王妃是不抱信任的。 “娘娘,去年朝华公主府买地,手头一时不便,曾从我们府上借去了两万两银子,这几天说准备要还了。不如,请她直接派人送一万两去荣国府吧,这样更加便宜些!”李清波笑着道。 “这法子好,难为你心思细致!”周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 “娘娘过奖了!”李清波浅浅一笑。 在黛玉的院子里,王熙凤和黛玉正在叙话。抿了一口上好的香茶,王熙凤环视了一圈黛玉的屋子,只见一色黄花梨的家具,摆设都非凡品,错落有致,高床软枕,帐子、窗纱是用的松绿色的软烟罗,远远望去,似烟雾一般,案上的香炉里点着清幽的香料,整个屋子里光华内敛,处处雅致。再看黛玉身上的衣饰穿戴,都是极上等的。 她心中道:老太太整日里都说安郡王府对姑母母女冷待,但只看黛玉的衣食住行,她过得委实不差啊,比起荣国府的几位姑娘来,那可强得多呢! 第77章 林家父亲77 王熙凤虽然没读过什么书, 但她天生就很善于和旁人交流,懂得察言观色, 态度热情亲切, 说出的话能贴合人心。她对着黛玉嘘寒问暖,叙说亲情,时不时再为贾敏感叹两句, 表示家中上下都惦念着妹妹呢,只是王府规矩大,妹妹又在闭门守孝, 她们实在不方便上门, 以免招惹闲话。 嗯, 宝玉也时常在家中念叨着,不知妹妹过得可好?我们知道妹妹是王府贵女, 再不会受亏待的, 但咱们这样的人家里, 富贵荣华是不缺的,有人知冷知暖,才是最难得的!宝玉和家中姐妹办起了一个诗社,每月里初一、十五就定期聚会, 在一起写诗作画, 十分的有逸致。宝玉说,可惜妹妹你不在, 不然必是独占鳌头的, 妹妹可是极不俗的才女...... 黛玉凝神地听着, 心中惆怅酸楚,对贾家姐妹的生活很是羡慕。李清波被扶正后,自己身边的人本来担忧她会依仗着身份挟私报复, 她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惊惧之余,她也一横心,想着若是被苛待了,她也不能忍气吞声,哪怕闹到祖父母和父亲面前,也要讨个公道。反正他们也是偏向李清波,不喜自己母女,即使再多不喜几分,也就那样了。可苛刻宗室嫡女的罪名,李清波她一个刚刚被扶正的世子妃,未必能当得起!母亲虽然去了,但她还有国公府的外祖家呢,不是那无依无靠的孤女! 可没料到的是,李清波却是对黛玉照顾有加,把黛玉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十分妥帖,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慧龄还要上心。这下,下人们放心了,她们的日子不会改变,都对李清波交口称赞起来。黛玉却是如鲠在喉,她直觉李清波并非真正那么贤惠大度,但她也不能探明她的用意,贸然说出来,只会让被人质疑责备罢了! 心中思虑重重,再好的生活也变得无味。家中请来女先生为她们授课,五日一休,规矩非常严格。这女先生据说原先是在宫里十分出色的女官,出宫时高门争相聘请,府中给她的条件优越,还派了两个丫鬟专门伺候,答应给她养老,因此她授课也是尽心尽力。这又成了李清波当家的一项功劳。 或许心中因此就存了抵触之心,或许这授课的内容不合自己的脾性,黛玉一直都不太喜欢,对此兴趣缺缺,虽然慧龄说收获良多,从那女官处学到了许多安身立命的道理。相较起来,宝玉和姐妹们创办的诗社让她心动不已。 黛玉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依稀是她与贾家众姐妹在一起快乐地作诗画画,喝酒赏景,过着神仙一般逍遥的日子。醒来后,她怅惘了许久,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禁锢在华丽屏风上的一只锦鸟,不得自由。什么王府贵女,不过是这王府里立着的一块标牌,用来展示府中的家教和仁慈罢了。 王熙凤凝神观察着黛玉,把她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她心有成竹地一笑,闲闲地说起此番来王府的用意。叹着气表示了贾家的无奈,若不是没有法子了,咱们也不愿求上王府来。姑母不在了,李侧妃上位,人走茶凉啊,也不知王府肯不肯援手? 黛玉闻言脸色一变,她也要看一看府中的态度,是不是丝毫不顾及她们母女了。 李清波与周王妃商量了一回,初步定下了主意。但李清波思虑谨慎,提议此事还是要禀告王爷和世子。一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安郡王府宁愿花钱买个好名声,只是这其中还涉及到贤德嫔,就要谨慎了。安郡王府是宗室啊,很忌讳和宫中的嫔妃牵扯在一起,两家也并非血亲,皇上若是生出疑心来,可就不妥了! 周王妃也警醒起来,觉着这番话很有道理,谨慎点也没坏处!她派人去请王熙凤,委婉地表示,王爷是一家之主,府中大事须得请示了他,她们方能决定。贾大奶奶今日先回去,过几日她们必会给个答复。 王熙凤只得赔笑着表示,那是应该的,自然该遵照着府上的规矩来。那是王府,何况贾敏已经死了,人家不热情为你分忧,你还能怎样?何况,这也未尝不好! 黛玉听说后,却是心中郁郁不平,王府里压根不缺银子啊!她气恼之下,收拾了一包贾敏留下的首饰,让王熙凤带给史夫人。母亲当年十里红妆地嫁入王府,做了这么多年世子妃,如今王府对她娘家如此凉薄,全然不留半点情面。母亲若还在世,也必定愿意为外祖家分忧的。 安郡王和世子听着李清波的禀告和分析,沉吟了一会,安郡王做出了决定:同意‘借’给贾家一万两银子,但他要把此事启奏给嘉明帝,表明自己可不是主动与嫔妃牵扯,只不过是碍于人情和议论,不得以而为之!对于安郡王府来说,一万两也不算多,不至于让宫中猜忌。 几天后,朝华公主派人到荣国府,送上了一万两白银,请管家的王熙凤仔细清点后,给他签下了凭证。这银子是借的安郡王府的,眼下他们可以去销账了。 史夫人听闻此事,心中滞闷,安郡王府办事可真是滴水不漏。不过,她想起自己手中的物事,不禁又欣慰起来。 贾家如今建这省亲别院,可比书中费劲多了。没有那笔巨大的天降横财,亲戚们虽也给凑了些银子,但也是杯水车薪,这工程钱款上出现缺口了,自然不像书中操办起来那么顺利圆满。 “听说荣国府要卖一处田庄,有千儿八百亩上田呢,每年能收不少田租。这样的好庄子,如今一般人家可不舍得卖出去的!”林雪峰对朱氏感叹道。他与朱氏一直对贾家的情况很是关注,自此嘉明帝下了允许嫔妃省亲的旨意后,他们就很好奇,此世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贾家如今要如何修建这耗资巨大的奢华大观园呢? “这是没处去吞没姻亲的家财,只得自己割肉了么?”朱氏冷笑了一声,想起书中林家子嗣断绝的下场,心中恨意依旧难消。倏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前世你贾家吞没了我林家的财产,今生我要让你贾家的家业姓林。 “老爷,咱们林家如今不缺钱,不如就买下这庄子吧。”朱氏提议道。 林雪峰明白朱氏的心结,管家打听到的消息,贾家这次要卖的庄子是不错的。眼见着别院的工程钱款要接不上了,贾家是进退两难,这当儿,若说是不造了,那绝对不能;但要继续下去,那材料、工钱,后面还有摆设等大笔开支,怎么处理呢? 史夫人又召集全家人商议起来。这次,她承诺自己再出五万两,本想指派大房和二房各自再拿五万,宁国府再凑一些,也就够了。 谁知,贾赦却带头反对起来,他说自己已经没钱了,没有为了侄女儿的体面,而榨干伯父的道理。娘娘有父有母,弟媳妇当年的嫁妆丰厚,不为自己的女儿献出来,眼睛要盯着别人的银子么?老太太你也不用拿着不孝忤逆来威胁我,我为了孝顺,已经是妻离子散了,如今那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可不像二弟那样是正人君子,还怕什么?贾赦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发作了出来,如今他这样的处境,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让他得到慰藉了,史夫人一再触动他的逆鳞,他不能再忍了! 眼见贾赦愤愤地扬长而去,贾珍也寻了个由头,匆匆地走了。他心中也是不满,宁国府为贤德嫔省亲,会芳园也舍了出去,银子也出了不少,这会子又要胁迫着出钱,谁会高兴呢?等到史夫人先搞定了贾赦,他再视情况而定吧! 王夫人也哭诉了二房的为难之处。她不只是元春一个孩子,还有贾珠和宝玉呢,嫁妆花得干干净净,他们可就要过苦日子了,老太太岂不心疼?老太太是最有本事的,还请另外想个好法子吧。 都盯紧着她的私房财物了,史夫人心中气恼不已。不行!自己若是没有这偌大财产傍身,在这家中,还能一如既往的地位尊崇么?她一咬牙,既然如此,那就由公中出银子吧! 因此,才有了贾家卖地之举。 “好吧,夫人让管家出去打听一番。若是那价钱合适,那就买下来吧。”林雪峰体贴地答应下来。 “就是价钱贵一点,咱们林家也是势在必得的!”朱氏恨声道,又讥讽地笑了一笑:“不过,老爷只管放心,贾家上下什么样的德性,咱们也知道的。这样的事情,贾家主子可不会屈尊纡贵地亲自去办,只会交给管事的。妾身让管家给他们银子贿赂,这到手的价钱,会很实惠的!” 林家的管家另外找了中人,去交涉买地的事宜。许给贾家管家赖大两千两银子后,赖大便想方设法地把那庄子里的上田变成中田,下田当做荒地奉送,让林家以很优惠的价钱买去了这庄子。反正,这庄子是在关外,离京城还挺远,养尊处优的主子们再不会亲自去检视的。庄头也分到了银子,不会说出去。即使有不长眼的忠仆,哼,他们也到不了主子们的面前。 银货两讫,办理田契时,林家的管家才施施然出现,依照着林雪峰夫妻的吩咐,直接把这庄子落在小姐林飞鸿的名下。前世,林家的女儿被贪占了全部财产,寄人篱下,一无所有,此生,这一口气,就要着落在林飞鸿身上讨回来了! 赖大这才发现,买下了这庄子的,竟然是林家!他脸色一白,心中叫苦不迭,只怕史夫人知道后会怪罪,她是深恨林家的。但木已成舟,赖大也无可奈何,他哪里敢与现在的林家耍横?赖大只得苦苦央求林家管家,切莫声张出去,林家管家也答应了,主子们并不急着打贾家的脸呢。 得到林家管家的承诺,赖大才放心下来,回去向史夫人复命。至于为何没卖到理想中的价钱?老太太,这庄子卖得急,一下子能拿出这大笔银子的人不多。呃,再说这庄子离京城远了些,价钱就上不来。听说省亲的嫔妃多,她们家中也比较着要体面,不让自己家娘娘丢脸,也在变卖些不紧要的家业,因此...... 是什么人买下了那庄子?老太太,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人家不愿意表露身份,大约是关外的贵人吧。 不管怎样,贾家的银子是筹集到了,这别院终于顺利施工。眼看着这工程已经完成了八成,即将收尾了,安郡王府有了动静。 第78章 林家父亲78 贾家的省亲别院建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园子里,已经栽种上了各色奇花异草,郁郁葱葱, 望之让人心旷神怡;十来处院子设计别致, 极尽巧思, 贾家在这上面是下了大本钱的。听到传来的消息,李清波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贾家处心积虑地害她,连累着母亲也遭了大罪, 怎么能不付出些代价?不过, 也不用着急,还要再等等。眼下,贾家那壮丽奢华的省亲别院可还没完工呢,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后续的布置, 啧啧,那可又得破费一大笔银子!听说贾家银钱不凑手,已经悄悄地卖了一个大庄子,拿着卖地的钱来填进这工程里。 田地是最稳妥的财产, 钟鸣鼎食之家,若不是逢着很大的难处, 或是急用, 谁肯做这样涸泽而渔的事?贾家竟然不惜消耗自家的根本,只为了维护住国公府和贤德嫔的脸面! 李清波不禁冷冷一哂, 那脸面不过是给不明所以的人看的, 贵人圈子里真正了解内情的人,还能被这表面的光彩体面迷惑了不成?赫赫扬扬的国公府,盛宠的妃嫔, 呵呵,只能去哄那些没见识的人吧! 又隔了几个月,贾家的屋内也布置好了,地衣、窗纱、帐幔、家具、精致的古玩摆设,光彩焕发,无不齐备。宫中颁下了旨意,宫妃省亲时间定在年后。那时节还在寒冬,万物凋零,园子里除了些不惧严寒的梅花还在盛开之外,并没有绚丽五彩的鲜花,虽然载下的树木特别选了些长青的,枝叶依旧是绿的,也未免太单调了些,看起来不好看。 贾家因此又买了许多鲜亮的彩缎,裁剪成小块,让丫鬟们做成漂亮的假花,准备在省亲之前把它黏在树枝上,作为装饰,务必要花团锦簇,喜气洋洋。这下,又是一大笔银子花了出去。 万事俱备,贾家上下都怀着兴奋骄傲的心情,准备恭迎贤德嫔娘娘凤驾了。 另一边,安郡王府中,李清波恭敬地立在周王妃面前,向她禀报着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让周王妃惊怒不已。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周王妃倏地站了起来。 “娘娘,媳妇不是给黛玉和慧龄身边都添了不少丫鬟吗,其中一位是徐管事的女儿。我见她能干出色,特地安排在黛玉身边做了大丫鬟。今天,她慌慌忙忙地来禀告我,吞吞吐吐的,说的话媳妇都不敢相信。贾家时常会送些东西来给黛玉,她有两次见到那些吃食用品中,还会夹带着些字纸画作什么的。”李清波声音微颤:“她本以为那是贾家姑娘们与黛玉来往的信函,也没有在意。不料,前些日子,她为收拾书桌时,无意间见到了黛玉忘记收起的一封亲笔书信。她在家中,其实是跟着父亲识了些字,依稀认出,那信,那信,仿佛是黛玉写给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那开头的称呼和信中都有‘宝玉’二字,她读书不多,也看得不真切,因此不敢做声。只是,前两日,贾家又送了东西来,她留了个心眼,暗中仔细盯着,发现黛玉悄悄把那封信交给贾家下人,那下人把信放在她们带来摆放点心的食盒中带走了。见到这样的情形,那丫头自己慌乱得不行,犹豫了好几天,才壮着胆子来告诉我。媳妇也大吃一惊,没了主意了,特此来请娘娘的示下!” 李清波又低头黯然道:“此事有关着黛玉的清誉,也不能就凭着丫鬟的一面之词,就做了判定!因此媳妇再三嘱咐她不许声张,管好自己的嘴!媳妇也不敢贸然去问黛玉,若是那丫鬟误会了,不说黛玉要记恨了我,媳妇自己也是无地自容的!您知道,媳妇并非黛玉的亲娘,总有些顾虑。再说贾姐姐生前,与媳妇也有些不睦,怕黛玉生出想法来,媳妇也要避一避着嫌疑,因此这桩事不能自己处置,请娘娘体谅!” 周王妃闻言,也只能叹息一声。黛玉那性子,何止李清波不想理会,连她也没心思多管了。但如今事关着王府的名声,是万万绕不过去的,她立刻命人去叫了黛玉来。 她心中已经断定,书信之事,怕不会是空穴来风,李清波素来是个沉稳之人。如今,她只能祈祷黛玉是在与贾家姑娘们书信往来的,那丫鬟看错了。但就是这样,也不成体统,闺阁中尊贵的女子,那笔墨是能流出去的么? 她恼怒地想,王府虽不是那书香世族,但也甚看重女孩子的教养。花了大心思去重金聘请宫中的女官来教授她们规矩、学问,都是一样的教授,怎的慧龄好好的,黛玉却生出这样的事来?难道武勋之家血脉果真与众不同,从根子上黛玉就被贾敏养歪了么? 黛玉对着周王妃和李清波行礼,规矩看着不错,周王妃心中一松。但随后黛玉的回话让她几乎要昏了过去,她指着黛气得发抖,连声发问。 周王妃恨黛玉不争气。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私相授受!宝玉虽然是你表兄,但表兄难道就不是外男?男女七岁都不同席,你这样的年纪,父女之间都要避嫌了,何况表兄? 这样的道理,纵然你母亲没教过你,女夫子也一再告诫过你们吧?世人本就对女子要求严苛,不容行差踏错一步!你身为宗室贵女,竟然如此肆意放纵,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安郡王府的面子就要被你丢光了!只怕整个宗室也会跟着丢脸,女儿被人质疑教养,那时,安郡王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大家记恨着。宗人府和皇上也会责罚你祖父和父亲治家无方,我与你继母未尽到责任,养出这样不知礼仪的女儿来! 纵使你年少无知,不明是非,贾家已经几代勋贵,难道你外祖母也不懂得么?真正是其心可诛,无耻之尤! 黛玉闻言痛哭,她自觉和贾宝玉是知己,素日自己心中的孤寂和哀愁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在宝玉处才能得到慰藉。王府众人,自觉自愿地被伦理规矩禁锢着,何其虚伪可笑。她与宝玉心灵相通,都鄙夷富贵功名,做人坦坦荡荡,不过互相写了几封信而已,又有何逾越之处?祖母这样严厉责备自己,无非是厌恶她们母女和贾外祖家的缘故。还有那李清波,面慈心狠,借着此事来诋毁污蔑自己,母亲已经被这王府逼死了,如今连她也容不下了么? ...... 周王妃原本只是恨铁不成钢,愤恨贾家的算计利用,对黛玉还存着些怜惜之意,。这下子,看着黛玉的反应,着实是心灰意冷了。 夏虫不可语冰,这孙女与阖家都格格不入,完全是两路人。况且,对王府还怀着如此心结,她从头到尾地想了一想,王府上下,包括李清波,对她都从未亏待过,衣食住行,给她的样样都是最上等的,也体谅了她年少丧母,对她的一些言行,都宽容不计较了。如果放在那严厉规矩大的人家,早就重罚处置了。 原来,在黛玉心中,竟然是这样看待她们的!热春光一霎冰凉,周王妃冷冷地想着,我也不止你一个孙辈,既然教不好,那就随你去吧!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咱们用力要拉你出泥潭,架不住你拼命要往里扑呢。只是,任凭是谁,也不能连累了安郡王府! “把黛玉送到她院中,再不许她见贾家的人。”周王妃平静地吩咐道:“去请王爷和世子来! 第79章 林家父亲79 安郡王和世子听说了此事, 也是怒不可遏。世子此时想起贾敏病重前的话语,心中阵阵怒火涌起。原来,在自己严厉地驳斥下, 贾家依旧不肯死心吗, 竟然敢使出这等无耻的招数来?若说这只是贾宝玉私下的放纵之举,他们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贾家知道自己肖想不了宗室贵女, 这是想抢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手上拿捏着黛玉私相授受的把柄。她们大约是在耐心等待, 准备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给抖搂出去。到时, 为了王府的名声, 为了顾虑其余儿女的婚事,他只怕得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样明晃晃的算计和冒犯, 让世子觉得难以忍受, 他眼中冰寒,好你个贾家, 安郡王府向来平和,莫不是你们就以为我们软弱可欺! 他们也因此对黛玉也生出了厌憎之心,黛玉的行径在那个时代里可称得上很不检点了, 作为长辈, 哪里会理解喜欢?何况,还给王府带来了这般大麻烦。 商量好了之后, 周王妃亲自带着心腹下人去了黛玉的院子。一进门,就吩咐把黛玉身边伺候的人都召集起来, 全部带了出去,既然不能伺候好主子,那就换掉!安郡王府的下人可多得很。 周王妃带去的人仔细地检查了黛玉的屋子。周王妃来得很快, 措不及防之下,宝玉的书信、诗文等黛玉还没来得及收藏好,她也舍不得销毁了。下人们奉上搜出的书信诗文,周王妃每一封都展开细看,看着看着,那握着信纸的手指就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嘴唇哆嗦起来。这信函,这诗文,那贾宝玉随意写来,外人还可以吹捧一句:公子风流,多情善感,可这是送给高门贵女的,那就是轻佻无行了! 这样的东西,黛玉居然当做宝贝一般地收藏着!望着黛玉投向自己的眼神里还充溢着愤懑和不平,周王妃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张狠狠地摔在她的面前,怒喝道:“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都不会这么不顾伦理体面!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周王妃心焦如焚,贾宝玉的信函如此出格,那黛玉相应和的文字会是什么样的呢,总不会是与之讨论圣人经义吧?少女长成,情窦初开,怕其中必有些缱绻感怀之语。倘若稍稍流出一两张到外面去,阖家都不能做人了。黛玉也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王爷和世子如今对她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毕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周王妃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黛玉却是不明白周王妃的一片苦心,她觉着十分的委屈,自己在家中受到这样的欺辱,尊严全无,如今祖母还责骂到母亲身上,她不能接受,忍不住开口回怼了几句。 周王妃更加气得发晕,这当儿,黛玉身边的下人们见势不妙,发现此行可不能善了,眼见主子们动了真格,就抢着向周王妃告密,以求她开恩放过自己。 “什么,上回贾家大奶奶还拿走了许多首饰,贾世子妃留给你家姑娘的?”周王妃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她也活了大半辈子,贵人圈子里什么事情没见过,这回也是大开眼界。真正是贪得无厌了,这样丢脸的事情竟然也能做得出来? 但贾家大奶奶再怎么不讲究,也不敢从黛玉的手中明抢吧?这首饰就是黛玉自己送出去的。她真正是个孝顺姑娘,只是,她心心念念的,却不是自家的家族!周王妃黯然地想。 命黛玉的贴身丫鬟来清点,却发现,给王熙凤带走的,除了贾敏的首饰外,还有几件是黛玉自己的,周王妃顿时脸色大变。贵女的贴身衣服、首饰,都要交给专门丫鬟保管的,哪怕是赏赐婢女,也不能拿自己用过的,就是为了避免旁人借此做文章。何况,黛玉送出去的,是安郡王府为两位姑娘特别定做的,带着王府的标记,能很清楚地被识别出来。 见周王妃脸色铁青,神情冷厉,黛玉心中一颤,终于开始惊惧起来了。她从未见过周王妃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往日里,她们对她虽然不算亲近,但还是很宽容的。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么?或许,她不该和祖父母、父亲如此赌气的。 黛玉张了张嘴,想着给祖母先认个错,说两句软话。但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孤高自许的,骤然让她放下身段,她实在为难。再想起母亲生前在王府遭受的冷遇,黛玉眼中泪珠在打转,终究没有走上前去。她此刻还不知道,这一步之遥,她失去的是什么? 周王妃失望地看了黛玉一眼,就一言不发地离开,吩咐关闭院门,下人们伺候不周,让姑娘生了大病,全部打发了,重新换了好的人来。她带来的丫鬟们连忙应承着,扶起黛玉就进了屋里,劝姑娘好生修养。黛玉望着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心中不禁生出一阵冷意。 “区区五品官不成器的次子,怎么配得上安郡王府的嫡出姑娘?”安郡王面色冷漠:“让黛玉在家中反省,若是不知悔改,我也不少了她一个孙女!” 闻言,众人不禁心中一寒,世子踌躇着,想要说什么话,但终于抿紧了嘴唇,没有出口。周王妃沉默片刻,叹气道:“明日里我去贾家走一遭儿,问她们取回黛玉的东西来,平息了此事。” 安郡王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劳烦王妃了,料想贾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不过,你要与那史氏分说明白,黛玉与她孙子是绝无可能的。若是她肯发下重誓绝不做这打算,此事方算真正平息。否则,”他冷笑道:“少了一件两件东西,谁也不会知道!” 周王妃无声叹息,她明白在安郡王心中,黛玉是万万比不上家族和王府传承的,她的命运如何,如今只能看史夫人的态度了。若是她良心未泯,还肯对外孙女有怜惜之心,黛玉她还能在经受这个教训后,像往常一样地生活。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周王妃目光望向黛玉的院子,心头沉重。 李清波也不要下人随侍,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穿过花园,走回自己的院子。她默默地坐着椅子上沉思了许久,神情肃然。而后,她命人唤来慧龄,屏退左右,把黛玉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包括黛玉日后可能的遭遇。哪怕这一关黛玉能平安度过,她在家人心中,也是印象败坏,感情冷淡下来,再难恢复了。 她忍耐着布局良久,终于出了这一口气,想必贾敏身后有灵,在地下也不得安宁!对此,李清波并不后悔,但为什么,她没有预想中的舒心畅意呢?或许也是安郡王的冷酷决定,触动了她的心怀,她也是有女儿的啊! 李清波把慧龄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十分郑重地告诫她道:“慧龄,你一定要记住,日后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了一步!你是王府贵女,生来就享受了平民女子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华。可也因为如此,对你的要求也要比平民女子要高得多。放在她们身上,只不过是和自己表兄亲近了些,或许并不算多了不得的事。小门小户的,怎么可能不见外男?但黛玉这么做了,就是有辱门风。不但安郡王府会遭人非议,甚至整个宗室的贵女都会被质疑家教。这可是天大的风波!” “母亲,那黛玉姐姐会怎么样?”慧龄脸色一白,害怕地问道。 李清波摇了摇头,她也无法回答。 荣国府中,史夫人殷勤地接待了上门来访的周王妃,奉茶叙话,仿佛素日的龌龊完全不存在,两家素来都是那么亲密无间。听周王妃说起自己的来意,史夫人连声道歉,直道家中的宝玉被她们娇惯,不谙世事,没在意这些规矩,但他心地纯良,可没什么坏心,只是关心自己的表妹,想帮着黛玉排遣失母之痛。府上对黛玉照顾得很好,但宝玉毕竟是与她自小就相处惯了的,了解彼此的性情,能更加契合些,还请府上不要误会! 那些首饰,也是我那孙媳妇不忍拒绝了黛玉的一番心意,给带了回来。我后来也说了她一顿,家中再艰难,怎么能要黛玉的东西呢,赶紧给还回去啊!孙媳妇却说,不能让那赤诚的孩子冷了心,老太太不妨先收下给保管着,等到妹妹出阁时,再加倍给添妆还回去,岂不是更好?唉,我也在为难呢,亲家母今天来了,正好解了我的烦恼,我马上便命人把黛玉的书信和首饰收拢来,给您带回去。 这些话听着很动听,但当周王妃说起这些事情务必不能传扬出去,否则会影响了黛玉的婚事,也于府上公子无益时,史夫人便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周王妃的话题,还笑着谈起过了年后,贤德嫔就要回家省亲,她在家时,与敏儿最亲近,若是能见一见黛玉,不知会有多高兴呢!都是一家人啊...... 周王妃心中便明白了,也不多言,命人接下了贾家大丫鬟手中装着书信和首饰的包裹,面色淡淡地告辞而去。史夫人望着周王妃的背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找宗人令,也不用隐瞒家丑了。这些事,总得让皇上知道。”安郡王听着周王妃的回复,平静地道:“贾家既然是‘外戚’,自然要请皇上给我们做主。” “大宗令和皇上是不会传扬出去,但世上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这样一来,”周王妃苦笑道:“黛玉日后的婚事该怎么办呢?这要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一旦爆出来,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管不得这许多了!”安郡王道:“贾家既然居心不良,咱们也只得先下手破局。至于黛玉,日后会如何,只得看她的造化吧!” 他沉思了片刻:“黛玉纯孝,思念亡母过度,以致病倒。如今在家中静养。有高僧曾给她占卜,言道,她的命数特殊,若是出家清修,可一声平安无恙。但咱们家舍不得,先买下替身代修。至于她将来如何,日后再说吧。” “王妃,家中女儿不得以遁入空门,是让人惋惜;但若是女儿不尊礼法,伤风败俗,一家人都要受连累,宗族也会因此对我们怀恨。”安郡王脸色渐冷:“说起来,黛玉还在孝期呢,也没什么好怜惜的!” ...... 安郡王再次找到大宗令,把家中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丝毫未加隐瞒。大宗令也是又气又急,恨贾家大胆妄为,又着急这若是走漏了出去,宗室里的姑娘都会被殃及池鱼的。两人匆匆进宫,求见嘉仁帝。 几天后,宫中传出消息,贤德嫔因不守宫规,行为不敬被皇后下旨降位,削去封号,成为贾贵人。随后,贾家几位得到过册封的夫人们都被叫进宫中,被狠狠地教训了一场,发下了一本厚厚的《女则》,命她们闭门抄写百遍。 贾贵人禁足凤藻宫思过,她既然不是一宫主位了,就没资格居住正殿,要挪到侧殿安身。既然遭到禁足的处罚,那么年后的嫔妃省亲,自然也就没资格去了。 这晴天霹雳,顿时打得贾家惊慌失措。更要命的是,贾家耗费了几十万两银子,借了众亲戚银子,甚至不惜卖了田庄而建成的大园子,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那烫手的山芋砸在了自己的手中,住不敢住,卖也不能卖,还得花大笔银子来维护着,真是坑死了! 第80章 林家父亲80 贾家人是欲哭无泪, 不提元春降位带来的猜测和打击,贾家得到过诰封的女眷们都被叫进了宫里受斥责,罚闭门思过, 抄写女则, 更加是颜面尽失,影响很大。 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没多久,就传遍了京城里, 贵妇圈子里都在议论纷纷。贾家女眷集体受罚, 包括年老的先荣国公夫人, 都不能幸免, 大家都猜想,怕这是因为贾家做了什么大错事的缘故, 那贤德嫔或许是受到了家人的牵连呢?没见到宫中对她也是语焉不详, 没有确切的说法。而且,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嫔妃一旦入宫了,教导她们, 就是属于皇后的职责了, 小错根本不会牵连到家人。若是犯下了不能赦免的罪责,那贤德嫔早就要进冷宫问罪了, 可不止是降位那么简单了。 众人不由想起贾家这一二十年出的那些幺蛾子,对贾家的姑娘们都未免生出一丝惋惜之意, 纷纷摇头叹息一声:造孽啊!她们单个儿论起来都是才貌出众的,可怎么偏偏就出生在贾家了呢?有这样的家人,她们的婚事都是困难的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都会对之望而却步的,谁想沾惹上这大麻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是不是? 贾家众人里,史夫人和王夫人倒也罢了,这事说到底是为了宝玉而惹出来的,认赌就得服输。她们也想不到安郡王府竟然会不顾忌黛玉的名声和前途,直接去嘉仁帝面前告状,心中是又气又恨。 史夫人明白,经此一事,她的盘算是彻底落空了。她不禁抹起了眼泪来,她的宝玉啊,可真是命运不济啊!多好的孩子啊,就被那势利的安郡王府嫌弃至此,不留半点情面?宝玉眼下是没功名,也不太爱读书,可他是衔玉而生啊,大造化还在后面呢!如果史夫人能和现代论坛联通,她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了: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在满心为宝玉不平报屈的时候,史夫人可没思虑起此事发生后,此刻黛玉在安郡王府会是什么样的处境。或许,她也是想起过的,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被对宝玉的关心和爱怜淹没了。两个玉儿,史夫人虽然嘴上都是心肝宝贝地喊着,但真正的宝贝从来只有一个! 东府的尤氏却是被气炸了肚子,她一向是循规蹈矩的,在家中也是待人宽厚,从不惹事,这回却也受到池鱼之累,真正是无妄之灾! 莫名被叫到宫中,战战兢兢地跪在坤宁宫正殿外,垂着头听凭年轻的女官代表着皇后,狠狠训斥了她们半晌,膝盖都跪得青紫,钻心的疼痛。这还不说,还要禁足在家中,苦哈哈地抄写《女则》百遍,弄得笔都握不住,手指头都伸不直了。下面好长一段日子里,自己都没脸出去见人。可究竟犯了什么错,开始她都还都是一头雾水的,那女官也没给说明白啊。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心腹下人才给她打听出来。 这叫什么事!尤氏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发作了,在贾珍面前狠狠地吐槽起来。贾珍也阴沉着脸,他是族长,贾家的盛衰,他是要承担责任的。族中的宗老们也找上了他。贤德嫔降位,包括史夫人在内的女眷被皇后下旨斥责,此事非同小可,族人如何不着急?他们许多人是依附着宁荣二府过活的啊! 贾珍也憋屈不已。知道了贾家被怪罪的原因,他也怒了。老太太你真能耐啊,宗室王府也敢算计!更让他气愤的是,老太太算计安郡王府,那全是为了她的宝贝孙子宝玉。即使成了,其他的人可都沾不到什么好处,可倒霉了,却是大家都要遭殃。 就拿那省亲别院来说吧,宁国府的会芳园整个奉献出去了,在史夫人的软硬兼施下,又先后出了五六万两的银子,尽的心,比起贤德嫔,不,现在是贾贵人了,她的亲生爹娘都不差了。而且,那修园子的肥缺,又落在了王熙凤的囊中,不知道她会在其中倒摸了多少银子去。他这边的贾蓉和贾蔷虽然也分了一杯羹,但终究是残羹冷炙,不提也罢!算起来,他宁国府可亏大了! 省亲别院已经修建完成,各种物事也已经配置到位,花木都栽种上了,如今贾元春却不准省亲了,大家白白忙活一场!就有人提出来,既然这省亲别院已经没用了,那不如废物利用吧,要么就让宁荣二府的人住进去,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算物有所用;要么,干脆卖给合适的老亲吧,为了修这园子,贾家花费也太多了,能收回一点是一点吧。 但这些提议,却统统被史夫人和二房否决了。她们说,这园子就是为了娘娘而修建的,娘娘此次不能回来省亲,以后还是会回来的。现在降位,等风声过去,史夫人就进宫去向太上皇求情,终究也要复位的,这要是卖了,岂不是大不敬?也是极丢脸的事,万万不可!家中姑娘和宝玉住进园子,倒也是个好主意,但也得等到娘娘省亲之后,再做打算。 贾珍气得倒仰,那贾元春什么时候再来,那园子就白白空着,一点好处没有,还要花人力财力来维护着?但无奈史夫人辈分高,身份贵重,宫中太上皇还念着贾代善的情分,他开罪不起,只得忍耐下来。 磕着瓜子看戏的林雪峰和朱氏,对着这样的变故也惊奇不已,手中的瓜子也掉了一地。咦,著名的‘元妃省亲 ’的大场面,居然就这么被蝴蝶掉了? 掰着手指一算,薛家始终安分地在金陵呆着呢,薛宝钗忙着管理家业,压根没有起过上京城的心思。贾家如今这样的情形,料想也入不了薛宝钗的眼了吧?原书中薛宝钗其实是看不惯贾宝玉行为的,两个本质上观不合的人,勉强凑在一起,没有好结果是一定的。 也不知那一僧一道有没有找上了薛家,但眼下看来,这‘金玉良缘’九成是要凉凉了。看那安郡王府的态度,‘木石前缘’也怕不能成的。贾元春被降位,贾家女眷受罚,林雪峰猜测,也必与此有关。 两人都有些欣慰,今世的黛玉,已经不是那父母双亡,家财尽数被吞没,寄人篱下的孤女了。身为王府嫡女,无论贾敏与他父亲感情是否融洽,她也不会受到亏待的。安郡王府还是挺注重规矩的,哪怕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尽管不愿意让那报雨露灌溉之恩的‘绛珠仙子’出生在林家,但林雪峰和朱氏对黛玉还是怀着些许悲悯和亲近之意的。他们希望那命运悲凉,心思敏感的凄美姑娘,这辈子能够平安顺畅,得到一份前世没有的幸福,不再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惨结局。 古代男人中正常的还是多数,有娘家的维护和规矩伦理的限制,这个年代的贵女,只要运气不太糟糕,还是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的。就像原身和朱氏,甄士隐和封氏一样,那些夫妻之间并没有多么炙热的爱情,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能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地生活。 但其实此刻,黛玉的生活并不像林雪峰和朱氏所想得那样,比原来书中的轻松愉快。她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们都是周王妃特地挑选出来的信任,原先的都被分散了。特别是贾敏留下的心腹,世子认为都是心地不正的奸猾之徒,统统撵到了庄子上去,其余的也分到了各处当差。 李世子妃根据各人的本事和人品口碑,安置到不同地方,处理得很是公平、妥当,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抱怨。也有人还暗自庆幸,早日被调离开了也好,虽然伺候黛玉是清闲体面的差事,但跟着这个主儿是太危险了,幸亏上面的主子都是仁厚人,不然,富贵人家出了这等事,打杀了奴婢灭口,也是常事。 王府里另外请了一位严厉的嬷嬷来,每日里给黛玉讲述女子该遵循的规矩礼仪,布置了许多抄写佛经、女则的任务。如果没有完成,那嬷嬷就遵照着王爷王妃的嘱咐,严厉地训斥,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黛玉被贾敏养歪了的地方扭转过来。 黛玉哪里经历过这些,度日如年,终日以泪洗面,自觉自己如身在地狱之中,这才真正是‘霜刀风剑严相逼’,悲凉得只想‘质本洁来还洁去’! 听着下人的汇报,周王妃黯然叹息。一个人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如果没遇到大的变故,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该怎么办呢? 安郡王想起黛玉也渐渐长大了,女孩子,本想可以留个两年的,宗室的女儿不愁嫁。现在看来,还是及早就给她相看起来吧。或许,早日定下来,黛玉就能就此安分,他们的一颗星也能放下来了。 还有一点,他私心里希望,把黛玉许配给一个清正的文官士子,他愿意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她一生衣食无忧;也愿意给她日后的夫君一些助力,让他仕途顺畅,黛玉可以妻以夫贵;这并不是说他自己多么疼爱黛玉,只是黛玉的婚事好坏,日后过得好不好,也代表了安郡王府的颜面。黛玉是王府嫡女,如果落魄,他们一家都面上无光。此时,安郡王一家已经放弃了以前期盼黛玉能嫁到内阁大臣、大学士这样最上等的文臣之家的想法了,还有找个像当年林海一般有出息的少年英才,也是再不敢想了。 这个嫡女,其实对家族已经没什么益处了。安郡王只希望日后黛玉能随着夫婿外放出去,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大众的视线。他可以在吏部给活动一下,给孙女婿选个好地方,比如风景如画,风雅平和的江浙一带,比起庄严肃穆的京城,更加适合黛玉生活。这是他这个祖父对她最后的悲悯和慈爱了。他觉得,这样安排,是非常对得起这个与家人疏离的孙女儿了。 在安郡王的嘱咐下,周王妃和李世子妃开始多方打听,准备开始给黛玉相看起人家来。 贾家的情况也不太好。此刻,因着嘉仁帝的处罚,为了贤德嫔省亲而忙碌了一年多的两府心气低落,一股精气神迅速泄了下来,平日里藏在深处的矛盾再难压制住了。各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和委屈。 第81章 林家父亲81 贾赦听说了史夫人等人的谋算, 也是惊怒交加。他只是个没有胆量的纨绔,依仗着祖萌,醉生梦死地度日。他在家中纵然被母亲和二弟压制着, 心中也是憋屈, 但也忍耐了下来,是为了什么? 这可不是因为孝顺, 是怕被母亲狠心告发忤逆,宗族会问责, 而后朝廷也会因此而夺去他的爵位。为此, 他只得对着史夫人曲意顺从, 眼睁睁看着母亲以要子孙在膝下尽孝的名义, 让二弟住进了荣禧堂。他考虑着,母亲年岁已高, 自己总能熬得过她的, 自有可以扬眉吐气,成为荣国府真正主人的那一天。 谁曾想, 母亲为了宝玉,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安郡王府是好得罪的么?眼下是嘉仁帝当政, 维护贾家的仁安帝已经禅位成了太上皇, 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太上皇也未必肯为了贾家惹了一身骚, 看皇上处罚的架势,安郡王府必是把其中原委和盘托出了。 也幸亏安郡王府为了黛玉的名声, 没敢传扬出去,不然,贾家在得罪了文官之后, 又要被宗室同仇敌忾了!贾赦心中叫苦不迭,深怕安郡王府不肯善罢甘休,日后报复到自己头上来,谁叫自己是荣国府的正统袭爵人呢! 贾赦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立刻拿了几件名贵的古董,厚着脸皮去安郡王府拜访,向安郡王和世子赔礼,诉说自己对此是全然不知情,都是老太太和二房的主意,他在家中是完全做不得主的,这在京城里是尽人皆知,还请王爷和世子体谅云云。 安郡王父子对着贾赦是既看不上,又带着些可怜之意。王爷还记得,贾赦的祖父祖母还在世时,他在贾家也是极受宠爱的,鲜衣怒马,游荡不羁,活得快活得很。贾赦那时还年少,长相不错,并不是如今这付酒糟浑浊的模样,言语行止还算得上风流自赏,有些像贾宝玉的性子。若不然,便是太上皇再支持,张家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的了。 这也是安郡王对贾家的算计特别愤恨的原因,在他看来,那贾宝玉简直就是第二个贾赦,贾家这是拿着他们安郡王府当张家了么?什么贾宝玉有才情,有学问?写几首语句华丽,情态缠绵的诗文就是个才子了,哪个士人不会舞文弄墨,能出头的有几人?就是被视为老纨绔的贾赦,其实他也是精通金石古董鉴别之道的,真的落魄的,还能凭借这个混日子呢。这方面,贾宝玉真还未必能比得上贾赦呢! 父子两人知道贾赦在家就是个傀儡摆设,对他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贾赦长长松了口气,陪着笑脸告辞而去,从头到尾也没想起对黛玉的情形问上一声。他和贾敏一向都不太亲近,何况对黛玉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外甥女呢? 世子默然地望着贾赦的背影,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此刻心中对李清波充满感激,还有一阵阵的后怕,若不是她管家细致,万一给贾家抢到了先手,安郡王府可就是尴尬之极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若是捏着鼻子把黛玉嫁给贾宝玉,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张氏呢? 贾赦是无辜的,但贾政那一房却不是,安郡王府觉得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决定再给二房一些教训。史夫人千般算计,不就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宝贝孙子么,安郡王在京城里多年积累下来,还是有些人脉的,他断然出手了。 安郡王不想去动贾政,他浑浑噩噩得过了半辈子,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安郡王反击的目标定在了贾政的儿子身上。 没多久,贾珠在兵部的日子就变得不好过起来。他日常的告假,上司再没有那么爽快批准了,说道部门里事务繁重,人手短缺,大家都很辛苦,他时常告假,旁人已经有意见了,以为自己拿了他的好处呢!还对着他旁敲侧击,表示若是真的吃不消,也不能硬撑着,毕竟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隐隐约约的意思,是劝他干脆辞官吧,保住些体面。同僚们平素对贾珠也早不忿,见上司转变了态度,自然也跟着讥讽附和。 贾珠又气又羞,只得厚着脸皮,装做没听懂,含混了过去。他勉力支撑了一段时间,直到把自己又累病了,还挣扎着要去上衙门。王熙凤看着倒惊奇起来,不明白贾珠为什么要如此勤勉? 贾珠心中苦涩,他如何向王熙凤解释呢,他心中很清醒,他们二房看着在荣国府地位尊贵,其实处境堪忧。眼下他们能享受到的一切,实际上是从大伯那里偷来的,只是因为祖母的偏爱,才让他们分润到了不该得到的好处。他知道,这行径叫做‘鸠占鹊巢’,但是他们这一房是受益者,因此也就当做不知了,‘长者赐,不可辞’,不是吗? 但他也时常会忧心,祖母年纪已大,还能活多少年呢?到那时,他们这一房就没有了尽孝的理由,伯父可以名顺言顺地把他们赶出荣国府,二房自此就沦为了旁支。旁系比起主脉来,可是天差地远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仕途上不会有更大前途了,自己若是失去这个官职,那一家三口日后的生活怎么办,依靠着父母过活么?那么等兰儿长大后,怎么看待自己这个白身的父亲? 贾珠把这个思虑向王熙凤说了,王熙凤也一起着急起来。她如今和贾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与共的,还有一个儿子,她只能选择和贾珠站在一起。 王熙凤连忙回到娘家,去向叔父王子腾求助。王子腾很惊疑兵部为何忽然针对起贾珠来,他告假也非一日两日的了,无论上司还是同僚,都习惯了嘛。他亲自出面去了解了一下,这才得知,是安郡王的报复之举。 王子腾心中埋怨史夫人行事出格,安郡王府是那么好算计的么?虽然贾宝玉也是他的外甥,但他要说心里话,如果要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贾宝玉,他也是不情愿的。在武勋家族日益没落的时候,挑选女婿,可得选有本事,有前途的人,而宝玉则空有一付好皮囊,不思进取,又有什么用?不要说他还小,日后有大造化这样的话,他在宝玉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心思明澈,意志坚定了,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次子,家业与自己无关,日后只能靠自己挣前程,拼命努力,这才在军中站稳了脚跟,破例继承了王家的实际势力,进而成为四大家族的主心骨。 贾宝玉这样的,王子腾心中是看不上的,他还不如贾珠呢!贾珠才具平常,但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了,无奈‘成事在天’,但至少他不会惹事吧? 对贾珠,王子腾带着几分怜悯,王熙凤也需要安抚,王子腾只得托人去说和,请安郡王高抬贵手,贾珠是安分守己的,史夫人的所为,府上已然教训过了,就不要再牵扯到旁人身上了...... 王子腾眼下还是掌握着兵权,安郡王便顺水推舟地给了他这个面子,本来针对贾珠,也是不想让人议论安郡王府只能和女眷较劲,是个银枪蜡烛头。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就见好就收。嗯,贾家是不算什么了,但王子腾,安郡王也不想太得罪了他。 贾宝玉知道了家中的变故,大姐姐被降位,不能回家省亲,祖母、母亲被训斥、处罚,他又从袭人口中问出了这其中的缘故,心中是愤慨不平。安郡王府太过分的,自己和黛玉互相通通信,写写诗文又怎么了,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再说了,姑母在世时,老太太就向她提过自己和黛玉妹妹两人的婚事,姑母也有这个意思,安郡王府就算不肯认账,也不用这么绝情吧?必是姑母不在了,那扶正的世子妃在其中作梗,王府的人以前也一向对姑母不好,那黛玉妹妹不会在家中受欺负吧,那岂不是好生悲苦? 想到此处,贾宝玉坐不住了,他自己去了安郡王府。嗯,以前贾敏还在时,他也没少去,熟门熟路。生来便受优待惯了,也想不到避讳。 安郡王和世子在外面做事,周王妃和李清波勉强地见了贾宝玉一面,原准备好生教训他一顿的。对着这祸头子,她们本就心中厌憎,再听着他巧言辩解,还提及到了黛玉,问黛玉情况如何,请她们不要因此而怪罪黛玉,甚至还提出要与黛玉见一见。 婆媳两人都脸色铁青,看贾宝玉的神情,他仿佛还真的挺懵懂的,不像是故意为之。贾家竟然没还教过他礼仪规矩,男女大防吗? 她们都觉得如同蓄满了力,却一拳击打在棉花上,心中只觉愣怔无力。和这样不走寻常路的半大孩子,多说无益,当即端茶送客,半请半赶地把贾宝玉撵出了王府。 安郡王父子回家后听闻此事,却是心中大怒,他们认为贾宝玉这是故意为之,目的是要以黛玉的名声威胁他们,这怎么能忍? 贾家治家不严,乱得像个筛子一般,只要肯花些银子,什么消息都能漏出去。没多久,关于贾家那凤凰蛋贾宝玉的传闻便在京城传开了,比如他小小年纪,就和丫鬟有了肌肤之亲,可谓天赋异禀;和宁国府前面的小蓉奶奶的弟弟不清不楚的,在小蓉奶奶办丧事时,两人也情态亲密,不顾伦理;和忠顺王福的戏子蒋玉菡也关系暧昧...... 贾家姑娘们的诗文都被传发出去,这些事安郡王府探听到后,并没有提及,对这些闺中姑娘,他们毕竟也有些不忍心。但其实,贾宝玉在朋友面前都炫耀展示过,公子王孙的圈子里也流传开来了。如今的朝代,对女子限制很多,贵女们可以在家写写诗文,陶冶性情,此为风雅之举,但文稿外流,却是不合规矩的。这影响了贾家姑娘的名声,故而稀少有好人家上门来提亲。还有给贾宝玉做了不少针线的史湘云,史家本已在为她说合卫家的婚事,却没了下文。 忠顺亲王听到这个传闻,也是勃然大怒,那贾宝玉竟然敢勾引他府上的戏子,真正是好大的胆子!当即派出府中长史去荣国府问罪。贾政见贾家风波还没过去,人心惶惶之际,贾宝玉竟然又闯下了这祸事,心中愤恨。想起贾家遭殃,都是因贾宝玉而起,气得动起家法,狠狠地打了贾宝玉一顿,直呼家门不幸! 什么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简直就是前世的孽障,来他贾家讨债的! 第82章 林家父亲82 在经历了这些风波之后, 史夫人和王夫人心中也开始预感到不太妙了,自己的盘算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贾元春被降位,撤封号, 她们被宫中责罚, 困在家中抄女则。一时之间,她们连进宫也不能,没法和贾元春见面。往常, 借着进宫的机会,她们都会探问一下宫中的情形,给元春送去不少银钱花销。光靠着宫里那些月例,嫔妃们在宫中是没法生活得很好的,她们还要打赏宫人,笼络讨好大太监等等, 没有银子可不成。眼下, 贾元春不得不过一段艰苦的日子了。 史夫人只得安慰自己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元春不过是皇上一时生气, 才被迁怒的。等过些日子,皇上的气消了, 自然就能想起元春的好处了。到时自己再进宫去向甄贵太妃处去求情,终究还是会复位的, 这沉浮盛衰, 在宫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了,就是尊宠如甄贵太妃,当年也是被太上皇冷落过的,后来不也很快翻身了么。 两人也琢磨着, 对贾宝玉似乎也不能再一味纵容下去了。世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的,看不到宝玉如美玉一般的人品和日后的大造化,只在意他有无功名利禄,何其浅薄啊! 既然这样,那么就督促着宝玉去博功名吧!贾家开始对贾宝玉的学业上心了。贾政严命贾宝玉每日必要去族学上学,自己隔差五地检查他的功课,若发现有懈怠的地方,立刻便厉声呵斥责罚,做起了严父。 贾宝玉是过惯了逍遥快活日子的,一时苦不堪言。让他意外的是,这回,老太太和太太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维护,只温言安慰他,劝他要好生用功,给她们,也给贾家争一口气。嗯,说不定,你成才了后,你姑父看在眼中,会改了主意,愿意成全你和黛玉妹妹呢? 在这个缥缈的目标鼓励下,贾宝玉着实用了一回功,努力地学了几日经义典籍。但很快,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对这些不感兴趣,看着这些就头疼无比,无论是研读,还是自己做文章,脑中都一片混沌,思绪仿佛僵住了一般,干枯了,没有半分灵性。不过几个月,贾宝玉看着这经书就觉得眼前发黑,真的学不进去啊,脾性也焦躁起来,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贾政见他没有长进,不死心,又拜请了位有学问的儒生来指点贾宝玉,那儒生询问了一回,也认为贾宝玉不是这方面的人才,直言还是给贵公子另外寻觅合适他的路径吧!府上是钟鸣鼎食之家,不像贫寒士子要以此博条生路,不见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的,也未必能成就功名,埋没一生的也是很多的。科举是通天路,但是坎坷崎岖,是极不好走的! 贾政也叹息不已,泰山易移,本性难改,无奈何啊!他和清客商议良久,清客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以贾宝玉的脾性和‘才情’,他是不能循规蹈矩地走科举之路的,但他可以做名士啊!贾宝玉不是喜欢诗文书画之类么,只要这方面能出头,再依仗着他背后的国公府,出名就容易。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美少年,那不啻于被人看杀的卫玠啊! 卫玠虽然才华横溢,善于清谈,但他也没考过什么功名啊,当然那时科举还没出现。只是,长相好,有才学的小郎君,在当时也不少啊,为啥他那么受追捧,万人推崇呢?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本人才貌出众,又出身在大姓高门的缘故?现在宝玉公子是荣国公之嫡孙,衔玉而生,美玉一般的容貌,再以才华引人注目,那不是妥妥一位‘名士’么? 这名士的身份,虽然不能换来功名官位,但可以借此在上层社会中行走。运气好时,说不定还能换来高门的青睐!比如,有些宗室家的女儿要选婿,虽然父母都想挑个有功名,有家世的少年英才,但那样的人,又能有多少,贵人家的女儿可不止一个两个的,哪有这么多的好女婿可选!就是公主,为了避嫌,也不能嫁入势力大的文臣武勋之家。那出身高贵,但家中却没多少势力的少年‘名士’,比如贾宝玉,未尝便没有了机会! 贾政沉吟了许久,觉得这说得很有道理。眼见着贾宝玉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性子着实难扭过来,这做法讲出去不甚体面,但确实对贾宝玉来说,是很适合他的出路。 史夫人和王夫人也赞同这个主意,有贾珠的例子在前,她们也不敢把贾宝玉逼得太紧,宝玉他平素有个呆根子,真的出了事,大家后悔都来不及了。也说不定,宝玉的大造化就是在这里呢!或许,宝玉以后还能当上驸马爷,成为皇家的一份子!史夫人想起此节,心中又激动不已,决心日后常常去给太上皇和甄贵太妃请安,乘机给宝玉寻觅机会。 但要成为名士,也不是容易的事,那可不同于公子衙内们组织玩乐之时,自吹自擂,给自己脸上贴金之举。便是青楼的花魁,也不能自封,总得有豪客名人真金白银地追捧才行啊!通往名士之路,必须去参加一次次的士人文会,在文会上崭露头角,结识出名的文人墨客,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能彰显声名。可他们贾家是武勋啊,有头有脸的士人们怎么会和他们打交道? 历数一回亲近的老亲、友朋,发现哪怕是最有出息的王子腾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文武之间,向来界限分明。她们也厚着脸皮,想法弄来了帖子,让贾宝玉混入了几回参加人数比较多的聚会。 贾宝玉开始是兴致勃勃,打扮得体面干净,高高兴兴地去了。见他长相出色,风流不俗,年纪又不大,那卖相是很引人注目的,就有人主动来招呼。但得知他是荣国府的小公子后,方才那些热情的士人顿时脸色就淡了下去,略说了几句,就走开了。之后,整个文会上便鲜少有人来理会他。 贾宝玉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人在一起谈笑唱和,谈论着诗文书画,他根本插不上嘴。身边的人都离得他远远的,那种被无形地疏远和孤立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平生都没被这样对待过。他心中又是酸涩,又是不忿,这些酸腐文士怎么敢对他如此无礼? 贾宝玉向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凤凰蛋,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这样经历了几次之后,他再不肯去了。眼见着贾宝玉都不能在文士圈了混个脸熟,那怎么能成为少年名士,焕发出自己的魅力光彩?史夫人和王夫人都心急如焚。 此时,史夫人才真正深刻地认识到,文臣的地位之高和根基之深,贾家虽是国公府第,在这些人眼中,也只是爆发的武夫罢了。她不禁后悔起来,是她和国公爷做得差了!若是当时,他们能顶住太子兵变后面临的压力,能对张氏存着些悲悯同情之心,哪怕是对她冷待些,把她打发到别院去静养,也是向太上皇表明了态度啊!若是这样,也不至于被文臣们攻讦,张家回归朝堂之后,也有个转圜的余地了。有琏儿做纽带,张氏也不能做得那么决绝了! 对了,琏儿,他还是贾家的嫡长孙呢,他总不能抛弃宗族血亲吧?史夫人想了几日,命人备下了礼物,催促着贾赦经常去张家送礼,套套近乎。张氏不想看你,那琏儿总是你儿子吧,还能对老子避而不见?一次不行,就去两次,次,总要让琏儿对咱们家亲近起来才好。 史夫人这时觉着,贾琏日后的前途远大,要指望着他拉拔着二房子孙,支撑家族了,再不能让他置之事外。 贾赦年龄渐大,也想着和妻儿和好,因此对史夫人的提议答应了下来。 但事情却不能如他所愿,张氏根本不愿见他,贾琏,贾琏明年要去参加会试,眼下被张老太爷送到书院里,日日不松懈地读书呢,不在家,见不到人。听说张老太爷提出要见他,贾赦战战兢兢地来到老岳父面前,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准备挨骂。 张老太爷心中也正烦恼。贾琏明年会试,他考教过他的学问,觉得会试过关的把握很大。如果中了进士,那就意味着贾琏要踏上仕途了,但贾琏与贾家的关系始终是个大麻烦。 张氏可以不理会贾家,哪怕是与贾赦和离,也是不妨的,但贾琏就麻烦了! 贾家做得再不对,张家与贾家再不睦,也不能否认贾琏是贾家的子孙,还是正统的继承人,他不能不认贾赦,不能脱离贾家!那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贾家把贾琏拖进泥潭吗? 张老太爷心思敏锐,嘉明帝已经和太上皇在争抢权力了,老武勋,是他将要收拾的对象,四王八公,作为太上皇的心腹,是首当其冲。只看这回对贾家女眷和贤德嫔的处置,那是全然没留面子,说起来不过是内宅里的算计,放在太上皇的时候,那不是罚酒杯,薄惩就能放过了么。 本打算让贾琏外放,熬到史夫人去世,贾家两房分家,也就解决问题了。但山雨将来,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贾琏观政要有年时间,只怕未必能来得及了。那时,作为贾家的嫡脉子孙,贾琏何去何从,他会不会受连累? 张老太爷再次痛恨起自己多年前不明智的决定来。他害了自己女儿,也害了自己外孙了! 张老太爷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贾赦身上,脑中急转。看着贾赦瑟缩讨好的神色,一个主意在他心中浮现,慢慢地定型。 贾珠在兵部衙门的职位暂且无忧了,但王熙凤却不能放心。见微知著,她从这些事上敏锐地觉察出,贾家,甚至还有叔父王子腾的势力是不比往日的了。在她的记忆中,两家曾是多么的显赫啊!莫说告假频繁了些,就是闯下了比这严重十倍的祸事来,也能轻易摆平啊! 四大家族从何时开始这样落魄了呢?王熙凤忽然想起了金陵薛家的表弟薛蟠,不过是互殴,下人失手打死了个乡绅,竟然就被判了流放!薛家宗族还乘机闹腾起来,要夺了薛蟠的家主之位,如今全靠薛宝钗苦苦支撑。这说明,王家、贾家的面子没那么好使了! 如今便已经是这样了,那等以后,岂不是更加糟糕?贾珠撑不起来,那贾兰怎么办?读书、科举,呵呵,武勋之家,想以此出头,可难得很呢!王熙凤也在为儿子操心烦神。 第83章 林家父亲83 贾珠文官仕途上是没有希望的了, 从军,就他那身体,如何吃得了那苦, 怕没几天就会死在军中的!叔叔纵然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 也拉扯不了这样的废材。这么说来,他和贾宝玉还真是亲兄弟,一样都不能支撑起门户来。那么,他还能从何处出头呢? 王熙凤沉思了许久,忽然一个念头不知怎么地就涌上了心头。起初她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细细再想下去,王熙凤慢慢地就觉得,这似乎是最有可能, 也或许是她能实现目标的唯一法子了。 烂船还有三斤钉,贾家再不能和从前相比,毕竟也做了八公之首数十年, 眼下有两样东西, 还是非常诱人的。一是贾家传承下来的爵位, 即使是降等袭爵,如今家主承袭到的爵位也是一等将军,品级还是很高的, 她们王家,论起爵位来, 还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二是贾家的家产,很是丰厚!武勋虽然没有文官体面和影响力大,但有权势的武官能捞钱的门路更多,且隐秘,先代宁荣二公是跟随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功臣, 乱世之中,他们搜罗到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再加上皇家赏赐,库房里是很充实的。后来自己也置办了不少大田庄、铺子等,每年都有稳定的收入。虽然这么多年贾家人生活奢侈,出的比入的多,但毕竟是根基深厚,比起旁的官宦人家来,还是富裕得多了。 眼下虽有些困窘,但那是建那省亲别院,花的银子太多的缘故。如果两房分家,各过各的日子,继承到荣国府爵位和财产的人,还是能过得十分体面充裕的。 可偏偏让人恼火的是,荣国府正统的继承人是大伯贾赦!王熙凤心情沉重地想着,他们二房,等到分家之后,贾政按规矩只能拿到三成家产,搬出壮丽华美的荣国府后,沦为旁支族人,那境遇和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可谓实打实的受害者。 若是那爵位,爵位能属于贾珠,那就好了!王熙凤脑子急转,眼下的袭爵人是贾赦,再之后,便轮到贾赦的嫡长子贾琏承袭了。 贾琏,王熙凤恨得咬咬牙。若不是他绝情地拒绝了婚事,她怎么会嫁给了贾珠,如今被拴在这个病秧子身边,不得自由,生活憋屈!如果她能顺心如意,她何尝不愿意好好地当一个聪明能干,辅佐夫婿的好妻子,意气风发的贵妇人,何必绞尽脑汁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很累的! 把爵位从贾琏手中夺来?王熙凤是很想这么做的,贾琏他是张家外孙,如果会试成功,那似锦前程就在眼前。凭什么他还要再占着贾家的爵位?太不公平了!而且,他对贾家根本是无心的,更不会拉拔着兄弟姐妹门! 王熙凤满心不忿,但也深深觉得无奈。贾琏是那么好算计的么,他哪里有把柄给自己拿捏?再说,当年的贾代善都对文臣们要忌惮三分,有张家人为贾琏保驾护航,自己贸然对上了,还能有个好么? 忽然,王熙凤眼前一亮,贾琏处他动不了,那就索性从贾赦那里入手吧,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把贾赦的爵位算计了,让贾政继承下来,那贾琏自然也只能认命了。而且,成为了旁支,在宗族中腰杆就没那么硬正了吧。 打定了主意,王熙凤觉得自己独木难支,便赶忙去和王夫人商量,含含混混地把这意思透露了出来。王夫人听罢王熙凤的话,也是眼前一亮,觉得此事是大有可为啊。贾赦这个人,是满身的小辫子,最是荒唐骄奢的老纨绔,哪里配得上这尊贵的爵位呢? 王夫人满面喜色地鼓励王熙凤,道如果老爷能如愿袭爵,那日后荣国府就是你和珠儿的了,母亲没你能干,这桩事就要你费心了。 得到王夫人的支持,王熙凤便鼓足了信心,摩拳擦掌地准备朝贾赦下手了。 等到真正操作起来,王熙凤却头疼地发现,此事并不容易。贾赦虽办事不上台面,但其人胆子却不大,而且平素赖在家中享受的时间门,比出去鬼混的要多得多了。如果王熙凤也是穿越过来的,她就知道,此类生物名为‘宅男’。宅男可以常年宅在一间门小屋子里不挪窝,荣国府那么大的地儿,更足以容得下贾赦了。 贾赦荒淫好色,但自己在家里睡丫头,买小妾,那是主子们应该享受的权力啊。哪怕他上青楼去寻花问柳呢,文臣或许还要顾忌着面子和官声,他一个挂着个空头爵位的,满京城里都知道他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他怕什么呢?这点琐事,再正直的御史都懒得弹劾的。 指望着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像薛蟠一般打死个人?呵呵,赦大老爷没这个胆色,他也犯不着啊,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王熙凤没好气地把出这主意的来旺儿骂了一顿,真是没脑子,若说他为银子,这可能性还大一点呢! 为银子?忽然又想到那贾赦平日里又特别痴迷于古董器物书画之类,王熙凤眼睛倏地瞪大了,她终于想到了可以从何处下手了,计划一点一滴地在心中成型。 贾赦平时也时常去琉璃厂、潘家园等古玩街去淘些好东西,这是他最正经的爱好了。多年富贵生活的陶冶,让他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眼光非常精准,在这行当里还颇有一些名气。在这里,他因专业能力颇受尊重,充分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因此,他在这上面投入是毫不吝啬的,出手大方。 他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发现了二十把好扇子,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是极难得的好物件。贾赦一见便爱不释手,便想要尽数买下。谁知,这古扇要价着实不菲,竟开到一千两银子一把,而且那店主说了,此为代人售卖,那买主不肯零卖,要买就必须尽数买去,否则被挑剔剩下的,就没人肯要了。 贾赦被难住了。他私房是挺丰厚的,但以实物为多,收藏的那些古董他如何舍得卖出筹集银子?因为要修建那省亲别院,自己又被史夫人逼着掏了一大笔银子,现在现钱可真是不多了。 回到荣国府,贾赦对这扇子还是朝思暮想的,便派人告诉了当家的王熙凤,想从公中开支。王熙凤却表示,因为账上银钱紧张,现在家中各人除了常例的衣食住行之外,额外的花费便暂且要自己开销了。这是在老太太那里过了明路的,所有主子们都要遵守,嗯,二老爷处,那清客的月钱,都要走他自己的帐了。因此,大老爷这扇子,得掏自己的银子。 两万两银子,贾赦长吁短叹,他一时可拿不出来。这当儿,一位贴身小厮悄悄告诉他,听说珠大奶奶跟着王家人在外面放印子钱,收益颇丰,依仗着王子腾的威势,一切顺利。老爷手上不是还有些银子么,放进去几个月,就能翻一番。再找那掌柜的讲讲价,小的打听过了,那扇子摆在那里时间门可长久了,旁人都嫌贵,也不会轻易卖出去。老爷诚心要买,必定能如愿的! 贾赦半信半疑,便找王熙凤来打听。王熙凤开始不肯承认,后来被贾赦逼问不过,只得道不过是为了给兰儿攒银子,这才跟着家中人赚些小钱,这银子是借给东南沿海经营海上生意的海商,海商们贸易获利丰厚,只是一时需要周转,再不用担心收不回来。大老爷若是有心,那就也算大老爷一份就是。有我叔叔在,方方面面都要给几分面子,不会出问题的,所以我才敢往里面投银子。 贾赦动心了,但又有些疑惑,先是试探着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交给王熙凤,表示自己也凑个热闹,赚点小钱。 王熙凤应承了下来,过了一两个月,贾赦便拿到了五百两银子的利钱。这下,贾赦便来了兴趣,第二次拿出了两千两银子,第三次是三千两,最后,一直增加到了一万两,这样延续了大半年的时间门,王熙凤那里的利钱始终能如期拿到手。 贾赦心中欢喜,眼见着也赚到了不少,正准备见好就收时,却东窗事发了。有人拿着证据,准备去衙门告贾赦放印子钱的行径。朝廷法令:有官爵之人,放印子钱,重利盘剥,是要被问罪、削爵的。 贾赦顿时惊呆了,史夫人和族长贾珍也慌了手脚,这桩事真是可大可小,但皇上如今对贾家还没原谅呢,这真是祸不单行,撞到枪口上了! 第84章 林家父亲84 此事若是真的, 万一皇上追究下来,那贾家几代传承的爵位就要丢了!史夫人也大惊失色,赶紧唤来贾赦, 当着贾珍的面, 厉声呵斥着,命他如实道来,不许隐瞒半分。 贾赦也吓懵了,连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是好心借银子给海商, 怎么能算放印子钱呢?海商一趟生意下来,十倍的盈利都是有的,他的银子借给了他们周转, 海商们才能把生意做起来,谋得厚利。这事是你情我愿的,双方都是有好处, 怎么还去告状呢?真正是奸商啊! 莫不是因为生意赔本了, 才铤而走险?那也得认赌服输啊!赌场上输得倾家荡产, 卖儿卖女,官府那也是不管的!再说这事儿,他也是听说了这门路后, 是珠儿媳妇跟王家人操办的,他不过是随着赚点银子, 想买下看中的古玩,放得也不大,赚到了钱后,也准备就此收手了,他也怕收不回银子赔本呢! 贾珍比贾赦可精明多了, 闻言暗自叹气。哼,他猜测,这印子钱之事八成便是王熙凤使的坏,否则哪里有这样巧的?赦叔刚刚踏进这行当,就东窗事发了?而且,民不与官斗,赦叔投下的银子也不算多,也没逼死人命,那些人怎么敢把国公府的家主告上公堂?如果他们真的威胁要这么做,那后面必定有人在撑腰。可是,王熙凤此举是什么用意呢,她和赦叔又没有深仇大恨,就是有些摩擦,赦叔倒霉了,削爵、处罚,她又能讨什么好? 史夫人命人去叫来王熙凤来对质,她不慌不忙地来了,一付泰然自若的样子。对于贾赦的说法,她是一口就否认了,道自己不过是无意中提了一嘴,知道有海商急等着用钱,哪能知道大伯就动了心思,自己命小厮去和人家联系上了呢?再说,借银子本是合法的民间借贷,她还能阻挡了不成?但大伯却索要如此高的利钱,那可不就是放印子钱了么,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呢? 那如今可怎么办呢,那人她也是不熟悉的,大伯莫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人,被死咬着不放了?那可就糟了,皇上对咱们家气还没消呢,大伯是正经袭爵的一等将军,朝廷是严禁官宦重利盘剥的,一旦查证属实,可不得被严惩! 那会不会被削爵呢?咱们家的爵位本可以再传承个两三代的,惠泽子孙后代,就生生被断送在大伯手中了,实在可惜啊! ...... 至此,贾珍心中便恍然,他明白了王熙凤的用意了,她这么做,是冲着荣国府的爵位而来的,手真是黑啊! 贾珍和史夫人对望了一眼,心中升起一阵寒意。眼下,贾赦显然是被王熙凤做局算计了,这女人是个狠角色啊!前几年,族中贾代儒的儿子贾瑞对她心怀不轨,妄图勾引,王熙凤嫌弃他地位低微,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侮辱,愤怒之下,设计坑了他一回,此事是贾蓉不小心漏了口风,贾珍才知道的 。没多久,贾瑞就病死了,贾珍暗自想着,必是与他被坑害,那一寒夜的挨冻有关的。 如果贾家不能如王熙凤所愿,那么,她是否就敢胆大肆意地去让‘苦主’去衙门告状去,哪怕让贾家被打落尘埃也在所不惜?史夫人注视着王熙凤,心中一颤,她知道王熙凤早就对与贾珠的婚姻不满,若不是王子腾压着,怕已经闹和离了。贾珠无法依靠,她要为自己和贾兰寻个退路和保障,看她苦心策划了许久,怕是势在必得的!她这一番谋划,二房和王家有没有参与,如果他们都达成了一致,自己和贾珍能阻止得了么? 史夫人思绪翻腾,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不住权衡着利害得失。贾赦此时也醒悟过来,想起那心腹小厮已经找不到了,便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怒视着王熙凤,大骂她居心不良,为了夺爵陷害自己,转身向史夫人和贾珍诉说自己的无辜。惶惶地讲了许久,却见二人都缄默不语,顿时心中一寒,浑身发冷。 贾赦不知道母亲和族长贾珍是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嗯,平日里他做事是荒唐无行的,但天地良心,这回,他真的是被陷害的啊! 贾赦情急之下,发下了毒誓来赌咒,绝对是王熙凤布局陷害自己的,若是他撒谎,让他不得好死,穷困潦倒...... 史夫人和贾珍听到贾赦的誓词,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彻底清楚了,但他们想到了许多,对贾赦仍然不能说出什么话来回应。 贾赦望着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 宗族中知道此事的族老们也争论不已,依着贾赦平日给人们的印象,似乎他做出这种事也是完全可能的。这该如何处置?就有人提出来,不能因贾赦一人的过错,使得荣国府丧失了爵位,被皇上责罚。宁荣二府,可是整个宗族的依仗,贾家不仅仅是嫡支的贾家,还有许多族人呢!请族长和老太太不恤私情,赶在事情发作之前先行惩处了贾赦,挽救荣国府的尊荣。 如何惩处?贾赦如此行径,哪里能当荣国府的继承人?平日里他也是荒淫无用的,被阖京城的人瞧不起。妻子不顾贾家的颜面析产别居,让阖族人都抬不起头来,儿子贾琏也是个白眼狼,一味地亲近张家,对族人和尊亲是不理不睬,这样的父子二人,对贾家宗族又有何益? 不如,就让贾赦让爵吧!政二老爷忠厚良善,对人谦和,又是正经的官身,膝下嫡子贾珠和贾宝玉,是王家的外甥,珠大奶奶也是王家的女儿,如果政二老爷袭爵做了家主,那么,王家与贾家的关系便会进一步加深。王子腾如今在武勋中是很有权势的,有他照应着,贾家必定能安枕无忧! 贾珍作为族长,是左右为难。贾赦是被设计的,他心知肚明,但贾赦口说无凭,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而另一边,是二房,王夫人和王熙凤后面站着的是王子腾,他是不敢得罪的。 他只能心中暗暗埋怨贾赦,你袭了那么多年的爵位,竟然还没能在荣国府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混成了个边缘人,如今指望着我去给你主持公道,那你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唉,若是你当初保护了张氏就好了,哪怕是为了她与父母抗争过,她也不会对你完全死心绝情。有张家这样的岳家,王熙凤也不敢如此算计你的! 但贾珍也不愿意出面做这个恶人,他与贾赦一向关系还是过得去的。于是,他索性把这个球踢给了史夫人:老太太,你是咱们贾家辈分最大的人了,赦叔又是你的儿子,他与王熙凤之间的恩怨纠葛,那也是你们荣国府的家务事。是非曲直就摆在眼前,您看着该如何处理呢? 史夫人思来想去,反复权衡,最后,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贾赦悲愤交加,他深深觉得,自己被家族抛弃和出卖了。母亲和他商量,不,不是商量,那是最后的决定,是母亲和宗族共同做出的决定。他们认为,这放印子钱就是他所为,那么,这罪责就必须着落在他身上。 对他的极力辩白,母亲说,你说是珠儿媳妇陷害你,那你能拿出证据来么?就是闹上公堂,那审案的官儿也是要问你要的,难道只凭你赌咒发誓,他便相信了不成?如今的情形就是,荣国府正经的袭爵人,一等将军,不念朝廷恩典,骄横妄为,触犯律法。所以,为了贾家,只得委屈你了,贾家要断尾求生! 如果你不是贾家的袭爵人,那只能说是贾家教子无方,老身和珍儿上奏章向皇上请罪,贾家受些轻罚,族中再对你训诫一二,这事就能过去了。这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一来保全了家族,也是让你能脱身,否则按照朝廷律法,这定是要严惩的! 呵呵,贾赦也不是傻子,自己让爵出去,事情就解决了?要算起来,他放印子钱的时候,那还是正经的荣国府袭爵人吧? “老太太,是我肯让出爵位,珠儿媳妇,王氏,或许还有我那好二弟就肯罢手了,那要去告状的苦主就此也就消失了吧?老太太真是行事公道!”贾赦忍不住出声道,看向史夫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讥讽和愤慨。 史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难得敢顶撞他的儿子,轻声叹息道:“老大,你也莫要怪我,你若不是行事不谨慎,也不会被珠儿媳妇抓住了把柄。当初珠儿病倒后,她就十分的不甘愿了。如今照着这情形看,她对着这爵位是势在必得,哪怕把贾家拉进泥潭也在所不惜。她手上捏着这把柄,也不怕和离休弃,身后还有王子腾撑腰。你要母亲怎么办?你和她不同,你终究是贾家人,忍心看着祖宗的基业就败在你手上?到那时,你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也思虑过的。琏儿就要会试,此次如能金榜题名,再有张家做后盾,仕途必会一帆风顺,一个到了他手上还要再降等的爵位,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未必会放在眼中。但于你弟弟一家而已,却是雪中送炭!”史夫人语气恳切地道:“母亲也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家业由你和二房平分,母亲再拿出自己的私房补贴你,你看这样可好?” “这也不是我一人的意思,珍儿说,族中的长老都来找了他,要求族中严惩你,甚至准备要把你除族。他们都一致看中了政儿,准备推举他为荣国府家主。珍儿苦苦劝说了,奈何他们也不听,珍儿如今也顶不住了。两害取其轻,你自己权衡吧!” ....... “啊,啊!”贾赦在自己院中拼命地喝着闷酒,他知道此事自己再难挽回了。鱼死网破,告上朝廷,和家族决裂,他是断然不敢的!在这个世界里,这么做了,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如果他真是有出息、有骨气的男人,或许还可以决绝一回,但贾赦心中很明白,他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老纨绔罢了。离开了贾家,他还怎么活? 想到自己大半辈子混下来,如今是妻儿离散,家族厌弃,百无一用,被欺负了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贾赦不禁悲从中来,号哭出声。 第85章 林家父亲85 正当贾赦惶惶不安, 又满心愤懑之际,张老太爷派人把他叫到了张家别院。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张老太爷淡淡地道:“宁儿毕竟在荣国府管了好些年的家,感念她的下人还有几个的, 有些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我们耳中。” 贾赦顿时眼睛一亮,张老太爷这几年从来都对他一眼都不想看的, 今天特地唤了他来,莫非是要为了他出头?也是,毕竟自己还是他的女婿呢。 “岳父大人,以前都是小婿的错!”贾赦连忙跪下道:“如今只请岳父大人不计前嫌,和大舅兄一起帮小婿一把!” 他知道自己可没有这个面子,连忙又道:“您老人家只当看在琏儿的份上!我这爵位和家产,日后不都是要传给琏儿的么?二房如今谋算我,不等于是明晃晃地欺负到琏儿身上吗!” “呵呵,琏儿日后要走文官仕途的, 与你贾家联在一起, 对他并无好处!”张老太爷冷笑着道:“所以这桩事情,我是乐见其成的, 这样也好!” “啊?”贾赦想不到得到这个回答,惊讶地张大了嘴。 张老太爷看着他这付蠢沌的表情, 让人再想不起他年轻时一丝半点的样子, 嫌弃地挪开了目光。如果有可能,他何尝不希望贾琏和贾家任何一的个人, 包括他血缘上的‘父亲’贾赦都断得一干二净!贾家毕竟是武勋, 虽然当年张氏与贾家的恩怨,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心生怜悯。因此贾琏很早就跟随着外祖家生活,平素里也与贾家十分的疏远冷淡, 这些士人们也默认了,没人出面攻讦他们母子。 但是,说到底,贾琏依旧是贾家的子孙,还是荣国府的正统继承人。如果他一旦入仕,这个问题就无法避免了。和贾家公然断亲,那是做不到的,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都不允许!可让他去孝敬史夫人,被用宗族血缘的名义逼着拉扯那些吸血水蛭一般的贪婪家人,一生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张老太爷也是万不能容忍的! 他和张氏,都没有忘记那些血泪往事,心中怎么也过不了那道坎。这些年,也有人来劝说过,道不如放下,大度些吧,看在外孙份上也不要闹得太狠,否则外孙夹在其中也会左右为难,而且对他日后的名声也不好。 呵呵,其实,如果关系到了贾琏,那就更不能与贾家和解了,这才是张老太爷埋在心中的隐患。贾琏以后必定是要入仕的,当今对老武勋,特别是太上皇心腹的四王八公,那是如鲠在喉,没有半分好感。新皇要掌握住兵权,就要培养自己的人手,那清除掉老武勋的势力,给自己的人上位是势在必行的。贾家做为八公之首,一定是早就在当今的名单上了。 贾琏母子的境遇大家都了解并同情,当今就是看在张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迁怒于他们的。但如果贾琏入朝为官,当今怕也不能对他心怀信任地重用了,因为天然身份的对立就摆在那里,是抹杀不了的。你再说自己和贾家人不亲,素有旧怨,可你却是荣国府嫡亲的子嗣,下一任的家主,很多事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啊! 想让贾琏与贾赦断绝父子关系,也是完全做不到的。贾琏不能不认生父,除非贾赦主动驱逐他,立下文书凭证,从族谱上除名。就算贾赦愿意这么做,贾家人也不可能答应啊,他们怎么舍得放有出息的贾琏走人? 就是一切如自己所愿,那贾琏的名声也就毁了。此时对他们母子同情的人,也会回过头来攻讦的,说他们母子记仇无情。不然,官宦人家,高门深院的,总有些纠葛不睦的,儿孙们若是都有样学样起来,那还了得? 所以,张家人不得已求此次,只得准备着从贾赦入手,好歹把贾琏与贾家其他人撕扯开来再说。贾赦这个生父怎么也摆脱不了,君不见大舜那样的渣父,大舜还得孝顺着呢,贾赦还没要害死贾琏吧?好在贾赦虽然是个混账老纨绔,危害性也有限。有张老太爷压制着,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以后若是真的损害到张氏和贾琏,张老太爷眼中寒光一闪,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了不得等到自己走时,也带着他一同到地下去就是了! “这好歹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和那么大的家产呢!”贾赦期期艾艾地道:“琏儿平白就失去了,岂不可惜?” “可惜?”张老太爷对着贾赦摇头道:“当今皇上对你们贾家很是厌弃,你看不出来?你家老太太算计安郡王府,被告了上去,按说也可以私下训诫,悄悄地处置了。但皇上偏偏大张旗鼓的,连宫里的贤德嫔也牵连上了,由此可见一斑。琏儿继承了贾家,利大于弊,绝非明智之举!” “他即使没了爵位和家产,那还不是我的儿子,贾家的子孙?”贾赦急急地道:“这岂不是掩耳盗铃,做了白工?” “难为你还知道这个典故!”张老太爷讥讽了一句,话音一转:“所以,从你开始就要和贾家分割开来。”—如果不是没办法和你断亲,我恨不得让琏儿连你也不认的! “你父亲不是有个早夭的嫡亲弟弟么?”张老太爷见贾赦一脸的茫然,于是点拨他道:“你那叔叔少年早夭,没有成婚,自然就没有子嗣供奉。你父亲不忍幼弟身后寂寥,托梦给你家老太太和你,道你与那叔父八字契合,乃是前前世的父子,因此千叮万嘱,要将你出继。你母亲不能违抗亡夫之命,你也不能不听父亲的话,两下商议之后,忍痛出继了呢,将荣国府的爵位和家产传给贾政。自此之后,贾史氏便是你的伯母,贾政是你的堂弟,对于荣国府而言,你只是个旁支亲戚了,只要不是犯造反的大罪,也牵连不到你头上了。明白了么?” 贾赦哭丧着脸:“岳父大人,这又何必呢?荣国府那么大家业呢,这我太亏了啊!” “亏?”张老太爷冷声道:“你可知道,你祖父父亲在世时,就陆续向户部里借了许多银子,加起来总有几十万两了。这笔银子,难道你贾家是不准备还了么?当今可不是太上皇,能纵容着心腹老臣!” “贾家是借了银子,那不是要安置抚恤跟随着的老兵们么,这太上皇和先皇也是知道的!” “你贾家笼络人心,却要朝廷出银子?” “祖母说,那是祖父见宁荣二府权势太盛,有意给朝廷留下一个把柄。其实,府中把这份银子预留下来了,不许动用,准备朝廷催缴时,便能直接还上。”贾赦回答道:“这,这情况,琏儿他娘管家时,也是知道的。” 张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这些年来,特别是贾代善去了后,你贾家无人在朝堂上掌握实权,就没什么额外的进项了,偏生还奢侈无度,寅吃卵娘,那些银子早已经补贴花光了。宁儿暗中算得很清楚,你若是不信,就回去账上查看吧。” “为了给贾贵人修建这省亲别院,把府上的老底子都掏的差不多了吧?听说,老太太还把关外的一个庄子卖了。啧啧,大手笔啊,真是一片慈心!” “再说了,你贾家的罪过细论起来,也是不少吧?你这个家主,准备如何承担?” “什么......”贾赦瞠目结舌。他脑子里拼命地转动着,贾家除了老太太异想天开地算计安郡王府,其他还有什么事?说句实话,如今荣国府就是想犯个大罪,好像也没有这个能耐吧? “你放印子钱是不是触犯律法?” “我那是被算计的......”贾赦急忙辩解道。 “你家中有没有人干预律法,包揽诉讼,侵害良民?”张老太爷淡淡地道:“贾家主子们胆大妄为,奴才们也狗仗人势,这样的事情不会没有吧?” “我听说宁国府贾珍父子坐庄,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还召来□□娈童陪侍,乌烟瘴气,在京城中人尽皆知。” ...... “这些,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吧?”贾赦呐呐地道。 “放在太上皇手中,那确实不算大事。可当今想要追究起来,削爵,抄家,都是可能的。若是皇上起意要对付一个臣子,就是你再忠勇清廉,都能找到道理由来。何况,你贾家浑身都是小辫子,随意就能抓出许多罪证来。”张老太爷轻蔑地道:“你们这些混吃等死的武勋对社稷江山没有丝毫功劳用处,即使冤枉了你们,国家百姓也没有丝毫损失!”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也许是在几年后,也许还要早一点。如果琏儿考取了进士,观政之后,老夫就托人给他安排到外地去任职,带着宁儿远远地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等到贾家被清算彻底之后,再回来也不迟。那无论是谁深陷囹圄,他也是鞭长莫及的了,说不定等这消息传到他耳中时,已是一年半载之后了。该抄家的抄家了,该流放的已经流放了,该死的也死了,谁也不能说他不孝。如何决定,你自己回去仔细想想,再告诉我如何选择。” “你想让我张家为你出头,那趁早就死了这条心。你要么按照我说的那样出继,那琏儿身为人子也不能不管你;要么,你就一条道儿走到黑,在贾家苟且偷生,那无论什么后果,都自己受着吧!” 张老太爷说完,毫不客气地赶走了贾赦。他要看着贾赦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第86章 林家父亲86 贾赦把自己关在院子, 翻来覆去地衡量了好几日。从张家回来后,他立刻让心腹去账房查看,暗地里又花银子各处去打探。 他发现, 张老太爷说的话都是真的。贾家,如今就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空架子,入得远远比出的要多, 全靠着老本支持着。府中还有近千余的奴才和族人依仗着他们过活, 趴着他们身上吸血, 可偏偏为了维持体面,还不能打发了, 不然就是把那衰败都显现出来了。这种情形下,就算皇上不问罪, 贾家又能支撑多少年呢,不过是慢慢地落魄下去罢了! 啧啧,祖父祖母留下还债的银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补贴用光了,日后朝廷追讨起来, 能拿什么补上?贾赦拿着算盘仔仔细细地扒拉了好几遍, 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要变卖家产补这窟窿,那荣国府能留下的产业就不多了!但作为袭爵的家主,他还要应付救济族人,养活几辈子都在贾家的下人, 这责任他推卸不了, 否则怎么能在勋贵圈子里立足? 这太不划算了! 算算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财货和古玩, 贾赦琢磨着,那还不如干脆带走了自己的私房,再敲上老太太一笔, 就这么抽身走人吧!张老太爷说的那些话,真的挺吓人的。琏儿和张氏也是狠人,到那一天,怕真的会远远离开京城,装聋作哑,隔个一年半载地才来探问。到时,只怕他命都不在了,坐监、流放,他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苦? 赦大老爷咬牙做出了决定,行动起来还是挺快的。他当即命身边的通房丫鬟和婆子们开始仔细打点起细软古董,衣物行李,屋中那套黄花梨的好家具也不能落下。 一时间,他的院子里的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喧哗不止,史夫人都被惊动了,派人来询问。贾赦见状索性直接去与母亲见面摊牌了。 “老太太,我同意把这爵位让给贾政一房。”贾赦开门见山就宣布道。 史夫人闻言顿时心中一喜,老大还是服软了,这事就可以平息,家中就安宁下来了。从内心里讲,她其实也更愿意让政儿得到这爵位的。她慈祥地看着贾赦,觉着老大通情达理,是有些委屈了他,但想想贾琏素来与贾家不亲近,自己日后也能博个前程,那还不如让堂兄弟受惠呢。都是一家人啊,也不用计较得太多了吧? 她正准备温言安慰贾赦几句,没了这爵位,他还是府上的大老爷,一切都不变嘛,再赏赐几件好东西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到贾赦声音很坚定地道:“老太太,既然我把爵位都让给了贾政了,那我总也该得到补偿吧?” “是这个理儿,老大,你要什么?”史夫人慈祥地道。 “我要出继!” “什么?”史夫人被这话震得呆滞在当场,声音都变调了:“出继?你要出继给谁?” “父亲有位早夭的嫡亲弟弟,就是我的小叔叔,我准备把自己过继给他为儿子。反正我也没有爵位了,给谁做儿子都是一样的。老太太,我们一起上折子吧,就是父亲托梦给我们,可怜自己弟弟身后寂寥,无人祭祀香火,且我与小叔叔是前世父子的缘分,只有我过继过去,小叔父才能顺利转世轮回。”贾赦细细地讲解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贾家人如此重情重义,可不让人感动吗,朝廷也必会鼓励这样的忠孝之举。” “我绝不会答应的”史夫人越听越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就为了不肯让出爵位,你竟然连娘老子也不认了?你这个不孝子!” “这么说,老太太是不准备逼着我让出爵位了,那行啊,这出继的事我就不提了。”贾赦紧跟着说道。 “这......”史夫人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不敢接话,她只是和缓了一下,准备再好好地与贾赦说一说,此时她委实也有些心虚。 “老大,我会劝一劝珠儿媳妇的,不许她再提起此事,一家人和好如初,你看这样可行?”史夫人想了想,还是先把贾赦安抚下来吧,看来他是真的怒了。 “好啊,这样也行!”贾赦点头道:“但既然撕破了脸,我也不能与二房再在一个屋檐下了,让他们搬出去吧。父亲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我和贾政也该分家了!” “你要赶你弟弟走?”史夫人怎么肯答应,厉声道:“你的忠孝仁义,手足之情哪里去了?老太太我还活着呢,你就这样苛待你弟弟?但凡我在一天,政儿就在荣国府里安稳住着。他要在我膝下尽孝,谁也赶不了他!” “老太太,”贾赦闻言也心一横,冷下脸来:“荣国府是我袭爵,那名义上的主人就是我吧?老太太我自然要孝敬,但‘从四德’中可有一样叫:夫死从子!再说了,就算他是为了尽孝,好,我让他住进了荣禧堂,他们一家人都在我的府上吃喝开销,我这还叫不念情义?但弟媳妇、侄儿媳妇在大伯家里管家掌权的,可有这个道理?侄儿媳妇不感恩也罢了,还敢陷害大伯父!老太太宽仁大量,我可不会再纵容下去!” “难道你没有放印子钱,还敢这样虚张声势的!”史夫人责问道:“你莫非是想被问罪不成?”她感觉到贾赦今日与往常大相庭径,不禁软了口气,琢磨着避开这个话题,先应付过去,等他鼓起的那一股气消下去再做计较。 “我宁愿主动去自首,无意为之,数额不大,朝廷总会从宽处置的!”贾赦也看出了史夫人的心意,既然决意要离开了,他也硬气了起来:“也不能让狠毒狡诈的王家女子鸠占鹊巢!要不然,我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让阖京城的人来评评理,看看是谁的错处多!我要问罪,那王熙凤也是逃不了的!”说罢,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老大,你要逼死我吗!”史夫人悲声呼喊道:“我去训斥珠儿媳妇,让她给你赔礼谢罪,这事千万不能外传,不然你们都两败俱伤,贾家也要名声扫地了!” “那就让珠儿休弃了这毒妇吧,那此事便可了结!不然,我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觉都睡不安稳!”贾赦道。 “不行!”史夫人立刻断然拒绝道:“她是王家的女儿,贾家和王家是老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她是珠儿的媳妇,还是兰儿的娘,你不能做得这么绝,否则珠儿和兰儿怎么做人!” “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怎么就不分些给我和琏儿?”贾赦盯着史夫人冷冷一笑:“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把自己出继!老太太也不用再劝,若是不同意,我即刻去上都察院衙门去告状,凭着这爵位不要了,哪怕再受些责罚,也要让王熙凤罪有应得!” “赦儿,赦儿!”史夫人大惊四色,站起来在身后大声叫着贾赦。贾赦难得的如此扬眉吐气,觉着心中畅意,扭头回答道:“对了,老太太,我过继出去,我多年积攒下的那些私房,还有祖父祖母留给我的财物,可是要带着一起走的。还有,当年分家,我那小叔没有分到财产,他的那一份也该由我继承,老太太和政弟别忘了也要分出来给我的!” “你......”史夫人不意贾赦竟然敢在她面前如此猖狂,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那逆子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 贾政听说了此事,自然是去苦劝大哥不能忤逆母亲,保证要阻止住王熙凤,给大哥赔罪等。无奈,此时贾赦已是油盐不进,对着他冷嘲热讽,自顾自地忙忙碌碌收拾着东西。贾珍见贾赦动了真格儿的,也亲自来劝,贾赦仍然不为所动。 这贾赦想过继,但朝廷便能答应么?贾家人开始还不信,没几日却听说,贾赦自己独自上了一份折子后,平素里专会挑剔武勋的文臣们,居然无人痛斥其行事荒唐,朝廷的封爵岂能轻易更改的,这些人忽然都变了性子,更有不少人还赞扬贾赦仁厚孝顺,朝廷因成全他的一片诚心。这后面,可见张家人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史夫人心中也慌乱起来,她准备进宫去甄贵太妃哭诉求援,谁知,宫中却驳回了她的求见要求。因为,贾家女眷还被命令在家中反省呢,什么时候反省结束,等着诏令吧。再说了,甄贵太妃现在可没心思召见你,太上皇近来身体欠安,甄贵太妃伺候病榻之前,尽妾妃之责呢。 史夫人闻言,只得偃旗息鼓,待到想找贾赦以情动之,却发现贾赦已经在京城里置办下了一座宅子,已经不住在荣国府了,丫鬟叫不到人。 这样乱哄哄地耽搁了一段时日,荣国府就接到了嘉仁帝的旨意,圣旨上称赞了贾赦和史夫人一番后,便表示同意了贾赦出继的奏请,改换为贾政承袭贾代善的爵位。贾赦自此便是贾代善的侄儿,着其择日搬离荣国府,家产的分割由贾家自行处理,钦此。 史夫人眼前一黑,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只能强颜欢笑地叩头谢恩。等到宣旨的内监走后,她身体一软,脱力地在坐在罗汉椅上,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悲恨。贾赦,自此再不是她儿子了,日后再见面,他只会给她施个礼,称呼她为‘大伯母’了。 想到自贾代善去后,贾家每况愈下,如今,连儿子也要弃她而去,史夫人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第87章 林家父亲87 圣旨已经颁下, 那就说明皇上是站在了贾赦这一边的。贾赦胆气也因此壮了起来,向族中提出了分割一部分家产的要求。他的小叔父,哦, 现在是他的父亲了,当初也是祖父的嫡子,有继承权的。要知道, 祖父祖母去世之时, 荣国府可是欣欣向荣,财和势都在鼎盛时期, 父亲纵然只能得到两三分的财产,那也是很大的一笔银子了。 族长贾珍很为难,只得前去与史夫人商议。史夫人越发气愤, 暗恨贾赦是个白眼狼, 不念养育之恩, 不体谅家中如今的艰难, 竟然狮子大开口, 是要掏空了她和二房么?但如今, 她拿着贾赦已经没有办法了。 看着贾赦在她身边假模假样地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史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听着他口口声声唤她为‘大伯母’, 史夫人顿时又清醒了过来,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怒火,温言劝说。这个儿子,现在她是很想能笼络住的,那就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拿着孝道压制了。毕竟, 侄儿对伯母只需要保持尊重就可以了,孝顺,那得去找自己儿孙去。 风水轮流转, 贾赦如今从与史夫人的对抗中占了上风,多年来心理上的畏惧是一扫而光,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再说了,这可是关系着银子啊,视财如命的赦大老爷如何肯被几句好话就打动了? 于是,任史夫人如何软硬兼施,费尽了唇舌,贾赦也不肯让步,最后从荣国府里分到了三处不小的田庄。他算了算,这三处田庄出息不少,再加上自己多年积累下的财物,好像,嗯,能活得比在荣国府时还舒服。 至于荣国府的欠债?贾赦表示,祖父祖母专门留下了还债的银子的,当初就说过不许动用的,难道还有人违逆了不成?在荣国府时,我都是不管家的,这找不着我。如今是贾政袭爵了,凡事去问他吧,反正这些年当家的不是他媳妇,就是他儿媳妇,一家人,帐也能算得清楚哈。 哈哈,既然这样,他这个旁支外人自然就不敢过问主脉的家事了!贾赦挥一挥手,摇摇摆摆地就离开了,不带着半点尘埃,自然也没有留恋和犹豫。 贾赦只带走了她的心腹和通房丫鬟们,其余的贾家下人,他都留下了。他依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一处非常幽美精致的宅子买下来,这宅子比荣国府是小了许多,但比起原来自己住的院子,又是极大的了。贾赦对这新居很满意,他又跑去张家,求着张老太爷给他的府宅提个牌匾,以这种形式给他撑撑腰。 贾赦名义上还算自己女婿,张氏虽然不愿和他再见面,但为了贾琏的名声计,慢慢地也放弃了和离的打算。张老太爷见贾赦这回还算知趣,又想起那宅子日后还是要传给贾琏住的,因此答应了下来,认真地写下了‘贾府’二字,贾赦乐颠颠地带回去做成了牌匾,高高地悬挂在大门头。 贾赦关起大门,做起了贾府唯一的主子来,他的称呼也改成了‘老爷’。这样过了一段日子,贾赦便发现,眼下这日子可真是畅快。他手中有钱,有闲,身边的下人都捧着自己,再不像昔日在荣国府里,得脸的管事和大丫鬟,面对着他时,貌似恭敬,实则内里都透着鄙薄。 还有,他还在旁人的建议下,开始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帮着一些古玩店铺和客商鉴别起古董来。他精通此道,古董金石又是真正的兴趣所在,做起来既认真,居然还很有信誉,不肯为了钱财说假话,再加上他出身又显贵,因此没多久,便有了些名气,在业内得到认可和追捧。连带着他的名声在京城里也好了许多,大家都想着,原来这贾赦也不是传言中那么糟糕的嘛。那么,其中原委,可就值得深思了! 贾赦精神抖擞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还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就该狠狠心,早点从荣国府里出来啊!死抱着一个爵位,忍耐着过日子,现在看来,真是不值得啊! 荣国府里却是气氛沉闷压抑。贾赦的反抗,外界的议论,都让史夫人很受打击,连平日喜欢的宴饮之乐也顾不上了。 还有,家中的经济也比从前要紧张起来。贾赦带走了三处大庄子,每年固定的出息便要少了一小半,眼下还不太显,到了年底,各处田庄要往府中交钱粮的时候,就要捉襟见肘了。今年这年,都过得不会很丰足!虽说府中无论哪位奶奶太太的头面嫁妆,折卖了也能过一辈子,但谁肯呢,就是史夫人,也是不愿意拿出自己私房来的。 这家当的,可真是有饥荒可打了!王熙凤也在暗中叫苦,她知道,上下对她都有些埋怨,如果不是她设计逼走了贾赦,荣国府也不会发生这场风波。但她也并不后悔,为了长远的利益,暂且出现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总有法子解决的。她觉得自己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比贾家的男人们可强得多了,对着愁眉不展的贾珠,王熙凤冷嗤了一声,双眉斜挑,鄙夷不已。如果不是你不中用,哪里需要我来做这个恶人,为兰儿争个前程出路? 既然家中银子缺了,那就要想着开源节流啊!开源,贾家暂时是没有法子的,王熙凤也没法给一个没落了的国公府找到生财之道,靠着叔父的势力,她不会想法给自己赚银子么,要为公中着想?公爹年纪还不大,这爵位一时还轮不到贾珠头上呢。 那就要想着节流,那些不知足的人们不是有怨言么,那就乘机黜退一些,大老爷既然都出府了,用不着那么多人手,节省些花销也好。主子们开恩,放你们自由,还免了你们的身契银子,还不该感恩么? 在王熙凤的强势手段下,贾家的下人们也不敢宣泄自己的不满,但私下里无不抱怨王熙凤刻薄寡恩,是个搅家的祸头子。还有人暗地里议论王熙凤不安于室,和贾蓉、贾蔷及外面的男人关系暧昧,甚至猜测,那贾兰哥儿怕也不是珠哥儿的亲生儿子吧? 他们说,珠大爷那时不是已经身体不济,肾水枯竭了么,这王太医都隐晦地说出来了,要他好生将养着,日后子嗣......可怎的,珠大奶奶就能怀上了兰哥儿,生下了珠大爷唯一的子嗣?是珠大奶奶天赋异禀,还是,哈哈,别有隐情。不会是借腹生子吧? 那兰哥儿究竟是谁的孩子,贾蓉的,贾蔷的......啧啧,无论是谁的,珠大爷头上都是绿油油的了! 怀着不满和怨恨的下人们,可不在乎主子们的名声,开着这带着恶意的玩笑,悄悄地散布开来。对此,王熙凤是全然不知道,没人敢去告诉她,也没人想去告诉她。 史夫人痛定思痛,终于痛苦难堪地意识到了贾家如今的处境不太好了,一个国公府的空头牌子真的难掩饰内里的空虚了,她不禁为子孙而忧心起来。 最放在心上的自然是贾宝玉,史夫人把贾宝玉叫来,告诉了他贾家的情形,心疼地望着贾宝玉不知所措的样子,狠下心来,要他收心读书上进了,不然日后的日子怕不会那么好过。贾赦那么懦弱糊涂的,最后都容不下自己的弟弟一家,何况那不是善茬的王熙凤呢?若是宝玉自己不能出息,那等到王熙凤羽翼丰满了之后,这家中还有宝玉的立足之地么? 贾宝玉虽然有些茫然惆怅,但家中的风波和周围下人的改变,对他还是有所触动的。安郡王府的排斥嫌弃,也让他心中很受伤,原来世人都是那么势利的禄蠹,哪怕贵为宗室王爷也不能幸免么?他很喜欢的名士之路也走不通了,那些士人如此排挤他,不就是因为他们贾家乃是武勋,而他自己却也没有功名吗?他也满心不甘,想要争这一口气。 贾宝玉看着祖母的殷切目光,多日来的不如意忽然涌上了心头,他握紧了拳头,向史夫人保证,自己决定要开始用功读书了。史夫人和王夫人见到他难得认真的态度,不禁又惊又喜,心中欣慰,她们想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祸福相依么?虽然家中变故迭起,但宝玉却知道上进了,那也是极好的事情啊!说不得,日后家中的希望,就寄托在宝玉身上了! 贾宝玉这次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了,第二天,他居然就一本正经地读起书来。贾宝玉确实是很聪明的,论起灵气,胜过了当年的贾珠许多。这样苦读了几个月后,贾政考教起他来,就很明显地感觉他进益甚大。贾政还不放心,请了一个举人出身的清客来衡量,那清客也道,宝二爷如今学问大进,可以去试着准备明年的院试了。依照着这样努力下去,考中秀才不算太难的事! 贾家众人听说后,无不欢欣鼓舞。王熙凤也为之高兴,如果贾宝玉能以此立身出仕,对她们这一房也是好事。嫡亲兄弟,日后总有个照应。再说透了,贾宝玉出息了,自己能立起来,她就不用担心会夺走属于她们的利益了。比如贾政如果能飞黄腾达,做了高官,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计,也不肯赖在荣国府里鸠占鹊巢的。 就这样,贾家和张家都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门。到了第二年,各自在紧张和兴奋中迎来了两场重要的考试:会试和院试。 而结果让两家人都欢喜不已,贾琏考取了二甲进士,虽然排名很后,差一点就滑入了三甲,但这也无关紧要了;贾宝玉则顺利通过了院试,成了一名秀才。 第88章 林家父亲88 贾琏考中了进士, 这是贾家数十年来,自贾敬之后的第二个进士。一时间,贾家宗族都惊动了,族人纷纷提出需要隆重庆祝一番。当年贾敬考中的排名还没有贾琏高, 其实都落到了三甲, 但在武勋之中, 那也算头一份了。贾家还是摆了几日的流水宴,好好热闹了一番。这回贾琏会试高中, 比起那时贾敬高中的意义还要重大。贾家如今已非昔日的昌盛,实在需要这场喜事来振一振声威了。 贾琏却不想摆这大排场,他既然要向文官集团靠拢,就应该摒弃武勋这一套, 不宜太多招摇。贾珍苦苦劝说了一番后,贾琏只答应在族中摆几桌酒席,宴请亲近的族人就算庆祝了。贾赦完全不管贾琏,也管不了, 他如今自得其乐, 过得颇为潇洒。在先前的争执中,他与宗族伤了感情,也撕破了脸面,反正自己已经成为旁支, 和贾代儒这一房的地位其实相差不大,因此,对宗族也是敷衍得很。 史夫人作为族中大长辈, 理所当然做了首席。在酒宴上史夫人对着贾琏是全程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的,她心中明白, 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可没法摆再着祖母的架子,拿着孝道来压人了。贾琏对贾家是无欲无求的,贾家也给他提供不了什么助力,但史夫人还要盘算着能和他打好关系,日后让他能帮一帮宝玉呢。等到宝玉一路考上去时,贾琏怕已经根基牢靠了,他身后还有张家大力支持呢。 史夫人设想得是很好,但让她愤懑无奈的是,贾琏对着她是态度平静,礼貌周全,口口声声地唤她为‘伯祖母’,却对她的试探言语并不肯接话。贾赦坐在旁边是满面的得意,笑得没心没肺的,丝毫不体谅她这个母亲心中的难堪和渴盼。这对父子,对她都没有留存着半点情分了。 贾珍几次想和贾赦再拉上交情,也被他笑嘻嘻地敷衍过去。贾政在一旁怏怏的满面尴尬,贾赦也视若不见,只管与别人说着话,贾琏对他也是淡淡的。在贾琏这新进进士面前,贾政也有些心虚,不敢大摆长辈的架子。 有些机敏的族人见此形状,心中便有数了。也是史夫人等处事着实不太公平,贾赦父子与贾家如今是离心离德了。可惜了!只是,他们而今只是旁支身份,纵是宗族,也不能对他们要求多少了,人家不享受族中的好处,自然也不肯承担什么责任义务!不过是逢年过节来祭祀一下,走个过场罢了。 贾宝玉也被安排着参加了酒宴,他如今已经成了秀才,族人们看他,也与往日不太一样了,多了几分尊重。贾宝玉被贾政安排坐在贾琏身边,指望着能得到些指点,彼此能加深些感情也好啊。 两兄弟坐在一处,不免讲起些读书科举和仕途打算来,贾宝玉听着贾琏侃侃而谈,忽然心中一阵恍惚。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世界的一切,都离他那么远。贾琏说的这一切,酒宴上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和父亲对他的展望,他都觉得格格不入。他真的不喜欢这些,当初答应祖母用心读书,只是因为现实无奈罢了。考中了秀才后,这口气就开始泄了。 在一片喧闹繁华之中,贾宝玉愣愣地出神,想着自己的心思。他不自觉地抚摸着悬挂在胸口的那块通灵宝玉,低头看去,他揉揉眼睛,怎么觉得那块羊脂美玉的光泽似乎是黯淡了些,没有了往日的晶莹剔透的感觉? 贾宝玉的举动,贾琏都看在眼中,心中微微生出几分怜悯之心。他如今已不算荣国府的人了,可以以一种平常心来看待贾家。贾宝玉其人,本性并不算坏,比起心狠手辣的王熙凤和贾珍贾蓉等人是好得多了,母亲和祖母的宠爱,又让他保持着一定的天真。若是生在贾家兴旺的时候,他未尝不能做个富贵闲人,安逸快活地过一世,可惜,如今的贾家,慢慢地走向了败落,他却是支撑不起这个家族的。 一个男人,可以有自己的个性和爱好,但首先,他要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淬炼自己,或许会放弃一些自己的自由,忍受一些自己不喜的人或事。自己这一路行来,艰辛和遗憾交织,但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维护母亲,成为她的骄傲和依仗,贾琏心中是一点不悔的。设想一下,如果自己不能像今日一样出人头地,贾家这场面上哪里有自己说话的资格,少不得也要唯唯诺诺地听着族老们的说三道四,甚至是对母亲的微词指责。 贾琏摇摇头,也不知老太太她们是怎么想的,且不论贾宝玉衔玉而生是真是假,竟然敢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也是让人惊异不已。他曾听外祖父说过,历朝历代,上位者都会为自己造些神迹,来显示自己的出身尊贵,得上天眷顾。你贾宝玉一个国公的子嗣,却衔玉而生,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那可是玉啊,莫非你贾宝玉是想‘受命于天’? 也就是太上皇信任贾代善,以为这是内宅妇人争宠的伎俩,才没当一回事。但贾琏心想,依着当今皇上的性情,贾宝玉即使是现在转了性子,怕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考中秀才,是他科举之路的起点,也是终点了! 贾家,为贾宝玉带来了荣华富贵,安逸的生活,但这份馈赠,也要他用一生来偿还了! 安郡王府,少了贾家的搅扰,也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周王妃和李碧波决定要把黛玉扭转过来,专门请了严厉的教养嬷嬷来管教,现在身边的下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妥当老实人,平日里谨言慎行的,不敢与黛玉太亲近;黛玉的许多诗书、话本等书册两人都仔细过目,不合规矩的都被收走,每日里吩咐她抄写经书、女则来清心。 这些措施,实则有些矫枉过正了,周王妃和李碧波也是劝说过的,但安郡王和世子却坚持定要如此做。不管黛玉愿不愿意,也不论她的感受如何,王府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皇家里的男人,比起女子来,心要冷硬上许多,对于黛玉,他们也着实是又失望,又烦恼,如果不能改正,这个女儿(孙女),不要也罢! 这样的生活与昔日的可谓天壤之别,虽然衣食等方面都没有被亏待,黛玉也觉得苦不堪言,无法忍受,每日里都以泪洗面。没多久,黛玉就憔悴地病倒了。周王妃和李碧波怕出事,赶忙禀告安郡王,才得到允许,暂且放宽了一些。 安郡王府便想着赶快给黛玉订门好亲事吧,现在都是清闲出来的麻烦,整日就会风花雪月的乱想,等她嫁人了,自己掌家,少不得要操心起家业应酬这些俗事,自然就会慢慢都通晓人情世故,不再是这般敏感古怪。周王妃和李碧波在京城里多方拜托打听,终于寻找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来。 她们看中的是山东一位家中有些落魄的世家子弟,姓蒋,父亲死得早,由伯父叔父照应着他与寡母。前几年,母亲又不幸去世,他守孝三年,因此耽误了科举考试,如今还只是一位秀才。但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人很上进,守孝时也坚持读书不懈。已经到了京城,专心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如果顺利,他也就有了举人的功名。 据热心做媒的贵妇介绍,那蒋秀才家中虽有些落魄了,但他身上还有一个爵位,只是他是能承袭的最后一代了。家中的产业尚算丰足,人品才貌也说得过去。 安郡王府也派人打探了一番,发现情况确实如那贵妇所言。安郡王和周王妃商量了一回,认为那蒋秀才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有爵位,有家产,虽不是大富大贵,也足够生活了。更好的地方在于蒋家已没有长辈,虽然人丁寥落是个缺憾,但以黛玉的性子,没有公婆压在头上,无需伺候顺从,也是好事!再说了,这样安郡王府可以多照应蒋秀才几分,以换取他对黛玉的宽容和优待。如果明年,蒋秀才能考□□名,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安郡王和世子觉得,他们是为黛玉考虑得十分周全,仁至义尽了! 周王妃和李碧波便托着这位贵妇给蒋秀才含含混混地透了个消息,把黛玉的情形略略说了一些。和贾家之事,安郡王府瞒得很紧,外人只知道王府和贾家不睦,猜测是因为借银子闹出的纠纷。蒋秀才闻言有些吃惊,安郡王府居然对自己有意,原配嫡女,可能是与继母不对付,才想着低嫁的吧? 第89章 林家父亲89 这些相看都是在私下里商谈的, 只隐隐晦晦地露出些意思出来,双方都没有很明确地说定。安郡王府要观察蒋秀才的未来发展的前途,具体说来, 就是要看蒋秀才明年乡试的结果如何。即使此次不中, 也可以找人评估一下他的学问, 是否有精进的潜力。再通过他这段时日在京城里的行事, 可以看出性情是否沉稳,处事是否妥当,遇到挫折能否沉得住气,得意顺利时会不会忘形, 当然, 人品也要过得去。好歹黛玉还是安郡王府的嫡出姑娘, 她如果遇人不淑,婚后不幸, 也会让王府面上无光。安郡王和世子虽然对她已经失望, 也不会希望她过得不好, 还是会给她考虑得尽量周到一些, 尽到自己的责任。再给黛玉准备一付丰厚的嫁妆, 等到她出阁之后, 那他们就真的不会太过问了。嫁出门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何况是不亲近的女儿! 这年头大多数都是盲婚哑嫁,蒋秀才对说亲的举动并没有抵触。安郡王府在宗室中, 算是名声不错的了,从来都安分守己,安郡王和世子也做事勤勉,不是那等骄奢荒唐, 混吃等死的。‘偶遇’到的周王妃和李世子妃,也是优雅平和,言语得体的贵妇人,可以看出修养甚好。那么,安郡王府家的姑娘,在这样的祖母和母亲教养下,也必是温雅的窈窕淑女吧? 那从中穿针引线的贵妇坦言道,她在一次赏花宴上见过李碧波的亲生女儿慧龄,那是个爽朗又有规矩分寸的姑娘,且容貌明丽,她很喜欢。但黛玉那日身体不适,就未随着周王妃前来,她并未见过,但王府的姑娘,形貌总不会逊色的。黛玉的母亲,前世子妃贾氏乃是荣国公的嫡女,当年也是才貌双全的贵女。只是,听说那姑娘身体娇弱,母亲生前极宠爱,家人大约是不舍得让她嫁入高门深宅里,因此才想选一个家中人口简单的。咱们这些人家,哪家不是几代人住在一处的,新妇上头不但有婆婆,还有太婆婆,同辈的妯娌、小姑也是一大堆,都要应付妥当。外面看着是光鲜显赫的贵妇人,实则也心累得紧,身心俱疲。安郡王府那是宗室,也不需要像文臣武勋一般考虑着用儿女婚事来笼络关系,心疼女儿,要让她生活得松快一些,也是出自一片慈心啊。 蒋秀才闻言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不禁有些动心,那可是王府高贵出众的的贵女啊!黛玉是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婚前都没见过面的男女大有人在,并不出奇。他面色一红,在心中暗暗勾勒着黛玉的形象,眼前浮现出一个美丽娇柔的大家闺秀。美人如花隔云端,让人倾慕!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私心的。蒋秀才知道自己虽然出身世家,但并不算特别显赫,且父母双亡,叔伯父养育了自己长大,他很感激。但叔伯们有的已经快要致仕,有的只是士绅,并没有多少雄厚的势力和人脉。且叔伯们也有自己的儿子,有限的资源必不会优先给他的。此乃人之常情,蒋秀才不会埋怨,但他也要为自己考虑。如果他能成为安郡王府的乘龙快婿,无论如何,安郡王府都会出力提携他的。他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以后必会投桃报李,一定会好好对待黛玉,报答安郡王府的! 但蒋秀才知道,凭着自己的条件,要想能迎娶到安郡王府的贵女,须得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着落到实处,那就是要在明年的乡试中成功,取得举人的功名。那时,他才能如愿正式地进入安郡王府的选择范围之内。不然,即使再心疼女儿,安郡王府也不能把黛玉许配给一个只是秀才的落魄世家子弟,尽管自己身上还有一个低等的爵位也不成,王府不能让人说嘴说世子夫妻苛待原配之女。但如果自己成了举人,那就是有功名的士子,还有进一步向上发展的希望。哪怕是平民出生的进士,也能娶到高门官宦之家的女儿,大家对此都是认可的! 于是,蒋秀才下定了决心,并且为之而努力起来。听说蒋秀才闭门谢客,去书院里终日苦读,求教于名师的消息,安郡王和世子都觉得欣慰。他们眼光不虚,那蒋秀才是个有志气的,而且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此的态度是很郑重的,愿意为了一个并不太明确的希望而付出努力,是个能让人信任的踏实人!那就不用着急,明年就是乡试了,且等等吧! 贾家对即将到来的乡试也是极为重视的,不惜重金给贾宝玉请来了名师。如何他们不愿被按上个‘老师’的名分也可以啊,只要隔三差五地来指导一番,评审批改宝玉的文章就可以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果然就有人愿意接手这份差事。不过,那老师看了贾宝玉的文章后,却觉得其中有些问题了。贾宝玉的文章里透着一股灵气,这份灵气他们都是比不上的,但他的文章中却表现出了特立独行的风格。现在文章要求的却是规范的表述和格式,为了保险起见,主考官也不会取中这样的。那老师这样指点了贾宝玉,无奈泰山易改,本性难移,贾宝玉即使有心,勉强地修改了,但这样改出来的文章,安全是安全了,却是韵味全失,算不得上乘。那老师也不禁感叹,有些东西就是刻在人的骨血之中,仿佛是与生俱来,再难改变的了! 贾宝玉也精神恍惚,他越发地感觉到与这个世界的疏离和格格不入,他对这个世界渐渐生出了厌倦之意。有时候,在他的梦中会出现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比如他梦见过自己立在一座荒凉的山峰下面,梦见过写满字迹的石壁,梦见过长在河边的朱红色灵草,在风中摇曳......但等他一觉醒来,脑海中只留下模糊的几个片段,其余的任他再如何苦苦思索也想不起。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现在还生活在家中,父母、祖母在他身上是寄以厚望的,很多不喜欢的事情,他不得不为! 同时,贾宝玉还存着些幻想,安郡王府不同意自己和黛玉相亲相爱,那是因为贾家日益落魄,而自己没有功名依仗的缘故吧?如果自己能成功,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在这种想法的支撑下,贾宝玉勉强地忍住心中的烦闷,每日里读书。贾政等人看着他的表现,心中欣慰不已,深觉贾家振兴有望。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乡试开始了。贾家人给贾宝玉做了非常仔细的准备,只恨那考场里不能给带上个书童去伺候,贾宝玉就这样带着家人满满的期望上了考场。 乡试要连考九日,九天后,贾宝玉神情憔悴,疲惫不堪地被接回了荣国府,倒头就睡下了。之后,阖家都在忐忑和兴奋中度过。 贾珠见着父母对贾宝玉的殷殷期盼,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享受过这番待遇的。如今,家里人都把重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了弟弟的身上,自己却被不知不觉中被遗忘在一边。也对,现如今他只是一个病秧子,靠着舅舅的脸面,勉强保住了一个官职,混着日子,还能做什么呢? 好在,他是嫡长子,父亲的爵位最后是要传给他的,再由他传给兰儿,他这一房才是最终的受益者。这样一想,对贾宝玉在家中众星捧月的待遇也就释然了几分。他也盼着贾宝玉能一举成功,日后做了官,仕途顺利,正好能提携兰儿! 在众多考生焦灼地等待中,乡试的结果揭晓了,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众生百人百态。 贾宝玉落第了,荣国府众人都难掩失望,整个府中气氛低落,贾政不禁长吁短叹。史夫人等怕贾宝玉难受,赶忙叫了他来温言抚慰。一次落第那不算什么,依着宝玉的聪明才智,多考个一两回,那必会成功的。年纪还小呢,慢慢来就是,咱们贾家,毕竟不是那寒门贫户,要指着这个吃饭的。 贾珠立在一旁,也跟着劝慰了几句,但心中却是感触颇深。当年,他也是被父亲逼着读书科举,自己是带着病上场,最后病倒一蹶不振,与此事也是大有关系。那时,母亲和祖母可没有像对待今日宝玉一般的体贴,父亲如今也只是暗中叹气,不像当年那样严厉!都是一样的儿孙,难道在祖母和父母眼中差别就如此大么?就因为贾宝玉他是衔玉而生?贾珠心中暗暗生出了一阵不平之意。 而蒋秀才那里就是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他中举了,而且名次还不算低。这样看来,日后他冲击会试,还是有希望的。最难熬的乡试已经通过,从此他就是有功名的士子了,前途可期! 这些日子,他的朋友、同窗、族人等都纷纷前来道贺,蒋秀才,不,已经被人成为蒋举人了,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成家立业,现在他业已经初步有成,那就要考虑成家的事了。他的大伯和叔父对他提起了这事,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先前是因为守孝耽误了,现在是要尽快解决人生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是父母唯一的子嗣,传宗接代,轻忽不得。 蒋举人心中也在惴惴不安地琢磨着,那安郡王府的婚事究竟如何,要不要去探问一回?无论王府对自己有意或者无意,都该有个明确的说法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安郡王府却是因此生出了一场大风波。 第90章 林家父亲90 安郡王府现在气氛一片冷肃, 下人们都蹑手蹑足的,唯恐弄出声音来,引起主子们的注目。谁都能看出来, 阖府的主子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是在勉强压抑着满腔的怒气。这当儿,可不能碰到枪口上去。大家战战兢兢地做着事, 心里不禁埋怨起那不省事的黛玉姑娘来。 今天,本来主子们起先还是挺高兴的, 兴致颇高。据周王妃的管事嬷嬷私下吐露, 去年的时候,王爷和世子就已经给黛玉姑娘看中了一位姓蒋的世家子弟,人品人才都不错, 自己这一辈还能承袭到一个低等的爵位。那公子家中父母都不在了,虽失了扶助,但也因此人口简单,省心 , 论起家业虽不算大富大贵, 也是颇丰足的。王妃和世子妃后来找了个由头去相看了一回, 也对那蒋公子颇为满意。那时蒋公子还只是秀才, 但他人很上进, 用功读书, 这次乡试金榜题名, 从此就是举人了。那蒋举人年纪还轻, 日后说不定还能考取进士呢, 可是前途无量! 她们这些下人们,听在耳中,都觉得那是一桩好事啊!也难为王爷和世子了, 能费心挑选出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乍一看,那蒋举人家世有些单薄了,似乎配不上黛玉姑娘这个王府嫡女。但细想一下,就可知他们是为黛玉姑娘筹谋深远。 黛玉姑娘的性情,她们这些下人都是心中有数的了,孤傲,目无下尘,又生性脆弱敏感,最不喜那世俗之事,和慧龄姑娘是大相庭径的。若是真的让她嫁入那高门大户,不说要劳心劳力地管家,就是与夫家上下人等的相处交往,与外人不可少的人际应酬,她也未必应付得来?勉强自己去做了,也是一种煎熬。 在没见识的外人看来,贵妇们是何等的享福,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丫鬟婆子们也伺候得无微不至,过得那是神仙般的日子。但身在王府里,尊贵如周王妃和李世子妃,也是受过委屈,忍耐过不公的,这些她们都看在眼中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说起来,安郡王府还算是良善的好人家了! 如果黛玉姑娘嫁出去后,活成了她母亲那般模样,那就更糟糕了!不但于她自己是悲惨世界,安郡王府的名声也要被牵连得坏了。不见那些贾家的姑娘们,据说都是才貌出众的,但她们到了年龄,至今还没什么像样的人家上门去提亲的。那贾氏在宗室和贵妇圈中的口碑可不好呢,黛玉姑娘身为她的亲生女儿,旁人未免也会因此生出些偏见出来,对她会另眼相看。 如今这蒋举人父母双亡,上头就没有公婆压着,虽有叔伯,到底也隔了一层,管不到侄儿媳妇身上的。这样人丁寥落的女婿,自然也会与王府亲近,不会亏待了妻子的。如今人家又出息了,更是锦上添花。想来,王府很快就要把这婚事定下来了吧? 众下人也跟着喜欢起来。虽然料理这喜事要跟着忙碌好些时日,但主子们都是挺慷慨的,大家只要出力做事,不会亏待了的。之后少不得要发下一笔赏赐来,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今日,周王妃和李世子妃高高兴兴把黛玉姑娘召来花厅,隐隐约约地把王爷和世子的决定告知。按理说,姑娘们听到长辈给安排的婚事,心中总是羞怯的,都要说一句:这事原不该自己听,听凭父母做主便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也不用和女孩子商量,也是李世子妃因为自己是继母,怕黛玉姑娘因为贾氏,对王府和她存着心结,才请求了周王妃,对黛玉姑娘细细说清楚。 于是,周王妃便破例找来黛玉姑娘,向她介绍了蒋举人的情形和王爷世子选择他的打算。他们都是为了她着想,起初还犹豫过是否是低嫁了些?但蒋举人中举后,大家都能放心了!这样世家出身的士子,人口简单,家产尚丰,进门后生活得轻松自在,也是好事!你素来不喜为俗事操心的,到时府中给你准备些能干忠心的管事下人,你再把她们的卖身契捏在手中,恩威并施,她们就不敢起旁的心思,安心地帮着你料理家业。这也只有蒋举人这种情况,才能如此办理,不会挑剔。 对了,你出阁时,除了你母亲留下的嫁妆,王府里会按照最上等的标准给你准备的,必定是十里红妆,丰丰足足,一世你都不用为银钱衣食而担忧,也是你在夫家的颜面和底气!这也是你李母妃的意思,她执意要求你的嫁妆比慧龄的要加厚两分,因为你是王府的嫡出长女! 还有,周王妃想着年轻人,对形貌长相是会很在意的,特意又补充道,那蒋举人相貌清秀端正,举手投足间风仪不俗,看着就是个挺靠得住的。若是不放心,家中可以设法让你偷偷见一面。 ...... 周王妃孜孜地说了半晌,觉得已经是为黛玉考虑得十分周到了,思忖着这下她总该领悟到家人的苦心了吧?嗯,黛玉或许想要知道一些更细致的问题,她也准备为她解惑。自己这个孙女不是那等长辈如何说,就低眉顺眼,连问也不敢问一声的。她也不是霸道独断,不容人说话的武则天。 但周王妃却是没想到,黛玉却会是这样的反应,激烈又不知好歹。 “祖母,我不愿意!”黛玉听后,紧紧咬着牙齿,半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周王妃不禁愕然,在这世界里,她还没听说有哪家子女敢一口回绝父母给定下的亲事呢,这还懂不懂得长幼尊卑了?想起过世了的贾敏的肆意骄纵和黛玉与贾宝玉不检点,不避讳的举动,周王妃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心中怒气涌起,忍不住就要开口指责。 “母亲,还是先听听大姑娘的意思吧。”李碧波见状,连忙劝住了面上显出怒色,将要发作的周王妃,转头温言问道:“大姑娘,你为何不愿?是觉得那蒋举人哪里不好么?” “我不想嫁!”黛玉心中酸涩,她心里还是惦念着贾宝玉,不愿接受家中安排的婚事。那个蒋举人,听着就是冲着安郡王府的好处来的。不然,他与自己都没见过面,不知道彼此长相性情如何,为何就愿意答应下这门婚事?是了,他是家中势力单薄,需要有人扶持,自己哪怕是个无盐嫫母,可憎粗鄙之人呢,只要是王府贵女,怕他也是笑纳不敏的!什么为了与自己相配才努力读书上进的,他实际上就是宝玉所说的‘禄蠹’吧?心思深沉,哪里像宝玉那般是一片赤子之心,对自己始终关怀体贴,是青梅竹马的知己,也是能依靠的亲人! “那蒋举人就是看中了王府对他的扶助,哪里是对我有意!”黛玉一横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无非是为了功名和富贵而折腰的禄蠹,怎么及得上宝玉的真心实意?” “什么,贾宝玉!”周王妃闻言勃然大怒,指着黛玉厉声道:“你竟然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还知道羞耻么?求取功名,那才是男儿有志气的表现!那贾宝玉何尝不想求取功名?他此番乡试不也是下场了么,之前荣国府还重金礼聘了名师来指导他,只不过是他学问不够,名落孙山了!他那是想当禄蠹也不可得!” “大姑娘,若说那蒋举人没有一星半点儿想着与安郡王府联姻带来的益处,那是自欺欺人!”李碧波平静地给黛玉剖析道:“但是,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谁都是生在这红尘中,怎会一尘不染?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他也是知道安郡王府的名声尚好,见过了我与你祖母的为人处事后,才开始意动的。纵然从没相见,但王府教养出来的姑娘,在他心中,那自然是很好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此动心生情,也是人之常情。眼见为实,那蒋举人确实是个人品容止不错的人,你可以先了解他几分,再下论断不迟。” “若是那蒋举人不好,你祖父祖母和父亲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最后才挑选中了他,大家都是盼着你能过得顺心舒畅的。这份心意,你如何就不明白呢?” “既然那么好,那不如就让慧龄嫁给他吧!”黛玉冷笑着道。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阖家人何曾对她这般关怀体贴过?想必是看中了蒋举人的前途,不惜舍出一个碍眼的女儿去笼络,至于自己日后过得好不好,有谁会惦念着呢? 李碧波微微叹息了一声,看着黛玉缄默不语。 “祖母如此贬低宝玉,无非是看不起我的外祖家,也从来不喜我母亲的缘故吧?”黛玉又颤声道。说到此处,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和愤慨都涌上了心头,再难压抑得住:“祖母,我母亲被厌弃逼死了,现在你们还要逼死我吗?” “除了宝玉,我谁都不想嫁!”黛玉语气坚定地道:“如果你们逼迫,我宁愿一死了之,宁择不弯” 这样的诛心之言,让周王妃眼前一黑,几乎气晕了过去。她如今对黛玉确实不算钟爱,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她何曾生出过这样歹毒的心思? “碧波,我们走!”周王妃气得喘息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立起身来,扶着李碧波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再也不愿去参合黛玉的事了,凡事都交给王爷和世子决定吧!日后她的兴衰悲喜,又与她何干呢?自己认定了的路,那就一直走下去吧! 第91章 林家父亲91 “啪!”周王妃把黛玉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出来, 世子听完后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上面的茶盏都被震翻在地上。满腔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他心中沉甸甸的, 也觉着了一阵深深的厌倦。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比起其他的贵人们来说,应该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好人吧, 勤勉公事, 恪守律法,为人也宽厚,何以家事就如此不顺? 对于黛玉,他承认自己心底深处, 是不如像李氏所出的子女那般疼爱亲近,但那也是她们母女先与他疏远的不是么?尽管如此,在明面上, 他这个做父亲的绝对没有亏待黛玉半分。不但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 就她先前那些行为,若是放在慧龄身上, 他早就毫不顾忌地痛骂严惩了。岂料, 家人的宽容和为她的考虑,在黛玉看来, 却都是包藏着不能见人的心思, 更别说感恩领情了! 世子真是想呵呵了,这女儿是与贾敏一个样式的啊。他需要笼络蒋举人,一个权势完全比不上安郡王府的后起士子么?如果他真想要卖女求荣,那还不如把黛玉许配给夏阁老那纨绔的小儿子了,闭着眼睛推她进火坑呢! 夏阁老对王府的情形心中明白, 倒是和他试探过,答应下位高权重的内个重臣,结下一份交情来不更加划算么?索性人家在意的也是你这王府嫡女的身份,娶进家门来,把你往后院一丢,尽到了礼数,供着你,尊重你的身份,不少了你的享受,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你再怎么作,也翻不出浪花来! 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明君不畜无益之臣 !世子觉得,黛玉这样的女儿,如今真是生生消耗掉了他对她残存的慈爱和垂怜之心了。 “把她关在院子里,再不许她出门一步!”世子咬牙吩咐道。 “你能一直关着她到死么,你如何向外人解释?”安郡王翻阅着手中从黛玉屋中搜来的文稿,仔细地看了一回,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们也看一看,她的文采还是不错的,可惜啊,女子的聪明才干用的不是地方,反而不如那安守本分的好了!”安郡王说着,顺手把那文稿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周王妃。 周王妃接过,展开,轻吟出声:“《葬花辞》?”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听着周王妃轻轻吟诵着这一句句充满着哀怨悲愤的凄美诗句,在场的人们都为之惊心不已。此诗名为咏花,实则是抒发自己的心怀。诗是好诗,字字血泪,竟然含着那般激烈复杂的感情,可见黛玉心底的决绝和不屈,也可见她的怨愤之深。 “这......”众人面面相觑,如果黛玉是这般态度,那他们该如何是好?若是不管不顾地给她定下这门婚事,她会不会真的宁愿一死?明明大家是为了她殚精竭智地着想安排,为什么会闹到这般田地!是他们错了,还是黛玉太不懂事?大家都觉得委屈,同时也有些愤怒,自己的一腔好意换来的是什么? “照这样的情形,她是不能出嫁的了。不然,若是当真去寻了短见,安郡王府就要背上一个苛待逼死孙女的罪名了,也会连累了她兄弟姐妹们的名声。”安郡王语气淡淡地道:“蒋举人那边的婚事,就此作罢吧。好在当初也并未确定下来,世子你出面去好好安抚,不要落人口实。” “是,父王。”世子答应着,又迟疑了一下:“您看怎么个说法比较妥当?” “她忽然病了。”安郡王豪不迟疑地道:“把久病难愈,身体衰弱的姑娘嫁给旁人家,那不是害人么!咱们安郡王府哪里能做这样缺德的事?只可惜了蒋举人那样好的一个儿郎,与我们安郡王府是有缘无分。这样,日后你和他以子侄称呼,能扶助之处,就帮一把。结一份善缘,也能堵一堵外人的嘴。” 周王妃叹了口气:“王爷,如此一来,王府是能交代过去了。只是,只是日后黛玉的婚事可就难办了,谁家愿意娶一个自己家都宣布得了重病的姑娘呢?或者,等到她大了一些,咱们再改口?只是,总也要灾等个几年功夫才成,怕会耽误了她的芳华!” “这样的姑娘,这一辈子就不用想着婚嫁之事了。”安郡王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也免得她出门坏了名声。不好的掩在家中,不被外人知晓,也就不会现原形了!” 世子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禁变了脸色。他知道有些规矩大的世家里,对犯下大错,伤风败俗的女眷,往往会私下里弄死了,以此来整肃家族规矩,保全名声。他虽说对黛玉已没多少情分了,但如果是要了她的性命,那还是于心不忍的,毕竟是父女一场。 “父王,”他嗫嚅着道:“黛玉虽不好,但也罪不至死!这......”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安郡王没好气地道:“你父王我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再说了,皇上也严禁高门动用私刑的,我身为宗室长辈,怎么能不带头遵守律法!” 世子闻言顿时也长舒了口气,他也绝不想手中沾上女儿的鲜血,这会成为他一生的噩梦。自小到大,安郡王府还是比较平和的,这样的狠辣决绝,他是真的办不到。 “王妃,先前孙女身体不好,咱们给她买了替身出家,这事也是有人知道的吧?”安郡王转头对周王妃叹息道:“可惜啊,却是尚未见效果。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见着孙女病重啊,不如再买几个试试?此事就劳烦王妃和媳妇操心了。若是办法都想尽了也不行,那再不舍得,咱们也只好安排她出家清修,保她性命了!” 周王妃心中暗叹,知道王爷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再不会更改主意了。等到一切都铺垫完成,就到了黛玉离开王府,正式出家的时候了。她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怅惘悲凉,转眼望去,身边的李碧波也是神情黯然,默然不语。 但怎么办呢?安郡王府是绝不愿意和贾家再扯上任何关系的了。安郡王早就向她和世子透露过,嘉仁帝迟早要清算这些太上皇的心腹,旧武勋们,日后贾家就是一个大泥潭,他们势必要跑得远远的,就这还嫌慢呢,哪里还能自己主动凑上去?何况,贾宝玉不光是风流纨绔的问题了,他那衔玉而生的身世,在太上皇看来,那不过是个笑话,但嘉仁帝却不是这样看的,心中一直忌讳着呢。 被当今皇上在黑名单上深深记了一笔,那贾宝玉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本来他也没什么本事,不会有人因为惜才爱才而为他说话辩白的。黛玉若是嫁给了他,不但自己一生注定了不顺,安郡王府也会受到牵累。古来因为神鬼巫卜之事,内宫里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黛玉既然不听规劝,一心要嫁给贾宝玉,那王府只有一条路了:放弃她!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黛玉的生活,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周王妃安慰世子道:“这样也好,清清静静的,不为人间俗事烦心,与她也未必就不是一条好出路。唐朝多少公主贵女,都不愿意嫁人,宁可出家修道,个个都活得洒脱舒心呢!黛玉一生有咱们王府护佑着,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世子,日后咱们的儿子也必会妥帖照应自己妹妹的。咱们把给黛玉准备的嫁妆财物统统收拾起来,再划上几个田庄铺子到她的名下,作为她永久的基业。日后无论有什么变故,她总归会钱财不缺,衣食无忧!”李碧波在一旁也保证道。 “唉,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世子握着李碧波的手,感慨道。 大半月后,安郡王府的嫡长女黛玉病倒的消息传了出来。蒋举人听说后,左思右想了一番,最后决心上门来拜访,顺便也摸一摸王府的心。这婚事,他们究竟是什么说法呢? 世子亲自出面接待了蒋举人,平易近人,对他极是亲切,丝毫没有摆出皇亲贵胄的架子来。当蒋举人隐晦地询问起时,世子面容凄然,表示黛玉最近情形不好,忽然就病重,他们连日来在寺庙里为她烧香祈福,求神佛保佑她平安。有佛法深厚的高僧却道,她的命数与佛家有缘分,若是强留在红尘中,恐她寿命不永。但他们如何舍得,眼下陆续买下了几个替身来,代替黛玉侍奉佛祖。却不知结果如何,如果,如果...... 世子叹着气,没有再说下去。蒋举人目瞪口呆,呐呐地安慰了世子一番。他再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如同兜头被浇了一捧凉水,透心凉。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些疑心,怎生有这样的巧事呢?但看着世子的情形,却又不似装假。没道理王府在他落魄时看中了他,眼见着他前途有望时反而嫌弃起来了,是不是? 蒋举人心事重重地离去,忐忑地等着后续。之后大半年里,他也时常去王府拜访问候,与安郡王和世子都熟悉了起来,世子待他如同亲近的晚辈,让长子也和他结交为友朋。蒋举人感念不已,心中的那点疑窦自然就慢慢消散了。 只是,那黛玉姑娘一直病着,在后院里遵照医嘱静养,也不见有所好转。安郡王府前后买下了三个少女作为她的替身,剃度出家,为她祈福,都不见效,此事许多人都知晓了。 眼见着黛玉姑娘病情日益沉重,安郡王府上报到宗人府,得到批准后,众人面容悲伤,正式向外宣告,安郡王府的嫡长女,经高僧认定与佛门有缘,度化了她出家,带发清修。 第92章 林家父亲92 郡王府特意在城外的王府别院里为黛玉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庵堂, 安排了好几位女尼和婆子在身边伺候。一应衣食,王府比照着昔日的标准供应,还更加精心三分。另外, 王府还另外拨了三处庄子,作为她的财产基业。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 都蹉叹不已,但也有人羡慕。毕竟是王府贵女啊, 哪怕是迫于无奈出家, 也依旧是锦衣玉食,生活悠闲逍遥。这样也好, 省却了人间多少烦恼啊!王府做事, 果然大气周全。 贾家知道这个消息时, 黛玉已经被送到了郊外的别院里,别院周围就是安郡王府的大田庄。这个田庄的出产钱粮都要归给黛玉,这是王府商议之后做出的约定,以后无论谁执掌王府都要遵守, 另外两处庄子也是如此处置。这就是安郡王和世子给黛玉的生活保障。 但这些田庄的田契上却没有更改主人,黛玉既然出家, 就再没有还俗的可能,王府众人担心这产业如果捏在她手中, 只怕会便宜了......贾家! 黛玉自然不肯接受这种安排,但她父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又在宗人府过了明路, 还哪里由得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奉命给她收拾好了各种行李,色色物品都齐备,贾敏的嫁妆也对照着单子一一找出来,和原先给她准备的嫁妆一起给她带去。这些东西装了足足数十辆大车, 出府时,看得围在一旁旁观的人都咋舌不已,略普通些的高门贵女的十里红妆,也是比不上的。这也是安郡王府的用心所在,显示他们可没苛待了黛玉,无奈天命如此啊! 黛玉是代发修行,只不过与闺中少女的装扮有些不同,但衣食仍然是极精致的。那新建的庵堂就在王府别院里,别院占地广阔,景色幽美,日常足可以散心解闷。身边除了七八位贴身伺候的人外,别院里还有数十位下人负责打扫,饮食等,田庄的大管事也承担着安排护卫的责任。这些下人们,一来是为了照顾好黛玉,安郡王府的女儿,无论家人喜不喜欢,外面的排面总是不能少的;再有,也是要好生看护着她,不能让外人搅了她的清修。嗯,这个外人,重点指的是贾家!高僧批的命数,不见外人,才能仙寿恒昌! 到了别院,黛玉方才真正地感觉到心慌起来。身边都是陌生的面孔,尽管她们对着她都是毕恭毕敬,服侍周到,住的屋子精致舒服,花园里的景致比起王府的还要优美。下人们给她奉上的是上好的新茶,色香味美的饭食,俨然是昔日王府嫡女的待遇,丝毫没有降低。 可是,黛玉心底却一阵阵地生出寒意来。这当儿,她才觉得,王府里的家人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往日里,她敢于回怼祖母和继母,反抗祖父和父亲对她的不公和独断,确实是一腔孤勇,不甘像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子一般,听凭命运摆布。但说到底,那也是因为,她心中明白,那些家人们其实不会对她如何! 她违逆了长辈的心意,她们无非是喋喋不休地劝说,也许会很严厉,也许会脸色冰冷,但黛玉心中也憋着一口气呢,并不会因为而愧疚惶恐。最严厉的处罚是在和贾家表哥的笔墨往来被发现之后,她被禁足,训斥,被迫受到教养嬷嬷严厉的管教。这些,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也忍耐过来了。那时,她觉得长辈们对她不慈,她是失去母亲的孤女,在这冰冷的家中处境是何等的可怜! 但哪怕在那种情况下,黛玉也不会认为,安郡王府会绝情地弃她而不顾.她是尊贵的王府嫡长女,祖父母和父亲岂能不顾家族名声,尤其是继母李碧波是侧妃扶正的,更是会忌惮别人的议论。 她拒绝了家中她安排的婚事,希望能嫁给贾宝玉,但她可没有真的打算去寻死。死了,还如何实现自己的心愿呢!现在她独自一人被送到这华美的别院里,陌生的老尼还带着她去看了那座精雅的庵堂,言道日后她就是这庵堂的主持,这所别院里的上下人等,日后都奉她为主,她衣食住行上的要求,都可以对她们提出来,她们会竭尽所能地伺候好她的。 “我要回王府,我不要待在此处!”黛玉心中紧缩,立刻吩咐道。 “主持恕罪,这个要求可不成。”老尼平静地道:“高僧论定,主持天生六亲缘浅,若是一味羁留在红尘俗世,必会天年不永。您的祖父母和父母亲,为了保全您的性命,才决定忍痛让你出家,带发清修。不过,您放心,您清修并不是像真正的出家人那般寒苦,一应供应,比起您在王府中还要加厚几分。这也是您家中人特意交代的,还拿了整整三个田庄的收益来作为这里的日常供养。还有本来给您准备的嫁妆也一并给带来了。父母慈爱,为您考虑得如此周到,您也算是有福的了!” “什么?”黛玉顿时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个回答。她本以为,本以为这只是祖父和父亲对她冒犯他们权威的一时惩罚,送来此处清净反省呢?难道,他们当真要逼着她从此出家?不,不会的! “我住在这里,几时可以回去?”黛玉压着心中的恐慌,勉强镇静地问道。 老尼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地望着她,轻声道:“主持,您不能再回去了。安郡王府已经把这事上报到宗人府,得到了批复,允许让您出家,这也是为家族祈福的善举。已经过了明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黛玉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愣怔地片刻,忽然想起她出府时,家中人都陆续来到了她的院子里,每个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都轻轻地摇头叹息,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就连她最冷漠相对的继母李碧波,也带着慧龄一起来看她。慧龄与她毕竟日常相处更亲密些,看着她眼圈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哭腔,黛玉看在眼中,不禁也心中感伤起来,拉着慧龄的手,和她说了些贴心的话。 李碧波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地柔和起来,黛玉觉得,其中似乎还带上了几分悲悯。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缓和,黛玉记得,自己仿佛还向李碧波道了个别,李碧波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对她说道:“保重吧!”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若是下人们伺候不周,或是有什么需要的,就来信告诉府里吧!”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匆匆一面,就是长久别离;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即使想回头,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回忆起来,黛玉脸色一白,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里,心中一片迷茫。 贾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女眷们已经抄好了经书,解除了禁足,史夫人带着王夫人和王熙凤径自去了安郡王府,准备讨个说法,说不定可以拿捏着这桩事,为自家谋取些好处呢。她们也没认为安郡王府真的会让黛玉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 贾家几个女眷虚张声势,摆出了一付疼爱黛玉,义正词严要为丧母孤女做主的样子,周王妃亲自出面见了她们,李碧波也以当家主母的身份从容地随同在侧。史夫人看在眼中,觉得分外的扎眼不悦。李碧波感受到史夫人不善的目光,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淡定而傲然。史夫人咬牙气恨,又想起早逝的贾敏来,心中越发感觉到酸涩难平。 这样一来,史夫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问起安郡王府为何要送黛玉去修行,口气中就带上了责问的意思。周王妃本已经对贾家极厌恶,何况贾家如今早今非昔比,竟然还敢对她如此豪横!史氏难道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地位显赫的国公夫人么? 周王妃冷淡地把黛玉如何不孝违逆,拒绝了安郡王给她安排下的好亲事,如何不顾王府脸面,提出自己婚嫁要求的经过讲述了一遍,转而指责贾家居心不良,贾宝玉妄图诱骗,不过是个无耻无行的纨绔,也敢窥觊王府贵女?黛玉出家,那是经过高僧测算的,命数如此,王府为保全她的生命,才不得以而为之。此事是经了宗人府许可,过了明路的,你贾家不过是外家外臣,也敢来干预宗室皇亲家事?太过骄横放肆! 安郡王府已立意要与贾家划清界限,周王妃再不愿留情面,语气犀利尖刻,本意就是想触怒了这些女人,如果能撕破脸,乘机断绝了关系,那更是求之不得。 史夫人和王夫人被周王妃对贾宝玉的轻蔑态度和诋毁的言语激怒,她们贾家也是国公府,不是那低三下四的人家。双方彼此之间唇枪舌战,言辞渐渐激烈起来,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听到黛玉要带发清修一辈子,王夫人立刻就想起了贾敏的那份价值不菲的嫁妆。黛玉如果不出嫁,那份嫁妆于她有何用,那会便宜了谁?只怕日后会被李碧波暗中吞没了吧,还是要挪给了自己的女儿? 想着府中日益窘迫的经济,王夫人不禁把心中的疑窦问了出来。史夫人在一旁都没来得及制止。 这句话一出口,周王妃和李碧波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这岂不是明晃晃地在说,安郡王府贪占了亡者的嫁妆了么,这简直是质疑了王府的清白,是极大的侮辱! 周王妃顿时勃然大怒,言道,贾敏所有的嫁妆她们连嫁妆单子都交到了黛玉手上,另外,她们还为黛玉准备了大笔产业,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安郡王府岂是那等贪婪无耻的小人?既然贾家对王府不信任,那么,她立刻安排人从黛玉手中取回贾敏的嫁妆,由王府重新给她置办一份更丰厚的补上。到时,王府会安排人把这嫁妆一点儿不少的送回荣国府,如果有已经花去的,或者找不到的,王府也会折算成银子填补上的,绝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 说罢,不等史夫人想法转圜赔礼,周王妃就立刻干脆利落地端起茶盏,吩咐送客。说完,愤愤地起身,招呼着李碧波,一起走出了客厅,留下贾家三个女人面面相觑,沮丧后悔。 刚刚走出客厅,周王妃就收敛起了方才的怒容,和李清波相视一笑,两人心中都十分满意。真好,终于能摆脱贾家了! 第93章 林家父亲93 想到要去别院里取回贾敏的嫁妆, 周王妃有些犯难了,她思忖着该派哪个管家嬷嬷去呢,还要把这原因清清楚楚地说给黛玉听才好, 一般的下人身份可不够。 “母妃,还是让我去吧,顺便我也看一看黛玉安置得如何,有没有下人慢待了她。”李碧波见状主动请命。别院里的管事来报, 这几日黛玉啼哭不已,无心饮食, 闹着要回王府, 不肯留在别院清修。老尼们劝说了也不管用, 她们深怕出事, 因此赶紧报了上来。 “也好,难为你了。”周王妃松了口气, 欣慰地拍了拍李碧波的手, 感叹了一声,深觉李碧波大度从容, 有主母的风范。不过,她深吸了一口气, 道:“其他的倒好说, 但若是黛玉要求回家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应下!哪怕, 哪怕她要寻死觅活的, 也只要由着她去了!王爷和世子那边, 我会和他们解释的,不必担心。唉,就是怕她说话偏激无礼, 你会受些委屈呢!” 李碧波微微一笑:“这是儿媳分内之事!”—有些事情,她闷在心中也很久了,如今尘埃落定,也想和黛玉说清楚了,做个了断。 “大姑娘,这里住着怎么样?有什么需要?下人们伺候得还好么?”一到了别院,李碧波顾不上休息,就先去见了黛玉。 “还好。”黛玉这几日生活得是水深火热,她被这忽如其来的打击弄懵了。回过神来后,自然是要不屈抗争的。她哭过,闹过,也拿着不吃饭来威胁过,但那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下人们只会不厌其烦地劝说,一回回的饭菜冷了,再做了新的饭菜送上来,但就是没人能开口同意她离开那别院。 最后,大家都觉得这样闹下去可不成,那老尼就告诉黛玉,她们只是是奉了王府的命令来照顾她,可做不得主,请主持不要难为了下人们,凡事等她们请示了王府的主子们再说。 黛玉见和她们掰扯也是无济于事,只得自己停息了,忧心焦虑地等待着。这偌大的别院她见不到一个熟悉的人,离京城也有好长一段路。出了门,她都不知道东南西北的,难道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么?她可不敢,也没人帮她驾车啊! 此刻,黛玉见到了李碧波,心绪复杂,有些抵触,又有些欢喜。她垂下头来,福了福身,嗫嚅了半晌,不知该如何称呼好。现在她不敢得罪了李碧波,但要她拉下面子来巴结这位侧妃出身的继母,她又做不到! 李碧波对黛玉的纠结视而不见,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问了些黛玉的衣食起居。黛玉简略地作答后,李碧波才缓缓说出了来意。 “什么,你们要我交出母亲的嫁妆?”黛玉不可思议地出声道:“呵呵,王府如今是多么艰难啊,才能如此不顾颜面地行事!倒是劳烦了世子妃大驾亲临,只为了这些财物而来!”黛玉讽刺道。 “大姑娘,安郡王府是体面人家,做不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来的!况且,王府里给大姑娘准备安身立命的财物产业,价值要胜过了那嫁妆一大截。”李碧波的回答绵里藏针。—言下之意,黛玉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黛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眼睛望向李碧波,等她的解释。 “这嫁妆啊,是贾家提出要收回的。听着这话,王爷王妃和世子也很生气,决定归还你母亲的嫁妆后,就与贾家断亲。姑娘不必担心,你找出嫁妆单子,把那嫁妆寻出来,让我带回去送去贾家。我再另抄一份,由王府里给加倍补上,回头就给你送来。”李碧波温声道。 “贾家?”黛玉惊讶地重复着,忽然激动起来:“这不可能,外祖母怎么会这么做!”—要回嫁妆,就意味着两家关系断绝,那她们自此还能以什么身份与自己来往?自己身陷囹圄,她们也只能袖手旁观了!再说了,安郡王府是宗室皇亲,外祖母为何要放弃这门体面的姻亲? “因为现在姑娘对贾家没用了啊。”李碧波平静地道:“姑娘要出家清修一辈子,既不能嫁给她家的宝玉,也不能成为哪家高门的夫人了。王府放弃了姑娘,而宗人府对此也没有异议了,等于皇家也赞同此举。那么,一位一生注定要常伴青灯古佛的外孙女,只能成为贾家的累赘了!这提议虽是你的二舅母提出来的,但贾老夫人却也没有反对。” 黛玉闻言如蒙雷击,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不敢相信,但脑海里闪过过往的一幕幕情景,内心里渐渐绝望地觉得,似乎李碧波说的话是真的。 “姑娘,你想起当年王爷和世子是因什么事对你开始失望的么?”李碧波问道,又一笑:“是你与贾宝玉互通信函,并被发现了开始的。这一两年,教养嬷嬷应该都已经和你讲明白道理了吧,这种行径是男女私相授受,一旦传扬出去,女孩子会身败名裂的。当时没人教过你,你或许不懂,但贾老夫人却必是明白的!之所以放纵着贾宝玉这样做,你身边贾家带来的下人也奉了她的命令命帮着配合,只是一心想着把生米煮成熟饭,巴不得把这事渲染得尽人皆知才好。姑娘的声名,她是顾不得了!而王爷世子是否会因此而震怒,姑娘是否会因此而被严惩,贾老夫人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从那时起,王爷就开始对姑娘生出了厌弃之心,姑娘与贾宝玉书信往来,互相生出情义之时,还是在母亲孝期吧?这等行径,也可以称得上是大不孝了,放在严厉些的人家,怎么处置也不为过的。王妃倒是心中不忍,特地去了贾家,要回了姑娘的笔墨和首饰,并拜请贾老夫人切勿把此事外传。”李碧波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淡淡一笑:“但贾老夫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应承下来。之后,王爷得知这个结果,便愤怒不已,命把姑娘禁足,更换了姑娘身边所有下人,加以严厉管教!但凡贾老夫人对姑娘有一分顾念,也不至于是这般结果!” “贾老夫人的心思,我们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贾家自荣国公去世后,日益败落。贾宝玉是二房的次子,日后贾家的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他本人又不喜仕途经济,想做官是很难的。为了让他日后也能过上眼下这样的生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他娶到一位身份高贵,又好蒙骗的贵女,嫁妆还要十分丰厚,才能让他一生生活无忧。” 李碧波看着黛玉的脸色渐渐发白,继续缓缓地道:“那还有比姑娘更好的人选吗?姑娘是不食人间门烟火的清高仙子,同样不在意功名利禄,又与贾宝玉是表兄妹,彼此有情分,无论他日后是否能出息,都会善待他的。再说姑娘是王府的嫡女,及笄后就可以向宗人府请封,至少也是一个县主的身份,朝廷还要封赏给相应的田地和俸禄,名利体面都有的,贾宝玉自然也能随之沾光,享受到富贵荣华。” “贾老夫人对自己的宝贝孙子还真是思虑得面面俱到,实在是一片慈爱之心啊!” “其实王爷王妃和世子都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们也极力地想把你纠正过来,谁没有过年少无知,不够理智周全的时候呢?他们花了大心思,重金请了宫中的女官,严格的教养嬷嬷来教授你,给你寻最适合的婚事。可惜啊,一次次的努力,最后都化为了泡影。家里人的心意,你都当做了恶意,怎不让他们都心灰意冷,最终放弃了你!可见世间门所有的的情义,都不能无休止地挥霍的,不然,迟早有一天,就会消耗殆尽!” 说到这里,李碧波见黛玉还有些不忿的样子,嘴角一弯,轻轻地道:“大姑娘,你不是愤慨府中给你安排的婚事,责问我道:既然蒋举人那么好,不如就让慧龄嫁过去么?”黛玉顿时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李碧波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同意的,王爷王妃和世子也不会为慧龄选择蒋举人的!因为相对于慧龄的身份而言,确实有些算下嫁了。” “那你们还逼着我嫁,这还不是对我心怀恶意?”黛玉激动地问道,她才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啊。 “大姑娘,你可知道,你与贾宝玉的纠葛,虽然王府暗中警告了,但贾家未必就能守口如瓶,荣国府就如同筛子一般,任何秘密都守不住。贾宝玉把他姐妹们的文稿笔墨都流散了出去,弄得贾家姑娘们都没有京城里高门大户来求亲了。这样一来,纵然你是王府嫡女,但要寻门上好的婚事也是不容易了。再说了,你自小长在你母亲膝下,王妃无法教养你,我当时更加没有资格。你是通晓棋琴书画,但你学过如何管家,如何治理产业么,读过史书经义,头脑清明么,知晓人情世故么,日常随王妃出门学习了交际应酬么?日后嫁入官宦之家,你有心思和精力承担起当家主母重要的责任么?这些,都是红尘里的俗务,琐碎又庸常,却是身为官宦人家的夫人必须要背负的担子!你当真愿意去做,能做好么?” “还有,”李碧波摇了摇头。冷静地道:“人死为大,我本不该说的,但是,大姑娘,一个人的声名命运,总会受到至亲的影响。而你的母亲和外家,在京城的口碑和评价并不算好。” 第94章 林家父亲94 无视黛玉投来的含着愤怒的目光, 李碧波淡然一笑:“大姑娘,当年贾家为你母亲看中的如意郎君是林海林大人,也就是现在户部最年轻的侍郎。林海大人是书香世家, 且他父亲重兴了林家。林大人是林家唯一的子嗣,不但能继承到林家所有的家业和一个不低的爵位,自己也是极为争气的,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你的外祖父还是很有眼光的,如果林海能成为贾家的女婿,不但你母亲可以独掌林家, 还可以让林家扶持着贾家子孙转向文官之路。武勋,终究是比不得文臣的权力和前途。” “只可惜, 当你外祖父提出联姻时,林家已经为林海说了亲, 只是还未向外人公开。女方乃史国子监孙监丞的孙女,论起家世身份来,可远远比不上贾家。所以,你外祖父当时满以为林家定然会重新做出选择的,反正也没说开来, 不会坏了名声。只是,他却错认了林家的风骨和信义,被林家婉言谢绝了。” “贾家自然不甘心, 不敢对林家如何,便又从孙家入手,找人去以利诱之, 却被孙家拒绝。按说正常人家,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罢手了。”李碧波双眉一挑:“可贾家当时是何等豪横, 去言语威胁孙家不说,还派人对孙家的媳妇孙子下手,弄翻了他们的马车,试图让孙家知难而退。此事被林孙二家,联合了国子监祭酒揭露出来,立刻引起了士人的公愤。文臣集体攻讦贾家,造成了文武之间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酿起了一场大风波。也是你外祖父乃是太上皇的心腹,再加上甄贵妃为之说项,才能狼狈地全身而退。但之后,贾家就被所有文臣孤立,彻底堵死了转向之路。” “所以,你的舅舅、大表兄虽然当上了文官,但一直不能得到任用,在衙门里也无人理睬。这样的日子,其实也甚是煎熬!但今日之果,乃是昔日之因,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黛玉闻言心中纷乱,不敢相信外祖父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这回,她没有驳斥。 “贾家为文臣诟病不齿的岂止是逼婚一事!”李碧波语气中带着不屑,她也是文官家的女儿,当年这些事情也是听说过的。 “你母亲生前好像也抱怨过大嫂离开了贾家,侄儿贾琏因此和贾家离心,平日里就养在了外家,也从来不登安郡王府,让她这个做姑母的面上无光。”李碧波笑着道:“那你母亲可说过为何会是如此?在官宦之家,这可是极少有的,贾琏那时还是贾家嫡长孙,正统的袭爵人吧。这样不合礼仪规矩,可谓不孝,竟然无人异议,贾家也听之任之?” “母亲说,说,”黛玉嗫嚅着道:“那是大舅母张氏和大舅夫妻不睦,因此要分开生活。大舅荒唐了些,外祖母想着,张家是书香名门,贾琏表哥跟着外祖一家读书,才能成才。” 李碧波不禁失笑道:“你母亲还真是很护着娘家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她说了谎!” “张家是书香名门,张老太爷曾经还做过东宫的太傅,在文臣中素有声名。你的曾外祖父母是有眼光的,想尽办法,为嫡长孙求娶到了张氏。太上皇当时与太子父子情深,也乐见其成。张氏过门之后,贤惠能干,孝顺友爱,对你母亲也是极好的。但太子兵变失败后,太上皇严厉惩处了许多太子一系的官员,其中就包括张家,张老太爷和张家的儿子都被问罪流放。你外祖父母怕受到牵连,让太上皇疏远不喜,因此就想着要和张家彻底撇清关系。他们的做法么,” 李碧波望向黛玉,嘴角一弯,带着嘲讽之意:“就是张氏从此‘一病不起’,在贾家里静养,连院子都出不去。如果不是因林家婚事的风波,文臣发现了张氏的境遇,集体攻讦贾家,张氏才得以逃出生天,不至于落得个‘病逝’的结果!” “这过程中,你母亲也是知晓的,但她并没有对一向关爱她的大嫂伸出援手。后来,张家得到太上皇赦免,回到了京城,又重新起来了。张氏在父兄的帮助下,很快就和丈夫‘析产别居’,还带走了贾琏。贾琏自小只有母亲关爱,母亲的遭遇都看在眼中,怎么会对贾家亲近?当然,现在贾琏也不算贾家主枝的人了。你大舅懦弱无能,对着父母一向是唯唯诺诺,连妻儿都护不住的,此番他竟然坚决出继,宁愿放弃爵位,可见贾家内里乱到了什么程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那么一个大家族,显赫了那么长时间,可见根基深厚。若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奈何家中人心涣散,彼此勾心斗角,却再无一个为家族出力着想的男人呢!这些年来,王府都以贾家为鉴,对子女教养甚严,包括对慧龄也是如此。但你母亲对安郡王府都深怀着戒心,把你拘在身边,拒绝了王妃要亲自教养你的提议。只是你母亲也并没有尽到责任,这些年,你学了棋琴书画,这也是极好的,陶冶性情嘛,但大家贵女必须要学的管家事务和人情世事,你从来就没被教授过多少。也不怪你母亲,这些连她自己,都不明不白的。这些年来,她其实都没管过家,压根就没体会。” “那还不是因为我母亲在王府中受到压制的原因,她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却被阖家厌弃欺凌,连管家的权力都没有!”黛玉心中冰凉,李碧波方才的话对她冲击甚大。母亲口中温情宽厚的外祖家做出这样的事情,联想到讨要嫁妆的举动,似乎也是可信的。可是母亲,她眼中脆弱美好的弱女子,也会那么冷酷自私么?她不愿接受!听到李碧波在诋毁母亲,她下意识地愤怒反驳道。 “那么,你知道王府为何会这样对待你母亲,而贾家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地为她讨个公道?” “......”黛玉沉默不语,她恍惚地垂下头,直觉得李碧波下面的话她不愿听到。 李碧波清冷的声音传来:“你母亲是太上皇赐婚,嫁入王府以来,起先与世子也是恩爱过的,那时你祖母虽然是世子姨母,还亲自抚养过世子长大,深得王爷和世子爱敬,但毕竟身份还是侧妃,不算名正言顺的婆母。府中的事务她也是准备慢慢交到你母亲手中,这样的开局是再顺利不过的。可惜那时,你母亲自持身份,看不起你祖母,纵容着陪嫁来的贾家下人争权夺利,闹得安郡王府乌烟瘴气。王爷眼见着不像样,要责罚那些奸猾的下人,你母亲还一味袒护着,让大家都对之失望。再加上你母亲身体不好,几年都无所出,因此王爷决定,为世子纳侧妃进门。” 说到这里,李碧波心中有些酸涩:“我也是文官的女儿,不是那低贱的奴婢,只是因为父亲早逝,族人贪婪,我们孤儿寡母无人依靠,才愿意做世子的侧妃。侧妃也是妾,这我在进王府之前都是明白的,也接受了这一点。我本来想着,我会安守着侧室的本分,尊重世子妃,不会窥觊不属于自己的荣耀和利益,所以起先我对着你母亲是处处恭敬、退让,主动服用避子汤,免得生出庶长子出来。我觉得,我做得很到位了。” 说着,李碧波面色冷厉:“我一片苦心,却得不到回报。贾家下人咄咄逼人,居然敢拿着我当奴婢使唤,而你母亲却纵容旁观。我是上了玉牒的侧妃,有品级的,不是贾家那些通房丫鬟出身的姨娘,所以,我不能忍受这份屈辱,不能让我父母蒙羞。因此,我告到了王爷世子那里,有理有据。你母亲却认为世子是宠妾灭妻,连带着对来劝解的你祖母也无礼肆意。” “见你母亲实在不可教,又被太医诊断其不易产育,世子就让我停下了避子汤。没多久,我就怀上了身孕,那就是你的长兄。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你祖母为防备有小人作祟,亲自安排人照料我的饮食。为了让我安心养胎,在我产期临近之时,还请了我母亲来府中陪伴。” “每天早上,母亲都会陪着我去湖边散步。那一日,母亲见我熟睡,便自己一人去了,却未料,在湖边重重滑倒,摔断了骨头,虽蒙太医救治,也在床上静养了一年光景,至今还会骨头酸痛。我听说此事,忧心不已,动了胎气,幸好府中准备妥当,才能母子平安。” “你祖母心思机敏,很快查到了这是有人在湖边我平散步的必经之地一路洒下了食油。若那日是我踩上,只怕就是一尸两命了。王爷和世子震怒不已,下令严查,这谋害子嗣,在皇家可是天大的事情,绝不能容忍的。很快,下人们就检举出了那做恶事的嫌疑人。姑娘猜猜,她是谁呢?” 黛玉心里一沉,她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那就是你母亲的心腹陪房钱嬷嬷。”李碧波想起旧事,仍旧难掩恨意:“不过,那钱嬷嬷倒是很刁滑,她销毁了凭证,虽然被两人都看见了,但她是死不承认。你母亲半点不肯相信,反而怒责查办此事的你祖母,拿着她侧室的身份说事,口出侮辱的言辞。” “这样,彻底激怒了王爷和世子,他们也对你母亲不抱任何希望了。为了不让她借着嫡母的身份再兴风作浪,王爷禀告了皇上,扶正了你祖母,成了安郡王妃,你母亲名正言顺的婆母。自此,所有的孩子都养在了她膝下,教养得非常不错,人人夸赞。” “你们说钱嬷嬷害人,有凭证吗?你们无缘无故地怪罪,污蔑我母亲在暗中指使的,我母亲才是受委屈的”黛玉为贾敏抱不平道,她眼中的贾敏孤傲脱俗,哪里会做这般恶俗狠毒的事。 “若是想要凭证,其实也不难。只要把钱嬷嬷送去衙门,那些刑问的行家定然能从她口中问出真相的。只是,问出了之后呢,钱嬷嬷若是供出了指使的人,王府该如何处置呢?所以,后来王府只得撵走了钱嬷嬷,大家心怀愧疚地抚慰了我与母亲一番。我母亲受重伤,我险些丧命,便以王府赠送了宅子和田庄,而我们母女从此绝口不再提及了结了。” 第95章 林家父亲95 李碧波淡淡地说道, 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姑娘,你说,若是换了是我谋害你母亲, 王府会怎么处置?那真正受了委屈的, 是你母亲, 还是我们这对无辜的母女?” 她目光冰冷,带着恨意和厌恶直直地盯在黛玉的脸上。 黛玉顿时身上一寒,心中纷乱,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若想人不知,除非鬼不觉!’,姑娘若是不信, 尽可以派人去打探,看我此言是真是假。那钱嬷嬷也是聪明的,见势不妙,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你母亲不但消了她的身契, 还给了她一笔银子安身。再之后, 王府便收回了你母亲的管家权, 而无论是你母亲,还是贾家,竟然也默不作声,不敢理直气壮地出面理论。若说是其中没有猫腻,姑娘你会相信么?” “武勋地位已日益败落, 何况贾家是太上皇的旧臣,当今皇上是迟早要清算的,大约等太上皇驾崩后,就会渐渐开始了。你还一心想着要嫁进贾家,王爷和世子怎么可能答应?”李碧波冷冷地笑了起来:“也就是安郡王府是宽厚的, 还给你妥帖安排了以后的日子。换了个无情的人家,大姑娘你这样的行径,怕早就被处置了,内宅里病逝的人命从来都不少。先前,你和贾宝玉暗通款曲的时候,王爷去向大宗令告贾家的状,大宗令就流露过这个意思,道败坏门风的女子,族法家规不不能容,但大家都是不忍心的。” “如今姑娘出家清修,为家族和自己祈福,已经在宗人府过了明路,此事已成定局。姑娘暂且请耐着心思在此处,等过个两三年,风声过去,还是可以得到自由,咱们也不会一直把你拘在此处的。只是,若是要想还俗嫁人,那怕是不成了。其实,以姑娘的性情,这样逍遥度日,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用自己劳神费心,反而还更好些。唐朝的贵女公主,不也有不少主动出家修道的,过得都不错。” “请姑娘心胸放开些,那可就在别院这幽美山水中觅得清闲乐趣,周围的田庄也是王府的产业,姑娘有兴趣也可以去走一走,看一看,那庄子上产出的钱粮是用来供养姑娘一干人的,姑娘总得上些心才是。”李碧波嘴角一勾:“如今别院里的这些下人都是要跟着姑娘吃饭的,姑娘对她们要用点心,多施与恩惠,不能只拿着她们当奴才使唤,她们才会对姑娘尽心尽意地伺候。人与人之间,总得有来有往,没有人会没来由地对你好。这些做人处事的道理,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吧!” 说着,李碧波站起身来,幽幽地道:“听说姑娘不肯吃饭,那可不行。万一你把自己饿死了,那些下人可就会跟着遭殃了。这些人无辜被发卖打杀,那姑娘那就造孽了!” “再说了,临来时,王妃嘱咐我,要我好生劝一劝你,要多读读经书修身养性,不能再不懂事了。但是,绝不能答应你回家的要求。若是因此姑娘要寻死觅活,那也只好听之任之,那是姑娘与咱们家亲缘浅薄,怪不得谁。”李碧波迎着黛玉不可置信的目光,又淡淡地道:“不过,贾家可是没几年兴旺的了,慢慢地败落下去,那还是最好的结局。若是发生了更糟糕的变故,贾宝玉作为主脉男丁,怎么也逃不过的。贾家的老亲,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时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不得指望着姑娘援手了么?姑娘自己思量清楚吧。” 说完,李碧波便径自转身离去,不再去看黛玉一眼。 那是贾敏的女儿,两人都对对方两看两相厌,眼下,终于是一别两宽了。她隔岸观火,冷眼看着黛玉一步步地沦落至此,但她不会因此而觉得心中愧疚的,本来她也没有拯救谁的义务!王府曾经给过黛玉很多机会,但她却一次次地推开了,以后无论悔或不悔,自己走出来的路,再也不能回头,咬牙走下去吧! 这样也好,李碧波淡淡地想,王府的女儿都可以向朝廷请封,但只有一个女儿才能得到最高的郡主爵位。黛玉是原配所出的嫡女,原本这荣耀是她该得的。如果不是深恨贾敏,李碧波怎么也不忍心袖手旁观的,这就是母债女还了。 李碧波心中反思了一回,为了儿女的福报,除了黛玉这件事上,其余的地方,她都是与人为善的。 召来那主事的老尼,李碧波满面严肃地先把此事的严重性说得明白,如果黛玉真的寻死,这别院上下都要被问罪的。 就在那老尼神情惶恐之际,李碧波给出了对应之道。 “你们日常照应得勤谨些,轮流排班伺候着,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再者,你见多识广,把那官宦人家的纠葛盘算多讲些给她听,那孩子被她母亲教废了,简直是心地懵懂。哦,还有,那贵人家犯事后,阖家的遭遇事例更要告诉她。她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就不会贸然寻死觅活的了!” 李碧波悠悠地品着茶,耳边传来老尼一叠连声的感激之语。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心中盘算着,贾家出事,那也得再有个几年光景。到时,慧龄已经说成了亲事出阁了,黛玉哪怕闹上天去,也与她无关了,自有王爷和世子处分。 她望了望自己的双手,纤细干净,洁白无暇,半点都不会染上污迹或者血迹。 “贾敏,我们的恩怨了结了!” 之后,别院的下人来报,自李碧波回去后,黛玉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呆呆地沉思了好几日。大哭了一场后,她开始消停起来,每日里也肯听老尼与她说法讲道,其余时间看书写字,在别院里独自徘徊。下人们见状,终于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但她们还是半点不敢怠慢,这个主儿若是出事了,大家都得倒霉。 安郡王府的主子们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世子又夸赞了李碧波一回,看着王府在她的治理下,一切都井井有条,他高兴地想:果然是贤妻旺三代啊!唉,等再过一年半载,这事大家都淡忘了后,慧龄的婚事就要相看起来了。这样的好姑娘,可得仔细地给她寻个好人家! 黛玉的痕迹慢慢地从王府中抹去了,开始的一两年,周王妃还有时惦念着,想起来便询问几句。后来,她问起的也少了,李碧波每年都把黛玉田庄上的收益账册给周王妃和世子过目后,就吩咐把钱粮按数给别院里的黛玉送去,半点不会克扣。每年的年例节礼,也从来不会忘了黛玉那一份。这样的坦然大度,让王府上下都为之赞叹,大家也越发放心了。总之,黛玉丝毫没被亏待,自己逍遥富足地清修,也没什么不好。 贾家,自贾赦出继,贾政袭爵,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荣国府的主人后,也是过了一段难得太平安宁的日子。荣国府只余下一房了,那才是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还有什么好争斗的呢? 虽然贾赦带走了一笔不少的产业,但当家的王熙凤也乘机削减了一批下人,减少了开销,银钱上也能缓了一些,她的举动也让下人们更加敬畏起来。 安郡王府对照着当年的嫁妆单子,送回了贾敏的全付嫁妆,有缺失的东西还额外拿着银子补上。贾敏嫁入王府时,贾家正家道兴旺,为了赐婚的体面,给准备的嫁妆十分丰厚。这嫁妆送回贾家,抵偿了贾赦带出去的家产,还绰绰有余。 贾赦带走的那些田庄虽然价值很大,但每年的田租出产,也是细水长流的,解不了眼前的近渴。而贾敏的嫁妆,还有王府折算的银子,可是立刻就能变现的。 贾家的经济因此还宽裕了不少。史夫人见此情形,也只得叹了口气,默认了现状。安郡王府反正是不会帮助贾家的了,贾家这些年来都没能从这门姻缘中得到过什么好处,贾敏是白白嫁了一场,黛玉又被逼着出家了。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史夫人是心灰意冷,因此王夫人提出嫁妆的问题,她虽犹豫了一下,但也没有当即制止,努力修复和王府的关系。 好在,贾敏的这份嫁妆,还是没有白白浪费了,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那也罢了! 或许是因为安郡王府和贾家断亲,又送黛玉出家,太上皇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当初贾敏这门婚事可是他亲赐的。他其实不在意贾敏母女的生死,但他觉得安郡王府此举就是打他的脸了。但他退位后,按照规矩,不但不能插手朝政,也不能干预宗室内务,嘉仁帝才是如今的张家族长。安郡王府的内情他也是听说过的,宗室中人对此都颇有些微词,觉得这门赐婚实在害人,以前他只装作不知道而已。 太上皇不好去怪罪安郡王,但他想要找回这个面子。于是,他便以贾元春伺候他和甄贵太妃有功为理由,指示嘉仁帝给贾元春复位,这可是家事了吧,老子还管不得? 嘉仁帝也无可不可地答应了下来,他心中冷笑着想,不过区区一个嫔的位份而已,不值得和太上皇赌气。太上皇想要借此显示他的权威地位,那朕满足他就是!可如今谁主沉浮,明眼人都是看得清楚的。况且,他还有几年好活的? 贾元春恢复了贤德嫔的封号和位份,搬回了凤藻宫的主殿。这个消息传回了荣国府,顿时引起了一阵轰动。大家都喜气洋洋,王夫人抹着眼泪激动不已:“娘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熬出头了!前些日子,可苦了她了!” 史夫人毕竟比王夫人见识多,不像她这般‘天真烂漫’,这样说法可是在抱怨皇上?连忙呵斥道:“禁声,不要给娘娘招祸!”但她心中到底也是松了口气,嗯,皇上终究是宽恕了贾家。看来,这一页是翻过去了! 既然大局已经安稳了,贾家便开始把精神集中在子女的身上。贾探春的婚事也开始准备相看起来,探春才貌俱全,爽利能干,昔日在贾家三春里是最出色的。如今贾政身上还有一等将军的爵位,不再只是个多年不挪窝的五品官了,那贾探春不也要跟着水涨船高了吗?很可以期盼能嫁一个好人家,给贾家带来好处! 如今贾家也不把目光只盯在文臣身上了,那有出息有势力的人家,武职的也成啊,贾家需要有力量的姻亲。史夫人便命王夫人和王熙凤出门交际时都要带上贾探春,还要精心都打扮,让众贵妇们也能知道太多么出色,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么? 第96章 林家父亲96 不过, 众人最关注的,还是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贾政对贾宝玉的科举大业投入了极高的热情,他更加认真地督促着儿子读书。乡试一次失手, 那算得了什么?君不见, 许多出名的文臣士人,都是在连年奋战之后, 才得到圆满的,比如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郊,就下了好几回场。如今贾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不努力怎么行! 再说了,贾政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和安排:长子贾珠身体不好,但好歹也是个举人, 衙门里还有个正经差事, 人又安分, 由他袭爵, 总不会比以前的贾赦要差了。以后等贾兰长大了些,再专心培养他, 就能把贾家太太平平地延续下去。别的, 他对贾珠也不要求了。 而宝玉, 就要从科举博一条出路!他不能袭爵, 如果自己不能立起来,日后难道要一直依附着兄长过活么?就算贾珠念着兄弟情义,那王熙凤可不是省油的灯, 万不能同意的。 自己夫妻可没有史夫人那般的权威,贾政也不想看到日后他们兄弟阋于墙的一幕发生。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大家族中次子的心态, 当初贾赦在荣国府时,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那是僭越? 只是,心有不甘,同为嫡子,凭什么贾赦比自己出生早了些,就占有了一切?再有,他也放不下那尊贵荣华的生活。要自立门户,过五品文官寒酸的日子,自古是由奢入俭难,他也不能免俗! 但身为次子,也不是个个都活得不如长子的,就像他的妻兄王子腾,就是他羡慕佩服的榜样。 王子腾是王家次子,但他可没有窥觊哥哥的爵位,自己投身军中,实实在在地扬威立名,还成为了王家乃至四大家族的顶梁柱。但贾政不是王子腾,他没这份本事,只得心虚地接受了母亲的偏袒维护,最后导致贾赦愤然出继。 但贾政自己这样做了,并不意味着他希望贾宝玉步他的后尘,这样可是会家宅不宁的。最好的安排,当然是贾珠守成家业,贾宝玉能出人头地,在朝廷中站稳脚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样贾家才能中兴,重现父祖时期的辉煌。 为了这个目标,贾政对贾宝玉的课业越发上心,自己亲自检查,丝毫不放松。贾宝玉每日在老师和父亲的严厉督促下读着写着自己压根没兴趣的经义文章,苦不堪言,而且心中的抵触和厌恶一天天地加深。 听到黛玉被王府送去出家清修的消息时,他如雷轰顶,失魂落魄,心中茫然一片,自己的努力,没有能起到任何作用。他又是感伤,又是愤怒,同时也觉得无力之极。他没能改变黛玉的命运,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成为贾家的依靠。他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在督促着贾宝玉读书的同时,贾家也热切关注着贾探春的婚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嘛! 贾赦出继后,他的庶女迎春和庶子贾琮自然也跟着一起搬出去了。两人在最初的惶惶不安后,慢慢地适应并喜欢上了出府后的生活。 贾赦只带走了自己的心腹家人,肯跟着迎春和贾琮走的也是和他们最贴心的人。住进‘贾府’后,人手不足,贾赦吩咐去另外买了些下人来伺候,这些人哪里敢像贾家那些几辈子的家生子一样的做派,非常的殷勤安分。 迎春和贾琮以前在荣国府时,也是边缘人物,待遇一向不好,迎春还被奶娘欺负拿捏,日子过得不如体面的大丫鬟。 现在他们成为了贾府正统的少爷和小姐,生活比起以前来舒心了不少,衣食住行也更好了些。居养体 ,移养气,两人的性情也因此而开朗了起来,与贾赦也亲近了不少。 迎春的年龄比探春要大,也到了考虑婚事的时候了。贾琏与自己的庶出弟妹关系还算不错,他们在荣国府过的日子也看在眼中的,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因此愿意对他们友善相待。 贾琏于是拜请了外祖父和舅舅,请他们帮着贾迎春物色夫婿,这事上是没法指望贾赦的,而且他深知贾赦的性子,特意警示他不要乱打主意。 贾琏如今很有出息,贾赦对他心中怀着敬畏讨好,听到他这么说,只得满口答应下来。本来他是准备迎春的婚事,得好好地要上一笔彩礼的呢,不过是一位庶女,许配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有什么要紧的呢? 张家大爷交际广阔,人脉众多,最后给寻找出了一位适合的人选。那是一位外地文官的次子,家中颇有些产业,自己是上一届的三甲进士,排名不高就是。再有一年就要结束观政,授予官职了。他家中关系简单,如果外放,会带着妻子一起上任;如果留在京城,家中也会分给些产业,在京城里也购置了一处清净的屋舍。总之,生活会比较宽裕,但也达不到大富大贵的水平。 但贾琏觉着,这对迎春才是最合适的。让她嫁入高门,不说高门看不看上她,她在荣国府也完全没有接受过贵女应有的教育,压根应付不来的。找个人品不错的夫婿,过一份简单丰足的小日子,就是很好的了。 张家出面安排了相看,双方都挺满意。贾赦的名声从离开荣国府后,已经被洗白了大半,迎春本人长得温柔秀美,更重要的她是贾琏的妹妹,名义上那也算是张家的外孙女了,在文臣中也能被接受。 男方的父母思量之后,也答应下了这门婚事,双方就此定了下来,开始安排着走六礼。迎春羞怯喜悦,在家中安心地做起了针线,张氏还派了一位老嬷嬷来加紧教授她管家的本事,总不能让她出门后完全料理不来家事吧。张氏是可怜贾迎春,也是为了贾琏的名声着想。 贾琏母子的所为众人都看在眼中,以前有少许人暗中还对他们有微词的,此番也闭了嘴,众人都对之称赞不已。本来母子二人和张家只不过是出于善心,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刷了一波声誉。 史夫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却是一酸。自出继后,贾赦压根就没上门来给她请安过,更别提贾琏等人了,迎春的婚事她居然是从旁人处听说的。这门婚事不算很显赫体面,但于迎春这样的而言,也是难得的了。贾赦如今只是白身,这门婚事能成,必定是看在贾琏和张家的份上,可恨他们却是不会让探春沾一点光的。 贾政还是很想和文臣联姻,武勋那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他以为自己如今的身份已今非昔比,那探春的身份自然也能水涨船高了,一等将军之女啊!若是嫌弃她是庶出,那可以立刻把她记在王夫人的名下,也算是嫡出的了。 贾政信心十足,请人试着去遍问了那些家中有适宜儿郎的文臣,或是自己有功名的士人。这满地撒网,总能有些收获吧! 谁知,他得到的依然是各种拒绝,委婉些的,便道自己已经看定了人家,不好背信弃义;不客气的,是直接拒绝,连个面子都不给。这让贾政委实感到挫败气恼,暗道这些人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明明探春是才貌双全的贵女! 其实,这些人家也在暗中生气呢。你贾政刚刚夺占了哥哥的爵位,让其愤然出继,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拿着个庶女就想和咱们联姻,那庶女的姨娘还是个丫鬟出身的贱妾,你也敢开这个口?况且,听说你那衔玉而生的浪荡子把家中女眷的文墨都传了出来,你那庶女的可占了大头(迎春文采平平,贾宝玉没看上她的诗文),有损闺誉!这样不知礼仪,人品堪忧的人家,也配与我们做亲家? 文臣里没有回应,贾政被迫把目光转向了武勋。 但眼下同为武勋的老亲们,家中的子弟也没有什么成才的。比如史夫人出身的史家,她的几个侄孙只在军中谋了个不重要的差事,混一份俸禄,没什么钱,前途更加无望。这样的儿郎,探春怎么能嫁,那岂不是明珠投暗? 自己有些出息的,出身又太差了。比如有位袭指挥之职的孙绍祖,有意求娶探春。可其人并非诗礼名族之裔,祖上原是贪慕荣宁二府的权势,有了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人品粗鄙,虽家资饶富,并非良配,因此贾政也断然拒绝了。 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探春的婚事一时没有结果。贾家众人只得对外说探春还小,家中还想留两年,不着急,暗中加紧挑选着。 时间过得很快,倏地一下,又到了乡试的时候。 贾宝玉在贾家众人无尽的期盼中再次走上考场。这回散场时,下人们慌慌张张接回的,是个在考场上就昏迷过去的宝二爷! 第97章 林家父亲97 贾家上下人等顿时都被吓得不轻。乡试可是个关口, 考场的条件极艰苦,考生们要经过九天九夜的考试,简直都能去了半条命。大家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贾珠, 他不就是在乡试中弄坏了身体, 多年来才一直病恹恹的么?众人心中不断祈祷,宝玉可千万不要步他哥哥的后尘啊! 贾家派小厮心急火燎地请来太医给贾宝玉诊治。太医诊了诊脉, 并不惊慌,道小公子这只是一时忧急,气血上涌,再加上考场闷热难当,空气污浊,吃住条件恶劣,小公子承受不了, 因此昏厥。 之后, 太医给贾宝玉扎了几针, 开了个方子, 吩咐按方子服药,过个几日就好了。不久, 贾宝玉便缓缓醒来。 见贾宝玉无甚大碍, 众人方才放下心来, 连忙吩咐下人做了清淡的菜粥来给他垫肚子, 又问起考场情形。 贾宝玉言道,他考完了两场后,自觉还算过得去, 忽然就眼前发黑,一阵头昏目眩,就此晕了过去。考场里是配了医生的, 一阵忙碌,把他给急救回来了,但他准备再进行考试时,脑子里忽然就空白一片,背诵过的文章经义再想不起来,根本无从下笔。就这样煎熬了两天,最后再也坚持不住,又昏厥了过去。等醒来时,他已经在荣国府了。 贾政闻言顿足蹉叹不已,眼见着这科是不成的了。有贾珠的教训在先,也不敢太责备贾宝玉,只得吩咐他好生静养一段时日。等恢复过来,便要强身健体,越发收心读书,再等待下一科的考试。有志者事竟成,乡试三年就有两次,多下几回场,究会成功的。 众人虽觉得遗憾,但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宝玉还年少,大造化还在后面呢,史夫人和王夫人很热切地关注着他的身体,连声吩咐王熙凤务必要对宝玉的身体上心,拿出珍贵的药材来每日里给他熬煮着服用,饮食更要格外精心安排,那孩子就是身体弱了些,得好好地补养! 当着众人的面,王熙凤满口答应了,但之后,她心中渐渐有些不悦起来。贾宝玉本就是家中的凤凰蛋,这下,更是被全家人捧在了手上。王夫人还嘱咐厨房里每日里拿一两燕窝来熬粥给宝玉送去,王熙凤想着,明明贾珠才是贾家嫡长子,身体也一向不好,怎的父母祖母都更看重贾宝玉,无人看顾贾珠,袭爵人的待遇都比不上一个白身的次子? 这燕窝价格不菲,家中如今不比往日,王熙凤自己都不舍得吃的,王夫人还指定了需用上好的血燕,库中若是没有,便打发人出去买去,更是大为破费! 王熙凤心中本就憋曲,又见到厨房里给贾宝玉准备的膳食,比起给自己夫妻和贾兰的,还要精心几分。她实在忍耐不住了,在自己院子里便发了一顿火,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公婆偏爱宝玉,处事不公。 王熙凤御下严厉,下人们对她又敬畏又憎恨,自有人把她发作的话语悄悄禀告给了王夫人。王夫人本就已经对这个不恭不顺的媳妇不满,听到这些,更加气愤,婆媳之间的嫌隙不知不觉中越发加深了。 贾宝玉享受着荣国府里最好的待遇,心中却是烦躁得紧。他自那回乡试之后,脑子里仿佛便多出了一层记忆,他不是此间众人。但再一仔细地去想,却总如隔了一层面纱似的,看不清记不起,但让他对于眼下的生活排斥不已。 他实在无心读书,一拿起这些书本,就觉着头疼欲裂,双目发花,这情况越演越烈,最后根本不肯再碰功课了。 贾政原本不相信有这样的怪事,只认为贾宝玉是偷懒怕苦,不肯上进,满面寒霜地亲自来监督,但亲眼见到的现实却让他感到惊讶且绝望。 这是何怪病,竟然不能读书做文章了?如此一来,宝玉他还怎么能去参加科举,不下场科举,就意味着与功名无缘了! 贾政顿时大受打击,这样一来,难道宝玉就要重蹈自己的覆辙了么?不,他还比不得自己!他可没有一个能以身后的遗泽来为他谋取个体面官位的父亲,也没有运气承袭爵位,甚至他身处的也不是昔日显赫荣华的国公府了!等到史夫人驾鹤西归后,荣国府的招牌依照规矩,就要卸下来,换上‘一等将军府’的牌匾了,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将要跌出了最上层的圈子! 想到贾宝玉和贾家黯淡的未来,贾政一时悲从中来,忧心如焚,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看着贾宝玉,不知是该怒而指责,还是上前去安慰。 王夫人得知这个消息时,立刻赶来探看,过后和贾政两人谈起此事时,王夫人心疼得落泪,却苦苦劝说贾政不要再逼迫贾宝玉了。他们夫妻膝下只有两个嫡子,再也经不起了,她宁愿贾宝玉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贾政闻言只是神情黯然,叹息不语。 虽然这样说着安慰自己,但王夫人心中到底也是放不下的,茫茫然一片,想起贾宝玉如今金尊玉贵,父母庇佑。可日后该怎么办呢?那王熙凤泼辣不贤惠,而珠儿,却身体病弱,根本没有底气和她争执,是个惧内的。那么,她的宝玉,会不会受委屈? 王夫人也整日为之发愁,苦苦思索着宝玉的前程。 慢慢的,贾宝玉这个怪病便在荣国府传扬开了,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哪里会有这样的毛病,宝二爷怕不是不肯用功读书,才做戏骗人的吧?也是贾宝玉以前轻浮懈怠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才会让人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这桩怪事从贾家下人口中又渐渐流传出去,听到的人也为之惊叹。 安郡王府中,世子听着下人的禀报,不屑地冷哼了几声,心中越发觉得贾敏眼瞎心盲,实在是不贤惠,妄图拿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终身来拉扯娘家侄儿,挽救贾家注定要败落下去的命数,真正是其心可诛! 这样一想,王府对黛玉的安排,相形之下,那就是很不错的了,世子对黛玉最后一丝愧疚消失了。 王熙凤听说了贾宝玉的情形,悄悄地试验了一回,心中也烦闷起来。她原来对贾宝玉再不满,也吩咐人给他最好的待遇。这可不是她真那么贤惠,对小叔子关爱有加。她对贾宝玉可是有期望的,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能给她和丈夫儿子带来好处。至不济,也不会日后要依仗着他们夫妻,一直赖在家中做‘宝二爷’!可眼下贾宝玉这情形,她的心愿还能实现么? 王熙凤的担忧和不满渐渐地表露了出来,当然,如今这荣国府的主人还是贾政和王夫人,她没那么蠢笨,只在私下里吐槽。但王夫人在贾家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王熙凤的言语很快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身为大嫂,王熙凤对自己的小叔子并无怜爱之心,只算计着得失利益,王夫人心中感到愤怒。当她听到周瑞家的禀告听到下人所议论的事情后,王夫人再难忍耐了。 “什么,那些下流胚子竟敢如此造谣?”王夫人又惊又怒地问道。 “太太,许多婆子小厮,还有管事都是这样说法。”周瑞家的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他们说,大奶奶与那东府的蓉哥儿和蔷哥儿来往密切,彼此之间并不避讳。每回他们来拜见大奶奶时,都挑珠大爷去衙门的日子,大奶奶和他们见面,都把周围的下人们打发了出去。这关系,可不算清白!” 第98章 林家父亲98 周瑞家的对王熙凤也是心中怀着怨愤的。她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 素日都是有头有脸的,在贾家受到尊重。哪怕以前大房张氏当家的时候,人家对着她也是客客气气, 要给些面子的,想不到却是在王熙凤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贾家的规矩, 是服侍过长辈的奴才, 也比小辈的主子有体面,王熙凤她竟然不顾了! 前些日子, 王熙凤查账,觉得周瑞管理的产业收益比起以往的要低了些,便把周瑞叫了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说,还限定了日期, 严命周瑞必须补上亏空。王熙凤这是准备拿着周瑞开刀立威啊, 也是看着宝一爷在府中被厚待,心中警惕不悦,以此来彰显了她这个荣国府未来主母的权威。 周瑞家的颇有心计,这事周瑞确实是做了些手脚的, 说来并不占理。她若贸然去向王夫人告状,不说会冒着王熙凤因此被激怒,一查到底的风险,就是王夫人也不会站在下人的一边偏袒,去压制自己的嫡长媳妇。上下尊卑, 那是铭刻在她的心中的。何况,自己再是她的心腹,那也比不上儿子媳妇的分量! 所以,周瑞家的只得一边低眉顺眼地去向王熙凤请罪诉苦, 用一连串的软话和百般的奉承恭维,让王熙凤心中舒爽不已,对贾瑞的处置便放松了些,周瑞家的也赌咒发誓地保证,一定会尽快填补上这疏漏,不会辜负了大奶奶的仁善心意的。 暗地里,周瑞夫妻对王熙凤的狠辣无情都恨得牙痒痒的,想到日后贾珠袭爵后,王熙凤会成为贾家的正统女主人,就觉得心中一紧,前程黯淡。虽然都是从王家出来的,但王熙凤上位后,那必是要用自己的心腹下人的,他们夫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给个闲散差事养老罢了。 周瑞家的最羡慕的是伺候了史夫人一辈子的赖嬷嬷,她就爬到下人中的最顶峰,贾政夫妻都得敬她几分。赖嬷嬷如今家资饶富,一家人住着一个漂亮的大宅子,赶得上省亲别院的一半大了。两个儿子也在府中当大管家,孙子也当少爷一般的养大,去年竟然捐了个县令实职,去外地做官去了。关上了门,赖嬷嬷俨然是一个老封君了! 他们夫妻也没这么大的野心,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只想着多淘摸些银子养老罢了,平日里也算兢兢业业的。就这么一点目标,王熙凤竟然也容不下,让他们怎么不恨呢? 周瑞气哼哼地诉说着王熙凤的不好之处,泼辣贪婪啦,放印子钱啦,胆大肆意啦,半点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说着说着,嘴里就不干不净起来,道王熙凤不守闺训,和贾家的爷们不清不白的,特别是那东府的贾蓉和贾蔷两位爷,从来不知道避讳,连大丫鬟都不如。 啧啧,珠大爷也不管管,怕是自己身子不好,心虚不敢过问呢!也是那王熙凤运气好,生下了珠大爷唯一的子嗣,仗着这开枝散叶的功劳,才敢这么腰杆子硬正!若是珠大爷身子骨好,尽可以纳上几房姨娘,谁还不能生下孩子呢? ...... 周瑞说者无心,周瑞家的却是心中一动。她顿时脑子里转出了一个主意来。 “太太也别生气,不过是下人们不守规矩,胆大包天的,竟然敢说起主子的闲话来了!”周瑞家的低眉顺眼地劝说道:“待奴婢去查问一番,看是谁嘴里嚼蛆,必得狠狠地罚一回,或打或卖,撵出去也罢。” 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了一阵,才勉强平静下来,吩咐道:“这码事只得悄悄地查,传扬出去,咱们家还能见人么?” 她恨不得把那些烂了嘴的下贱奴婢们打死了才好,但同时,她也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恼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熙凤若是谨守妇道,行为检点,旁人也不会这样胡言乱语不是?如今听着周瑞家的说法,下人们背地里议论不绝,实在是丢脸啊! 王夫人忽然想起来,贾家以前也是有女主子被这样议论过的,那就是东府贾蓉前面的媳妇秦可卿! 可那秦可卿是什么阿物儿,她们这些人谁心中没数?她和贾珍发生了那样不伦的私情,全然不顾礼义廉耻,行为龌龊之极!也幸好,她自己也知道没有出路,贾家容不下她这样背德无耻的妇人,自己识趣地一条白绫吊死了。 死得好,只可惜弄脏了贾家的地儿!贾珍还大张旗鼓地给那□□操办了盛大的丧事,糟蹋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当时,还是王熙凤帮着料理的,哼,做得比起自家的事都要上心几分。原来啊,她和那秦可卿是臭味相投,都不是清白人! 周瑞家的偷眼窥着王夫人脸色变幻不定,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太太,你也不要怪罪大奶奶。她管着家,自然要和上下人等打交道,不能像一般的夫人一样避讳着。您就当看在兰哥儿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了!” “兰哥儿!”王夫人倏地瞳孔一缩,心中大震,一个从未想到的念头涌出来。 若是王熙凤只是自己不检点倒也好说些。不,即使这样,王夫人也觉得像一把利刃一般扎心。但有个问题却比这要严重十倍,那就是:如果王熙凤是那般放□□子,那兰哥儿,兰哥儿是不是珠儿的孩子呢? 那时珠儿已经病倒了,王太医医术精湛,判定了珠儿是伤了身子,肾水枯竭,可王熙凤却是怀上了身孕。当时他们阖家都为之庆幸不已,兰哥儿出生后,更是对之关爱有加,尤其是珠儿,把自己这一生可能是唯一的孩子,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这些年来,她自己对着王熙凤也是宽容得很,没有摆出婆婆的款来教导,也是出自这一原因。否则,贾家的媳妇岂是那么好做的?她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几年前,史夫人才免了她的伺候,王熙凤可是没吃过这种苦。可若是她偷天换日,拿着了野种来蒙混过去,那......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王夫人顿时就觉得心如火焚,半点平静不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不,不能没有依据地就胡乱猜想!且仔细地观察着吧! 自从心中起了这个心思,王夫人便经常借照顾孙子的名头,把贾兰叫到自己的院子里玩耍、吃东西。贾珠人逢喜事精神爽,自贾政袭爵之后,身体好了一些,也不想落下把柄来让同僚说嘴,便尽量地去衙门当值,平日里白天不在府中的时候多。 王熙凤公中忙着管家,私下里还要操心安排心腹放印子钱的生财大计,也顾不上贾兰,见王夫人把贾兰接去照顾,乐得清闲,自然也不反对。 王夫人便借着这个机会,每日里眼睛直直地盯在贾兰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平日里或许只是被嬷嬷带来请安时匆匆一见的,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可要看个清楚了。 贾兰承袭了贾家人的长相,虽然年纪小,也颇为俊秀,看着让人心喜。 “嗯,他的轮廓长得和珠儿倒是有几分相像的,至于眉眼,那上挑的凤眼,那眉型,和王熙凤是一个稿子脱出来的!”王夫人默默地想到:“这样看来,兰哥儿应该就是珠儿的骨肉。” “咦,也不对!”她转念一想:“那贾蓉和贾蔷也是贾家的子嗣,贾家下一辈的男丁,都长得挺像的,区别不出来。贾蓉和贾蔷容貌俊俏,还胜过了珠儿。兰哥儿的长相,又比珠儿小时候还要出色了一些。可那也不足为凭,王熙凤也是个美女,兰哥儿长得好也是应该的!” 左思右想了好些日子,王夫人把贾兰的脸都要望穿了,也不能做出判定来,心中七上八下的,犹豫不定。 再观察贾兰的言行举止,一时觉得他神态酷似贾珠,一时又嫌弃他不像贾珠寡言稳重,倒有些贾蓉、贾蔷的轻浮的模样。 这样纠结了几个月,王夫人终于还是没能得出结论来。无可奈何之下,王夫人只得吩咐周瑞家的暗中探听着,若是发现什么,立刻就来禀告与她。 周瑞家的赶忙答应下来,又贴心地劝说了王夫人一回,才恭敬地退下。 转身之际,周瑞家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曾经听贾政的清客说起过一个‘疑邻窃斧’的典故。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在心底中生根,不断生长。即使找不到确切的证据,王夫人也会对王熙凤和贾兰生出怀疑吧? 珠大奶奶,那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不能容人!你又心狠手辣,对着和你无冤无仇的贾赦,你不也下手设局陷害了么?你做得,我就做不得么? 这个家,若是落到你手里,大伙儿还有什么出路呢?谁都要为自己以后着想的!若是让宝一爷承袭了贾家,他是个不通世故的,待人宽厚,这样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第99章 林家父亲99 周瑞夫妻装模作样地在下人中问了一圈, 琢磨着日子差不离了,周瑞家的便到王夫人面前禀告了。 “太太,府中的下人中虽然传大奶奶闲话的不少, 但他们也不敢说得那么明白,况且说不定是大奶奶管家结下的过节,才胡乱编排的, 做不得准的,奴婢也不敢判定。不过, ”周瑞家的窥着王夫人的面色, 脸上故意露出迟疑之色来。 “你打听到了什么,快快说来, 不必藏着掖着的!”王夫人慧眼如炬,周瑞家的神色逃不过她的眼睛, 立刻心急地催促道。 “是, 是!”周瑞家的咬了咬牙:“太太, 咱们这边毕竟是大奶奶管着家的, 凡事都掌控在手中,旁人也不敢往她面前站,哪里能知道什么?只是, 听说东府上的焦大曾经当众骂了好些话, 实在不成体统,我也不敢告诉太太,免得污了太太的耳朵, 也心中生气!” “焦大, 是东府老宁国公身边的那个老亲兵,一辈子跟着主子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老宁国公病重时, 还特意吩咐了要儿孙要善待他的。”王夫人点头赞叹道:“那是个年老德高的忠仆啊!他说了些什么话?” “那日,大奶奶带着宝二爷去东府做客,玩了一天。东府的管家不省事,大晚上的派了焦大送他们回府。焦大不服那管家的指派,高声叫骂起来。先是骂那管家狗眼看人低,不尊太爷的遗命;后来,后来嘴里就不干不净地牵扯到了主子,说是他要到祠堂里哭太爷去,养出的子孙不肖,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说到此处,周瑞家的声音低不可闻,头也垂了下去,不敢看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双目圆瞪。她听出来了,这扒灰指的显然是贾珍和秦可卿两个孽障,那么,养小叔子骂的是谁?东西两府的主子论起来,符合这一指控的女眷,怕只有王熙凤了! 那焦大是个忠直的老仆人,当年从死人堆里把老宁国公救出来的,地位超然,唯有他,敢直言不讳地揭穿主子的隐秘。而且他对贾家极为忠心,绝不会因为恨管家不公而迁怒诋毁主子! 所以,他所说的,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是有凭有证,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也未可知。 “那大奶奶当时是什么反应,说了了什么?”王夫人连忙追问到。 “焦大叫嚷了出来,当时周围的人都听得明白。大奶奶非常生气,还把珍大奶奶好好说了一顿,道她管家太软弱,这样犯上的奴才也能容得下,还不快快处置了!后来,那焦大被小厮们糊了一嘴马粪,堵住嘴捆起来扔在了马圈里了。”周瑞家的说着,心中也冷哼了一声。 焦大可谓是劳苦功高,一心一意地为了贾家,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如此下场?想想也觉得为贾家卖命真是不值啊! “你快去把焦大找来,我亲自问话,只悄悄的,千万别让旁人知道。”王夫人吩咐道。 “太太,后来东府珍大爷和蓉哥儿他们生气了,把焦大远远地送到了庄子上,图个眼不见为净。焦大年岁大了,在庄子上水土不服,又没有好大夫好药,没多久就病倒了。庄子上的管事为人势利,知道他是被珍大爷赶走的,对他照料得也很不上心,他扎挣了大半个月,就一病去了。如今,坟头上的草都长得挺高的了!”周瑞家的叹着气回答道。 那就是被戳中了心虚的地方,借刀杀人了!庄子上虽不会少了焦大的衣食,但一应生活条件,哪里能和国公府的相比?更别说焦大这样大的年纪,哪里还禁得起这样折腾?再说了,就是死得不明不白,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王夫人心中冷笑着,凝神思索,这执意要置焦大于死地的人是谁呢,贾珍,还是王熙凤? 一时间门,心中已经做出了判断,王夫人对王熙凤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她却真的犯难了,她该怎么对待贾兰呢?现在连贾兰是不是珠儿的骨肉都弄不明白,王夫人觉得真是烦恼极了。 心中已经存下了这个隔阂,王夫人心绪复杂,对着贾兰不知不觉就渐渐疏远起来。对王夫人的变化,贾兰年幼懵懂,贾珠忙着衙门坐班,都茫然不觉。 见王夫人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整日要贾兰陪伴在身边,王熙凤也只是啧啧了两声,也没太在意。贾家的习惯就是如此,就像以前史夫人把姑娘们都养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说笑解闷罢了! 王夫人心中郁积,不能排遣,满腹愤懑。这时候,贾宝玉对她而言,在感情上就显得更加重要。每日贾宝玉都来给她请安时,她们母子俩相处融洽,亲情融融。 宝玉对她这个母亲可是又孝顺又体贴,陪着她吃饭,对她问寒嘘暖,慰藉了她孤寂的心境,让王夫人觉得这冷冰冰的屋子里都温暖了起来。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好,贾宝玉也想着亲自挑选一枝最别致的摘下,亲自挑选了精美的花瓶插起来,派丫鬟给她送来赏玩。 王夫人满心欢喜地赏着这梅花,满面含笑,和颜悦色地吩咐拿五百钱给跑腿的小丫鬟,还格外赏了一件质料上好的衣服,给了那丫鬟一个大体面。周瑞家的看着这情形,也在一旁殷勤凑趣。 “太太,宝二爷对您真是孝顺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想着您,连一枝俊俏的梅花也惦记着给您送来。”周瑞家的奉承让王夫人满心舒畅,眉开眼笑。 “唉,若是宝二爷能长长久久地承欢膝下,一辈子不离开荣国府,朝夕可见就好了!”周瑞家的不禁感叹道,说着,自知失言,连忙掩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王夫人,又赶紧自己拿话岔开。 王夫人闻言却是心中猛地一颤,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那瓶鲜艳夺目,姿态俊逸的梅花,久久不语。 室内一阵静寂,周瑞家的正在‘惴惴不安’时,忽然听到王夫人幽幽地道:“周瑞家的,你说,如果府中这爵位是由宝玉继承,那该多好啊!” 周瑞家的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王夫人。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恍然地道:“太太,您这主意高明啊,想得是极周到的!” 她压低了些声音道:“太太,兰哥儿的身世,如今除了大奶奶,谁也说不清。他或许是珠大爷的骨肉,也......也或许不是!那边蓉哥儿和蔷哥儿也是贾家的子嗣,就是太太想滴血认亲,也怕是检验不出来的!说到底,都是贾家的后代子孙,大家之中,这样的事也多,尽可以一床被子遮盖了去。只是,这国公府的爵位,那是不容落到旁人手上的。” “你说得不错!”王夫人阴沉着脸色道:“这宁可咱们谨慎些,也不能让鸠占了鹊的巢,这样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但若兰哥儿真是珠儿的骨肉,那......可就委屈了他了!” 这一层,王夫人也在心中来回过了许多次。但终究,她不愿这事有万一的错漏。再说了,她也有现实的考量。 从感情上来讲,宝玉是他的宝贝儿子,比起贾兰这个孙子来说,分量要重多了!那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又是衔玉而生,这些年来,给她增添了多少光彩啊,她在贾府中的地位也更加稳固。宝玉日后必定会有大造化的,这一点上,她和史夫人这对婆媳都达成了共识。 再有,兰哥儿和宝玉比,终究是隔了一层,不会和她特别亲密。这样日后,自己在府中的日子,绝对比不上史夫人一般的尊崇惬意。就像皇宫中,太皇太后名义上地位待遇比皇太后还要高一等,但实际上哪里能比得了皇太后?皇上对待祖母,不过是一个面子情,摆出个孝顺姿态罢了。 如果宝玉成了荣国府的下一任主人,那么,她关上门来,也能当上个不比史夫人差多少的老封君吧? 想到此处,王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是有些对不起兰哥儿了,那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谁叫他有个不守妇道的母亲呢,也怨不得旁人生疑心!好在,宝玉他是个心地仁厚的,必定会善待兄长和侄儿的。何况,我这个祖母,不还是会照应着兰哥儿么?” “太太说的是,宝二爷是再好不过的!”周瑞家的连忙附和道,又乘机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不过,太太,老太太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老爷和珠大爷会答应么?特别是珠大爷,他那么疼爱兰哥儿,咱们也没有凭证说兰哥儿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唉,”王夫人头疼地抚了抚额头:“就是这个事儿犯难啊!这急不得,只得看着机会料理了!” 沉吟了片刻,王夫人嘱咐周瑞家的道:“你们夫妻派了可靠的人盯着大奶奶,若是发现她有不妥当的地方,立刻就来禀告我!” “只是,这件事办得要隐秘些,不要让人发现了!”—若是捏住了王熙凤与人有私的把柄,那兰哥儿的身份就会让人生出疑心,就是珠儿,也不会继续疼爱维护他了。那时让宝玉袭爵,方方面面都能交待得过了。包括自己的哥哥王子腾,也没有理由干预了。自己是他妹妹不假,但王熙凤也是他侄女儿,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情分比旁人总要深厚几分。何况,王熙凤的哥哥王仁,还是准备兼祧王子腾这一房的男丁,王子腾就是看在他的份上,也不会一边儿地倒向宝玉的! “是,太太,我和周瑞一定用心去做事!”周瑞家的得到这一命令,心中一喜,满口应承下来。 自此,周瑞夫妻便带着自己几个信得过的,卖力地找寻着王熙凤的隐秘来。只是,如今不比往日,贾蓉续娶了妻子胡氏,胡氏出身官家,颇为厉害,对贾蓉盯得挺紧,贾蓉往荣国府来得也少了,王熙凤对此也忌惮着,不想招惹事端。 贾蔷则是看上了买来预备贤德嫔省亲时表演的小戏子龄官,两人正是情热之际,贾蔷也对王熙凤远了起来。王熙凤心中虽不满,但她也是心高气傲的贵妇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去纠缠,一时间门,她几乎都不往东府去了,与这两位哥儿也断了来往,全付精神投入到管家和放印子钱的大业之中。 。 第100章 林家父母100 周瑞夫妻妄自费心劳神, 却没寻到确切的证据,未免灰心丧气起来。两人不禁互相埋怨,都道对方不尽心, 如今骑虎难下。 王熙凤管了好几年的家,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心腹和人脉?周瑞夫妻一时不慎,拌嘴的话让一位丫鬟在暗中听了去, 赶忙悄悄地跑到王熙凤那里告密去了。 “呵呵,周瑞夫妻竟然敢这般算计我!”王熙凤听了后, 面容依旧平静, 当即命平儿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赏赐给了那告密的小丫鬟, 还嘱咐她不要声张出去,就当全不知道此事。 “是, 大奶奶!”那小丫鬟很识时务, 恭恭敬敬地收下道:“奴婢一家大小都是跟着奶奶的, 全仗着奶奶提携, 自然凡事都会为奶奶打算。那周瑞家因着私怨想陷害奶奶,奴婢对她也恨之入骨,但自有奶奶处置她。奶奶放心, 奴婢一个字儿都不会往外说的!” “好孩子, 你是个聪明忠心的,我不会亏待你的!”王熙凤笑着称赞了一句,又命平儿再给加上了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 等到那小丫鬟磕头谢恩, 喜滋滋地走出去后, 王熙凤立刻就变了脸色。她一双柳叶眉高高挑起,丹凤眼中露出逼人的寒光,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啊, 这是准备卸磨杀驴,刚刚赶走了大房,就迫不及待地打起了咱们这爵位的主意来了!”王熙凤冷笑着道:“为了她的凤凰蛋,连自己的嫡长孙也不要了,就这么急着给亲儿子头上戴一顶绿帽子,深怕人家不知道他做了王八!” “奶奶小心手疼!”平儿在一旁连忙道,终究不敢相信:“奶奶,太太真的会在这样做么,会不会周瑞家的在其中捣鬼?兰哥儿可是她的亲孙子啊,那长相,哪里不像大爷呢,可真是糊涂了!” “她可不糊涂呢!你不知道我那好姑母,可是个狠人呢!当年大房的贾瑚去得不明不白的,整个贾家算起来,也只有她有这个嫌疑。孩子小身体娇弱,,有个病啊灾的,可不是容易就没了么?内宅里要人命的法子可多了去了!”王熙凤笑意不达眼底,声音里带着森森冷意:“现在她却是对着兰哥儿下手了,当我是贾赦那个不中用的窝囊废么?” “贾宝玉没能中举,还染上那个怪病时,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她们说贾宝玉衔玉而生,是有大造化的,我本来还有点相信了呢。”王熙凤嗤笑了一声道:“不过,那时我还只担忧着,日后她们会让贾宝玉一直住在荣国府里,赖着我和大爷供养,或者分家时要一力偏向他呢,也是个麻烦!” “原来啊,人家那慈母可为宝贝儿子打算得更周全!也是,若是贾宝玉能袭爵,整个荣国府那都成了他的,何必稀罕三瓜两枣儿的!” “平儿,你说大爷那是她亲生的吗?”王熙凤讥讽地道:“莫不是当初狸猫换了太子?这偏心得也太过了!贾家这家风可真是源远流长啊!” 望着平儿欲言又止,王熙凤噗嗤一笑:“平儿,不用担心,怀着兰哥儿的时候,我还没看穿大爷他那种人,还不敢出格。至于后来,那是叔父他劝说我不要和离,说了些暗示的话,我才答应下来。这些,大爷心中也是有数的,他没有反对,其实就是默许了。这是他对不起我,他造的孽,没道理要我承担后果!” “我若是和大爷和离了,大爷的隐情可就瞒不住了,他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人?何况,我为他生下了兰哥儿,延续了血脉,就凭这个,他就对我充满了感激。我们其余的不论,但为兰哥儿好这点上,咱们两人都是一条心的。兰哥儿是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会不清楚呢,父子血缘之间,自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就是不是,养了这些年,也是割舍不下的了。我敢说,在大爷心中,这整个荣国府,没有谁比兰哥儿更重要的了!” “平日里老太太她们看待得贾宝玉像宝贝一样,一应衣食住行,都是独一份的。大爷是嫡长子,对这样不顾长幼尊卑的行径,心中怎能没有意见?”王熙凤冷笑着道:“以往是贾赦顶在前面,那时大房二房之争,别的都顾不上。我那好姑母用着我,自然是和我同心同德的。如今贾赦被赶走了,我和大爷可不就显得碍眼了么?” “贾宝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家本来对他寄予厚望,以为他能考□□名,仕途光明呢。可惜,他却不是这块料,居然还整日清高脱俗,嫌弃人家是‘禄蠹’!”王熙凤冷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日后分家出去,过得会比贾代儒还不如,人家至少还肯领个教书的差事,挣一份束脩养家糊口呢!可太太哪里舍得他沦落至此,不就打上了咱们的主意?” “可她油脂糊了心,我也是能任她算计的?”王熙凤面色冰冷:“她就是有这个心,也怕没那个本事,还是每日里素斋念佛,装装慈善人儿最合适的!!” “她想偷天换日,那我就釜底抽薪!”王熙凤面无表情地道:“看看这一局,咱们谁能赢!” 平儿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从王熙凤的话中听出了恨意和狠戾。望着王熙凤那含着威严的美丽面容,平儿心中一颤,不知觉地打了个寒颤。 周瑞夫妻两人紧紧地盯着王熙凤,但好几个月过去了,始终找不到有何错漏。王熙凤竟然修身养性起来,每日里早起晚睡,勤勉管家,对待下人也恩威并施,比起平日里还要宽厚了些。与贾珠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谈不上多么恩爱,但也算相处融洽。夫妻二人带着贾兰,一家三口,享受着天伦之乐。 周瑞家的心中焦急,只得把这情形回报给王夫人,道这事一时间是不成的,太太也不要着急,易缓缓为之。 算计自己的大儿子,王夫人的心绪也颇复杂,有时巴不得赶紧就能有个结果,这样她就能解脱了;有时又觉得愧疚犹豫,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听到周瑞家的这么一说,反而松了口气,能逃避一时是一时吧! 贾宝玉看到经义文章便头疼,贾政也不好再逼迫他读书了。最初,他觉得呼吸舒畅,身心自由。但慢慢的,府中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与昔日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祖母和母亲,是在惋惜痛心中,夹杂着几丝失落;父亲,则是淡漠平静,不再是恨铁不成钢,但也不再深藏着期望了;嫂子对他还是亲热的,但他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警惕和轻慢之色;就连下人们,对他也不如往日的恭敬和殷勤。 贾宝玉渐渐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他的心苦涩起来,往日里他最喜欢和姐妹丫鬟们在一起游戏玩乐,现在也失去了兴趣。他不想看到她们对他流露出同情,表现出宽慰,似乎他不能读书,就再没有前途了。 他知道,家中人正在给探春妹妹相看婚事,但似乎,进展并不太顺利。家中人看中的,别人看不上;想娶探春的,家中人却觉着不好,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家都为之愁闷烦恼。 放在以前,贾宝玉会说: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何必要嫁人?女孩子没嫁人前,是无价宝珠;嫁了人,就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但现在,这些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有一回,他无意听到探春的丫鬟侍书和翠墨的谈话。两人都在为探春抱不平,尽管才貌双全,但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实在让人意难平。 侍书叹息道:“珠大爷身体不好,只能勉强做着衙门的差事,升官是不可能的了。原本大家都指望着宝二爷这回能高中举人,以后再搏一搏进士,那身份就不一样了,前程尽有的。这样,府上后继有人,大家都能看到盼头,外人也不敢小看咱们府上的。谁知,唉!迎春姑娘就相看了一桩不错的婚事,她在府中时,外号叫‘二木头’,论人才品貌,哪里能及得上咱们姑娘?姑娘听说这件事后,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了半天,闷闷地也不说话。过后,叫我打水给她洗脸,我见她脸上有泪痕,眼睛都红了!” 翠墨撇嘴道:“谁叫人家有琏二爷这个好哥哥,二甲进士,等观政结束后,就要授官了,妥妥能得一个六品官。再隔个几年,只怕都超过了老爷的官职呢!咱们姑娘如果有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进士哥哥,还会担心嫁不到好夫婿吗?真是造孽啊!你听说过有人看到经义书本就发晕的么,分明是宝二爷吃不了寒窗的苦楚,编出来的谎话。拿着这话也就是哄一哄老太太和太太,其余人心中都是不信的!没见老爷都不催着逼着他了么,那是完全心灰意冷了!宝二爷天天说着心疼女儿们,真有这份心意,怎么不知道争争气,给姑娘们一个依靠!” 侍书:“啧啧,你还想宝二爷给姑娘依靠,莫非这些年来你还没看明白?老太太和太太一直都想着给宝二爷安排依靠呢!以前想着撮合宝二爷和表小姐,人家那是安郡王府的嫡长女,真的成了,安郡王府怎么也要扶助着女婿的,一辈子都安稳了。谁知,表小姐却被送去出家清修,这指望也落空了!” ...... 说到最后,两位丫鬟齐声长叹,相对黯然。 贾宝玉听到此处,胸口如同被重击了一下,郁闷难当。他默默地走开了,没有勇气出去指责她们。他心中苦笑着,侍书和翠墨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的么? 他怜爱女儿们是出于真心,但他也确实没法让她们安心依靠。想起探春在他面前时虽然平静自若,但有时眼神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焦虑和苦涩,贾宝玉忽然觉得有些羞惭起来。而她们提起的黛玉,更是让他心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身体。 他原来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护不住任何一个他心疼的女儿们! 多么痛的领悟!贾宝玉在家中郁郁寡欢,长吁短叹,他不想面对着严厉的父亲,也怕见到那些莺歌燕舞的女儿们。荣国府依旧是一片花团锦簇,但贾宝玉心中却感到了深深的悲凉。 如今没人再逼着他念书,他在家中也待不住了,琢磨着去外面散散心。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朋友也余不下多少了。冯紫英跟着父亲去了军中去博前程,柳湘莲四处为家,祺官被忠顺王府抓了回去,下落不明,贾宝玉自己也无颜去见他的......各自须寻各自门,算来算去,他真找不出几个可以结伙的同伴了。 这时,王家的表兄王仁倒是和他走得近了起来,时常主动邀请他出去饮酒作乐。 第101章 林家父亲101 贾宝玉其实心中是挺看不上王仁的, 这就是个纵情酒色,不通风雅的俗人,而且长相还平平, 颜控的贾宝玉对他亲近不起来,还没读过诗书。要不是王仁是王熙凤的亲哥哥,而且是王子腾日后要继嗣的人, 贾宝玉根本懒得应酬他。 但如今情形却不同了,贾宝玉心中有些惆怅郁积, 又找不到能说话的熟人, 正在情绪低落之际,王仁主动凑上前来, 不时邀请他各处宴乐消遣,他自然就不会拒绝, 还生出了些微感动之情。 人情冷暖啊, 眼见着他在仕途上是没什么前程的了, 家中除了老太太和太太依旧对他疼爱不变外, 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连丫鬟都开始嫌弃起他来了,只大家没有明晃晃地表现出来罢了。 他那怪病亲戚们都听说了几分, 大家背后都在议论非议, 态度冷淡,让他寒心。这时素来与他关系平常的王仁表兄却这般友善,他既然投之以木桃, 贾宝玉怎么会不报之以琼瑶呢?更何况, 王仁表兄为人体贴,每次出去饮酒玩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抢着请客会账的, 不然,贾宝玉的银钱还有些紧张呢! 唉,贾宝玉此时才知道家中是不如从前那般丰足了。大嫂子道大伯出继时带走了好几个田庄,家中的进项便一下子少了许多。开源是暂且做不到的了,只能节流,大家必须得节省些,家中才能不打饥荒。 因此除了老太太那处外,各房主子的开销都要各自立账,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全部都从公中走了。老爷对此还表示了支持,太太见状也不好反对,她也知道如今是家道艰难,大嫂子的提议是正大光明的。 大嫂子自己以身作则,她屋里的开支是清清楚楚地列出来,没有占公中的一点便宜,众人更不好说什么了。贾宝玉原本在家中最受优待,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他的,如今和旁人一样的待遇,便骤然银钱上紧张了起来。他又手中散漫,对丫鬟们十分宽纵。他屋里的丫鬟们在府中的待遇也跟着他水涨船高,时常自己便大咧咧地往大厨房里要各种精致的吃食,损坏了名贵的摆设也不当一回事等等,不一而足。 但如今这样都不成了。贾宝玉自己的分例,丫鬟的分例,一应衣食开销,都得按照规定的来。只是王熙凤做事敞亮,明面上绝无亏待贾宝玉之处,他一个月的月例被提到了十两银子,和做官的贾珠是一样的,探春等姑娘们一个月的月银才二两而已,算得上很优待了。 对此,王熙凤解释道宝兄弟已经是秀才了,少不得有文会等应酬,开销大,因此手头便不能窘迫,免得丢了国公府的面子。贾政还因此觉得王熙凤想得周到,称赞她治家有方,贾宝玉就是有意见,也不敢再提了。 贾宝玉自己倒是衣□□致,月例也不少,本是够用的,但他屋里的丫鬟却受到了限制,再不能活得像副小姐一般了。贾宝玉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不忍见女儿家们过这样的艰苦日子,少不得自己要拿着自己的月例补贴一二。 这样一来,贾宝玉的银子便不太够花了。他知道若是让老爷知道内情,必定会发怒的,因此,他也不敢让旁人知晓,老太太和太太只关注着他不受委屈就成,也想不起来那些伺候的下人们。 真的让贾宝玉经常去找朋友游乐,大家即使轮流做东,与他都会是一种负担了。因此,对于王仁的亲近,贾宝玉从哪方面考虑,也不会拒绝的。 王仁带着贾宝玉四处散心玩乐,把往日庸俗无赖的性情都收敛了起来,言语之间,都尽力逢迎贾宝玉。时间长了,贾宝玉与之虽不算特别投契,但也相处得来,再说了,王仁不通诗书也没啥,两人可以一同看看戏,喝喝酒,王仁还会叫来几个院子里有才艺的漂亮姐儿弹琵琶,唱唱小曲......这种日子,让贾宝玉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自在,把他从苦闷中拯救出来。 就这样,贾宝玉和王仁的交情便加深了起来。没多久,王仁还介绍了几个朋友给他。王仁没空的时候,那几个朋友也会约了贾宝玉出去小聚,而且和王仁一样,一应开销,都不要贾宝玉劳神。这几人,对待贾宝玉也亲热,都道他既然是王仁兄弟的表弟,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自当亲香些。 贾宝玉欣然认可了这种说法,时常与他们厮混在一处。这几人虽有钱,但出身不算显贵,家中多是讨好王家的富商,比起王仁这种纨绔世家子弟来,更加鄙俗了分。贾宝玉起先和他们相处时,还有些不习惯这些做派,但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慢慢的,也就不觉得很看不顺眼了。 虽然贾宝玉心中还是看不上他们的身份,但觉得跟着散散心,排遣一些愁闷,也是便宜之举。这些富商子弟,在玩乐上都很是擅长,且出手大方,时常能淘摸到一些新奇的物事来。比如,新近有好几回,他们都是自己带了酒水出来。 那酒清澈中带着些浊黄,醇馥幽郁,品尝起来唇齿留香,这倒也罢了,贾家是不缺好酒的,贾宝玉喝过的好酒就不少。但更难得的是,每回饮酒之后,都余韵无穷,让贾宝玉颇有飘飘欲仙之感,能忘掉心中的一切忧愁。 此酒叫什么名字,怎的把贾家的珍藏的好酒都比下去了?往何处能购买到?贾宝玉忍不住询问道,他准备打发书童茗烟去买上一些,自己在家里无聊事就能细细品尝了,一醉解千愁啊!如今跟着这群人混在一起吃,有些糟蹋了这好酒! 这酒名罗浮春,宝二爷喜欢,是这酒的福分。只是,这酒是一位隐士酿制的,酿制过程十分繁琐不易。他是不对外卖的,只我家原与他有些渊源,有时做得多了,他才肯匀给我一坛。我怕糟蹋了,舍不得一个人喝,带出来孝敬宝二爷这样的神仙公子,和兄弟们分享,才是道理!被问到的人笑吟吟地回答道。 贾宝玉听了满心惋惜,只得作罢,对着这罗浮春美酒是念念不忘的。 这样在一起玩乐了大半年,贾宝玉和王仁等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也不全然当他们是酒肉朋友了。这段时日,若是不思虑到日后,他的心情还是好了不少的。 他没有忘记了黛玉,琢磨着要去找寻到她,还准备带她逃出那囚笼,送回到贾家,或是找个宅子安顿,总之都比她出家受苦来得好。 他悄悄地带着茗烟,骑马跑到了安郡王府的别院。谁知,还没踏进别院,就被山庄里的管事发现后拦阻了下来。贾宝玉表明了身份后,那管事对他毫不客气,板着脸指责他擅闯王府私宅,实在僭越,安郡王府已经和贾家断亲了。大姑娘出家是为家族祈福清修,是在宗人府过了明路的,岂容外人打扰干预?贾公子这番行为对大姑娘清誉有碍,你速速离开,咱们还可以替你隐瞒下来。否则,等王爷和世子知道了,一怒之下,一道奏章告上去,你贾家可都要遭殃了!贾公子你想想宫中的贤德嫔和自己的秀才功名,不要自误了! 说完,那管事就命庄汉粗暴地赶人。贾宝玉愣愣地看着他,却鼓不起勇气来反抗。那管事说得对,他没那个能力来对抗安郡王府,他不能再为已经走下坡路的的贾家惹祸了!就是带着了黛玉走,家中也是不敢收留她的,王家舅舅也不会帮着自己的,他离开了贾家,身单势薄,无奈也无力,不能为黛玉支撑起一方天地! 贾宝玉独自在别院外面徘徊了良久,望着那一片辽阔的,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荫覆着的幽美宁静的大宅院,满心悲怆,目中落下泪来,为自己萌芽之初就夭折的爱情而哀悼。骑上马,不敢回头,狠狠心,离开了。 过了许久,他慢慢地恢复过来,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好在,现在还是有些好消息的。王家舅舅本为京营节度使,新近又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可见王家权势威风还在,探春的婚事也初略有了些眉目,祖母和母亲正在相看商谈,大家都松了口气。 又一日,京城里要举办一场文会,贾宝玉也有机会参加,他如今身上好歹有个秀才功名了。贾政自然是高兴的,他满怀着希望,或许贾宝玉多与士人交流交流,那怪病就能好了呢? 贾宝玉想起了喝过的罗浮春,准备带去文会上献献宝,这次的文会,是一位名士主持,那人本就是诗酒风流的洒脱之人,参会的文士不会受到拘束。贾宝玉心中憋屈已久,也希望在文会上能充分彰显自己的才情和风采,扬眉吐气一番。 所以,他就想到了用展示那罗浮春来先声夺人,给大家留下个好印象来。他找到那人朋友探问,经他指点寻到了隐士处,正巧那隐士刚酿好了两小坛,与他言语投机,便大方地卖了他一坛,嘱咐他可以自己先喝几杯,待旁人闻见了酒香,生出了兴趣,再给旁人品尝,这样才能显出大家公子的矜持和品味。 贾宝玉谢过了那隐士,便喜滋滋地带着罗浮春回去了。 那场文会上,贾宝玉的这坛罗浮春确实是震惊了全场,他本人更是出名了,不但被在场的文士们牢牢记住,也惊动了京城里的许多人。 第102章 林家父母102 林雪峰作为国子监的资深博士, 同时又是算学大家和‘心学’的传播者的清贵士人,被盛情邀请去参加一场文会。这文会的主持者刘先生与他有多年交集,林雪峰近来又比较悠闲, 便欣然应承下来,去给朋友撑一撑台面,自己也凑凑热闹。不过, 他有言在先,他只观看欣赏, 可不许逼着他写诗做赋的。就是在前世, 他都不喜出这样无谓的风头。刘先生满口答应下来。 那文会是借用了刘先生朋友的一处别院,景色雅致不俗, 在京城中颇有几分名气,林雪峰本来只是想借着参加文会的时机去游乐一番的。却不料, 那一天, 在这聚会上却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林雪峰不但吃了一个大瓜, 无意之中还做了见证者, 旁观着那红楼剧情已经扭曲到了何种程度。 林雪峰想不到在这场文会上竟然见到了贾宝玉。作为红楼梦中被众多女子爱慕的男主角,贾宝玉还是挺引人注目的。生就了一付好皮囊,面若中秋之月, 色如春晓之花, 俨然是一位翩翩少年贵公子。且装扮非常精致讲究,举手投足之间,风流潇洒。在一群长相平常, 年纪略大的文人中, 让人顿感眼前一亮。 刘先生见林雪峰着意对着贾宝玉多看了几眼,便介绍道:“这是荣国府贾家的二公子贾宝玉,如今身上有个秀才功名, 但此次乡试落了第。他父亲很希望他和文士们多相交,听说这次文会是我主持,托人来求了一张帖子。” 忽然想起贾家和林家的纠葛,刘先生心中一惊,有些后悔起来:“林老弟,怪我疏忽了,这张帖子原不该给的!”怎么忘了这一节,但贾宝玉已经来了,却也不好让他离开,刘先生心中为难,但愿林雪峰不要心中膈应。 “无妨,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林雪峰不在意得摆摆手:“再说,上辈的过节,和后代有什么相干?这贾宝玉看着倒是挺出挑的。” 见林雪峰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刘先生才松了口气。在江河日下的旧武勋贾家和蒸蒸日上的清贵林家中,任是谁,都不难做出选择的。 虽是文会,但也是有等级的,林雪峰被请做了上座,和刘先生相邻。林雪峰一面和刘先生悠闲地叙话,一面分出些眼神去观察贾宝玉。这是他自穿入红楼后见到的一个重要人物啊,他实在有些好奇。 就是不知那贾敏生出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呢,会是原著中的黛玉么?林雪峰心中嘀咕道,家中的孙女林飞鸿,如今身上可完全没有一点书中林黛玉的影子,明媚大方,活得飞扬洒脱,比起这个时代的女子来,难得更有一种勃勃的生机。 自然,林雪峰是不会希望林飞鸿和林黛玉相像的,那样多愁多病,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糟糕。 美人如花隔云端,有些人或事物,更适合活在别人的缥缈想象中,隔得远远地热爱、追忆。不食人间烟火的,是天上的仙子,本就不该落入凡尘! 贾宝玉表现得颇为亮眼,他天资聪明,还是有些文采灵气的,应和起诗文来也有值得称道之处。毕竟是高门出生,身上还有一种贵气,言辞之间,也从容得体。渐渐的,文士们也对他不再排斥,相处起来,也亲近了些。 贾宝玉得到了众人的正视和肯定,心中高兴,想着要更进一步,若是不能科举,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名士,那也是一条出路。就像大伯贾赦,昔日名声狼藉,无人把他看在眼中,如今却在金石研究方面有了名气,又精于古董鉴定,那是达官贵人和文士们的雅好,凭着这些,贾赦不但赚了些钱,还洗白了名声,日子比起在荣国府时还过得自在。 有贾赦这个榜样在先,贾宝玉也准备另辟蹊径,日后能自立门户,大哥大嫂不会让他一辈子都留在荣国府的。这些日子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必须要为自己打算了。 文士们可不像官员们那么一本正经地端着,尤其是这样的场合,追求个洒脱自在的名士风范。一轮作诗结束,大家分散开来,或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谈话,或悠闲地赏玩风景,有的便随意地用些酒水小食。 贾宝玉也命茗烟取出那小坛罗浮春,倒进面前的白瓷小酒盏里。酒色澄澈,散发着幽幽的酒香,贾宝玉想起那隐士的嘱咐,连忙自己先饮下了一盏。 这酒的滋味真是好,贾宝玉不知不觉中几杯就下了肚。这美酒也引起了邻近几人的注意,不禁询问起来。贾宝玉很大方地命茗烟也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盏品尝,他们喝了一口,也称赞不已。见那酒也不多,不好意思多要,只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品起来。 这酒莫不是仙家的琼浆玉液?贾宝玉渐渐觉得自己身体飘飘然起来,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就是浑身发热,烦躁难安,他只想用冷水浇一浇身体,让自己心头的火焰冷却下来。他又觉得腹中饥饿,抄起筷子大口吃着案上的冷食,形态失常。 其后发生的事情,贾宝玉便在一片晕晕乎乎中,再也想不起了。 林雪峰一直注意着贾宝玉那边,他发现了贾宝玉的异常,刚想派人询问一下,却见贾宝玉发作了起来。 ...... 刘先生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顶,今年的这一场重要文会是由他主持的。为了这场文会能办得成功出色,他精心做了许多准备,却生生地被贾家那轻薄浪荡的小子给毁了! 那贾家小子好好地忽然发起狂来,要仆役拿来冷水浇在自己身上,这还不够,还狠命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要往湖里跳。大家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拉住了他。那小子和大家撕扯挣脱不开来,竟然又油脂迷了心一般,和大家叫嚷起来。 好死不死的,他还不是普通的吵闹,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啊?什么‘读书是极好的,但是一旦做了官就变得可恶起来,钓名沽誉,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变成了禄蠹!那些做官的,都是禄蠹!’ ‘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就是沽名钓誉,偏偏还要做装出一幅为国尽忠的样子来!’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今日这座上,都是浊臭的男人!’ 还哭着喊着,说了些含含混混的话,涉及到些内宅私事,什么‘好狠的心,把女儿送去出家!’,‘考不上功名,就一辈子没出息了么,怎么人人对我都不一样了?’...... 这些犯忌讳的话,还有这些隐秘,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的么?刘先生又气又急,他可不想因此而惹上麻烦,连忙带着人赶上前去准备制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还有几位文士也连声呼喊起来,也要脱下衣服,仿佛身上灼热难当,只是没有像那贾宝玉一般迷糊,还存着理智。 好在老友林雪峰很有见识,辨认了一番后,提醒他这几人是不是服用了些不适宜的药物,这情形很像是东晋的名士们流行的五石散的症状,赶紧去请大夫来。大夫没来之前,马上给他们喝热酒,把外衣除下,准备冷水洗澡,再让他们跑动起来,这样才不伤身体。 天哪,这五石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刘先生不拘小节,但朝廷法令却是切切实实遵守的。这难道是有人在作恶坑害,这样的事情传到官府,可是惹上了大麻烦了,还带累了今日来参加文会的众人。自己作为主持者,也脱不开关系,要应付官府的查问,真是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刘先生只得一面吩咐下人按照林雪峰所说的去做,一面赶紧差人去向衙门报备,请他们来查探,官差到来之前,请大家不要离开。如果能找出罪魁祸首来,大家才好摆脱嫌疑。 大夫很快被请来,他诊断的结果,和林雪峰的说法大同小异,但贾宝玉等人中的药与五石散还有些不同,其中还有着惑乱心志,让人狂躁的药效,具体是什么,这要拿到实物才能断定。好在,除了贾宝玉症状要严重一些外,其余的人尚好,依着五石散的例子处理,再开个药方调理一段时日,便无妨碍了。 官府接到报讯后,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到现场探看。最后,大家的怀疑点就聚焦在贾宝玉带来的那坛美酒上,据旁观者言道,好像,出了状况的几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喝了些那酒的。 幸好,那坛酒并未饮尽时,贾宝玉就发作了起来,因此坛中还剩下了一点儿。官差们把那坛酒带回去,由懂行的人去仔细鉴别,再做计较。 出了这样的意外,这文会是再也办不下去了,大家便草草地散了,败兴而去。望着刘先生极力压抑着怒意和遗憾的面容,林雪峰安慰了他几句,暗自叹息了一声。 由此看来,这贾宝玉也是被人算计了,他是受害者。只是,今日当众出乖露丑还是小事,他的麻烦却不止于此。 连累了几位文士,搅乱了这场盛大的文会不说,他今日在迷幻之下,说出的那些心里话,才是最要命的。这‘禄蠹’、‘须眉浊物’这样的话一传出去,只怕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贾宝玉,日后当真是再无前程可言了! 第103章 林家父亲103 经过大夫的一番诊治, 贾宝玉和那几位饮酒的文士都无甚大碍了,只要好好修养几日就好,吃两副药更能放心些。那几位文士知道了前因后果后, 作揖谢过了大夫,对当机立断处置的刘先生和林雪峰也很时感激,但他们转身对着贾宝玉时, 脸色就有些淡淡的了。 虽然贾宝玉也是受害者,但他们几人着实是受了他的牵累, 定然是他本人或是贾家太过招摇, 才招惹来仇家的报复。他们是儒雅文士,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衣服, 几乎想不顾体面地裸奔了,真正是丢尽了脸!他们如今能克制着不对贾宝玉厉声斥责, 已经是很有教养的了。 贾宝玉怏怏地回到了荣国府, 虽然已经换过了衣物, 但他这番形状自然瞒不过史夫人和王夫人, 她们吃惊地追问起来。 贾宝玉瞒不过,又觉得此事委实蹊跷,便一五一十地把今日文会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两人一听, 顿时大惊失色, 拉着贾宝玉仔细地查验,询问。 可巧,今日贾蓉的妻子胡氏身上不爽, 正请了王太医上门来问诊, 史夫人连忙打发人去东府请王太医来一遭儿,给贾宝玉好好查一查。。 王太医搭脉观色,再听了茗烟的详细讲述, 不禁皱眉心惊。这看来是服用了五石散的症状,但还夹杂了其他的东西,而且,贾宝玉体内还留有药物残余,这是多日积累起来的,只是今日酒中的药分量过重,才猛地一下子诱发了出来。 王太医把这个诊断说给了众人,斟酌一番开了方子,便匆匆离去。富贵人家,多有不能见人的**,他可不愿意牵扯进来。 早已中毒?贾宝玉也惊得脸色惨白,在祖母和母亲的追问下,他回忆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踪,文会上那坛罗浮春就是从那隐士那里买来的;而那隐士是旁人向他推荐的,平日里喝的罗浮春也是那人带来的;那人是王家表兄王仁的朋友,自己和他也是因着王仁而相识的。 可那人为什么要害自己?王仁表兄......他也对自己心怀不善么,贾宝玉想不通,也不敢肯定。但他此刻回头想想,却直觉到了其中的疑惑之处,王仁向来与自己是不投缘的,平素交情也不咋地,为何忽然就亲近起来? 史夫人口中喃喃自语道:“王仁?”她也琢磨不出来,王仁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王夫人却是心中一跳,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打算。 等安排贾宝玉去休息了之后,婆媳两人立刻召来赖大,命他带上十来名壮仆,由茗烟带路,前去捉拿那隐士,这奸恶小人,必不能绕过了。拿下他后,先带回府中问个明白再说。 谁知,一行人到了那隐士下榻之处,其人早已不知所踪,那住处本就是他新近租下的,租期也不长。 赖大转而去查问与他相熟的那人,那人却推说本也与那隐士没多少交集,只听说他酿制的酒好,便买了几回请客。因那售价昂贵,自己也不舍得多买,只得渲染那酒难得,酿酒的是位高人隐士,这么说不过是用来给自己撑撑台面的罢了。 那人也是富家子弟,赖大也不能拿着他当囚徒拷问,只得威胁恐吓了几句,回去禀告主子。 王夫人一听,心中顿时起了疑心,她恨不能立刻把王仁揪到面前来责问。一面命人去王家叫王仁来,一面叫来王熙凤。她总觉得,这事和王熙凤脱不开关系,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 王熙凤已经听说了贾宝玉在文会上出丑的消息,她微微笑着。不枉了她拿了两千两银子给王仁,包了他和贾宝玉出去所有吃喝玩乐的开销,还许诺等贾宝玉名声扫地,再也威胁不了他们一家的利益的时候,她会再给他千两银子。 当着王夫人的面,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王熙凤是坚决不认的。王熙凤口齿伶俐,说话是振振有词,把王夫人的责问都堵了回去。 “太太,我哥哥如何会害宝玉呢?宝玉可是他的表弟,也是我的小叔子,可算是亲上加亲!有这样一位有大造化的亲戚,我和哥哥还能沾些光呢,有什么理由那么做?太太是我们的亲姑母,又是我的婆母,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想我们的!呜呜!”王熙凤哭出声来,声音凄楚。 “还有,太太,我哥哥本就是个好宴乐,没什么本事的人,和薛家的表弟性子差不多。你想想,他平日里结交来往的,难道有恪守规矩的人么?宝兄弟平日里和我哥哥也不投缘的,但两人忽然走得近了,我想着也是宝兄弟他是自从病后,心中无聊难受,也找不到朋友排遣,才降尊纡贵地和我哥哥去结个伴儿玩乐的,这如何能怪得了我哥哥?” “再说,后来我哥哥忙着家中事务,也没时间陪着宝兄弟,宝兄弟常与之游乐的那些人,是我哥哥的熟人不假,但也是宝兄弟的朋友了。我哥哥和那些人也不过是酒肉之交,就是有不好的地方,怎的那帐就算在我哥哥身上了?照这样说起来,薛家表弟在金陵打死人了,咱们这些亲戚也要跟着连坐么?” “太太,你猜忌我哥哥,实则那矛头是指向了我吧?”王熙凤目光灼灼地望向王夫,语气犀利地反问道:“那请问太太,我为何要去害宝兄弟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谁不知道,宝兄弟衔玉而生,可是有大造化的,日后我家大爷承继贾家,少不得还要宝兄弟帮衬着,兰哥儿有这样的叔父,那也是他的福气!太太如此怀疑我,实在不合人之常情,莫非其中还有蹊跷,太太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和大爷的事?” “这不能够吧?”王熙凤眼睛余光中看着贾珠踏进了王夫人的院子,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刻意提高了声音:“太太真的这样做了,大爷难道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兰哥儿不是你的亲孙子,您的眼中难道只看见宝玉一个人?” “以前,曾有人悄悄来告诉我,说周瑞夫妻暗地里在紧盯着我,要寻我的短处,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兰哥儿不是大爷的孩子,是我偷情的野种!”王熙凤呼天抢地地道:“周瑞亏空贪了家中的银子,被我责罚,他们夫妻心中定是恨毒了我的,四处造谣。但我想着,周瑞家的那是太太的心腹陪房,总要维护太太脸面,才忍着没发作。我本以为这是那奴才自己的龌龊心思,没想到,原来他们是秉承了太太的旨意啊!” “母亲,凤姐儿说的可是真的?”贾珠一进家门,就听下人说起了贾宝玉在文会上出事,便匆匆去了王夫人的院子,想从母亲处问个究竟。没想到,在屋外,却听到了让他惊心动魄的话语。 “珠儿,这,这是......”王夫人没想到贾珠忽然出现,骤然之间,想不出说辞来,望着贾珠,心虚地口中嗫嚅着。 贾珠一见王夫人如此情形,心中便凉了半截,看来王熙凤所说的是真话,声音中便透着冷意和羞恼:“母亲,这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何?大爷你糊涂了!”王熙凤冷嗤着道:“宝玉他考不中举人,还沾染上了那种怪病,若是一直好不了了,此生怕前程无望。太太那么心疼宝玉,如何舍得甘心呢?可依照着宗法规矩,宝玉是次子,日后分家,他最多只能拿到成家产。本来宝玉分出去后,又不用负担本家和族人的开销,成产业都是净得的,好生经营着,也能过得不错了,太太和老太太的私房,大半也会留给他的。可太太却心中还不足,惦记着想把你和兰哥儿的爵位和正统名分也一并弄给宝玉呢!兰哥儿若不是你的子嗣,那这目的可不就达到了么?” “太太!”贾珠闻此言,心中已经信了七八成,这些年老太太和太太对贾宝玉的厚待,他都是看在眼中的。本来以为那是因为贾宝玉有大造化的缘故,若是这样,贾珠心中也是能接受的,对家族有贡献嘛,享受些特殊的待遇也是应该的。比如老太太看重他们二房,不也是因为大伯实在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么? 可现在王夫人这样做凭什么呢?自己为科举拼命读书,都为此弄坏了身体,总算也成了举人,有个一官半职的,兰哥儿也聪明伶俐,日后好好培养,定能比自己强,贾家中兴的希望,都可以寄托在他身上的。自己的母亲却在谋划着要夺走属于他们父子的一切,给一个无用的废物,贾珠心中恨怨难平。 “太太对宝玉可真是慈爱!”贾珠冷冷地道:“可您不觉得自己太偏心了么?” “珠儿,母亲这样做是有缘故的!”王夫人颤声道,指着王熙凤:“你问问她,那兰哥儿是你的孩子么?她与那贾蓉、贾蔷来往密切,都被那宁国府的焦大揭穿了老底,下人们心中都是有数的,只不敢告诉主子们。” “太太是指那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服管教,胡言乱语编排主子的焦大么?”王熙凤不屑地说道:“当年珍大哥实在忍耐不了,送他去庄子上颐养天年,但他年岁已高,已经去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的太太要隐忍到今天才发作?” “哦,对了,当年大伯父贾赦才是袭爵的人,宝玉似乎还前程可期。”王熙凤讥讽地笑了起来:“嗯,安郡王府那边还没送表妹去出家,断了让宝玉攀龙附凤的想念。所以,那时就没想起来?” “大爷,”王熙凤转向贾珠,义正词严地道:“我管着家,又不是深闺里的姑娘,不可能不和人打交道。这大爷也是明白的,叔父也和大爷解释了。不过,我敢向满天神佛发个毒誓,若是我淆乱了血脉,兰哥儿不是大爷的孩子,那就让我和兰哥儿不得好死,死后也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王熙凤这番话不但对贾兰的身世做了保证,也隐晦地提醒了贾珠,他当初答应了王子腾什么。 贾珠心中领悟,只要兰哥儿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绝不允许兰哥儿的利益被旁人侵占了去!荣国府的爵位和产业是属于兰哥儿的 “太太,兰哥儿是我亲生的儿子,您可不要被下贱的奴才们蒙骗了!”贾珠冷冷地对着王夫人道:“国法宗规都摆在那里,谁也打不了主意。我可不是大伯,会任凭人摆布!” 哼,贾赦现在其实日子也过得凄惶。因为当初一意遵从着父母,半点没有维护妻儿,如今张氏依旧住在张家,和他‘析产别居’,压根儿不理会他的示好;贾琏借着要照顾母亲的理由,也不肯住进‘贾府’,因为要入仕,才和父亲维持着一个面子情。贾赦此时是千方百计地想讨好这母子二人,以便老来有靠。有此前鉴,贾珠可不想因为愚孝而落得个日后被兰哥儿厌弃的境遇。 “太太此举,我叔父他不知道吧?”王熙凤含笑道,话中透着几分威胁:“叔父他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偏向哪一个外甥的!何况,咱们大爷、兰哥儿比起宝玉来,对叔父可是更加恭敬。对了,我□□后也会兼祧两房,孝顺叔父叔母的。无凭无据的,太太若是问罪他,叔叔也不会答应吧?” “你......”王夫人胸口憋闷不已,怒视着王熙凤,但她心中明白,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宝玉定是被王熙凤兄妹俩合伙儿算计的,可,可自己却不能为他讨个公道!我可怜的儿子啊! 王夫人按住自己的胸口,只觉着眼眶湿润,愤懑之气直冲,眼前一黑,顿时晕厥了过去。 第104章 林家父亲104 贾政出了几天公差, 回到京城,先到工部交差。 他有些纳闷,怎么同僚们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同往日, 透着一股愤慨和不屑。和他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什么‘我们这等禄蠹, 如何敢配和贾大人说话’, ‘咱们都是沽名钓誉的须眉浊物, 泥做的骨肉, 怨不得气息不清爽呢?差役快拿上好的香来点上,免得熏坏了咱们贾大人!’ ...... 虽然同僚们和自己也素来不太投机, 但还是留着面子的,这样明晃晃的嫌弃针对, 却是从来未见过。贾政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向来安分守己的, 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啊, 怎么同僚都这样说话? 和他相处得还可以的一位同僚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叹道:“贾大人啊,你该管一管自己的儿子啊!那些话是能说的么, 那文会上去的都是读书人和做官的啊, 你儿子那番话可是把他们都得罪了,就是我们听着也不爽啊!” “还有啊,自家的家务事就不要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 更不能牵扯到别人家的私事, 这可是极得罪人,而且非议的是贵人,更会招来大麻烦!” 贾政闻言受惊不轻, 文会,宝玉又闯下来什么祸了?想起他结交优伶,让忠顺王府上门来问罪的经历,贾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向上司告了假,便急急地往家里赶去。 “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同僚望着贾政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了一声。 贾政一踏进荣国府 ,立刻就命人去唤贾宝玉来,劈头就是一顿厉声呵斥,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引来众多文臣的厌憎,也带累得他不能做人?贾政隐隐觉得,贾宝玉这回引来的麻烦要胜过了上一次。 贾宝玉也蒙了,他饮下那酒后,整个人都在云里雾里的,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后面的事情就再也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是自己因此大失仪态丢脸了?可他才是受害的人啊,贾宝玉不禁有些委屈起来。 王夫人在一旁也心疼地劝解,贾政恨恨地训斥道:“慈母多败儿!”,又吩咐道:“那日是谁跟着宝玉伺候的,立刻传来!” 茗烟上前来,他原是要隐瞒下的,但此刻在贾政厉声警告下,只得颤声把贾宝玉当时发作时所说的话一一说出来,哀求道:“老爷,那时二爷神志迷糊了,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求老爷不要怪罪二爷!” 贾宝玉在一旁也惊呆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要命了,这些话私下里说说也罢了,怎的能当着这些文士的面吐露出来了?他浑身发冷,顿时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贾政的心如坠冰窟,他心中明白,贾宝玉再也不会有前程了,他引起了众人的公愤!这席话已经传扬了出去,文臣,甚至是武勋,都会因此而愤怒,他们都被贾宝玉狂妄地归为了须眉浊物、禄蠹之流! 对他们解释说贾宝玉年少无知吗,可他已经不小了,甚至考中了秀才功名。 说贾宝玉那是中了暗算,才胡言乱语的? 不,人们都会认为那是他在无意中吐露了真心话。还有,抱怨狠心送女儿出家,明眼人一听就知道,那是指责的安郡王府啊; 还有最让人寒心的,是他对府中的不满。 贾政冷冷地看了贾宝玉一眼,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感触。在贾家的子孙后辈中,贾宝玉绝对是最被厚爱的,史夫人王夫人视他为心肝宝贝一般,就是自己对他虽然严厉,实则对他的期望,比谁都要高。 如果说对贾珠,贾政还存着些心虚愧疚,但对宝玉,他则是深深的失望了。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贾政浑身无力,心灰意冷。他没法再扭转贾宝玉的前程命运,官场上再不能有这样一位诋毁鄙夷文官士子的立足之地了!能过上一辈子丰裕的安稳悠闲生活,便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什么话都不愿意再说了,贾政看也不看贾宝玉一眼,他站起身来,苦涩地笑了一声,就一步一步地踱了出去。日后贾宝玉何去何从,由着他去吧!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了。 贾宝玉见父亲对自己并无一言痛责,他却越发惶恐起来。这时,他才有这样的体会,父亲真的放弃他了。 史夫人和王夫人得知真相后,是惊骇痛心,又苦思着如何能为宝玉寻到破解之法。王熙凤却是心中得意,不旺她运筹帷幄啊,也是贾宝玉自己作死,这结果比她想象还要好。 原本她只想让贾宝玉当众出丑,名声扫地,日后贾家想让他袭爵,朝廷里也会因为他行为无状,不会答应下来。至于叔父,她相信他也不会站在贾宝玉一边的,贾家人觉得贾宝玉有大造化,叔叔却是一直对之不以为然。 得不到朝廷和叔父的支持,王夫人想让贾宝玉袭爵,那就是痴心妄想了,王熙凤并不把这个伪善却没有能力的婆母放在眼中。 贾珠也暗暗觉得有些快意,这个弟弟受尽宠爱,母亲还为了他而算计自己和兰哥儿。如今,他是再不能翻身,威胁不到自己的利益了。贾珠终于松了口气。 史夫人和贾政夫妻愁云惨雾,贾珠、王熙凤称心快意,这样的日子没过太久,荣国府却又迎来了一个挑战。 贾宝玉在文会上喊叫着逼女儿出家的无情人家,消息略有些灵通的都知道指的是安郡王府。两家一向不睦,安郡王府归还了贾氏嫁妆,与贾家断亲,满京城的人都看在眼中。 一时间,这些陈年旧事又被提起来,许多人私下议论起两家的恩怨纠葛。原本黛玉和贾敏鲜少与人交际往来,她被悄悄地送去出家,只宗亲人家们知道,旁人也不如何在意关心的。如今,却一下子引来了众多注目。 安郡王和大宗令只得再次把这原因辨白一回,王府严令下人不得透露内情,大家都搅了个灰头土脸的。究其祸首,自然是那该死的贾宝玉! 安郡王府把贾宝玉恨得牙痒痒的,他毁了黛玉不说,还阴魂不散,想接着祸害安郡王府?安郡王和世子恨不能杀了他,但他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宗室,岂能干这等以武犯禁的事? 若是贾家教养有方,贾宝玉怎会如此不顾世故人情。安郡王和世子决意把这帐算在贾家头上。若是贾家人知道他们的心肝宝贝,为他们招惹来了祸事麻烦,还会不会再说贾宝玉是有大造化的? 贾宝玉在文会上饮用酒水除了问题,此事大有蹊跷。以贾家对贾宝玉的宝贝,却不了了之,没有明白的处置。安郡王和世子不由想着,以贾家人的德性,此事怕不是外人的报复,而是内里有人捣鬼。他们一心想揪住贾家的把柄,于是派人去细细查探。 第105章 林家父亲105 本朝建立之初, 朝廷就曾下令严禁服用五石散,凡有违禁者,都处罚严厉。但这些年过去了, 五石散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一层。五石散其实也没有完全绝迹,但只是些许浮浪子弟在暗地里流传, 中意其让人陷入迷幻的感觉和寻欢作乐时有助兴的功能。平日里民不追官不究,也无人理会, 大家都想不起来了。 但现在安郡王府出手, 那就不一样了。安郡王知会官府,那样的事情违背祖宗法度, 必须要严查不怠,他作为宗室郡王, 会上报朝廷, 监察到底, 若是有人徇私蒙混, 他是绝不答应的。 官府众人心中也明白,那是贾宝玉此举触犯到了安郡王府的逆鳞,安郡王府决意不肯放过贾家, 穷究到底的缘故。在身为皇上信任的宗亲王府和空壳子贾家之间, 这个选择不难做出来。再说,这是正经的公事,他们也只是依法尽责而已, 心安理得。 官府径自抓来了那几个往日和贾宝玉厮混在一起的纨绔, 他们肯接受王仁的驱使,身份自然是不高的。荣国府来人责问,他们有底气推卸狡辩, 因为知道贾家是不会把这事闹大的,再说了,总还有王仁在前面顶着呢。 可到了官府,那是要严厉审讯的,审案的官员不由分说,先就给他们按上了个下毒害人的罪名。那几人连声喊冤,声称自己并不知情,绝没有害贾宝玉的理由。 一看到官差把刑具都摆了出来威吓,又见到安郡王世子也出现在公堂之上。等听清楚他的身份,那几人心中顿时大惊,知道自己牵涉进了豪门恩怨之中。就他们这个小身板,哪里能扛得住?在查案老手抽丝剥茧地查问之下,没费太多气力,这几人乖乖地招认了。 是王家王仁指使的?官府又传了王仁前来,在安郡王世子的震慑和监督下,又顺藤摸瓜地逼问出了隐身背后,真正操控指使的人—王熙凤。 王仁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听命而为,是见妹妹被婆家偏心算计,帮着她出这口气,就连这大半年的一应开销,都是王熙凤给自己的。否则,自己哪里有这闲心去哄着那自命不凡的凤凰蛋? 安郡王世子听后冷笑着,督促着官府把这件案情整理出来,他准备拿着进宫去禀告禀告。自然,这桩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内宅里的争斗,本来不该惊动皇上的。但他却是知道,嘉明帝对四王八公这些旧武勋是多么厌憎,早就想着设法削去他们手中残余的势力,可这其中还碍着太上皇的反对,阻力颇大。 还有,嘉仁帝励精图治,预备着逐年地整顿军备,治理民生,修建水利等,预算开销算出来了,却发现国库里空虚,没银子了! 钱都去了哪儿?嘉明帝可不是不知稼穑价钱的主儿,他看着这收支不符,立刻唤来户部的官员细问。 户部尚书一笔笔地给嘉仁帝细算,本该充盈的国库之所以空虚,主要的是因为两项:一是太上皇几下江南,靡费无数,挥霍太过。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国库焉能不空乏? 嘉明帝默然不语,他总不能去指责太上皇的不是吧,这是大不孝!何况,已经如此了,花掉的银子难道还能追回来么?嘉明帝心中越发憎恨起接驾的甄家来,没有这佞臣,太上皇也到不了这一步! 第一嘛,就是朝中的臣子们都向朝廷借银子迟迟不还,多的都拖上了一三十年了,国库里的银子都给借空了。 户部尚书也不敢去催要借款,这是得罪满朝文武的事啊,大多又不是在自己手上寄出去,他可不背这个锅!乘着嘉明帝问起,他赶忙把此话提起,把这问题交给皇上解决。 嘉明帝着意要向群臣追缴借款,但太上皇却以不可太过严苛,以免臣子们寒心的理由,要他缓行。他的心思嘉明帝明白,那些臣子借国库银子的时候,不就是太上皇当政的期间么。到时,免不了那些老臣们要前来苦求讨情。太上皇担心到时为难,坏了他宽仁的名声,索性要拖延到自己一命归西之后,死了就眼不见为净了,任嘉明帝如何去处置。 嘉明帝恨得牙痒,太上皇真正是糊涂了,再没有为人君的觉悟。他想起林海说起他父亲和他讲述过的轶事,道西洋有位昏庸的君主,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朕身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嘉明帝听着太上皇的言语,脑海中就冒出了这句话,太上皇多年来树立起的形象,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崩塌了! 安郡王世子把查明的真相禀告上来,正中嘉明帝的心思。依着嘉明帝的心意,借着这件事,把贾家打落凡尘才好。但太上皇定然不会允许的,这分量也不够。不过,倒是可以以此和王子腾心照不宣地做些交易。还有,拿去给太上皇说道说道。这就是他极力维护的武勋老臣,道德败坏,家风沦丧,他们的祖宗对国有功,但这么些年来,国家朝廷赐予他们无尽的富贵荣华,这回报也足够了! 该了结了!嘉明帝下了决心,他的江山,不能继续让这群苟营狗蝇之辈贪婪吸血了! 在外巡检的王子腾收到了刑部发来的文书,他心中纳闷,怎的刑部会和他有什么交集?是家人依仗着他的权势狐假虎威,还是王仁这混账种子闯了什么祸了,就和薛家的薛蟠一般?唉,真不省心啊,若不是自己没有子嗣,这样肆意无能的侄儿他根本就懒得搭理的!不过是借个种,以后着意培养孙儿便是! 展开一看,王子腾顿时脸色变色,心中纷乱。薛蟠打死的好歹是个外人,而王熙凤、王仁联手下药算计的却是自己的表弟,小叔子,且贾宝玉又是自己的外甥,贾家看得极重的凤凰蛋!这不啻是毁了贾宝玉的前途啊! 这下,可真是要命了。刑部能把这文书传给自己看,皇上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苦笑着想,贾家那边,此刻定然也不会是风平浪静的了! 荣国府里,贾家破天荒的迎来了乾清宫的大太监戴权,众人又惊又喜,戴权能亲自来贾家,这可是少有的事啊,莫不是宫里的娘娘有了什么好消息了?这可就能一洗前些日子的晦暗了! 下一刻,就见戴权笑眯眯地道:“老太君,听说府上的小公子近来遭了一回罪?啧啧,也是时运不济啊!” “是啊,这孩子自乡试后,一直不太顺利,这回也是被小人暗算了。”史夫人心中一跳,本能觉得不妙,陪着笑道。 “可是官府不是吃白饭的。还有,安郡王府看在前世子妃的份上,也出力不少。眼下,官府已经查问出了结果。老太君,您可要听上一听?”戴权的话虽是客气询问,但那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王熙凤的脸色顿时一白,身体微微颤抖,但心中还存着些侥幸之心。不会,不会吧,官府怎么有这闲心为贾宝玉查问这样无关的事? 戴权似笑非笑地扫了在场的人一遍,清清嗓子:“老太君啊,官府查问的结果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府上珠大奶奶和她娘家弟弟王仁一手策划布局,由王仁的酒肉朋友帮着,拖小公子入局。”戴权笑了两声:“不过,听说小公子在文会上说的那些言语,可谓是离经叛道!那可没人教,想来都是他自己的心里话吧?” “文臣们都不太高兴呢,安郡王府也是挺生气的!”戴权慢慢地道:“还有,官府仔细查了,珠大奶奶也是个奇女子啊,不但心狠,而且胆大,比起男子来,还要有胆色!这印子钱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官宦之家,若是放印子钱,那处罚更要加倍!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珠大奶奶只怕要往公堂上走一遭了!” “对了,府上原来的大爷贾赦忽然就自愿出继,这其中可有缘故?想来京城里许多人都对此颇有兴趣呢?这原本是你贾家的家事,旁人自是管不了的,只是这又涉及到朝廷爵位的传承,就不能不过问了!” “就像这回为例,你贾家如何内斗,没人理会。但算计时用上了朝廷违禁的五石散,那就不成了!官府准备公开审理此案,明镜高悬。老太君,这是给你小孙儿讨个公道,也可展示朝廷的公正严明。嗯,真正是皇恩浩荡啊!” 王熙凤听着这话,顿时就觉着双脚就发软了。往日里她觉着自己是国公府的嫡长媳,叔叔王子腾又是权势赫赫,四王八公再不如以往,廋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寻常的官府哪里能得罪她,那高高在上的六部衙门,也不会和她一个内宅妇人计较的。再说了,她又没犯下什么造反谋逆,杀人放火的大罪,何至于此? 可今日来贾家的却是戴权,宫中数得着的大太监,话里话外的,那代表了皇上的意思。王熙凤吓得魂飞魄散,贾王两家,再如何显赫,也不过是臣子,如何能与君王相抗衡?就算最后她能得到赦免,一个入过大狱,上过公堂的女子,哪家还能容得下? 不说贾家,只怕王家,她的叔叔,都要抛弃她了!她还怎么活,兰哥儿有这样的母亲,日后还能在京城里立足出息么?只怕在贾家便要沦为庶孽,在鄙夷和仇恨中煎熬! 王熙凤越想越怕,一时后悔不已,绝望地放声痛哭起来。她也顾不得颜面羞耻了,立刻跪下向戴权磕头恳求,她知道错了,宽恕她一回吧。 见戴权笑而不语,目光往史夫人处有意无意地瞟了瞟。王熙凤心中猛地一悟,立刻又膝行至史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地认错,求老祖宗救一救她,只看在兰哥儿和贾珠的份上吧! 贾珠见状,也上前来跪求史夫人。王熙凤是他正妻,她出事,他岂能不受牵累,何况他要顾念着兰哥儿呢。 “老太君,你们的家事,先商量一番吧,我也乏了,先去外厅喝杯茶。”戴权笑着道。 “戴公公,我那宝玉孙儿年幼无知,真的不能原谅么?” 史夫人且不理会贾珠、王熙凤,只直直地望着戴权道。 “老太君,小公子那番话可得罪了满朝的文武啊!” 戴权摇摇头道:“他这样不同世俗之人,如何能忍心让他违背本心,去做个‘禄蠹’?若是有别样的本事,他就是白身,也能造福百姓,就比如,比如户部林侍郎的父亲一般,他也不是进士出身,但如今在国子监里广受尊重,是无人不服的,因他而受益的百姓也都对他感激不尽。”戴权顿了一下:“皇上的一片苦心,老太君明白了吗?” 这可是嘉仁帝特意关照着要他说出来扎心的,史夫人不提起,他都不会忘记的。 戴权又意味深长地道:“老太君自是聪明人!嗯,当今可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君主,只想把这国家啊治理得蒸蒸日上,青史留名。只是啊,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整顿军队、稳定边疆,兴修水利,赈灾扶贫的,哪项不要银子啊?可惜啊,百官们不体恤朝廷的为难啊,因着太上皇的宽仁,竟然把这国库的银子都借空了!若是催逼着还债吧,那些不识大体的,都要向太上皇去哭求讨情,让皇上气愤不已。” “要我说呢,这些人可是贪心不足,若果然艰难,那也罢了!如今他们一个个的锦衣玉食,奢侈无度的,家中女眷首饰华服,建起大宅子来,那是一掷千金的,几十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国库里的银子拖了一一十年都不肯还,还不要脸面地四处哭穷!这样的行径,就是咱们这些奴才也看不过眼的。唉,怎地就没有忠义之士来为皇上分忧呢?”戴权喃喃自语道。 “好,戴公公,请去稍作休息。”史夫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声音苦涩地道:“我们商议之后,再来请教!” 戴权哈哈一笑:“老太君果然深明大义,可谓荣国府的定海神针!不旺了是太上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贤德嫔有你这样的祖母教养,那是她的福气啊!” 等到戴权的背影消失在堂前,史夫人目光如利刃一般地盯在王熙凤身上,忽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声音冷厉,充满了恨意:“说吧,你为什么要害了宝玉?” 第106章 林家父亲106 “宝玉对你这个表姐嫂子向来也是不错的, 你竟然如此狠心!”史夫人怒骂道。 王熙凤低着头不敢说话,史夫人冷冷地看着她:“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一个实在的理由来,我便任由官府带了你去审理, 王子腾也庇护你不得!宝玉也是他嫡亲的外甥,分量不会比你低了!” “老太太,我也是被逼的啊!”王熙凤顿时悲悲切切地哭诉起来:“以往,我对宝兄弟多好啊,管家时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头一份的,凡事都给他考虑得很周到,比对兰哥儿还要上心些。论起来, 他不但是我小叔子,还是我的亲表弟,我怎么会想着害他呢!” “只是太太却对我们起了心思啊!宝兄弟乡试未中, 还落下那个不能读正书的毛病, 太太心疼他, 担心他日后博不了功名, 过不了好日子。”王熙凤抹着眼泪道:“其实, 我和珠大爷是做兄嫂的, 怎么会不照应弟弟呢?太太爱子心切, 我也是做娘的,偏爱宝兄弟也能理解, 十个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但她却不该就因此想着算计我们!” “太太看中了珠大爷日后能承袭的爵位,想着要给宝兄弟才安心。但她怕我们不允,又担心宗法规矩也不能容,居然想了歪心思。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给大爷戴上了绿帽子,还准备诬陷兰哥儿是我偷情生下的野种, 因此就没资格继承府中的爵位!” “太太暗地里安排周瑞夫妻处处监视我,千方百计地抓我的把柄。”王熙凤哭诉道:“她借着东府焦大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就要来定我的罪。天地良心啊,我现管着家,哪里能不和上下人等打交道,还要笼络着族中的兄弟做事,男人自然就时常也会见面的。为着管家,我也得罪了不少人,他们怀恨在心,可不得黑心地编排我么?太太心中也不是不知道这情形,但为了宝兄弟过好日子,她不但准备坑害我这个媳妇,连大爷和兰哥儿都不顾了!这,实在让我们寒心啊!” “宝兄弟是太太的心肝,兰哥儿也是我的命根子!我若是被她强自按上了这个罪名,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兰哥儿日后还能做人么,还怎么在京城里立足,考功名?”王熙凤说到这里,语气不禁铿锵起来:“为母则强,我不能不为兰哥儿打算。我本来只想着让宝兄弟酒后失态,让众人觉着他浮浪,印象不佳,这样即使太太起了这个心思,朝廷也不会同意让他顶替了大爷的。我也想着,宝兄弟这样的情形,功名是没法再考的了,他也不喜仕途,虽说是名声暂时不好,对他也并无实际的损害。之后,我和大爷也定会善待这个弟弟的。” 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婆媳二人都是如此心狠手辣!史夫人和贾政都望向王夫人,要验证王熙凤的话是否属实。 王夫人不意王熙凤竟然当众抖露出了这个秘密,不禁又羞又恼。她涨红了脸,指着王熙凤骂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不守妇德,行为不端,怎么不让人心中生疑?为保血脉传承万无一失,我想着把这爵位给宝玉,也是为了贾家着想,想不到你狠毒若此,竟然就此毁了宝玉的前途!” “母亲!”贾珠愤然地道:“我和您说过的,兰哥儿是我的亲生儿子。若不是你如此逼迫,凤姐儿又何至于如此?” “至于宝兄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也完全没想到的!”王熙凤只冷冷笑着,忽然又道:“其实,依着我说,那也不全是坏事。叔叔曾言道,宝兄弟衔玉而生,又传扬得人尽皆知的,并非好事。太上皇时还罢了,当今皇上是很忌讳这个的,这可不是大造化,怕还会成为催命的符咒!如今釜底抽薪,虽说是坏了声名,但可保他这一世平安了。” “若是我上了公堂,审案的大人要责问起来,我要为自己开脱,少不得要说明白其中的缘由。我纵然有错,但始作俑者,也不能是清清白白的。这黑锅,也不能由我一人担着吧!” 众人把这话在心中过了一过,不禁骇然起来。贾政闻言怒斥贾珠不孝,记恨母亲,又转身责备王夫人行事荒唐,为母不慈。他有些慌乱,这可万万不行,这丑事要被宣扬出去,贾家人都不能见人了! 史夫人心中五内杂陈,她不禁想起了被出继的贾赦来。说到始作俑者,她算不算呢?王夫人也是见了她这个前例,才有样学样,不意遇上王熙凤这样的狠辣人,最后反噬到了她的宝玉? 她明白王熙凤的话有道理。王熙凤坑害宝玉,她怎能不恨?依着她的心意,既然做出了这等事来,那就该把爵位让给宝玉以做补偿。但方才她旁敲侧击地试探了戴权,想从他那儿探听朝廷的态度,然而戴权的回答让她的打算完全落空了。 皇上忌讳这样的异兆,朝廷也容不下宝玉,安郡王府记恨着贾家,不会让她这心愿成真的! 所以,史夫人闭了闭眼睛,宝玉日后,还是要依仗着贾珠夫妻。今日发落了王熙凤,是出了一口气,但后患无穷。贾珠和兰哥儿也会因着这个受了牵累,怎么会不恨宝玉,不过是弟弟、叔叔,哪里能比得过王熙凤的分量。她和王氏,终究要走在前面的,政儿对宝玉也已心灰意冷,不会维护的。 “你那印子钱是怎么回事,那可是触犯国法的!”史夫人冷着脸继续问道,她要知道王熙凤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值不值得维护。 “我做的时候不长,放出去的银钱也不太多,并没有闹出人命来。如今,我立刻派人去抚平了这事,只要收回本钱就行了。若有那实在还不出的,我也自己认下了,不会威逼的。求老太太和戴公公讨个情儿,我再也不敢做这样事了!” 和原书中贾府抄家时被抄出了满满一箱借据不同,此时王熙凤的印子钱大业铺陈得并不算太大,还没赚到太多银子就被朝廷查到了。如今王熙凤的罪倒不太严重,可以弥补上,那些借了印子钱的也不会因着逼迫而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真是祸福相依,世事无常! 史夫人沉默半晌,叹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道:“既然这样,凤姐儿,贾家这次就放过了你,但你要记着今天自己说的话,你和珠儿一辈子都要善待宝玉!否则,祖宗天理,也放不过你!” 王熙凤和贾珠连声答应下来,王熙凤拿着贾兰赌咒发誓的,态度极虔诚。史夫人对着贾政吩咐道:“去请戴公公来吧!” “戴公公,咱们荣国府这些年来也借了国库里不少银子,约莫着有三四十万两。这是从先代荣国公时就开始借下的,当时是为了安置抚恤麾下追随的将士,也是出自一片公心。”史夫人叹息道:“也是我们这些后代子孙不争气,由奢入俭难,耗费了祖宗的善德。只是咱们贾家受朝廷的恩惠深厚,这忠心还是一脉相承的。如今朝廷有难处,贾家自然要为朝廷分忧,当仁不让!” “好,老太君果然深明大义!”戴权鼓掌赞道:“贾家和王家还是有忠心的,和那些心中没有国家朝廷的人是不一样!” “这借款委实太多,贾家如今一时是拿不出来的!”史夫人恳求道:“请朝廷宽限些时日,允许贾家变卖些产业,分期偿还。” “老太君放心,朝廷也是通情达理的!”戴权欣然应诺道:“想来贾家是不会辜负了皇上的苦心,这也是给贾家自救的一个好机会。嗯,还要请老太君和贾大人主动上一份奏章,表明国公府的态度,宁荣两府,那是开国时□□皇帝亲封的,功勋卓著,由你们带头,那意义非同寻常!” “皇上厚恩,贾家铭记在心,必不会让皇上失望!”史夫人态度谦恭,心中却是苦涩无比。嘉仁帝这是要拿着贾家当做一把利刃,率先挥向盘根错节的旧勋贵啊。四王八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相扶持,是数十载的老亲了,也是太上皇的心腹老臣。但此刻,贾家却不得不出头为嘉仁帝先驱,背叛他们了! 史夫人可以想象得出,贾家一旦这样做了后,昔日的同盟者会多么愤怒,贾家会被他们集体地孤立,同时也不会被文臣宗亲们待见。这会是一个漫长难熬的过程,直到嘉明帝彻底地掌控了朝局,这也同时意味着旧武勋的失败。 但如果不这么做,立刻,朝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问罪贾家。有王熙凤这样一位私放印子钱,违抗朝廷律法,道德败坏的妻子,珠儿完全可以被问一个庸碌无能,治家不严,甚至是同流合污的罪名,褫夺袭爵人的身份。而宝玉,也因为诋毁朝臣,非议士人,因此不会得到朝廷的允许,接下珠儿的爵位。那么,朝廷就有理由收回祖宗挣命得来的一切! 政儿和珠儿,他们官职平平,才具平平,宝玉,也......那等不到贾兰长大成才,贾家早就泯然众人了。荣国府现在是个空壳,但那架子不倒,在京城里就还有一席之地! 所以,这桩事,就永远瞒着宝玉吧!他受委屈了,但任何人,都没有家族的传承兴旺重要。 史夫人把这道理讲给众人听,命他们仔细查看,家中如今还有多少底子,能还上多少欠银? 王熙凤好容易逃过了一劫,低眉顺眼的,做事格外勤勉。一面赶紧派人去收回放出去的印子钱,只敢拿回本钱,有几笔实在还不上的,连本钱也不要了,只求赶紧了结;一面不辞劳苦地把荣国府的帐目清点了几回,发现府中的现银和将要到手的田庄上的租子加起来,也只有三万多两银子的样子。这可怎么办呢,她发愁地把这情况禀告给史夫人。 府中有些用不上的摆设、铜器锡器大家伙先拿去卖掉吧,家中也用不起这许多下人了,咱们都要节省着过日子了!”史夫人想了一想:“把卖身契给了他们吧,也是几辈子的家生子了,纵然发卖了他们能多得些银子,但那名声也太难听了。咱们贾家下面的日子不会好过,还是谨慎些好!” “田庄不能卖,那是家里衣食开销的根本。”史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娘娘还没有莅临过省亲别院,那就只是一所建好的大宅子,与皇家颜面无关的。卖了吧,这宅子当初花了四五十万两银子,何其华美壮丽,也因此掏空了贾家的内囊,挥霍了贾家的元气!” 史夫人自嘲地笑了笑:“趁着这当儿大家还没一股脑地卖东西还账,好歹还能多淘摸些银子。我想,宫里的娘娘,是再也用不上了! 第107章 林家父亲107 事关贾家的兴衰存亡, 贾家众人难得的齐心一致,用极高的效率处理起来。省亲别墅本被恭敬封存着,预备贤德嫔下一回回来,没人敢去入住。为了时间长了宅子受损, 还另外派了不少人手日常维护着。 如今既然准备发卖了, 只要留下几个人打扫, 修剪打理一下花木就可以了。各房主子,也不需要那么多下人伺候了, 女眷们各自身边只留下一定数额的贴身丫鬟,做粗活的婆子,男丁们也无需那么多小厮们跟随左右。这样, 减去一半的下人,也足够使用了。 原本,贾家非常讲究排场体面, 虽然她们出门交际不多, 但姑娘们也要‘一脚出,八脚迈’, 才是大家小姐的样子, 身边大丫鬟、小丫头、教养嬷嬷、洒扫婆子一大堆;史夫人身为荣国府金字塔尖的老祖宗, 只她一人院子里,大丫鬟就有八名之多, 平日里都清闲自在, 只迎合着史夫人想爱好,装扮得漂亮体面,陪着她说笑解闷,伺候她衣食起居就好。 为了顺利裁撤多余的人手,史夫人下了狠心, 先从她院子里做起。自己带头,才可以震慑众人,方便王熙凤把这桩事成功做成。 史夫人思忖了几日,身边的大丫鬟留下最贴心能干的鸳鸯、琥珀等三人,小丫鬟和婆子们直接减去了一大半。她召集了下人们,先从大义上讲述了贾家要响应朝廷的诏令,为皇上分忧,必须要还上以前的欠债。因此,贾家上下都要简朴度日,节省下银钱来,遣散众人也是无奈之举。她会把身契免费发还给大家,再额外发给一个月的月钱。贴身伺候的丫鬟,她从私房里再拿出银子来补贴。 众下人闻讯如遭雷击,顿时哭声一片。这些人都是家生子,有的一家子几代人都在贾家做事,骤然被赶了出去,难免惶恐万分。 在贾家,她们的日子过得安逸。主子按月发放月钱,还数额不少,比如大丫鬟每月的月钱高达一两银子,还有四季衣裳,过年的红包,主子不时的赏赐等,吃穿用度,比起外面一般的人家来,都要远远超过。就算主子们愿意不要钱发还身契,那对她们来说,也是根本不划算的,养在温室里久了,哪里愿意去经历外面的风霜呢! 史夫人见此情景,也是感伤失落,眼中落泪,她自嫁入荣国府以来,一直都过着下人们众星捧月的显赫尊贵生活,极顾念体面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到了暮年,还要亲眼见到家族凋零的场景。这些都是伺候了她多年的人,平素里她没有亏待了她们,她们对自己也是忠心殷勤的。 越是高门显第,越要维持着排场颜面,今日荣国府这样裁撤下人,无异于向京城贵人们展示,贾家是真的败落了!但现在贾家要保全后代子孙兴起的指望,只能壮士断腕了,旁的,都顾不得!史夫人含泪安抚了众人一番,硬起心肠来,不再看她们眼中的哀恳惊慌,扭过身来就进了佛堂。 跪在菩萨像前,史夫人默默地念着经,这些年来的风雨是非在心中一一浮现。她心中苦涩,泛起沉沉悔意。 很久之前,贾家的路,是不是就走错了?她的那些儿女们,贾赦、贾敏,死的死,走的走,和她都脱不开关系。但愿神佛菩萨保佑唯一余下的政儿一房,若有什么报应,就由她一人承受吧! 同一天,这场景也在荣国府各房里上演着。贾政忍着羞愧,用委婉的语句请他的清客们另谋高就,自己赠送了他们不少银子好聚好散。 王夫人遵照史夫人的意思,要送走周瑞夫妇,不然有这根尖刺横在中间,婆媳两人再不能维持正常的相处。王夫人想起日后还要指望着贾珠夫妻孝敬自己,照应宝玉,只能选择牺牲了自己的心腹陪房。 王熙凤后来还把贾瑞贪占了多少贾家的财物展示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无言以对了,再把当时的情形在心中过了一过,恍然发现周瑞家的私心和用意,痛恨后悔起来,原先心中存着的一丝愧疚便也完全消失不见了。她不愿见前来求情的周瑞一家,吩咐把身契发还给他们,从此主仆恩断义绝,再无关系。 探春和惜春处,麻烦还少一些。惜春本就有些冷心冷意,原书中撵走自己犯错的贴身丫鬟入画是再不留情的,任其他人如何求情开解也不理会。如今既然府中做出了决定,她照办就是。探春留下了得用的侍书和翠墨,其他小丫鬟的前程死活她并不太上心。 “老太太、老爷太太自己都带头做起了,咱们院子里的颜面难道还比她们大不成?”探春对前来苦求的丫鬟婆子们叹道:“只能各自去寻各自的去处了!”命侍书拿出自己积攒的几两银子和一些小首饰来,分给丫鬟们:“收下吧,也是主仆一场,出去后好好过日子吧!” 贾宝玉那里,则是一片兵荒马乱,他身边的丫鬟最多,平日里的待遇也最好,还都和贾宝玉情意缠绵的,都幻想者日后能成为他的姨娘呢,谁还肯出去? 被众多妙龄少女们围绕着眼泪汪汪地哀求,贾宝玉心中着实不忍,哪个他都舍不得啊!他先往贾珠夫妻的院子去求情,被平儿拦了下来,平儿指给他看,她们院子里也不太平呢,哭声震天,王熙凤正在发落人。 “宝二爷,你不要难为奶奶了。这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定下的事儿,奶奶如何违抗得?”平儿叹着气劝说道。见贾宝玉还不死心,便让他去问问王夫人。 老太太和太太从来都对他有求必应的,贾宝玉满怀着希望而来,不料这在他看来小小的要求却被王夫人断然拒绝,并告诫他不准去惊扰了老太太,这本就是老太太做的主。 王夫人还隐晦告之了家中必须归还欠银的艰难处境。全家人都要这样做,节省开支,他再也不能任性了。留下几个好丫鬟伺候,其余的都散去吧,不过是些玩意儿,又有什么可惜的呢!见他失落苦恼,王夫人心中不忍,不禁又宽慰道,若是贾家度过了难关,他再找也是使得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贾宝玉脑子中回响着王夫人的话语,独自在花园里的小径上徘徊,不敢回去面对丫鬟们充满希翼的眼神。他救不了她们! 没有了贾家的萌荫,他什么都不是!往日里引以为傲的风流清高,不同世俗,半点没有用处。他鄙夷那些‘禄蠹’俗人,可如今他想,如果他也是‘禄蠹’中的一员,那今日这一幕是否就不会发生了,他有能力支撑贾家,也就能有底气护着自己的丫鬟们了吧?如果换了他是贾琏那样前程万里的官员,他的意见,阖家都要尊重吧,而不是就这样几句话就打发了他?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么一句话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惆怅惘然,感慨万千。 经过了千形万状地争闹后,荣国府总算平静了一些。他们这样大手笔地裁撤下人,在京城贵族圈子中,也引来了众多的议论。高门大户中,下人们大多用的是家生子,只有犯错的奴仆才会被打发出去。因此,各家的下人们就越来越多,经济上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虽然他们也为之发愁,但没人肯像贾家那么做,这意味是把自己的面皮撕了下来,明晃晃地告诉旁人,自己家已经落魄如斯,再养不起这些下人了! 若是放在权势正盛的时候,这些开销虽大,也不成问题。但如今武勋们多顶着个空名闲混度日,哪里会有什么来钱的门路,就这么坐吃山空,不过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只能希望子孙出息,成为‘禄蠹’,重振家族了。 对众人的打探议论,贾家一直保持沉默,并不回应。过不了多久,另一个消息又在京城里传开了:贾家,准备卖原来为迎接贤德嫔而修建的省亲别墅! 贾家的解释是,这别墅贤德嫔娘娘并未莅临归省,因此无关皇家忌讳。贾家留着也是空放在那里,实在是可惜了,因此愿意卖出去。 京城里贵人云集,好的宅子非常难得。贾家因是开国功臣,才被赏赐了上好的地段,敕造了宁荣二府。几代人过去了,当初还有些萧瑟的京城繁华无比,一地难求。当初宫妃省亲时,吴贵妃家中虽豪富,都得往城外去买地盖房子,因为城里委实寻不出这大块地方了。 因此,贾家要卖省亲别墅,立刻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问价。同时,贾元春在宫中也因此而受到了众人的嘲笑讥讽。 那些和她不和的嫔妃假惺惺地表示对她的关心。 “贾妹妹,听说你家中要卖了给你建的省亲别院?是不是银钱上特别紧啊,姐姐这里倒还有些银子,不妨拿去救救急,也是咱们姐妹一场!” “贵妃姐姐你说笑了,贾姐姐家中那是什么人家,国公府啊,哪里是一般人可比的?连太上皇和甄贵太妃都对贾姐姐高看三分呢!我看,那是贾姐姐家中勤俭实在,觉着贾姐姐再不会回家省亲了,白白放着可惜罢了!” “即使如此,也不用急着卖啊!日后贾妹妹得个一儿半女的,留着送给小皇子、小公主,也是外家的一片心意不是?我娘家就小心维护着园子,准备等三皇子长大呢!” “姐姐的娘家真是有心了!不过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是常理啊,哈哈!” ...... 贾元春委屈地承受下众人的奚落,背地里气得哭了一场。她觉着,家人已经抛弃她了,这样落了她的面子不说,对她的支持也越来越少,送进宫里的银票都快要用完了,也不见母亲再进宫送来。当初,她可是为了给家中博前途,才被送到了这不得见人的地方。那省亲别墅,自己可一眼都没见着,就要被卖出去了。那时她未能省亲,不也是因为受了家中的连累被禁足降位的! 当初自己若是不进宫,怕已经成了官宦之家的当家主母多年,凤冠霞帔在身了!至不济,也儿女绕膝,享受着人间烟火的天伦之乐。总好过,无宠无子,在寥落的凤藻宫里,坐看宫花寂寞红了。 贾元春凝望着窗外,天空高旷,越发显出了那一轮冷月的凄凉,四下里一片静默。她这一生,都注定走不出这森立着的四面宫墙了! 眼泪无声地落下,又在脸上静静地干涸。只有那座华美宫殿门上掺了金粉的‘凤藻宫’几个大字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第108章 林家父亲108 红楼梦中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那些美丽女子在这里度过了悲欣交集的青春年华,也见证了贾家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兴盛到树倒猢狲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那一段时光。如果身临其境, 会让人生出万般感触, 不胜唏嘘。 眼下这壮丽的园子, 还没有被贾元春亲自赐名,只含混地被称为:贾家别院, 毕竟这也是为了迎接宫妃省亲而修建的,尽管没能用上,也不适宜以此大作宣扬, 皇家和贾家都是要脸面的。如果没得到戴权的明话,贾家都不敢卖出这华而不实的门面。 京城里对这园子感兴趣的人还是挺多的,不断有人前来打探。但这样壮丽而有规格的园子, 有资格, 有能力买下的人都是又福又贵,在京城里也是有限的。王熙凤为了把这园子尽快地出手, 特别安排了几个机灵有口才的下人, 随时准备带着买主去园子里游览观看, 把园子里每一处院子和景致都细细地介绍清楚。 听说贾家要卖省亲别院的消息,林雪峰是感慨不已, 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只是,这园子里眼下还是一张白纸,宝黛钗三人的爱情纠葛,无数青春少女的喜喜怒哀乐,大家族的世情, 人间冷暖,这些场景在这里都没有出现过。 朱氏却对此动了心,她想买下这别院!原来的书中,贾家的大观园大张旗鼓地修建起来,给贤德妃和贾家挣足了脸面,贾家的姑娘们也随后因着娘娘的恩典搬进了园子里,过着赏心乐事,风花雪月的逍遥日子,好不风光快乐!可就在修园子的同时,林如海在扬州城病逝,林家绝嗣,几代人的财产尽入贾家的彀中。算起来,这大观园就是用林家的钱财修起来的。 这也罢了,林家已经无后,再多的银子,林黛玉一个弱女子,也是守不住的,不是便宜了贾家,也会便宜了林家宗族。只是,贾家人却不该,一面吞了林家的偌大家业,一面苛待了林黛玉,践踏了林家的声名和尊严,这太可耻可恨了! 就在这花团锦簇的园子里,林黛玉寄人篱下,悲叹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最后被自己的亲外祖母抛弃,在满心的不甘和悲痛中,凄凉地埋骨异乡。 朱氏固然恨林黛玉不争气,给林家抹黑了,但更厌恶的却是贪婪无情的贾家。随着这些年林家的日子过得越发顺心如意,朱氏对林黛玉增添了一些悲悯和宽容之情,毕竟那孩子身上也流着林家人的血啊,父母去得太早,无人教养她!也是海儿轻信糊涂了,唉! 怀着这为之报不平的心理,朱氏得知贾家要卖大观园时,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林家要把它买下来! 对,买下来,这本该是林家的产业,‘前世’就是吸着林家的血才造就得如此辉煌壮丽。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辈子,林家要成为它的主人,狠狠地打贾家的脸! “老爷,我们买下贾家的别院吧!”朱氏和林雪峰商量道:“这样地段的大宅子,在京城里是很难得的。若是错过了,未必再有这样的好机会。飞鸿已经相看了人家,各色衣裳首饰都好说,田庄铺子,咱们家也是不缺的。只是,那谢家在外地做官,谢家公子一人在京城里,也未添置合适的宅子,不如咱们就买下贾家的别院,送给飞鸿当做陪嫁吧!日后成婚了,小夫妻两人住着也顺心,这也是飞鸿的底气。正好,那别院离咱们家也不远,飞鸿回娘家很方便!” 林飞鸿已经长成了豆蔻少女,明朗美丽,自小被当做男儿一般教养。在父母、祖父的熏陶下,书香门第的礼仪修养很出色,又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心胸和眼界。她是林家贵女,而且一家人都名声极好,父兄出色,在京城里是‘一家有女万家求’,第一等的香饽饽。 前些日子,林海夫妻为她相看了一位,是林海官居福建总督的谢师兄之子。那谢姓公子是次子,年轻有为,为人也爽朗大气,林海对他很有好感,觉得其人的才干和人品都是不错的,堪为女儿的良配,两家人现在也大致定下了。 谢公子已经是举人身份,此番进京读书,是预备下一届的会试。谢总督的意思是,无论儿子中不中,都让他成婚,之后便留在京城里吧,继续求学,或者做官,有林家照应着,他也放心。 林家对此自然是赞成的,他们也不舍得掌上明珠背井离乡地远嫁,留在京城里,随时能见面的。只是,谢家虽然也很富足,但尚未在京城里购置下合适的宅子,这急不来,只得慢慢地找寻。 林雪峰明白朱氏暗戳戳的小心思,也不点明,含笑道:“这个主意甚好,日后若是他们看中了更好的,拿来当做别院,或另做他用,也是不错的。” 林雪峰和朱氏到来,王熙凤也出面殷勤招呼了一回,命人给他们带路,去园子里四处看看。这当儿,还提什么两家旧日的龌龊?如今的林家,明晃晃地压过了贾家一头,一家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一家是如日中天的清贵,贾家哪里还有底气装腔拿乔的? 再说了,这园子当初建起来时,花了不下四十万两银子,但上下多少人在其中捞了好处,王熙凤是心知肚明的。而且,急着要还上欠债,这银子还要得急。一时间,能拿出大笔现银来的人家,可并不太多。贾家上下,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见老太太听说林家人要上门后,也是表情复杂,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就什么话都没说了么? 而且,林家还不算最尴尬的,毕竟那是多年前的纠葛了,可怎生这么巧,今日里来的,还有......唉,贾家如今也得罪不起,还不是恭恭敬敬地招呼着! 林雪峰和朱氏漫步在大观园中,贾家人请来主持这工程的山子野先生,可堪称是有本事啊,放在后世,那是能名利双收的大建筑师啊!但在这个年代里,看在贵人们的眼中,不过是位出众的能工巧匠而已,真是生不逢时啊! 看这大观园,因地制宜,把天然野趣和实用舒适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一二十处大院落,都各有特色。或小巧雅致,有江南的秀丽韵味;或疏朗大气,开阔明亮,屋前几株高大梧桐树,屋后大片芭蕉,嗯,想必那原是爽利有才干的探春的居处——秋爽斋; 那处庭院,西侧临水,东侧靠山,有两层小楼,不远处池塘里长满了菱花、蓼花的,应该就是贾迎春的住处了。现在的贾迎春,倒是逃离了原来的悲惨结局,过着平淡但安逸的生活,林雪峰也为她感到高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自豪,自己这只蝴蝶还是改变了一些人命运的。 那座大院落里,五间宽敞大屋子,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满院子都是香草藤蔓,奇石嶙峋的,和那‘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的薛宝钗极是相配。 那处山野田园风光的院落,无一彩绘,屋内纸窗木榻,陈设简朴,一洗富贵,院子很大,里面还有大块菜地和水井,那必定是稻香村了。可是它原本的主人李纨,早就嫁为人妇,儿女双全了。 那最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院落,处于大观园中最好的位置,可惜了,今生,那贾宝玉却是与怡红院无缘了。林雪峰忽然失笑,怡红院这名称,说来也着实不雅,不出现倒是一桩好事。 那千杆翠竹掩映下的院落,有曲折游廊,清溪盘桓,屋后种植着梨花和芭蕉,非常幽静,林雪峰和朱氏一踏进此处,便不约而同地心中一紧。他们知道,林黛玉曾在这里笑过,哭过,这个地方见证了她短暂一生的幸福、痛苦和死亡。 “老爷,我不喜此处。”朱氏叹了口气道:“这里景色虽不俗,但实在太幽暗,太安静,让人不由得心中凄清,不是个舒畅的地方!” “确实如此,此地确实不易长居,可惜了这江南的精致雅韵!”一声清朗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林雪峰和朱氏回头一看,认出那一对含笑向他们走来的体面中年男女。 “原来是安郡王世子、世子妃,林某有礼了。”林雪峰从容拱手道,朱氏也连忙招呼见礼。 “林侯爷有礼,今日有幸见到两位长辈,是我与内子的福气。”安郡王世子不敢怠慢,不提林海的官位显赫,就是林雪峰本人,也是爵位、声名一样不缺的。 “林夫人,您也看中了这园子么?”李碧波笑着对朱氏道:“确实不俗,巧夺天工,内藏丘壑,处处盛景。这园子,便是神仙也住得了。” 安郡王府的纷争,朱氏也是听说过的,这李碧波和贾敏之间,恩怨纠葛,也是不可言说的。朱氏只笑着回答道:“正是,我们也是想来看一看合适不适合,这样的大宅子在京城中也是少见的。” “实不相瞒,我和世子是想着,家中女儿也不小了,眼见着也要说人家了,给她选择一处好地方当做别院也甚好。”李碧波微笑着道。今年安郡王府喜事临门,皇上恩典,女儿慧龄被朝廷破格册封为郡主,赏赐了俸禄、食邑,安郡王对这孙女也很喜欢,给她物色夫婿十分上心,眼下已经有了眉目,那人选阖家人都觉得不错。 从世子处听说了贾家要卖省亲别院还债,李碧波就心中一动,她以给慧龄准备陪嫁宅子为理由,说动了世子来此一游。 世子原还有些不愿,他着实厌恶贾家,不想和贾家再有什么牵扯,京城里又不止这一处好宅子,何必非要买贾家的呢?但他不忍让妻子失望,便陪着李碧波来随意看一趟。谁知,这一看,世子却是赞叹不已,喜爱有加,这省亲别院可比中规中矩的王府吸引人太多了! 李碧波含笑瞥了世子一眼,她也着实喜欢此处的风景,但她一心想要得到此处,实则是自己深埋心底的一个念头在涌动。 贾敏,你看到了么,这是你娘家满怀着期望而修建的园子,如今却因着家族败落,为了避祸还债,不得不忍着心疼和不舍发卖了,还要殷勤地招揽着买主。 你的女儿被你的偏执、自私、愚蠢和孤高骄傲教歪、坑死了!如今她在郊外的尼庵里孤零零地清修,她的印记在安郡王府已经被慢慢抹去了。而你那狠辣伪善的母亲,则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安郡王府高贵的郡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过着逍遥幸福的生活! “这园子似乎太大了,而且荣国府要价三十五万两银子,也太昂贵了!”世子摇头道,虽然他极喜欢此处,但一来觉得这太招摇了些,二来,这价格也着实不菲,王府还要为慧龄准备许多嫁妆,不能把银子都花在这园子上面。低调务实,是他们安郡王府一贯的宗旨。 李碧波眉头微皱,世子这话很有道理,考虑得很周全,但要她放弃这园子,也着实不甘心。 她为难地思虑起来,如何说动世子呢? 忽然,她看着朱氏看着四周时眼中的光芒,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主意来。 “林夫人,您想买这园子,是不是也是为了孙女儿?”李碧波问道。林家人口简单,孙子自然是要继承侯府的,那么,他们想买这园子,八成也是为了疼爱的孙女儿,好像听说林姑娘也相看了人家。 “世子妃说的不错。”朱氏回答道,她还在感叹。 “那么,不如这样,这园子太大,哪一家拿下住着都会觉着太空旷了些,不合适。”李碧波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园子里有一条河,天然就把这园子分隔了两片。咱们两家根据自己的喜好分别选择一片,合伙买下,贾家的要价是可以压下一大截的。然后我们两家再商定价钱,在官府里各自办地契房契。您们看这样可行么?” 世子茅塞顿开,击掌赞道:“此法甚好!” 两人的目光都望向林雪峰和朱氏,等着他们的答复。 林雪峰和朱氏对望了一眼,想了一下,点头答应道:“那就这么做!” 王熙凤轻声地向史夫人禀告了安郡王府和林家的意愿,便退到了一边,脸色为难。她知道这两家和贾家的恩怨,为什么偏偏是这两家要买这园子,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两家能立刻拿出银子来买下? 第109章 林家父亲109 “珠儿媳妇, 眼下只有安郡王府和林家两家要买园子么?”史夫人问道。她那日衡量了利弊之后,是放过了王熙凤,但心中岂能不留着芥蒂,王熙凤害的可是她的宝玉啊!因此, 自此之后, 她对着王熙凤一直都是淡淡的, 往常都亲热地‘凤哥儿’、‘凤哥儿’地叫着’,现在改口称呼为‘珠儿媳妇’。 王熙凤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大家如今只剩了个面子情,但彼此的目标和利益却是一致的,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暗下绊子算计了。这样也好, 抛却了上慈下孝的虚伪面具,大家坦诚相对,比起以前的装模作样来, 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的, 老太太,这园子当初建造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 其实还不止, 还有些款项是分期结的。所以, 卖出去太便宜就是血亏!再说,也不够还上欠债啊!” “我定下的开价是三十五万两银子, 但我估摸着能卖出三十万两银子就是不错的了!”王熙凤苦笑着道:“咱们家那园子太大, 家中人口不多的,根本用不了,这每年的打扫修整还要不少银子和人手。况且,大家也知道这是预备了省亲才建的,寻常的商人, 再是有钱,也是不敢接手的。这园子又卖得急,京城里的官宦人家,仓促之间,哪里能拿出这么多现银来?” 王熙凤低头说道:“孙媳妇也知道这两家和咱们荣国府的纠葛,起先,也着实是有些不甘愿的。以此,特地请人去给老亲和勋贵们递过话,他们若是有这意向,咱们家宁可便宜些卖。但老太太,这些人家其实也和咱们家也差不多,外头只维持着一个空架子,内囊却尽不上来了,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安郡王府和林家表示要买。而且,他们也觉着太大了,准备合买下来后,两家再分割,各自办房契地契。说实在话,他们两家透出这意思后,更加没有人会愿意买咱家的园子了,他们都会担心得罪人!”王熙凤坦白地说道。安郡王府是皇上颇看重的宗亲,林家是前程似锦的清贵文官,官宦人家何苦和他们硬对上,扫了他们的脸面,贾家的园子又不是白送的! 史夫人闭了闭眼睛,心中苦涩。这两家,如今都是如日中天的,落魄的贾家根本不能得罪。如果园子无人问津,欠国库的银子因此还不上,皇上或许还能原谅一二。但现在明明有两家现成的买主,且他们又是皇上信任的臣子,你却径自拒绝,不肯卖,皇上岂能不怒?必定是认为贾家是心怀怨怼,阳奉阴违啊,这样贾家还有好果子吃么? 忍着吧,贾家再不是两代国公爷当家时,那赫赫扬扬的钟鸣鼎食之家了,但好在,向皇上纳了投名状表忠心,也是在背弃了勋贵老亲了之后,还能讨得一条出路,这已经是大幸了。皇上立意要对付太上皇看重的老武勋们,越拖到后来,那手段会越厉害。如今断尾求生,好歹还能苟全! “珠儿媳妇,他们要买,咱们为什么不答应呢,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史夫人竭力表现得雍容淡然,吩咐道:“不过,那价钱尽量要得高一些,你能言善辩的,就由你去和他们商谈吧。” 王熙凤见史夫人点头答应了,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史夫人心中存着芥蒂,执拗着不肯呢,那她就不知道怎么收拾这烂摊子了。偏生她还不能撂开手不干,谁叫她的把柄被拿捏了呢? 王熙凤殷勤地在省亲别墅的凸碧山庄里设宴招待了朱氏和李碧波,凸碧山庄是这园子山上的一处宽敞花厅,居高望远,整座园子都尽收眼底。王熙凤一面言语动听地和这两位贵妇人介绍着着别墅的好处,一面极力把当初的造价往高里说,指望她们被自己蒙混过去,不压价钱。 朱氏和李碧波却都是当家多年的,手中也管理过偌大家业,对着王熙凤的殷殷言辞都微微笑着,不肯接话。两家后来也带了懂行的人前来走了一遭儿,把各处细细查看了,粗略给估了个价。两家凑在一起商量了一回,已经达成了共识。 “珠大奶奶,你家这园子确实修得精心,咱们也是看中了这景致好。只是,找人估算了一回,换了是我们,这园子不到三十万两银子就能修好的。也许是府上宽仁,被人哄骗了也未可知?”朱氏不紧不慢地道,先把这基调就给定下了。 王熙凤脸色一白,她原以为朱氏是书香门第出身,会比较清高,人又上了年纪,好糊弄呢,因此先对着她开口,没想到人家如此精明。 朱氏且不理会王熙凤,只笑着对李清波道:“世子妃,我是江南人氏,那边风气开明些,不以经营为鄙俗之事。当家主母么,怎么能不食人间烟火,我家老爷更是对格物营生感兴趣,我们这样的俗人,可让人见笑了!” “林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李碧波接话道:“林侯爷造福百姓,为人敬仰,太上皇和皇上都是盛赞的!若是有人因此而说闲话,那就是她自己糊涂了!您说是不是,珠大奶奶?”她转过脸去笑着问道。 “林侯爷、林夫人素来品格出众,谁会那么糊涂呢?”王熙凤尴尬地回答道,想起眼下的困境,只得咬牙打点起精神来,争取更高的价格。 “这园子和荣国府是相邻着的,买下后先得修建一道长长的围墙隔开,然后咱们两家再想法用树木、花墙分割,这也要下一番大力气。”李碧波笑吟吟地指出来:“也就是我们两家为了女儿、孙女备嫁,手上准备的银钱还充裕,但也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若是这园子价钱太高,那咱们也不能让府上太吃亏,只能忍痛割爱了。京城里有钱的官宦人家、豪商还是很多的,咱们就不打扰了 。”—就算王府有钱,也不愿便宜了你贾家!李碧波心中冷笑着。 “细想一下,似乎咱们两家买这园子也是不太妥当的。毕竟,我们和府上曾经的往来并不太和谐,那会不会引来议论,道我们乘人之危,强买强卖的?”朱氏一脸犹豫之色,顿了一下:“不如,就此算了吧,咱们再另外找寻吧,世子妃?” “那,也罢,我虽喜欢这园子,但王府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珠大奶奶,告辞了。”李碧波附和着道,说着,两人就准备起身离去。 “两位夫人留步!”王熙凤急忙拦住,明知道这两人是在作势拿捏,但贾家现在并没有什么选择。 “那些无知小人,两位贵人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王熙凤赔笑道:“两位夫人放心,这一层,贾家自然会出面说清楚的。贾家诚心要卖这园子,两位不计前嫌,是帮了贾家!” 见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后,轻轻颔首,王熙凤才松了口气:“那这价钱,咱们再商量商量?” ...... 任王熙凤再巧舌如簧,无奈朱氏和李碧波却始终不肯吐口。讨价还价后,最后两家用二十八万两银子买下了大观园。签下合约后,半个月内银货两讫。 安郡王府和林家接着再分这园子,朱氏心中有些心结,她不愿要那潇湘馆,自己的孙女可不是书中苦命的林黛玉!她不愿让她明媚如春光的飞鸿沾染上那黯淡凄凉的气息。于是,林家果断地选择了另一片,出了十五万两银子;安郡王府拿了十三万两银子,要了余下的那一边。 交割清楚,各自去官府办好了契约,两家就派了下人们进来打理修整。 史夫人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眺望着省亲别墅的方向,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在那里,安郡王府和林家的下人正在日夜加紧做工,要修筑起一道围墙,堵上原来的门,把省亲别墅和荣国府彻底地分隔开来。 史夫人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般地抽痛起来,这园子是她亲眼看着建起来的,政儿、宝玉和贾珍那日一起带人进去游逛,宝玉回来还和她兴奋地讲起园子里的好景色,他还做了好些诗句,给各处园子取了名儿。那天,政儿还难得地夸赞了宝玉有灵气。 那时,他们都是满怀着希望的,尽管这园子掏空了贾家的的大半家底,让众人都为之忙碌不已,但那时,大家的情绪还是很振奋的,她们盼着贤德嫔的到来,盼着她在宫中光彩焕发,压倒众妃,把贾家再次带上荣耀的顶峰。 如今,一切的期盼都化为泡影了!她曾经居高临下地看待过林家,曾经在安郡王府面前也矜持骄傲,各种算计。如果,如果当初她和国公爷......那么,今天贾家是不是就不会面对着这难堪的境遇了? 万千感慨悔恨,都付于一声长叹,几行清泪之中。 正当京城里的人还在议论贾家真是穷了,先是遣散下人,现在要靠卖省亲别墅来混日子,以前那奢侈的日子怕是寅吃卯粮地地死撑的呢?也是儿孙不争气,眼见着败落了,唉!探春刚刚有点眉目的婚事便消无声息了。 这时,荣国公遗孀,一品诰命史氏和其子贾政分别向朝廷上书,表示贾家多年来因故欠下了国库四十几万两银子,他们日夜为之不安惭愧。今国库空虚,朝廷预行利国安民之举而因此受桎梏,贾家历代受朝廷恩典,深以为愧,故而把家中别院卖出,归还大半欠债。余下的,自会分期加紧归还云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四王八公等老亲旧友惊掉了眼珠子:咦,史夫人和贾政这是发疯了么? 第110章 林家父亲110 贾家一次性拿出了三十万两银子归还了国库的欠款,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嘉仁帝是发布了诏令,催促着借了国库银子的臣子们尽快归还,但反响却不尽如人意。大家不敢明着与皇上抗衡,也表示要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归还那些欠银。但眼下能还出的数额,可就十分可怜了。他们还纷纷上奏章,或是去太上皇那里求情,极力陈述自己的困窘,请求朝廷开恩,允许他们分期地还上。 态度是十分恭敬惶恐,但就是哭穷诉苦,不肯痛痛快快地还钱。太上皇也维护着那些老臣们,告诫嘉仁帝要宽仁,不能威逼过甚,同意让臣子们缓缓而为之。 臣子们一年还上个千儿八百两的,借的不多的还罢了,那欠下了大笔银子的,可不得还上个几十年,黄花菜都凉了! 贾家的这个举动,却是打破了这个僵局。四王八公,那是太上皇的心腹旧臣,受太上皇恩典甚深,此刻贾家却忽然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可谓是对武勋团体的背叛,其中必有蹊跷!贾家的上书中写得天花乱坠,也没人相信他们是真的出于大义,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京城里谁不知道呢? 四王八公都在国库里借了银子的,多少不一,有几家的欠债甚至超过了贾家。贾家来了这一手,可就把他们顶在南墙上了,实在糟糕! 有几家女眷忍不住上门来责问,你贾家这么做,可想到过他们将何以自处,也学着你们卖房卖地,遣散下人么?四王八公赫赫扬扬了数十载,行此破落户之举,还要不要这个脸面了? 再说了,就是你贾家忽然良心发现,一心为国为民起来,你还欠银前,为什么不和大家通个气,也让我们一起向皇上表表忠诚?咱们也跟着挤出个几万两银子来,也好交差!你家这么做,可实在不厚道,枉咱们几家是数十年老亲的情分了! 史夫人是有苦说不出,她怎么也不能说出真相啊,只得低眉顺眼地向她们道歉,说自己家是有苦衷的,还请见谅。那些夫人们见史夫人也说不出具体理由来,也不接话,只冷笑着离开,心中打定主意,要和贾家就此疏远了。 太上皇也觉得仿佛是被重重扇了一巴掌,自己明明是体恤老臣才说了要宽仁,不许嘉仁帝催逼,下一刻,心腹老臣的贾家就向嘉仁帝表示了忠心,还上了一大半的银子,这岂不是说他眼盲心塞么?这真的让他愤怒不已,偏生这还是善举,他也没法发作出来,好生憋屈! 在嘉仁帝来请安时,太上皇夹枪带棒地数落了他一顿。嘉仁帝不好开口,忠顺亲王却出头给顶了回去。他笑嘻嘻地讽刺道,可见皇兄施政是得人心啊,连贾家这样的人家都被感召,努力响应。如今,贾家的名声倒是好了些,连前些日子他家衔玉而生的小哥儿喝醉了,辱骂文武官员、读书人为禄蠹,言官都不太斥责了,更别说是多年前贾代善那场逼婚的文武之争了! 太上皇:......逆子啊,专戳我的肺管子! 正常发作不得,想起宫中的贾元春,太上皇也不好意思迁怒一个女人,只拒绝了贾元春平日的请安,表现自己的冷淡和厌憎。甄贵太妃倒是因此心中愤愤,冷言冷语地找茬训斥了贾元春几回。 贾元春起初很有些惶恐委屈,但随后,皇上就宣她伺候了几回,皇后又夸赞了她安分守礼,赏赐了不少衣料首饰下来,她的心就放了下来。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是皇上对贾家知趣的奖赏,贾家为此付出了大代价的。 她不知道日后贾家和自己是否会因此而能入了皇上的眼,重新兴旺起来?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日后终究是皇上的!太上皇一天天地老了,身体已经不好了,几次生病时她服侍在侧,亲眼目睹了他的老态和衰弱。 那时,贾元春心中惶惶不安,太上皇还能支撑多久呢?等太上皇驾崩后,自己在宫中还能依靠谁? 所以眼下,太上皇和甄贵太妃越是冷待了她,对于她而言,才越是好事情!她咬咬牙,便忍过去了。皇上那里,看在这一层上,也会宽容她几分,她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只是,他们这些旧勋贵,皇上对他们绝不可能像太上皇那样信任重用!贾家,她的父兄也不是得用的人才,大伯和贾琏已经和他们这一房撇清了关系。唯一能指望的,就要看兰哥儿日后能不能成器了!贾元春怅然地叹了口气,她的心中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 只是,就算能等到兰哥儿出息的那一天,她也已经红颜褪去,青春不在,君恩如水向东流了! 红颜暗老白发新,一闭上阳多少春!她这一生,就只能是这样了!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在太虚幻境中,贾元春的这一页上的字迹无声地褪去了。:,,. 第111章 林家父亲111 黛玉穿着一身素雅的玉白色,上面绣着同色暗花纹的素缎衫裙,袖口、领口都用浅绿色素缎镶边,外面罩了一件深紫色的长比甲,脚上穿着一双白紫绿三色相间门的绣鞋,襦裙上系着一块用来压着裙摆的羊脂玉佩饰,透体晶莹润泽。她整个人的装扮十分的精致秀美,只有她那特别的发髻,和头上缠着的长长头纱,右手中执着的那柄浮尘,显示了她与普通闺阁女子的区别。 朱轮华盖车直接驶进了一处宽敞幽美的园子,黛玉在身边的小道姑的搀扶下了车,缓缓地走向了等在前面的一位雍容美丽的女子。 “姐姐,好久不见了!姐姐真像世外的仙姝一般美丽脱俗!”那女子轻轻地拉起黛玉的手称呼道。 “是啊,好久不见了。”黛玉看了看眼前神采奕奕的妹妹慧龄,含笑颔首,心情复杂。 慧龄已经嫁人,安郡王府给她精心挑选了一门好亲事,从慧龄红润舒展的脸色,眼中从容欢悦的光芒,就能看出她婚后生活得十分舒心,婚姻很是美满。 黛玉展目环视着四周,这座园子景色绝佳,望着就让人觉得心胸一畅。她知道,这是父亲和继母李碧波不惜重金,为慧龄置办陪嫁的一所别院。安郡王府这些年站队嘉仁帝成功,在宗亲中很得重用,安郡王府蒸蒸日上,李碧波和一双儿女过得都很顺心如意。安郡王两年前把王位让给了世子,自己和王妃颐养天年。父亲成为了新任的安郡王,立刻就上奏章请封了李碧波为安郡王妃,荣耀地穿上了母亲一生中都没能得到的属于王妃的礼服和凤冠。父亲还把长兄立为世子,慧龄出嫁后,在父亲祖父的帮助下,也与丈夫留在了京城,她时常回娘家,与父母亲近依旧,生活顺心。 一家人上慈下孝,过得其乐融融,只是,这其中却不包括自己!自己已经出家清修了么,不再是这世俗中人,就是从前,这一家人中,只怕也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黛玉心中微微一酸,颇感失落。 说起来,父亲和李碧波并未亏待了她,她居住的别院也是豪华舒服的,不少下人伺候,几个田庄的出产也每年一点不少地给她送来。她其实是顶了个清修的名头,仍然过着贵女的富贵逍遥生活,只是,她一辈子不能成家,不会再与什么人有男女之间门的牵扯了。 李碧波心思缜密,把什么都考虑得周全了。给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是优厚,衣食住行,任谁都挑剔不出半点慢待之处。但那几个田庄和别院,却没有归在她的名下,她只能享受出息,却不能自由地买卖或是送人。 而眼前的这座园子,慧龄出嫁时,那地契和房契早就换成她的名字,在官府过了明路了吧?也是,自己一个方外之人,注定了不会有子嗣继承的,也是为了免除这个后患,比如,堤防着自己再像以前把首饰送给贾家那样吧? 贾家当年为还上国库欠债,宁可卖了这意义重大的省亲别墅,也没上门来向自己求援,一方面是撕破了脸,露出狰狞面容,再不好意思,也有知道自己是支配不了大笔财物的缘故了吧? “姐姐,我极喜欢此处,时常来小住几日。今日是贾老太君的忌辰,我知道姐姐要来为她上香,想着咱们姐妹也可以乘机见上一面,特地等候在此,咱们姐妹边逛边说说话吧。” “也好。”黛玉心中叹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两人在园子里漫步,游览了一个又一个院子,慧龄为黛玉指点着园子里的景色,也把这些年来家中的情形挑拣着给黛玉说了些。她从母亲那里,已经知道了当年和贾敏的恩怨瓜葛,黛玉出家,虽然也是她自己执迷不悟,让长辈厌弃,但其中未必没有母亲的暗中推动,至少,母亲是冷眼旁观,没有一丝挽救。 无论感情,还是理智上,慧龄自然是站在温柔慈爱的母亲这一边的,她不可能为此指责母亲。但这些年来,她日子过得十分顺心安乐,不免会想起黛玉一人孤零零地被家人舍弃,心中就会有些不安,以前在王府时,黛玉和她算是最亲近的了,两人还是有几分姐妹之情。一个人幸福如意的时候,心地不知觉地就会柔软起来。 黛玉出家清修,已是铁板钉钉,这不能改变。慧龄只能劝说母亲,更加善待她些,自己也曾亲自去别院去看过黛玉两回,见她生活优裕,精神尚好,也就放下了心事来。 黛玉看着正亲热地和她说话的慧龄,心中微微一暖,这家中,也就是这个妹妹能想着她了。而慧龄的言语行事,都带上了几分李碧波的影子,不得不说,抛开其中的恩怨,这样子会让人觉得如浴春风。在旁人眼中,慧龄更比自己招人喜欢。 时光倏忽之间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的岁月。不知不觉中,黛玉自己也改变了许多。起初,她是一腔的悲愤和凄楚,深觉自己高洁不与俗世同流合污,感伤自己丧母失亲,被家人遗弃的凄苦,恨王府之人冷酷无情,都是虚伪庸俗之人...... 那日李碧波的来访,给了她极深的震撼,让她的世界自此颠覆。黛玉不敢相信,但李碧波的话听来却不似作假,那种情形下,她也没有必要哄骗自己了。 黛玉千方百计地向身边的下人们打听求证,终于恍然发现,自己母亲在王府里的形象声名并不太好,而李碧波的为人处世,却得到众人的推崇和赞誉。 这是上赶着巴结新的主母,而来诋毁母亲么?黛玉满心不忿,那老尼在王府家庙里修行了多年,和王府往来也算密切,王府的家事她颇为清楚,来别院之前,李碧波把黛玉托付给她,也对她另外透露了一些隐秘。老尼见黛玉执迷于此,便忍不住和她分说起来。 老尼并不太老,也只是位中年女子,年轻时,她嫁给一位小官为妻,生活尚过得去。丈夫不幸忽然病死时,她膝下还只有一女,才十二三岁,顿觉天都塌了。族人窥觊她家的产业,一直畏逼着她改嫁,过继子嗣,暗中吞没她的钱财,还打她女儿的主意。老尼愤怒之余,咬牙忍耐,一面和族人周旋,苦熬了几年。在娘家人的帮助下,她给女儿寻了门看得过的亲事,把暗中藏下的家中大半银钱和自己的嫁妆私房都给了女儿做嫁妆,自己一甩手出家,为丈夫祈福去了,其余的任由族人处置。她苦心保全了自己母女,终究没有给宗族欺负了去。没有在来王府之前,老尼也曾云游四方,在多家尼姑庵里挂单过,可谓世事通明,人情练达。 她这样的经历和性情,对贾敏这样的女子,自然是看不惯的,也颇有些看不上。明明自己有幸生成了这样的好命,偏生作死了自己,还害苦了女儿,实在是愚蠢矫情!豪门高第,是怎么教出这样女儿的?这世界可不是只有风花雪月,没有人会一味包容你伤春悲秋的,由着你的性子来,真正是糊涂不明! 世事人情,礼教规矩,是非曲直,老尼一样一样地和黛玉剖析起来,她如今可没必要那么避讳,可以说几句真话了。 黛玉听得心乱如麻。最初的震惊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所为并不妥当,祖父母和父亲对母亲的排斥冷淡,也并不全是他们的错处。只是,理智上明白了,她内心深处的感情上却是不能接受的,这等于是否定了一直存在她心中的信念。 黛玉觉得痛苦,还夹杂着些许绝望、羞辱。骨子里的清高,让她不愿再接受王府对她的怜悯和施舍,也不想余生走不出王府的阴影。如果要出家清修,她也可以自己去寻一家尼姑庵,清清静静地过一生,无需托庇于王府之下。 对于黛玉的想法,老尼叹息不已。征得王府的同意后,老尼便提出在做好防护后,让黛玉先行尝试一番。黛玉乔装为一位与老尼沾亲带故的孤女,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老尼不忍见她被族人欺负算计,准备带着她南下,去投奔她一位有钱的姑母。 以此为理由,老尼带着她在一家普通的尼姑庵暂且住几日。黛玉此时布衣荆钗,素颜示人,又沉默寡言,尼姑们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又见她容貌美丽,但只是位寒门女子,慢慢的,就不掩饰自己,显示出了本相。 黛玉惊骇地发现,原来尼姑庵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是个念经拜佛的清净之地。庵堂中,主持尼姑使唤压榨年轻尼姑之苛刻,为她平生所见。有的年轻尼姑私下里举止轻浮,言语放肆,黛玉竟然还遇到她们与来访的香客和和尚鬼鬼祟祟的,调笑放荡,不守清规,而主持尼姑竟然视而不见,言行中竟然有鼓动之意。 黛玉又惊又怒,去责问老尼,为什么要带她住进这样的地方?真正不怀好意,这哪里是尼姑庵,简直是个淫窝! 老尼淡淡地告诉黛玉,姑娘你想差了,我只是挑了一家普通的尼姑庵,这还不算最过分的,更有的尼姑庵就是个暗窑子,年轻的尼姑为了些衣食,不得不卖身赚银钱度日,有的是老尼姑逼迫打骂着,不得不为此。除了那些地位崇高的大尼姑庵,这样的事情是司空见惯的。昔日与贾家往来密切的水月庵,主持净虚老尼包揽诉讼,残害人命,徒弟们拐骗女子,私通男人,其藏污纳垢,尤胜于这家庵堂! 这样的事,姑娘你这样养在深闺中,金尊玉贵的贵女,怕想也想不到吧?你还想自己去独自修行,受这样的磋磨么? 还有,姑娘,即使你侥幸能寻到个正经的尼姑庵,你能过得惯那种日子,吃得了那清修的苦吗?当年我出家时,那尼姑庵是规矩极严的,小尼姑们寅时就要起来念经,平日里要做各样的粗活,吃的是白菜豆腐,穿的是粗布衣裳...... 黛玉想起自己锦衣玉食的清修生活,顿时沉默了。她面对着老尼,实在没有勇气,能断然地说出,自己一片傲骨,纵然粗衣淡饭,也可以自食其力,不受安郡王府的恩惠庇护! 她的衣裳鞋袜,虽然素淡,却都用的是极好的衣料,是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一针一线精心制作出来的;她的发簪、佩玉,是上好的羊脂美玉;她吃的饮食茶饭,是精致美味的;用的器具、家具、被褥,是最讲究的;为她服务的下人,别院里就有数十人之多...... 无论黛玉有再多的不甘,她如今也体会到了,安郡王府在物质上,从未亏待了她!而她,没有能力,也不敢脱离了安郡王府的庇佑而好好活着! 这样的领悟让黛玉五内郁结,心中痛楚,又有些摒弃自己。她不甘地又乔装了随老尼去了另外几个尼姑庵借宿了一段时日,她绝望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最后,黛玉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别院,再也生不起抗争的念头。 她其实只是养在暖房里的一盆娇花,经不起外面真正的风霜雨剑!如果她没有决心‘质本洁来还洁去’,那么,就不要再顾影自怜,再悲凉地蹉叹了! 因为,没有人会关系!而且,世界上比她可怜凄惨的人,太多了!:,,. 第112章 林家父亲112 “这处院子,为何如此熟悉?”不知不觉中,黛玉和慧龄已经逛了大半个园子。两人漫步到一处颇有江南雅韵的院子前,只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看上去十分幽静。慧龄打量着黛玉也觉得累了,便提议进去歇歇脚,喝杯好茶,随行其后的丫鬟们连忙敢上前去做准备。 黛玉一跨进这院落,就忽然心中猛地一动,双目凝神,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茫然失措。 这院落,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有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屋后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虽然不大,但修建得十分的精致。 院子里翠竹掩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风吹在竹叶上,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更加映衬出了此处的静谧。日光透过细密的竹叶照了下来,留下满地参差的竹影,还有一道清澈小溪,环绕着这院子潺潺流过。 一踏进这小院里,便觉着遍体一凉,黛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姐姐,夏日在此处避暑,是极好的,十分清凉。只是,到了秋冬时节,就不太适宜了,日光被竹子遮掩住了,有些阴暗,也寒冷了些,一踏进此处,就会生出凄凉之意。而且,这屋子住着,也略窄小了些。因此,我便把这处院子改为书房,在此处读书,倒是极能静心的。”慧龄向黛玉介绍着。 “这样的去处,读书人是最喜欢的,幽静,雅致。”慧龄忽然想起来道:“听说当年林家老太爷、老太太和父王母妃是一起看过这园子,两家人就是在此处遇上的。当时,林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感叹此处甚好,只是林老太太觉着太过凄清,就没有选了这一片。林老太爷还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呢,叫‘潇湘馆’,这名字甚好,就沿用了下来。” “潇湘馆?”黛玉喃喃自语道。她对这个名字,包括这个院落,莫名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从骨子里喜欢此处,但灵魂深处却传来了一阵阵的悲伤和战栗,仿佛,她曾经来过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呢? 慧龄转身欲请黛玉进屋,却见黛玉面色恍惚,不禁吃了一惊。 “姐姐,姐姐!”慧龄担忧的声音,把黛玉从迷惘中唤醒。她镇静了一下,对着慧龄笑了笑。 “姐姐,你大约见了这样的情景,便心生感叹吧?”慧龄见状放下心来:“母亲也说这里虽好,但阴沉了些,在给我整理这园子时,特意从普济寺中请了一尊开了光的佛像,就供奉在侧屋里。母亲说,禅门曾言道: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与此情此景是最贴切的!” “这样,也能化解这里过重的阴气。这潇湘馆,既是潜心读书的地方,日常住着时,我也会来此处上香,祈愿阖家安康!” 黛玉心中感叹,李碧波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为子女考虑周全,想起贾敏来,不禁有些难受。母亲是爱自己的,但她今日这样,又着实与母亲脱不开关系,真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就像外祖母与贾家一般,黛玉惘然地想着,一转眼,外祖母也辞世几载了。 当年,自己少年意气,做出了种种不智之举,与宝玉暗通书信,回绝家中为自己定下的婚事,坚持与宝玉的情义,终于彻底激怒了祖父母和父亲,决意送自己出家清修。她自己做的,自然该承担这后果,但那时贾家的行为态度,李碧波后来详细地告诉了,这让黛玉伤心不已,心寒彻骨! 也因着如此,黛玉就一直在别院里清修度日,与贾家再无什么往来。贾家的消息,下人们偶然不经意地透露了些给她。黛玉的心中已经麻木,听在耳中,也生不出什么波澜。只是,她还是对贾宝玉难以忘怀,为他在文会上放纵不羁的行为担忧。他会不会因此而被牵累,家人会不会迁怒怪罪,他的境遇如何...... 这些,下人们都茫然不知,或许,知道了也不会告诉她。黛玉知道,此生,她与宝玉是再无缘分的,不如相忘于江湖!而且即使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她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不甘又尴尬地生活在王府的荫蔽之下,哪里还有能力为宝玉分忧呢?她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力。即使以死相逼,旁人也只会冷眼相看着,任由自己自弹自唱! 后来,她渐渐地也放下了。慧龄来看望她时,告诉了一些贾家的后续事情。 外祖母做主,贾家把预备迎接贤德嫔的省亲别墅用低价很快地卖出,得了二十八万两银子,再拿出家中的老底子,凑了三十万两,归还了一大半的国库欠银。此举虽然被太上皇和四王八公等老勋贵们视为叛徒,受到众人的排挤和冷遇,很是过了一段低眉憋屈的日子,但皇上却对此表示了赞赏,在朝臣中也挽回了些名声。 又过了两年,皇上逐渐把老武勋手中的权力收回,太上皇也被架空,年老糊涂,终日沉溺于炼丹服药,求长生不得,反而因丹毒发作,一命呜呼。皇上借此在宗室的支持之下,迅速赐死了甄贵太妃,彻底清算了甄家。甄家男丁入狱问罪,女眷们都进了教坊司,子孙沦为贱籍,再无翻身之日。 四王八公,也在皇上的清理之列,四王先后以各种理由,被剥夺了王位,有的贬为庶人,抄家问罪,如兵败如山,其后还妄图掩饰的南安郡王;有的被降爵,丧失权势,泯然众人,如以贤王自居的北静郡王; 相形之下,贾、王、史、薛四家,虽然也不复往日繁盛,好歹还没沦落到十分凄惨的境地。王子腾回京后,很识时务地慢慢交出了手中的兵权,皇上投桃报李地赏赐了个虚职给他养老,没有因五石散而问罪他的侄子侄女。 想来王子腾一生威风赫赫,定然是不甘心的,但形势比人强,他也领教了皇上的心机手段,不敢继续与之硬扛着。毕竟,君臣之间,臣子自然处于劣势,这又不是身逢乱世,他当不了曹操的! 既然如此,何必做了太上皇和皇上这对父子相斗的刀呢?王子腾左右衡量后,决定急流勇退,交出手中的权柄换取家族的平安,还是子嗣传承更加要紧些! 贾家,皇上因着这还银之功,也没有深究下去,还因着史夫人病重时的上书和贤德嫔的请求,赏赐了贾宝玉一个从八品的礼部笔帖式职位,做的是琐碎的事务,但好歹也有个官身品级,不是白丁了。 贾家后来又想法把余下的银子还清了,虽然因此家中的老底子耗费得也差不多,家境再不能像往日那般,但好歹也逃过了一劫。比起四王等人,特别是煊赫了数十载,昔日贾家都要被压了一头的甄家来,那是幸运多了。 甄老太君因着是太上皇的乳母,家族也跟着鸡犬升天,之后甄贵太妃入宫,更是荣宠多年。最后,甄家抄家问罪,家族覆灭,皇上开恩,甄老太君不需入狱,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孙们身死、入狱、流放,那种痛苦,比起自己身陷囹圄来,更加诛心!甄贵太妃也随着赐死,她的儿子被圈禁终身。甄家彻底完了,昔日那些金尊玉贵的姑娘公子们,都不知沦落到哪处泥潭里呢? 贾家被老亲们的境遇吓着了,自此之后,都缩着头做人,再不敢张扬。如今也是慢慢败落沉寂,成为普通的官宦之家。等到老太君三年孝期守满,贾家阖家就要搬出荣国府,贾政身上的爵位只是一等将军,再不敢占据这敕造国公府的。 今天就是史夫人第三年的忌辰!黛玉抿了抿嘴唇,许多感触涌上心头。 对史夫人,黛玉是五内杂陈。贾敏在世时,她们母女与史夫人极是亲密,在黛玉心中,外祖母和蔼热情,对她们关爱心疼,不像王妃祖母那般冷淡挑剔,她在黛玉心中的地位,就是父亲也远远比不上。她来王府探望,或者自己去荣国府散心,都是自己很开心的时刻。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外祖母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想嫁给宝玉,其中也有希望回到荣国府,在外祖母的膝下承欢,一直受到优待的缘故。她不想再像母亲一样胡乱许配给一个压根不喜欢,不了解的人,姻缘不幸,一生郁郁! 所以,血淋淋的真相被揭穿在眼前时,黛玉完全接受不了,外祖母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坍塌。原来,她对自己母女的好,全是虚假的,只是为了贾家的利益而已!在那慈爱亲热的背后,都透着无尽的贪婪和□□裸的算计! 在自己最惶恐无助的时候,外祖母还不但没援手相助,还来讨回了母亲的嫁妆,更是给了她沉重一击。这意味着,贾家与安郡王府从此断亲,她与外祖母和贾家也再无什么关系了。外祖母怎么能如此狠心? 你若无情我便休!怀着这种愤怨,黛玉也不想再和贾家与史夫人再有什么来往了。后来,史夫人大约心中有些愧疚,派人往别院里送了几回东西,黛玉压根不见,东西全部退回去,放话要史夫人不要再惺惺作态,她如今是王府弃子,再没什么可以被谋算的了! 三年前,史夫人病重,也曾几次派人去别院求见,要与黛玉再见最后一面。黛玉漠然相对,想着这不过又是外祖母的托词,哄着自居去相见,不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不胜其烦之下,黛玉和老尼、管事说了,安排下了人手,去了五台山拜佛祈愿,图个耳目清净。 几个月后,黛玉回到了别院,就听到了史夫人去世,已经下葬了的消息。:,,. 第113章 林家父亲113 这个消息在黛玉的心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一时间门,她百感交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在心中掠过,她不知道是该伤心哭泣,还是解气快意。但无论怎样,一切恩怨,都已经成过往云烟。外祖母无情地欺骗遗弃了她,她也没有去送她最后一程,也算心硬的,她们之间门两清了。 后来,黛玉也没有再和贾家任何一个人有过联系,包括宝玉。她逐渐习惯了别院里安静的生活,每日里能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读书写字,品茶赏景,她无聊时也开始打理自己的产业,不时去附近田庄去走一走。 在田庄上,她看到了普通农家女子的真实生活,哪里是诗中所赞颂的田园之乐,每日里要下地做农活,劳累,脏臭,实在是辛苦而粗糙,让她心惊恻然。 老尼告诉她,何止如此,这些女子在自己家中,还要操持家务,照顾家人,命不好的,还会被丈夫公婆打骂虐待,这才是苦不堪言呢。 这样的日子过得哪里还有意趣?黛玉为她们叹息不已,回头再想想,自己的母亲贵为公门嫡女,又被赐婚嫁入王府,在旁人眼中,那是何等的锦衣玉食,何等的福气滔天,让人钦羡!但母亲这一生,其实过得十分的不如意,常年郁郁寡欢,在偌大的王府里,除了自己这个女儿外,也没有真心相待的亲人了,快乐的时候也很少。 这样对照着,黛玉慢慢地觉得,自己出家清修,也不是那么难熬的了,人生皆苦,但好在她还能得个清净自在,已是幸事!尤其是几年之后,她心绪平静,安分度日,安郡王府也不再限制她的自由,对她宽松下来。 想去周边去游玩一番,或者去有名的寺庙里拜佛交流,管事向府中禀报,得到同意后,就会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这种自由和逍遥,比起嫁人管家,照顾一大家人,处处要顾虑得周全来,岂不是更加难得? 就是在与母亲的争斗中,最后取得胜利的李碧波,不也忍受过许多委屈么?这种生活,未必比得上自己一生的自在,有什么值得羡慕的?黛玉心中,再也不觉着有什么不甘和委屈了。 前些日子,荣国府里忽然派人来,道外祖母三年孝期将过,请黛玉在忌日前来上一炷香,这是外祖母生前心心念念的愿望。此后,阖家人也将要搬出居住了数十年的荣国府,大家再见一面,也是亲戚一场! 黛玉答应了,内心深处,她也想和宝玉再见上一回,和过去做个了断。这些年来,其实她也看淡了,但是,往事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些烙印。 和慧龄说好,她会回来和她一起用餐,黛玉就往旁边的荣国府而去了。 一踏进荣国府,黛玉的面色就凝重起来,往日的回忆不禁涌上心头,这地方,留下了她许多欢乐的回忆。只是,那只是虚假的幻象而已,黛玉自嘲叹了口气。 荣国府里的下人们似乎少了许多,见到的好似都是生面孔,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已是物是人非。只是,黛玉仔细看了看,这些下人无论是衣饰穿戴,还是言谈举止,比起当日的旧人来,都要逊色了不少。 荣禧堂被布置了一番,厅上香烛缭绕,史夫人的灵牌供在上首的案几上,等到祭祀结束后就会和纸钱一并焚化。黛玉默默地上了几炷香,心中怅惘地道,外祖母,我们今生缘了,来世再不必相见了! 贾政和王夫人木然地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黛玉,贾政本想说些什么,但嗫嚅了半晌,终究没有开口。贾家对黛玉有亏欠,导致她奉命出家,已算是方外之人,谈论不上亲戚了。在史夫人临终前,黛玉却去了五台山,说明她心中对贾家还怀着恨意。如今,他们实在不能再劝说什么,何况,黛玉对于贾家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 倒是王熙凤的态度依旧热情,细细地问起黛玉这些年来的生活,嘘寒问暖。 黛玉看着王熙凤,淡淡地回答了几句。当年的事,王熙凤也是脱不开关系的,对她,黛玉不能不怀着几分警惕。 王熙凤和当年的样貌改变颇大,虽然依旧是容颜俏丽,富丽装扮,但脸上的细纹却是脂粉也掩盖不住的。她整个人露着疲惫和一丝不甘,以前那种迷惑人心的精气神消失得差不多了,她仿佛忽然就老了。 黛玉忽然想起了别院里的一扇屏风,用名贵的锦缎做成屏风面,上面是花鸟图案。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栩栩如生,鲜艳美丽,绣工高明,那花鸟在屏风上就如同活的一般,神气活现。 这屏风一直放在客房之中,黛玉也没有在意,别院里这样的摆设多得很。有一日,她忽然注意到,那屏风依然是完好的,只是那锦缎时间门长了,旧了,就褪去了颜色。那上面的花鸟黯淡无光,仿佛是被禁锢在屏风上的,慢慢枯萎,慢慢失去生命力的死花、死鸟一般,看得人心中难受不已。黛玉当即就命人换下了这架屏风,随后就忘了此事。 此刻的王熙凤,就与那屏风上的花鸟一般,失却了往日那种旺盛的生命力。 现在她看着王熙凤时,那种感觉又一次袭上了心头,她极力想回忆起当年的王熙凤是什么样的,却发现,过往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模糊了。 “黛玉妹妹,你依旧清丽如同昔日,咱们家的人却都变样了吧?”王熙凤见黛玉的目光有异,感叹了一声,看来黛玉这些年的生活真是过得还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单纯,喜怒哀乐都可以形之于颜色。 同样是出家,水月庵的尼姑们以前见了自己,都是满嘴的阿谀奉承,陪着笑脸逢迎,以求能从自己这里多得些香火银子。察言观色,那是她们做惯了的功夫。而黛玉这样的清修,比起她们这些红尘中扎挣的人,怕是更享受些! 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许多。平时还不太明显,此刻,王熙凤审视了一番自己,笑容也苦涩了起来。 贾家归还了欠银,在武勋们的集体排斥下,也颇过了一段憋屈的日子,在京城里几无交际,孤零零的。但几年后,太上皇驾崩,勋贵老臣们纷纷被嘉仁帝清算,贾家则被放了一马,阖家庆幸不已,总算能得到保全,可算是大幸了! 只是,贾家虽然逃过了生死大劫,但却日复一日地败落了下去,如同一座大宅子,慢慢地衰败下去,无人能挽救。 用很低的价钱卖了省亲别墅,连当初花费的本钱都没有收回,那大块地皮更是白送了。如果不是急着还债,完全可以卖得高一倍两倍的银子。当初为了建这园子,几乎掏空了贾家的内囊,在老太太和太太的鼓动下,大家咬着牙坚持,憧憬着日后的荣华以做弥补,谁知,最后都是黄粱一梦,指尖的沙子怎么也握不住。 后来,贾家又陆续卖了两个田庄和铺子,只留下了出息最好的几个来。那实在不能卖了,不然一家人的嚼用,都没法保障了。 贾政和贾珠虽然身上的官职还在,但他们做的都是闲职,也不能为别人帮忙牟利,自然也就无人孝敬。除了俸禄外,就再没有旁的进项了。 家中日子窘迫起来。既然开不了源,那就节流吧!王熙凤大手笔地又裁撤了不少下人,余下的也降低了待遇,没道理主子们都在受苦了,奴才们还在享福吧? 以前,史夫人还常常和自己开玩笑,称呼自己为‘破落户儿’、‘凤辣子’,如今可不是一语成谶!既然都成了破落户了,那还在意什么仁厚的名声?这家中,也只有自己才能支撑起来了! 自东窗事发,被史夫人保下又严厉警告后,王熙凤就明白,此生她是不能离开贾家的了,否则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生姜还是老的辣,史夫人当机立断,挽救了贾家,这份决断,让王熙凤心生敬畏,她不敢去赌史夫人会对自己心软。 贾珠是依靠不上了,他那病仄仄的身体,能支撑下来,等到兰哥儿长大,就是挺好的了。王熙凤把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兰身上。 在军中是没有出路的,叔父都被迫交出了手中的兵权,贾家的子孙远离军营,才是避祸之道。所以,贾兰想要出息,只有从科举出身了。 王熙凤也开始对贾兰的学业上心起来,每日里催逼着贾兰读书,一如当年贾政逼着贾珠一样。贾珠见状,低头叹息不已,但却没有上前制止,只是嘱咐给贾兰饭食要精心,别忘了请大夫日常给他调养身体,兰哥儿自己也要多活动活动,不能养得弱不禁风。 贾家的爵位等传到贾兰身上,也剩不下多少了,不取得功名,还能有什么出路,还怎么振兴贾家?祖父父亲没用,兰哥儿,你只能靠自己了! 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在身为国公之孙,可以肆意享受着优裕富贵生活,挥洒骄傲的少年时代,贾珠自然不能理解这句话,如今......多年来,贾珠深藏在心中,压抑了多年,对父亲的那点怨念,慢慢地消失了。 谁能逃过岁月的变迁呢,如同在流水缓缓地,日复一日地冲刷下,坚硬的岩石上也会留下痕迹。即使是当日最与众不同的宝玉,不也改变了么? 王熙凤殷勤地招呼着黛玉,和她讲起这些年家中的事情,时不时也关心着黛玉的生活。她竭力地想讨好黛玉,拉近关系。 家中老亲都已非昔日之盛了。史家早就没有了权力,又穷;王家叔父交出了权力,安静颐养天年,也帮不上什么忙;薛家薛蟠流放期满,回到金陵城,倒是安分了,但他也不擅经营,皇商的名号还是被旁支夺去了,只能守着些家业过活;薛宝钗嫁了个寒门士子,由她在生活上解决了后顾之忧,那士子一路求学,终于考中了举人,也算有了功名。有此基础,日后也能算是书香之家了,她的子嗣或可以更上一层楼,那薛宝钗倒是主意见识不错。 荣国府的邻居,都是有大来头的,王熙凤一直想着能巴结上。只是,一家是清贵书香出身的侯门,也是户部尚书的爱女,一家是安郡王府的嫡出郡主,如今贾家的媳妇,人家还真不会把她放在眼中!:,,. 第114章 林家父亲114 无论是手握实权的林家,还是身份高贵的安郡王府,只要能巴结任何上一位,对贾家和兰哥儿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儿。只是,王熙凤几次热情示好,林家飞鸿小姐和慧龄郡主对着她都是淡淡的,根本不愿领情。 贾家设宴赏花、女眷过生日等活动,每次都主动早早给她们下了帖子,人家却是随意地打发管事的送份礼物,礼到人不到;家中做了精致的点心,以邻居的名义给她们送去,她们立刻回赠些茶叶、花木等小礼物,但又让下人不经意地透露,主子素来吃惯了家中用久的厨娘所做的菜肴点心,旁人家的并不喜欢......总之,不冷不热的,与贾家保持着距离,态度客气又冷淡。 但她们之间可走得很近,互赠些雅致小礼物不说,还时常凑在一处谈笑喝茶,评论诗文,你一回我一回地摆宴席消遣。而且,两人做着这一切时,丝毫没有回避着贾家,明晃晃地把自己的态度展现出来给她们看。 时间长了,即使王熙凤再不甘心,也不好再硬贴上去了,毕竟贾家还是要脸面的,也不敢真的开罪了这两位贵女,今天的贾家在她们面前可完全不够看的。 所以,今天黛玉来荣国府,也是王熙凤一手策划的,她去说服了彼此之间已经很不和的王夫人,以办史夫人祭日为由,去请黛玉前来。只要黛玉愿意为她和慧龄郡主牵上线,王熙凤就能顺杆爬,她相信,以自己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假以时日,终究能拿下慧龄郡主,继而再和林飞鸿结交,求得这两位贵女和她们身后家族的帮助。 王熙凤叹着气,向黛玉诉说着这些年来贾家的遭遇和自己管家的艰辛。 “妹妹,今天的贾家可真是败落了!”王熙凤苦笑道,也带上了三分真情:“你也看见了,那些下人们还有几个像样的么,放在从前,三等丫鬟都比她们强多了!可惜,当时家中艰难,那些旧人咱们大多都放出去了。留在家里,也是养不起了,不如让她们自己去奔个前程吧!” 黛玉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些在贾家过得比人家平常人家小姐都尊重的丫鬟们,出去了哪里能过得惯,不知她们的命运如何呢?由奢入俭难,难的,也包括贾家那些主子吧?不过,那也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老爷和兰哥儿的父亲,仕途上不会有多大发展的,能一直做下去,致仕前升一级,就是阿弥陀佛的了!姑娘们也因此寻不到个好亲事,探春倒是嫁了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但夫家却是远在边疆的,远离京城,如今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便是不好,家中也照应不到!”王熙凤叹息了一声。 “如今嫂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兰哥儿身上了,每日里督促着他用功读书,他除了这条路,哪里还能出头呢?”王熙凤红着眼睛道:“兰哥儿聪明又好学,如果能认个好老师,得他指点提携,日后必会有出息的!可惜啊,贾家一向不得文臣们待见,现在又败落了,也不知道有谁能帮一把呢?唉,我叔父已经要告老了,他也早就卸下了要职,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说着,偷偷地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低垂下眼帘,心中平静无波。她已不是十年前那不知世事的单纯少女了,对自己的人生和世情有了不少感悟,她明白王熙凤说这话的意思是要她给予帮忙,但那感人的诉苦已经引不起她的同情和兴趣了。在贾家无情地对她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冷了。她也觉得累了! “珠大嫂子慢慢地找寻吧,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请。”黛玉淡淡地道,委婉地推脱了王熙凤的所求。 “唉,户部尚书林大人家的掌上明珠就住在咱们家旁边呢,嫂子琢磨着,要是能和她交好,让兰哥儿拜入林大人门下就好了,哪怕让林大人的弟子收她为徒呢,也是好的!”王熙凤叹息道:“嫂子这些年来一直想各种法子和她亲近。但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但林家小姐和你的妹妹,慧龄郡主却是来往甚密,两人是很好的朋友。”王熙凤热切地拉着黛玉道:“只是,慧龄郡主不常住在别院,嫂子也不好冒失地上门。妹妹你若是能引荐一二,让嫂子宴请一下郡主,倘若郡主能请到林小姐一起赴宴,那就再好不过了!” “嫂子,我已是方外之人。而且,我与慧龄她算不上亲近,当初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你们难道不知道么?”黛玉讽刺地挑了挑嘴角:“我不过是王府的弃女,帮不上嫂子什么忙。”不问而知,王熙凤必是在林家小姐和慧龄处碰了壁,才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黛玉本疑惑为何贾家会在外祖母逝去三年后又想到了自己,现在,她明白了。 但她不会再为了贾家而去惹麻烦上身了,不值得!慧龄与她的姐妹情谊并不算太深,但她却是真诚善良的,也是这些年来唯一还想念着她的人了,黛玉很珍惜。任何善意和感情,都禁不起肆意地挥霍,她不会为了满足王熙凤的要求而让慧龄为难不快。 以贾家人的本性,今天她答应下来了,得到的也不会是诚挚的感激。她们不会知足,把别人的心软当做软弱可欺,会源源不断地提出更加出格的要求来。在贾家尚且是钟鸣鼎食之家时,她们都那么贪婪,不顾情分,何况如今落魄,更加不会在意脸面名声的。 可自己,安郡王府已经是唯一的依靠了!黛玉心中苦涩一笑,她的处境尴尬,看似无比的逍遥尊贵,衣食无忧,实则这一切如同建立在浮沙上的屋子一般,不小心就会坍塌。 既然她做不到真正清高地过苦修的生活,离不开安郡王府的护佑供养,那就要心中明白,她再不能给王府里招惹麻烦了。否则...... 黛玉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摇摇头,就准备迈步离开。 “妹妹,宝玉他......”王熙凤见状急了,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黛玉当年不是与宝玉情分最好么,她总不会那么无情,宝玉还是能触动她的心扉吧? 见黛玉果然停下了脚步,王熙凤松了口气,随即又踌躇了一下。 “宝玉,宝玉她等会儿也要过来,妹妹不等一等,见上一面吗?”王熙凤只得这样说道。对着黛玉盯着自己的眼神,王熙凤只得说起了宝玉这些年的情形。 贾家不惜变卖了家产,归还了欠银,让嘉仁帝打开了局面。这样识时务,嘉仁帝觉得满意,便放过了贾家,但贾家也不能挽救家族的颓势。 虽不算树倒猢狲散,但上下都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过富贵荣华的日子了,包括凤凰蛋宝玉。他身边也只能留下两个大丫鬟,王夫人亲自去给她挑选,留下了袭人和麝月。 宝玉虽然喜欢晴雯,但他却没有能力去维护,只得忍痛看着晴雯被撵了出去,还是袭人提醒,才想起打发人给晴雯送了些银子去。他后来偷偷去看了晴雯一回,两天后,晴雯就病死了。 王熙凤虽然不在意一个丫鬟的生死,但也觉着宝玉未免是太没有担当了,妄他平日那么怜香惜玉的,真正是个银枪洋腊头! 贾政对宝玉态度漠然,不再逼他读书,也不再管他了,对待他和贾环差不多。贾环在贾家,无人苛待他,不会少了他的衣食月钱,但也没人重视他。他自此后把贾家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贾兰身上,宝玉就由他去吧。 宝玉在家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地下降了,众人都隐隐地感觉到这一点。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孩子,史夫人还是一心惦记着维护宝玉,给宝玉争取个好生活,她和王夫人张罗着给宝玉娶亲。 但这也很不容易,天选的媳妇黛玉是泡汤了,像样的高门,也看不上贾家一个没功名的次子。文会之后,众人更加对宝玉是敬而远之。 王夫人想起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薛家原先是富裕的皇商啊!她给金陵的妹妹去了信,提出了两家结亲的建议。 但薛宝钗却看不上贾宝玉,觉着他不会有出息,实现不了自己的期望,闯祸的本事,却未必比哥哥薛蟠差!这样的人,哪里会是良配?因此,薛姨妈就以薛宝钗已经在议亲的理由,回绝了王夫人。反正京城离着金陵远着呢,不怕露陷! 史夫人找来找去,信心一再受打击,最后,她给宝玉定下了自己娘家的史湘云。史湘云自小就和她亲近,不时地会来贾家住上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贾家舒服自在的生活,且与宝玉是青梅竹马,玩得很好。日后两人成婚后,也必会琴瑟相合,照顾好宝玉的。 更要紧的是,史湘云虽是父母双亡,但到底是侯门千金的身份,拿得出手。她的父母还留下一份财产给她,至少她母亲的嫁妆不会被吞没了,两人的日子就多了一层保障。再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只有史湘云这样的,父母双亡,叔叔婶婶不会为她着想,拗不过姑妈的面子,愿意答应下这门婚事了。 其他的人家,哪怕为了利益考虑,也是对这门婚事是避之不及的。纵然贾宝玉有一付好皮囊,但行为偏僻性乖张,不肖无能,于国于家无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女儿?:,,. 第115章 林家父亲115 贾宝玉听从了家里的安排,迎娶了史湘云。虽然他内心深处还是更留念世外仙姝的黛玉,但对于从小就玩在一处,相处得不错,活泼俏丽的史湘云也是能接受的。年轻的姑娘们各有各的美好之处,是不被世俗沾染的,无比干净纯洁!他疲惫失落的灵魂会在洒脱大气的云妹妹处,得到歇息和安慰的! 史湘云嫁进了贾家,虽不算十里红妆,但嫁妆也不菲。她的叔父婶娘担心旁人说嘴,而且史夫人也不好糊弄,因此不但大嫂的嫁妆一点没扣下不说,还咬牙给添了不少衣服首饰。 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不是不心疼的!但想着从此能把史湘云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也算了结了一桩麻烦了!是那丫头自己要嫁的,日后若是不如意,也怪不得旁人,史湘云的叔父和婶娘松了口气! 当初贾宝玉泄露出去的闺中笔墨中,就有史湘云的,自此之后,不说史湘云没有好人家上门来求亲,还带累了自己家的儿女,让他们又气又怒。如今,总算送走了这瘟神,赔进些银子,也是值得的! 贾宝玉和史湘云成婚后,是过了一年多柔情蜜意的快乐日子。他们两人不管家,新婚夫妻,大家都会包容照顾着,王熙凤碍着自己算计过贾宝玉,虽然贾宝玉对此并不知情,也特别优待了他们夫妻。王夫人心里并不喜欢史湘云这样的媳妇,于是把袭人提拔为姨娘,贾宝玉从此过上了娇妻美妾的日子。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慢慢的,史湘云和袭人之间就生出了矛盾,她不忿贾宝玉和袭人的亲密,两人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史湘云为了打压袭人,就想着拉拢麝月,于是把麝月也提拔为通房丫鬟,又担心这两人本是相熟的,会坑瀣一气,索性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翠缕也给了贾宝玉。贾宝玉尽享齐人之乐,但那内宅里的争斗也让他不堪其扰,厌烦起来。 明明都是美好的女子,怎的也会像乌眼鸡一般地争斗?贾宝玉有些看不清身边的人了,第一次发现她们有这么多的心眼,这么多的算计,他心中失望了。 史湘云心中也渐渐不得劲了,成婚之后,生活便不只是写诗作画,赏花聚会了,她这个主母虽不当家,但也要面对现实问题。 眼下一家人是住在偌大的荣国府里,衣食都不用自己操心,但宝玉只是次子,早晚有一天是要分出去的。那时,他们就要自己撑起门户来了,次子最多只能分到三成家业,即使再加上自己的嫁妆,史夫人和王夫人暗中留给宝玉的私房,他们也要为日后的生活操心啊!史家的经济在四大家族里是最窘迫的,女眷们都被逼得要终日自己动手做针线,史湘云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他们夫妻倒还没想起动家中爵位的主意,史湘云只是劝说鼓励着宝玉上进,关心仕途经济,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孕之后,她更加要为孩子考虑。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为人父母了,自然要担负起责任来,还能像少年时一般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在意吗?谁也不是天上的神仙,都是身在红尘中,可不得食人间烟火么?可宝玉却听不得这些,自己逃避不说,还失望地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那样庸俗,满心满眼地只想着功名利禄的! 史湘云见状又气又急,险些动了胎气。这时,她这才发现,自己倜傥俊美的丈夫是何等的不靠谱,男人不说封妻荫子,富贵荣华,至少要做家中的顶梁柱吧?你看大哥贾珠,虽然常年身体不好,不也勉强支撑着上衙门,不敢怠慢公事么?你整日里逍遥自在,能混到几时?等到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不在了,咱们就得搬出去,成为旁支,你当真不为子女们着想么? 袭人等人,在这一点上也很统一地站在了史湘云一边。贾家大不如从前了,她们对此也是感受很深的。她们的身份更加不能和史湘云比,一身荣辱只依托在贾宝玉身上,只有宝玉出息了,她们才能过上些好日子,怎么能不上心? 以前她们做大丫鬟时,都看不上赵姨娘,嫌弃人家鄙俗。可现在想想,赵姨娘至少还能衣食无忧,过得不错呢!宝玉这样下去,她们还比不上赵姨娘了! 妻妾们都盼着自己出人头地,贾宝玉失望郁闷之余,也心虚起来。这些年家中的变故,他如何还能像以往那样不知世事,只不过他能做什么呢?他倒有些羡慕起在古玩金石方面已经有了名气的贾赦来,那好歹也是门专长啊,可以以此贴补着家用,又不失风雅。 后来,贾宝玉与妻妾们之间也不太融洽了,琐碎的生活磨去了小儿女之间曾有过的情愫,积累下了怨愤和不满,生活露出了真实冷酷的一面。 宝玉想: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看着这一屋子的死珠子,他心中失落难受,也自怨自艾不已。 “说来也怪,宝玉那块落草就带来的宝玉,这些年来,那光泽就一日日地黯淡了,不像从前那般宝光晶莹的!”王熙凤苦笑着道:“老太太说这样也好,从此不被人惦记着了,日后才能安生踏实地过日子!老太太病重前,和贤德嫔娘娘一起,为宝玉求了个官职,虽只有八品,好歹也是正经差事,不算白丁了。” “宝玉也不能辜负了老太太最后的慈心,他已不是昔日的贵公子了,又有家有口的,不能随性而为。他在礼部当差,慢慢的也改了性子,安分守己的。后来我开起了个铺子,专门卖些胭脂香粉之类,想起宝玉擅长此道,以前给家中姑娘们做的化妆品,比外面卖的好用得多,便也给了他三成股子,让他专门研制这些。他对这个很有兴趣,下了衙门,就忙着制作。生意不错,大家都赚到了银子。日子就这么过着。”王熙凤说着,忽然望向一边:“黛玉妹妹,宝玉和云妹妹来了。” 多年未见,黛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已经不是昔日的宝玉了。他有些老了,有些胖了,更加触目的是,原来的灵性和精气神,从他身上消失了,不再潇洒飘逸、无拘无束,贾宝玉成了一个平常的男人。虽然还是俊美,但就像他身上那块宝玉那般,再没有那样璀璨迷人的光芒了。 黛玉和宝玉相对无言,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在宝玉眼中,黛玉神色冷淡,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挑剔、高傲,不见看昔日的鲜活和柔情。也是,如今两人的身份相差颇大了,也或是她恨自己的轻浮之举连累了她,毁了她的人生!贾宝玉苦涩地笑了。 ...... 黛玉离开了荣国府,惆怅地往慧龄的院子里走去。这会是她与宝玉的最后一面了,曾经心悦过的少年,曾憧憬过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给他,恩爱快乐地过一生,这些年,午夜梦回时,眼前也依稀可见他的影子。而今相见,却没有了当初的心悸。她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天下为什么没有天长地久? “慧龄,姑苏老家来人给我祖父送来了些当地的特产,祖父分给了我一份。我想着你爱吃那叫‘碧螺春’的茶叶,就给你带了两罐。正巧今天你姐姐来做客,也请她品尝品尝,这茶叶口感很好的!”黛玉踏进慧龄的院子,只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子清朗的声音。 “唉,姐姐去了荣国府拜祭贾老太君,我不便阻止。其实我挺担心的,怕她遇上那贾宝玉。林姐姐,我不瞒你,姐姐就是因为他的原因才惹恼了祖父母和父亲的。现在,那贾宝玉是有妇之夫,姐姐与他相见,她为人单纯,若是,若是因此心中再生出了什么想法,可怎么得了?”这是慧龄在说话。 黛玉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沉思起来。林姐姐,姑苏,是隔壁的林家姑娘么? “你多虑了,慧龄,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留在记忆中的才更加会念念不忘。真的相见了,反而会破坏了心中的美好幻象!”林姑娘劝说道。 “祖父曾念过一首词,可谓绝妙,祖父说那是一位隐士做的。”林姑娘轻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黛玉在屋外默默地念着这句词,一时间心神动摇,感触万千。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似水流年,草木依旧,而人事已非! 那晚,回到王府别院后,黛玉辗转反侧,凝望着一轮冷月,久久不能入眠。迷迷糊糊睡去后,黛玉做了一个梦。 在这梦境中,黛玉飘飘荡荡地来到了今日所见的园子,那园子的大门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观园! 她又来到了喜欢的那院子:潇湘馆,在梦中,依旧是叫这个名字。潇湘馆里住着一位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人们都叫她林姑娘,还有颦儿,林妹妹,玉儿...... 她旁观了这位林姑娘的一生,见她丧母上京,住进外祖母家;见她父亲病逝后,被外祖母家收养,寄人篱下;见她和自己爱的人悱恻缠绵,相知相爱;也见了她风刀霜剑里苦煎熬,爱情和希望破灭,在潇湘馆里泪尽而逝...... 她还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容:贾宝玉、史夫人、王夫人、史湘云、探春......也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人,比如那叫薛宝钗,后来嫁给了宝玉的姑娘...... 黛玉那日是从睡梦中哭醒的。醒来后,她一个人独自坐了许久,泪流满面。 自此,黛玉就彻底放下了红尘,潜行清修,几年后,正式出家修道,有所成,后号为“慧中真人”。 贾家日渐式微,贾政夫妻死后,贾珠和贾宝玉分家,遵循着对史夫人的保证,王熙凤分给贾宝玉的财产比寻常次子要多了不少。 贾宝玉带着妻妾儿女搬了出去,买下了一处三进的宅子住下了。一辈子过得不好也不坏,平平常常的,时间过得也很快,一转眼,就来红尘里走了一遭儿!:,,. 第116章 甄士隐1 崔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门古色古香的清雅屋子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味。他一时回不过神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难道是自己和同事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坐在床头的中年女子见他苏醒了,面色激动地望着他,用手中的帕子不住地抹着眼泪。一个年轻的女子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口中温言劝说着那中年女子,口中称呼他为‘老爷’,恭敬地请他喝药。两人都是一身古装装扮,崔嘉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啧,挺疼的,这不是幻觉! 崔嘉脑子里乱糟糟的,呆愣愣地望着两人,目光呆滞。那中年女子见状越发伤心起来,泪眼朦胧,呜咽着劝说道:“老爷,你千万要保重啊,妾身如今只有你了!英莲儿还要靠老爷去找寻呢!” 这是什么情况,这些人是谁?崔嘉更加疑惑,一阵头晕,他又昏迷过去。 睡梦中,他弄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具身体的主人与他相见了,那人长着和他一样的面容,只是,比起自己要苍老二十岁不止,面容憔悴,头发花白。 他哀切地看向自己,面色凄楚,对自己言道,崔嘉是因缘巧合,来到了这个世界,从而代替了他,来走完日后的路。这是天命的安排,请他不要推辞。 他苦苦哀求崔嘉,务必要帮助他挽救自己一生命运凄惨,受尽苦难而死的女儿!作为回报,只要崔嘉救了自己女儿,在此地安然过完一生后,他会用自己积累下的功德,换取让崔嘉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和家人相见团圆。在这两个世界里,时间门的流逝是不一样的,在此度过的这段时光,于崔嘉而言,不过是一枕黄粱罢了! 没有别的选择,在睡梦中,崔嘉答应下了这个可怜父亲的要求。 所以,现在,崔嘉愣愣地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地把碗中的药喝干净,脑子里在消化着得到的信息。 他现在是那中年男人了,无论是形貌,还是年龄,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一样的,大约,这就是他被选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吧,也或许那是原身的刻意所为,天下父母心啊!崔嘉感叹道。 慢着,这男人名叫‘甄士隐’,他是姑苏的一位殷实乡绅,生性淡泊,与世无争,生活颇有情趣;妻子封氏,温柔贤淑;两人膝下只有个五岁的独生女儿,名为‘英莲’,生得玉雪可爱,夫妻二人爱如珍宝。只是,前些日子的元宵节,这孩子被家中仆人霍启带上街去观灯,霍启疏忽之下,英莲走失不见了。甄家夫妻心急如焚,派人四下寻找,却杳无音讯。甄士隐急火攻心,病倒在床,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后,崔嘉就成了他。 崔嘉是个文科生,毕业后就在一家事业单位的办公室工作。他的能力不算特别出众,但他心中很清明,对自己的长处和缺陷都清楚,做事细致周到,为人热心温和,做事既坚持底线和原则,但也会灵活通融,口碑和人缘都是不错的。因此,崔嘉的工作和事业都发展得挺顺利,来这个世界之前,领导刚刚透了个消息给他,他有希望晋升了,不料,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唉,但愿他回去后,还能延续自己的生活轨迹。 作为一个学习过古典文学的文科大学生,当听到甄士隐、甄英莲时,一时还没想起来,但听到老家人叹息着议论道:老爷是那么良善的好人,怎么会遇到这样的惨事,真正老天无眼啊!前几年老爷还资助了那贾雨村贾先生上京下场科举,如果他在咱们这一边做官,必会帮着老爷找寻的。有官府出面,姑娘或许就能找回来了! 贾雨村,这个名字,不是吧?甄士隐心中惊诧,不动声色地从身边人口中套话,想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当听到‘金陵的甄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名称,自己和那贾雨村来往甚密,而且对贾雨村的才华很是欣赏,更拿出五十两白银来资助鼓励他上京赶考后,崔嘉就确定下了,原来自己是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 崔嘉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这样一种说法: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而它的造物主就是写出这本书的作者。书中的人物的命运悲欢,都要按照着作者书中安排的那样进行,自己完全挣脱不开。无论这个世界是合理合情,还是荒谬悲惨,有多少BUG存在。只有在不可知的力量下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人物,才能打破些命运的既定轨迹。 所以,我就成了那‘破壁者’,甄士隐殷切希望的,要改变的是女儿甄英莲和甄家的悲惨命运。崔嘉心中略松了口气,这他还可以努力一把,还能看到希望!甄英莲,就是书中那可怜的香菱,在红楼世界里还只是一个身居十二金钗副册的小人物,不是不可取代的,或许问题不大。若是要拯救宝黛钗这样的主角,崔嘉还怕自己会受到这个世界的反噬,他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若说红楼书中谁是最无辜最悲惨的女子,那非甄英莲莫属!其他的金钗们,大多都是锦衣玉食的小姐,无论怎么说,都享受过家族给她们带来的尊荣荣华的生活。可是甄英莲,完全是为了红楼故事的发展,被命运牵扯进去的女孩子,完完全全的被侮辱和被损害者! 她本应该平静地生活在美丽平和的姑苏城里,父母爱如掌上明珠,家中虽不是豪门高第,也是富裕宽厚的体面人家。她是良人家的小姐啊! 她会承欢在父母膝下,一天天长成清丽文雅的姑娘,眉目如画,眸光中闪动着点点星光,在自家雅致的小花园里欣赏着新开的蔷薇花;读着手中的书本,沉浸在美妙的诗词中;捏着毛笔皱眉思索着如何下笔写出一首好诗;那时,她的母亲温柔地笑着嗔怪她太专心,连自己喊她去吃点心的话都听不见;父亲则慰藉地捻须微笑,说这才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孩子呢,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会每天穿着漂亮柔软的绸缎衣裳,带着各种不太张扬的精致首饰,在欢悦清朗的欢声笑声中,度过自己的少女时代。而后,父母会精心为他选择一位人品人才俱佳的女婿,尽自己所有,十里红妆地把她嫁出门去。 父母不会舍得自己的独女远离,选择的也是让她嫁在姑苏城里。夫婿不是天纵之才,但也同样是出身读书的体面人家。夫婿会下场去考试,在文风昌盛的江南,只要不懈努力,一个秀才总能考中的。如果能得到举人功名,那就是意外之喜,英莲也会很高兴骄傲自己成为举人娘子的。至于进士,那他们也不会太指望,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就挺不错的。 或许在多年以后,她听父母、丈夫聊起甄家,贾家、薛家等豪门被问罪,家族倾覆,下场如何凄惨时,她会想起以前读过的诗句。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呢,还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哪个更贴切些?不过,这也引不起她太大兴趣,都是和她无关的事! 对了,明天丈夫和她要出门做客,他们该穿哪件衣裳呢,还得准备些别致的小礼品;还有,母亲说她家里的菱粉糕好吃,下回回娘家时要记得让厨娘多做几盒带来,嗯,厨娘桂花糕做得也不错的。 拐卖儿童,无论是在哪个社会,无论是何种伦理法制,都是不能饶恕的罪恶!该死的人贩子,毁了多少孩子的一生!崔嘉对人贩子是深恶痛绝的,即使没有甄士隐提出的要求,他也非常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那可怜的女孩子! 如果来得及时,崔嘉会防患于未然,严密地看护着英莲。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事,元宵节就不要出门看灯了,避过这一劫。在长大成人之前,凡是出门,自己夫妻必要紧紧跟随着,还要带上四五个稳重老成的嬷嬷丫鬟子护在身边。崔嘉就不信了,这样防护着,英莲还会被恶人拐走?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不过是精怪之流,在人间门又哪里能一手遮天,为了不惹麻烦,也会换个人坑的吧? 可是现在,崔嘉已经来晚了一步!人海茫茫,该怎么挽救甄英莲呢?崔嘉沉思起来。 细细地回忆一下书中有关甄家的情节,崔嘉不禁心中恻然,觉得真是好惨的一家啊!曹雪芹太狠了,把所有的奸恶小人和坎坷苦难都给这对夫妻安排上了。他们就如同孤立在悬崖绝壁之上,左右尽是万丈深渊,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他们最后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崔嘉脑子里迅速地分析起来,多年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经历,让他的思维敏捷,对人情世故还是有比较深的感悟,这也是他在那家人才济济的单位里能站稳脚跟的原因。 甄士隐是姑苏的殷实乡绅,生活富裕,但他没有功名,也没有官府方面的势力。只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千山万水地去找到被拐卖的女儿。这放在交通条件和资讯那么发达的现代社会里,都是很艰难的,何况是在那么落后的古代? 所以,崔嘉就想到了两种方法。 其一,他准备托人去寻贾雨村帮忙。贾雨村那样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伪君子,在与自己的利益没有根本冲突的前提下,还是愿意尽一些力,做出感恩有信义的模样来的。 甄士隐是在贾雨村寒微之时,就与他交好,对他看重,可谓知己朋友。又主动赠银子,催促他上京科举,是他的伯乐,或是伯牙子期的情分。这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贾雨村不能对他这个要求不理不顾,否则,那就是忘恩负义,品德败坏,为士人所不齿,在官场上也为人所忌讳! 其二,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虽然他不知道甄英莲被拐卖到了何处,但他却是清楚,在十多年后,薛家的呆霸王薛蟠就会看中了被卖的英莲,还因此打死了对英莲一见钟情,准备和她好好过一生的小乡绅冯渊。而深受甄家恩惠的贾雨村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富贵,昧着良心听凭英莲被强买进薛家,最后被折磨致死。那么,只要他守在金陵,监视着薛家的举动,终有与英莲相见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日,他倒要看看,薛家能否一手遮天,从他这个乡绅父亲手中,把良家小姐当做奴婢强占了去?看那无耻狠毒的贾雨村敢不敢颠倒黑白,葫芦官判葫芦案,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所以,崔嘉果断做出了决定:他要移居金陵城!:,,. 第117章 甄士隐2 “老爷,你说咱们要迁居到金陵城去?”封氏吃惊地问崔嘉道。古时的人,除了出去做官求学,往往是祖祖辈辈都居住在一个地方,连城门都不出的。所谓故土难离,人离乡贱,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迁居他乡?何况,姑苏那是多么安逸的地方啊,甄家在此地有家有业,生活富足,也算是当地望族,为什么要离开呢? “太太,我是仔细思量过的。”崔嘉已经想好了说服封氏的理由:“歹人拐走了英莲,那就一定不会带着她在姑苏城里出现。咱们若是枯守在姑苏,一辈子都寻不到女儿了!金陵城是江南首府,人烟繁茂,消息灵通,又是各衙门汇集之处,搬去了那里,报官打听,或许就能有机会寻到英莲的踪迹呢?” 封氏闻言,事关走失的女儿,当即就动心起来,但她又有些犹豫不决,去金陵城是件大事,置办宅子,搬家,还要带走下人,在她看来,都是很繁难的。还有,想到要离开这早已习惯了的环境,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让她不由地生出畏惧之心来。而起,她娘家离姑苏城不远,也颇有些产业,只是远不及甄家。一朝移居金陵城,岂不是娘家人也很难见到了么?她有些心慌意乱。 崔嘉见封氏脸色迟疑,心中一叹。封氏温顺贤淑,但她却并不是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自嫁入甄家,甄士隐也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她过了多年平和舒坦的好日子,对世事人心便看得不透彻,日后的悲惨命运也与之相关。 封氏的父亲封肃,心性贪婪,人品可谓低劣,在女儿女婿遭受大难之后,不但不同情援手,反而乘机坑骗他们赖以为生的财产,逼得女婿生无可恋,离家出走,也未善待孤苦的女儿,让她终日做女红劳作不已。这样的岳父,委实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比起吃绝户的贾家来,吃相要更加难看! 书中的甄士隐欣赏帮助了贾雨村,看不出其道貌岸然面貌下的本质,或许还可以说是其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就说其家中,甄英莲被拐走,五岁的小女孩,尚不懂事,甄家夫妻竟然放心只派了一个男仆抱了她上街观灯!但凡多派一个嬷嬷,都会有个照应,那拐子就无机可乘了。那男仆看护甄英莲也不甚用心,出事后就逃之夭夭了,没有制约。而后又被封肃贪占了财产,封肃可不是贾雨村那样的厉害人物,平日里的人品好坏难道一点儿没表现出来么,而他们竟然没有生出警惕和戒备之心来!由此可见,这夫妻两人都并不擅长管家理事,而且识人不明。 “太太,我已下定了决心,这家,是一定要搬的了!”崔嘉严肃地道。在这个险恶的环境中,两个都太过绵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知道甄家日后悲惨遭遇的崔嘉,决心要改变命运的轨迹,绝不做炮灰。 “这些日子,我会派人去金陵城看宅子的,你就带着下人好生打点行李吧,免得到时忙乱!”崔嘉态度坚决地吩咐封氏,想起因甄家的过于宽厚,以致有些下人散漫没规矩,又道:“你仔细挑选着,那些偷奸耍滑的,就不必带去金陵了,发还他们的身契,再给几两银子,还他们自由身,也是主仆一场。” 封氏心中一紧,连忙答应了下来。自女儿被拐走,老爷他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不再像往常一般温厚,竟然有几分刚强果断之态。多年夫妻相处融洽,封氏可不愿因此与丈夫生出嫌隙来,况丈夫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老爷,金陵居,大不易,这宅子怕是不便宜呢!”封氏叹息道:“妾身且去把账目理一理,看看家中现在还有多少现银子。” 崔嘉环视了一下四周,甄家的花园里草木幽深,楼台庭院,都小巧精致,园子里还有一汪活水萦绕着屋舍,水面上种着荷花,待到夏天时,必是一荷风举,荷花潋滟临水,景致迷人。园子里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四处都打理得很是干净清爽,是个极好的宅子。 这是甄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虽不算特别大,但甄士隐接手后,精心打理布置,越发雅致清爽,他也在此过了多年诗酒自娱的快乐生活。 这宅子住着极舒服,在姑苏城里,这样一处好地段的宅子,普通的富人可都住不上呢!不过,崔嘉的目光往外望去,甄府旁边,便是一家寺庙。庙宇古朴,地方窄狭,唤做‘葫芦寺’,终日香烟缭绕,晨钟暮鼓的,看着听着,也颇有些禅意古风。 不过,这佛寺的灵光可没有保佑了甄家的平安,还为他们带来了灾祸。在书中,葫芦庙中炸供,和尚不加小心,翻倒了油锅,引发了一场火灾,连带着甄家也烧了个精光,府中收藏的值钱细软财产化为乌有。甄家就此一蹶不振,而后才有封肃半哄半赚地掏空了甄家仅余的田产,甄士隐在贫病交加时看破红尘,被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骗走的结局。 所以,这处宅子,崔嘉定然是不会留着的。等着被警幻之流操纵着命运,安排下这场劫数么,他偏要破了这局!他不信这不入流的‘仙子’真有这本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宅子如果不属于甄家了,想必那场火灾便不会发生了! 细细地一想,崔嘉就觉得无比地愤怒。为了这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红尘里走一遭儿,警幻仙子不但给众多女子安排了悲惨的命运,还连累了无数无辜的凡人,比如这‘葫芦寺’周围居住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都为此倾家荡产!可那神瑛侍者享受了人家的富贵繁华之后,一甩手出家去了,也是,人家本就是神仙嘛! “既然要移居金陵城,那这宅子白白地空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要留下下人打理,着实不划算!”崔嘉对封氏道:“不如把这个宅子卖了吧,咱们到了金陵城要买宅子,也需要一大笔银子的,咱们哪里有这么多的现钱?” “老爷,这可是祖宅,卖掉合适么?”封氏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诧地问。 “咱们以后不回姑苏城了,卖了吧!”崔嘉摇摇头。即使是从保护自己的角度出发,他也要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开始生活,他毕竟不是原身,和熟悉的人打交道得越多,就越有露出马脚的风险。他首先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谈得到拯救甄英莲!姑苏城,是一定要离开的! 好在,红楼梦的背景是明清时期,普通百姓的日常语言和现代差别不大,可以蒙混过去,即使是言行有些不同,旁人也会认为是正常的,谁遇到这样的惨事,性情不会有些改变呢?完全可以理解的! 崔嘉有些庆幸地想着,好在甄士隐只是个殷实乡绅,若是他穿越成了林如海,那画面就太美丽了,完全不敢设想!身为探花出身的巡盐御史,众人瞩目之下,不会写诗作文,连奏折都怕要人代笔,分分钟会被人看穿,当做妖孽夺舍,被官府拿下拷打,最后拉上柴堆烧死,啧啧! 封氏也不敢再劝,她本就是尊奉‘三从四德’的贤淑女子,而且女儿失踪,她心中甚是自责。管理好家中仆人,本该是她这个主母的责任。若是她治家严明,思虑得能更周全缜密一些,那惨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因此,自觉对丈夫有愧的封氏,听说是为了寻回女儿,尽管不舍故土和娘家,也不再提反对的话。 甄家要移居金陵城,因此准备卖祖宅,这消息一放出去,就有许多人为之动心了。一个月内,上门来探看的人是络绎不绝,甄家的宅子地段不错,建造布置得更是十分精致有品位,因此喜欢的人不少。 崔嘉一面和对之有意的买主讨价还价,心中却想起了一个问题。原书中,葫芦寺可是一年半载之后就会失火,殃及甄宅也被烧个精光的。虽然他相信因着他的到来,命运的轨迹会发生改变,但如果万一没有呢?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替死鬼,委实有些缺德的!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崔嘉还做不出来! 心中一动,崔嘉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葫芦寺,身处在姑苏城的繁华地段,近些年来,名气日大,香火颇盛,庙产是挺充裕的。但起初,葫芦寺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寺庙,占地不大,兴旺起来后就为面积窄狭而忧愁。庙里主持也曾动过迁居的念头,只是,一来寻不到繁华方便的合适地方,再则,葫芦寺在此地日子久了,积累下了一批固定的香客,贸然搬家,会有流失之虞,全寺上下,都为之烦恼。 现在,甄士隐主动找上门来,让主持喜出望外。如果能把甄家的宅子买下,就可以将之开辟成专门招待贵客的客院,大户人家留宿个几日,一面清净礼佛听经,一面赏玩风景,修身养性,那是极风雅享受的。这样一来,葫芦寺的香火绝对能立时大盛。而且,客房空出了,寺里的僧人们也能住得宽敞些。 只是,这番想法,以前主持只能在脑子里憧憬一番,然后遗憾地叹口气。人家甄家也是颇丰足的望族,岂能无故卖掉祖宅,那可是不肖啊!那么精巧舒服的宅子,换了是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甄士隐对主持言辞恳切地说出了卖宅子的原因,主持也为他叹息不已,心中却是连呼幸运。 甄士隐要的价格适中,并不算高,主持思忖着,这价钱优惠,寺里还是能拿得出的,无非是大家几年里紧一紧罢了。甄士隐还提出,请庙里为甄家在佛前常年点上一盏平安灯,表明他们祈求佛祖保佑他们寻回女儿,阖家平安的心愿,这也是他愿意不讨要高价的原因。这就是他给佛祖的香火,料想警幻仙子再厉害,也不能越过佛祖去吧,必会有所收敛,崔嘉心中是这么谋算的。 主持和几位长老合计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致表示赞成。主持很快地和崔嘉签下了合约,深怕他会反悔,提前就把平安灯点了起来,每日里念经为甄家祈福。 崔嘉提笔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后,想了一想,提醒了主持一件事:他往常见到寺里会炸贡,油锅沸腾,万一倒在火上,这极易引起祝融之灾。请僧人们千万小心,日后炸贡,易放在空旷之处,而且备好水缸水龙,以备不测! 主持觉得崔嘉说得有理,感激地谢过他之后,吩咐手下知客僧立刻照此办理,水火无情,大家确实该当小心些!:,,. 第118章 甄士隐3 签下了合约,在官府办理了过户契约后,在官府的见证下,葫芦寺的主持就先付了八成的价钱,余下的两成等甄家搬出去后再支付,双方约定这时间不能超过半年。 崔嘉在和主持商谈的时候,他派往金陵城的下人就已经寻到了几处合适的宅子。崔嘉亲自往金陵城走了一遭儿,选中了其中一处,不在特别热闹的地方,三进的院子,带着个不小的花园,门前就有条又宽又深的小河,四周也算空旷,基本上不会有发生火灾的危险了。崔嘉很满意,比起小巧精致的姑苏城来,金陵开阔大气,龙盘虎踞,更加对他胃口。 崔嘉和那房主商谈,讨价还价后,用还算公道的价格,谈下了这宅子。签了和合约,下了定金后,崔嘉又匆匆返回姑苏城,打点后续事宜。身边的下人把他的举动看在眼中,都生出些敬畏之意来。老爷自打小姐走失,痛定思痛,是精明能干了许多!若是他早日拿出这等果断来治家,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等惨剧呢,唉! 等到行李打点得差不多了,崔嘉才派人去老丈人封肃的庄子上告诉了一声,不然那礼仪上就说不过去了,不能让人留下把柄来,古代社会里不能不顾虑这些。 封肃闻言,大吃一惊,他不明白女婿怎么会忽然起意迁居金陵城,而且事先别说和他商议了,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这都卖了宅子,收拾好行李了,才告诉他。这算什么事,还把他这个丈人放在眼里么,亏他还是个读过书的人! 封肃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甄家,女婿家境富足,人又宽厚散漫,他这个丈人每年都能从甄家得到了不少好处。虽说女儿不会把甄家的银子搬到封家来,但逢年过节的节礼还是挺丰厚的,女儿有时还会私下贴补些。他可不愿失去这笔外财,就算阻止不了,怎么的也想要捞些补偿回来。 听着父亲气势汹汹地责问,温和的封氏只嗫嚅着劝解了几句,不敢反驳,求助地转向丈夫。看着眼前面色难看,目光中隐藏着不满和算计的老者,崔嘉脸色一冷,书中此人可是个贪婪无情义的小人,虽是长辈,也不值得尊重。这样的人,就是个隐患,越早撕捋开,日后的麻烦越少。本来崔嘉还琢磨着如何找寻时机,现在封肃自己主动撞上来,那是正中下怀。 “丈人为何如此生气?”崔嘉可不是那儒雅守礼的老好人甄士隐,不惯着谁蹬鼻子上脸。他冷声道:“方才太太不是已经和丈人说得很明白了么,难道丈人不愿意让我们夫妻早日寻到英莲么?” 封肃闻言一滞,他想不到一向温和的女婿会这样回怼自己,不禁恚怒起来,道:“自然不是!但你夫妻为何这样的大事事先不与我商量,眼中还有我这个长辈么?” “丈人这话真正有趣!”崔嘉淡淡地道:“此乃甄家的家事,我乃是甄家的一家之主,我为何要事事向丈人请示?难道我是封家的上门女婿,还是我们夫妻要依靠着丈人过活?” 封氏忍不住为难地轻声道:“老爷,你不要这么说......”她觉着父亲这样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但也不想丈夫因此而与她娘家生出嫌隙来,封肃毕竟是她的父亲。 ”丈人,英莲走失之时,你不过是派了儿子来上门粗粗问了一回,此后就再无表示,没帮咱们一点儿忙。此番,却因着我们迁居金陵城而亲自上门问罪,委实让人想不明白!”崔嘉冷嗤了一声:“此事已成定局,丈人就无需多言了!” 封肃被崔嘉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好好,你们要走,我也挡不住,我只是已经风烛残年,舍不得女儿远离膝下罢了!你离开姑苏,何须要卖了这祖宅?而且即使要卖,何不先告诉我,这宅子卖给自己人,不比外人强么?” 这才是你生气的原因吧,想着三文不值两文地得到甄家的祖宅,料想着自己开口了,那绵软不通俗事的甄士隐也不会和丈人算得那么清楚,可以乘机发一笔外财。 “丈人,那是我体谅您啊!”崔嘉呵呵一笑:“这宅子我卖给了旁边的葫芦寺,还要求他们在佛前不间断地为我们点长明灯念经祈福,也因此没选那个出价最高的富商。但主持最后也出了一万两银子,丈人家中虽然殷实,但这样一大笔钱,一时是拿不出来的吧?我深怕丈人因为要为了我们分忧,咬牙出个高价来买下这宅子,岂不是会因此拉下饥荒来?我不能占了丈人这个便宜,因此,不和丈人言说此事才是最好的!” “我们不会回转姑苏了,卖了祖宅,才有银子在金陵城里置办宅子。金陵居,可大不易啊!”崔嘉不动声色地点明了封肃的算计,但又让他悻悻地无话可说、 “你们走了,这里的产业如何处置,也准备一并卖了?”封肃尤不死心,想起了甄家的田产。他若揽下这买卖,也能上下其手,沾到许多油水。自家这个女婿,出身富裕之家,只依靠田租收入,就能过得逍遥丰足。他是个散漫良善的人,对经营之事并不擅长,也懒得理会这些,自家就是做了手脚,他哪里能识破其中蹊跷?封肃心中这样盘算着。 但是,崔嘉的回答又让他失望了。 “田产不卖,这是我们以后的衣食来源,不断下蛋的金鸡,岂能目光浅短,贪图一时之利?”崔嘉一本正经地道:“丈人不必操心,我已经安排下了得用忠心的下人,留在姑苏城里,专门打点田庄经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而且,我也并非就此撒手不管的,每年我都会回姑苏来监督查看,防人之心不可无么!”说着,脸上露出沉痛之色:“英莲丢失之后,我痛定思痛,若不是我素日太宽和不管事的缘故,或许下人们便会谨肃一些,英莲就不会遭此劫难了!” 崔嘉在单位办公室工作了多年,和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是经过社会历练的,他对人心世情,感悟颇深。甄家在姑苏的田庄,良田不少,每年租给佃农们耕种,甄家照常例收取田租。江南一带是鱼米之乡,风调雨顺,收成比较稳定,田租收入就很可观。 崔嘉仔细挑选之后,留下了两个下人来打点经营收租之事。这两人是甄家老仆,向来忠厚靠谱,崔嘉给他们月钱增加了三成,提高了待遇,又许诺他们,若是两人办事不出岔子,没有贪占甄家的便宜,每年还可以额外给他们一亩田的收益。若是能好好地干上十年,他就把十亩田的田契转到他们名下去,而且把身契发还给他们,让他们做回良民。之后,他们还愿意留在甄家,自己就继续雇佣他们,还做原来的事情;若是不愿,也尽可以去另寻前程,自己绝不阻挡,大家好聚好散,留着情分。 但是,若是这十年里,他们做出欺瞒侵害了主家的事来,那对不起,许给他们的田地当然就泡汤了!没有自由身的奴仆做出这样的行径,被主家送去官府,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打板子,流放,卖去偏远恶劣之地去做苦力等等,那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会连累了阖家大小。还有,崔嘉特意留下了两人来料理,就是让他们彼此制约,防止一人独大,可以从中做手脚。 这两人被崔嘉这手段震慑,老爷经历了失女之痛,可是精明厉害了不少!要怎么说读书人了不得呢,人家以前那是藏拙,不露峥嵘呢!再说了,老爷也不亏待他们啊!十两良田,那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一份稳定家业啊!在江南,好的田地是很难得的,鲜少有大户人家卖田的。拿着银子,你也没处买去。以后子孙只要不偷懒败家,就有一口饭吃! 所以,这样恩威并施,后来这两人留在姑苏城,是兢兢业业地做事,也丝毫不敢在银钱上弄虚作假。十年之后,崔嘉也没有失言,果然放了他们的身契,每人给了十亩良田,这一段主仆之间的诚信事迹,传为佳话。 女婿这样安排,明晃晃地就是不相信封家。眼见要占不到便宜,封肃心中气急,立刻表明了不若由封家帮着照应甄家的产业!喏,你大舅子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就让他来料理,也能增加些进项,这样的好差事怎么能便宜了那些奴仆下人呢?莫非你是信不过岳家,还是不顾情分,不肯提携亲戚?说话间便夹枪带棒起来,语气中带上几分威胁,也是平素里甄士隐太好说话,这固有印象让封肃一时转变不过来 崔嘉淡淡地道:“丈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不好言而无信!大舅子要专心打理封家产业,不能让他分心!” 封肃气怒:“你......!” 封氏左右为难,不忍见父亲失望,只得向崔嘉恳求道:“老爷,不若......” 崔嘉却打断了她的话,封肃这样的人,他半点不想与之有什么牵扯,早点了断了他的心思最好。如果现在撕破脸,以后就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些错漏被发现,那时就是封肃出去宣扬,也无人会相信的。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崔嘉淡淡地道,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封氏是个温柔心善的好人,但是,着实有些绵软糊涂,看不清自己父亲的贪婪无情,不然,也不会沦落到那般结局。所以,崔嘉必须要敲打敲打她,也是做给封肃看。 “出嫁从夫,太太,难道你没学过女则么?若是太太不愿,那就留在姑苏城吧,我一个人去金陵,每年不会少了你的衣食柴米的!”崔嘉说出了这句重话,立刻让封氏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说什么。封肃不意女婿现在这样强硬,气势顿时削减了几分,语气和缓了下来。 封肃又舌灿莲花地劝说了一回,见崔嘉是铁了心地不为所动,着实是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气哼哼地回去了。走时,还不忘了带上封氏给他准备的临别赠礼,敷衍地嘱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氏眼中滴下眼泪来,一面是伤心父亲的薄情,觉着难堪;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惶恐,丈夫从未像今日这样对待过他。他,他是因为英莲和自己袒护娘家而厌憎了自己吗? “太太,你今日想必也看请了丈人的心思。”崔嘉明白封氏的想法,出言安慰她道:“我并未怪你,但重症需下猛药,我只想让你醒一醒!摒弃了一切麻烦,咱们才能安心专心地去寻回女儿。” 封氏,崔嘉会照顾她一生,但是,两人之间,也并无太深的情分。她不是英莲,崔嘉对她没有那么多的悲悯和责任,甄士隐也并未提起封氏,不知是因为英莲和封肃而对她也因此怀着心结的缘故。 所以,崔嘉希望封氏能拎得清,别拖后腿,两人应该同心合力地为寻回英莲而努力。他不希望和她因此起什么纠葛,若是如此,吃亏的人其实是封氏。这个时代,对于女子太不友善了。但崔嘉首先要保证完成甄士隐所托,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 所幸,封氏心中,还是女儿和丈夫更加重要,她抹着眼泪,郑重地应承下来。崔嘉松了口气。:,,. 第119章 甄士隐4 几日后,崔嘉和封氏包下了一只船,带着些值钱的行李和精心挑选过的下人,一路沿江而下,来到了金陵城。忙乱地安顿下来后,大家歇息了几日,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崔嘉立刻去了金陵府衙门报了案,衙门中的差人见他是个读书的体面乡绅,他又姓甄,心中揣测着,他或许与豪门甄家有些联系呢,因此对他倒也客气,尤其是在他悄悄地给负责的人等分别递上红包后,就更加的热情起来。小吏们把案情详细地纪录在册,还记下了他的住处,承诺必会留意此事,一有消息立刻就去甄府通知的。但他们也实诚地告诉他,这样拐卖妇孺的案子,各地都是不在少数的,孩子太小,不知事,要寻回来可是很不易的。 这一点,崔嘉是心知肚明。即使是在身份户籍严格,处处普及了监控和人脸识别系统,还有那警惕热心的朝阳群众们时刻关注着的现代社会,人贩子还有逍遥法外的。放在这里,除非是那做下大恶的汪洋大盗,朝廷张榜悬赏,发下海捕文书,六扇门不敢怠慢,还有抓获的可能。 不过,崔嘉怀疑,那其实也是熟悉他的人出的力。崔嘉亲眼看到过张贴出来的犯人画像,嗯,十足的抽象派画风啊。那犯人就是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崔嘉眼拙,也是断然认不出来的! 但崔嘉必须怎么做,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若干年之后,抱住了四大家族大腿的贾雨村会出任金陵府尹。在门子的提醒下,贾雨村知道了那被拐卖的可怜姑娘正是恩人甄士隐之女。但为了巴结贾王两家,甄士隐又已经离家出走,只留下封氏一个软弱无能的内宅妇人,甄家彻底败落,对他毫无助益,他便昧着良心,听凭薛蟠把英莲带走充作奴婢践踏,酿成了英莲一生的悲剧,最后一缕香魂归故乡。 也或许,他也是不愿把自己落魄时受人恩惠的那段经历让旁人知晓,这在他心中是不光彩的过去,是他春风得意人生中的一抹污点。此人惯会忘恩负义,日后,他还将狠狠地反噬贾家,也是报应不爽。 所以,崔嘉便时常地往衙门里跑一跑,询问事情有没有进展,每回,都不忘了带些惠而不费的小礼物给小吏差役们,先混个脸熟,他自有计较。 拿人手软,那些当差的见崔嘉一个有身份的人,对他们始终态度尊重,心中也不免感念,知道他的遭遇,更加同情。他们都向崔嘉保证,请他放心,若是有英莲案子的半点行踪,一定立刻就会来告之! 嗯,做好一切准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崔嘉不知道他搬离了姑苏城,葫芦寺失火的事有没有发生了,那寺里的小沙弥还会不会还俗成为金陵府衙的门子,那也成了个变数。 崔嘉一面估摸着时间,安排了人盯着薛蟠。但是,他不是官府,也不是那可以一手遮天的豪门,不能担保可以做到面面俱到,不出错漏。所以,和金陵府衙的差役小吏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就是崔嘉计划中的一环。 金陵城是江南最重要的大城,崔嘉四处逛了一圈后,竟然还遇到了两名西洋来的商人。眼下这个朝代虽不像南宋时那么开放,但华夏和外国的贸易一直是没有间断的,来此的商人们大多是周边国家的,随着历史的发展,来自西方的商人也在增多。 崔嘉有自知之明,他可不是龙傲天,也没有那点石成金,成为一代豪商的本事,这海外贸易的大生意,岂是没有背景的人能涉足的么,他也没有富贵险中求的决心啊! 尽管来自后世,但崔嘉本质上就是个普通人,只是比较有社会经验,通晓世故人情,又知道红楼世界的走向而已。他成了甄士隐,只要避开了那些书中安排下的劫难,那他在这个世界里,还算是幸运的。 生活富足,家世也不错的乡绅望族,那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了。就这么安静悠然地‘躺平’,寻回英莲,还给她一个幸福安宁的人生,那崔嘉觉得,自己就没有辜负了甄士隐! 所以,他遇到那两个商人时,心中一动,开始和他们来往交流起来。那两人也不拒绝一位富有绅士的‘友谊’,虽然他们认为崔嘉只是出于好奇才接近他们的。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崔嘉对他们与东方不同的绘画艺术很感兴趣,而且主动送了几匹上好的丝绸和一些精致的瓷器以做礼品,向他们求教。 那两位商人心中得意,自己是贵族旁支出身,是学习过这些高雅艺术的,看来那东方的绅士也明白这一点。看在‘友谊’和那不菲的礼物份上,他们是很积极地教授。 那东方绅士的天资出众,不愧也是这个国家的上等人,一点就透,上手很快,没多长时间,就掌握了素描的技法,开始探索起油画的创作来。可惜他们自己对此也不是特别擅长,而且他们在金陵城呆的时间也不长,否则,那绅士说不定会在这项艺术上有更大的进步。 谢谢他们的热心,其实,崔嘉是会油画的,虽然达不到出色画家的程度。感谢他的妈妈,在他小时候跟风逼他必须要学习一门艺术课程,这样才更有素质。 他不堪整日练习钢琴,两害取其轻,最后选择了画画。素描他练习了很久,学得还不错,后来上了中学,学习紧张了,才慢慢停下。到了大学,崔嘉又结识了位学油画的朋友,在他的熏陶下,对油画也生出兴趣,坚持跟着练习了一两年。现在崔嘉很庆幸自己不经意的努力,为他寻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不然,他将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忽然通晓了这个本事的? 金陵府衙的刑房班头和小吏们收到了崔嘉送来的女儿画像,他们大吃一惊。这画像人物似乎是用炭笔勾勒出的,形貌栩栩如生,与衙门里悬赏告示上的人像是天壤之别。画像上小女孩娇美可爱,眉心间一颗朱砂痣特别用朱砂点明了。如果依照着画像,运气好的话,那找到人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这画像从何而来,是何人妙手所绘?如果能请到这有本事的人,对他们办理案子可大有好处,在衙门里也要能做事,才能站稳脚跟啊! 得知这是崔嘉自己跟着西洋商人学的,那班头很是高兴,当即询问能否把这本事传授给衙门里专用的画师。崔嘉欣然允诺,有这样与衙门拉近关系的机会,何乐不为呢?况且,衣食无忧,终日闲散度日的生活过久了,也是挺无聊的。 不过,人是难突破自己的固有模式。尽管崔嘉绝无藏私,那些习惯了原来画法的画师也是画不出那样的素描来,只有些改善而已。崔嘉与衙门中的吏员们更因此熟悉起来。 衙门里的一位不大不小的官员无意中见到了崔嘉一时兴致来了,画下的一幅人物油画,那油画上,人物色彩绚丽,形象鲜活,让他惊叹不已。在他的诚意邀请之下,崔嘉答应上门来为他母亲画了一副人像画。 这幅崔嘉精心制作的画像在那老夫人七十大寿的寿宴上由儿子展示众人,顿时惊动了全场,引来一片赞誉,让老夫人欢喜不已,面上光彩焕发。 自此,崔嘉精于西洋绘画的消息便在金陵城传开了,不断地有人上门来约画。金陵城的富庶不下姑苏,富人贵人门更多,而崔嘉也是有身份的人,因此他们对待他的态度挺客气的,给付的酬金也很丰厚。 这个年代的人,对身份地位很是看重,等级尊卑分明。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做来,众人的评价和态度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制香,香料铺子和士大夫都会制作。但士大夫制香,那就是被人推崇的风雅之举,而怕香料铺子里的师傅水平更高,研制出的香料品质更好,也是无人在意的,除了可以多卖几个钱外,贵人们可不会称赞他们的品味和技艺。 崔嘉虽还算不得士大夫,好歹也是祖上清贵的望族,贵人们寻他作画,是不**份的,这就很难得了。慢慢的,崔嘉的西洋画在金陵城也积累下了些名声,赚取的画资不菲,生活也觉得充实起来。 在崔嘉迁居金陵城大半年后,他就迎来了一个专门远道而来,向他道谢,并奉上了礼品的客人—贾雨村!:,,. 第120章 甄士隐5 看着正与他言笑晏晏的贾雨村, 崔嘉心中暗叹不已,真正是不能以貌取人啊,谁能想到, 眼前这相貌堂堂, 风度仪态俱佳, 言谈学问也非常出众的男子, 竟然人品会那么低劣呢?那等忘恩负义的行径,连那野蛮骄横的薛蟠也是做不出来的!贾宝玉抨击‘禄蠹’的话语虽然偏颇, 若是指责的对象是贾雨村,那倒是半点不错了! 甄士隐若没有资助鼓励穷书生贾雨村上京赶考,他未必能高中进士, 再几经周折,当上金陵府尹。换个别的人, 不是靠着抱贾家大腿才起复做官的,虽然也要看四大家族的颜面为薛蟠开脱一二, 但还不致完全没有底线,胡乱判案,英莲说不得还能在门子的举手之劳的帮助下下逃得一线生机。 唉,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啊!有种说法, 是指若没有甄士隐的慷慨解囊,贾雨村没有盘缠上京, 取不到功名,就没有后面的当官作恶。所以,甄士隐虽然自己是个好人,但他识人不清, 心志糊涂,这份因果就算在了他头上,才有了后来的家破人亡!这,也未尝没有几分道理。所以,自己必得挽救英莲的凄惨命运!崔嘉再次暗暗地提醒自己。 贾雨村心中志得意满,和崔嘉说起他在京城参加会试、殿试的经历和荣耀。朝廷给了新科进士们三个月的探亲假期,路上的食宿交通官府都给解决,贾雨村父母双亡,回乡不过是拜祭一下宗祠,顺便接回糟糠之妻,那不着急。他路上想起了识才爱才,还赠送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上京考试的甄士隐,若不亲自上门感谢一番,岂不显得自己不知恩义,那可对名声有损。 还有,他记得很清楚,他在甄府做客之时,有一位在自己的院子外摘花的丫鬟冲着自己嫣然一笑,容貌不俗,让他迷醉。自己那时还只是个落魄书生,那名叫娇杏的丫鬟却看出我是个非凡人物,对我有情,显见是个慧眼识人的红颜知己啊,贾雨村心中思忖道,我与娇杏正好似李靖与红拂女一般的英雄美人,此番去拜访一番,正好也可以借机向甄家求取娇杏,纳为妾室,结下一段佳话来! 打着这样的主意,贾雨村对着崔嘉更加亲密,提出两人以兄弟相称。他已经去过了姑苏城,听说了甄家的惨变,也跟着叹息不已,极力安慰崔嘉,并拍胸脯保证一定会为了此事出力的。他的那些同年日后都会授官,可以帮得上忙。 贾雨村一脸的关切和同情之色,崔嘉面子上和他言不由衷地应酬着,心中佩服他的影帝演技 ,怎么能表现得那么情义坦荡,装得那么像的呢?崔嘉不禁感叹这些古人着实心机深沉,普通的现代人相较起来,完全不是对手。如果自己不知道剧情,也会被他的表现迷惑的!也或许,现在的贾雨村还算有些良心的,只是日后在官场中慢慢抹灭了。 无论是哪一种,对贾雨村其人,敬而远之,才是最好的方式。不能得罪,更不能掏心掏肺,想起他以后的官职—金陵府尹,崔嘉觉得,既然是躲不过的,那么不如找准机会利用他一把,比如日后在和薛家的纠葛中,让他不得不对甄家施以援手。 欠下的债,就得还回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为被辜负了恩义的甄士隐出一口气。 崔嘉设宴招待了贾雨村,席上,贾雨村半遮半掩地提出愿意出重金买下娇杏为妾。 闻言,崔嘉心中冷笑,难忍鄙夷之情,恩人家中爱女走失,贾雨村此刻竟然还有心思打人家丫鬟的主意,这要说他感同身受地为甄士隐伤心,那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不过,崔嘉面上丝毫不显,言行如常,贾雨村倒也没看出异样来。这个年代里,女儿本无足轻重,英莲不过一个五岁的幼女,丢失了难过一阵儿便罢了,杀女卖女的父母也多了去,世人不以为奇。 娇杏本是封氏的大丫鬟,甄士隐夫妻对她一直都很善待,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贾雨村的妾室,为他生下儿子,母以子贵。不过一两年功夫,贾雨村原配亡故,娇杏又被扶正,可应了她的名字‘侥幸’!但后来甄家家破人亡,封氏境遇悲惨,书中也没有提到过她对旧主伸出援手来。贾雨村任由薛蟠带走英莲做奴婢,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或许她和贾雨村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都是生性凉薄无情的! 这样的人也无需留着了,按照剧情,贾雨村最后也没有好下场,‘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娇杏享受了夫贵妻荣,那定然也要与之同甘共苦的。不过,在这方面,崔嘉觉得,也是可以做些文章的。 崔嘉做出了很郑重的模样,细细问明白了贾雨村的心意后,他慷慨地表示,贾雨村日后是要做官的,纵然是妾室,娇杏的奴婢身份也不太体面,不如他放了娇杏的身契,让封氏认下她为义妹,对外就说娇杏是其邻居之女,因父母亡故,无人教养,封氏被她亲戚哀求,收下她来家中,照顾英莲和封氏。因此,甄家并没有拿娇杏当做婢女看待,主要是让她跟在封氏身边学习些规矩和管家的事务。为了不招惹家中下人的嫉妒,因此没有说明此情,让娇杏也拿着一等大丫鬟的月例以做遮掩。 崔嘉记得,历史上西方国家就有这样的风俗,乡下小康人家的女儿自愿去贵族家中为贵妇们做女仆、女伴,还不要薪水,主要就是去学习上层社会的规矩,开阔眼界,长见识,也给自己增加身份,说出去是在xx夫人身边接受教养的,有面子,还能与贵妇贵女们多少结下些情分来。所以,这样的机会大家都趋之若鹜,料想这解释就很合理了。 贾雨村更加欢喜,这样一来,娇杏的身份就比较体面了。崔嘉含笑接受了他的感谢,这样挺好,日后英莲不但是贾雨村恩人之女,也是他扶正了的嫡妻娇杏的外甥女了。他要多不顾脸面,才能把英莲判给那薛蟠为奴? 这样的事只要传出去,纵然四大家族再如何有权有势,贾雨村的名声也要彻底毁了。以他的城府和精明,他是不敢轻易那么做的! 若是他想隐瞒下来,蒙混过去?哼哼,那也由不得他了,崔嘉过几年就会派人盯着薛蟠,他多年来在衙门里花下的功夫,打点好的人脉,难道就不会作用?他会当堂认下那苦命的孩子,带她回家,从此,这世界上只有甄家的女儿,再没有什么香菱!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英莲在颠沛流离和惊惧痛苦中度过了幼年和少年时代,但她一定会有个安宁和幸福的未来!崔嘉暗暗地立誓道。 崔嘉和封氏说了贾雨村的意思。封氏自然不会拒绝,此事对两家人都是有利的,她不会舍不下一个丫鬟。而且,她听闻了此事后,对娇杏也生出些芥蒂来,怎么看都觉着娇杏与贾雨村之间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私情,否则她不过是个丫鬟,又不是那种绝代佳人,贾雨村怎么会因一面之缘,就念念不忘么?这样不守女子本分的,出去了也好! 封氏当面撕掉了娇杏的身契,认下了她为义妹,以义姐的名义,为她准备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嫁妆,衣服首饰都有,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当压箱银子。贾雨村因此可以给娇杏一个良妾身份,两人对甄家都称谢不已。 娇杏坐着四人的花轿,被贾雨村迎上了官船。三日后,贾雨村满面春风,带着娇杏前来回门,也顺便和崔嘉辞别。临行前,贾雨村无意间提到了他落魄时曾经寄居过的葫芦寺。 “兄长,那葫芦寺买下了你原来的房子后,好生修整了一番,把你那边略加变动,便做了别院。那地方清净雅致,不少香客都愿意来住上几日。原来的地寺庙地方,就顿时宽敞了起来,佛殿扩大了不少,寺庙里还把院子清理了杂物,添置了几口水缸。” 贾雨村惊叹道:“听说过三月时,葫芦寺炸贡,有僧人做事不细致弄翻了油锅,着火烧了起来,火势不小。幸亏寺庙里的院子开阔了,几口大水缸里的水多,灭火及时,总算没酿成大灾,实在是菩萨保佑。不,该说是葫芦寺沾了兄长旧宅的福气护佑!” “哦,有这等事?”崔嘉心中一动,葫芦寺依旧失火了么?但是,因为他的行为使得事物发生了变化,所以就出现了一个与书中迥异的结果? 崔嘉心中很是振奋,这说明,自己的努力还是起了些成效的,尽管那改变并不是立时便天翻地覆,但却是润物细无声地在慢慢发生了。 “主持定然很生气了吧,他如何处置的?”崔嘉试探着问道。 “生气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他狠狠责罚了肇事的僧人,又命人再增加了几个水缸,还打算叫来工匠动工,引来一道活水,预防着再遭祝融之灾!”贾雨村回答道。 “主持是个会办事的!”崔嘉嘴上夸赞了一句,心中却想着,这肇事的僧人会是那门子么?若是葫芦寺安然无恙,那门子没有还俗,贾雨村这葫芦官将如何判这葫芦案呢?那情形,他真有些期待了! 第121章 甄士隐6 自贾雨村走后, 崔嘉就在金陵城过着平静的生活。本来的甄士隐与封氏都不太喜铺张奢华,又已不算年轻了,与外人的交际应酬也不多, 田庄上的收入不菲, 经济上还是很宽裕的。 崔嘉的西洋画在金陵城里渐渐地出了名, 隔差五地就有人找上门来, 客气地邀请崔嘉去给家人画像,给出的酬谢都挺高的。其实, 崔嘉的风景画比起人物画来,还更好一些,但人们都是请他去画人物像, 因为觉着那西洋画法画出的人物与真人非常像,这银子就花得值!风景画什么的, 大家觉着还是那水墨画看着更顺眼。 作画也是门风雅的技艺,崔嘉本也是家世不错的乡绅, 身份可不是一般的画师可比,众人对他态度也就挺尊重的。而且崔嘉为人亲和,有的商人来相请时,本来心中还惴惴不安,生怕崔嘉嫌弃他们的身份,不肯屈尊呢, 士农工商,商人虽有钱, 但地位并不算高啊。 崔嘉却是一视同仁,和气相迎,上门的都是客户嘛,可不能拿两样面孔相待!以前他在单位时, 论起能力和学历,都不是特别出色的,但他人缘始终不错,所以顺利地得到晋升机会,都是因为他头脑灵活,情商比较高,待人也有同理心的缘故。 在崔嘉看来,众生平等,商人怎么了?能在这样规定了种种歧视限制措施的社会里立足,还能把生意做得繁盛,挣下大笔家业来的,本身也是有心气本事的人。把那些大商人放在现代社会里,也是时代的骄子,得到众人的推崇,奉为榜样的,生不逢时啊。 崔嘉表现出来的平易亲和态度,让他的口碑非常好,众人都觉着他是位真正有德的谦谦君子。崔嘉从未掩饰女儿被拐走失之事,大家得知他移居金陵城就是为了能更方便寻回女儿,为此苦心学习了西洋画法,亲自画下女儿的画像,和衙门联络不止。 这为人父母的一片慈心更让人感动不已。许多和他相交的人都纷纷表示,若有机会,自己定然会助其一臂之力,让他们父女团圆。 其间,在崔嘉不动声色地推动安排下,他赠银资助一位学子,那学子不负所望地高中进士后,也算知恩,还特地赶来金陵城感谢的事迹也不经意地流传了出去。金陵的文人们都为之动容赞叹,把崔嘉视为自己人,这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子期一样的佳话啊! 金陵府衙刑房中的主事和崔嘉商议,他准备培养几个年轻的画师,问他能否坚持着抽出时间来给他们教授些西洋画法,不用像他画人像那么栩栩如生,也无需用各种颜料色彩,那‘素描’就挺好的。 看过了崔嘉用炭笔勾勒出的人物像,衙门里的人都觉着以往那悬赏告示简直没法看了。只是,那主事担心崔嘉未必愿意! 这又不像去有名书院里去当先生,又体面,又能和有出息的学子们结下师生之情,谁会拒绝?这刑房在金陵府衙里的地位都要远低于户房等,这差事麻烦耗神,衙门里能给出的谢酬又不高,崔嘉应邀画上一幅人像,就抵得过他们刑房一个月给的银子了。 未曾想,崔嘉却是欣然允诺,丝毫不计较利益得失。他授课是尽心尽力,倾囊传授,绝无藏私。就这样,崔嘉坚持了很长时间,给刑房培养出了好几位称职的画师,在几件案子里帮着立了功劳,还受了府尹的奖赏。 刑房上下因此对崔嘉很有好感,投桃报李,他们对寻找英莲的事也非常上心,但却始终寻不到踪迹。崔嘉也很无奈,若是能早些拯救英莲出苦海,他也很期盼呢,但或许是红楼的剧情太强大了,也或许那拐子早就离开了江南省,英莲还要在苦难中煎熬许久! 崔嘉也没有忘记打听贾雨村的消息,知己知彼,才能更精确地推断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嗯,贾雨村纳了娇杏,接回了原配,过上了妻妾双全的幸福生活。不久娇杏就为他生了个儿子,在原配夫人去世后,贾雨村就扶正了她,看来娇杏是很得他宠爱的。说起来,娇杏并不能为贾雨村带来什么实际利益,可仍然得到生性凉薄的贾雨村厚待。可见,两人着实是投缘,真爱啊,也或许是贾雨村沉迷在自己编织出的美人慧眼识他这位英雄的迷梦之中。娇杏是个聪明的,听到那些话语,不但不会点破真相,还会想法加深贾雨村的幻象。 贾雨村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做到了一地的府尹之职,着实是个厉害人物。整个红楼书中,除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子腾外,就没有哪个男子能比得过他的手段和心机的了!一个人有才无德,才能越大,对社会的危害也就越深。所以,帮助贾雨村踏上仕途的甄士隐最后下场凄惨,这因果也能解释得通了。 贾雨村因上司弹劾,被朝廷免官了。他把娇杏母子送回了老家,自己在江南一带漫游。他没来见崔嘉,想来是不愿以落魄的模样示人吧。这些年来,贾雨村和娇杏在起先一两年差人给甄家送了几回礼物,但等到他授官之后,就再无音讯了。 崔嘉猜测他的心理是这样的:贾雨村本质上是个高傲狂妄的人物,没几个人能让他看得上的,包括甄士隐这个不知世情,天真烂漫的恩人在内。飞黄腾达之后,贾雨村越发不愿意想起自己窘迫的过往和与之相关的人物,特别是接济了自己的甄士隐,尤其妻子娇杏原来还是甄家的婢女。这让他如同芒锋在背,极不自在。 时移世易,彼此的身份变了,他是官,而甄士隐是民,官自然比民高贵,偏生那甄士隐却对自己有恩,实在尴尬!既然他送的礼物价值已经远超了甄士隐当初付出的,他也就不欠了这份人情了! 贾雨村游历江南,千方百计地谋起复,不久,就去了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处,给他膝下的独生爱女做西席。崔嘉闻讯后淡淡一笑,贾雨村肯屈就这份差事,看中的可不是那份丰厚的束脩,所盘算的无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打算利用林如海的人脉和权势为自己谋官。 这也意味着,红楼的故事要拉开序幕了。 崔嘉静静地旁观着,等待着。来到金陵城后,封氏见他为寻找英莲竭尽所能,感动之余,心中也惶惶不安。她觉得丈夫与自己已经生出了隔阂,两人渐行渐远。 封氏和甄士隐已经人到中年,如今膝下空虚,封氏怎会不忧心?自己这个年纪,是再难生育了,可甄家却不能断后,否则他们夫妻身后都无人祭祀!以前丈夫疼爱女儿,他们想着把英莲嫁给个通情达理的人家,再请求日后让一个外孙子改姓甄,继承甄家全部产业,这似乎也是行得通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坐产招婿,也是解决之道。但是现在...... 就是女儿能找回来,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落在人贩子手中,天知道是何种遭遇?就是身体还清白,也会召来种种非议,那名声也必将受损,哪里能再寻个好女婿?等到自己夫妻故去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将如何在这世界上立足?宗族世人都会厌弃她的,最后,怕只有遁入空门一条路可走了! 封氏想到这个,就心中冰凉,她思虑良久,一咬牙,张罗着为丈夫寻了两个清秀温顺的年轻女子来传宗接代。两人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是封氏精心挑选出来的,身体健康,性情人品都不错,还特地找了两个人,也是防止她们心思大了,会窥觊自己不该想的。 崔嘉听到封氏告诉他这件事,起先是吃了一惊。作为现代人,他对纳妾这样的行为觉得有些难接受,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本能地要拒绝,但是,听着封氏诉说苦衷后,崔嘉沉默了。 封氏的考虑是正确的,英莲寻回来后,处境大约就是如此的。书中英莲(香菱)那个性子,崔嘉思忖着她雄起的可能性还真是挺渺茫的,儿时留下的烙印太深刻了,她那软弱天真是很难改变的。如果有个兄弟扶助,再给她留一份丰足的家业,那家业可以以现代信托的方式由兄弟打理。这样她一生衣食无忧,可进可退,才是为她思虑周到。 崔嘉还要在这个世界停留多年,他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但他不愿意勉强这两位姑娘,特地询问了她们的意见,做妾可是低人一等的。 出乎他意料,这两位姑娘自己却是愿意的。甄家是个富足人家,甄氏夫妇二人也都是宽厚的,封氏许给她们的待遇很不差。虽然是妾,但她们也是良妾,平日里也无人为难她们,也就是每天给太太请安,对太太恭敬些,时常给太太做些针线孝敬,伺候得小心些罢了。 封氏给她们每人都隔出了一间小院子,宽敞明亮,自己家中那逼仄的屋子是不能比的,甄府里还有个大花园,景色雅致,看着就赏心悦目。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都是按例制作的,一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饮食丰盛可口,太太还会分派丫鬟来伺候她们。 她们要嫁人做正头娘子,能嫁的也不过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成婚后省吃俭用地过日子,日常辛苦地操持家务,说不得还要受婆婆磋磨,丈夫打骂,那日子真不比做甄家的妾好! 况且,那甄老爷斯文清朗,一看就很体面气派,又听说了他为了寻找被拐卖的女儿做的事,可见他真正是个好人。这样的人,是会好好善待她们吧?还有,老爷太太没有子嗣,如果自己有幸能生下儿子来,母以子贵,日后还会愁没好日子过么? 因此,那两位姑娘都坚决表示了同意做甄家妾的意思,绝对都是心甘情愿,无人勉强。对她们的想法,崔嘉心中也透亮,但也不去计较,没有意思,这世界盲婚哑嫁的都多了去了。 甄家给了那两位姑娘家一家一百两银子,十亩田和其他财物,崔嘉先后迎了她们进门,平平常常地过起日子来,阖家倒也和睦。 后来,其中一位妾生下了一个儿子,封氏是又喜又悲,把婴儿抱到自己身边养着,请了乳母,和丫鬟一起精心照料着。所幸,她见崔嘉对找寻英莲依旧十分上心,并没有因为得了儿子就此淡漠了心思。 第122章 甄士隐7 扬州巡盐衙门里挂起了白幔, 巡盐御史的夫人贾氏仙逝了,丧事办得很隆重。林大人成了鳏夫。他一生清贵,书香门第, 探花出身, 又仕途顺利, 如今身居这天下有数的肥缺, 只是子嗣上极不如意,膝下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弱女。他贵为国公夫人的岳母怜惜外孙女, 特地派了人手接那小姑娘上京教养。 崔嘉听着这消息,不禁深吸一口气。贾雨村已经护送林黛玉上京,那么快了, 英莲出现的日子也不远了! 又过了差不多近一年的光景,金陵府尹换了新人, 新上任的府尹正是老熟人—贾雨村。 现在崔嘉已经不再为刑房的画师授课了,他本来也不算很专业的画家, 只是胜在他有时间的优势,掌握了旁人不知道的知识,先行了一步罢了。把自己所知的倾囊传授了之后,再继续与做这差事,就是尸位素餐了,有这时间他宁可多结交些人脉来。 不过, 崔嘉还是继续和衙门里的官吏们保持着联系,把工作关系逐渐向朋友转化。贾雨村的消息, 就是刑房的人和他吃饭时聊起的。他们信息灵通,道这府尹还是有来头的,京城里有大人物为他当靠山,好像那扬州巡盐衙门也和他有牵连, 不然也弄不到这样的肥缺啊! 崔嘉笑而不语,贾雨村来到金陵城后,并没有和他联系,不说自己亲自上门了,连派个下人来告诉一声也是没有的事。虽说是初上任万事繁忙,但崔嘉心中明白,贾雨村那是根本不想见他这个昔日恩人的面。现在他的恩人可是贾王两家,来往得十分密切,殷勤到贾宝玉都被打扰到抱怨不已的地步。 如果不关系到英莲的命运,崔嘉这个旧恩人可是十分知趣的,绝对会安安静静地缩在自己的家里,不去打扰府尹贾大人的。无奈,这是逃不过的事情。 崔嘉生性不喜欢惹事,尽量躲避麻烦,但他也绝不怕麻烦。该奋起抗争的时候,他并不缺乏勇气。打不过你,咬也要咬你一口肉下来,这是他中学时遭遇校园暴力欺凌时,他出生在湘楚大地的母亲对他说的话。有些三观不正,但充满着血性,听着就十分燃。 崔嘉身体力行地实践了,果断反击了回去。虽然因此被认为是以暴制暴,方法不对,老师请来了双方家长,当面义正严辞地教育了一顿,但无论是他,还是母亲,都没当一回事儿。效果不错,从此之后,他再没有受到过恶意欺凌了。 你不主动维护自己的权益,只把希望寄托在旁人的善心和正义上,那多半会失望的。从少年时,这信念就扎进了崔嘉的脑海中。 崔嘉严阵以待,除了派了自己家的下人外,还暗中给了薛府周围的闲汉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帮着注意薛蟠的行踪。崔嘉与刑房的人相熟,又是有身份的人,那些闲汉也愿意巴结他,何况他还出手大方,便欣然允诺下来,监视薛蟠十分卖力。 那天,那闲汉的头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崔嘉,薛蟠带了不少下人,兴头头地跑出去了,听说他是看中了一个被自己老子卖了的小美女,给了一大笔银子,今天啊,是专门去接人的。甄先生不是说这些日子,若是那薛公子带了大队人马外出,就赶快来通知您么? 这就对上了,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崔嘉立刻带了些下人,跟着那闲汉,往他们探听好的地方赶去。他记得,书中是薛蟠和冯渊两人同时看中了英莲,都给了那拐子赎身银子。那拐子一女两卖,本打算卷款跑路,被他们发现后,拿下打得半死。随后,薛蟠和冯渊就为英莲的归属争执起来,都不肯收回银子,执意要人。骄横的薛蟠见冯渊不肯退让,竟然野蛮地命家仆大打出手,文弱的冯渊因此一命呜呼。 从书中来看,冯渊实属无辜,因他父母双亡,家族无人做主,因此贾雨村才能肆无忌惮地瞒天过海,让罪魁祸首薛蟠逍遥法外。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况且,冯渊是真正心悦英莲的,崔嘉希望也能保住他的性命! 紧赶慢赶,来到那拐子的住处,远远的就见那小院被围得水泄不通,叫骂声,求饶呼喊声从小院子里传来。守在院外的两路人马泾渭分明,那寥寥几个衣着朴素,神情紧张的,应该是冯渊带来的下人;薛家的仆人穿扮得就华丽得多,各个膀大腰圆,一付张扬跋扈的样子,人数也比冯家的多了几倍。听着院子里传来的争执声,薛家下人也瞪视着冯家的下人,嘴里高声吆喝着,为主子助威。气势强弱之别,一目了然。 看来那惨剧还没有发生,崔嘉松了口气,连忙让那闲汉跑去找刑房主事,就说这里要出人命案了,请他赶紧带人来阻止。为妨那主事耽搁,他拿了件信物给那闲汉,命他对主事说是甄先生拜请他的。 至于他为何要插手此事,那主事日后即使心中有所怀疑,也不会说出来的,那主事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时候不该有浓厚的好奇心。当然,崔嘉也不会亏待了他的,日后自然会以厚礼奉上。 那主事久承崔嘉的情,听到报信,又看到那信物立刻带了差役赶来。他来得还算及时,彼时薛蟠和冯渊已经说僵了,薛蟠直接让仆从下手抢人,冯渊愤怒地上前阻挡,薛蟠一声令下,薛家的下人们狐假虎威,开始推搡殴打冯渊。冯渊是个文弱青年,哪里是那些粗蛮壮汉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倒在地,惨叫连连。 崔嘉虽然一直用理性的态度来看待这红楼世界的人,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在自己眼前失去生命。他忍不住命带来的下人隔开薛家下人,去援救冯渊。 这一忽然的举动让两边都愣住了,薛蟠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敢来管他的闲事,心中惊怒,厉声喝问崔嘉是什么人?见崔嘉不理会,更加生气,就准备连崔嘉一并收拾。 他身边有些见识的长随见崔嘉衣饰体面,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不似冯渊那样没依仗的,一时没敢下手,低声劝说薛蟠不如等问个明白再说。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总是逃不了的,薛蟠听了这才暂且罢手,瞪着眼睛看二人如何说法。哼,总之,那娇怯怯的小丫头他是不会放手的! 崔嘉上前仔细查看冯渊,看了一眼后,他心中一舒,还算幸运,冯渊没死 !虽然他满身尘土,身上胸前沾了些血,不知是被打得吐的血,还是身上受了伤 ,但是,似乎性命无忧。请个医生来好生诊治调养,还能缓缓恢复。 冯渊被崔嘉救下,感激不已,挣扎着向崔嘉道谢。这老爷真是古道热肠,他们素不相识,他却能不畏强横,救下了自己! 崔嘉默默地摇摇头,他并非那么主持公道的侠义之人,对冯渊援手,一来觉得他真是无辜受累,对他不免生出同情之心;再有,他心中也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书中的冯渊,父母双亡,只有老仆与之过活,族人单薄,无人依靠,同时也意味着对他的管束和限制极少;家有薄产,那拐子把英莲视为奇货可居,要价不菲,他能有钱买下英莲来,可见经济上不穷;一眼就看中了英莲,要买下她为妾,立誓此生不娶第二个了,就和英莲过一辈子,他对英莲是很有感情的。 因此,冯渊说不定可作为英莲的归宿。当然,被认回甄家后,英莲的身份就截然不同了,那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可以买卖的奴婢。做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明媒正娶那是必须的!如果只看两人的家世,英莲那还是下嫁! 可是,崔嘉黯然地叹了口气。英莲纵然被认回,但她那段过往却是难以抹杀的,怎么会不被人另眼相看?人言可畏啊,不说在这个世界里,就是现代社会,被拐卖的姑娘也很难有圆满的结果。如果她是那种刚强的女子,那还有可能自己一辈子不嫁人,也能活得自在些。但是,英莲压根不是啊!指望依靠庶弟,人心易变,一辈子太长,谁也保证不了她能一生都得到善待,庶弟和与她年龄相差很大的嫡姐有什么感情,在流言蜚语之下不会觉得她是家族的污点么? 所以,崔嘉细细思虑了之后,决定尽力救下冯渊来。至于冯渊此人不是很厉害能干的,又曾经好男风。这,两害取其轻,他不是准备改过了吗?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正在薛蟠等得不耐烦,准备对两人发难的时候,刑房主事带着手下差役赶来了,立刻喝止了这争斗。 冯渊得救了,主事命人先把他送到医馆去治疗,再定下心来处理这案子。 刑房主事认出了薛蟠,暗暗心惊,又纳闷为何崔嘉要管这闲事,要他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那拐子被打得半死,蜷缩在一旁,颤颤巍巍地招认自己骗两家钱财的罪行。差役们进到屋里,找到了一位正瑟瑟发抖的姑娘。那姑娘娇美柔弱,眉宇间蕴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眉毛下一粒朱砂痣,尤为醒目,整个人楚楚可怜。 刑房主事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了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像。他立刻知道,今天崔嘉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了。他很知趣地不去问崔嘉是如何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旁人不宜得知。 第123章 甄士隐8 “甄先生, 这是你的女儿,没有认错人吧?”刑房主事问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刑房主事立刻令手下拿下那拐子, 捆了送去府尹衙门, 他也匆匆地跟去, 准备把此事向府尹贾大人禀报。他也不想得罪人, 好言好语地安慰了薛蟠一番,请他稍安勿躁, 孰是孰非,一切要等府尹大人判定。 甄英莲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她既是受害的苦主, 也是可以指证拐子的证人。刑房主事拍着胸脯请崔嘉放心,他会好好安置甄英莲的, 且再忍耐几日。等到案件审结,那就是他们父女团聚的时候! 贾雨村听说刑房主事禀告, 说抓捕了拐子一名,另外两家被蒙骗的买主因争这拐卖的女子起了纠纷,有一家主人势弱被打伤,已经送医治疗。 此案件因果分明,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那拐子自然当严办。贾雨村新官上任, 正好借此立威,当即命人带了那拐子上堂, 当堂审案。 公堂森严,堂上一溜的衙役手执水火棍,口中低声叱喝,看着就很威严, 那拐子知道自己今日人赃俱获,断然无幸,未免得皮肉受苦,只得乖乖地招认,半点不敢隐瞒。 那两家相争的姑娘不是他的女儿,是小时候元宵节观灯时被他从姑苏拐走的,因貌美可爱,他一直养着,准备拿她当饵骗银子的。 贾雨村闻言一愣,忽然想起了甄士隐的女儿,这姑娘的遭遇听着很熟悉啊!他连忙命人传唤那姑娘上堂来,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觉得与众人所说的果真有几分相似。那刑房主事在一旁悄声把崔嘉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贾雨村大大地吃了一惊,天下事竟然有这样巧的! 他脑子里急转,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正好利用一番?他可以先严厉惩罚这拐子,再想法造一个故事:自己顾念旧情,不忘恩义,始终记着甄士隐之女被拐卖的惨事,派人各种明察暗访,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解救弱女于水火之中,这不是一则佳话么?把这流传出去,自己岸然正义的形象就树立起来了,在士人中也会博得一个好名声。这样一来,初来乍到的自己,可不就来了个漂亮的开门红了么? 至于要说服甄士隐统一口径,贾雨村并不担心。这件事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利的,自己可是金陵城的父母官,甄士隐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日后他们一家还要在自己的地头上过日子,指望自己照应呢! “启禀大人,那两位争执的买家如何处理?” 刑房主事恭敬地问道。 贾雨村问了问,听说这两家都并非做官人家,也就不在意了。 ‘一家把另一家给打伤了,伤得严重否?’ ‘受了外伤,断了两根骨头,内里也伤得不轻,打得口吐鲜血,幸亏咱们去得早,不然性命难保。’ ‘下手如此狠辣,可见也并非善辈,差衙役去捉拿了来。殴伤他人,合当坐监论罪!老爷我明镜高悬,不会放任奸人为恶的!来日开堂,和那拐子一并处理!’贾雨村大义凛然地吩咐道 刑房主事恭敬地答应着。他说的都是实话,冯家和薛家都不是做官人家,薛蟠论起来也只是白丁一名,那薛蟠也确实把冯家小子伤得不轻,按律法也该问罪; 但也有些事情他并未说出来:薛家虽然不是当官的,但薛家是皇商啊,财力雄厚,还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祖上有过功劳的,在金陵城里是惹不起的人物。 这一层,他可不急着向贾雨村点明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贾雨村骤然空降金陵城,他们这些府衙里的老人们都有些不服的,暗搓搓地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金陵府尹不是好做的,金陵城里的水深着呢。 等到薛蟠收了监,他们再出来居中调和吧,让贾大人也闹个灰头土脸的,知道他的能耐才好。薛家那小子又不是他的上官,他乍见之下,没认出来那不是正常的么? 贾雨村和崔嘉见了面,他言辞动人,情真意切,感叹崔嘉这些年来的心酸,又是为崔嘉高兴,以茶代酒,恭喜他父女团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之后,贾雨村遮遮掩掩地把自己的意思透露出来。崔嘉也不动神色地应付着,他没有资本和贾雨村闹翻,这人也没有好下场,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但他也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他不能予取予求,贾雨村要求什么,那就得付出点什么才行。 薛蟠被金陵府衙抓走关进了牢狱 ,薛家上下都炸开了锅,惊诧不已,怎么有人敢抓薛家的公子呢,难道不知道他薛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么?这当着金陵城众人的面,薛家可丢了大脸了! 贾雨村这公正不阿的的老爷形象没保持太长时间。他刚刚送走了崔嘉,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心中开始琢磨着如何把这事办得妥当漂亮才好。 正在想到得意之处,下人通报:王老爷来访,这是王家在金陵的要紧弟兄。贾雨村能得到金陵府尹的官职,完全是借助了王子腾的力量,哪里敢怠慢了王家人,立刻请进来相见。 这时,贾雨村才知道了薛蟠的身份,心中震惊不已。他原以为薛蟠只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就算有钱,又能如何呢,金陵城里有钱的商人还少么,他可是金陵府尹,需要忌惮他们?可哪知道薛蟠竟然是四大家族中薛家的家主,王子腾的嫡亲外甥呢? 这下可麻烦了,薛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金陵府衙抓走,这无疑是打了薛家的脸,也就是显示了他要和四大家族作对! 贾雨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连声向王老爷解释,阐明是个误会,请薛公子前来,只是问问这买人案子的情况而已。没事的,问过了立刻就请薛公子回去。 那为何是衙役抓人?那是误会,都是下面人办事不妥当,本官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上好规矩,过后必会严厉惩罚。总之,这回是委屈薛公子了,本官惭愧,待日后本官设宴以做抚慰。王大人处,还请分说一二! ...... 贾雨村送走王老爷后,心中仍然有些忐忑,不知王子腾是否心中会因此存着芥蒂?想起自己前番被上司弹劾罢官的狼狈和失意,贾雨村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能再重新经历那样一遭儿了!王子腾和贾家正是权势显赫的时候,这条大腿必须得抱紧! 为此,必须要安抚好那薛蟠,虽然那是个蠢货、妄人,但谁叫人家会投胎呢,天下本没那么多公平可言!本官寒窗多年,受了那么多辛苦,为的可是自己的锦绣前程,富贵荣华! 贾雨村连忙命人去放了薛蟠,好生招待着茶水点心,而后就找来刑房主事问罪,铁青着脸把他责骂了一顿。那可是薛蟠,薛家的家主,你为何不告诉本官?难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么,你是想陷害本官吧? 刑房主事连声叫屈,道他掌管金陵城的刑侦,这差事是总揽全局的,若说是什么帮派头面人物和惹事作乱的闲汉,他或许还清楚的。但那薛家是有名的皇商啊,平日里和他也没什么交集,他就是想认识薛蟠,那也攀不上啊!他也是因甄先生差人来报信,才赶过去阻止那番争斗的。若不是他及时赶去,那都要出人命了。他如实把这情形向老爷您禀报的,这,抓薛蟠是老爷您下的令啊。再说,那冯渊确实是伤得不轻,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如今还躺在医馆里呢! 那请老爷示下,这两人该如何处置呢? 贾雨村恨恨地看了那刑房主事一眼,他猜想这是其人故意给他下的绊子,却勉强忍耐下没有发作。他明白那主事在府衙里待了多年,根基深厚,一时不方便收拾他,以后自有机会。 这官司该如何判?拐子自然要明正典刑,以示他治下的威严严明;那薛蟠和冯渊么,当时的情形是有许多人亲眼目睹的,倒是有些麻烦! 贾雨村皱着眉头踱步,心中想出了一个主意来。他立刻派人去找来一位知趣练达的大夫,让他去给薛蟠诊断身体,验伤! 见到了薛蟠,贾雨村先是温言安慰了他一番,再谈起自己和他舅舅王子腾的交情厚谊,充分表达了对他的善意和关怀。薛蟠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府尹大人投来的橄榄枝怎么能不顺手接住?一时间,两人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对了,薛贤侄脸色惨白,似乎伤势不轻啊!”贾雨村心焦得很,示意身边的大夫立刻搭脉诊断。 大夫给薛蟠里外细细地查了一遍身体,在贾雨村目光警示之下,他嗫嚅地说道,薛公子虽然外边不显,但内里却受了伤,看来很严重,或许日后会对身体有很大影响,不能忽视。之后,他颤颤地写下了诊书,惶惶而去。 贾雨村拿起诊书,满意地点了点头。薛蟠纵奴行凶,重伤冯渊?不存在的!这是互殴啊,两人各有损伤,说起来,薛蟠的伤势还要更重一些。是否问罪冯渊,那要看薛家的意思了。嗯,薛家是良善人家,定然会以和为贵,不多加计较了! 贾雨村把这一节剖析给薛蟠听,薛蟠再愚蠢也能听得懂贾雨村的意思,心领神会。他高兴地谢过了贾雨村,不过,他又提出一个要求: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他看中了花银子买下的,合该判给他! 贾雨村:“......” 第124章 甄士隐9 见贾雨村面色为难, 薛蟠惊诧地问道:“贾大人,这不行吗?那丫头不是我花了银子买下来的吗?那时我银子都不肯收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和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打起来了!” 贾雨村苦笑了两声, 天下就有这样不巧的事, 如果那女子不是甄士隐的女儿, 如果甄士隐没有及时找到她, 这薛蟠的要求哪里会是难事? “薛公子,此事有些难办啊!”贾雨村叹息着把个中缘由说出来, 又补充道:“薛公子,这样一来,那甄英莲就是良家之女, 而且甄家又是殷实的乡绅,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为人奴婢呢?” 薛蟠初挺着颇为扫兴, 垂头耷脑地想了半天,忽然兴奋起来。咦, 甄英莲是良家之女也没什么不好啊,那更加体面些,他一样可以能得到她。他这样的家世地位,薛家又如此豪富,自己人才也不差,甄家如何会不愿意呢? 不过, “贾大人,”薛蟠想起一节来, 犹豫地道:“那甄英莲虽生得娇美,但甄家也不过是乡绅,和我薛家是再不能比的!这倒也罢了,我可以不挑剔贫啊富的。只是, 只是,那甄英莲是被拐子拐卖了多年的,这身子未必清白,这......” 苦恼地想了想,薛蟠一拍大腿:“明媒正娶是不成的,但我可以纳她为妾啊!贾大人,既然您和那甄士隐相熟,那么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贾大人帮着我说合说合吧!” “让甄家放心,薛家不会亏待了他女儿的,她总是个良妾的名分,贵妾也不是不成啊!”薛蟠乐呵呵地道:“要多少礼钱,咱们尽可以商量,我可不是小气寒酸的人!!” “这个......”贾雨村支支吾吾,心中却觉着薛蟠这行径有些不靠谱。听说甄士隐为了寻回甄英莲才特意移居了金陵城,此后一直和衙门里紧密联系,种种行为显示了他对这个女儿是慈爱有加的。他能答应让女儿做妾么?何况,他看了看薛蟠,心中摇了摇头,这粗鄙无文,相貌油腻的家伙,光看外形就不太入眼。甄士隐如野鹤闲云一般,淡泊富贵,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女婿,更别说是做妾了? “薛贤侄,虽然贤侄人才是很好的。”贾雨村顿了一下,推辞道:“但甄士隐为人执拗,对这个女儿爱如掌珠,怎么会答应让他做妾?贤侄虽然是情义真挚,但这事只怕是不成的了!” 薛蟠却不肯罢休,他觉着这甄英莲被人拐卖,常年和那拐子生活在一处,男女混杂,名声可是全毁了!别说甄家只是殷实乡绅,就是高门贵女,有这样的经历,身价也要一落千丈了,不是被家族胡乱许配个男人远远地打发离开,就是让她们青灯古佛出家了,更狠心些那就索性直接逼死了。他堂堂的薛家大爷,不计较这些,已经是很大度宽容的了,甄家还挑剔什么? 难道这不是甄英莲最好的归宿么?从此,甄家还能和他显赫的薛家拉上关系,贾大人不是说甄士隐生了儿子么,他还能不为自己儿子着想?女儿再如何娇宠着,也不能抵得上儿子吧?就像他父亲母亲虽很喜欢妹妹宝钗,但他才是被看得最重的一样! 贾大人,这事还是要拜托你去和那甄士隐讲一讲。此事成了之后 ,小侄一定重重酬谢!我舅舅啊自己没儿子,对我这外甥是当做亲儿子一般看待,他也会感激大人的!薛蟠怕自己分量不够,于是扯着王子腾的大旗引诱,反正贾雨村也不能去问舅舅的! 再说了,他母亲本来就与舅舅的关系不错,薛家每年还都要给京城王家送上丰厚的礼物,丝毫不吝惜银子的。就算看在他们的孝敬份上,舅舅也应该帮衬自己的。 贾雨村闻言有些迟疑起来,王子腾如今正是位高权重的光景,自己是一位黜官,王子腾能凭一己之力,就轻松让他起复,还得到金陵府尹这样的肥缺,可谓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自己可是得罪不起的!而薛家主母正是他嫡亲的妹子,与王子腾确实是来往亲密,薛家也可说是王子腾的钱袋子。他并不太相信薛蟠的话,但膝下无子的王子腾对妹妹和外甥看得重些,那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那他何必得罪了薛蟠,进而让王子腾不喜呢?何况,薛蟠说的话也不是一点没道理的!此事若是促成了,可谓一举两得,自己两处都能得利,岂不是美事? 于是,贾雨村专门轻车便服,悄悄地去了一趟甄府,与崔嘉和封氏商议。封氏已经从崔嘉处得知了英莲的遭遇,哭得撕心裂肺,她心肝宝贝的女儿竟然受了这样的磋磨,怎么不让她痛彻心扉?伤心之余,她也深深地为女儿担忧起来。 这样的遭遇,又牵涉到这官司之中,哪里还能瞒得住人呢?尽管女儿是无辜的,也免不得受人指点鄙夷,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甄家是体面的人家,丈夫出门在外,也是受人尊重的,现在是心疼女儿,可难保他心中一直会不存芥蒂。还有,他膝下已有幼子,那孩子又不是玉英莲一母同胞的,能真心真意地对待这坏了名声的苦命姐姐吗...... 心中百转千回,封氏愁闷不已,此刻听着贾雨村的劝说,竟然有几分动心起来。她久居金陵城,也听说了那四大家族是传承了几代的显赫望族,极富贵的,非是甄家这样的殷实人家可比的。薛蟠是薛家家主,家中只有一个不问事的母亲,还有一个大家闺秀的妹妹,人口也简单。 一次她去上香时,在寺庙外还遇见过薛家一回,那一溜排的漂亮车马,那伺候的奴仆簇拥左右,真不愧是有祖宗功德护佑的豪奢皇商! 而真正打动封氏的,还是贾雨村的说辞。英莲这样的情形,是寻不到什么好姻缘的!如果他真的钟情英莲,能善待英莲,也未必不是个选择。薛公子虽然骄纵了些,但他家世靠山摆在那里,那都不算什么事!年少气盛,日后年纪大了,脾性也就慢慢变好了。唉,谁叫英莲是这样的情形呢 ,她们还能挑剔什么? 不过,不过如果要英莲做妾,那她为女儿争个贵妾才成,还要薛家保证会好好爱护英莲! 封氏正在左右思量,却听见一声闷响,崔嘉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扣在桌子上,面沉如水,冷声道:“贾大人,此事断不可行,不必再说了!” 他斩钉截铁地道:“英莲她绝不会做妾,一辈子低人一等!” 扫视了一番欲言又止的封氏,崔嘉冷笑着道:“妾者,立女也!妾室要给正妻请安磕头的,这膝盖一跪下去,就再也站不直了!日后我们去薛家,可不能是亲戚往来,大门也走不得了!甄家也是有传承的人家,我甄士隐丢不了那个脸!” 何况,薛家可谓是狼巢虎穴,薛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纵然薛蟠此番没打死了冯渊,但恶性难改,迟早也会惹出大祸!再过些年,薛家就会得到彻底的清算,落得个家族倾覆的下场,和原书中丧命在他手中的冯渊一般,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贾大人,我会把英莲堂堂正正地嫁出去的!” “若是世人不容她,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安置妥当她的一生!在大人开堂审判那拐子时,甄某必会上堂指控,洗清英莲的冤屈,讨还个公道!”崔嘉这一席掷地有声的话,把贾雨村震在了当场,一时无语。 第125章 甄士隐10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啊, 就是平民小户,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怎的甄士隐竟然敢公然闹上公堂?这不等于把家丑外扬了嘛, 甄家也是体面人家, 都不要颜面的么?贾雨村可是知道, 前朝有位宗室郡主, 就是被人拐走糟蹋了。等到找回来时,家中发狠督促着官府把那伙人贩子全都处死了, 但却不敢认回女儿。父母还算心疼孩子,也只敢把女儿悄悄地送走,安排住进了一个大田庄, 另外给了不少财产,让她隐姓埋名地生活。身边一大群奴婢伺候着, 其实也是监视着,那郡主从此从玉牒上除名, 再不能现身于人前了! 论起来,前朝礼教规矩可远比现在要宽容得多,那时都觉着是有伤门风的羞耻之事,如今更加不能为世人所容! 贾雨村心中骇然,甄士隐这是走火入魔了么,他为一家之主, 岂能如此儿女情长,不为家族长远着想?真是迂腐执拗, 愚不可及,怪不得虽是姑苏望族之后,家境优裕,也不能出人头地! 贾雨村压住心头隐隐的不屑, 耐着性子劝说了崔嘉一番,无奈崔嘉那是油盐不进的。贾雨村不禁有些恼怒起来,如今自己可是父母官,比一个白丁怎能如此无礼》 但转念一想,又勉强忍耐下来了。甄士隐对他有过帮助,且其人虽无功名,也是富足乡绅,而且听说他在金陵城因为绘画,树立起了些名气,为不少做官的和富贵之人都画过像,与他们多少有些人情在。 而且,士子们对他的口碑也甚好,很多人都知道他资助了位士子上京科举,只是无人知道自己就是那名士子。自己当年寄居在葫芦寺里,生活确实落魄不堪,甄士隐慷慨救济了他五十两银子,这相当于平民百姓过两年日子的花费了。 贾雨村心中也明白,如果没有这五十两银子,自己是支撑不到科场得意的。这对读书人来说,可是极大的恩惠。尽管甄士隐从未对外人宣扬过,但这段历史却是掩盖不了的。若是逼急了他,那后果...... 忘恩负义,在士林和官场上,都是大忌! 还有一层,也是贾雨村要忌惮的。甄士隐姓甄啊,虽然和那江南赫赫有名的奉圣夫人、甄贵妃那一支的甄家似乎并非一脉。但是,若是他有这个心思,想要巴上去和主枝联宗,也不是不行的。以他的家世雅望,身为体仁院总裁的甄应嘉也不会拒绝。就比如自己本来和贾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但自己隐晦提出欲联宗,让双方更加亲近些时,贾家不也欣然答应下来了么? 那甄士隐以前是清高,不愿主动凑上去讨好甄家主脉,自己关上门优哉游哉地过清闲日子。但人若是被逼到了角落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么?就像自己原来也是有些傲骨的,但被罢黜了之后,便一切都想开了,在现实面前,面子骨气算得了什么? 贾雨村细细地向崔嘉剖析了其中的利害,见崔嘉还是不为所动,只得怏怏离去。他已尽到提醒之义,甄士隐自己作死,和他可没有关系! 崔嘉其实并没有就这么坐等着开堂,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崔嘉暗地里和刑房主事联系上了,他想打听贾雨村的主意。那薛蟠若是不死心,贾雨村会不会助纣为虐,动起歪心思来? 他自忖以自家的权势,是不能和他们这些权贵抗衡的。既然没有有更大的依仗,不如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才能震慑这些权贵们。现代社会里,弱势群体受到压迫,若要讨回公道,往往最有效,最迅速的方法就是利用信息平台、渠道,把这事件传播出去,借助公共舆论的力量,来给自己争取公平的对待。这放在古代,也是一样的道理,这样成功的例子,也是有很多的。 刑房主事老练深沉,消息也极灵通,已经打听到贾雨村找来医生来给薛蟠诊断伤情。他把此事告诉了崔嘉,两人讨论之后做出了判断,那就是:贾雨村为了开脱薛家重伤冯渊的罪行,准备作伪证陷害冯渊,这样冯渊身为受害者不但不能伸冤,说不得还会背上个伤人的罪名,至少也会判为双方互殴,而薛蟠伤得更重些! 这事不好办啊!刑房主事摇头对着崔嘉道。他是想拿捏拿捏贾雨村,在他为难之时再殷勤相助,从而让他们这些老人的地位更加稳固。但是,他可不想明目张胆地和贾雨村作对,那可真得罪人了,他没那么蠢!至于那冯渊,他与此人非亲非故的,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呢? 崔嘉思虑了一会儿,他与刑房主事的交情虽然还可以,但要勉强那主事为了一个无关的人出太多的力,那也是强人之难。但是他是真的要救一救冯渊,刑房主事对他的态度很不理解,真心实意地劝说了几句。 崔嘉叹息着把自己的考虑说出来。刑房主事有些触动,这些年来,崔嘉帮了他不少忙,平日里年节也不忘了送他不少礼物,他也是为人父母的,能感受到崔嘉这对英莲的心意。只是,他左右为难起来。 其实,崔嘉也没指望刑房主事能挺身而出,他只是以此为引,借机提出另一个要求来。刑房主事更加惊异,委实不明白崔嘉的心思。但这倒不为难,他可以还这个人情。 崔嘉在刑房主事的帮助下,悄悄地去见了英莲和冯渊,问明白了他们俩一些事情。而后,细细地把自己的打算讲给两人听,让他们安心。那边,刑房主事也加紧了对那人贩子的讯问,人贩子挨了几顿毒打后,就服服帖帖,为免得皮肉受苦,满口答应上堂时配合着招认和表演,反正他这罪证确凿的,不招也是不成的了。 这案子在金陵城引起了很多关注,百姓们都议论不已,尤其还涉及到巨富的薛家。那薛蟠是有名的呆霸王,仗着家中有权有势,向来横蛮跋扈的,怎么和人争买个被拐卖的女子,竟然会被人打伤了?谁这么有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听说那丫头被家人寻到了,准备认回去呢。那家人是金陵人氏,也是个好人家。但是,这女孩子毕竟,唉! 因此,到了开堂那日,很多好奇的百姓都挤在金陵府衙里,围观审讯这场官司。崔嘉身为苦主,早早地就到了。好在这里官员审案,还不禁百姓观看,这样贾雨村想要暗箱操作,也要顾忌几分。 拐子被押到大堂之上,跪在地上,颤抖着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英莲也被传唤到公堂,她依稀还记得儿时被拐卖的情景,回忆起这些年来在拐子手上艰难求生,受到的打骂和磋磨,自己常年的恐惧和畏缩,英莲不禁泪如雨下,呜咽出声。 在场之人见到这娇柔美丽的少女竟然遭遇如此凄惨,也感叹怜惜,越发痛骂起这万恶的拐子来,纷纷呼喊要求青天大老爷严惩! 崔嘉在群情汹涌时出场,开口就认下了英莲。有人认出了崔嘉,知道他的故事,惊愕之余,也为他高兴,终于和多年来苦苦寻找的女儿团聚了,可谓天不负人愿啊! 但也有不少人听说了后,就在心中泛起了嘀咕。方才他们是同情英莲的,如果英莲此刻是个孤女,他们还是会觉着,她真是好可怜啊!但现在又不免想着,哎呀,这甄家也是个体面人家,女儿却..... 甄英莲那么个美貌姑娘,跟着那拐子生活了多年,还能是清白的么?家门不幸啊!实在舍不得女儿,等案子结了,悄悄安置了就好,何必当庭大众下认回来呢! 崔嘉抚慰了一番痛哭的甄英莲,愤怒地提出要追究那拐子拐卖幼女和□□之罪,贾雨村坐在公堂上首,也觉着瞠目结舌,实在不解甄士隐为何要主动把家丑外扬。他只得顺应着崔嘉的言语猛拍这惊堂木,喝令着那拐子如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大人冤枉啊!”那拐子早被刑房差役打怕了,何况有些事情他委实没做过,可不敢再揽个罪名上身。 “大人明鉴啊!”那拐子连连磕头:“那甄英莲是小人拐卖的没错,那时她尚是五岁幼女。我见她玉雪玲珑,一身稚气,就打算拿着她当做廋马养着,养个十年八年的,日后好卖个高价。她就是小人生财的聚宝盆,小人怎么会坏了她的清白,那还值什么钱?这□□之事,小人委实是没做过!” 拐子又转身对着崔嘉哀求道:“甄老爷,小人油脂蒙了心,贪财拐卖了你家的姑娘,但我可没玷污了她。小时候怕她不听话,是狠打过几顿杀威。后来见她胆小老实,心性纯良,我就没再虐待她了,有时候还会给她买些好吃食。求您看在这份上,宽恕些则个!” “英莲啊,我给你磕头,快求求你阿爹,放过我吧!我好歹没害了你性命,养你到了那么大!” ...... 崔嘉也含含混混地把薛家和贾雨村的打算透露给了刑房主事,只是隐过了他资助过贾雨村这一节。这种官场的内斗,他尽可能地想要回避,不能涉足,当然若是贾雨村做得过分,他也是有后手的。 刑房主事明白了崔嘉的心意,此时也很配合地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岂能听你一面之词!” “大人,”刑房主事提议道:“既然人犯这样说,那不如传唤稳婆来检视一番,就知其言真假,也好服众!” 贾雨村闻言,连忙看了崔嘉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见围观的百姓一付好奇激动的样子,便微微颔首允许了。既然甄士隐都不担忧,那拐子罪责重一点,轻一些的,对他是无关痛痒的。 甄英莲被两位稳婆拉到大堂内室里验身,她早被嘱咐过,此刻含羞忍辱地配合着稳婆,半点没有反抗。稳婆仔细地查验后,出来禀告道,那拐子没有说谎,甄姑娘尚是完璧之身。 崔嘉暗暗叹了口气,心情复杂。这种做法对年轻女子而言,可谓是极大的人身侮辱。放在现代社会,这简直要被分分钟骂上热搜,接受法律和舆论的双重制裁。但在这里,这么做却可以洗清甄英莲的清白,对她的未来是个保障,不然那流言蜚语会跟随了她一生,至死不得解脱。有些事他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 第126章 甄士隐11 现代社会的许多正确道理, 如何和古人争辩起来,那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大逆不道, 秋虫不可语冰! 这个世界身份最高贵的女子, 莫过于皇帝的母亲、各等级的妻妾们, 但无论她们享受着何等的荣华富贵, 在走进那座金碧辉煌,无比庄严尊贵的皇宫时, 无一例外的,都承受过这种屈辱,大家都视之为常。 这些尊贵的女子们, 何尝不是众多带着金枷锁的香菱们呢! 稳婆验身之后,围观的众人看着甄英莲的眼神也不太一样了, 暗藏着的鄙夷不见了。嗯,虽然和那拐子同居于一屋之下, 是不太符合男女大防的,但是,好歹也算是清白之身了,甄家的名声不至于毁坏了。 这样的反应,其实早在崔嘉的意料之中。因此,他提前就和英莲阐明了其中的厉害, 问明白了其中隐情,为妨万一, 还找了靠谱的婆子来验过了。私下里,他和那刑房主事讲述了自己的打算,送了一笔银子,得到了他的默许和配合。 拐子的罪行无人质疑, 贾雨村义正言辞地痛斥了他一顿,义愤填膺地表明了要从重严惩,以昭示国法的严明。 围观者顿时欢呼起来,作恶之人得到惩处,正义得到伸张,这让他们欢欣鼓舞。大家纷纷恳求贾雨村要判那拐子斩首,凌迟更能震慑那些恶人! 崔嘉微微一笑,没错,那拐子是罪有应得,万死不能赎罪。只是,他忽然想起了《西游记》,唐僧师徒一路遇上各色妖魔鬼怪,最后,那野生的妖怪被孙悟空打死,恶有恶报;那有背景靠山的,做的恶往往更大,却被仙佛们收了回去,罚酒三杯,稍做惩罚。实则,从孙悟空的金箍棒下救下了他们的性命,才是真实目的,比如那吃了一城人的‘佛祖舅舅’! 下面的,才是重头戏! 贾雨村接着审案,又道因那拐子收受了两家钱财,以致薛冯二人起了冲突。在两家仆人的混战中,薛蟠和冯渊各有损伤,但也需裁决。 冯渊是外伤,断了两根骨头,虽然外头包扎敷药,看着骇人,其实内里还好。而薛蟠却是相反,外伤不多,但内里受损严重,后患无穷!如此算来,虽然双方都动了手,但显然是冯渊的过错更大一些,须得问罪! 崔嘉拒绝了薛蟠的要求,贾雨村出于种种顾虑,也不能硬逼着崔嘉接受。如果崔嘉还在姑苏住着,压根不知情,他心一横,也就悄悄给办了。但此时,他是无能为力了,自己也苦头婆心地劝说了,那崔嘉清高执拗,他也无法勉强啊! 薛蟠对这个结果自然很不满意,在家中大骂崔嘉不识抬举,愚不可及。他不死心,还打听到了甄家的住处,自己找上门来准备‘劝说’。崔嘉压根不想理会这浑人,命闭门谢客,声言若是薛蟠再纠缠不去,他立刻命人报官。 薛蟠自觉丢了面子,但也没法拿着崔嘉如何,贾雨村也以崔嘉是甄家旁系,又因着善于画像在金陵城与不少人结下了交情的说法来劝说他不能太过分。甄家在江南一带的权势还要胜过了四大家族,薛蟠思忖着,若是因此招惹上了甄家,只怕舅舅也是不肯帮着他的了。 薛蟠于是把这一腔怒火全部转移发泄到冯渊身上,他觉得,那都是那冯渊的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世,竟然也想着窥觊美人儿。那拐子被揭穿后,不乖乖地拿了钱走人,还敢太岁头上动土,和他争买甄英莲,着实是不知好歹! 若不然,也不会惊动了崔嘉发现真相。如果他早一步把甄英莲收房了,那崔嘉不认也要认了!呵呵,崔嘉这样体面的人,女儿只能做他薛大爷的小妾,薛蟠想着就觉着倍有面子! 所以,薛蟠憋着一口气,就要好好整治整治那冯渊。把他下狱最好,还必须赔偿他的医药费用。哼哼,到时什么人参、肉桂、冬虫夏草的,他都要用来‘治伤’配药。这样治上个一年半载的,誓要那冯渊倾家荡产,穷困潦倒,让那小子知道惹上了他薛大爷的下场! 对他的要求,贾雨村满口答应下来了。区区一个冯渊而已,他是不放在眼中的,‘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说着玩玩的,谁叫那冯渊不省事呢!让薛蟠出了这口气也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薛蟠和冯渊二人被传上公堂。冯渊的外伤已经经过了医治,给包扎妥当,外面穿上了衣裳,,这样经过了一番打理,并没有显得很凄惨。大夫遵照衙门的吩咐,上堂前几天一直给他服用了益气提神的补药,因此看上去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 反而是薛蟠被人搀扶上了公堂,一路哼哼唧唧的,面容黯淡,乍一看去,是比冯渊还要严重几分。这有本事的医生要塑造个病容出来,还是容易的。 当时双方发生冲突,是在那拐子租赁的小杂院中,薛家的下人后来又守住了巷口不许出入,亲眼见到这场打斗的人并不多。 观审的众人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知究竟的人在议论那呆霸王怎的会阴沟里翻船,栽了,呵呵,他也有今天哪! 也有那头脑清醒的人默然不语,觉着此事恐有蹊跷,那薛家下人众多,怎么会让薛蟠受伤的?那冯渊看着也只是个平常人啊!唉,不可说,不可说啊! 但即使有人心中存疑又能如何呢?两个人当时是为了争夺甄英莲而打起来的,如今的模样都展示在在公堂上,又有大夫的诊断在此。即使明白真相绝非那么简单,但谁会为了无权无势的冯渊出头?再说两人相争,不过是为了一个美女而已,那冯渊,也只是个浮浪子弟,不值得同情! “薛蟠和冯渊相争,打斗中不慎......”贾雨村讲叙了案件起因,又道出医生诊断两人的伤势,薛蟠远比冯渊为重,因此判决冯渊一年的刑狱,外加承担薛蟠的所有医药费用。 冯渊激动地喊冤,为自己辩解,明明是自己被打得那样惨,他何尝能碰到薛蟠的一片衣角! “你自己是未曾动手,但你难道没有带着仆从前去么?混乱之中,打伤了薛蟠,也是有的。那么,你身为主人,纵奴行凶,罪责也难逃过。本官的裁决符合律法,你有什么不服的?” “医生诊断,薛蟠内伤严重,在场的,只有薛家和你冯家之人,难道是薛蟠叫人打伤了自己?冯渊,你口口声声喊冤,可有凭据人证?还是说,本官是在弄虚作假,诬陷于你?”贾雨村冷冷地驳斥他。 冯渊分辨道:“我冯家的下人只有寥寥数人,哪里能伤得到薛蟠?” 但这个理由显然没有证据支撑,说不定一个人滑了手,正好就打中了薛蟠呢,天下就是有这样的巧事儿。医生也说过了,薛蟠身上就是在要紧的部位上中了一击。 公堂里外听审的百姓唏嘘了几声,却无人为冯渊抱不平。冯渊也是个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主儿,祖上留下了财产,自己并没有正经营生,还好男风,这样的人,比起薛蟠来,也强不到哪里去,不值得旁人为他出头。 就算府尹大人偏袒,薛家讹诈,那处置也不算特别重,也没要了你的性命,不是么? 冯渊父母双亡,平日里与宗族也不亲近,此刻颇有些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慌了手脚,只口中一再重复地诉说着自己无辜,薛蟠冤枉了他,但无济于事,没人理会他。 薛蟠眼睛斜视着冯渊,心中快意,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我作对,坏了大爷的好事!哼,在大牢里,非得脱你一层皮,出来后你的家业也耗干了,树倒猢狲散,让这金陵城的人知道,让薛大爷丢了脸面是什么结果! 贾雨村淡然地看着冯渊那惊惶的模样,心中并无波澜。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谁让你不自量力呢!以卵击石,在石头上撞得粉碎,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愿你受此大劫,日后能擦亮眼睛,活得清醒一些。身为草民,就该有蝼蚁的自觉! 坐直了身体,贾雨村清清喉咙,脸色庄严,正准备做出裁决。忽然,只见崔嘉不慌不忙地从堂下走出来,施了一礼:“大人且慢,草民可以作证,那冯渊与薛蟠受伤无关!” 众人闻言顿时哗然,小声议论起来。贾雨村惊愕地望着崔嘉,心中一震,不明白崔嘉为何要自寻麻烦,为冯渊开脱。 冯渊在绝望之中,骤然得到援手,感激地看着崔嘉,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薛蟠则是又惊又怒,恨恨地看着崔嘉,若不是贾雨村眼神制止,已然要发作叫骂起来。 崔嘉对众人的反应视而不见,依然淡定自若。 “大人,当日我得到报信,听说那拐子所带的女儿样貌与英莲的画像颇为相似。”崔嘉指了指脸上:“这里也有一颗朱砂痣,草民立刻就带了人前去查看,正好见到了薛冯两家相争的一幕。草民从头至尾旁观,所见皆是真实。草民愿意做个人证,为大人判案分忧。” “那么你细细说来。”贾雨村注视着崔嘉,目光中隐秘示意了,见其似乎不明其意,心中无奈焦急。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阻止其说话,只得硬起头皮道。 “草民本居于姑苏,前些年为寻女迁居金陵城,与薛家和冯家都素不相识,没有利害恩怨。草民历代都是良民,家业名声都过得去。因此,草民不会说谎作假,否则愿受官法制裁。”崔嘉先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虽谦称自己是草民,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头百姓,不是可以任人鱼肉的。 “那日里薛冯两家下人打成一团,连主人也无法幸免。冯渊当时就被打倒在地,昏迷过去。薛蟠确实也挨打了,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在一片混乱之中,是薛家的下人不小心打中了自己的主人。”崔嘉指着薛蟠道:“下人们知道自己闯了祸,自然不敢承担自己的过错,喊着是冯家动的手,以此蒙骗自己的主人。” “薛家下人比冯家下人要壮了许多,那出拳的力量是不一样的。薛公子若是不信,尽可以请有本事的大夫来检查判断。据我所知,金陵城就有位从太医院引退的名医,为人正直,医术极高明。恰好我为他画过像,有几分交情在,尽可以为你引荐。薛公子,你可不能让那欺主的恶仆逍遥法外啊!”崔嘉语气真挚地劝说道。 第127章 甄士隐12 贾雨村瞳孔猛地一缩, 目光凌厉地看向崔嘉,正与崔嘉投向他带着深意的淡然眼神对上。贾雨村心中一紧,崔嘉竟然是当真要这么做!为什么? 甄家是体面人家, 崔嘉虽然没有功名, 在金陵城里也小有名声, 何况说起来对自己还有些恩义, 这让他觉得尴尬为难。 那从太医院引退的洪老太医,在金陵城里是很受尊敬的, 请他看病的达官贵人不少,他在太医院时,来往的人地位更高, 也不知积累下了多少人脉 。这样的老人,虽不涉足官场, 但即便贾雨村贵为府尹,也是不愿得罪的。而洪老太医为人清高正直, 还有一子尚在京城太医院里任职,绝不会愿意为薛蟠做伪证。薛家在金陵城是风光的皇商,但放在见惯了贵人的洪老太医面前,并不会因此而高看他一眼,宰相家人都七品官呢! “甄先生,既然有你这位人证, 那本官就要做进一步地调查了,此案押后再审理。”贾雨村当机立断地道, 随即宣布退堂,把此事先敷衍过去再说。 众人怀着好奇和遗憾陆续离去,贾雨村连忙命人去请崔嘉留下来,他要问个究竟。 府衙花园里, 贾雨村命人在凉亭里摆下了清茶、点心,端坐着等待。看到崔嘉从容踱步而来,面色平静,一付早就预料到了的模样,贾雨村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以前似乎是把崔嘉看得轻了,此人心中自有城府。 “贾大人是想问我今日在公堂上为何要那么做?”崔嘉没有和贾雨村多寒暄,径自开门见山地道:“其实真相就是那日冯渊被打得重伤,若不是我在旁边制止,连命都保不住了。而薛蟠却是毫无无损,所谓内伤沉重,完全是弄虚作假,来陷害冯渊的!” “这一点,贾大人不是心知肚明么?”崔嘉笑着道:“薛蟠这些行径,若是没有贾大人的默许和配合,哪里能瞒得过贾大人的慧眼?说来像薛蟠这样愚钝粗蛮的浑人,贾大人还要忍耐着和他应酬,也是很辛苦的!不过,薛家是四大家族,薛蟠又是兵权在握的王子腾外甥,贾大人帮了他,对自己可是很有好处的,也算值了!” 被崔嘉尖锐地扯下了遮羞布,贾雨村脸色一沉,心中羞恼,不禁愠怒起来。是,以前崔嘉是对他有过帮助,但他也送过礼,那情分也还上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是父母官,你只是一介小民,我对你表现客气,那是我大度宽容、有情有义,你还当真以我的恩主自居了,着实太过放肆! “哦,那甄兄是心性高洁正义,不忍见冯渊蒙冤了?”贾雨村笑意不达眼中:“也是贾某自从入了官场,不能像以往那般出淤泥而不染,让甄先生见笑了!” “那倒算不上!”崔嘉淡淡地回答道:“我也只是个不会主动去害人,有余力时也愿意帮助别人一把,但却怕麻烦,也识时务的俗人罢了!薛家身后势力雄厚,连贾大人这父母官都要忌惮几分的,我这平头百姓如何会平白得罪他?” “你甄兄你为何......?”贾雨村委实不解。 “为了我那苦命的女儿英莲!”崔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实不相瞒,虽然公堂之上的验身是证实了英莲的清白,但是她与那拐子多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岂能不留下闲言碎语来?况且,这些年来,自然是无人教养她,英莲除了会做些粗浅针线外,字都不认识几个。这样情形下,能说到一门像样些的亲事么?” “甄家虽然还算殷实,但也非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对女婿帮助也有限。如今我膝下还有幼子,与英莲并非一母同胞,又不在一处长大的,如何能亲密无间?等到我夫妻两人都不在了,这家业终究要交到儿子手中的。天长日久的,儿子未必不会嫌弃他这个姐姐败坏了甄家名声,拖了后腿!那么,英莲即使是衣食没人苛刻,终究也是身如浮萍,孤单悲苦。这孩子命运着实悲惨,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怎么也要为她安排好下半生的生活啊!”崔嘉表现出一付黯然神伤的模样,以情动之:“贾大人也是有儿女的,应当了解我的愧疚之心啊!” 贾雨村见崔嘉推心置腹,也有些触动,叹息道:“如此说来,甄兄是看中了......那冯渊,因此有意为之援手?” “不过,”见崔嘉微微颔首,贾雨村摇头道:“那冯渊未必就是好的,家世微薄,无人依靠不说,其人也不是个成才的,和些浮浪子弟厮混度日,还好男风。为了这样的人,甄兄得罪薛家,可谓不智。说起来,英莲为冯家妇,还及不上做薛门贵妾!”他始终是想着能撮合此事,如果说服了甄家,那么薛蟠是必会应下的。至于薛蟠会不会记恨今日崔嘉公堂之上的表现,甄英莲过门之后会不会因此而被迁怒,那就不在他考虑之列了。 “冯渊确实算不得出息,读书不成,人也没什么大志,还曾好过男风恶习。若是英莲没出事,好端端的在我膝下长大,那纵然不算高门贵女,也是体面的大家小姐,冯渊这样的,那我是万万看不上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就是英莲最好的选择了!”崔嘉话题一转:“这些日子,我是仔细地想过的。门当户对的人家,那是不敢指望了。读书人囿于规矩礼教,怎么会不忌讳英莲昔日的遭遇?若是寻个贫寒的书生,甄家大力扶助他读书科举,难保他日后功成名就后,就翻脸不认人!秦香莲那样贤惠孝顺,生儿育女的女子,还会被陈世美无情休弃,何况英莲有那样的过往,足可以拿来作为理由的!”—听到此处,贾雨村就联想到自己来,微觉尴尬,心中又一紧,生出些警醒。 崔嘉恍若未曾见到贾雨村微变的脸色,继续道:“为人上进,那自然是极好的,但吴起杀妻求将,也是上进,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悔教夫婿觅封侯’,荣华富贵,那是人人都想的,但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我见过了英莲,她在那拐子的手下,养得畏怯软弱,不知世事,着实不是能撑门掌户的刚强之人。那冯渊没有出息,但人软和心善,却是正好与之相配,我多照应着他们二人就是。等我过世后,儿子就是为了名声和我留下的嘱咐,也不会不理会姐姐姐夫的。” “冯渊倒也不惹是生非的,本性不坏,日后成家立业了,也会慢慢知道自己的责任。我看中的是他对英莲的心意。之前买英莲时,他就愿意和英莲过一辈子,痛改前非,再不寻第二个女子;受了伤后,我去医馆探望,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道谢不已,还不忘了问起英莲的情形,言语中关切不已,为英莲担忧,还求着我帮一帮她。夫妻两人在一起过日子,穷啊富的倒在其次,有这份心意是最难得的。何况,他们日后的日子也是能过得去的!” “还有一层,我就索性对贾大人挑明了吧。”崔嘉坦然地道:“我为冯渊仗义执言,救下了他,那也是很大的恩德,冯渊对甄家怎么会不感激?这样纵然是看在这救命之恩上,冯渊也不会亏待了英莲的!” 贾雨村闻言心中暗惊,原来他以为那甄士隐天真愚钝,不知人情世故,谁料,人家深藏不露,心中自有沟壑在,灵台清明,自己的打算在他眼中,恐也是明白的吧? “那么薛家......”贾雨村沉吟道。 “薛家对于英莲来说,只怕是龙潭虎穴一般,绝不可入。”崔嘉沉声道:“那薛蟠骄横放纵,迟早会闯下大祸来。那日若不是我在场,且形貌体面,也带了些人手阻止,那冯渊只怕就会被活活打死了!杀人偿命,薛家再有显赫的亲戚,也是难以了结的麻烦大事!贾大人,这样的人,你与之牵扯上关系,日后也会留下祸患来,须得小心才是!” 贾雨村心中暗叹一声,薛蟠这样的人,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心里其实也是鄙夷排斥的。但他又能如何呢,这世界就是这般不公,这样无能的妄人凭借着有好出身,好亲戚,就尽享富贵。‘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世情如此,他若是明镜高悬地当青天大老爷,是想要第二次罢官么?他凭了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百姓做出这样的牺牲? “甄兄,我还有一处不解。”贾雨村不禁问道:“刑房主事据说是接到你的报信,才赶到那拐子的居住处的,你是如何平白就先得知了呢?英莲被拐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旁人一时也是识别不出来的吧?”——结合着崔嘉对待薛蟠的态度,贾雨村怎么都觉着有些不对劲。 “贾大人,你相信鬼神之说么?”崔嘉心念一动,忽然想出了一套说法,他直视着贾雨村道。 贾雨村悚然一惊:“这,甄兄也是儒门弟子,岂不闻圣人有云:敬鬼神而远之!那些,不过是那无知妇孺深信不疑的!” “是啊,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由不得我不信了!”崔嘉悠悠地道:“在此事发生的前一日,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英莲被那拐子一家两卖,两家相争之后因此出了人命。以后英莲被打死了人的那家抢走,被迫做了通房丫鬟,最后被正室虐待至死,死时还年轻得很。第二天,我心中惶惶不安,就想着万一是真的呢,带了人去满城找寻。说来也怪,金陵城那么大,但我出门后,就鬼使神差地往拐子所住的地方而去,仿佛冥冥中有人在指引着我前往一般。” “我到达时,薛冯两家正在争吵,薛蟠那副面容正与我梦中所见无二,顿时,我就对他生出无尽怒火。进到屋里,我一眼就认出了英莲,父女连心啊!那可怜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单纯脆弱。那一瞬间,我就发誓,要护佑着她,好好地过上一辈子,再不会让她重蹈梦中的生活!” “所以,贾大人,我再怎么也不会同意英莲和薛家有半点纠葛的!我早下定了决心,若是薛家苦苦相逼,我是不惜闹大的,与那薛家必不干休!”崔嘉加重了语气道。这也是对贾雨村的警告,让他衡量衡量值不值得为了薛蟠而妄为。 第128章 甄士隐13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贾雨村惊诧不已, 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 “其实,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才觉得, 那是上天悲悯, 对我的警示!”崔嘉淡淡地道。 贾雨村又是一惊, 崔嘉做的这个梦着实离奇, 但回想着崔嘉种种奇怪的行径,也让他半信半疑的, 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还有什么?”他不禁问道。 “贾大人,我卖了姑苏的宅子迁居金陵城,也是忽然为之的。”崔嘉平静地道:“你是知道的, 那是我甄家的祖宅,我父祖三代人都生于斯长于斯, 这旧情最难忘怀!而且,我平生最喜风雅, 数十年间对这宅子布置得极精心,里面一花一木,池塘楼阁,都是花了许多心血的。这样的宅子,我如何舍得脱手?甄家的家产也不少,即使要在金陵城里置业, 买房子的银子也是能拿得出来的,何必一定要卖了心爱的祖宅?就是拿出去租赁, 每年也是一笔稳定的收入吧?” “何况,我有意卖宅子的风声放出去后,闻讯上门来重金求购的人就不少。我为何舍弃了这些人,独独把宅子卖给了葫芦寺?他们最后付出的价钱比别人可差了一大截!” 贾雨村也听娇杏说过此事, 当时贾雨村对此都有些不解。娇杏说是甄家要请葫芦寺的和尚们点长明灯祈福,心愿虔诚,因此愿意以低价卖出了宅子。葫芦寺买下了甄家宅子后,略加整理,便拿着做了别院,用来招待来寺中清净礼佛的贵客,很受欢迎,香火还因此旺了许多。 这样看来其中另有隐情?贾雨村心中这样想着,眼睛就望向崔嘉,等着他的解释。 “其实是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一连数日,我都做了同一个噩梦。在梦中,葫芦寺的僧人过节炸供,不慎把油锅弄翻,引发了一场大火,烧掉了整整一条街!甄家就在隔壁,因此损失惨重,所有值钱的细软家具俱被焚毁,家宅被毁,家产失去大半。之后,我们夫妻收拾了剩余的财物去投奔丈人过活,却被他哄骗偷取,耗光了最后一点元气,贫病交加。”崔嘉声音冷凝:“就此惊醒来后,我越想越觉着心寒胆战,这梦中的情形实在太过逼真,由不得我不思虑重重!” “那葫芦寺地方狭小,房舍全是木头搭建的,万一失火,确实极难扑救,甄家受池鱼之灾也是难免!我那丈人生性贪鄙,平日里也没少占了甄家便宜。我虽不计较,但甄家兴盛的时候,他是不敢太过分的。一朝衰败下来,呵呵,会怎么样我也不敢想了,这一条也能对上了!而我先前为人,实乃是不通世情,不问俗事,能丰衣足食,生活安逸,只是依仗了祖上蒙荫,并非是自己的能为。一朝巨变,沦落尘埃不足为奇”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大约是老天爷见我平素宽以待人,从没有做过恶事,又遭遇了女儿被拐这样的人间惨事,因此给了我一线生机!”崔嘉觉得自己的演技不错,他语气沉痛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我为防万一,就做出了卖房迁居的决定!” “因着梦中的情形,虽然我也并非完全相信,但也不能祸水东引,若是因此害了旁人,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最后,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把宅子便宜卖给葫芦寺吧。这样,寺里地方宽敞了,或许就可消弭一场灾祸!如果天意执意如此,那我也问心无愧!” 贾雨村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道:“甄兄,你可知,那葫芦寺确实是失了一回火,幸亏院子四周放置了大水缸,救火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灾。你这梦,这梦,竟然是灵验了的!” 思及此处,贾雨村心头忌惮,又热切地问道:“甄兄,那么,你在梦中可还见到了其他情形?”—比如关于我的,我的前途如何,有没有衣紫腰黄,朝野为卿相?仕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风险坎坷? 你的前途么?崔嘉心中冷笑道,其实书中也暗示过了: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利欲熏心,先后出卖了甄士隐和贾家,自己也没落个好下场! 但崔嘉可不会给他提醒,贾雨村这样的人是不会悔改,也不值得挽救的。 “并没有!”他不动声色地摇头道:“我在梦中所见的仅仅只是与我自己有关的,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但以贾大人的才干手段,还有贵人相助,必定会前程似锦,不解限量!” 贾雨村遗憾不已,心中不禁有些敬畏起来。这几桩事情他都知晓,也太巧了些!但崔嘉绝非装神弄鬼的人,莫非当真是上天护佑着他?若是如此,自己岂能谋算伤害,那不是和老天爷作对么? “贾大人,说服薛蟠放过冯渊一码,与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占足了便宜!”崔嘉冷然道:“我可以去说服冯渊,也不追究薛蟠伤人之罪,医药调养,也由我照应着,不需要薛家出钱。等这官司审结,我会安排冯渊离开金陵城,薛家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如果退让到了这种地步,薛蟠还不肯罢休,那就欺人太甚了!” “我甄士隐好歹也是姑苏望族,在金陵城里也结下了些交情,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实在不行,我就到跪到甄府大门口去,求奉圣夫人她老人家做主,看在同族同祖的份上,请甄家救我这旁系族人一命!我得罪了赫赫有名的皇商薛家,不定会家破人亡呢!若是甄家不愿理会,我豁出去,往南直隶衙门告状去!民告官,是要打杀威棒的,不过,那薛蟠可不是官吧!” “哦,我好像还给应天巡抚的老太爷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家的老太太画过像,十分尽心,他们都很满意。不过,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她们还记不记得这个情分。但大灾之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崔嘉叹息了两声:“只得豁出脸面去上门请个安,顺便把这冤屈诉一诉了!” “何至于此啊,甄兄!”贾雨村连忙劝说道。他心中一紧,印象中的甄士隐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几曾见过他这番凌厉的模样? 甄家,应天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哪个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金陵府尹都忌惮三分!即使甄士隐与那几人交情不深,但他本就占理,所求的也非出格的事,人家出手帮助一把,也不是不成的。甄士隐如今在士人之中,也有些名气,如果他把这前因后果再宣扬出去,忘恩负义,包庇枉法,自己的名声可就要败坏了。 此时,贾雨村有些惊惧起来,心中也不禁对薛蟠生出许多埋怨来,这浑人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啊!心一横,先得顾着自己吧,他也算给薛蟠开脱出来!什么都想按着你的心愿来,你以为自己是皇帝么? “甄兄放心,此事我必会妥当处理,给那冯渊一个公道的!”贾雨村立刻转变了态度,向崔嘉保证道。 “那我就静候贾大人的佳音了!”崔嘉忍住心中的鄙夷,笑着回应。 送走了崔嘉,贾雨村马不停蹄地又请来了薛蟠,把崔嘉的说法告诉了他。他劝说薛蟠见好就收吧,那冯渊已经服软了,薛公子是占了上风了。至于崔嘉为何要维护冯渊,贾雨村自然不会讲出实情,他编造了一个说法:冯家先辈对甄家有些恩惠,甄士隐念在祖辈的情分上,愿意帮一帮冯渊。而且,他已代冯渊承诺了,过后冯渊会立刻离开金陵城,绝不留在此处让薛公子心中不快。那甄士隐在金陵城也颇结识了些达官贵人,又是甄家旁支,薛公子何必要为这样的小事与他交恶呢,不值当的! 薛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心胸自然不一般。公子的舅舅也会希望看到公子能学会恩威并施,不意气用事的! ...... 薛蟠虽然蛮横,但也不是那完全不知进退的。贾雨村这金陵府尹身着官服,摆出了官老爷的威严,又拿着他最敬畏的王子腾来震慑,他也不由软了下来,答应回去想一想。 家中知道了这场官司,母亲是没有主意的,妹妹薛宝钗听了劝说他道,薛家只是皇商,若是贾大人都觉着棘手的人和事,那咱们就不该硬生生地执拗着,也是让贾大人面子上过得去,凡事不能做绝了! 薛蟠把薛宝钗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表示愿意放过冯渊一回。 贾雨村松了口气,很快地做出了裁决:那拐子罪在不赦,立时下狱,一路禀报上去,判处绞刑;薛冯二人相斗,各有轻伤,互相不再追究。薛家找出了那误伤主子,诬陷良民的奴婢,由其自行处置。二人日后要谨言慎行,不得再任性斗气,否则严惩不贷。 此案至此审结。罪魁祸首已认罪伏法,薛冯两家都对贾大人的判决没有异议,‘皆大欢喜’! 崔嘉带人接回了冯渊,给在冯宅里安置好了后,嘱咐冯家老仆好生照应。崔嘉还把甄家得用的下人留下了两位。他亲自去请来了洪老太医给冯渊治疗,不吝惜用各种名贵的药材来配药。 洪老太医妙手回春,在喝了一个多月的药后,冯渊除了身体还虚弱了些后,已无大碍。他对崔嘉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已,更为他对自己的关怀而动容。 第129章 甄士隐14 “要我离开金陵城, 为什么?”冯渊激动地问崔嘉。 他觉得十分委屈,天道不公,明明他被薛蟠打得那么惨, 还被恶意诬陷, 险遭牢狱之灾, 幸得崔嘉援手, 才逃过了一劫。所有医药花销,薛家都不闻不问的, 怎的他都退让至此了,薛家还不肯罢休么?金陵城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为了你日后的平安!”崔嘉严肃地对他说道。 冯渊与原来的甄士隐一样, 都是家中有产业的一代,每年收取田租就能衣食无忧, 其实从来没有过在社会上谋生的经验。对人情世故,关系利害所知甚少, 可谓是天真烂漫,说得难听些,就是有些单蠢。 薛蟠素有‘呆霸王’的名号,可见他的横蛮不讲理。此番因种种原因,没能立刻收拾了冯渊,心中是很不快意的。如果冯渊如崔嘉承诺的那般, 远远地离开金陵城,那他还会觉得, 冯渊到底还是畏惧了他薛大爷,终究是自己赢了,保住了脸面!可冯渊若是一直在他眼皮下晃悠,让他想起自己的挫败, 难保他不会再兴起报复之念来。 粗暴地打砸伤人,那是市井恶霸的行径,十分低级。如果像四大家族这样的豪强想要报复平头百姓,有的是法子逼得你无处容身!即使薛蟠自己的脑子不行,自然也有的是人为他出主意的。 崔嘉把这个道理仔细地剖析给冯渊听,以前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但他总不能一直懵懂着。 “还有,你想过和英莲的未来么?薛蟠想要纳英莲为妾不成,本就心中不甘。”崔嘉冷哼了一声:“你告诉我,你当真想娶英莲么?” “自然是真的!”冯渊连忙道:“我钟意英莲,想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如果伯父不嫌弃我才识平庸,家世单薄,我立刻请媒婆来提亲。愿倾其所有,为英莲下聘!” 这些日子以来,英莲也来看望过他,送了家中的吃食补品来,态度温柔体贴,楚楚可怜中还夹杂着愧疚怜惜之情,越发让人心动。这让父母双亡,无人关怀,又遭遇大难的冯渊感到温暖和欣喜,再加上崔嘉对他的恩情,他本就对英莲一见倾心,如今这感情越发深厚了几分。。 冯渊人才不算很出色,但论起对英莲的心意来,在这样的社会里,还是很难得的了。崔嘉心中想着,正色道:“既然如此,你若是想和英莲太太平平地成亲、生活,那就必须离开金陵城!” “不但你离开,之后甄家也准备走。”崔嘉见冯渊欲言又止,加上了一句话,打消他的顾虑。 他心中看好了一处地方—徽州!那里临近黄山,风景优美,人情醇厚,文化昌盛,生活开销低廉,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徽州离着江南不算太远,甄家和冯家在金陵和姑苏的田庄,管理起来方便,也不耽误日后下一辈的读书求学。 更妙的是,徽州归属南直隶衙门管理,崔嘉积累下的人脉友朋还能发挥些作用,不至会在异乡被人欺凌;和金陵城却又不是一地,薛家和贾雨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再有,原身的母亲祖上也是出身于此地,还有几位可以联络的亲戚,在当地还算体面人家。 左右衡量了后,崔嘉决定,甄家要远走高飞,离那些书中的人物远一些,把那些可能存在的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能安逸快乐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安顿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足矣! 在崔嘉的恳切劝说下,冯渊动心了,答应好好考虑一下。在崔嘉答应考虑他和英莲的婚事,英莲羞怯地也不反对时,他那点残存的犹豫就很快消散了。 在崔嘉的帮助下,冯渊悄悄地卖出了金陵城的老屋,拿着这银子在徽州置办下了一处舒服的宅子,添置了不错的家具摆设,还余下了不少钱。金陵的田庄依旧收租,等到日后再做打算。 一切办妥之后,冯渊带着几个老仆,满怀着憧憬和希望离开了金陵城。薛蟠听说冯渊灰溜溜地卷铺盖逃了,那自然是怕了他薛大爷,得意洋洋的。 过了些日子,崔嘉也带着家人走了。他自己去了徽州一趟,拜访了母族的亲戚,顺便也买下了宅子和田地,甄家比起冯家来,更要丰足许多。留下得用的下人打理在徽州的田宅,他自己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金陵城。 听到崔嘉要离开的消息,贾雨村吃惊之余,心中也有蓦然放松之感,崔嘉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深觉不自在。 走了也好啊,对大家都是个解脱,贾雨村感叹道。他不知道若是时间久了,两人会不会反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崔嘉,他也有几分忌惮呢。 崔嘉离开那日,贾雨村身着便服,悄悄地前来送别。 “甄兄,今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日啊!”贾雨村仿效古礼,折下一枝柳枝,递给了崔嘉。语气怅然,也包含着些试探之意。 “金陵城我不会再回来了!”崔嘉接过柳枝,平静地道:“今日一别,相见无期,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问旧人长与短!崔嘉在心中默默念道。 挥挥手,崔嘉洒脱地转身离去,车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大道尽头。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到了徽州后,两家渐渐安顿下来。冯渊身体康健后,立刻找了媒婆上门提亲。英莲被认回来后,在家中被珍重爱护,渐渐的,昔日的软弱萎缩也改变了不少。来到了徽州,她的过往再无人知晓,作为体面乡绅家的嫡长女,居移气,养移体,她本清丽脱俗,现在精神振作起来了,更增添了几分气韵。 崔嘉请了嬷嬷来教英莲管家之道,没指望她一下子精明能干起来,但也不能懵懂无知的不知世事。日后终究要自立门户的,再有父亲兄弟帮助,也要自己立得起来。说难听的,万一冯渊变心,至少你不能只知道忍让哭泣吧? 崔嘉见英莲喜爱诗文,也鼓励她读书,但书的内容是有选择的,不能是那种一味伤春悲秋的,人活着,总要带着些豪气和志气。多了解些人情世故,史书典故,眼界心胸就不一样了。 崔嘉给英莲改了名字。英莲谐音‘应怜’,这是什么鬼?不说这太不吉利,一个人如果混到别人应该可怜的份上,也太凄惨了些! 所以,英莲就被改成了‘雪莲’,冰雪中傲然绽放的雪莲花,美丽,高贵,坚强,这人才是女子最该有的模样! 崔嘉暂时没答应冯渊的求亲,他对冯渊提出要求:一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游手好闲,要跟着学习管理家业,或者经营营生。不是想要他多么发达,而是一个男人必须要培养起责任感来,而且有件事情做,精神也有个寄托不是么? 其一,冯渊必须读读书,不要求他上科场博功名,但读书可以明理通达,读书人也为人尊重。 如果这两点,冯渊都愿意认真地去做,那么,他就可以成为英莲的良配。提出这两条要求时,崔嘉心中还有些惴惴的,但转念一想,艰难得来的,才会更加珍惜不是么? 所幸,冯渊是认认真真地去做了,也有了些成效。虽然他天资不算非常出色,但他愿意为喜欢女子改变,这就很难得了。 仔细考验了冯渊一年后,崔嘉终于点头答应了婚事,甄雪莲十里红妆地出嫁了 。婚后,两人生活得十分融洽,冯渊一生都对甄雪莲极好。过往的苦难在甄雪莲的记忆中慢慢淡忘了,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想不起。 夫妻两人自己始终没能演绎出一场励志逆袭的大戏,成了红尘中一对平常而幸福的夫妻。他们的儿子从小受外祖父影响,长大后用功读书,一十多岁时得到了举人的功名,后来在当地被授了官职,仕途还顺畅。 冯渊和甄雪莲也因此升级成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前半生,他们夫妻俩多得父亲(岳父)帮衬,后半生是沾了儿子的光。 这躺赢的人生啊,也不错!年岁已高的崔嘉望着眼前正为他拜寿的女儿、女婿,感叹道。眼前这两人正笑呵呵的,亲密地倚在一处,一身轻松的模样,还有些没心没肺的,年轻时的苦痛在身上再不见影踪。 光阴啊,走得真快,一眨眼,许多年就过去了。 在徽州这幽静小城里,偶尔也会听到些消息。比如,那煊赫一时的甄家被抄家问罪,男子们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女子都进了教坊司,真正可怜,奉圣夫人病死,皇上恩典,给办了丧事; 金陵薛家败落了,薛家大爷吃酒时打死了小一,衙门拿了他问罪,判了斩首; 金陵府尹贾雨村升迁了,贾雨村又被锁拿问罪了...... 这些消息崔嘉听着一点没有触动,书中人物的跌宕起伏,悲欢离合,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个时空的过客,只是在静静地看着风景。 第130章 薛家父亲1 薛淞双手接过新进门的嫂子王秀云送上的一套衣裳, 脸上笑容恭敬亲热,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多谢嫂子了,让嫂子费心了, 嫂子的女红真正出色!”这衣服色泽鲜亮, 做工细致, 手指触摸上去丝滑柔软, 手感很好,一望就知那衣料的名贵, 式样也别致,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薛淞不禁实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王秀云抿唇一笑, 神情柔和。 “淞弟不必见外,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你嫂子照应你是应该的!”长兄薛霖朗声道,声音里流露出喜悦和满意。 按照规矩, 新妇进门,必要给夫家的弟弟妹妹们准备见面礼的。小姑一般是送些头面首饰和精巧的物件,叔伯们则是笔墨用具等物,有心的人还会亲手缝制上一套衣裳与这些一同送上,已示亲近。 以此看来,这王氏嫂子是挺重视这个小叔的, 兄弟间也算关系融洽,而且这个家庭富裕非常, 但是薛淞却有些苦恼。 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被转换了个时空,成为那个世界里的一位豪门小公子。这小公子的相貌与自己小时候很是相似,名字却是换了一个, 姓薛名淞。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内里的壳子是成年人的薛淞慢慢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虽然没有现代社会的方便,没有网络,没有丰富的娱乐活动,信息闭塞,生活单调无聊了些,但好像这样富二代的日子也是挺好的啊,好歹衣食无忧,众多的丫鬟婆子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优裕的生活条件把种种不便降到了最低。 前世薛淞的家庭条件其实还可以,但也没享受过这样人上人的待遇啊!老天爷好歹没把他坑到底,随遇而安吧,不然怎么办! 如果,如果不是等到长大后的薛淞陆续知道了一些信息,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脏不会再次猛烈惊跳起来。 比如他家所住的地方是金陵城,是金陵城里有名的皇商薛家,紫薇舍人之后。薛家祖上在□□皇帝皇帝起兵时,曾为军队慷慨地出钱出力,很好地保障了后勤供应,为□□皇帝平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大周立国后,□□皇帝没有忘记那些忠心的功臣们,给了他们丰厚的回报。薛家因此从普通的商人一跃而成为钦定的皇商,还被赏赐了个官身,从此飞黄腾达。 当年还有几家人是和薛家一同追随□□皇帝的,彼此之间关系亲密,后代都互结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分别是贾家、史家、王家和薛家,被人称为‘四大家族’!这四家中,以贾家当初的功劳最著,得到的恩赏也最厚,他一家子兄弟两人都封了国公:荣国公和宁国公,□□皇帝还给他们敕造了壮丽轩峻的国公府邸,极为荣耀。史家地位权势次之,王家再次之,薛家,比起前面三家来是逊色了一等的,但在金陵城里也算是高门贵第了! 顿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荣国公、宁国公!薛淞把这些逐渐完整的信息在脑子里串联起来。恍若一道霹雳直击头顶,他终于明白自己穿越到了哪里了。 眼前这新进门的嫂子,是王家的女儿,相貌不俗,眉眼间也颇为明朗平和,一眼看过去,就不是那凌厉深沉的女子。 她嫁入了薛家,日后会生出一双截然不同的儿女:粗野无知,惹是生非的呆霸王薛蟠和美丽却冷情,胸有沟壑,却注定不得圆满的薛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而自己和薛霖在书中的命运是中年早逝,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也寻不到详尽的人生轨迹。 书中的薛淞语焉不详,只从薛姨妈的口中得知,他生前行事洒脱,漫游天下行商,也不忘了携带上妻子儿女,在哪个时代里可谓很顾念家人和开明的男人了。他一家人的相处言语就能看出是关系很融洽的,在整本红楼书中是难得的美满家庭。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间好物不坚牢!薛淞去世后,他妻子常年生病,一对出色的儿女薛蝌和薛宝琴最后结局不明,但只在婚姻方面来看,其实都是不太如意的,他们本应该有更加光彩焕发的人生啊! 薛淞觉得,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身为薛家人,头上始终悬挂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要如何才能平安而且健康长寿地度过一生,不委屈自己,也不辜负命定的亲人呢? 想到日后四大家族的一朝覆灭,那薛蟠的骄横无能和肆意妄为,王氏嫂子的护短糊涂,薛淞就觉着脑壳抽痛。他可以保证自己会安分良善,但对于拖后腿的猪队友,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筹谋吧。 生在这个时代里,家族是很难彻底脱离开来的。而且,他在这个世界要想立足,也是需要家族支持的。算起来,他也是拿到了一张还不错的牌了,如果他穿越成为了小厮奴仆,在这个红楼世界里,才是陷在泥潭里,那叫一个坑爹呢! 薛霖和薛淞是亲兄弟,老父亲早年受过一回伤,身体不好,已经不太管事了,家中的产业逐渐交给了嫡长子薛霖打理。薛霖自小就被当作薛家的继承人培养,跟着父亲学习经营和人情往来。薛淞作为次子,日常过得就轻松多了,如今年岁还不大,还在读书,家中的营生父亲有时也教导他一二,但并不苛责,对他的要求不高。 薛淞形貌俊秀,自小就显得聪明伶俐,薛老爷本希望他用功读书,如果能在科举上出头,日后做了文官,对于薛家,可是非常有好处的!薛家虽然名列四大家族之列,但那是敬陪末座,论起实际的权势地位来,远不如其余三家。 开国册封时,贾家一门双公,为八公之首,旁人无法争锋;史家封为侯爵,和国公一样都是超品爵位;王家是伯爵的封爵,但王家次子王子腾却是极为争气的,为军中后起之秀,连贾家的国公爷也对之很看重。只有薛家,身上没有爵位傍身,那紫薇舍人只是个虚职,只是外头看着体面而已。 薛家,揭开身上那层华衣,实则只是生意做得更大些的皇商而已。 为了维持和巩固薛家的地位和生意,薛老爷一直以老亲之间来往人情的幌子,不断地给那三家人送上大笔银钱和丰厚的年礼节礼,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薛家成了那三家人的钱袋子!虽然薛家也确实得到了他们的庇护和帮助,但薛老爷心中终究是不甘愿的。钱财还在其次,贵族们谁愿意成为旁人的附庸呢? 薛老爷把家族发展壮大的希望寄托在两位儿子身上。他不惜重金下聘,为大儿子求娶了王家的次女王秀兰,这样这一辈薛家就与王家成了亲家,关系就骤然亲近了,他很看好王子腾的前途; 王家也是愿意的,薛家豪富,日后自家的女儿能成为薛家的当家主母,对王家也有很大扶助。王家的长女已经嫁给了荣国公贾代善的次子贾政,王子腾因此得到了贾代善的大力提携。这门亲事,薛王两家都觉得满意,薛霖和王秀兰也挺中意对方。 另一面,薛老爷让薛淞好生读书,日后能有幸得个官身,也是光耀门户。次子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分家最多也只能得到两三成的财产,如果薛淞出息了,兄弟两人可以互相扶助,也免得为了家业而争斗。 薛老爷对薛淞是期盼殷殷,但薛淞却有自己的一番考量。作为经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人来说,把一二十年的大好年华白白耗费在儒家经义的研究之中,实在没有意义。这种皓首穷经的日子他也过不来,这是在浪费生命啊!说起来,原身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四山五岳游遍,纵情山水之中,这洒脱不羁的生活,与他的本性却是契合的。 而且,薛淞心中也一直有顾虑。真的迈入仕途,那以他薛家人的身份,是再不能摆脱四大家族的烙印了,他会因此被家族、责任逼迫着,去做许多违心的,日后会招惹上大麻烦的事。这官不做,才是最好的! 若不是知道四大家族的下场,或许薛淞还会有搏一搏的心思。 现在,薛淞:不不不,我拒绝! 但是,薛淞读书还是认真的。今年,他就满十四岁了,再过大半年,就要准备下场参加院试。虽然无意进入官场,但薛淞觉得自己至少要当上个秀才才好,那显示自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了读书人的门槛,可以得到士人的尊重。 还有一点,就是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啊,这对薛淞的诱惑力很大。他对这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制度心中极为排斥,给薛老爷下跪,他还能接受,这是他这半辈子的父亲,对他很慈爱,当得起他的行礼。但他绝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卑躬屈膝! 昨天是兄长薛霖的新婚大喜,今日和妻子一早就前来给薛老爷请安。薛淞坐在下首,望着眼前那面色愉悦,容光焕发的年轻兄嫂,又看了看端坐在上头的太师椅中,饮过了媳妇茶,正含笑颔首的薛老爷,暗暗地叹了口气。 前路迢迢啊,薛淞捏捏拳头,但自己穿越的人生,跪着也要走好啊! 王秀云从京城远嫁到了千里之外的金陵城,起初心中是惶惶不安的。她羡慕自己的姐姐能就近嫁入同在京城的贾家,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国公府,那起点就比自己高了许多。但谁叫自己是次女呢,分量自然比不上长姐!但二哥子腾告诉她,自己这门婚事并不比大姐的差。 第131章 薛家父亲2 嫁入薛家大半年后, 王秀云才感叹着,二哥不愧是王家最出色的儿郎啊,实在有先见之明, 看事情眼光精准。 这门婚事真是不错的!虽说薛家在名头上是差了一些, 但婚后的日子比起自己待字闺中时, 还要舒服自在了许多。江南的生活本就比北方精致, 薛家豪富,更加讲究, 这生活质量是很高的,王秀兰这个伯爵家的姑娘在物质上丝毫没有受委屈。 而且,薛家人口简单, 公婆已经去世,薛老爷没有再娶, 内宅中也就无人能压在王秀云头上。她一人独大,上面那几位老姨奶奶, 在她面前可摆不起架子来,。薛老爷不会挑剔为难儿媳妇,薛淞这个小叔子对她也是尊重而友好的。而最让她满意的是,丈夫与她很亲密,身边也早处理干净了,没有狐媚丫鬟让她烦心。 嫁入薛家后, 公爹就有意让她管家,开始试着逐渐教授她一些内宅事务。得到公爹和丈夫的看重, 本身也身份高贵,下人们对王秀云态度恭敬,不敢怠慢,更不敢欺负她年轻, 王秀云管事很顺畅。 听自己的陪嫁蔡嬷嬷说,她嫁入荣国府的姐姐,可是每日里都要毕恭毕敬地去给婆婆史氏夫人请安,伺候着她每顿用餐的呢,而且她只是小儿媳妇,也轮不到她管家,家中大权都掌管在婆婆和大嫂手中,真有些‘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可怜啊! 两下比较起来,王秀云是心满意足,她本就是性情随和之人,没那么多好强的心思,眼见着自己的日子过得圆满,就很开心了! 此时一切正是最好的时候,薛家上下的关系都很和谐。薛淞只想着和兄嫂能打好关系,再,时刻关心着自己和薛霖的身体,才是要紧事。 如果没有英年早逝,精明能干的薛霖是不会放任着薛蟠养成那样不堪的品性。身为皇商,在某些领域中处于垄断的地位,做的是皇家和朝廷的生意,那就无需和普通的商人一起竞争营生,更需要的是家族的财势靠山和善于处理方方面面关系的情商。而薛霖恰巧就是这方面的人才,八面玲珑,又行事低调,这是从他小时候起就被精心培养出来的本事。 而这些,薛老爷从没有教授过薛淞。薛淞也不在意,嫡长子继承,在这个时代,无论中西方都是这样的,约定俗成的宗法规矩谁也违抗不得。 中国还算宽松些,分家时,嫡长子只是拿家产的七成;而西方国家里,嫡长子几乎是继承了所有的财产,其余的儿子,只得自寻出路,哪怕是贵族家庭也是如此。这似乎是西方人更加富于冒险精神的原因之一。 尽管在这个时代里也呆了不少年,但以薛淞在现代社会里已经建立起的三观和性格,即使让他做上薛霖的位子,他也适应不来的。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依稀记得,他在书中的定位是受皇室委任,为皇家搜罗海外奇珍异宝,在天下各省皆有生意买卖,生前的生活还是很洒脱的,这很对自己的胃口啊。他再努力考个秀才出来,不为富贵荣华,只为了能有个体面的护身符,那就齐活了。 细细论起来,原书中四大家族树倒猢狲散,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政治上站错了队,因此被登基的新帝清算了么?抄家时颁布的那些罪名,在官宦勋贵们中,那也不算太大的事儿,只是一个问罪的理由。 其次,也是因为他们挥霍无度,,经济上无法支撑了。但薛家如今还算兴旺的,而且,薛家也没有贾家那么大的花销,这点也不会太成问题。他们兄弟不会因着家业相争,只要能健康地活着,严格地教养好后代。以他对四大家族命运轨迹的了解,努力地让薛家独善其身,似乎也是可以做到的 ! 薛淞想通了之后,心中就豁然开朗起来。他一边规划着日后,一边很专心地准备着秀才的院试 。薛老爷和薛霖见薛淞特别用功起来,都感到非常欣慰,嘱咐王秀云和管家,切切要照顾好薛淞的衣食,给他调养身体。 王秀云接受了这个任务,对薛淞也非常上心。薛老爷对他们兄弟俩的安排,都和他们夫妻说得明明白白的了。既然这样,那么小叔子能出息,对夫妻二人来说,也是桩好事! 薛淞却径自搬去了书院,住在家中,虽然条件极优越,但在那富贵舒适的环境中,很难保持昂扬的斗志和紧张的氛围,会让他生出懈怠之意来。 现代社会里那些严格和紧张得甚至有些变态的 ‘XX中学’,虽然大家对此议论纷纭,但不能否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薛淞壳子下是个成年人,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他主动选择了最有效和直接的法子。 王秀云听说了此事,不禁啧啧感叹,书院里的吃住条件,可比薛府里差太多了,学子们身边也只许留一位书童照应着。不想薛淞这样一位生长在富贵中的公子哥儿,也有这样的志气和耐力,这些,王秀云只在她那心志坚定的二哥身上看到过。 “二弟可不是平常人啊,日后必有出息的!”王秀云忍不住在丈夫的面前夸奖道。薛霖听到妻子这样说,心中也很高兴。弟弟出色,叔嫂间和睦,那是好事啊!此时,一家人都是很齐心的,关系融洽,再想不到有朝一日,彼此之间会生出隔阂和猜忌来! 就这样在封闭的书院里,日夜读书写文章,紧张地进行了几个月的突击学习后,终于迎来了院试。薛淞松了口气,有一种无论怎样,都要有个结果了,暂且可以解脱了意思。想不到时隔那么多年后,他竟然又要重新上了考场,重温昔日那让人心跳流汗的感觉了。 秀才的考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虽然要经历三场很麻烦,但考试难度是在科举正式的考试中最低的了。薛淞平日里的功课还不错,他前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世界,就如同‘带资进组’的艺人一般,占了很大的便宜。这一年,他冲刺用功,进益颇大。这样一路考来,虽不算轻而易举,但还是比较顺利,自我感觉良好的。 过了些日子,院试出结果了,薛淞榜上有名,他成了一名秀才。 放榜那日,薛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薛老爷笑得很是开怀,拿出厚厚的红包给前来报喜的差人后,又命管家给全府的下人发放一个月月钱以做赏赐,薛淞身边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们再额外加上一个月的。 薛老爷的欣喜溢于言表,薛霖和王秀云也为之高兴。王秀云吩咐厨房精心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在梅花树下启出了一坛埋了十几年的美酒,一家人聚在一处,为薛淞庆贺。 薛老爷痛饮了几杯,他今天非常高兴。秀才这个身份虽不特别显赫,但那是士人们在求取功名上的第一步。有了这个身份,那就和普通百姓区分开了。秀才遇到官不用跪拜,犯了错误,也不能用刑罚,想要解除这种待遇,那么必须要将这个功名摘掉才行。而且秀才就有权力穿盘领长衫,头上戴方巾,脚上穿长靴。秀才还可以佩剑,出门随便游学,不会受到任何限制,不像普通老百姓,出远门还必须要有官府开的路引。 说起来,薛家虽是皇商,但家主身上没有个实职,也没有爵位,薛淞,包括薛霖,其实也只是个白丁而已,和那些普通百姓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薛家祖上有功业,家中又有钱,有老亲们可以依仗,大家因此尊称他们一声‘公子’! 日后薛霖继承家业还好,薛淞成了旁支,身份地位便要大大降低了。现在,好歹他有个秀才的身份可以护体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能放心些! 此外,薛淞争气,考中的还是禀生,每月官府要给四两白银,年节时还要发些油米、鱼肉之类。薛家豪富,对这些许银钱是不在意的,但难得的是这个脸面,说出去,他薛家也出了出息的读书人了,这在老亲中间,也是光彩的。比如,儿媳妇的姐夫,那位贾家的政二公子,年纪比薛淞大了不少,连儿子都有了,可如今,也没能得个秀才功名啊! 薛老爷笑吟吟地夸赞了薛淞一番,又慈爱地表示:好孩子,前些日子辛苦了,去好好地松散松散,不要吝惜银子,请同窗朋友们去吃酒游乐...... “不过,” 薛老爷话题一转:“为父见你院试的情形,可见你这孩子既有天分,也是吃得苦,能静下心来的。若是止足于此,可就耽误了。下一刻乡试还有两年不到,为父给你寻一处好书院,你专心准备,若是有幸能考中举人,那薛家可就门户光彩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薛淞:“......不,我不想!” 正在瞠目结舌,想着如何推脱之际,王秀云忽然脸色一白,觉着身体不适起来。薛霖连忙让丫鬟扶着她回房睡下,派人去请用惯了的莫大夫过来问诊。 众人都以为这几日王秀云有些操劳,累着了。没想到,莫大夫诊脉之后,笑嘻嘻地向薛霖道喜:少奶奶是滑脉,这是有喜了,只是现在才一个多月,还不太明显。三个月内,是怀胎最不稳的时候,可得好生养着,务必要小心才是! 薛老爷和薛霖闻讯更加高兴。今日是双喜临门啊,真是个吉利的日子,于是又慷慨地给下人们赏赐了一回。 第132章 薛家父亲3 只有薛淞心中微微一沉, 暗叹道:“这是,薛蟠来了么!”。 这仿佛提醒了他,红楼世界的命运轨迹还在无声无息地运行着, 前面的道路在一片迷雾之中, 不知道会通往何方?杯中的美酒顿时品出了几分苦涩, 薛淞垂下了眼帘, 静静地思索着。 薛蟠作为薛霖的嫡长子,注定是要继承薛家家业的。薛淞自己会小心保重身体, 而且他觉着自己既然来到了此处,那就意味着原身本来的命数,就可以由自己掌控在手中了, 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薛霖,他却无法保证了, 他们只是兄弟,终究要有分开居住的那一日, 他如何能时刻跟随着?就是现在,他们也是各有各的生活了。 如果薛蟠还是被娇惯着长大,自己少不得会对他进行劝诫和管教,不让他走上不归路去,坑死了他的亲人和族人,也是为了不祸害无辜。薛蟠真的像原著一般闯下大祸, 薛家败落了,自己作为他的至亲, 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而且,薛老爷和薛霖这些年对他也不错的,他能忍心袖手旁观吗? 薛家祖先为了防止子孙争权夺利,便一早立下了规矩, 薛氏一族中,先看尊卑,再论长幼。薛蟠继承了薛家,那就是薛家的家主,自己便成了旁支,纵然身份上是叔父,但在族中的地位还在薛蟠之下。自己的逆耳忠言,苦口良药,薛蟠如果长成书中那样骄横跋扈的性子,愿意接受么? 那么,自己就必须有足够让人忌惮敬畏之处,才能震慑住这混世霸王。如果自己尽力了,也挽救不了他作死,那薛淞觉得,他可以问心无愧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成年人都应该为了自己的人生而负责,不是吗? 心中这样思虑着,薛淞便点头答应了薛老爷的要求,同意专心去书院读书,去搏一搏那举人的功名。 举人,才真正是读书人的一道分界线。成为举人,进可以出仕做官,退也可在成为当地有身份地位的士绅,拥有崇高的名望,享受种种特权:比如可以免除三百亩田的田赋,和十几户人家的徭役;犯了法,地方官员也不能随意逮捕拿问的,需要先行申报给省学政,由省学政出面,进行处分等等。 到了那时,薛家宗族也会想要依仗他几分的,薛蟠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妄为,必须要听从他这位有功名叔父的教导。 薛家给薛淞联系的青檀书院也在金陵城,但是离着城里是挺远的 ,四周景色清幽,无人声喧嚣,是处能专心读书做学问的地方。那年代里车马不便,一来二返的,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太长了些。因此,青檀书院规定学生无论远近贫富,一律要住在书院里,生活上待遇一样,只有放假时才许返家。 薛家给薛淞收拾出了满满几大包的行李给他带着。薛淞亲自查看了一番,啧啧,薛家果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啊,生活豪奢,给他准备的物品五花八门的,色色都齐备,件件都讲究奢华。 薛淞叹了口气,这样去书院里真是太浮华了,岂不是要给自己招黑么?文人士子们,可是最厌恶这等暴发户一般做派的! 不理会薛老爷的反对,薛淞命小厮打开行李包来,挑拣了些比较低调些实用的物品出来,重新打了一个包,带着一个能干忠心的书童,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薛府。 薛老爷不舍地望着薛淞的背影,欣慰地点头。这个小儿子是很有主见的,但愿他这一去,就能大有进益,日后蟾宫摘桂,为薛家争光。两个儿子,一个继承家业,一个向官场努力,兄弟同心,定然可以让薛家再上一层楼!薛家如今是富而不贵,在老亲中是垫底的,要依靠着旁人,这可是他心中的一个梗呢! 薛淞来到了青檀书院,开始了近两年的学习。壳子里是个成熟成年人的薛淞应付起尚是少年的同窗来,还是很轻松的,很快就结下了不错的人缘来。 旁人见薛淞俊朗大方,为人平易从容,从不以家世自傲,且学问也不错,对他很有好感。薛淞在书院里丝毫没有因是出身皇商而受到排斥。他已经有了个秀才名分,先生们都认为他是可以在一两年内努一把力,去冲击一下举人的,对他也重点关注,大家当然要往那成功率比较高的方向去投资,不是么? 书院里每月放一回假,每回学生们可以在家中待三日。薛淞每回回家,就看到王秀云的肚子在不断地变化,孕相逐渐明显,每见一回,薛淞心中就警醒了几分,回去后,就更加用功一些。 同窗们都对薛淞的勤勉赞叹不已,人家比你有钱,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怎么不让人佩服? 等到薛淞第七次回家的时候,王秀云就到了临产期。在薛淞返回书院后几日,从薛家就传来了消息:大少奶奶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老爷和大爷高兴不已,老爷给小少爷取名为薛蟠。 薛淞听着愣怔了半晌,暗暗叹了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上好玉佩命书童送回去当做贺礼。那玉佩是放在栖霞寺佛前开过光,由大师诵过经的,他希望这让薛蟠佩戴后,能减少一些戾气,长大后不要闯下大祸来,害人害己! 书院里是不能擅自请假的,在第八次放假时,薛淞回家后,第一次见到了襁褓中的薛蟠。那小子长得挺周正,养得不错,肉乎乎的,还有几分可爱。想想也是,和薛宝钗一母同胞的,这长相本就不该丑陋的啊。见着薛老爷和薛霖看着薛蟠那欢喜怜爱的样子,薛淞心中感触颇深,若是他们知道这日后的情形,唉! 薛蟠办百日时,已是冬日,青檀书院放了年假,薛淞也回到了家,正好可以赶上。这百日宴办得非常隆重,阵式很大,处处布置得花团锦簇的,以展示薛家对得到嫡长孙的重视和喜悦,尤其这嫡长孙还是王家嫡女生下的,显示了薛家和王家两家血脉的结合。 王秀云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容光焕发,装扮得雍容华贵,抱着薛蟠笑靥如花。那日来的客人很多,在金陵的王家族人也来了好几位,京城里的王家托他们给带来了贺礼,贾家也打发管事的专门送了礼物来 薛淞可不是贾政那等不问俗事的人,他对贾王两家的动向一直甚为关注。他仔细地打听过了,王家送来的礼物种类繁多,折算价值,大约有两三千两银子吧,其实也不算菲薄。只是,薛淞在心中过了一过,就他知道的,以前每年薛家送到王家的各种年礼节礼加起来总要有一两万两银子的,王秀云嫁入薛家后,这数额只怕要更增加了些。 虽说‘礼轻情意重’,计较银钱太俗气了,可如今薛蟠出生,他也是王家的外甥,王家这份礼物就显得拿不出手了!王家这样做是因为吝啬小气,还是觉着薛家不需要郑重对待?还有贾家,也是和王家一样的情形,只是贾家与薛家的关系要比王家远了不少,倒也不显得特别扎眼。 薛老爷很敏感地觉察到身边儿子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似有不豫,连忙关切地问起来。今日是你大侄子的百日啊,你为何不高兴? 等到薛淞说出原因后,薛老爷默然半晌后,黯然叹息了一声,望着薛淞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拍了拍薛淞的肩膀,岔开了这话题。 这其中的尴尬和苦衷,不问可知,不聋不瞎不当家。薛淞垂下眼帘,四大家族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处,但薛家显见是其中最弱势的,要依靠着贾王两家,也因此受到贾王两家的支配。从今日之事来看,这两家人也没把薛家很看在眼中。 薛家要慢慢地摆脱他们的控制,自己就要努力强大起来,否则会跟着被拖下无底深渊。薛家如今只是被朝廷边缘化的皇商,对政治的押注的渴望并不会像贾王两家那么深。只要安分守己,踏实勤谨地做好自己的本职,效忠太上皇和新帝,那无论谁在台上,对薛家的影响也不会很明显,不值得被特别针对。 再者,以薛家的财势和多年来在江南打下的根基,再发展些日常营生也是不难的,并不需要光指着宫中吃饭。再怎么样,只要自己不作死,也不失为一富家翁耳! 薛淞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命运的轨迹,但薛老爷和薛霖却不知道啊!眼下只凭着自己的劝告,无凭无据的,他们是不会听从的。也是薛家势不如人,做不到无欲则刚!这个问题,现在是没有什么解决的好法子! 过完年后,薛淞就回到了书院,读书比起前要更加用心。就这样,光阴杳杳,转眼间,一年多就过去了,乡试在即,薛淞怀着满满的希望,又心情忐忑地准备要上科场了。 书院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在考前的那段时间内调养好身体和心情,打点要带上考场的物品。 薛淞被接回薛府,阖家人都对他这次下场非常重视,饮食安排得非常精心,每日里厨房里还给他炖补品养身。 薛淞在书院里时和同窗学了诸如‘八段锦’、‘五禽戏’等拳法,一年多来都坚持着早晚练一练,身体比以前要好了不少,整日里精神奕奕的,纵使课业繁重,也鲜少觉得劳累。 他自忖纵然这乡试要连续考上九天九夜,考房里条件恶劣,但以自己的年轻和健康体魄,还是可以支撑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反而放松了些,不要让自己太过紧张,影响考试的情绪。这看在薛府上下眼中,薛淞那是举重若轻,有大将之风。 突击复习之余,薛淞也不免会问一问家中之事。薛蟠已经长大了不少,胖乎乎的,见着薛淞一点不认生,张着手要薛淞抱。薛淞把那小胖子抱在怀中,见着他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样子,也没法把眼前这尚天真无辜的小子视为罪魁祸首,生出厌恶之心来。 还是要尽力去改变这一切吧!薛淞暗暗下了决心。但几日后,他从薛老爷和薛霖口中听到了一件事,让他心中慌乱了起来。 “薛家在找最好的檀香紫檀木料,打造棺木,还是忠义亲王要的?” 薛淞惊讶地问薛老爷道,他忽然想起了书中秦可卿丧事的那一段描写,心中一凛。 第133章 薛家父亲4 檀香紫檀就是小叶紫檀, 色泽深沉美观,散发出幽香特别好闻,素为贵人们所喜, 偏生它生长极慢, 长一寸需要一百多年, 因此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美誉’, 极是名贵。 这不是重点。问题是,这檀香紫檀是木中极品, 用它做成的棺木,天下只有皇上、皇后、皇太子可以用,否则便是逾制。而忠义亲王, 他是不是就是书中四大家族起先追随的那位皇子? “是啊,王家传了消息来, 说忠义亲王有意要薛家为他寻一副好棺木,指明了要檀香紫檀木料的。”薛老爷告诉薛淞道:“我们几家勋贵都是效忠于忠孝亲王的, 自然不敢不尽力。只是这木料实在难得,一时找不到,已经吩咐了人往海外去重金购置了。” “父亲,我听说那檀香紫檀木的棺木,和金丝楠木是一样的,天下只有三人用得, 忠义亲王虽是皇长子,但也不能逾越吧, 毕竟皇上还未正式立太子!”薛淞问道。 “忠义亲王是先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这太子之位,那是迟早的事。”薛老爷不以为意, 又补上了一句:“先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皇上爱屋及乌,对丧母的忠义亲王从小就爱重维护得很。” “可是,皇上再宠爱忠义亲王,那也没立他为太子,给他一个名分啊!”薛淞反驳道,他是知道书中忠义亲王的结局的——薛蟠在秦可卿丧事上慷慨送了贾珍好棺木,还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棺木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 那么,就此就能判断出,这对皇家父子最后是走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若是薛家为忠义亲王制作了逾制棺木的行径一旦被传了出去,那较真追究起来,可以作为一项大罪状了。 薛老爷闻言不禁愣了一下,心中也犹豫起来。忠义亲王在朝堂中虽然是根正苗红,势力雄厚,但他也不是没有政敌的。此事确实不合规矩,万一被人盯上了,忠义亲王少不得也要给个交代出来。薛家是老勋贵不错,但并没有实在的势力,不过一个皇商,狠狠心,也不是不能舍弃的! “况且,皇上是君父,先是君,才是父,哪个做君主的会喜欢旁人窥觊他的权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成啊!比如就说咱们家吧,父亲以后是要把家业传给大哥的,这您早就愿意。但若是大哥不等到您正式交接,就表现出势在必得,摩拳擦掌地准备着接班,您心中难道不会生出猜忌和愤懑来?”薛淞压低了声音道:“更别说那是在皇家了,皇家无情啊!” 见薛老爷脸色凝重,薛淞继续剖析道:“如果皇上有心,早就该立下太子来,也免得其余的皇子们心存着想念。何况,先皇后已经去了多年,再深的情分也淡了,宫中得宠的妃嫔们也有儿子,哪个心里不想着这至尊的位子?这当儿皇子们都在明争暗斗,皇上却视而不见,未必不存着暗自鼓动的意思。薛家,何必要做这出头的椽子,自己把把柄递到旁人手中去?” “但王家亲家来信说,这是忠义亲王提出的要求啊!薛家怎敢悖逆忠义亲王?惹恼了他,但凡他为难一下,薛家就承担不起了!”薛老爷声音中有些酸涩,叹息道:“薛家可不是贾王史三家,忠义亲王对他们是不一样的。” 是啊,这三家都是有兵权的武勋,特别是贾家,如今贾代善还在世,深受皇上信任,薛家如何能比得?势不如人,在忠义亲王面前,薛家和平民百姓一样,其实也只是蝼蚁,无非是比较大些的蝼蚁而已! 薛霖在一旁犹豫着道:“那咱们请王家代为转圜?” 薛淞不禁摇摇头,即使王家愿意为薛家担上干系,薛家欠下了这个人情,终究要还回去的,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以红楼书中来看,王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王秀云在王家,算是很良善,没有心机的女儿了。 薛老爷面色踌躇着:“这能做棺木的大块檀香紫檀木,找到也极不易的,忠义亲王那边也不能催薛家一时之间办到。”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拖不了太久的!”薛霖苦笑道。 “薛家自然对忠义殿下有忠诚之心的。”薛淞心念一动,扬了扬眉:“那檀香紫檀木咱们要卖力地往东南沿海去找。”——仿佛王熙凤夸耀自家富贵时,说过东南沿海的买卖都是她王家人在管着的,这样可知薛家是尽了力了。 “但努力搜寻之下,虽然找到了檀香紫檀木,但做棺木还是略差了些。总不能委屈了亲王殿下吧,那自然不能用上。”薛淞笑着道:“薛家经营的作坊里有出色的工匠,手艺高妙,不如就先拿着这木料为殿下做几件精致的家具吧,请位大师好生设计一下,殿下未必不喜欢。殿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棺木么,也不是很着急的,薛家必须要寻到那最好的才敢拿出手来孝敬!”—等拖过了几年,这场宫廷之争就要尘埃落定了,那还做什么棺材? 薛老爷闻言眼神一亮:“此话不错,这样既不会开罪忠义王爷,又避开了麻烦,旁人再寻不出不是来!”说着,立刻交代薛霖去办理此事。 等到两个儿子都退下去各自忙碌之后,薛老爷不禁对身边的老仆感叹道:“我原先只说淞儿是个散漫性子,不如霖儿勤勉通达,谁想他敏锐多智,想得比我们都要深远。” “二爷是读书人啊,‘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原是要比旁人高明的!”老仆应和道。 “是啊,现在不比开国那时了,天下太平了,武勋是用不大上了,文官们一日比一日有权势。即使皇子宗室,那都要给文官面子的。”薛老爷感叹道。 “二爷此番若是考中了举人,那可是薛家的大喜事啊,薛家可以更上一层楼呢!二爷也不像那些呆书生一般头悬梁锥刺股的,一用起功来,立刻就成了秀才公,把多少苦读了多少年的都比下去了。”那老仆说道:“日后二爷必是有大出息的!” 薛老爷叹道:“这孩子自小就比旁人透彻,尽管他不太愿意显摆,但我看得出来。老大勤勉稳重,但眼光和灵敏,比起淞儿来,是不如的。” “可惜啊,淞儿不是嫡长子,否则,唉!” ...... 主仆两人在屋里说着话,却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想起忘记了向父亲汇报生意上一桩事,匆匆折返回来的薛霖,站在门外,把薛老爷和老仆的一席话都听在了耳中。 薛霖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悄悄地走开了,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第134章 薛家父亲5 转眼就到了乡试下场的日子, 薛家人为薛淞做了详尽的准备,一大包糕饼饽饽,有荤有素, 被仔细地切成了两半, 以备差役查看;一大瓶笋子、虾皮、各色菇类、肉干,用大酱炮制焙干了的好食料, 舀出一团来,就能立刻拿滚水冲出一碗热汤来补充营养;还有非常好用的笔墨、油灯等用具, 再无缺漏的。 大家都殷殷地嘱咐了薛淞许多话语,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小厮们把考篮拎上马车。薛淞这一个多月里,也都在埋头读书, 做最后的冲刺,外表尽管表现得得淡定自若, 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此刻要上考场了, 精神倒是松弛了下来。 他挥挥手, 和家人作别,就径自上了马车,往着贡院而去了。 王秀云带着薛蟠,跟着薛霖也来送行。这个小叔子聪明敏锐,生性洒脱,又好相处,在她心中印象不坏。更要紧的是薛淞读书上有天分, 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沾一沾那文气, 日后有大出息。薛家虽富,但论起贵来,还是要差这贾家和王家好几等的。不说旁的, 这辈子她要想穿上凤冠霞帔,是指望不了薛霖的,怕只有盼望母以子贵了! 薛蟠一大早就被乳母弄醒了,这会子困劲儿上来了,依偎在乳母的怀里睡得很香。 “这孩子,真是憨吃憨睡的,竟是极好养活的。听说夫君小时候也是身体很康健,蟠儿这点上可是随了夫君。”王秀云摸了摸薛蟠的脸,笑着对薛霖道。 见薛霖面色有些沉凝,王秀云想着他是在为薛淞担忧,温声安慰道:“夫君,你不用担心,淞弟学问很好,人又灵气,秀才一考就中,这乡试也必能如愿。日后,你们兄弟两人一人掌管家业,一人在官场上出人头地,那可是极好的安排!” 薛霖听了妻子这话,想了一想,心中倏地一松,释然地笑道:“你说得是,我们兄弟相辅相成,才是圆满!” ——在父亲的安排中,薛淞是要走仕途的,和自己并非一路人,那么自己还计较那些微末小节做什么?弟弟日后做得官越大,对自己和薛家越是有好处的。这个弟弟自小就比自己有灵气,走仕途需要有心机,那正合适;但自己比他勤勉耐心,能屈能伸,这点薛淞就做不到。 望了望正在酣睡的薛蟠,薛霖心中想着:你这个小子运气真好,日后有身为武勋的舅舅,还会有个做文官的叔父,父族母族都有依靠。有他们护驾保航,只要你自己不肆意惹是生非,哪怕天资平常些,这辈子都会一帆风顺的了! 科举尽管被后人抨击得厉害,说这是扼杀人性,僵化人的思维,徒耗年华,但在这个时代来看,还不失为最公平先进的一种制度。这就是寒门学子们的龙门! 只要跳了过去,就能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即使不能进入最上等的阶层,也能从此生活无忧,得到中等的富贵了。想想范进中举的故事,薛淞就能理解了这时代读书人对科举的执念了。 在贡院门前,众多读书人此时面色忐忑地排队等候着进场。守门的军士仔细地挨个搜身,头发、腋下,身体各处,甚至连私密的地方也不放过。而平素里清高傲气,对兵士们都不屑于正眼相看的读书人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温顺地任由着兵士们动作。 薛淞摇了摇头,真正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啊! 院试时还不觉得如何,这乡试真的让薛淞吃尽了苦头,哪怕听别人说过,但之前却是没有切实感受。两辈子加起来,薛淞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比较起来,前世的高考的条件就显得多么的优越啊!薛淞在考号里几既觉着时间紧张,又觉得是度日如年。 九天后,薛淞脚步虚浮地走出考场,面色苍白,浑身散发着酸臭的气味,出了门,就被等候已久的薛家下人半搀半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薛府,薛淞也没精神说话,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家中早安排下了好克化的细粥和小菜,他吃了两碗补粥垫了垫肚子。下人们早抬来了浴桶和热水。薛淞立刻就脱了衣裳,泡在热水里,用香胰子狠狠地洗了一把澡。热水中还加了药草,带着一股清冽的药香,驱散了身上的异味,也解了他身体的疲乏。 把身体和头发彻底地清洗干净之后,薛淞倒头就睡下了,实在是觉得身心疲惫极了。高床软枕,这一觉从头天中午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薛淞才醒过来,恢复了精神和体力,他这才走到了花厅,和家人一起说话。 薛老爷不敢问起考试的事情,怕薛淞考得不很顺利,徒然让他心中烦恼。他只说过几日,家中人准备去栖霞寺上香,给寺里捐一笔香油银子,保佑阖家大小平安如意。 薛淞本对这些法事不太上心,此时却也诚心诚意地要去点上一炷香了。但愿佛祖有灵,保佑自己一举得中吧。 这乡试他可不想再遭一回罪了,光是在这暑气还未消退时,九天九夜不能洗浴就足够折磨人的了,身上的汗湿黏腻,夹杂着狭小空间里中众人身上的汗酸气,考号里马桶和不远处茅房里飘来的臭味,就呕得他毫无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只得勉强着逼自己吃下食物。再来一回,他真要崩溃了。有洁癖的人,只怕中途就熬不住了。 在这样的地方,贫富的差距完全被拉平了,再富贵的豪门子弟,也要和大家在一起在苦苦煎熬,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尽管这过程痛苦,但还是让很多人看到了出头的希望。 薛淞在佛前点了一炷香,虔诚地祷告了一番。薛家人也跟着礼佛参拜,在佛前供奉了一盏长明灯,薛老爷还许下愿心,如果薛淞真能如愿中举,薛家定会不惜重金,为佛祖重塑金身。 苦苦等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乡试揭榜的时候。那日一早,薛家上下就惊动了起来。管家早安排下了几个机灵健壮的小厮去看榜,薛老爷坐在大堂之上,端坐着喝茶,任由管家安排着事务,态度看上去很是从容淡定,只是那端着茶碗,微微颤动的右手和凝重的眼神,暴露了他心中深藏的焦虑和不安。薛霖今天也什么事都没安排。,陪坐在旁边,他心情的急切也不亚于薛老爷。 薛淞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只在自己屋中等待消息。如果那消息是好的,下人们立刻就会赶来向他报喜。否则...... 那时,何必要去面对着别人绞尽脑汁地安慰呢?如果不是因着书中的命运安排,他并执着于一个举人的功名。 “老爷,老爷,大喜啊!二爷高中了!”几位派去看榜的小厮顾不得规矩,不等禀报,径自就在正院门口 ,一叠连声地喊道,嘴上恭喜不绝。 见状,薛老爷顿时心中狂跳,立刻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泼出来都没注意到。 “二爷金榜题名,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恭喜老爷,恭喜大爷!”有机灵的小厮抢先说道。 “好好好,管家,放赏,给他们一人五两银子!全府上下,每人赏一个月月钱!”薛老爷激动不已,笑容灿烂。几位小厮也笑逐颜开,接过赏赐的银子,口中吉祥话一串串地说出来,小人们也跟着高声谢赏,薛霖看着也挺高兴。 “衙门里报喜的差役一会儿就要到了,管家,红包准备好了么?”薛老爷问道。 “老爷放心,一切都妥当了,预备下的喜庆物事已经拿到了门口,等到差役一来报喜,立刻就放起爆竹,给人散喜糖果子!” “再去备上几筐铜钱散散,也让大伙儿沾沾喜气!”薛老爷喜气洋洋地吩咐道 。 “对了,二爷在榜上是第几名?” 薛老爷静下来,又问道。 “老爷,咱们见到了二爷的名字,和籍贯什么的都对得上了,就立刻赶回来报喜了,怕老爷等得着急了,旁的就没在意。”那小厮略一踌躇,回话道。 正在这时,薛府外已经锣鼓喧天地热闹起来。一队报喜的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大声报喜:“恭喜府上的公子,高中桂榜第八十七名,京报连登黄甲!” 薛老爷更加高兴,命管家立刻请了报喜的进来设宴款待,每个人手中都塞了一个大荷包。差役们惦了惦,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是一锭大银子,都喜笑颜开,对薛家的豪富大方咂舌不已。 此时,薛淞已经闻讯赶到,他面带喜色地接过喜报细看,然后在差役递过的文书上盖了印。差役们拿出薛淞报考时的文书仔细核对,薛淞问道:“此次乡试,桂榜上共有多少名?” “这次桂榜正榜是八十八名,副榜是十二名。”那差役核对无误,收好了文书回答道。 啊,自己位列八十七名举人,那合着,是仅仅在孙山之上,只是侥幸未落榜? “......”薛淞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自觉得有些尴尬。 薛老爷却没有因此而有任何不快。倒数第二名怎么了?就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举人了!除了解元,第二名举人和吊车尾的举人那没有任何区别,又不是进士,要排个一甲、二甲、三甲的! 淞儿中了举,那就是薛家的荣耀。就是书香门第,子弟中也少有这样年轻的举人吧?而且,淞儿从此就有了会试的资格,说不得,再努一把力,还能中个进士呢?一次不行,那也无妨,薛家又不是供不起!! “淞儿啊,你给薛家争光了!”薛老爷朗声笑道:“中了举人,官府就准许建一座举人牌坊,明日就让人操办起来。你好好读书,日后啊,咱们争取把这举人牌坊再改成进士牌坊!” 薛淞顿时大惊:进士牌坊?救命啊!他实在不想卷了,他希望中的逍遥随心生活啊! 第135章 薛家父亲6 那天, 薛家是热闹极了,沸反盈天,个个喜气盈盈, 上门来恭喜的人也络绎不绝。有些官宦人家纵然没有亲自上门, 也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其中也包括了一些平素里不怎么和薛家来往的清贵人家。 薛老爷把这变化看在眼中,是欣喜非常, 这意味着那些文官士人们的圈子愿意向薛淞表达出了些接纳的意思了。虽然薛淞的功名还算不得上很高,但他年轻啊,前途可期, 说不得日后就能成为东华门唱名中的一员呢?那么,他的出身, 就不是问题了。 薛家宗族也来了许多人。薛老爷这脉虽发达,但并不是薛家主枝, 平素里也对族里贡献不少。薛家有这样的喜事,族人们理应上门来贺喜。族中长老们心中还有些盘算,大周朝对读书人待遇优厚,秀才还不太明显, 一旦中了举人, 那好处可就大了! 朝廷规定,中了举人, 除了举人自己就可以出仕为官外,还可以免四百亩田地的田税和十几户的徭役和赋税。田税他们就不指望了,薛家自己的田地就超过了四百亩,没有个让他们舍己为人的道理。但那十几户的徭役和赋税,族人是可以沾光的。 薛家男丁拢共才三人,薛老爷身上有个祖上传下来的虚职, 待遇不同于普通百姓,但儿子们却不能享受到。上次薛淞中了秀才,按律秀才可以免去两人的徭役,正好他们两兄弟就消化了这个恩典,不多不少。但是,这中举人可是要免十几人的徭役和赋税,这下可以惠泽宗族了吧? 平民男丁,按照朝廷律法,每年需要服一个月徭役,为官府劳动,还要自带干粮。当然,他们这些居住在城市中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向官府缴纳银钱来代替服役,已经成为了惯例。 但是,若是做官的存心想整治你,只要找个理由不同意,你就得乖乖地去做苦力活。然后刻意派给你一个艰苦的差事,吃住条件恶劣,还要被官差打骂磋磨,一个月下来,就能让你去了半条命!所以,俗话说:灭门县令,破家知府,老百姓的生死,只在当官的翻云覆雨之间。就这样,你还喊不了冤枉,人家只是依照着朝廷律法办事呢。 但是,因功名而免除徭役,那就是完全名正言顺,任谁也为难不了! 再有,族人繁多,少不得就有那家中贫寒,拿不出银子来的。以往,宗族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只得由族中替他们出钱缴纳,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再往更好的方向展望,如果薛淞能再进一步,中了进士呢,不提他做了官,前途似锦,能给族中增添光彩,增加个依仗。就单说中了进士的待遇,可以免除两千亩田地的田税和数十人的徭役,就足够吸引人的了! 薛老爷是皇商,日常经营买卖,商铺众多,主要的财产不在田地上。这两千亩地的数额是用不完的,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否便宜些让给族里呢?还能让更多的族人不受劳役之苦! 念及于此,族长和长老们都赶着来与薛老爷和薛淞套近乎,也隐晦地提了提此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薛老爷此刻正在兴头上,自然是欣然答应下来。 族老们与之高兴地谈话时,又听薛老爷说起希望薛淞再接再厉,努力去参加会试时,大家都没口子地赞成,对着薛淞苦口婆心地相劝,表达了对他期盼殷殷。 薛淞心中苦笑一声,这进士是这样好考的么,举人他也只是考了个倒数第二名好吧?要心怀大志,日夜苦读,天下多少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啊,可能中进士的是凤毛麟角! 薛淞有自知之明,前世,他天资还可以,最后努力地挤上了‘985’的班车,他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那时如果有谁对他说,你必须要把目标定在清华、北大,否则就不能停下努力,他一定会觉得非常离谱的! 这当儿,他却没法出口反驳,一个还那么年轻的举人,居然不想着功名前途,拒绝去考进士,岂不是离经叛道,不思进取,让人痛心疾首?面对着薛老爷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他就说不出口啊!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在薛家,确实是享受了多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和家人的关爱,做人,不能享受权利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却拿着自己的自由来说事,这太没品了。 会试是在乡试的第二年,薛淞终于决定了,他可以去一鼓作气地再拼一回,这样成不成他都算问心无愧了。他可不愿意像范进一样,把大半生的光阴耗费在钻研经义和一次次的考试之中。 他知道历史发展的进程,这些经义在他看来,是没有多少实际用处的,让他生出耗费生命的感觉。如果不能超脱这个时代,至少他想去看看广阔的世界,而不是皓首穷经地困在书斋里!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工具,君子不器! 薛淞答应了薛老爷的要求,但他严肃地和薛老爷谈了一回,说出自己的想法。 薛淞这样的反应,薛老爷虽然心中还是感到有些不足,但也算高兴的,至少薛淞没有完全拒绝啊!随着薛淞科场上的一连串胜利,不知不觉中,他在家中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之前,薛淞是家中受宠爱的小公子,但家中的顶梁柱还是薛老爷,大哥是未来的家主,论起地位和重要性,都要强于他。嫡长子就是高兄弟们一等,即使锦衣玉食娇养如贾宝玉,如果没有衔玉而生这一层,其实在贾家,地位也不会那么要紧的。 但现在,薛淞是今非昔比了。他给薛家增添光辉,前途无量,就连薛家的族长和长老们,如今对着薛淞说话也是客气得很,再是小辈,人家也是预备的官爷了嘛,怎么能不殷勤些! 好吧,儿子答应去参加春闱就行了,他那么聪颖,说不定神佛护佑,一场就能中呢?就是失手,他若是见识过了进士的荣耀和做官的威风,慢慢地就能体会到了功名的要紧,不愁他不改了主意的。 薛淞按规矩去和同榜的举人们一同去拜了座师,参加了鹿鸣宴。他的名次是殿后,但他也是众举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因此也颇受人瞩目。。年轻,就意味着争取到更远大前途的可能性比起旁人要高了许多。 众人都知道薛淞的出身,本觉着这样一位豪富皇商家的公子,也必会有骄娇之气,和他们并非一路人,心中就存了些排斥之意。谁料,见面后,发现薛淞是个清朗大方,言谈举止不俗,对人也平和礼貌的少年郎,对他的印象顿时就好转了起来。很快,薛淞就与他们言谈甚欢。 座师礼部吴侍郎,早年中过二甲进士的,学问深厚,因此被派到南直隶这文风昌盛的地方来做主考官。南直隶人才济济,比起其他地方来,举子们的水平要高出了不少,眼前这些人,在第二年的考场上定然会一展雄风的。 吴侍郎也希望能借着这个好机会,与他们先结下一份师生之谊来,因此对着举子们是和颜悦色,丝毫不摆高官架子,在酒宴上谆谆地为他们指点,其中比较出众的举子他也暗自记下,比如那排名在前列的,那形貌举止比较出众的(这也挺占便宜的,朝廷也讲究这个呢),出身名门望族的,还有那年轻出息的......薛淞也就此入了他的眼。 应酬了半个月后,大家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年纪已过四旬,觉得自己会试无望的,决心安心享受举人身份带来的好日子,琢磨着谋一个低些的官位,其他的举人,都埋头继续苦读,准备来年上京赶考,走上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高峰。 薛府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为薛淞二爷的春闱做准备,一切都围绕着这个来进行,其他人,都倒退了一射之地。旁人也觉得是理所当然,无人觉得不妥,但随着王秀云来到金陵的陪房却不安分起来。 她们是王秀云的心腹,本就觉得自家姑娘当初是下嫁到了薛家,姑娘可是伯爵家的女儿啊,薛家只是有钱的商人,皇商那也是商人,着实有些委屈了。好在,薛家还算上路的,懂得尊重姑娘和王家,日后等姑娘正式管家了,她们这些姑娘身边的老人,不也跟着发达了么? 这些王家下人把自己看得贵重不凡,此时见到薛淞得到的关注和待遇,心中就有些不爽起来。薛淞只是二爷,怎的能越过了大爷和姑娘去,那不是不顾长幼尊卑么? 薛淞是举人,举人又有什么了不得?别说举人了,就是进士,他们授官时才有几品?比得上生来就钟鸣鼎食的勋贵么? 如果贾政听到这些话,只怕要狠狠唾他们一口:死奴才,要是这样,我为什么会一辈子羡慕有功名的读书人,还被文官们排挤呢? 王家的下人们就开始有心无心地在王秀云面前说些闲话,什么‘厨房里如今只上赶着巴结二爷,变着法子给二爷料理饮食和补品,对着姑娘、姑爷也不上心了,连蟠哥儿也赶不上二爷的待遇,明明咱们这一房才是薛家的正主儿!’ ‘是啊,前日里庄子上送了些温泉养出来的新鲜菜蔬,老爷竟然吩咐拿了大半送去了二爷的小厨房,咱们蟠哥儿都不够吃的呢,看那脸色都不水灵了!’ ‘老爷吩咐二爷身边的人要好生伺候着,为让他们尽心,每月里还额外赏赐了一份银子。姑娘,难道咱们不辛苦?咱们也不是为了自己,实在是要给姑娘争个脸面!’ ...... 王秀云本没在意过这些,薛淞要准备春闱,照料得精心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向来是个耳根子软的,心腹下人们说得多了,她心中也不免有些计较起来。尤其是,薛淞前些日子直接拒绝了金陵王家族人的提议,她觉着没有给她留面子,她有些不高兴。 后来,她也免不了在薛霖面前抱怨几句。薛霖开始会一笑置之,劝慰几句,说得多了,薛霖也会不悦地说她是做大嫂的,居然这样心窄,不知道此时是非常时期么? 王秀云不敢再提起,薛霖的脸色却有些沉郁下来了,这些日子,发生的变化也让他感触颇深。。 第136章 薛家父亲7 薛淞考中举人后, 金陵王家作为老亲,自然要上门道贺。此时,王秀云的长兄王子胜已经到了金陵长居, 名义是说金陵是他们王家先祖的故里, 他身为长子,有义务守着祖业老宅,因此为了替父亲尽孝, 自愿离开京城繁华地云云。 其实呢,王秀云从京城娘家得到了消息,长兄是和二哥相争不过, 被二哥抓住了把柄,父亲为了家里太平, 只得打发长兄回金陵老家以平息两人的纷争。 长兄在这场兄弟之争中失败了,只是他毕竟是嫡长子, 没有大过,父亲不能剥夺他袭爵的权利,朝廷也不能允许的。因此,父亲就做出了折中, 日后他的爵位还是由王子胜继承, 但王家的人脉底牌却交到了王子腾的手中,实际上王家就是换了二哥为掌舵人了。父亲认为大哥没有带领王家兴盛的能力。 对玉父亲的决定, 王秀云和姐姐都表示赞成,她们也希望娘家能兴旺发达,这样自己在夫家才能底气充足。只是,和姐姐的冷漠不同,王秀云对长兄也是有些同情之意的,王子胜夫妻初到金陵时, 她就命人送去了不少物品礼物,劝慰他们放宽心,彼此来往甚是亲密。 薛淞考取举人后,王子胜夫妻也上门来道贺,他们还提出要为薛淞做个媒。王子胜的妻子也是金陵人氏,娘家有个小表妹,她就想着要把小表妹说给薛淞。王子胜原本也没把薛淞放在眼中,那时薛淞只是薛家次子,利用价值不大的。但是,薛淞考中了举人,地位就与以往大为不同,值得他重视了。 妻子的提议,让王子胜也眼前一亮。薛家豪富,薛淞的前途光明,这门姻亲若是成了,薛淞作为妻子的表妹夫,与他的关系就近了一层,日后对他是大有好处的。 就说如果他与王子腾起了争执,或是他银钱上一时紧张,看在他是大媒的份上,薛淞总要援手一二吧?小妹妹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王子腾也是她的哥哥,她在两人之间会偏向谁,王子胜也不知道。 没想到,自己主动上门,隐晦地和薛老爷提起此事,薛老爷却推辞道薛淞还要准备会试,眼下可没有心思去想着其他事。等到功成名就后,再考虑婚姻大事不迟,拒绝了他的好意。 王子胜劝说道,薛淞年纪也不小了,且相看起来吧,也不影响他会试下场,双喜临门不更好吗?且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要他自己分神呢?再把那小表妹的家世、容貌、品性天花乱坠地夸赞了一番,薛老爷只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接话。 王子胜心中不甘,又去游说了几回,但薛老爷始终不肯答应。王子胜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起来,怎么的,见他被家族冷淡了,也狗眼看人低了!也不想想,王家帮了薛家多少忙,如果没有王家,薛家哪里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可别忘了,王家的爵位还是他王子胜继承的。 最后一次见面,王子胜借着来看薛蟠时,又和薛老爷提及此事,着急起来,语气不禁冲了些。薛老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来给父亲请安的薛淞却沉下脸来了。 他冷冷地告诉王子胜,自己的婚事不劳他操心,父亲自会为他挑选书香门第的淑女。咱们虽是老亲,也没有个插手别人家务的道理。若说是两家亲密无间,才热心为我着想,那世兄为何对我父亲不敬,难道他不算是你的长辈? 薛淞这样不给面子,王子胜羞恼不已,却无言以对,也不怎么敢开口斥责,薛淞的举人身份让他有些忌惮了,说不得以后他还会有大出息呢! 他求援地望向薛老爷,薛老爷低头饮茶,视若不见,对薛淞的所为也毫无反应。 薛家父子明晃晃地表现出对他的不待见,王子胜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一声,怏怏地告辞而去。薛淞和薛老爷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怒意。 薛老爷:呵呵,你妻子的表妹,虽也是南直隶官宦望族出身,但并不是主枝,父亲官职也不大,其女子听说人才也平常,你竟然想着撮合这桩亲事?。我前程远大的儿子,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么?你以为他还是昔日薛家白身的哥儿么?你不过是被王家排挤到金陵城的,我不势利眼,对着你也是客客气气的,谁知你竟然没有自知之明,这样妄自尊大呢,怪不得你一个嫡长子,也被王子腾收拾得服服帖帖,被父亲放弃了呢! 薛淞则很干脆利落:别拿着老亲、王家什么的来说事,我不惯着祖宗! 王子胜狼狈地离开,气怒之下,就去找王秀云抱怨。他掐头去尾地和王秀云讲了这事,道他和你大嫂念在和薛家是老亲,想着稳固你在薛家的地位,琢磨着把你大嫂的表妹说给薛淞。这样,亲上加亲,日后你的弟媳妇也是自己人,那必会关系和睦,不会与你发生争执。你年轻不经事,不知道家宅里争斗的利害,利益之下,亲兄弟姐妹都能反目为仇,何况薛淞只是你小叔子! 别看现在他和你们夫妻还和睦,日后娶妻成家了,那心思就变了!也是,人家如今是举人老爷了,明年说不定就能还要中进士了呢,有大出息了,还会把你们夫妻放在眼中么?...... 我倒是恭敬客气的呢,却被薛老爷和薛淞冷眼相待,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这哪里是只对我,分明是依仗着薛淞有本事了,就不把王家放在眼中,也不顾你的体面! 妹妹啊,你可得留一个心眼啊,你公爹可是更加看重你那小叔子啊!薛家偌大的产业,唉,钱帛动人心啊!...... 王秀云知道自己的长兄是有些不上台面,但听着这话,她心中却有些不舒服起来。薛老爷是尊长,那且不论,但薛淞,他怎么能一点不给自己兄长留些脸面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自己这个嫂子一直对他都是不错的啊! 因此,下人们的告状正触动了王秀云的心思,她忍不住和薛霖抱怨起来。被薛霖斥责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等她出去后,薛霖却坐着发起愣来了。 薛霖和自己的弟弟向来相处还不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里会放在心上!这当儿是薛淞的重要关口,对他照顾得上心,处处以他为重,那是应该的。让他心烦的,是潜移默化中发生的一些变化。 薛淞以往在家中也颇被娇养,衣食都是最上等的,但薛霖却没有半点不满,兄友弟恭,那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他是薛家的继承人,自然该当大度友爱,照顾好家人。 那时,他们兄弟之间真是没有半分隔阂。他还想着,等他执掌了薛家之后,他分给薛淞的家业,一定会比按照规矩的要多。薛家要兴盛起来,家业要越做越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是他真诚的想法。 薛淞考中秀才,他很高兴,皇商之家,出了个读书人,也是有面子的事。父亲要薛淞去考举人,他是举双手赞成;薛淞桂榜提名,他真心实意地安排庆祝。只是,他没想到,薛淞中举的影响却远远地超出他的意料。 很快的,众人对薛淞就展现出了别样的态度,处处是看重夸赞。在薛淞这个年少有为的二弟面前,中规中矩的薛霖就显得黯然失色了。眼下的当家人还是薛老爷,薛霖只是在他的指点下开始管理家业,并不能充分彰显自己的本事和能力。 但薛霖还是勤勉踏实的,办事也很少出差错。如果没有薛淞横空出世,表现得那么耀眼出色,众人觉得薛霖也是个稳重可靠的继承人。但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薛家喜气洋洋地从官府里申领到了三十两银子,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石料,建起来了一座举人牌坊。如果不是怕太招摇,薛老爷都准备拿最好的汉白玉来修建了。 那举人牌坊修建好了,赫然地立在薛府所在的巷子门口,享受着往来之人的赞誉。这是薛淞为薛家带来的荣耀,和他这个做长兄的无关。 举人可以免赋税徭役,那三百亩的田地的免税,让薛家省下了不少银子,更难得的,是这个体面。十几个人免徭役的名额,则是让给了族里,由族长分派给了那家中窘迫的人家。那些人心怀感激,还专门带了些礼物上门来道谢。那可是天长地久的好处啊! 薛老爷高兴地接待了族人,但婉言谢绝了他们带来的礼物,他们的感激和赞美就足够让他开心的了。 薛霖回来时,正好族人们被招待了一顿好饭食后,纷纷告辞离去。知道他们上门的原因,不知为什么,薛霖有些想回避开来,于是闪身进了小径旁的树丛后,免得尴尬。 这些族人本就是族中寒素之辈,见识修养都不济,又有了些酒意,不知顾忌地浑说一气,那些话语都飘进了薛霖的耳中。 “多亏了淞哥儿出息了,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免得每年都要抛下脸来去族中求告,还提心吊胆的!” “薛叔父真是大方,若是淞哥儿再接再厉,连进士都中了,那咱们阖族的徭役都能免除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不止啊,要是这样,他家中可是两千亩地都不用交税了,那得省去多大一笔啊!”有人啧啧羡慕道。 “要是我是薛叔父啊,淞哥儿的喜报一传来,立刻就去买田,怎么的也要凑够了两千亩,不然就亏大发了!” “薛叔父是皇商,做的大买卖,有闲钱拿去周转经营,可比买田收租划算多了,他未必愿意。要是这样,咱们上门来请安勤些,说不定到时薛叔父一高兴,愿意便宜些让我们的田地把挂在他家名下呢?” “淞哥儿如此出息,可惜他家不是主枝,不然日后他若是当了薛家族长,岂不是能拉扯咱们这些落魄族人?” “可是做梦呢!淞哥儿即便是主枝,他也不是长子,这薛府也轮不到他当家!” “唉,这真是天意作弄,那有能耐的,偏偏没那个身份,那庸碌无能的,却大咧咧地占着那位子!”有人叹息道。 “那也不一定!”有人消息灵通,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王家吧,他家的长子就是从京城被弟弟排挤到了金陵来,名义上说是守祖业,实际上谁不知道他早成了弃子!王家那还是勋贵,可比皇商要讲规矩的!” “哎呀,那以后薛家会不会.....不可说啊!” “要我说,换个人做当家人也不错啊,家族兴盛才是要紧的!” ...... 等这些人走远了,薛霖静静地从树丛里走出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索着,面色冷凝。 田地里播下了荆棘的种子,那庄稼就难生长。人心中埋下了猜忌和隔阂,就不能恢复到了往日的亲密无间。薛霖的心中,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与薛淞和薛老爷疏离开来了。 但薛淞却是没有在意到,他前世并没有兄弟姐妹,独享父母的关爱,对兄弟之间微妙的心思和竞争是很陌生的,没有这个敏感。再者,他为了准备会试,读书读得昏天地暗,哪里顾得上小心翼翼地探索薛霖的想法。 王子胜自被他怼了一顿之后,也没再上门来。王秀云也是个软和的人,只在心中不高兴,可不敢拿着这桩事来惊扰公爹和小叔子。 想必王子胜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吧?薛淞以己度人,得出这个结论,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第137章 薛家父亲8 尽管心中开始生出隔阂和失落来, 但薛霖并没有表现出来。过后他仔细想了一想,薛淞再出风头,也终究是他弟弟。父亲是个中正的人, 一直很注意维持他们兄弟间的和睦关系, 也不会允许长幼无序的事情发生。薛淞若是出息了,那薛家和自己也是受益的啊。 薛霖自嘲地想:等到那时,薛淞为官为宰的, 薛家的那份家业,他也未必能看得上眼了!说不定,自己这个大哥, 还要依靠着他的帮助呢!只要他不与自己争薛家家主的位置,那让他压在头上, 也总比王家压在头上强了一些!王家人在薛淞中举前后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中的。 想通了这个道理, 薛霖就放下心中的纠结,而且告诫了王秀云一番,让她管束好自己的陪房们。若是敢在薛淞下场之前闹事,扰乱了他的心神, 影响了他的考试, 薛老爷定然会追究严惩的。到时不但他们夫妻脸上难看,而且也显得他们心胸狭隘, 容不下出息的弟弟,在宗族中也坏了名声。 王秀云见丈夫语气严肃,顿时也吓了一跳,连忙答应下来。回头,王秀云就吩咐陪房们不许再提起此事。她原本不是那泼辣强硬的女子,又是孤身被嫁到金陵的, 说不好听些,在家族看来,她的价值是抵不上长姐,才舍得让她远嫁,薛家下的聘礼可是何很重的。 王秀云也不傻,她在金陵城要想过得好,一大半是要依靠薛家,相隔千里,娘家哪里能顾得上那么周全?大哥虽然人到了金陵城,但比起精明能干的二哥来,他抵不了什么用场的。丈夫给他分说了其中的利弊,她也不再埋怨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平息了。身处其间的薛老爷和薛淞,一个忙着埋头读书,一个满心兴奋地憧憬着薛家的未来,忙忙碌碌地为了薛淞上京做准备,都没注意到。 会试朝廷安排在三月初,可今年过年晚,等年后再往京城赶,就仓促了些。若是路上再出点事,就会耽搁了会试,那可就是大事了! 到了京城里,他们这些南方人还要花点时间去适应北方的水土,调养好身体,薛淞还要去拜会拜会乡试时的座师们,打听出卷考官的习惯和风格,这样答卷时才能有的放矢,契合考官们的胃口。 这样一算,就要留出充裕的时间来。薛老爷一合计,决定就不在家过年了,他亲自陪着薛淞上京城去,这样他才能放心些。而且,明年就是内务府四年一次考察评议皇商的年份,也需要有人前去打点联络一番,两件事正好可以凑在一处办理了。 开始时,薛老爷也考虑过,不如就让薛霖陪着薛淞上京去,他日后要执掌薛家家业的,总归是要与内务府熟悉起来的,也能更促进兄弟情义。但不巧,王秀云在这当儿怀上了身孕,而且这回反应比较大,呕吐难受,时常要卧在床上歇息。 薛淞这一来一往的,考试后还要留在京城里等消息,至少也得有个半年时间,这样说不定等到王秀云生产的时候,薛霖还赶不回来呢。 见此情形,薛霖有些左右为难,薛淞则是很爽快地拒绝了薛老爷的提议,要薛霖留下照顾嫂子。 开玩笑,在现代社会里,丢下自己怀着身孕要生育的妻子,陪着成年的弟弟出门去高考,妥妥的要被骂成‘扶弟魔’和‘巨婴’的! 他那么大一个男丁,还有仆人管事的跟随着打理伺候,还去不了京城么?前世他去大学报到,是执意坚持要一个人去的,难道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多年,他就退化得那么厉害了? 还有,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一回,王秀云腹中怀的,是山中高士晶莹雪吗?书中的薛宝钗,其实也是位让人感叹惋惜的姑娘呢!如果她面对的不是那看似富贵浮华,其实也是如履薄冰的尴尬情形,她的命运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最后,薛老爷拍板决定,自己亲自带着薛淞上京去。薛霖还年轻,慢慢来,也是来得及的,不急于一时! 薛家当初在京城里也是有宅子的,留了了几房家人在看管打理,管家又提前安排了人赶去布置,务必要让老爷和淞哥儿一去,就能安心舒服地住下。 薛老爷向薛霖交待了家中的生意,嘱咐他仔细料理,外加命管家主揽下了管家的细务,让大奶奶好生养胎。随即又带着儿子们专门去宗祠里上香,向祖宗虔诚祈祷,保佑薛淞科场得意,前途无量! 族中的长老们也团团地围在薛淞身边,对着他殷殷叮嘱了一番,希望等他回来时,薛家可以把那举人牌坊换了,薛家阖族人也能从此不用再为徭役困扰! 在这里,一个人从来都不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薛淞觉得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束缚,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只能好好适应,随遇而安。遗世而独立的,只能是姑射仙人!而他,只是一个俗人! 薛淞是赶考的举人,临行前往衙门里领了一块火牌,这是朝廷给举人的特权,可以沿途无偿地使用官府的驿站和车马。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征用三名役夫同行。此时的举人通行是无往不利的,连山贼们看到举人车马上插着的‘礼部会试’的明黄色旗帜,也会退避三舍。 薛淞本可以乘坐官府提供的免费官船上京的,吃住都不用自己花钱。但薛老爷哪里会愿意儿子和旁人一起凑合着,横竖自己也要通行,索性花了四百两银子,命管家去包下了一艘上好的大船下来。 薛家可不差钱!这次上京,薛老爷还随身带了不少名贵礼品和大笔银票,准备着去京城后的开销和打点。 收拾好了很齐备的行李,挑选了一个好日子,薛老爷和薛淞带了四个婆子,八个小厮,还有一个管事,从容地登上航船,离开了金陵城,向着京城而去。管家兴头头地提议把官府发下的旗帜挂在船头,以显示薛家的荣耀。 薛老爷有些意动,笑吟吟地就要答应下来,薛淞却摇摇头拒绝了。他不想那么招摇,以免惹出麻烦来,人心难测啊! 明朝的唐寅唐伯虎,才华出众,名满江南,不就是一时口嗨,夸口说解元必是自己,遭人妒恨,被污蔑为科场舞弊,革除了功名,一辈子命运坎坷,失意落魄么? 薛家是皇商,论出身,本就与士人文官们格格不入。再不懂得低调内敛,谁知道会不会让他们看得不顺眼,无端地生出麻烦来? 薛淞不是那种桀骜和叛逆的人,真的有人欺上门来,他绝对不会怕事!但没事的时候,他也不会去无端招惹来敌意。 就像他的打扮,简洁清爽,颜色雅致,一点也不花里胡哨,但是,懂行的就能看出来,那衣裳的料子柔韧细密,身上的玉佩晶莹润泽,都是上好的货色,价格不菲。低调奢华,随心自在,这就是他的风格,也是他追求的人生状态。 薛淞感受敏锐,这段日子,他难免要与许多人交际应酬,所过之处,众人都笑脸相迎,赞美不绝。但是,笑脸之下,又有多少深埋着的嫉妒和酸意呢? 他年纪轻轻,出身富贵,形貌不错,如今还得到了功名,简直是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一人占了,旁人真的能以平常心看待么? 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眼中流露出的不自在和失落。前几日,他贴身小厮悄悄告诉他,似乎大奶奶的陪房也抱怨过老爷太看重了二爷,对待二爷都越过了大爷、大奶奶...... 这些话让他心中悚然一惊。是啊,他怎么忘记了,这里是红楼世界,家族关系错综复杂,掺杂了利益纠葛,不可能有真正纯净的父母兄弟情义。 联想到薛霖面对着他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疏离和纠结,薛淞自嘲地笑了笑,正色命令小厮不要和旁人提起此事,尤其是在薛老爷面前,何必让他白白糟心呢? 人至察则无徒,什么都计较得明明白白的,就很难让自己自在地活下去。 这艘重金包下的航船制作精致,设施齐备,床铺、茶台、澡盆等器具一应俱全。外舷略高,可以防止风浪涌水,航行起来也很是平稳,也不枉了薛家出的大价钱了。 薛淞坐在样式精美的花窗前,那窗纱很透光,明亮的光线很方便他温书。眼睛累了,支开窗户,也可以静静地欣赏河上的风景。他认真地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也很注意调养身体。 时间还很宽裕,不急着赶路,船航行得不快。到了大城邑,航船还会停下,仆役们上岸去采买,薛老爷和薛淞也乘机去松散松散,一路上还算顺坦。 行程过半了,一天,白日里天气忽然变冷,下了场冰冷的大雨。船上一位掌舵的水手在行船时不小心受了风寒,晚间就发起了高热来。但此时离繁华大城尚远,寻不到好大夫,抓不到药材,眼见着很快人就烧得迷糊,病情严重了。 薛老爷听说后,让下人们送了些药材过去。又担心起来,这人可千万不能把风寒传染给他们,尤其是薛淞,可病不起!还有,自家的行程不会耽误吧? 过了一日,薛家的一位小厮也染上了风寒。薛老爷连忙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等船到了一个小镇,停船靠岸,让小厮们把这两人送到了小镇上的医馆里。 第138章 薛家父亲9 这掌舵水手是船主的侄子, 船主不肯把病重的侄儿一人留在此处。那小厮是薛家一名老管事之子,也是几代人都为薛家效力的家生子。若把他独自抛下,万一有个好歹, 未免会寒了众人的心。 薛老爷有些为难,薛淞见状提议不如大家都在此停留两三日, 等两人好转之后再做计较。此处小镇古色古香的,有人间烟火气, 生活方便, 正好大家也可以修整修整。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船, 薛淞也觉得身心都有些疲乏了。而且,此时时间还很宽裕, 不会耽误了考试的, 何必那么刻薄寡恩!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 尽量待人宽厚一些,做人留些余地,这是薛淞的处事态度。他始终接受不了这个世界里,上位者拿着身份低一些的人不当人看的态度。来到此间很久, 他也未免受到了同化, 在他心中是有了阶级之分的,但做人的底线始终还是要坚持的。 如果过了几日,还不见好, 那他们就给银子, 留下人来照看, 自己再上路也不迟,这样他们问心无愧,面子里子都有了,免得惹人口舌。 薛老爷被薛淞这番言语说服, 也觉得儿子科考在即,还是要为他做些积德行善的事,遂答应下来,包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大家住下了。 医馆里的孙大夫平日里只在小镇附近几十里行医,医术也只平常,先给二人开了个方子,抓了药材熬了药,给他们服下。他见薛家这一行人穿戴言谈非比寻常,显见是个富贵人家,不由得态度恭谨。 又听薛家小厮们夸耀道,他家二爷是个举人老爷,现在是上京城参加会试的,官府里还发给了火牌和旗子,一路通行无阻。如果不是老爷要随行着上京,二爷本可以直接乘坐官船呢。 孙大夫闻言更加敬畏,越发急着要把病人治好,否则误了举人老爷的行程,可不是天大的罪过! 过了两日,却不见两人好转,其中一人病情还重了些,烧得额头火烫,气息都弱了。孙大夫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又不敢推脱让贵人老爷们去另找高明。正在心焦之时,忽然想起他曾经按照父亲传下的方子试着做的一味药,眼见这时候也差不多可以用了,或许可以一试。 孙大夫避开众人,悄悄去地窖里,打开了一口大缸,从里面舀出了一碗药水,装进药罐中,又混了些甘草煎出的水,拿去给病人服下。 那药水味道着实不佳,加些甘草,也能中和些。这方子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制作着实不易,前后要十年以上才能大功告成。而在这小镇上,平素里的病人也只是平民百姓,赚不到太多钱。 这实在是事半功倍,得不偿失,因此,他父亲后来也不再捣鼓作药了。也是他不忍这方子埋没,才想起做了一缸,今日正好用来试一试。 这药他以前见过父亲拿来医治病人,确实有效,只是他未曾用过,还是有些忐忑不定。今日若是那举人生病,他是不敢用的,必定开些平安方。 如今就看那效果如何了,治好了,验证这药是有效的,日后他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若出了岔子,这两人也只是做粗活的下人,本来也病得厉害,尽可以推脱过去。 两人喝下药去,觉着这药与之前的味道大不一样,入口滋味难忘,那种苦涩难闻,混杂了甘草的些许甜味也压不下去,真正是捏住鼻子勉强咽下的。但这药水居然效果极好,一日后,两人的烧就退了下去,精神也好了起来,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再调养两日,就可上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淞觉得有些惊奇,那孙大夫医术平常,前两天这两人还没起色,怎么忽然就医好了? 事出反常,必有缘故。薛淞亲自去问了那小厮,那小厮仔细回忆了一番,觉得必是最后孙大夫给他们服下的药管用了。 薛淞顿时心中就过了一过,如果孙大夫的药水这么有效,那必须不惜重金,也要孙大夫给开出个药方。如果他不愿自己的秘方泄露,那现成的药也要多买下些来,以备万一。古代社会里,医药水平是很落后的,一场风寒,说不得就丢了性命。太危险了! 薛老爷觉得薛淞的想法大有道理,立刻前去请教孙大夫,他救治二人的是何种灵药?孙大夫若是肯留下方子,他愿重金酬谢,而且只在自家使用,保证不泄露出去。 薛家人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孙大夫很是心动,又敬畏薛家的身份,他开口说出了这药的来历。 这药方是他父亲从一游方和尚处得到的,那和尚曾在扬州天宁寺挂单,这原是天宁寺的秘药,名为:陈芥菜卤,是把芥菜先日晒夜露,使其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来,等长到三四寸后,再装入缸中密封,埋入泥土之中。十年后,再打开大缸,缸内的芥菜就会完全化为药水。此药用处很广,凡高烧不退,伤口脓肿,肺痈吐脓血,咳嗽,面肿,治疗极有奇效。 “只是,这陈芥菜卤制作实在麻烦耗神,也只有这慈悲济世的出家人才有心思去做来救人!”孙大夫叹息道:“我父亲早年也做了一些,但在这个小地方可都是平常百姓,压根赚不到几个钱,还费时费力的,后来也就撂下了。我觉着可惜,自己做了一缸,只备着自己亲朋好友使用呢。” 薛淞惊喜不已,陈芥菜卤!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可谓是中国古代最早的‘青霉素’啊!要知道,青霉素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刚刚被制造出来时,杀菌消炎,那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几乎是药到病除的啊! 这陈芥菜卤虽然没有后世的青霉素那么有效,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能治百病的神药了!想不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然有这样的收获,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买,必须要买,这可是用来保命的好东西啊! 薛老爷也想到了这一层,这可比什么人参灵芝的还难得,谁没个病啊灾的!他打定主意,回去后立刻去天宁寺去问个详细。薛家有钱,尽可以不惜成本地去做上许多。只是,这时间太长,远水不解近渴。 最后,薛老爷拿出了两百两银子,买下了大半缸陈芥菜卤,密封珍藏,小心地收在了船上。 此时,二人也没想到,这陈芥菜卤日后还救了薛霖的命,也改变了薛家命运的轨迹! 第139章 薛家父亲10 路上虽然耽搁了几日, 但薛家父子还是在年前十几日赶到了京城,一路平安无话。 船主因此对薛家十分感激,人家贵人老爷愿意为了他们这样地位低下的人耽搁行程, 连侄儿治病的银子也一起出了,真正是心善的好人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薛家跟随着的仆役也深觉主人家仁厚, 尤其是二爷,又出息又肯体贴下人,日后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子必定会好过。 薛老爷一文不少地付清了余下的船费,船主激动地喊过已经差不多痊愈的侄儿来给薛家父子磕头道谢。这番举动, 发生在码头这样往来熙熙攘攘的地方,引来了诸多人的围观注目,有心人都看在了眼中。码头上的消息传播得飞快。 在京城里的下人们早就把薛府打扫得干干净净, 布置得舒适体面。薛淞和薛老爷两人住下, 休息了一天后,两人就各自忙碌起来了。 薛老爷此番进京, 也是有自己的正事的。薛家是皇商,那身份要在内务府挂名, 也要受内务府的制约和管束。这些皇商们为朝廷办事是否妥当勤勉, 出过差错?有没有以次充好, 欺瞒宫里...... 内务府每四年要考核皇商们一次,就像朝廷官员要接受吏部考评一般。每回,也都有皇商被内务府挑剔出错漏,抹去了名头。那不但损失了稳定的财源,信誉崩坏,也意味身份地位的大滑坡, 寻常商人和皇商那能相提并论么? 因此,薛老爷对这桩事是丝毫不敢怠慢的,但他首先要去拜访的,不是内务府的官员,却是老亲们,特别是贾家和王家。这两家势力雄厚,又与薛家沾亲带故的,他们肯为薛家撑腰,内务府那里就不会为难,走个过场就好。当然,面子上总要做得得体就是了。 薛老爷先向王家递上了拜帖,约下了上门的日子。本来他还考虑着,要不要让薛淞陪同他去走一遭儿,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也认一认老亲们,全个礼数。 此外,薛老爷心中还有一种隐秘的想法,自家出色争气的儿子,带出去给老亲们看一看,可是面上极有光彩的。也暗示他们薛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虽然现在是离他们还相去甚远,但前途可期! 如果薛淞此次能金榜题名,即使是位列三甲,那也从此进入了文官阶层。即使日后发展得平常,等到二十年后,也能做到五品实职了。算一算,那时薛淞不过是人到中年,离致仕还早着呢! 薛淞敏锐有能力,他们薛家又有钱,根本不需要他去贪赃弄钱,只要安安生生地做个太平官就好。有了薛淞打下的根基,薛淞日后的孩子,还有薛霖的孩子,把他们教养好了,自己愿意努力些,薛家下一代就能更上一层楼了!薛家现在是皇商身份,以后说不得就成了官宦门第,重拾先祖的荣光! 薛淞却果断拒绝了父亲的提议,他若这次能考中了进士,就要有成为文臣中一员的自觉,必须得选边站队了。他巴不得和这些武勋‘老亲’们划清界限呢,哪里肯主动凑上去? 薛家严格说起来,只是有功劳的皇商,完全可以处于中立的位置。文臣们或许看不上皇商,但对他们也不会像对武勋一般忌惮针对。薛淞知道书中的结局,他觉得如果运作得法,薛家还是可以逃出生天的。 薛老爷权衡了其中的利弊,也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独自一人拜访了王家,照例携带了很丰厚的年礼。 王家老爷言笑晏晏地款待了薛老爷,王子腾也作陪在侧。似乎他们父子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要亲热了些,薛老爷一边和他们谈笑着,心中暗自想道。 王伯爷问了一回女儿和外孙的情况,就把话题转到了薛淞身上。他已经从女儿的书信中知道了薛淞上京会试的事情,他对薛淞的前程很是看好。 一个新科进士的分量有多么重要,他心中明白,目光要放长远些,不能局限在眼前。他琢磨着,薛淞如此年轻,即使此科不中,多磨炼几年也没关系,王家和薛家各自在文武两途上发展,互助互补,大有臂助! 妹妹这门婚事结得好啊!王子腾暗自感叹。原本,王家只考虑到王秀云日后能成为薛家主母,那时,薛家能为王家贡献得更多。薛家虽然是老亲中最弱势的,但他们也不见得只会依靠王家。论起权势来,贾家现在可比王家还要强了不少呢。 “薛老弟,怎么没把贤侄带来啊?”王伯爷终于开口问道:“我和腾儿都想着见一见呢,贤侄年少有为,薛老弟好福气啊!” 薛老爷早想好了托词:“他自小就在南方长大,不比我走南闯北的身体,有些水土不服。在船上多日,有些不适,我让他在家里调养了。等到会试之后,再让他来给长辈们请安。” “也是,会试是头等大事,疏忽不得!”王伯爷笑着道:“我本以为会是女婿陪着弟弟上京呢,想着也能乘机见一见呢。谁想薛老弟还是放心不下,亲自陪着贤侄保驾护航。” 薛老爷心中一凛,王伯爷这话似有所指,他地谨慎笑着道:“也是淞儿这场考试要紧,愚弟放心不下,但金陵的生意也不能无人主持,其中又夹了个新年,有诸多杂事需打点,离不开人。下一回内务府考评,自然是带来霖儿前来,日后总是他接手薛家的。” 王伯爷满意地点点头,这说明薛老爷并未想着分散薛家权力。他先后接到过王子胜和王秀云的书信,都提到了薛淞,让他存了些疑惑。 王子胜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薛淞是如何一口回绝自己的好意,而薛老爷对此是装聋作哑,并无一言不语呵斥,现见是翅膀硬了,不把王家这门姻亲放在眼中了! 王秀云则有些担忧,虽然说薛淞与他们夫妻尚属融洽,但随着他的出息,薛老爷和宗族都对他寄予厚望。他如果再进一步,那给薛家带来的好处就更大了,说不得能让薛家改换门庭。在这种诱惑前,他们能挡得住么?如果薛家名义上还是让了薛霖继承,但薛淞却做了实际上的家主,就像,嗯,就像大哥和二哥那般情形,那他们该当如何自处? 王子胜的抱怨,王伯爷没放在心上,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样的货色,他心中有数。他要是有能耐,也不会被‘流放’到了金陵城,驱出了家族权力的核心。狐假虎威,色厉内荏,就是他对王子胜的评价,完全可以对他置之不理! 但看完王秀云的书信,王伯爷却沉思起来,他也和王子腾也谈论了一回。如果薛霖日后只有个家主的虚名而不能掌控薛家,那对于王家而言,那就是鸡肋了!王家要稳固扩展自己的人脉根基,首先是要借助贾家的权势,这也是长女嫁入贾家的重要原因。 贾代善是个厉害人物,但他却命运不济,没生出有出息的儿子来。贾赦那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比起王子胜来还不如;老二贾政虽为人清正安分,但也没什么能耐,以读书人自居,但又考不□□名,日后前程也有限。 在这种情形下,贾代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儿一辈了。女儿生下了贾珠,那也是自己的外孙,王家不会不帮衬的。贾代善就是看在这一层上,也会把手中的势力分润给王子腾的,舅舅发达了,才好更加有能力照应外甥啊! 而且,从贾代善花了大力气为贾赦挑选了书香名门,文官之女的张氏为妻,就能看出,他有意让后代往文官路上转了。 也是,贾家委实是太显赫,根基太深了,一门两公,八公他贾家就占去了俩个,实在太招摇了! 后宫里妃嫔都知道一个道理:宠集一身,也是怨集一身。太平年头,贾家这样的势力,再把持这兵权不放手,那便是取祸之道了!与其硬传给没本事的子嗣,不如留给有支撑门户的老亲了。 王子腾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他兵事上的本事在四王八公中无人能出其右,而且王家开国之初只被封为伯爵,不似贾家那么打眼。 于是,贾代善和王伯爷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王子腾慢慢地从贾代善手中接手贾家的隐秘势力,也要担负起照应贾家的责任来。 但时移世易,武勋势力逐渐在消减,王子腾要在军中收拢人心,要打点上司,笼络同僚,赏赐下属,开销极大,仅仅靠王家家底,就有些窘迫了。 薛家是皇商,能源源不断地挣来银钱,对王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不能有失。若是薛霖将来不能当家做主,那王秀云下嫁过去,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此刻,得到了薛老爷的保证,王伯爷便放下心来。心中却不禁又生出一丝遗憾,唉,如果王秀云年岁相当,那许配给薛淞,才是最好最划算的! 王伯爷琢磨着,等到会试结束,必要邀薛淞过府一叙。向他表明薛家在内务府的事情,王家必定会出头相助,料想这个面子王家还是有的。 也借此让他在不经意间,知道王家的实力,生出些敬畏之心来。而王子腾是薛淞同辈之人,两人正好相交。后起之秀,自然该拉拢一番,结下些情分,以图未来。 过了两日,薛老爷又向荣国府递上了拜帖。此时的贾家,还是处于很兴旺的时候,薛家与之相去甚远。 因着祖上的关系,也是因为王秀云和贾政妻子是亲姐妹,薛王两家又是姻亲的缘故,贾代善还是定下了日子,请薛老爷过府。 听薛老爷说起上京原因,内务府之事贾代善并不在意,这不是什么难事,看在薛家每年恭恭敬敬送来的年礼节礼份上,他顺便就给料理了。但听到薛淞将要下场会试时,贾代善心中一动。 他看了看旁边陪客的儿子,大儿子贾赦一脸的无所谓,那惫赖的样子让他见了就心烦; 贾代善转过眼去,那端然坐着的二儿子贾政眼中却闪过羡慕的光芒。 那薛淞如今多大?贾代善暗中算了算,好像比贾政可还小了好几岁呢,那岂不是才二十出头?贾代善有些惊讶了,这么年轻,就已经中了举人了? 看来,那薛淞很有天分灵性啊!政儿也是个爱读书的,也肯用功,无奈在这一道上始终进益不大。唉,他比薛老爷强十倍,自己的儿子却不如人家的儿子!贾代善无奈地想到。 忽然,贾代善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上脑海中。 第140章 薛家父亲11 “云乐, ”贾代善亲近地喊起薛老爷的字来:“我们两家是多年的老亲,虽相隔甚远, 但也该多走动来往, 才不负祖上就结下的交情。淞哥儿少年英才,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乐见后代子孙有出息。” 说着, 贾代善伸手指了指侍立在身边的贾政:“我这个儿子啊,也是最喜欢读书的, 终日里勤学不倦,听说了淞哥儿的事迹,就盼着能见上一面。他们都是一辈人, 又沾亲带故的, 必定合得来。过年时, 淞哥儿若是有空, 可以来我家中逛一逛, 让政儿陪着他说说话。大过年的,略松散些也不妨事。” 贾代善位高权重,虽和颜悦色,但举手抬足之间, 就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他此言一出, 薛老爷也不敢提出反对,连忙答应下来,否则不是显示着薛家要与贾家生分么?两家差距甚大, 这也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 薛老爷也没想太多,他心中其实暗暗还有些高兴,儿子能得到荣国公的看重,他也与有荣焉。虽然薛淞科考必是要做文官, 但贾代善可是国公爷啊,深得皇上信任的,他赏识薛淞,对薛淞和薛家,都没什么坏处! 嗯,也是淞儿争气,才会为自己和薛家赢来尊重,王家和贾家此番见面时的态度明显就改变了不少,不止亲近,而且客气。 这就是家族中有没有功名的区别么,真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薛老爷比较着,心中感触不已。 说了半日话,贾代善不着声色地表明了薛家的事不成问题,完全不必担忧,又貌似随口关怀了薛淞几句。等到薛老爷起身告辞,贾代善便命贾赦替他去送一送,等两人出门后,他就与贾政说起话来。 “一十出头,就做了举人,那薛淞也是个有本事的了。他年纪还轻,日后的前程绝不会差。薛家也是开国之时立下过功劳的,朝廷虽然没给他们爵位,但也赏了一场富贵,薛家几代人在江南经商,可是豪富啊!”贾代善对贾政感叹道。 京城里贵人云集,贾史王三家虽是地位显贵,但也有诸多忌惮,不如地方上方便。他们做官的人家,还要支撑门面,有许多必不可少的花费。比如自己家,老荣宁一公在世时,府中要养着以前负伤的亲兵,抚恤接济战死的部下亲属等等,开销也很大,为此还从国库借了不少银子,还欠着帐呢,当然皇上知道原委,也不会催着还。 相形之下,久居在江南的薛家,托借着皇商的名头,把生意做得很红火,过得颇为滋润,日子只怕比他们几家还舒服得多。 眼下贾家兴盛,各方面都有来钱的路子,但日后呢?贾代善望了望贾政,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两个儿子中,他是偏爱孝顺温厚的一儿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贾政眼下可看不出有大出息。比不上擅长兵事,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的王子腾,也不如年少就赢得功名的薛淞。想不到日常被视作垫底的薛家,竟然就长出了这样的芝兰玉树呢? “你觉得那薛淞如何?”贾代善问贾政道:“薛家家世不错,薛淞也有出息,年岁又与你妹妹合适。” “父亲是说,那确实是良配。只是......”贾政眼神一亮,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可父亲是想哪个妹妹与他相配呢?是敏妹,还是柔妹?” 贾代善沉吟了片刻,他也有些举棋不定。贾敏是嫡女,年轻貌美,身份贵重,薛家无官无爵,门第比起贾家差了许多,古来嫁女嫁高,贾敏下嫁似乎有些不妥。如果薛淞中了进士,还要是一甲,那倒是还可以考虑考虑,不然...... 换了是贾柔呢,那不用管这一层了。只是,薛淞如今已经是举人身份,在武勋子弟中算得是很有出息的了,且他又是薛家嫡子。这样的条件,薛家能看得上贾柔这样一个生母是通房丫鬟的庶女么?薛淞即使一辈子考不中进士,也是有功名的人了,薛家花费些力气,就能为他谋一个官职。举人出身,只是很少能做到四品以上罢了,他要求娶一个中等文官家的嫡女,那也有诸多选择。 早几年,贾代善的几个庶女,要么嫁的是军中的中等军官,贾代善和其友朋属下的,一方笼络,一方依仗;要么许配给了勋贵们的庶子或旁支,日后分一份家业,或是夫家出面给谋个差事。丫鬟所出的庶女,那身份本就不高,即使是国公府的姑娘,也只能寻这样的婚事,但毕竟贾代善还有权有势,庶女们过得也不算差。 但如今,贾代善有意要让子孙往文官路上发展,对着薛淞就格外热切,很想撮合了这门亲事。但薛家毕竟是老亲,行逼迫之事也有些不妥吧? 贾代善觉得有些为难了,他沉吟半日,最后摇摇头,决定还是等到过年薛淞过府时,他亲眼看看再做计较。 薛老爷回府后,在晚上用餐时,在餐桌上把在贾家的见闻细细地说给薛淞听。当薛淞听到贾代善的邀请时,不禁愕然。此举有些出乎他意料,按说贾家和薛家并无直接的亲戚关系,贾代善见了薛老爷就是给了面子了,为何会想着他一个小辈呢? 薛淞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自己中了举人,就能在一个国公面前有了多大的排面,即使是进士,初授官也只是六七品而已。再文武有别,能在心理上隐秘地看不上贾代善这等级别武勋的,那至少也得是六部侍郎这个级别了! 只是,知道故事结局的薛淞一心只想离着贾王两家越远越好。王家这层关系他都头疼,更何况贾家,可比王家要更加难缠,而且无用! 到了京城两日后,他就递了帖子,悄悄地去了乡试时的座师礼部吴侍郎的府上去拜访。吴侍郎对薛淞这少年举人还是有印象的,欣然答应,与他见了一面。 吴侍郎与薛淞谈论了一回文章经义,觉着比起乡试来,薛淞又有了些进步。薛淞经义诗文倒还罢了,但策论写作上,颇有些新意,这就是他出彩的地方。 吴侍郎知道了薛家的背景,暗想薛家是皇商,一半为商,另一半也和官场关系紧密。这样的环境下养出来的孩子,虽然不似书香门第的纯粹,但也见多识广,处事灵活,眼界心智上更出众些。 这样的人,一旦得到功名,前途会更好。薛淞比自己幼子还小了好几岁,自己身为座师,把他拢入自己一边,日后也能为家族子孙增添助力。因此,吴侍郎看待薛淞有些不同,也愿意坦诚指点他几句。 说起薛老爷来京与内务府联络,去拜访贾家和王家,吴侍郎微微皱眉。随后,吴侍郎就隐晦向薛淞点明了一些事情,提醒道如果他能更近一步,那就要注重文武之分了。 这些位高权重的武勋,虽然显赫一时,但也被人忌惮。武勋对于文官仕途的发展,是起不了多少作用的。不像汉唐,臣子们可以出将入相。如今文臣和武勋走的是不同的路,权势地位是此消彼长。一个人若是想着骑墙左右逢源,是行不通的,只会两边都不讨好,切记切记! 当然,薛家与王家、贾家关系久远,这一点也改变不了。但你若以文臣入仕,就应避讳着与这两家来往太过密切。说到底,薛家也只是皇商,若是你出仕出息了,也无人会为难薛家的。 再说了,你身为次子,也不会成为薛家家主,宋时蔡京两兄弟还政见不一,各自在不同阵营为敌呢!这个倒不是问题 ...... 总而言之,就是提醒薛淞努力准备会试,不要分心了。若是幸运高中,那就不能和武勋老亲们走得太近,这其中的界限务必要把握好! 吴侍郎还详细地给薛淞讲述了几位主考官的爱好、风格和行事方式等,指引他如何写出契合他们口味的答题。吴侍郎早年也是一场场考试历练出来的,在礼部经验丰富,与这几人同在朝中为官多年,而且与其中一位副主考还在翰林院同事过,对这些自然比旁人熟悉几分。 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啊,古今概莫能外!薛淞心中感慨道,但他不会拒绝,对,他做不到那么刚直不阿,非黑即白。 知道薛家的身份,吴侍郎又说了些京城和朝廷、宫里的情形,让薛老爷小心谨慎。薛淞敏锐地觉察到,吴侍郎的话中透露,似乎是皇上和忠义亲王之间,已经有了裂缝,而且那隔阂似乎在不断扩大。薛淞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心中担忧起来。 见过吴侍郎后,薛淞就根据他的指点,派人尽力地搜集了几位主考、副主考历年写过的文章、公文等,每日在家仔细推敲研究。他又自己整理出了不少朝廷会关注到的问题,琢磨着如果以此出题,将如何应答?他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足不出户,也觉着有些疲乏。 听到父亲的话,薛淞心中沉吟,不明白贾代善此举的意思。如果只是随口的邀请,那走一遭儿也无妨。薛家眼下可是得罪不起贾家的,拒绝非明智之举。 但愿只是如此吧!薛淞无奈地叹口气,答应下了。 又过了月余,就到了新年。薛老爷和薛淞父子一人在京城也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薛府上挂起灯笼,置办了丰盛的年货和酒宴,给上下仆役们发了赏钱。即使心中再忐忑,也总得好好地过好当下的日子,振奋精神,这就是薛淞的生活态度。 第141章 薛家父亲12 大年初三, 薛老爷就带着薛淞,依着早先的约定, 前去荣国府拜见。 薛家的马车从荣国府的侧门进入。薛淞坐在车中, 悄悄地掀开旁边的窗纱,仔细观察着这一路行来的情形。这里是荣国府啊,红楼书中的故事的起源地, 一切悲欢冷暖发生的地方! 此刻,贾家还处于正兴盛的光景, 那恢弘的气象,那威严的派头,不用说薛家远不及他的底蕴, 就是同为武勋的王家也相去甚远。这种是‘白玉为堂金作马’, 贾家稳稳地居于八公之首, 实乃众望所归! 马车驶进一条颇宽敞的街道, 街东是宁国府, 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西面的荣国府正门未开,那是三间兽头的大门, 门两边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头狮子。围墙高高伫立着, 庭院深深,透过围墙上面的花窗可见里面的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 满溢着蓊蔚洇润之气。 好一处壮丽威严的府邸,这是多么繁盛的钟鸣鼎食之家! 薛淞心中感叹道。如果他对未来一无所知,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对这巍峨的国公府生出浓浓的敬畏之情来,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 可是, 他却是知道命运的齿轮在冥冥中无情地运转,大势浩浩汤汤不可阻挡。在数十年后,这里的一切都会面目全非。 正如书中所云: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此处,再好的景物在薛淞眼中都黯然失色,他只觉得这些辉煌壮丽的府邸,在北方冬天凄冷单调的背景之下,越发透出一种悲怆的味道,仿佛是为了亡者而陪葬的祭品一般,荣国府就是一处豪华的坟茔。 贾代善派了贾政来招待薛家父子。薛淞和贾政互相见礼,说着一些过年的吉祥话。贾政是个体貌端正的年轻人,对薛淞这位少年就得到功名的士子态度非常亲近客气。虽然薛家他并不太看重,但对薛淞这要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他是又羡慕,又带上了几分仰视的心理。 贾代善看见薛淞进来时,不禁眼前一亮。这薛家的儿子倒是好人才,看着年纪就挺轻的,长相俊美,气质清朗中带着一丝锐气,衣饰得体,举手投足间,有着不似这个年龄的稳重。 薛淞被薛老爷招呼着,去给贾代善请安。贾代善亲自扶他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笑吟吟地问起些他在京中的生活和科考之事,问得颇为详细。又和他说道,如有需要他援手之处,尽管开口,不要外道了。 因此可见,贾代善对薛淞施予青眼,格外看重,花厅上的其余人都啧啧称羡,心中暗自思量。 薛淞恭敬又谨慎地回答着贾代善的问话。和薛老爷的骄傲和高兴不同,薛淞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贾代善是什么身份,或许他会因着老亲和自己出息的缘故,愿意提携一二,但实在不至于如此另眼相看。他着实还够不上贾代善降尊纡贵! 事出反常必有妖!薛淞这样想着,心中便有些警惕起来。 贾政是读书人,又与薛淞带点亲,因此那天,贾代善就指派由他来招待薛淞。和在座之人招呼了一圈后,贾政就邀请薛淞去府中的花园里走一走。 两人漫步在花园之中,贾政带着骄傲的神色,口中谦逊地向薛淞介绍着府中的各处建筑和胜景,薛淞不时应景地赞叹几句。 荣国府占地很大,走了半日,两人都有些疲乏了,贾政便提议往花园中暖亭里去小憩片刻,那儿与自己的住处甚近,正好王夫人打点了些东西要给他带去给自己妹妹,传递也方便些,薛淞自然答应了下来。 这暖亭周围有二十几棵腊梅花,花开得正盛,满树馨黄的花儿散发着阵阵冷冽的幽香,前几日刚刚下了一场薄雪,雪一时还没化尽,白雪梅花,如同一幅美丽图画。对此美景,薛淞不禁凑上前去赏花,与贾政谈论起来,两人兴致起来,贾政也不提进暖亭了。 暖亭里挂着厚厚的棉帘,挡住了里外的视线。但暖亭里还有一扇小窗,此时上面薄薄的一层窗纱悄悄地被拉开了,几双眼睛往外注视着花树下的年轻人呢。对此,薛淞并没有发现。 那天,薛淞和贾政并没有进暖亭休憩,因为贾政的小厮来禀告说,前面花厅里已经开席了,老爷请二爷和薛二爷一起去用餐。贾政闻言不敢怠慢,连忙邀薛淞一起前去,命那小厮去自己院中拿东西,等薛淞走时顺便给带走。 用完餐后,贾代善又与薛家父子说了半日话,态度越发和蔼。薛老爷见时间不早,便识趣地告辞而去。 路上,薛老爷与薛淞谈起今天贾代善的态度,薛老爷心中是很觉得自豪的,甚至有一丝受宠若惊。薛淞眉头微微皱起,他直觉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国公爷对他和薛家的态度过于好了些,这绝不会只因为他是举人的原因!难道是? 曾经,他也被另一部门的上司特别地关照过,对方很关心他,而且工作上还帮了不少忙。他不明其因,起初还欣喜感激,以为遇上了个关怀后辈的长者,也或许那因为是赏识他的才华...... 后来,等到那上司托人来委婉说起时,他才恍然大悟。出于种种原因,他不着痕迹地拒绝了。那上司人品不错,并没有因此为难他,但两人从此见面就有些尴尬。今日这场景,忽然就让他想起了前世,他顿时一个激灵,心中惴惴。 但这一层,他想了想,还是没对薛老爷说。 一来,他没有凭据,说起来似有自作多情之嫌疑;再者,如果贾代善有这个心思,薛老爷未必不愿意。他难道还会挑剔如日中天的国公府么,拒绝了对薛家可是大不利的啊!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薛淞扪心自问,如果不是知道红楼书中贾家的恶形恶状和四大家族最后的结局,贾代善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会避若蛇蝎么? 先不理会此事吧,天下英才那么多,贾代善也不过是广为考察吧?咦,对了,贾敏的夫婿那不是探花郎林如海吗?两人还生下了世外仙姝林黛玉。这不能因为自己发生变化吧!警幻仙子她也不肯答应啊!薛淞这样安慰自己道。 尽管有这忧虑,薛淞也顾不上想太多了。贾家那边后来也没有了动静。会试在即,薛府上下都紧张起来了,大家都为这头等大事忙碌。 会试开始那天,天气尚好,薛老爷送薛淞上考场时,心中略放心了些。会试为了防止作弊,不许考生穿厚衣服。举子们只好套了一件又一件的单衣在身上,但十层单都抵不上一层棉,很容易就挨冻着凉。会试要延续九天九夜,每年都有不少考生因此病倒,而影响了考试。他们这些生活在气候温和的江南人,是比不上北方人耐寒的。 幸好现在已经开了年,天气暖和了,薛老爷对着薛淞千叮万嘱的,目送着他慢慢都走进考场,心中祈祷着这暖和天气能一直持续到会试结束,过后哪怕暴雪三尺呢,那也无妨了! 皇天菩萨啊,这次薛淞如果再能再接再厉,一举成功,他立刻捐出一大笔银子来给养济院,做一场大功德! 薛淞进了考房,放下准备的物品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自己的考号。幸亏他不是那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要人伺候的真正公子哥。等到清理干净后,天色已晚。他准备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考房小得可怜,设施特别简陋,只有一张窄窄的土炕,一个炭盆和一份木炭,位置仅能容纳一个人。薛淞摸了摸土炕上那床贡院里提供的被子,入手时觉得又湿又冷。 他叹了口气,同样是条件艰苦,这会试和乡试也是大不同的,一个要防暑降温,一个要努力御寒,真是卧龙凤雏,一时瑜亮啊! 但再困难,也一样要挨过去啊! 薛淞用火石点燃炭火,给自己烧了些热水喝下,身上觉得温暖了些,再用余下的炭火粗粗地烤了烤被子,好歹驱除了些寒气湿气。等到被子开始有些暖和了,薛淞赶忙熄灭了炭火。炭火有限,得节省着用啊! 盖上已经暖和了的被子,薛淞蜷缩着身体,躺在土炕上,放空自己的脑子,逼着自己沉沉地入睡了。 明天,他就要投入战斗了! 心思静下来后,薛淞睡得挺沉。一觉到了天亮,考官开始分发试卷。薛淞开始了第一场考试。 第一场是考四书五经中的经义,这就是限定文体的议论文,后世称呼为‘八股文’,薛淞觉得这和公务员的申论考试相差不大。他和这里的读书人不一样,作为直接跳过了打根基的阶段,考试经验又很丰富的人,再突击刷题了许久,他应付起来,觉得还不太难。 薛淞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打了草稿,再精心地进行了修改,认真仔细地誊写起来。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满意地答好了卷子。 第一场考试,还算顺利。 第三天傍晚,考场大门打开了。薛淞一出考场,立刻就被薛家下人扶上了马车,回到了薛府。 薛淞除了有些疲累,精神还好,他吃了些精心准备好的饭食,就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薛淞继续上考场。考得如何也不去想,但还没什么事。 只是,第三场时,薛淞却觉得有些不对了。 第142章 薛家父亲13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 这正是薛淞最擅长的。看了题目之后,他精神一振, 心中雀跃不已。这方面的内容他准备过啊! 薛家也是和官宦门第沾上边的, 政治敏感性比起寒门学子来说,那是要灵光得多,经商时又会主动或被动地搜集到各种消息。仔细分析了朝廷的动向后, 薛淞就自己总结出了一些朝廷格外关注的问题。这些问题,他来到京城后又几次去请教了吴侍郎, 理出了头绪。 有了充足的准备,薛淞答卷时的感觉就还算可以,或许他的文章不算精彩绝伦, 文采飞扬, 但写出来的也是言之有物的, 而他打听过了, 这届的考官都不是喜欢浮夸的官员。 整整一个上午, 薛淞思绪活跃,埋头挥笔,写得非常顺手,他觉得自己是超常发挥了。两辈子加起来, 薛淞在进行重大考试时, 心理素质都比较稳定,往往会得到比往常更加好的成绩。 一鼓作气,到了午饭时间, 为了不打断思路,薛淞只烧了些热水,就着热水草草吃了些干粮,就又抓紧时间来答卷了。到了下午申时近酉时时, 薛淞已经完成了大半。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薛淞也不愿意点烛夜战,万一不小心烧了试卷,或是弄污了卷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本以为这场考试也会顺利完成,但未曾想京城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到了傍晚时分,忽然刮起了北风,薛淞直觉得考号里是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躺在床上,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仍然感到了阵阵寒意袭来,让他全身都打起了哆嗦。 江南何曾像北方这样寒冷过,而且薛家豪富,即使冬日,他也是轻裘加身,室内终日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的,因此耐寒能力非常有限,这真是祸福相依! 薛淞以前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考进士啊!会试前,薛淞练习了怎么生炭盆、烧水、煮食等事务,但却没锻炼自己挨冻。他也不敢啊,万一练过头把冻病了,影响下场考试怎么办? 偏生他这次他运气不佳,考号的朝向还不好,那冷风嗖嗖地直往考号里灌。薛淞只得咬紧牙关硬抗,却冷得睡不着,浑身冰冷如铁。好容易熬到了天明,第二天起来,薛淞就觉得自己头疼起来。 薛淞暗叫不好,他预感到自己会生病了。趁着这时自己身体还能支撑,他赶快抓紧时间做题。上科场前,薛家为他准备了好些药丸子,都是用上好的药材制作的,他服下果然起了些作用。 薛淞用了半日,努力地写完了余下的策论,心中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往试卷上誊写,就怕夜长梦多,出了意外。平素里身体很好的人,若是生病,那病可不会很轻的! 这一誊写,就到了晚间。薛淞不得不点上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下,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这时,一口气松散了下来,薛淞才觉得自己浑身无力,额头火烫。 那天夜里,薛淞发起了高热,此时他孤身一人,颇有些叫天天不应的感觉。 薛淞只得想法自救,他拿了洗脸巾,浸湿了敷在额头,给自己物理降温。他此时没法出去,会试不到结束,贡院是不会开门的,哪怕考生病死在里面,考官也不会理会。 这个年代,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发高烧是十分危险的事。薛淞可不想把自己折在这考场上。他忍着难受,逼着自己不停地喝水,拿湿巾敷额头,找出各种合用的药材服下,让自己精神保持着清醒,千万不能昏迷过去。 好容易熬到考试结束,薛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最后是被引路的军士半扶半拉地送出去的。 薛老爷亲自来接儿子,见薛淞这样的形状,大惊失色,赶忙让小厮上前架起薛淞,扶进马车,快马加鞭地回到了薛府,立刻命管家去请大夫来。 薛家花了重金,请来了京城的名医,当下诊断后就开了方子,抓了药,浓浓地煎了一碗,给薛淞服下。药里放了安眠的药草,薛淞这几日心力交瘁,全凭一口气支撑。此刻服药后,睡在了松软温暖的卧床上,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薛老爷后怕不已,摸着薛淞的额头,触手还是滚烫的,心中忧急。 薛老爷自然希望薛淞一飞冲天,但是儿子的性命还是最紧要的。此时他不禁后悔起来,如果知道那会试这么磨人,就不该催促着他来京城了。再想一想,薛淞就算一辈子中不了进士,那也是无妨的,举人已经很可以光耀门第了嘛,唉1 听说薛淞科场后病倒,王家作为姻亲,也要表示一番。两日后,王子腾亲自上门来看望。见薛淞精神疲乏地躺在床上,面色依旧潮红,显然病体未愈,但依旧形貌清朗。 “果然不俗,怪不得荣国公看中了他。”王子腾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不显,对着薛淞关切地慰问起来,免不了要提起科考,淞哥儿没因此受影响吧? “尚好!”薛淞咳嗽了两声,打起精神道:“忽然变天之前,我已经打好了草稿,之后就是誊写了。那时再难受些,也能咬牙支撑下来,不妨碍!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听天由命了。” “那就好,淞哥儿真是个有决断的,自然也是个有福之人!”王子腾笑了一笑:“无怪乎贾伯父也对你青眼有加呢。” “这可不敢当,是国公爷对后辈们慈爱!”薛淞不明白王子腾是何意思,语气含混着道。 “呵呵,贾伯父可是对淞哥儿格外不同啊!”王子腾意味深长地道:“贾伯父膝下如今还有两个女儿呢,一个嫡女,一个庶女,哈哈!” 薛淞闻言心中一震,对上王子腾藏着深意的眼神,心中很快明白过来。 贾代善也许当真是生出了这个念头,王家从女儿处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未必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家如今是王家的姻亲,薛霖成了家主后,又需要王家的扶持,自然会带给王家更多的好处。可如果薛淞又成了贾代善的女婿,那王家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贾代善抗衡。那么,得到贾家支持,自身又有功名的薛淞会不会甘心放弃薛家的利益? 更严重的是,薛淞如果娶了贾家女儿,在贾代善看来,女婿自然是亲近过王家的了。那么,他手中的势力人脉,就未必会愿意全交给王子腾了吧?薛淞即使是文官,但手中的资源多些也不是坏事,贾家的势力也不是仅局限在军中。 所以,尽管这事贾代善还只是在酝酿思量,王子腾就想着将之掐灭在萌芽之中。今天,他就是来试探一下薛淞的意思,再做计较。 “王二哥说笑了。”薛淞脑子中一转,淡淡地笑了笑:“荣国府是何等显赫的人家,齐大非偶,薛家不过是皇商。我也只是次子,日后是不掌管家业的旁支,如何配得上国公爷的嫡女?” 见王子腾眉毛一挑,薛淞不等他说话,抢着开了口。 “虽然两家官职爵位不一样,但贾家与薛家从祖上开始就是亲近的老亲。国公爷是慈爱公正的长辈,怎么会把庶女强嫁给老亲家的嫡子?”薛淞犹豫了一下,露出为难的神色:“听说国公爷夫妻和谐,因此只纳了几个通房丫鬟,前面的几个庶女嫁的也是......” 薛淞没有再说下去,王子腾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瞬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得到这个隐晦的回答,王子腾心中很是满意,看薛淞的眼神也亲近了许多。临告辞之时,王子腾又特意提起,上次薛家虽没有寻到檀香紫檀木的棺木,但他们后来进献上的,用品质极好的沉香木打造的那套精致家具,忠义亲王也很觉满意。听说薛淞此番来京城会试,于是慷慨表示道,若是中了,他可以收薛淞入门下,定会多加关照。等到三年观政期满,必会让薛淞得到一个上好的官职。薛淞不必担忧前程,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薛淞闻言,顿时瞳孔一阵紧缩。心中怒极反笑,忠义亲王这是要加恩给他,还摆出一副仁慈主子的架势?这特么的是不请自来的灾星啊,真是谢谢他祖宗十八代啊! “多谢忠义殿下了!”薛淞暗自咬着牙,做出一付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只是,我怕自己没有那样的福气和本事,会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啊!” 第143章 薛家父亲14 薛淞悚然心惊, 自入京城以来,他为准备科考策论, 也花了许多心思去搜集了朝廷的动向资讯。他发现, 忠义亲王与皇上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父子的情分眼下消磨得差不多了。 皇上年龄日高,对根正苗红, 已经有了根基的嫡长子开始忌惮起来。而忠义亲王也对皇上有意无意的打压心存不满,隐隐地反抗。皇子们觉察到这种暗流涌动的情形, 也开始对储位生出了窥觊的心思,与忠义亲王明争暗斗起来。皇上不知是想养蛊,还是想坐山观虎斗, 竟然放纵着故作不知。眼下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 朝廷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 但静水之下, 却泛起阵阵波澜。 薛淞越想越担忧, 他可不想站在忠义亲王的阵营里陪葬!日后清算起来,薛家没有贾家和王家的依仗,是承担不起的!可如果此时他就拒绝了忠义亲王的‘恩典’,他和薛家只怕立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是有了功名的士子还好说些, 但忠义亲王要整治薛家这样的皇商, 那可太容易了,也不会招惹来议论! 怎么办呢?薛淞苦思着解决之道,他心中对王家埋怨不已, 没有他们的多事,如何会有这一出?王家是想着讨好忠义亲王,却把薛家放在火山烤了! 但这样的话,薛淞无法和薛老爷说得更深。毕竟, 哪个朝代,都少不了争夺诸位的事情,皇位太诱人了啊。但像忠义亲王那样大动干戈,最后事败身亡的,却是寥寥无几。 薛淞心中忧虑,也懒得服药了,终日里茶饭不思,愁眉不展,精神一直萎靡不振。薛老爷以为他是为了考试结果担心,还专门来安慰他一番。唉,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之何求‘’! 很快,就到了礼部放榜的日子。薛老爷思忖着,薛淞在考场里病倒,几乎是被抬出来的,将养了这些时日,还未好透,可见但是多么严重。这种情形下,还能指望他高中么?薛老爷是没什么想法了,如今只要薛淞平安无事,他就满足了,那日里真的把他吓着了! 薛老爷命小厮一大早就赶去礼部门口看榜。他琢磨着这九成九是落榜的结果,于是嘱咐小厮不许声张,悄悄地来禀告他就行了,免得让二公子伤心难堪。薛府上下,都很识趣地闭口不言,就当没那码事一般。 薛淞知道今天发榜,他倒是盼着自己不要中了才好,进士这回不中,还有下回。自己若是陷进去,却是难以脱身了! 正在思量的时候,只听到外面一片笑语喧哗。薛淞心中猛地一跳,没一会儿,就见管家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恭喜二爷,二爷中了!” “什么?”管家见薛淞脸色惊讶中带着一丝茫然,笑盈盈地道:“小厮们刚刚看榜回来,二爷您黄榜上有名,位列第三百零五名。老爷请你过去,下人们等着给二爷叩头贺喜呢,您以后可就是进士老爷了!” ...... 接到管家的禀告,薛老爷急匆匆地赶去了薛淞的院子。狂喜之后,y他又受到惊吓。现在他忧心不已,薛淞的病情怎的又忽然重了起来,明明这几天是在慢慢好转的啊?几天后,可还有一场殿试关要过呢!这可是要了命了! “父亲,我现在没事,但我决定要病一场了!”薛淞屏退了下人,对薛老爷道。 迎着薛老爷震惊的目光,薛淞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说那日,他在吴侍郎处见到了前面的进士师兄,那师兄热情地给他讲解了会试要注意的事项。他记得其中有一点,就是切记要保养身体,会试结束后也不能大意放纵。若是病了,或者忽然家中丁忧,那只有报名暂且不参加下面的殿试,只得个贡士身份。三年后,经礼部复查后,与下一科的贡士们一同进行殿试,再定下名分来。 “父亲,如今我榜上有名,已经是准进士了。只要再等三年,过了殿试,功名就有了。而殿试只是勘定出名次,从没有刷掉贡生的先例。不过三年而已,我也等得起!”薛淞安慰薛老爷。 想了想,他又道:“我这名次排名在后面,二甲是指望不上了。这样,纵然这回报病缺席殿试,料想也没人会紧盯着不放的。” “父亲也不必沮丧,说不定经过三年的磨炼,我殿试的名次还能提高一些呢!”薛淞试着与父亲玩笑着道。 “可,可这是为什么啊?”薛老爷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哪有贡士不是急着当上进士,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下一回可是要再等三年啊!难道儿子此举是为了要等三年后争取当上个二甲进士,可这值得么?再说,这蒙混朝廷,万一被人知晓可怎么办? “父亲,前几日王子腾事关忠义亲王的话你可听到了么?”薛淞沉声道:“儿子这些年一直留心着朝廷的动向,而且在吴侍郎处也听说了些秘闻内幕。父亲,皇上和忠义亲王之间,已经出了大问题!” “这毕竟是皇家,哪里有真正的父慈子孝,可这也是常事,哪个朝代不是这样的?再说了三年之后,你不还是要殿试考功名么?”薛老爷觉得儿子那是胡乱猜测,自然不愿答应。 “可那就有了三年的时间转圜了。等三年后定下功名,还要再观政三年,才能赐下官职。这样前后一共就有了六年时间,到时形势就会明确了!”薛淞竭力劝说薛老爷:“父亲,你一定要相信我,忠义亲王和皇上之间,只怕不出几年就要发生大事。薛家不比贾家王家这些掌握兵权的勋贵,千万不能牵扯进去!否则......” 见薛老爷还有些不以为然,面色踌躇,薛淞决定再下一猛药。 “父亲,你不觉得荣国公对我太过于特别了些么?”薛淞淡淡地道:“王子腾从他妹妹贾王氏那里听说,荣国公似乎有意招我为婿。” “这......” 似乎也不是坏事啊,薛老爷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薛家长媳出自王家,已是很好的亲事了,但贾家比起王家来,可要超出一大截呢,不算辱没了薛淞啊! “父亲,”薛淞见状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荣国公会把嫡女下嫁么?别忘了,他膝下还有一位庶女待字闺中呢!” “难道贾家会把庶女嫁给你,这也太轻视我薛家了!” 薛老爷闻言,不由得生出些怒气来。贾代善的庶女都是通房丫鬟所出,身份地位,这样的血脉能配得上他的嫡子,已经半只脚跨进进士门槛的才俊么? “薛家难道能拗得过荣国府么?”薛淞讥讽地笑了一声:“若是荣国公有意,我一个人在京城里观政,他想要促成此事,有的是法子!” 第144章 薛家父亲15 薛老爷闻言捏了捏拳头, 一股愤慨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薛淞所言并非杞人忧天,他也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以前王子胜打主意时, 还可用以功名前程为重来搪塞过去,现在这个理由也没有了。 薛淞中了进士,即使日后准备外放出去, 也须留在京城里观政三年。这漫长年月里,若是贾代善当真定下了这心思, 薛淞孤身一人,位高权重的国公爷不动声色地就能算计了他。到时若是不允婚,薛家就得罪死了贾家! 薛老爷明白他不敢为了维护薛淞和贾家强硬对上, 他不只是薛淞的父亲, 他身后还有偌大的薛氏家族呢! 可薛淞是他的嫡子啊, 即使按那名次, 很可能是位列三甲, 但那么年轻的进士,整个大周朝也没有多少吧,当得起一声英杰才俊!而且他们薛家,也不算是要仰人鼻息, 卖子求荣的寒门吧?丫鬟贱妾生的庶女, 竟然要配给他那么年轻俊朗又出息的儿子,真正是欺人太甚! “父亲,生气是没有用的, 还是想想对应之策吧。”薛淞表现得很淡定,他平静地展开口才,有理有据地向薛老爷仔细地剖析其中的利害。 大半日后,薛老爷终于被薛淞说服。他长叹一声, 虽然心中像猫抓心一般难受,一万个渴盼马上就看到薛淞戴上属于进士标志的三叶九枝冠。但是,为了薛家和薛淞的未来能平安无事,也只能委屈儿子了! 只是,此事要办得妥妥帖帖,那还需要好生筹划一番,让人挑剔不出来什么错漏,更加不能让朝廷那里看出儿子是装病的。薛老爷听了薛淞的计划后,心疼地看着儿子,长叹了一声。 薛家下人这两日心境起伏得厉害,起初大喜,后来忙乱惶恐,。 那日,一爷高中兰榜,消息传来,顿时整条街都轰动了,上门贺喜的人是络绎不绝。薛老爷命人在府门口放起了一串串的爆竹,糖果和铜板一把把地散给看热闹的孩子们,一时间人声鼎沸,说不尽的得意欢欣,门户光彩。 原本薛家上下都以为薛淞会试必定无望了,这些东西薛老爷都没怎么让准备,管家也不敢,免得主子们看着扎心。等到小厮们一路小跑赶着回来报喜后,管家才急忙指挥着上下赶紧操办起来。 尽管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但都精神振奋,一片欢声笑语,他们都知道薛家兴旺了,他们才能跟着风光。薛老爷又慷慨地宣布,他们伺候有功,每人赏赐两个月的月钱,一爷身边伺候的亲随再加倍,也沾沾一爷的福气时,他们的兴致达到了最高峰。 不过,细心的管家这时却发现,薛老爷虽然脸上满堆着笑,但那笑容却不如一爷乡试高中时那么舒畅快意,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一爷名次不如意的缘故么,可三甲进士那已经是不得了的啊!参加会试的可都是举子们,那进士们都真正是从读书人中万里挑一的,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再看一爷也是精神仄仄的,下人们给他磕头道喜时,他也是语气低沉,略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自己屋中歇息。 管家不禁有些担忧,看来一爷的病还未好清啊,今日主要是邻居和下人们道贺,可从明日开始,许多外人就要上门来了。一爷还得打点起精神来应酬,可别出什么岔子啊! 到了第一日,管家就沮丧得骂起自己这张乌鸦嘴,尽说些晦气话来了。 薛淞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他又发起了高热,烧得满面通红,病卧在床,不能起身。 薛老爷顿时惶无比,催着管家去请名医,诊断熬药,上下又忙得天翻地覆,喜气一扫而光。过了一日,薛淞不见好转,烧得还更厉害了些。 薛家上下更加惊慌,几日后就是殿试了,这可怎么办?薛淞到时发挥不好倒是其次,若是因病御前失态,那可就糟糕了。薛老爷终日愁眉不展地守在薛淞身边,还特地派了管家去王家,恳请王伯爷拿了帖子去请了位太医来。 太医知道薛淞的身份,那可是未来的进士,其中还有王家的关系,也不敢怠慢。一诊脉,那太医就直摇头。几天后就是殿试了,这高热哪里能倏地降下来,何况还要在宫中应付很紧张的一天考试,更是耗费心神,学生未必能支撑得住? 除非,愿意用上虎狼之药,强行让身体好转,支撑下这几日来。 “只是,这可是极伤身的,不顺应药理天道,日后定会遭到反噬!”太医叹气道:“医者父母心,我不能不对你明言后果。薛公子年纪还轻,前程尽有的,此事值不值得,须得好生衡量!” 薛老爷闻言沉默良久,请太医去客厅奉茶,道他要和薛淞商议一番。 过了许久,薛老爷面色沉重地来到客厅,请太医为薛淞正常开药方诊治。儿子的身体和未来要紧,虎狼之药绝不可用! 太医松了口气,他也不愿意做这有违医德之事,像薛家父子这样不被功名利禄冲昏头脑的人实在难得。 “什么,薛淞放弃了殿试,已经向礼部请求病免?”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王家和贾家都惊动了。此次三百多名贡生中,薛淞可是唯一这样做的人。虽然他是生了病,但用了重药,也是可以支撑过去的啊。这一来,要定下进士功名,可就要等到三年之后了。 “薛淞也未免缺了些上进刚强之心思了!”贾代善摇头道。他本觉得薛淞各项条件都甚不错,薛家也算老亲,如果薛淞能中了一甲进士,那嫡女贾敏许配给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的。眼下薛家家世是低了些,但眼光要放长远些,文官的前途是很光明的。 但眼下,贾代善叹了口气。薛淞要三年后才能和下一科的贡生们一起参加殿试,敏儿哪里能等得了这么长时间,那岂不是要成了老姑娘了? 而且,薛淞的名次是三百出头,不出意外,只能位居三甲。三甲进士为赐同进士出身,在进士中是垫底的存在,有句谚语就讽刺道:同进士,如夫人!三甲进士的前程比起一甲一甲来,差距甚大,一辈子基本上做不到四品以上的官职。 唉,真正是有些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老爷,三甲进士,哪里能配得上咱们敏儿?”史氏在一旁矜持地笑道:“咱们敏儿就是做王妃娘娘也是使得的!既然老爷想着要从文官里找女婿,那不妨等到殿试出结果,咱们总能挑到出色中意的!” “老爷,三甲进士一开始授官可从没有留在京中的先例,我膝下可只有敏儿一个爱女,断然舍不得让她远离!”史氏提醒道。 贾代善眉头一皱,史氏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庶女们难道不尊奉你为母亲么? 但他也没有因此责怪史氏,对自己的正妻,他始终是要尊重几分的。但史氏这话,倒是让他想起了庶女贾柔来。 贾代善觉得有些为难,唉,这情形真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得紧。 他宁愿薛淞此次落第了,那就只是一个举人,国公府的庶女嫁给他,也不算太不配!了不得,把贾柔寄嫡在史氏名下,按照嫡女的标准给准备嫁妆和排场,日后贾家再多关照薛家些,最好是借着下场会试的名义,把薛淞留在京城中求学读书。 薛家不过是一介皇商,在江南一带有势力,但放在贵人云集的京城了,又算得什么?薛淞独自一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岂有不依靠着岳家的道理?这样,下一科,或者下下一科,薛淞总该能中的吧? 那时,一个有前程的文官女婿,未来会给他们贾家带来很大利益的,孙子一代由武转文,就有了途径。 可是现在,即使薛淞报了病免,三年后,他一个进士身份,是妥妥跑不掉了的。他能甘心娶贾柔一个婢生女么? 贾代善烦恼了一阵后,就决定先把对薛淞的考虑放在一旁,终究是贾敏要紧。 几日后,在一片紧张肃穆的气氛中,殿试在宫中太和殿进行了。随后,经主考官们审阅定出了一甲一甲三甲进士,其中从榜首到第十名的名是由皇上御笔钦点的。 东华门唱名,一甲进士自然成为万人羡慕的焦点,其中的探花郎更是惹人注目。贾代善也仔细观察,心中颠来倒去地衡量。 探花郎林海,出身江南名门,祖上五代列侯,是书香清贵门第。只是到了他这辈,已无爵位可袭,但他在读书上颇有天分,又极努力,苦读终于高中探花,可以预见其前程似锦。 而且,林海外形清秀斯文,风度超逸,虽然因守父孝耽搁了几年时间,但在进士中也算是年轻的,与贾敏正是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当然,林海有些地方也是有缺憾的。比如,林家是几代单传,子嗣传承的压力会很大。而且,林父早逝,林海也没有个兄弟叔伯可以扶助,未免有势单力弱之忧虑。 不过,这在贾代善看来,这岂不是更加契合他的心思?几代单传,没有血亲相帮,那更好啊!那意味着林家的庞大财富从未分散过,全部聚拢在林海一人手中,日后会再由他的子嗣继承。 没有血亲,那日后仕途上只有依靠岳家,自然就会最信任亲近;族人隔得远了,宗族也就管不到许多,少了许多麻烦和制约! 这样看来,对于贾家来说,林海无疑是比薛淞更加适合的联姻对象。即使薛淞没有发生那么的变故,贾代善也会坚定地选择将贾敏许配给林海的! 事不宜迟,林海这样的香饽饽,朝中怕有许多人在盯着了。 贾代善很迅捷地请了个身份颇高的宗室来说和此事。林海起初心中也有些不安,贾代善权势显赫,为八公之首,但他毕竟是武勋,而自己要走文官之路,这文武之分......他不能不顾忌这些! 但林海最后终于应承下来了。因为林家寡母孤儿,势单力薄,虽然家财饶富,但一路行来,无人扶助的苦,他是经受了太多,实在是心神疲累。 日后的仕途上,他很想有人能援手一一,走得顺坦。贾家的权势地位和皇上对贾代善的信任重用,对他会起到很大的助力。又听说贾敏是京城里有名的闺秀,权衡之下,这门亲事,他心中也是觉得对两者都有利的。 在旁人贴心的安排下,林海还悄悄地见到了贾敏一面,那娇美高贵,风韵雅致的贵女让他怦然心动。征求了寡母的意见后,他答应下来了。 第145章 薛家父亲16 贾代善精心地为贾敏挑选了一个自己满意, 女儿也满意的女婿,心中欢悦。等到贾敏之事尘埃落定后, 他又想起, 那庶女贾柔还没个着落呢,还得好事成双! 薛淞病了好些日子,等到殿试后几日, 才渐渐好了。薛老爷见儿子竟然是这样遭遇,可谓乐中生悲, 运气不济,不免心中忧愁。在薛淞身体好转之后,薛老爷还特地带着他去了京城里的大悲寺烧香祈福, 驱散晦气, 也顺带着去散散心。 谁知, 在大悲寺里, 主持玄智和尚听薛老爷诉说了薛淞的情形后, 在佛前为薛淞占了一卜,又仔细地看了他的面相,之后郑重地向他们说出了一个建议来,让大殿上众人都惊诧不已。 玄智和尚言道, 卦象和面相显示, 薛淞此刻的命数与北地相冲,因此才会遭遇此劫难,须得及时化解, 尽早离开京城。否则,会有更大的困厄降临在他身上。 薛老爷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可有破解之道。不能来北地, 那怎么行呢?薛淞已是贡生,三年后,他还要再来京城参加殿试呢!殿试之后,还要再观政三年,那也离不开京城啊! 难道要因此让薛淞放弃前程,就因为玄智和尚这一席话?不可能!薛老爷急得语无伦次。 那不但是对朝廷的大不敬,就是薛家宗族,也是绝不能允许的!薛氏宗族数十年来连举人也只出过三个,而薛淞是头一个进士。不说这是多大的荣耀,就是随之带来的诸多好处,薛氏宗族也是受益匪浅,不能放手的。 “那倒不必担忧。”玄智和尚文言安慰道,说这相冲只会发生在一两年之中,慢慢地就可化解,三年之后,那就不妨事了。 薛老爷把这话听进了耳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再说玄智和尚可是有德的高僧,还会信口开河么?他连声应承着,诚心地拜谢了玄智,捐了一大笔香火银子后,就带着薛淞匆匆地出了庙门。 这席话玄智和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听到的人甚多,大家都啧啧称奇。玄智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望着薛家父子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玄智和尚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主持高僧的,十几年前,他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僧人,在中原游历时,在挂单的寺庙里忽然病倒。同行的僧人给他请来了郎中,郎中开出的药方里有两味很名贵的药材。僧人们见状犯了难,这么值钱的东西可不好化缘去啊! 眼见着玄智病情沉重,众人绝望之际,天无绝人之路。薛老爷当时正在那一带办事,听说了此事,慈悲心起,吩咐小厮去药房里买下了所需药材,送给郎中配药,一连吃了多日,花费了不少银子,玄智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玄智对薛老爷的救命之恩感念不已,只是薛老爷是豪富商人,他身无长物,也无可报答。后来,他去了京城,留在了大悲寺,专心钻研佛法,一路做到了主持。安稳之后,他也曾给薛老爷寄去书信表示感激,两人自此也有了来往。 前些日子,薛老爷忽然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请他帮忙演出一场戏。玄智不明白薛老爷此意何为,但他明白薛家父子必是有苦衷的,自然该当援手,报答当年的恩惠,而且这也不悖逆法规道义。因此,玄智与薛老爷联手合演了一出戏,给各方一个交代。 回到家中,薛老爷连忙召来了管家,命他立刻吩咐下人们整理行李,去安排订船出行适宜,越快越好。二爷需要离开北地,等三年后咱们再回来。 管家答应着连忙退下去,薛老爷和薛淞对望一眼,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他们都觉得有些憋屈。被逼得暂时放弃将要到手的功名,人仰马翻,装神弄鬼的,三年后还要再折腾一回,这叫做什么事?无非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忌惮罢了! 那日,薛淞就向薛老爷提出要向朝廷提出以病免的理由放弃殿试,之后他们就离开京城。这样一举两得,贾代善想打薛淞的主意,正主儿跑路了,总不能逼迫到金陵城去吧,堂堂国公爷不要面子的么? 三年后薛淞再卷土重来,就不信贾代善能一直盯着薛淞,把女儿等成了老姑娘! 忠义亲王那边,尚未没得到进士功名的薛淞,他未必有多大兴趣了。三年后,只怕他就把薛淞忘在了脑后。即使到时他还记得,等到薛淞正式当官,那也得等六年时间了。根据红楼书中的线索,薛淞估摸着,六年之内,忠义亲王一定已经出事了。 演戏要演全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不被人识破,薛淞把心一横,当晚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的时候,自己去泡了冷水,吹了半宿寒风。第二日,果然又发起热来。 请大夫来之前,薛淞又设法让自己身上摸上去火烫,面色潮红,显得病容比实际的要沉重得多。京城里名医尽有,上京路上他又得到了消炎杀菌的救命良药陈芥菜卤,那效果是经过验证,极是有效的,这也是薛老爷最后肯答应下薛淞这异想天开要求的原因。 先前请来的名医,后来王家带来的太医,知道薛淞的身份,诊断极是谨慎。薛淞确实是生病了,想来他这样娇生惯养惯了的公子哥儿,不比粗糙的百姓,是耐受不住病痛的。万一自己说不重,他在宫中殿试时昏厥过去,那自己可就担待不起了! 于是,既然薛家话语中流露出了要保险起见的意思,两位大夫也就顺水推舟地提出了好生养病,不能参加殿试的建议。 事情按照薛淞设计的那样发展,只是,薛淞受的罪,也是货真价实的。说来,真是一把心酸泪,心中的愤慨和委屈都只能付至一声叹息啊! 三日后,管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薛老爷带着薛淞,匆匆地往王家和贾家跑了一趟作别告辞。他们留了个心眼,注意到了贾代善的日程安排,特意挑选了他出京视察的时刻上门。虽然只在前一日递了帖子有些失礼,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薛淞在给王家的帖子中,还附上书信一封,讲明了其中的原委,把薛老爷的一片慈父心肠,渲染得极为煽情,催人泣下,任谁也不能挑剔出不是来。 王伯爷和王子腾都有些吃惊,但事关薛淞的命数灾厄,他们身为薛霖的岳家,更不方便说什么。 忠义亲王知道了薛淞名次不高,且没有参加殿试的消息,对他的兴趣,也已经减轻了许多。近些日子,他与兄弟们明争暗斗地在笼络新鲜出炉的进士们,哪里还想得到薛淞? 王子腾心中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来。他再想不到,这世上有人能俯瞰,透彻着旁观着他们这些风云显贵人物的人生,并极力地在一片惊涛核浪之中,努力地打造出方舟,从注定要沉默的巨船上挽救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薛淞:救世太难,我只能努力救自己和薛家了! 去贾家辞别时,贾代善尚未归家,贾政出面招待了薛家父子。 贾政是知道父亲打算的,父亲还不想放弃薛淞。敏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定下,父亲本准备忙过了这几日,就约了薛家父子来家中探探风声。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再念一念老亲们祖上的交情,想来也未必不能成。 可没想到薛家忽然要离开京城,而且走得那么急,去告之父亲怕是来不及了。贾政素来不会机变,脸皮又薄,只得苦着脸和薛家父子应酬着,贾柔的婚事在嘴里转着,就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薛淞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本正经地,完全不给贾政机会引出话题来。看着贾政期期艾艾的,又想暗示,又想摆出清高架子的样子,他肚子里暗笑不已。 过了大半个时辰,薛家父子见天色已晚,贾代善还没回来,就顺势起身告辞。贾政说不出合适的理由,苦苦挽留不住,只得满面无奈地起身送了二人出去。 此时,贾政心中懊恼不已,怎的父亲偏生不在家呢。早知今日薛家父子是上门辞别的,他就不该以薛家和自己有亲眷关系为由,独自招待他们了。若是拉上大哥,以大哥有些混不吝的态度,尽可以不顾脸面,直接提起贾柔的婚事的。只要明确提出来,薛家总不能当做不知道吧? 唉,真正是失策了。薛淞虽比不上林海,但身为薛家子,日后也不失为贾家一个好助力的啊! 当天夜里,薛老爷和薛淞就带着下人和早就打点好的行李,悄悄地登上了官船,径直行出了京城。等到贾代善回来得知消息后,薛府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原来的两房看屋子的下人。 贾代善闻讯心塞,但如果再盯着此事不放,就未免不留情面,太过咄咄逼人了。算了,贾柔不过是个庶女,也不必太过上心。 几个月后,贾柔和贾敏先后定下了亲事。贾代善给贾柔选择的夫婿是京城大营中的一位参将,是贾代善的属下的属下。婚后,为了贾家的利益,那参将就被调派去了边关驻守。贾柔就随着丈夫远远地离开,从此再没回过京城。 贾敏则是和今科年轻俊逸的探花郎林海良缘天定,最后十里红妆地出嫁,羡煞旁人。 第146章 薛家父亲17 大事已了, 两人心情松缓下来,也没那么急着赶路了。一路上有心情观赏山水风景, 遇上名城胜地, 或是坐船坐得烦闷了,还会上岸逗留数日。两人都将之视为一趟难得的散心之旅,薛老爷劳碌半生, 此刻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薛老爷对贾家的强势心中也生出十分不满。但贾代善的盘算终于没有得逞,薛淞躲过了一劫, 让他又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 从此趟之后,他薛家再也不同往日了,从贾家和王家的态度变化就能看出。三年后, 薛淞得个功名, 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运气好, 说不准还能超过他现在的名次, 能得个二甲进士呢!殿试只考一篇策论, 由皇上亲自出题,而以前重金请来指导薛淞的大儒老师也都说过,薛淞的策论要比他的经义和诗文要出色不少,薛淞自己也这样认为。这样再经过三年的打磨, 那他进二甲是大有希望的了! 但即使只得个三甲进士, 薛家也算改换了门庭啊。从此,薛家不但是皇商世家,也算书香门第了!其实, 京城里的勋贵重臣中,经商的人家多了去了了,有的经营的规模比他这正宗皇商还要大些。只是,他们一般只挂在族人或者信任的奴仆名下, 那是又有实利,又有名分地位! 薛老爷原本对着这些人是又羡慕,又嫉妒的,还有些自惭形秽。就像同为老亲,薛家在贾家和王家面前,都不自禁地要矮上一头。但如今,薛老爷意气风发,薛家注定会慢慢兴起,重振祖先时的荣光。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即使他看不到这一天,薛家子孙总会受益。 薛淞自离开京城后,就开始坚持每日里写下日记,把自己所见的风景,和每处的风土人情都详细写下来,那是最纯净的,原汁原味的古代社会的纪录,就像‘浮世绘’和‘清明上河图’一般的,只是是用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 薛淞以前是文科生,来到这个世界多年后,以前所学的那点可怜的理工科知识,也几乎都还给了老师。他也盼望着自己能用科学技术来改变这个世界,为国家和百姓造福,但着实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许,最简单的珍妮纺织机可以在他的指导下,由他说出个大致样子,再由工匠们试验做出来。再复杂些的,比如蒸汽机,他就绝对无能为力的了。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薛淞也不希望自己白白地来这世界一遭儿,而不能做出任何贡献。这样,他心中会有愧疚和不安的。 他日后想游历遍华夏大地,如果有条件,他还想去海外看看那大千世界。算算这时间,西方波澜壮阔的大航海运动还没有进入高峰区,这意味着,华夏还有机会在新世界里留下自己的印记。他未必有那种改变历史的手段,但他愿意努力却给世人打开那一扇窗,等待有为的人来付诸实现。 或者,他也可以像徐霞客一般,用脚步丈量华夏大地,书写下详尽生动的游记,在历史、地理方面,留下最有价值的资料来。这是他兴趣所在,也是他能做的。 这样优哉游哉地在水上走了了近一个月后,薛家父子回到了金陵城。 薛霖已经接到了薛老爷寄来的书信,得知了他们将归家的消息。薛家管家估摸着日子,这几日都派了车马人手在码头上接应老爷和二爷。薛淞一回到薛府,阖家欢聚,欢颜笑语不绝。 薛氏宗族的族长、长老和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第二天就结伴来到了薛府。薛淞通过会试,那可是薛家破天荒的第一回,族中的大事啊!大家是既兴奋雀跃,又觉着十分的遗憾惋惜。 喜的是薛淞日后一定能中进士的,无论二甲,还是三甲,朝廷给的奖励待遇都是一样的。薛家全族人的徭役都能免去,这真正是神佛菩萨保佑,托了薛淞的福,惠泽族人! 遗憾的是,要真正落实,还得再等待三年才成,真是恨不得一眨眼就能到了下一科会试的时间啊! 族人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薛淞,态度殷勤尊重,族长笑吟吟地望着,对着薛老爷不住口地夸奖起薛淞,展望薛家和宗族的未来。薛霖无形中被人冷落了,他默默地站在一边,微微苦笑了一下。 薛霖心中明白,薛淞如今的身份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对这样的现实,他只能接受。而且,薛淞也想通了,薛淞发达了,对他是有利无害。 父亲对他说过,日后薛家的家主定然是他,但薛家若一直只为皇商,则那格局地位是不能进一步提高的。现在薛家是依靠老亲们做靠山,而薛家每年的收益要因此分出了一小半去,以亲朋来往的理由去孝敬他们。难道你甘心如此?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子女日后不能成为官宦人家的子嗣? 不甘心,薛霖自然不甘心!所以,纵然看着父亲和宗族对薛淞的看重隐隐地越过了自己,他不是一点尴尬没有的,但依赖自己的弟弟,总比要看别人的脸色有底气吧!而且,这个弟弟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王秀云就要临盆了。薛老爷觉得这个孩子还没出生,薛家就有了喜事,可见那孩子跟脚硬,是个有福气的,对之非常喜爱看重。 薛霖和王秀云都希望这一胎能再得一男,薛淞却一口断定,王秀云这一胎,必定会是个女儿。他说,他在回金陵的路上,一日和薛老爷弃舟上岸,去了当地一座有名的寺庙里拜佛。知道路途耽搁,可能会赶不上侄子侄女的出生了,他还特地在佛前烧了一炷香,为王秀云将要出世的孩子祈福。 当天夜里,薛淞就做了一场梦。梦中他似乎见到王秀云生下了一个女婴,长相端正莹润,他见到自己的侄女,心中正欢喜。却隐隐听见一个庄严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在他耳边回响。他依稀记得,那声音说,这个侄女日后会是一位聪明美丽,雍容大气的女子,只是因着前世的宿怨,日后要防止奸邪的方外之人陷害,拿她做为人历劫的棋子! 因此,日后薛家要注意,切切不可听信不明身份之人的花言巧语,另外,在侄女出嫁之前,不要去到北方。尤其要注意的是,她的婚姻,不能在有血缘关系的人之中选择,且要回避带玉之人,否则会一生孤苦! 那声音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吩咐道,这句话,要侄女周围人时时为之祈祷,方才生效。 到这里,薛淞就莫名惊醒了,醒来后,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让他觉得惊奇不已。后来算一算时间,那日正是薛霖女儿的出生之时。 本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但薛淞左思右想,觉得这梦境实在太逼真了,宁可信其有,回到金陵城后,还是命管家拿了黄金,去金铺里打了几只金锁,上面篆刻下了‘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准备要分派给安排在新生孩子身边伺候的人。吩咐她们日后都要随身佩戴在身边,为小主子祈福挡灾。不管是不是真的,多做些也是不妨事的! 对薛淞的这份心意,薛霖和王秀云心中都感动。而且,她们还有些觉得惊悚。薛淞自然不会说谎,而且他那么年轻,就能高中进士,可见是得上天护佑的。如果王秀玉这胎如果真是女儿,那么,这番话就是女儿沾了叔叔的福气,这才有了上天的警醒? 薛霖心中觉得更加忐忑,因为薛淞还暗暗地对他说了那样一件事。那日里,那声音后来还道,他的侄儿薛蟠,若是薛家一味地宠溺娇惯,他长大后便不能成才出息,不但不能撑门立户,还会骄横跋扈,肆意妄为,因此惹上人命官司,败坏了薛家家业!切切谨记! 这些天,薛淞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语一直在薛霖脑海中回荡。他不敢相信,但看着眼前那胖乎乎,冲着他憨笑着的薛蟠时,薛霖又暗下决心:小子,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对你严加管教!若是放任你成为那等败家子,为父都没脸去见祖宗! 几天后,王秀云发动了。在挣扎了大半天后,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薛霖抱着洗得干干净净,正安稳入睡的宁馨儿,和躺在床上的王秀云面面相觑。王秀云立刻吩咐奶娘等人戴上管家送来的金锁,不可离身。 第147章 薛家父亲18 今日是薛家新生儿百日宴的日子, 薛淞看着抱在奶娘手中的小婴儿,心中颇有些奇妙之感。这小女婴的轮廓已经长开了一些, 皮肤白嫩细腻, 眉目清秀,一双眼睛晶莹清澈,玉雪玲珑。从小就可以看出, 她是个美人胎子,这就是红楼书中的另一女主角—薛宝钗啊! 看过红楼梦的, 许多人都欣赏同情超逸脱俗,命运凄美的世外仙姝林黛玉,却厌恶同样美丽有才华的薛宝钗。他们认为薛宝钗为人功利, 生性虚伪, 使尽手段抢走了宝二奶奶的位置, 也间接导致了林黛玉的早逝。因此, 对薛宝钗是各种口诛笔伐, 在他们看来,薛宝钗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心机女的典范,恨不得给她安排上极悲惨的命运,让她万劫不复才好! 薛淞对红楼中的女子并无特殊的喜憎, 在他眼中, 黛玉宝钗,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也各自有自己的缺陷。你无论是喜欢黛玉的孤高清白,不愿意与世俗和光同尘;或者欣赏宝钗的雍容沉稳,心思透彻,周全大气, 都没什么不对啊!两个都是极优秀的女子,只是任何一人,配给贾宝玉都是可惜了的! 薛淞常想,古代社会里女子的出路太过狭隘,受到的束缚太多。如果黛玉和宝钗生在现代社会,有广阔的天地任其翱翔,两人都一定会有光明的前程的。她们会活得精彩漂亮,过好自己充实幸福的一生! 林黛玉灵性有才华,她或许会成为出色的作家、艺术家,书写下一本本优秀的作品,长久地流传下去;薛宝钗通透,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办事周到,美丽大方又有管理能力,她可以当上大公司、大企业的高管甚至老板,妥妥的女强人啊! 那样的两个事业成功,精神充实的优秀女子,哪里还会为区区一个贾宝玉而神伤?有的是好男人理解她们,珍惜她们,而她们也有充分的选择权力,不会为一个男人而毁掉自己的人生。 来到这个世界,以薛家的二公子生活了那么多年,人非草木,薛淞的心里自然会有些偏向。他有自己的底线,薛蟠如果还像书中那么骄横不法,草菅人命,薛淞是不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做人不能悖良心。但面对着眼前稚嫩的女婴,薛淞却不禁心肠柔软起来。这是一个始终在坚强努力活着的人啊! 此次上京,薛淞这才对薛家的地位处境有了更加明确的体会。忝为四大家族之列,但在贾家和王家面前,薛家的地位尴尬又弱势,这还是在薛家如今还算兴盛,自己仕途有望的时候! 而薛宝钗随着母亲、兄长入贾家,面对着的是什么情形?父亲早逝,哥哥不成器,不但撑不起家业,还闯下了杀人大祸,母女三人可谓是为了躲灾,才匆匆逃离了金陵城。在势利复杂的贾家,她只是皇商家的姑娘,地位相对低微,更是投奔亲戚而来的,处境并不比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强多少! 贾家吞没了林黛玉的财产,又冷待了林黛玉。连嫡亲的亲戚都不留情,难道会放过了外来的薛家?书中最后薛家也精穷了,那就很让人迷惑。薛家豪富,人口简单,生活上比起奢侈排场的贾家来,要低调节省许多。薛家一家三口用的奴仆,加起来也比不上贾宝玉一个院子里的多。那么,除了薛蟠自己花费比较多些之外,薛家的银子都去了哪里呢? 薛宝钗这样一个通透的姑娘,对薛家的处境是心知肚明的。她本人未必真的欣赏爱慕贾宝玉,她自己的才学和能力明显是超过了这个男人的。她只是要帮助家族和亲人,贾宝玉和贾家,是她能抓住的最好选择了。 所以,在旁观者看来,就是薛宝钗与林黛玉争夺宝二奶奶的位置,拆散了这对有情人,以致林黛玉泪尽而逝。但细想想,薛宝钗是冷情了些,除了自己亲人,其实并没有把其他人真正放在心上过。但她真的陷害过林黛玉么,攻讦薛宝钗的人说来说去,也只能举出滴翠亭扑蝶,听到了小丫鬟私房话,拿着林黛玉蒙混过去那段,可看起来,那只是为了不让大家尴尬,而做的掩饰。如果这就算陷害的话,贾宝玉、王熙凤等人也是陷害过林黛玉的! 没有薛宝钗,贾家就会让凤凰蛋贾宝玉娶林黛玉——个父母俱亡,家产已经被吃干抹净,对大厦将倾的贾家提供不了任何帮助,而且生性清高孤僻,身体极差的姑娘? 不可能的!只能说,薛宝钗也是贾家最好的选择了!否则,宝二奶奶会是史湘云、傅秋芳,甚至是夏金桂这样家资饶富的女子,但只不会是林黛玉! 林黛玉是红颜薄命,但薛宝钗的命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谈她日后的颠沛流离,一生孤苦,就说她出嫁的情形吧,就足够心酸! 一生一次的大喜之日,怀揣着一颗忐忑之心,凤冠霞帔加身,与夫君同拜天地父母,却要顶着旁人的名义,这是何等的屈辱委屈啊!薛宝钗愿意吗? 薛淞忽然想起了书中薛宝钗听到母亲许婚的消息后,那低头不语,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滴下的泪水。 在脑海中浮现这画面,薛淞不禁心中一颤,他轻轻抚摸着女婴的脸颊,惹来她一阵咯咯的笑声。 “今生,你不会再经历‘金钗雪里埋’的命运了,世上再无薛宝钗了,从此只有一个叫瑾萱的姑娘!”薛淞心中默默地道。 瑾萱,这是薛霖邀请薛霖这个准进士弟弟给新生儿起个好名字,也沾沾弟弟的福气。薛淞思考之下,想出了瑾萱这个名字,取代了原书中‘宝钗’这个很随意的称呼。 瑾,怀瑾握瑜兮’,出自《楚辞》;萱,‘心若芷萱’,出自《离骚》,手握美玉,如同芷草萱草一样美好快乐。 这个名字寓意极好,得到了家中众人的齐声夸赞,真不愧是有学问的人,取的名字也与众不同,高雅不俗。 是啊,自己本就是光彩的美玉,何须再要苦心去将就一块‘通灵宝玉’!萱草忘忧,但愿你一生幸福,无忧无虑,瑾萱! “姑娘,二爷看来是挺喜欢萱姐儿的。”王秀云身边的嬷嬷笑道:“今日萱姐儿洗三,倒是很热闹的!”她看着王秀云脸上露出微笑,又小心地加上一句:“姑娘,大爷大奶奶今日也来了,他们给姐儿备下了不少好东西呢。” “难为他们记挂着萱儿了。”王秀云欣慰地点了点头:“我脱不开身,你帮着去照应招呼。” “老奴知道,姑娘放心!”嬷嬷小声地道:“姑娘,大奶奶又和我说起了二爷的亲事,她一心想着撮合二爷和娘家表妹,大奶奶娘家对这事也十分上心,她想着让姑娘从中多出力呢!” “这事自有老爷做主,哪有我这个做嫂子的插手的份儿!”王秀云皱着眉道,对大哥大嫂紧紧相逼,不知进退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悦了。 前一次,他们提出这个要求时,都被薛老爷和薛淞婉拒了,难道还看不出其中的意思么?非要再一次凑上去讨个没趣,还要为难自己! “大奶奶不是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想着亲上加亲嘛!”那嬷嬷讨好地笑着。 “她也知道二爷如今是肥水啊!”王秀云叹道:“那如何就能如愿流进她那田里?以前老爷和二爷都不愿的,何况现在?” “这大奶奶也明白,但姑娘不是二爷大嫂么,就想着,姑娘日后是薛家的当家主母,老爷和二爷对姑娘的话,总会给些脸面的。这慢慢的......” “嬷嬷,你不用说了!”王秀云喝住了嬷嬷,伸手指了指四周:“你看萱姐儿今日的百日宴,是不是比起那时蟠哥儿的,还要盛大了几分?” “是啊,是很体面呢!方才大奶奶还说,萱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呢!” “来的客人也多,身份也高了。”薛霖给王秀云细细剖析过其中的道理,她也听了进去。今日亲身体验到,自然更加有感触:“不是萱姐儿有福气,那是托了他叔叔的福了。旁人的殷勤好意,那是看在二爷日后的功名前程份上的!” “以后这话不要再提起了。”王秀云瞥了嬷嬷一眼:“你也去告诉大奶奶,这事我帮不上忙,她也别做指望了,别弄到老爷翻脸了,大家做不成亲戚,到时我也不好说什么!” 果断地拒绝嫂子的要求,看着嬷嬷带着些敬畏之色走了出去,王秀云叹了口气。她望着园子里的热闹喜庆场面,若有所思。 蟠儿是嫡长子,但他百日宴的时候,哪里有萱姐儿这般体面?薛淞得中贡士,薛家已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那等到三年之后,必定会更上一层楼。而看薛淞对萱姐儿的尽心,可见他是个关爱侄儿侄女的。日后,蟠儿和萱姐儿,少不得要因他这做官的叔父的照应受益。 自己的亲生儿女,终究要重要过以前并不十分亲近的大哥。何况,二哥从京城里来信,还特别说了,要和薛淞打好关系,这样对自家和王家都是有利的。两下里结合起来,王秀云的心自然偏了。 “不过,薛淞究竟会娶位什么样的妻子呢?”王秀云心中思忖道。她微微有些担忧,如今薛淞身价不凡,前程似锦。姑娘嫁进来,三年后,妥妥就是进士夫人。再三年,又成了官家太太。说不得,十年之后,就能请封诰命。而这样的荣耀,是自己一辈子怕都得不到的。 她都忍不住羡慕呢。想来,那谢名门淑女,都会对薛淞这青年才俊趋之若鹜。这如果弟媳的根基家世太好,日后强干弱枝,在这大家宅中,大家可就难处了,唉! 第148章 薛家父亲19 薛淞的生活一下子闲了下来。为了功名, 为了在这个世界里立足,他坚持着念了许多年的书, 其实也很厌倦了。他的学习能力不错, 加上前世的底子,还有不错的运气,总算是磕磕拌拌地走到了最后。如今, 他总算可以舒一口气了。 殿试时不用再考经义、诗赋,薛淞也不理会这些了。他只想把那些烦人的经义文章丢得远远的, 这简直是浪费生命。钻研经义并没有不对,但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人,投入多年的精力和心血, 皓首穷经地沉浸其中! 世界在融合, 新时代的步伐在一步一步地走近, 读书人是这个社会的精华, 他们本该能意气风发地看世界, 而不是被困于囚笼中! 薛淞心中觉得很复杂,这一路行来,他还算很幸运的,一步都没有耽搁。这也与他出生在薛家这大富之家有很大关系。从小到大, 薛家给他提供了优越的学习条件, 笔墨纸砚,想要的书籍应有尽有,最好的书院, 优秀的老师,重金请来指点他的大儒...... 就这一点,他就把许多比他有天赋才华的读书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来到这里,他才深刻地意识到, 现代社会是多么的公平。他很怀念那个或许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在家中散漫了几日,薛淞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他想起原书中自己可是四山五岳走遍,一边经商,一边观赏山水风物,享受生活的啊,在整个红楼书中,可找不到像这样洒脱的人物了。 薛淞专门去问了薛老爷,宫中可派了薛家差事,为皇家搜罗海外奇珍异宝?如果有,他也想跟着一起去远行,也好开阔眼界,长些见识。 薛老爷表示,如今内务府只给薛家采买宫中饰物锦缎等物事的差事,这样每年能很稳固地挣不少银子。又因着有这皇商的名头,可以用来做薛家商号的招牌,经营其他业务,得到更丰厚的利润。为皇家搜罗海外奇珍异宝,朝廷可没赏赐下这个恩典啊。 听了此言,薛淞有些失望,难道薛家还没争取到么,看来自家这分量还不够啊!也是,京城里权贵云集,内务府眼高于顶的,薛家不过是地方上的势力,自己离出仕可还有好几年呢,连新贵也算不上! “不过,薛家毕竟不同于一般皇商,为父身上还有个虚衔,为朝廷收集江南一带的消息和风议。这是先祖当年的职责,老祖宗那时的官职是紫薇舍人。但延续到为父这一辈,其实也无人在意了。若是你觉着无聊,不如去附近几个城里逛逛吧,就当散心了。”薛老爷见状,劝说薛淞道。 “也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万卷书我已经读过了,现在要去行万里路了!”薛淞笑道,他想起了自己可以去做一件事。 薛淞准备要在江南一带游历,薛老爷给薛淞派了几个家人随行护卫伺候。他们从金陵城出发,一脚就去了扬州。 薛淞记得上京途中的奇遇。那卤水当时确实起了起效,但这是碰巧为之,还是当真是古代版青霉素,只凭那小镇上大夫的话语,薛淞并不敢确定。在京城让自己生病时,薛老爷专门请来了名医为他诊治,也不许他拿着自己试验。 但扬州天宁寺做出的秘药陈芥菜卤能治病救人,这在史书中都是有记载的。薛淞就想到从天宁寺入手。 陈芥菜卤的制作极其麻烦,要用许多极大的缸,缸中放满芥菜,先日晒夜露,使芥菜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来,长达三四寸,即\青霉\。再将缸密封,埋入泥土之中,要等到十年之后方能开缸应用。这时缸内的芥菜,经过这样长的时日,已完全化为水,连长长的霉毛也不见了,故名为\陈芥菜卤\。 陈芥菜卤,专治高热病症,如小儿的\肺风痰喘\,即近时所谓的肺炎。大人的肺病,吐血吐脓,即肺痨病、脓胸症及化脓性的呼吸系统疾病,都能医得好。这就是中国早期发明的青霉素,在古代社会里可谓是救命灵药,最早的青霉素出来的时候,那可是包治百病,立竿见影的。 这是天宁寺精通药理的僧人所创,这样麻烦的,时间漫长的制作法子,想来也没多少人有耐心坚持下来。天宁寺僧人做了向香客和周围的居民无偿布施,足见那是真正慈悲的出家人!薛淞对他们怀着信任和尊敬。 在天宁寺里,薛淞拜见了主持大师,说出了自己一行人在小镇上的经历,并拿出了一小瓶买来的卤水给主持看。 主持认真看过,询问了了治病的过程和那大夫的言辞,这才点头认可。知道了薛淞的身份,主持的态度也很郑重。 主持详细介绍了这陈芥菜卤的制作方法,道这效果还是不错的。取出卤水煎沸,等温下来喝一小盏,对高热症状有奇效,布施出去后也救了不少人命。 只是,主持又坦言说这陈芥菜卤使用的人也不算太多,比不得城里大药堂多年来验证过的药品可靠。也有一小部分人,服药之后身体出现不适。因此,他们都是劝施主们先去医馆求医,实在治愈不了,再来求这陈芥菜卤,或者是那贫寒人家,求不起医,抓不起药的,寺里的布施的秘药是救命稻草。颇有些‘得之我幸,失之吾命’的意思。 薛淞一听,心中就有些明了。如果说陈芥菜卤是原始的、未提纯的青霉素,那它的副作用也是存在的。服用后产生不适,那应该是对之过敏。好在,陈芥菜卤的疗效是大大不如后世的青霉素,它的副作用也相应低了不少。相比起救命的功效来,那点不足只能忽略不计了! 薛淞捐了一大笔香火银子,就在天宁寺里住下了。一连几个月,他都认真向僧人学习陈芥菜卤的制作过程,以往僧人施药救人的病例他也不辞辛苦地找了上门去询问,详细了解他们服药后的情形,再把病人姓名和病况都一一记载下来。包括那一部分出现不适的病例,也如实写在上面。 每日里他都忙忙碌碌的,几个月下来,把近二三十年里的病症都问得个七七八八的了。 主持见他这样勤谨,也大为感叹。薛淞对主持是明言了自己目的的,薛家有为朝廷暗查民间风物之责,他会把这陈芥菜卤的做法和药效报给朝廷。但他做事公平,也不会白白拿了天宁寺的好处,薛家必定会表明寺里的功劳。如果朝廷对之感兴趣,则寺里会得到该有的封赏。即使没有,薛家也会拿出银子来以做补偿。 薛淞做事敞亮,主持心中也满意。虽然寺里坚持做这药,是出自一片慈悲之心。但是,任谁被人取走了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去博取名声和实利,都不会感到舒服的。薛淞权势地位有依仗,行事却能做到这样妥帖,也是很难得了,真是有君子之风! 办完事后,薛淞从寺里带了两坛子陈芥菜卤,回到了金陵城,把纪录下来的厚厚一本书札交给了薛老爷。薛老爷看后,那天宁寺在扬州城里名声很好,可不是小镇上的无名大夫,对之可以更加信任。而且,儿子做事十分仔细,那些病例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儿子向来靠谱,立志做的事都成功了,他既然很肯定,那这次也不会例外吧! 薛老爷立刻写下奏疏,带着礼物,客客气气地来拜见金陵孙知府。薛家在江南也算望族,且薛淞会试通过,这消息早已传开,孙知府也对薛老爷另眼相看了几分。询问了一番后,孙知府得知了薛老爷的来意,且知道他从先祖手中继承了向朝廷奏报的职权,欣然答应了将这事禀奏上去。 很快,这两坛子陈芥菜卤连同奏章被送到了京城。薛淞也修书一封,寄给了他的座师吴侍郎,请他相帮着促成,他担心朝廷会不在意,也怕有人隐瞒了薛家的功劳。 太医院由礼部制约,有吴侍郎看着,就能避免这种情形发生。至于表面关系上更亲密,权势显赫的贾家和王家,薛淞还真未必相信他们的操守人品,贾家他更是避之不及! 吴侍郎愿意帮自己这个准进士的学生一把,也是笼络自己人脉。况且,那若是成真,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在他的推动下,太医院对此生出了兴趣。有了现成的陈芥菜卤,官府要进行试验,有的是办法。军中受伤病重的兵士,无钱治病,眼见就要不行了的百姓,大牢中的囚犯...... 一连串的试验下来,发现那结果如薛淞记载中所说的一般,果真是救命的好药。至于那纪录中那些不适,不过是瑕疵而已,对大多数人适用就好了!这药太有用了,用的原料其实不值什么钱,如果在军中能大量用上,那意义真的太大了! 最让人遗憾的,是那陈芥菜卤制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些!朝廷可不是小小天宁寺,不在意那些麻烦,以国家之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但有些东西必须要时光慢慢成就,那就没办法了! 朝廷重视起此事,太医院立刻奉命,由尚医监负责,派出了大批人手来制作陈芥菜卤,众太医也进行集中研究,看能否改进这制作方法? 天宁寺和尚创出灵药,慈悲仁厚;薛家顾念皇恩,一心报效朝廷,也是忠良之臣。朝廷赏罚分明,很快,一道旨意从京城里传出了。 第149章 薛家父亲20 这道旨意到了江南省, 总督衙门就派出人手,分为两处去宣旨。 一处人马是去了天宁寺。朝廷赞誉了天宁寺和尚们有佛门的仁善之心, 苦心钻研出这救命良药, 活人无数,于国于民有功。因此,特地提出表彰奖赏。 皇上亲自御笔为天宁寺书写下寺名牌匾, 当众高高悬挂起,以示荣耀。赏赐全寺上下僧人单棉僧衣僧鞋各两套, 茶叶布帛书籍等物无数,另赐天宁寺白银五千两修缮庙宇,良田伍佰亩做为庙产。当然, 天宁寺也在随后献上了贮存的大半陈芥菜卤, 交由差役带走, 送至京城。 主持叩谢皇恩, 心中感慨不已。天宁寺制药救人, 已经延续了多年,一直是默默无闻,受惠的百姓也受到局限,名声不出扬州城。不意薛施主一朝用心, 上达天听, 便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可见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出家之人,名利荣辱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朝廷重视了之后, 已经命令集中太医院的人手来改进并推动陈芥菜卤的制作,先辈们的心血没有被埋没,更多百姓会因之而受益。念及此处,主持心中欣慰不已, 对薛淞也感念。 另一路人马是去了薛府。这差事大家都抢着要去的,知道薛家豪富,遇上这样的喜事,必定会不吝惜喜钱的,大家都能发一笔小财。最后,运气好的人被孙知府点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薛府。 薛老爷早已排下香案,正激动不已地率领全家等候。吴侍郎已经给薛淞透出了些音讯,朝廷对他此举是很感兴趣的,肯定结果不会坏。 但真的接朝廷的旨意时,薛家上下都还是心中惴惴不安的。薛老爷在心神恍惚中忽然想起,薛家也是接过圣旨的,只是离现在已经相隔了很多年了。 那时,他还年少,而薛家比现在要旺盛许多!不止是薛家,贾史王那三家,当时也是如日中天。在京城时,他见到贾家的排场,那庄严壮丽的府邸,那高高悬挂着的‘敕建荣国府’的门匾,府中供奉着的先皇御笔,无不显示着浩荡的皇恩和崇高的地位。如今贾家虽然也是赫赫扬扬,但毕竟也及不上当年了! 薛老爷腹中正在百转千回,孙知府已经开始宣旨了。 一串的惯例的语句之后,孙知府宣读出薛家上下最关心的。 “薛家忠于职守,忠诚勤谨,心系朝廷......赐予一等男爵勋位并金银锦缎若干......”孙知府念完后,薛老爷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地请孙知府进花厅奉茶,管家连忙把准备好的红包塞进跟随孙知府前来的差官手中。 孙知府坐在花厅上首,他望了望薛淞,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年轻人既有功名,又很敏锐实干,是个可造之材。薛家值得交好。 孙知府笑着招呼薛老爷道:“此外,这陈芥菜卤早已存着,若无你与令郎慧眼识珠,也是明珠蒙尘,不为人知。这番功劳,可是不在天宁寺大师们之下!薛家有此麒麟儿,前景不可限量!” 薛老爷也欢欣不已。和对天宁寺寺不同,朝廷给薛家并没有赏赐多少财物,但在薛老爷看来,朝廷给予的两个恩惠,他哪怕拿着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换不来的,薛家赚到了! 一等男爵这爵位不高,比起公侯等高等贵爵来说,是算不了什么的。但是,对于薛家来说,可是意义非凡。这意味着,薛家改换了门庭,一等男爵,那也是进入了贵族之列,并非那些赔钱装门面的虚职可以比的! 而且,这一等男爵还是可以传给后代的,哪怕要降等袭爵,但一个爵位总还是有的,不会是白身了。如果这是在京城,贵人如云,这样的爵位是入不得他们的眼的,但在江南,也算很体面尊贵的了。有这样的基础,日后子孙只要成点器,薛家就中兴有望,可以蒸蒸日上! 还有一桩好事,因为朝廷认为这陈芥菜卤存在已久,旁人熟视无睹,有眼不识金镶玉,薛家却能探索出它的价值和作用,足见眼光敏锐。 术业有专攻,正巧皇家对海外各种珍奇物事颇有兴趣,内务府顺水推舟地另外赐予皇商薛家一个职权,替皇家和朝廷去搜罗海外物品。反正这也不花成本的,如果薛家真能发现了好东西,那是对大家都有利,皆大欢喜!为此,内务府海慷慨地给出了许多优惠便宜的条件。 薛老爷知道这是薛淞拜托吴侍郎提出的,他一直想着去看看天下,不知道这孩子为何如此心野。罢了,只要薛淞不去海外冒险,有内务府提供的名头,加上薛家的护卫,就由着他吧。这三年里,是薛淞可以轻松自在过活的日子,等到下一科时,他就要去参加殿试了。他身上背负着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荣耀,那就由不得自己了。 薛老爷这样想着,心中就释然起来。他满面春风地刚送走了孙知府,族长和长老们又闻讯而来。那日,薛府里热闹非凡,众人恭维道贺之声不绝于耳。之后,薛老爷又带着薛霖和薛淞一起去祠堂里上香,把这好消息告慰祖先。 薛霖心情复杂。父亲被赏赐了一等男爵,身为嫡长子,他是直接受益的人,日后他就不再是白身,甚至到了蟠儿时,也会有微末的名分来支撑门户。 空头爵位再不值钱,也是一种身份体面!只看他那大舅子王子胜,他们夫妻和王家人都知道他是王子腾的手下败将,是被狼狈逼到金陵城的。但仗着自己伯府日后袭爵人的身份,王子胜也得到不明真相的人追捧。 那爵位,对于位高权重的人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对于像薛家这样的皇商,就是一道护身符。 这让他从心里感到喜悦和踏实,但也生出了一丝尴尬。这些荣耀和好处,都是弟弟给带来的,他这个家族的继承人,每日里忙碌勤勉,其实是碌碌无为!他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家主的身份。 薛霖心中存着些小心思,但他也知道孰轻孰重,他和薛淞只能同心同德,这才是对薛家最好的作法!调整了一下心态后,薛霖也和家人一同欢喜起来。 王秀云没薛霖那般思虑,她是高兴得很。薛老爷得了爵位,日后自然是他的夫君继承,继而连蟠儿也得享蒙荫,那不是好事么? 她又想起内务府给予的差事,哎呀,这正好啊,他们王家还管着各朝进贡的事情 ,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要经过他们家,在东南一带颇有些势力。以往,薛家没有那个权限,这块儿伸不进去,那日后,很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把生意做大些! 如此一来,王家对薛家助力甚大,自己和蟠儿在王家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牢固么,丈夫也会对自己感激的。不然,这家中族里的人心都会偏向薛淞去。 王秀云是不太过问外面的事,但王子胜的教训在前,也给了她一个警醒。薛淞是或许看不上丈夫这家主之位,但他未必不想着争夺薛家的实权。薛家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十分可观,财帛动人心啊! 薛家很隆重地庆祝了一番,上门庆贺的人也络绎不绝。随即,薛家就很迅速地按照礼制更改了大门的制式、房屋里装饰等,以往薛家没有爵位和实职,有些好东西再有钱也是不能随心而为的,否则便是僭越。虽然当地官府不会计较,但薛老爷也不愿因着这个去惹麻烦。 富而不贵,这始终是薛老爷心中的遗憾。如今从心里融去了这根刺,薛老爷只觉得扬眉吐气,精神爽朗极了。 忙碌了半个月,薛家才安定下来。薛淞本想着就要外出远行,首先定在东南沿海。薛老爷劝阻了他,一来,这薛家还要做许多准备,打点好人手行程才行;再有,薛淞年纪已经不小了,必须成家立业了。 业嘛,下一科殿试薛淞最差的结果也能点个三甲进士,做官的前程已经提前预定下了。那么,成家,就是迫在眉睫的大事了。 在现代社会里,你不想结婚,可以做潇洒的单身贵族。在古代,那是不可想象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除非你出家!成年男子好端端的不成亲,那一定会被怀疑为身有隐疾,遭人诋毁,尤其是要走仕途的人,更不能随心所欲。 薛淞知道自己是反抗不了,而且,这时代盲婚哑嫁的,他又不是贾宝玉,能有幸在大观园这样的好地方,结识诸多红颜。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机会亲自见过什么女子,指望自由恋爱,几乎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只能由父亲请人给他相看,只是没有现代社会的相亲自由。 他相信,父亲一定会为他精心挑选未来妻子的。他从周围人影影倬倬的话语中也能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个很抢手的香饽饽了。这当儿,父亲的选择余地很大,他不是糊涂的,这点倒不必担心。 只是,他郑重地告诉薛老爷,千万不要给他寻那种被教养得只知死守规矩,完全没有个性和情趣,整个人都如一本《女则》那般呆板严肃的女子! 古代社会里,婚姻从来不是男女两人之事,是合两姓之好,关系到两个家族的利益。他未来的妻子必定也是出身不凡的,要想和离或是休妻都很难做到。如果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过一辈子,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据说《女则》是西汉班婕妤所做,她这样的女子‘典范’下场也很凄惨,并没有因此得到爱重珍惜。被汉成帝冷落后,班婕妤主动去侍奉皇太后,才在赵氏姐妹手中保住了性命。真是挺打脸的!但想一想,这样的女子,压根就不像个鲜活的真人吧,这怎么能让人喜欢得起来? 薛淞不是汉成帝,既没能力把妻子打进冷宫,也不忍心这么做。想起书中的描写,‘他’是带着妻子儿女畅游天下的,可见妻子也是个生性洒脱之人啊。因此,薛淞对薛老爷提出了几点要求: 他的妻子要知书达理,书香之家的女儿最好。不过,那李纨的父亲好像是国子监祭酒吧,她家教养女儿的主张,啧啧...... 薛淞心中一紧,又提出,家风要开明宽厚,儿女要一般教养的,那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板人家不能要! 他振振有词地道:自己也是性情不羁的,总得寻个投缘的,才能在一起说得来。什么女红,中馈是女子的本分,真是鬼话!不过是有兴趣就学着做一些,没兴趣就撂开手,哪有拿着这个来评量大户人家的贵女、主母的?薛家又没落魄,再说自己日后总能支撑起门户的! 那姑娘还要性情爽朗洒脱,有心胸,有见识才行! 另外,长相也要好一些。对啊,薛宝琴、薛蝌是帅哥美女,可见她们的母亲也是个美女呢! 嗯,我的要求就是这些。 薛老爷吃惊地张了张嘴。这其他的他都赞成,他也要为儿子选个貌美温柔的书香清贵人家的姑娘,最好这姑娘家中也是做文官的,这才相配且能给儿子支持。薛家不差钱,也不需要计较姑娘家中有没有钱,嫁妆丰不丰厚。 只是,儿子后面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姑娘恪守女子本分,三从四德,他还因此挑剔不喜了?这话有些混账啊! 薛老爷忍不住和薛淞争论起来,但薛淞压根不听,油盐不进的,坚持道,这就是他的要求,否则他就不成家,乐得自在。 第150章 薛家父亲21 不过, 眼前的儿子可不是那一般人!在同龄人还依附着父兄在家中当公子哥儿的时候,薛淞都已经有了功名, 给薛家带来了偌大好处了。 非凡人做非凡事, 古怪些就古怪些吧!薛老爷安慰自己道,天下那么大,他总能选出一个既中自己意, 也让淞哥儿满意的姑娘来的! 这就是现实啊,你能立起几分来, 就能有多大的话语权,古今同理!薛淞看着薛老爷最后无奈妥协,不禁想起了红楼书中的宝黛悲剧, 心中感慨道。 下面就是是薛老爷的事情了, 薛淞乐得撒手不管。因为薛母已逝, 或许兄嫂也是可以代为操心的。但薛老爷提及此事时, 薛淞立刻婉言谢绝了。 书中的薛蟠养成那般骄纵愚蠢的纨绔, 薛家被贾家套牢,薛王氏就住在梨香院,生活在贾府,却看不透贾家大厦将倾的现实, 断送了薛宝钗一生的幸福。薛宝钗当时其实已经不愿意嫁给贾宝玉了, 那时贾宝玉是丢玉半痴呆的情形,她的母亲却答应下了婚事。 薛淞真的不理解薛王氏的脑回路了,可见薛王氏或许是慈爱的, 但委实糊涂心软。她看中的姑娘,薛淞也不敢答应啊!再说了,之前王子胜意图强行给他说亲时,薛淞就对王家生出了警惕之心来, 堤防着王家人的私心呢。 薛老爷无奈又高兴地投入到挑选儿媳妇的大业之中去了,虽然劳碌了些,但是他心中非常得意。在这过程中,薛老爷感受到了众人对这门婚事的热情和情愿来。 先从门第家世上筛选一遍,这有意的人选中有书香门第的,也有江南省当地的官员,还有身上带着爵位的人家,延续了几代的望族等,可谓各有千秋。 只是,也各有各的不足。书香之家中是无人出仕的,虽然清贵,但对薛淞未来前途帮助不大;那在当地做官的,老家却是外省的寒门出身,家中做派与薛家相差颇大,且人口众多,关系复杂,非常不省心;家中袭了爵位的,家中子嗣却不成才,近来已经往破落的路上走了,与之结亲有害无益;那几代都是望族的,虽是富足的乡绅,但称不上身份尊贵...... 薛老爷从每一家的条件上都能挑选出不足之处来,他回想了一下,不禁感慨万千。 当年他为薛霖求娶王秀云的时候,可没少费力。都说是仰头嫁女,但薛老爷知道,王秀云多少带着些下嫁的意思,所以薛家有些底气不足。薛家为了迎娶王秀云,不但给了王家丰厚的聘礼,远远超过了贾家给二儿子娶媳妇时下的。自此成了儿女亲家,薛家给王家的年礼节礼就增加了一倍,王子胜还向薛家‘借’了银子。就这样,薛老爷之前还觉着,这门亲事能成,就很让他欣慰了。 这真是今非昔比啊,薛家是在向上走了!薛老爷这样想着,就精神抖擞起来,半点也不觉着劳累了。 薛淞在周围城市里转了一圈,对薛家的经营也开始了解其阿里。古代的江南已经是非常繁华的地方。薛家的生意涉足甚广,其中当铺生意也是很重要的一项。当铺买卖利润丰厚,看似经营简单,不需要四处奔走地辛苦进货、卖货,但没有根基和依仗的商家是经营不了的,可见薛家在江南也是根基深厚了! 还有,这当铺生意还需要有靠谱忠诚的人来做掌柜。否则,这其中可做的手脚可就大了去了!专业能力不过关的,会收不到好货,或者看走了眼,吃了哑巴亏。更甚至是内外勾结,慢慢地掏空了店铺,损失的是主家,掌柜等人却悄悄地赚到了大钱。 眼下薛家还是兴旺之时,薛老爷和薛霖也算不好糊弄,自己的功名和薛家得到的爵位更是锦上添花,掌柜管事们再不敢生出别样心思来。那小小不言的,大家都可以当做不知,水至清则无鱼嘛! 但等薛家传到了薛蟠手中时,无人管束,任由其肆意乱为,压根不管自己的生意,在店铺里随心所欲地支取银子,完全不顾经营的规矩。掌柜的见其是朽木不可雕也,也乘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种种综合下来,直接拖垮了店铺的经营。后来,薛家生意彻底垮了,豪富的薛家就此风消云散,薛王氏穷困潦倒地度过惨淡的余生。 薛淞忽然想起书中秦可卿托梦时的那番言辞,说出的方法是极有道理的。如果贾家真的按照她那话去做,以后也不会落到那么惨,至少出了狱神庙后,一家老小的生计还能有个着落。 薛淞仔细检视了薛家的产业,发现薛家的精力和资本绝大部分都投入到经商之中,因为这来钱快,利润丰厚。因为经营需要银钱周转,因此薛家购置的田产不多,只有两处不大的田庄,供给一家人的粮食菜蔬家禽罢了。 也是这购置田地要占用的银子不少,买田后只能租赁出去,古代生产力水平不高,每年收取的田租也有限,薛家计算之后,觉得那太不划算了。 这若只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是没有错的,金钱要往利润高的地方流嘛。但那是在红楼世界啊,薛家总得留条后路啊!但这个中原委,薛淞也无法对薛老爷和薛霖明言。 “淞儿,你要家中多买田地?”薛老爷问道,薛淞以前从不怎么管家中的财务的,怎的忽然提出这个建议来。 “是,父亲!”薛淞已经想好了理由:“您看,下一科我只要通过殿试,就成了进士。按照朝廷制度,咱们家能免去两千亩的田税,这个便宜怎么能不占呢?算一算,这能省下不少银子呢,那咱们家置办田地,收益就大大增加了,不比经商差多少!而且江南一直风调雨顺的,这收益也远比经商稳当吧!” “还有,田地多了,能收到的粮食咱们全家上下也是吃不完的。”薛淞出了个主意:“不如,咱们家开一处米铺,专门售卖这些粮食,也可以去收相熟人家的粮食来卖。这米铺也不需开在繁华地段,只要米面好,做生意实诚,也能细水长流地赚钱。” 薛老爷想了一想,和一旁的薛霖点头道:“这样也好,一举两得,也不用花费多少。这几年,咱们家慢慢置办田产吧!” “是,父亲,那我就安排人手来操办此事。”薛霖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又补上了一句:“咱们还可以派管事去联络城里一些大户人家供应米面,宁可价钱略低,也能把米铺生意做大些,这也是一项稳定的进项!” 薛霖说着,心中一阵触动,薛淞不但读书上有天分,这在生意上的,也是很细致敏锐的,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呢。 “还有,我走了金陵周围几个城市,对咱们家的生意明察暗访了一番。”薛淞皱眉道:“咱们家除了支应宫里的差事外,两个大头是当铺和南北杂货铺子。那南北杂货铺子倒也罢了,当铺我觉着咱们不能太放松了!......” 薛老爷闻言沉吟着道:“淞儿,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也不至于此!那些掌柜,都是在薛家多年的老人了,薛家对他们也不薄,月银、分红加起来,在金陵城里,足够他一家人过得体面丰足,他们岂能做着忘恩负义的恶事?就是有些小动作,那也不需与之太计较!!再说了,” 说到此处,薛老爷冷哼一声:“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有命贪这个银子,也得有命花银子才是!”他声音中透出傲然和强硬:“咱们薛家几代人在金陵经营,这点能为和面子都没有,为父那可是无能草包了!”—薛老爷心中道,薛家只是比不上贾家、王家那般手握实权的显赫勋贵,但在金陵这地界上,那还是挺有能耐的! 薛淞默然了一瞬,薛老爷一向对人平和,骤然气势凛然,这样的他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但转而一想,那贾母平素里也是慈眉善目,对小丫鬟都和气,在刘姥姥这样的乡下贫妪面前也不拿架子,一口一个‘老亲家’,可紧要关头也是杀伐决断;反而是像王熙凤,平日里张狂得不行,放‘印子钱’,插手刑诉,指使下人去官府告状。唉,不愧与那薛蟠是有血缘传承的,两人何其相似!想起来就糟心! “父亲,这是防患于未然!”—后来薛家的当铺不是就大大亏空了么? “要不这样,那些掌柜不能一直呆在一家铺子里做大,过个五七年,就给换个地方,再把他们月钱涨上一些,这样也能安抚一下。不过,在新掌柜来接手的时候,就要与原来的掌柜办好交接。典当的物品,新来的掌柜务必要仔细检查好,再按指印认账,那以后就是他的责任了。之后,若是那些古董珍品出了岔子,一件两件的好说,人都有走眼的时候,不能苛责!”薛淞淡淡地道:“但若是假货赝品多了,那就是他的问题了!盗取主家财物,送官问罪,那是天经地义,认谁也挑剔不了错处来!” “不错!”薛老爷沉思了片刻,点头笑道:“淞儿此举可行,事先做好防备了,也免得伤了彼此和气!不然闹大了,薛家名声也不好听!” 他说着,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淞儿真是敏锐,若他是长子,既能在官场出息,又能给薛家把控掌舵,可就两全了!等日后霖儿上位,淞儿便要避嫌,不能对薛家更多事情伸手,也是遗憾! 他当年也是经过嫡庶之争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因此隔阂不和! 第151章 薛家父亲22 内务府授予了薛家收买海外珍品货物的职权, 薛淞反过来一推,那等于薛家也同时具备了向海外售卖货物的权力。反正朝廷也没有区分得很明确, 这个恩惠是可以合理合法地利用起来。 这海外贸易利润丰厚, 南宋时就靠着海贸支撑起了半壁江山,还能过得不错。只是,若是出海远航, 那其中风险太大,薛家如今是不必‘富贵险中求’的了。薛老爷可万万不准许薛淞好奇心一起, 就上船出海的。就是薛霖,也表示反对,薛淞那是要走仕途的人, 不能因小失大, 他好好地做官, 就是对薛家最有利的选择。 薛淞见父兄的反对和紧张, 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向往诗和远方, 想很文艺一把的,但他也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航海是多么危险和艰苦,他可不敢拿生命去体验。自己就是那好龙的叶公啊,薛淞自嘲地想着。 薛淞关心海外贸易的原因, 其实是算算年代, 正是西方开始大航海运动的时期。西班牙作为先驱者,吃到了头道汤,掠夺了数不尽财富的同时, 也带回了新大陆的很多高产作物,如玉米、红薯、土豆等,还有番茄、花生这样可以改换口味的农产品。 欧洲太远,且东西方差异巨大, 那去不了,不等到目的地,半路上或许就会被海盗抢一把。薛淞瞄准的是西班牙最早侵略东南亚时建立起的殖民地—菲律宾,那时的称呼为吕宋。 他看过史书上介绍了红薯是如何传入中国的经过。他不知道这红楼世界是不是和真实的历史是一样的轨迹,但他想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成了呢。 即使不行,薛家也没有损失。薛家在江南一带经营了那么多年,各种货物的资源途径是很多的,如果能打通海外贸易,那也是为家族另开辟了一条财路。 在薛淞的软磨硬缠下,薛老爷同意先派了几位精干的管事前往东南沿海打听贸易行情和诸般事宜。当时,华夏销往海外的大头就是茶叶、丝绸和瓷器,这些,对薛家不是大问题。 薛淞觉得,茶叶和丝绸的成本本就不低,那是真材实料的物品,要种茶树,制作茶叶;养蚕抽丝,织成丝绸,这些物品在华夏境内都是能消耗掉的。 最划算的就是瓷器,需要多少都能制作得出来,利润还很丰厚。薛淞就想着如果他来做这买卖,就要以瓷器为大头,,搭配着茶叶、丝绸售卖。而且,海运艰难,要卖就卖价格昂贵的精品,这样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想想后世的国外奢侈品,在中国都卖出了天价,其实它们真实的成本有多少呢? 华夏瓷器制造水平很高,制造出来的瓷器美伦美伦。薛淞琢磨着,薛家要开展海外贸易,可以在瓷器细节上多下功夫。比如,专门制造契合海外之人喜好的风格和口味的瓷器,买主是欧洲的,就按照西方的风格烧制;买主是阿拉伯波斯这一带的,也设计成他们喜欢的图案。先与海外商人建立起比较亲近的贸易关系,再慢慢探听自己感兴趣的情况。 在等待的日子里,薛老爷给薛淞相看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仔细挑选,左右衡量,薛老爷最后挑中了一位。那姑娘姓方,原籍在金陵,一家人原是随着任职五品同知的父亲在外地生活。两年多前,方氏的祖父病逝,方老爷按照礼制只得辞官回老家守孝,回到了金陵城。 方家也是读书人家,家中父母和睦,方姑娘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婚配。方老爷没有纳妾,只有很早就伺候在身边的两位通房,家中关系简单。 方家颇为开明,对待儿女相差不多,方氏也读书识字,据说其人美貌能干,性情也开朗,在家就帮着母亲管家理事,是个很出众的姑娘。但因着父母对她的婚事很上心,不肯轻易许婚,之后又遇上祖父的丧事,因此耽误了嫁期,如今年岁已经过了十八岁,一般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已出嫁。 薛老爷看中了方家姑娘,但也有两点觉得美中不足。第一,是方老爷守丧辞官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再起复也要费一番力气,未必就能得到如意结果。那么,方家对薛淞的前途就没什么帮助; 其次,薛老爷觉得方姑娘的年纪是大了些,说难听些,那就是老姑娘了。须知两家有意后,还要走六礼,筹办婚事,又得耽搁个一年两年的,这岂不是委屈了儿子? 老姑娘?薛淞不禁咋舌,在现代社会,这正好是准备上大学的时光,是风华正茂好吧?这里的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说亲,薛淞才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他又不是□□,和初中女生能过在一起?这一点上,薛淞非常坚定地驳斥了薛老爷的想法。 薛老爷见儿子的表现,认为那是对方姑娘满意动心了。于是,也不计较那些不足了,和方家商议起来。 薛家如今不再是商人门第,薛淞年轻俊朗,进士功名又几乎是板上钉钉,再加上家中豪富,这样的条件,是足够诱人的。方家对薛家递来的橄榄枝也积极响应了。 薛淞坚持要相看一面,他不愿盲婚哑嫁,等到成亲那日,揭开红盖头时,才能见到未来妻子是什么样的。两人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至少也得见面有好感,久处不厌才行。 在两家人心照不宣地安排下,薛淞和方姑娘在一座佛寺里偶遇了。俊朗大气的薛淞和明媚美貌的方姑娘见面后,对彼此都生出好感。两人交谈了几句,方姑娘落落大方的言辞举止比起普通女子来,自有一般不同气韵。而薛淞也自信洒脱。两人都觉得满意。 在薛家与方家商议婚事时,方姑娘却提出一个要求来。方家是书香门第,读书人讲究规矩,家中风气与勋贵们迥异,鄙夷他们姬妾成群,骄奢淫逸。方老爷自娶妻后,就没纳过妾,只与夫人亲近相处。 因此,方姑娘就和父母道,如果薛家要求娶,希望答应,除非自己在三十之后,也不能生下子嗣,否则薛淞不要纳妾。她希望自己能和父母、兄姐一般,有个幸福安宁的婚姻。 薛老爷听到传话,有些为难,也夹杂了几分不理解。薛家也算勋贵之后,与书香之家的规矩大有不同,薛老爷自己也是有几房姨娘的,还有通房们伺候,只他为了家宅安宁,把嫡庶分得很分明而已。 薛淞却欣然答应下来。妻妾成群,这艳福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他宁愿过些单纯省心的日子,可不想日后面对着整日勾心斗角,充满算计的后院。方姑娘这样坦然,有勇气的态度,更让他欣赏,这契合现代女子的风格。他想,这样的姑娘,日后是能够和他在精神上契合的。 一辈子很长,如果有幸能与投缘的伴侣携手同行,也是一种幸运! 薛淞也不是没有被人看上过,在最初和方家开始接触商议之时,甄家就请人来暗示过,有意与薛家结亲,再把祖上的交情延续下去。他们看重薛淞,准备让甄家六爷家的嫡出二姑娘与之相配。六爷虽是嫡出,但分家后也是旁支了,在织造府做一份差事,不算很显达。但甄家在江南身份显赫,与之相配也不算委屈薛家了。 薛老爷对此是举棋不定,薛霖更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对薛家是很有利的。薛淞不是不看好忠义亲王么,听说那宫中甄贵妃和其子甚是得宠,日后说不得能更上一层楼。那么,薛家作为姻亲,岂不是能更加兴旺? 听薛老爷提起甄家的意思后,薛淞顿时周身一寒,汗毛都竖了起来。还有比和贾家结亲更糟糕的么?有啊,那就是和甄家! 与贾家有亲,还可以划清界限,把自己摘出来。换了是甄家,那就等着一起被抄家问罪吧!下一任皇帝对甄家的憎恨和处罚之严厉,远远地越过了其他的武勋们,贾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后代,论起仇恨值,还真没法和甄家相提并论! 自然,薛淞立刻就严词拒绝了。他拿出文臣和外戚不能相交的理由,表示他绝不会迎娶甄家女儿!若是薛老爷执意答应下来,他也不管,不会去办这婚礼的。 有主见的进士儿子的话是要认真对待的,薛老爷只能婉言回绝了甄家的好意。这情形看在薛霖眼中,心中自有一番滋味,隐隐有些不平。 他当初的婚事,薛老爷是全权做主的,他之前也未见过王秀云啊。但为了家族,他不也安分地接受了这门亲事么?薛淞都不知甄家姑娘如何,就一口回绝了。此举必会大大得罪了甄家的,他就不为家族着想么,而父亲竟然如此纵然着他? 第152章 薛家父亲23 为免得夜长梦多, 薛淞于是请薛老爷向方家隐晦地透露了些消息过去。方家见薛淞的态度态度诚恳,又为人刚直, 不被甄家的权势迷了眼, 可见很中意自己女儿,心中也颇为受用。再说,自家女儿年龄也不小了, 对薛淞是满意的,像这样的好夫婿若是错过了, 就很难再寻到了。 于是,当薛老爷提出的,希望两家尽快商定下来, 之后那定亲走礼的过程也加快速度, 早日让两人成亲。当然, 薛家在下聘和婚礼的操办上是不会委屈了方家姑娘的的。只是, 早些完成这人生大事, 一来让甄家寻不到借口来插一脚,眼下薛家还不便得罪了甄家; 再者,薛淞还要进京去参加殿试的,到时如果婚事还没办妥, 被哪个宗室贵人榜下捉婿了, 那可就麻烦了!方家姑娘进门不久,就能得了个进士娘子的名头,那才是最大的体面。如果天公作美, 在薛淞金榜题名之际,已经就诞育了子嗣,那更是锦上添花的大,可不是一则佳话么! 方家思虑了几日, 就欣然允诺了下来。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儿的嫁妆都是自小就开始准备的,已经差不太多了。这当儿,再多预备些衣料衣裳、各色首饰,打上一房上好的家具,陪送几处田庄铺子,给女儿准备一笔丰厚的压箱银子才是正理。那些虚礼,就不必计较了! 就这样,薛家和方家没等到旁人反应过来,很快就定下了婚事,然后就迅速开始了走礼。为了堵甄家的嘴,薛老爷还特意去给了栖霞寺捐了一笔香火银子,以高僧占卜测算的名义,宣扬这一桩婚事是天作之合。这样,甄家也不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家太太已经过世了好些年,薛老爷忙着外面的生意,内宅里的事情慢慢地交给了王秀云料理,他唤来薛霖夫妻,把薛淞的婚事交给他们操办,外头的事归薛霖负责,其余的是王秀云的差事。且不说这长嫂为母,反正日后这薛家还是他们夫妻继承,那是她的本分。 另外,薛老爷也存着一些心思。他希望薛霖、薛淞兄弟俩能一直和睦,兄弟同心,努力让薛家保持兴旺发达。淞儿是次子,按规矩分不到太多财产。偏生他的出息和敏锐,和对薛家已经做出的贡献,已经是在薛霖之上了。 付出和得到不相符,有些心中有别样心思的家人族人或许就会在薛淞耳边提及此事,挑唆着为他抱屈。现在淞儿是年轻不在意,但很快他就要成亲了。接着,他还会有自己的儿女。 薛老爷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男人成家立业后,对父母或许还是会孝敬如故,但兄弟姐妹之间,却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他们的妻儿会成为他们最亲近的人,需要他们爱护奉养,对利益得失不可能再像以往那么淡然谦让。兄弟之间,为名利而反目成仇的,是不在少数! 薛老爷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为人现实,他不会像文人儒士那般满口仁义道德地说教,那没用! 两个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有数。霖儿勤勉耐劳,但心胸不够开阔;淞儿骨子里却有种骄傲和执拗,还有一层他说不出来的淡漠,他是为薛家尽心,但触犯到他逆鳞,他也不能忍耐的。薛淞日后一定是要做官的,薛家是培养了他,也会尽力给他帮助,但相比他需要薛家,是薛家更需要他! 于是,薛老爷就特意交代薛霖和王秀云,务必要为薛淞好生操办。如此,你兄弟是个有心的,你们对他的好,他会加倍报答的。两人都点头答应了。 王秀云开始忙碌着准备起来。为薛淞娶亲,在薛府风景幽美之处收拾出了一个开阔精致的院子,院子有三进,二十几间屋子粉刷一新,添置了许多珍奇的摆设,让花匠种植了繁茂的花木,布置得非常漂亮舒服。 再遵照薛老爷的单子,看聘礼准备得也很上档次,色色周全精美,簇新绚烂,价值不菲。 薛老爷和薛淞亲眼来看过之后,都很满意。看着薛淞对王秀云诚挚感谢,薛老爷很高兴地点头微笑。很好,这兄弟和睦,才是兴家之道么! 但就连精明的薛老爷也没想到,在这一片友爱祥和下面,隐藏着隐秘的不和谐杂音。 王家的下人把这些看在眼中,心中就有些不自在了。她们见薛老爷对薛淞竟然这般看重,眼下还没干系,可是等到那方氏进门后,有老太爷和二爷做靠山,岂不是妻凭夫贵,会生生压过了自家姑娘一头? 以己度人,这可不止是妯娌之间的意气之争啊,方家也是官宦人家,那方姑娘也必是心高气傲的,未必不存着好强争利的念头,在薛家偌大的利益面前,谁会不动心思呢?谁不为了自己打算,王家大爷和二爷不是嫡亲兄弟么,不照样斗得你死我活的? 再说,就是那方姑娘是个省事的,方家陪嫁来的下人也不会少,他们肯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人吃香喝辣,自家不得重用?可不得怂恿着自己的主子和姑娘相争?偏生淞二爷又有功名,又有本事,被老太爷和宗族捧着,处处偏袒,不得不妨啊! 王家的嬷嬷、丫鬟们时常在王秀云面前劝诫闲话。 “姑娘,您看,这二爷的院子占了薛府风水最好的一块地儿,布置得花团锦簇的,您和大爷的住处都比不上!虽说那是为二爷亲事准备的,可毕竟您和大爷日后才是正主儿,不该越过您们啊!” “老太爷让您准备的聘礼,都已经很丰厚了,老太爷还觉着不足,吩咐让再添十套首饰。那聘礼都要和您当初比肩了,可您那是嫡长媳,方氏怎么能比得?啧啧,我看了看,那都是薛家祖传下来的好物件儿,珍贵着呐,这要留给蟠哥儿和萱姐儿使多好!奴婢听说方家没那么豪富,为了嫁妆好看,准备把聘礼拿来添妆。日后啊,这就成了方氏的私产了,可惜,可惜!” “东西事小,姑娘是个大方的,也不会在意。可奴婢就是担心,那方氏会因此心大了,窥觊着更多的好处呢!眼下二爷是大家都巴结的,难保就有人打起了歪主意来!” ...... 这些,让王秀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不悦,不顺气的时候,也会对着薛霖抱怨起来。薛霖起先还劝诫几句,后来似乎也懒得说了,默然不语。 在紧张准备婚事时,薛家派往东南打探的管事和掌柜们回来了,他们详细汇报了打听到的情况,而且还联系到了几个海外商人。薛淞派着一起去的奶哥儿还道,他把二爷画的那些瓷器的花样子给那些海外商人看,他们对之比以前买到的都喜欢。说如果能烧制得好,愿意出高一些的价钱来买,薛家不妨先订制一批去试试看。 薛淞听了很高兴,这开局就比预想中的要好一些,刚开始时他也不想着赚多少银子,慢慢地来吧。 他向薛老爷提议,薛家可以在东南沿海开设一处据点,专门经营海外的生意,就派他的奶哥去管理。他的奶哥这些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心思和行事风格比旁人熟悉些,又忠心,薛淞用他也更加放心些。 薛老爷答应了,比起薛淞自己亲自上阵,他宁愿让薛淞的奶哥儿去东南沿海掌管,那还是不知结果的事儿,做不成功,顶多花费些,不值什么。 只是,这看在一些人眼中,似乎是薛淞有意插手薛家生意的一个开始。 第153章 薛家父亲24 金陵城是大周龙兴之地, 六朝古都,是极繁华的地方。薛淞发现, 这里市面上居然能找到自西洋西亚等地来的一些书籍和画作, 或许是出海的商人出于好奇给带回来的,不过,这里喜欢的人貌似不多。 薛淞买回不少, 挑拣了其中比较顺眼的给奶哥哥带去做图样,再凭借薛家的人脉, 找到了一个水平很高的窑坊烧制出了一批精品瓷器。他的奶哥哥带了这一船瓷器,搭配了些上好的丝绸、绣品、绢纱宫花等各色奢华货品,打点了人手行程后, 就乘上航船, 往东南而去。 终于到了薛淞大婚的日子, 这场婚事虽然办得有些急促, 但婚礼十分的盛大体面。大喜之日, 薛淞英姿俊朗,方氏娇美文雅,男才女貌,赢得众人一片称赞声。 婚礼上来宾不少, 除了薛方两家的亲朋好友外, 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 那金陵孙知府也亲自来参加喜宴。上回薛霖成亲时,薛府也恭恭敬敬地给他发过帖子,但孙知府只是派了管家来送了一份贺礼, 自己却没有到场。薛家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孙知府是父母官,总要自矜些身份,能送份礼物来祝贺, 也是给了薛家面子的了。 但此次孙知府却丝毫没有推辞,亲自上门来了,还有几位来道贺的致仕官员和有功名的名士,可见如今薛家分量大不一般了,薛老爷心中骄傲,面上喜气洋洋的,笑得舒畅。 孙知府和那几位名士谈笑在一处,彼此心中都明白,他们是因为把薛淞视为与他们同等阶层的自己人,而且方家也是文官,才愿意前来凑这个热闹。至于薛府得到爵位,那还在其次。 薛霖成婚时,他们不愿意屈尊前来,概因薛霖虽然是薛家继承人,但日后也只不过个商人,皇商那也是商!薛霖的妻子王氏是王氏贵女不假,但王家是武勋,在军中再掌兵权,与他们这些文臣文士们干系不大。他们的子孙总不会去从军的!既然如此,他们可不想上赶着,被士人们讥笑为趋炎附势! 薛霖见到这样情形,不免就勾起了往日的回忆,他的心中涌出一阵阴霾。 成婚之后,薛淞发现自己很是幸运,他与方氏虽是父母相看而结合的,但婚姻却是美满的。 他很惊喜地发现,自己和方氏竟然是意外地投缘。方氏开朗明媚,自小就跟着哥哥姐姐一起读书识字,心胸眼界和那些养在深闺里整日绣花做针线的女子大不一样。方氏是幼女,父母和兄姐们疼爱,也很少拘束着她,她生活优裕舒展,整个人既有大家闺秀的优雅,又灵动鲜活,很有魅力。 薛淞看着方氏,就忽然想起书中对薛宝琴的一段描写。一夜大雪之后,大观园里银装素裹,薛宝琴披着凫靥裘,静静地立在落满雪花的山坡上,恍如置身琉璃世界。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抱着一只花瓶,瓶中插着一束红梅。一簇透着暗香的红,在一片皑皑素色里,显得尤为耀眼可人。她整个人都在灿然生辉,如同一幅《艳雪图》,只是画中没有那样的衣裳,人也没有那么好(贾母的话)! 这一幕,可以说是红楼书中最美丽的画面,薛淞觉得这可比‘葬花’、‘扑蝶’更让他印象深刻。他想,能培养出薛蝌和薛宝琴这样一对才貌双全、心性自由坚强的孩子,原身和他的妻子,也定然是洒脱不俗的人!果然! 薛淞和方氏的生活十分的琴瑟相合,两人骨子里都不喜欢受拘束。现代人薛淞觉得,几代同堂倒还罢了,但与自己的兄嫂侄儿们住在一处,就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古代大家族中,兄弟之间,其实也是有主次从属之分的。薛家日后是大哥的,他既然已经成婚,还是不要呆在一个屋檐下的好,这样大家都有自己的空间。人,是应该保持着一定距离感的。 在这年代,体面的官宦人家讲究个‘父母在,不分家’,这句话的下面却翻涌着无数的委屈和争斗。薛淞却不愿意如此压抑着自己。 薛霖以前对自己不错,但薛淞感觉敏锐。他渐渐发现,大哥在不经意间与自己开始生出了些隔阂和忌惮,缓缓地疏远了,在自己通过会试,在薛家因自己的功劳得到封赏,在父亲、宗族对自己重视有加后,薛霖夫妻与自己的关系微妙起来。 好在薛家是皇商,没那么规矩森严,薛老爷还是挺知道变通的。薛淞就琢磨着,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近臭远香,自己成婚了,还是早日与大哥分家别居吧,这样说不定他们兄弟反而能更加亲近些呢? 本来薛淞是准备等到殿试之后,他就要留在京城,那时乘机提出来,是最好的时机。但最后,他与薛霖还是在这之前就分家了。 第154章 薛家父亲25 方氏刚嫁入薛家之时, 王秀云和她相处得还不错,王秀云本就不是心计深沉的人, 在薛家对下人也不算苛刻。方氏知书识礼, 对这位大嫂也保持着尊重的态度。她知道礼法规矩,薛家最后是属于大伯和大嫂的,他们夫妻不过是暂时居住的客人, 日后总要分出去的。再过一年多,薛淞就要上京去参加殿试。之后, 他就要来接方氏去京城。三年观政满后,薛淞或许留在京城为官,也或许会外放, 但按照朝廷制度规矩要避讳, 无论如何, 他也不会回到老家的。 而且, 薛淞也向方氏表明自了自己的意思。他不喜欢豪门之间的争斗, 兄弟姐妹之间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的,这场景前世今生都见得多了,他很厌倦,不乐意自己出演这场戏。 而薛家豪富, 即使按例他只分到三成, 也是一笔很大的财产了。他没有三妻四妾的打算,又不像那些勋贵们那样奢侈**,那三成财产就足够他们过一辈子的了。薛淞对自己的未来, 也是有计划的,清贵官身,丰足家境,再加上生活美满, 上天已经厚爱,他不追求太多了,只想自在逍遥地过一生。 哦,他身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不能让薛家倾覆,那样他就能够问心无愧。 对薛霖隐隐露出的疏远和膈应,薛淞是看破不说破,但面子上他们兄弟俩还是和睦的。本以为大家客客气气地相处着,等分家了,大家各自过活,时间和距离会让记忆抹去那些晦涩,只余下美好的情节。 薛霖和薛淞是男人,一个忙着家中的生意,一个筹划着日后的生活,自己也开始了人际交往,策论什么的时不时也要练习练习。真的三年不碰书本,殿试就要出丑了。他们在家中呆的时间不多,那点子不愉悄悄地藏在心中,不会流露出来。 但王秀云和方氏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要呆在内宅里里,免不了每日要相对。王秀云带着方氏说笑解闷,方氏开始时觉着大嫂对人热情和气,对之印象颇好,但慢慢的,这两人的差异隔阂就显露出来了。 王家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武勋,论根基是远不如贾家。长子王子胜不成器,只靠着次子王子腾在军中支撑起了整个家族,因此从未想过由武转文,对女子的教养就不太注重。王家女子没有读书识字,只学着装扮自己和女红管家。 方氏知道这情形后吃惊不已,这年代里许多男人都不识字,何况女子?这事本不稀奇,但王秀云可是伯爵家的贵女啊! 江南是富庶风流,文风昌盛的地方,这里只要能过得去的人家,都会让女儿读些书,古板些的,只不许女儿读诗文移了性情,女则总要看的。没想到...... 见到王秀云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方氏竟然无言以对,但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附和,只含混过去了。 王秀云和方氏接触多了,心中也觉着尴尬起来。方氏不但美貌大气,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谈吐之间,她很多时候都接不上话来。书香之家的女儿与她们这些勋贵之家真的不一样,想着与她说些家务人情吧,也不禁觉得说不开口。 更让王秀云觉得羞恼的是,她发现,方氏的丫鬟居然都是识字的,旁人送来的帖子都能郎朗读出来。当时在旁边坐着的王秀云就觉着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 自己竟然连方氏的丫鬟都比不上!王秀云心中暗自憋屈,看向方氏的目光中就有些不悦,这莫不是方氏故意炫耀以此来羞辱她? 方氏灵慧,王秀云稍纵即逝的眼神她看在眼中,满心只觉得无奈。她哪里有这样的心思?方才让丫鬟读那帖子,实在是她正在吃着点心,手上沾着点心屑,才随口吩咐让丫鬟读了一下,这也只是一份普通的帖子而已。 王秀云是说过,在娘家时并未读书。但方氏只以为那是她的自谦之词,或许是北方勋贵们守旧,不许女儿们读闲书罢了,谁知能做得那么彻底呢? 从此之后,方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王秀云的自尊心,再不许丫鬟们在她面前显示自己识字的情形,自己也从不与她谈论诗书文章之类。但是,她也没法勉强自己整日只和王秀云闲扯些家常闲话,那只能两人见面少些罢了。 她们是妯娌,并不需要志趣都一致,方氏觉得这不影响彼此的关系。在娘家时,嫂子从不会嫌弃她的闲情雅致是矫情,她也不会觉着嫂子料理家事,要关注着产业营生、柴米油盐是俗气。 但这看在王秀云眼中,就显得方氏依仗着自己是文官的女儿,薛淞又有功名而鄙夷自己。是啊,自己自京城远嫁,大哥又支棱不起来,丈夫似乎也比不上小叔子的出息!所以,方氏才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浑然不知道尊重自己这个大嫂,也是薛家未来的主母!一股愤懑之情,在王秀云心中越来越浓烈起来。 方氏嫁入薛家不久,一些帖子陆续就下到了薛府,邀请薛家的少夫人去赏花、品茶、饮宴等。 以前薛府也是会收到请帖的,那来请的多半是老亲们,或是与薛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家。但王秀云发现近来帖子明显增多了些,下的帖子来路也有了变化,出现了些清贵的名门,或有实权的文官等。 王秀云心中自是欢喜的,还隐隐夹杂了些得意。看来薛家得授爵位,那身份便今非昔比了。谁不想往着高处走呢? 在京城里,她虽然是伯爵家的小姐,也是有身份的贵女!只是,京城里贵人如云,郡主县主都一大堆的,她的才貌又只是中人,在其中也只得泯然众人了。自嫁到金陵城后,薛家富则富矣,奈何只是皇商,真正的官宦人家,还是攀不上去的。这样的帖子,他们从未特意给薛家下过。 薛家两位少夫人,方氏初来乍到的,王秀云当仁不让,自是要领头的,也好指点着她些,让她在那些应酬场合不出岔子。 王秀云喜气盈盈地带着方氏去了,她还觉着方氏的装扮过于明丽,有些碍眼,便委婉地劝说,大户人家的夫人么,还是稳重些的好。方氏只对着她笑了笑,但并没有更换衣饰。 身边的陪房们见状,就愤愤不平地在王秀云面前说嘴,道这二奶奶未免太拿大了些,不知道尊重您这长嫂,竟然不理会您的好意相劝 。还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呢,这长幼尊卑的伦理都不明白了么...... 哎,她年纪轻,气盛些也不足奇。王秀云起先表现得很宽宏大度。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那些夫人们对着她和方氏态度氏不一样的。对着她,是客客气气地相待 ,但也谈不上亲近。她们自成一个圈子,那微妙的氛围仿佛把自己排斥在外。她们谈起家中丈夫、父亲的仕途和在士林中的努力和沉浮之时,王秀云压根插不进话。 她没法说起自己家怎么经营生意,和家长里短的琐事,在一群贵太太中,那显得格格不入。王家虽然爵位不低,但武勋和文官本不是一路人,下帖子的又多是文官的家眷 ,王秀云也不好拿着这身份来显摆。 娘家压不住人,夫家,嗯,如今还算不坏。只是,好像也不能妻以夫贵,因为薛霖自己并无建树! 王秀云尴尬不已,转眼一看方氏,就更加憋屈了。那些文官夫人们,对着方氏,却是亲近了许多。她们与方氏轻松地谈笑着,关心地问起方家老爷的起复,和薛淞殿试后的打算。 方氏一一回答,浑然没觉察到王秀云自觉被冷落后,看向自己眼神中的阴霾。她是天然纯真的性子,在家中也是被宠爱着的,年纪轻轻的,也做不到八面玲珑,事事周全。 如此几次之后,王秀云便推说家中事务繁杂,不肯再去讨个没趣了。外面的帖子依旧不断,王秀云这时恍过神来,敢情人家本来取中的就是方氏啊,帖子上写上她的名字不过是抹不开情面,顺带着的而已!她觉着自己糊涂极了,真是自取其辱。 方氏以为王秀云真的没有空闲,推了几次后,便又答应了外面的约请。日后薛淞为官,有些交际也是必须的,现在先熟悉起来,也不是坏事。而且她在家中着实无聊,没人能说到一起,避开些也好,免得引起口角。 慢慢的,方氏也看得透彻了。王氏大嫂人不算坏,但也不是很心地清明的,而她带来的那些下人们,却没有一个是省事的! 王秀云见方氏没事人一般,照常出去赴约应酬,心中气闷不已。她身边的下人窥测了她的心思,也跟着大肆抱怨起方氏的不是来。 王秀云管家并不严明,这些话语陆续传到了薛淞和方氏的耳中。 薛淞听着自己的小厮报给他的话语,脸色冷了下来。他不觉得方氏有什么错。她坦坦荡荡,没有贪婪地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待王秀云友善礼貌,这还不够么?难道就因为王秀云是大嫂,为了薛家安宁,为了让她舒心满意,她就得委曲求全地去压抑着自己去迎合,放弃自己的生活和爱好? 家和万事兴,但如果这家和是建立在绑架着家庭成员牺牲的基础之上的,这样的和只能是暂时的,也绝对不可长久! 薛淞就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以己度人,他更不会强迫着方氏受委屈。 他告诉方氏,不必为此忧烦,他不需要她贤良淑德地忍耐不公。反正他们在金陵城也呆不了多久了,原来她是什么样,就依旧如此吧,自己必须让她过得比未嫁时好! 薛淞没有和薛老爷揭开这一层,他觉得,自己精明的老父亲未必没有察觉,但难得糊涂,尽力让他们兄弟和睦。也罢,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明着提出来,只当尽孝看吧! 薛淞的奶哥来到东南沿海 ,和薛老爷派出的管事一起,开始接触海外的客商。薛家准备的货物都是精品,看中的商人不少,尤其是薛淞命人特别烧制的瓷器尤为受欢迎。 有前期的安排接触,薛家又有内务府给的排面,薛家这买卖进行得还算顺利。在这过程中,齐奶哥还救了个海外商人。 第155章 薛家父亲26 薛淞的奶哥谢平被薛淞挑中, 派去料理薛家在东南的海贸生意。这是薛家新开设的商号,给了人手和银钱, 还没有老人掣肘, 一爷说这海贸生意是另辟蹊径,做得好了,可以前景无限。而且, 一爷还有些自己在前程上的打算,自己没时间也不方便去办理, 这重任就托付给他承担了。 谢平郑重地接受了薛淞交付的任务,他知道,这是一爷对他的信任, 也是给了他一个出头的机会, 他很珍惜。 临行前, 一爷对他剖析了家中的情形。薛家家业是要由大爷薛霖继承的。尽管宗族中也有人提了建议, 但薛老爷不忍也不愿破坏了规矩, 不答应废弃长子,把薛家的家业转交到薛淞手中。 薛老爷找薛淞交过心,道薛淞眼见着就要有功名了,日后少不了一个官做, 前程尽有的, 薛家的家业对他是锦上添花。而薛霖从小就跟着自己管理生意,在读书上没有用心,如果再失去薛家家主的位置, 那无异于釜底抽薪了!薛老爷心疼孩子,他一心只盼着兄弟俩都能富贵安乐,才能安心。 薛淞自己也向父亲明确表示了自己无意与兄长争夺的意思,这僭越的名声不好听, 他也没那么贪婪狠毒。再说了,他生性不喜麻烦,薛家这担子他就不背了! 等到殿试之后,薛淞就准备请薛老爷给他和薛霖分家了,薛家的生意产业绝大部分上都会由薛霖继承,但这新开的海外贸易他是一定要拿到手中的。谢平是他的奶哥,自然是跟着他。但如果日后只给他管家,薛淞一家只会有几个主子,家庭关系简单,谢平人还是比较机敏能干的,那他的才干也无处施展,未免可惜了,不如海阔天空,自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谢平很感谢薛淞的苦心,他很努力地在广州府经营,准备为薛淞开辟出一条商路来。一爷心地仁善,不愿与大爷争夺家业,但要立业养家,是少不得银钱支持的。况且,这也是他自己事业的基点,在一爷的坚持下,薛老爷是按照商号掌柜的薪水发给他的,一爷还许诺,生意展开后,会给他不菲的分红呢,比往日里做跟班天差地别! 谢平在老管事的指点下,与一位南洋来的豪商联络上了。看了江南的时兴丝绸样品后,那豪商很感兴趣。南洋终年炎热,那些富贵人家对轻软柔滑的丝绸十分喜爱,而薛家实力雄厚,拿来的丝绸都是上好的货色,一见就倾心了。 薛淞觉得他的人力精力都是有限的,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他立意要走奢侈品的路线。日后海外贸易中,只要一提‘薛氏’的名号,海外商人就和‘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联系在一起。 薛家如今是有爵位的贵族,身上还有个皇商的名号,海外商人都认为薛氏身份高贵,对之肃然起敬。当地官府,也高看了一眼,不轻易与薛家商号为难。原本在他们去广州府之时,王秀云就提出,王家在东南一带管着这外国人商贸进贡的事务,薛家做这生意不妨让王家帮忙。王子胜就在金陵城,他很愿意派人跟着一起去,也分担些薛家的困难。 薛淞婉言谢绝了,他和王家切割开来,还觉着来不及呢!再说了,王家是什么品性,又强横又贪婪的,王子胜就是个明晃晃的例子,也就是王秀云糊涂看不清! 薛老爷支持了薛淞的意见,薛家和王家是姻亲不假,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呢!如果向王家求助了,日后这海贸能做起来,算谁的功劳呢,这收益将如何分成呢?王家不是仁厚的君子,只看这争斗中落败的王子胜都贪婪不顾情面,何况那精明厉害的王子腾呢,何必为了一时的便宜,而给薛家惹来隐患? 自薛淞表明了要将海贸的生意拿到自己手中,薛老爷就更加不能让王家插手此事了。王秀云被拒绝后,只觉薛家有些不识好人心,不给自己面子,生了一场气。因这生意刚刚筹备,连薛霖都不看好前景,与眼下薛家现有的产业无法相比,王秀云和薛霖抱怨了几日,也就忘在了脑后了。 南洋豪商商谈好了买卖,心中高兴,等待拿货的时候,他就在广州城这花花世界大肆游乐了大半个月。不料乐极生悲,被宵小们盯上,设计把他骗到了城外,妄图伤人劫财。那豪商在反抗间,被凶徒捅了几刀。 说来也巧,危急之时,正好谢平带着几个精悍人手去城外办事,遇到这场景,当即拔刀相助,救下了那豪商。他们喊出了薛家贵族皇商的名号,那还是挺有震慑力的。那伙人敢对外洋来的商人下手,盖因其在广州府人生地不熟的,有钱无势,但他们不敢惹上官府的麻烦,见势不妙,立刻就抬脚溜了。 救下那豪商后,谢平等人把那豪商送去了医馆医治。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那豪商心惊之余,对谢平是感激不已,要重金酬谢。但他带来的钱财基本上都定下了货物,又挥霍了半个月,身边的财物已经不多了,觉着有些拿不出手。 那豪商的家族是祖上来南洋的前宋后裔,在当地也是富贵人家,他是次子,来广州府也是为了看一看故国,见一见世面,做生意还在其次。养病时期,那豪商和谢平闲话,听谢平说起薛淞的事迹和薛家要开展海贸的打算,不禁心中一动,觉得以后可以和薛家加深合作。 那豪商家族所在之地盛产极好的红绿宝石、香料和名贵木材等各种物产,在当地价格也不高,前不久,他还收到了一棵千年小叶紫檀木。如果与薛家结为经商伙伴,拿这些去换丝绸、茶叶、药材和瓷器等物,大家诚信相待,岂不是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利省心的好事么? 千年小叶紫檀木?谢平一听,立刻就入了心,旁的东西虽然珍贵,也还罢了,只是这小叶紫檀木,那可是极难得的。 那豪商为了表明他不是信口开河,还拿出了用那棵小叶紫檀截取了一段做成的两付手串展示。 谢平自小就生活在薛家,跟随着薛淞也是见识过许多好东西的。一见之下,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紫檀木手串是深紫黑色,质地细腻,轻轻抚摸,就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气味,品相是十分的高贵沉稳。 这是真正上好的檀香檀木啊!薛家如果能买到这好东西进上,定然能得到内务府的奖赏。就是自己转手卖出去,那收益也是很丰厚的! 谢平不敢怠慢,立刻修书一封,详细讲述了与那豪商结识的经过和那豪商的打算,把那豪商赠送给自己的手串也随信附上,以为凭证。 这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金陵城。薛淞看了信,立刻就拿去和薛老爷商量。两人细细看了那谢平寄来的珠串,果然,那是年代极久远的檀香檀木,如果真的有那么大一棵,这真正的价值要远远超过银钱的收益。薛老爷和薛淞都不禁喜上眉梢。 这桩事光凭谢平一个经验不很充足的人是无法裁决的,薛老爷决定让跟随他多年的老掌柜张德胜往广州府跑一趟,了解详细情形,再做决定。此外,帐上还要留出一大笔银子来备采买之用。 这桩事他们可没瞒着薛霖。事先薛老爷已经和薛霖说过了,那内务府给薛家的爵位和海外贸易的许可,是薛淞献上的陈芥菜卤方子换来的,因此这东南的海贸生意就归薛淞名下了。薛霖当时立刻就答应下来了,这还看不见好坏的生意,他也不放在心上。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薛霖也不禁感叹起薛淞的运气真是不错,但也是感叹而已,他还不至于为了这就反悔当初的决定。在和王秀云闲话时,他不经意间把这桩事讲给了妻子听。 王秀云身边的下人也是藏不住话的,这薛家遇上的便宜好事又传到了王子胜夫妻耳中。王子胜对薛淞是羡慕嫉妒恨,又想起薛淞几次不给他面子的事情,越发心中不自在起来。 忽然,王子胜想起几年前,忠义亲王就通过王家,吩咐让薛家给订制一付檀香檀木的棺木。那时,薛家说找不到完整的檀香檀木,不够做的,最后只送去了一套紫檀木的摆设了事。忠义亲王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办法,这棺木要用到一整根檀香檀木的,这可遇不可求,也没有怪罪薛家。 眼下,这薛家是寻到了好木料。王子胜可不想薛家独占了功劳,嗯,他在京城时,和忠义亲王府上的长史也是相熟的。如果,他把这消息提前给透出去,可不显得自己对忠义殿下忠诚,事事惦记着,殿下可不得在心中记着自己的孝心功劳了么? 嗯,还是等一等确定消息吧,王子胜心中琢磨着。 四个多月后,张德胜的书信自广州城传回。言道他到了广州城,代表薛家和那豪商见了面,说了两家欲合作之意,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了南洋,亲眼见到了千年的檀香檀木,激动喜悦不已。 张德胜留下了丰足的订金,自己随那豪商返回了广州城。防人之人不可无,等到那檀香檀木一送到广州城,薛家立刻就给那豪商补足余下的款项。接着,他就把那檀香檀木顺着水路带回金陵城,再做处置。 薛淞接到书信,十分高兴。本来他也想亲自去体验一番的,但方氏那时却诊出了喜脉。这是第一胎,方氏反应甚大,他担心方氏,于是选择了留在金陵城陪伴妻子。 如今方氏胎相稳定,真是喜事是接连到来的。 第156章 薛家父亲27 王子胜打着自己的盘算, 他不但想着算计薛家,分润他们的功劳, 也不想把这消息让在京城的王老爷和王子腾知晓。其实呢, 他毕竟也是王家的嫡长子,长在天子脚下,伯爵府第, 怎么会对时局朝政一无所知?朝中局势风云变幻,忠义亲王能否如愿上位, 前途并不明确。 但是吧,王子胜觉着,忠义亲王毕竟还是正统的嫡子, 尽管如今皇上有些忌惮, 兄弟之间争斗, 但他占据了大义名分, 多年来建立下的根基也不能轻忽。此时如果他向忠义亲王表现出了忠心和热忱, 日后亲王如愿得袭大位,可不得记着他么? 如果忠义亲王失败了怎么办?其实王子胜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呵呵,他只是向王府长史透露了这个消息,提供了建议, 那檀香檀木可不是他王子胜的东西, 那棺木是薛家主动献上的,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王子胜不过是提了一嘴而已, 这罪责落不到他身上。 反正薛家对他也不怎么样,薛淞拒绝了他的说媒,薛老爷也不同意让他在薛家生意里沾点好处,必是看不起他成了王家的弃子, 王子胜早就心中怀恨了。 至于王秀云会不会在王家处境尴尬?哼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一时生气,她还敢和自己决裂么,她孤身嫁到金陵,可不得靠娘家人在身后撑腰?如果她真的被父亲看重,那也不会被远远嫁到薛家了,只看大妹妹,不就进了国公府,受家人的维护么? 薛家当时只是个皇商,得赐爵位,身价倍增,那是后来的事了。说来王秀云的运气还真不错呢! 正当薛家派人带着银票往广州府去时,那千年檀香檀木也自南洋航运至广州。薛家几位掌柜集中验货之后,都确认了其品质超群,都甚为欣喜。那豪商感念谢平的救命之恩,给出的价钱也相当优惠。 张德胜顺便也查看了那家的其他可以贸易的货物,啧啧,都是很好的东西。这家豪商的为人也不错,可以考虑做长久的生意。 这其中,谢平的功劳是最大的。薛淞信奉赏罚要分明,千金买骨才能让手下的人忠心做事。因此,薛淞向薛老爷建议,提出了等这檀香檀木运到金陵城后,就按照其价值给予谢平重赏,赏银由谢平的母亲代为领取。日后他的产业里,就以此为定例,立下规矩来。 这条提议薛老爷也同意了,说这规矩先自薛淞的产业里开始试行,如果效果不错,再在薛家整个推行开来。 众人纷纷褒扬了谢平一番,顺带着给他道喜,心中也想着,二爷不愧是读书人,那眼光就与寻常商人不一样。暗地里不觉就拿着薛霖和薛淞做对比。 薛家对待勤勉有功劳的下属们也是有赏赐的,但赏赐多少却无明确的标准,都是由主家决定。这其中就难免掺杂了些喜恶印象,出现忠厚本分做实事、不擅表白的人吃亏,偷懒耍滑、阿谀奉承的家伙却沾便宜的情形,引来不满。如果按照二爷的新式法子来衡量,那才是公平合理的。 读《红楼》时,薛淞就感叹王熙凤,有才无德,有小聪明却无见识眼界。但王熙凤也是个有管理才能的女子,只看她协理宁国府,操办秦可卿婚事那一章,她就料理得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关键是把各人的责权划分得清清楚楚,这样就能考核落实到各人身上。不看你是谁的人,不看你如何嘴上浮夸,只看你的工作的成果如何,以此做为奖惩标准。 把规则明确下来后,那管理就省事多了,以制度管人,远比以人管人要来得轻松许多。想想书中贾家那盘根错节的奴仆圈子,各个都想尽方法地趴在贾家身上吸血,后期的贾家是捉襟见肘,沦落到拆东墙补西墙,典当物品来维持了。即使皇帝不抄家,那衰败的结局也是注定的!这其中还填进了林家的整付遗产和薛家的许多财物。 一想到这些,薛淞就觉着很糟心。说来,王熙凤的管家能力比起王夫人和薛姨妈来,那是强了多了。那对姐妹,是真的平庸无能。 薛家的几位掌柜乘坐的是薛家自己的货船,买下了檀香檀木后,就立刻自广州城返回了。这千年檀香檀木极珍贵,掌柜们都小心翼翼的,船行得慢,但先写了书信送回了金陵城。 薛家收到书信,就商量开始准备怎么处置那檀香檀木。是选个好机会‘进献’给朝廷呢,还是分割开来做成各种摆设、手串、挂珠,打造成高档精美的家具好呢? 如果‘进献’给朝廷,那收益不会特别高,但在其他方面会拿到一些好处。自己处置呢,那收益是立竿见影的,会非常丰厚。唉,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就在薛老爷和薛淞很高兴地盘算的时候,两人被来自京城的一则消息,不,是忠义王府长史派人送来的一则书信惊呆了。 信中,那长史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道,闻知薛家自南洋寻到一棵千年檀香檀木,忠义殿下几年前就准备为自己打造一具好棺木,命薛家就在江南找最好的匠人,用这千年好木头精心打造吧。等到完成后,着即送往京城。忠义殿下是个慷慨大方的主子,断不会亏待了薛家。信中好似还对薛家未及时禀告有些不悦,告诫要薛家对此事上心殷勤,‘将功赎罪’,忠义殿下可是一直很看重四王八公的云云。 薛淞看到信后,惊怒不已。他知道忠义亲王的下场,好容易才把薛家从他的视线中择出来,怎么又被他给盯上了?更严重的是,忠义王府怎么会知道这桩事的,这才多久啊? 薛老爷也觉得此事严重了。这必是从内部泄露出去的,可这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啊。他们父子三人自然不会,金陵城派出去的张德胜等几个掌柜,也都是在薛家多年的老人了,薛老爷不信他们会行背主之事;还有的就是在广州城的谢平等人,莫不是他们天高皇帝远,就此起了异心,或者是年轻缺少经验,没有保守好秘密? 但薛淞相信谢平,他这个奶哥是个稳重有分寸的人,何况他还特意在信中嘱咐过,不要把此事外扬。好的货源和客户,在没稳定下来之前,都是商业秘密。而且,那千年檀香檀木,是可遇不可求的,要免得夜长梦多。 算算时间,谢平就是泄密也来不及,再说,那谢平什么身份,如何能搭上忠义王府? 能得知这个消息,又有这机会把这消息传到远在京城的忠义亲王耳中的,薛淞心中慢慢地生出了一个怀疑对象。 红楼书中着重描写的是贾家,那下人是筛子一般的。王家,至少是金陵王子胜那里,也差不离了。薛老爷也不是不堤防王家的,在王子胜处也埋了自己的暗桩。跟着王子胜的下人看不到前途,都有些心灰意冷的,在银钱的诱惑之下,出卖些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到回报,薛淞浑身散发着冷气。他望着肚子已经隆起,显现出了孕相的方氏,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薛家绝不能上了忠义亲王这条贼船,他更加不能! 薛家若只是皇商,那忠义亲王败亡后,朝廷还未必特别计较,商人嘛,本就是重利轻义,不上台面的玩意儿! 但现在薛家被赏赐了爵位,那就跻身了贵族之列,身份骤然尊贵的同时,朝廷对薛家的要求也不一样了。 而他,以后要出仕为文臣的,更加不能留下名誉上的污点,被士人们认为是趋炎附势之徒。商人可以不知道此举僭越,为大不敬,你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不知道,不劝阻着家人?分明是装聋作哑的伪君子! 薛淞命人请来了薛老爷和薛霖,他们见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郑重,都心中一凛。 薛淞眼睛也不看薛霖,淡淡地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薛霖脸色涨红,他想不到这竟然是王子胜在其中作梗。是啊,他回忆起来了,这事他是随口和王秀云提了一嘴,不知道是妻子没堤防着大舅子,还是她身边的下人走漏了风声?这是他的失误,他觉着心中有些惭愧。 薛霖心中暗骂王子胜不讲究,你这是要向忠义亲王献媚,还是拉着薛家下水?他没有上帝视角,此时还不理解此事的严重性,只是觉得如果薛家要奉承忠义亲王,那不会自己来嘛,要你王子胜横插一脚?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让他在薛淞面前丢脸,面上无光! “二弟,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薛霖清了清喉咙:“王氏那里,我定是会责备她的。另外,我会整顿下人,此番是让王子胜占了薛家的便宜......” “大哥,这不是占便宜的事!”薛淞沉声道:“我们绝不能答应忠义王府的要求!” “可那是忠义亲王啊!”薛霖愕然道。 “但他还不是太子,用了那檀香檀木的棺木就是僭越,朝廷如果追究起来,那关系就大了!”薛淞冷笑着道:“给忠义亲王打造棺木的薛家,也要受池鱼之灾,能当得起这罪名么?” “前几年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忠义亲王如今不还是好端端的么?”薛霖有些不以为然:“你的话虽然有理,但薛家怎么敢开罪了忠义殿下?咱们做的小心些,不走漏风声就是了。” “这不行!”知晓剧情的薛淞针锋相对,断然拒绝。他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两人争执起来。 薛霖有些恼了,薛淞的态度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这薛家到底是谁做主?他转向薛老爷,要父亲做出裁决。 “如果大哥一定要反对,”薛霖只听到薛淞在后面淡淡地道:“那么,咱们就此分家吧!” “什么?” 薛霖浑身一震,转身望向了薛淞,薛老爷也瞳孔骤然放大。 “这海外的生意父亲和大哥就谈好了,要分给我的。现在只是提前了些!” 薛淞平静地道:“如此一来,这只是我薛淞的产业,如何处置,也是我做的主。忠义亲王即使怪罪,那也落不到父亲和大哥身上!” “我日后是要做文官的,忠义亲王还不至于太为难我!何况,文臣最重声名,如果能得一个不畏权贵,坚持规矩道义的名声,即使一时被报复打击,也是值得的!”薛淞道:“这样一举两得,忠义亲王前途未卜,就当做咱们薛家为了家族,做两手打算吧!” 第157章 薛家父亲28 “这......”薛霖闻言犹豫起来。他心中觉得这主意还不坏, 这样分家后,就能把自己从困境中择出来了。薛淞以后是要走文官路的, 他不怕得罪了忠义亲王, 但自己不行啊! 忠义亲王或许会对着薛淞客气几分,以显示自己宽宏大度,礼贤下士, 来博得文臣们的好感。因为薛淞是个有功名的,座师吴侍郎也对他不错, 两人至今还保持着书信往来。可忠义亲王对自己会是同样态度么? 不会的!薛淞黯然地想着,日后自己不过是个皇商而已,那点爵位算得了什么呢, 忠义亲王没有笼络人心的必要!薛淞提出的做法, 其实对自己是有利的。真的如他所言, 忠义亲王事败了, 那薛家可是坚持了大义律法, 必会得到朝廷的褒奖和赞誉。他是薛家的继承人,受益也是最大的。 薛霖不禁心中涌出一阵愧意,他知道自己这样算计着弟弟,是有些过分了。但是, 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不是那可以运筹帷幄的出息大才!他只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一个不那么称职的哥哥! 薛老爷静静地看着这兄弟两人。在薛淞说出分家的话后,他看到了薛淞眼神中的不容更改的坚定决绝, 也看到了薛霖低下头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心虚,还有解脱。 薛老爷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过了一遍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对儿子们的所思所想看得分明。看来这分家之事, 是箭在弦上,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等到争执再加深一步,兄弟两人的情分就真的保不住了! 他也疑惑薛淞为何很确定忠义亲王不会有好结局,嗯,想来淞儿是从吴侍郎和众士人处得到的消息分析而判定的吧?厉害的读书人,向来是见微知著的。 “也罢,既然你们都已经有了主意,那就分家吧。这是迟早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薛老爷一声长叹:“为父只希望你们记着,即使分家了,你们也是嫡亲兄弟,要相互扶助着才好!” “我就让管家们整理出薛家的产业和账本,之后再挑选一个好日子,请来族长、长老们在祠堂祖宗牌位面前做个见证。”薛老爷黯然地挥了挥手,:“去吧,老大,你回去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王氏,告诉她要谨言慎行。既然已经嫁入了薛家,就要有当家主母的自觉!” “如果她没有,我就立刻去给她请教养嬷嬷来!而你如果连妻子也管不好,如何能管理好薛家!”薛老爷冷冷地道。 这话说得很重,薛霖羞惭惶恐地望着父亲,嗫嚅着答应着退下了。 薛淞也要离开,却被薛老爷叫住了。薛老爷注视着他片刻,叹息着道:“淞儿,你大哥,唉!” 薛老爷苦笑着:“他是嫡长子,生来就该承继薛家家业的。所以,很早就跟随着我熟悉家里的生意。他没花费心血读书,知道自己未来的安排,也就不太有心思去吃寒窗之苦了。现在看来,我和他都短视了啊!” “你大哥勤勉,比起那种吃喝嫖赌的纨绔是好了许多的!只是,他安分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个皇商还成,或许还能把生意再扩大一些。但是,咱们薛家如今已经是有爵位的人家了,他的见识眼界却跟不上了!那王氏也是个不清明托后腿的,王家真是不会教女儿啊!” 薛老爷满脸无奈,语气寂寥:“我有时会想,如果你们兄弟俩换个个儿,对薛家来说,是不是会更好?宗族中也不是没人劝说过,把家业交给你,让你大哥只担个名头。只是我心中不忍,你大哥并不是那么不堪的人。以前,他也孝顺友爱,现在你们也没有起过特别龌龊!兄弟阋于墙,后患无穷,对一个大家族来,比平庸些的家主还要糟糕!” “父亲,这是做不到的!”薛淞脑子很清楚,摇头道:“文官若是担了这个污名,在朝堂上可不能立足。王家又岂能答应?” 薛老爷又叹了口气,是啊,这不只是薛家的家事了。王家肯把女儿嫁入薛家,就是冲着这薛家主母的好处来的,怎么能容忍这如意算盘落空?如果知道薛家还能有今日光景,他也不会殷勤地和王家联姻,以得到王家的帮扶了。 “父亲,您身体还健旺,还可以为薛家掌舵,指导大哥。等到大哥历练成熟后,再传承家主位置不迟。”薛淞想了想,建议道:“想来过了几年,大哥也能想明白看清楚了。只是要辛苦父亲再多操劳了!” “这样也好。”薛老爷叹息道,他心中对薛霖和王秀云还真是有点不放心了。 “对了,父亲,”薛淞想起一桩事,正色道:“蟠儿渐渐长大,他日后要继承薛家,可千万要教养好了!大哥忙着家中生意,不会有多少时间关注着家事。大嫂,大嫂只怕是只知一味溺爱,不舍得严格管教的。这样被娇惯长大的孩子,只怕会是第二个王子胜。不,只怕情形更糟糕,王子胜后面还有一个精明强悍的王子腾,他被逼着还不敢太稀烂。但大哥大嫂怕没有王伯爷那份狠心的!” “咱们家如果只是有钱的皇商,或许孩子教养不好,但盯着他的人不多,至多是败了家业。但现在薛家已经是贵爵人家了,那就不能等闲视之!” “否则,只怕有一天,会给薛家惹来大祸!”薛淞想起书中薛家的下场,那薛蟠就是个祸根子,而自己也被问罪丧命。 薛老爷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情形,虽然觉得薛淞有些太过忧患,但对自己这个聪明敏锐的儿子,薛老爷还是很信服的。嗯,孩子管教得严格些,也不是坏事儿。 “等蟠儿长到六七岁,我就请先生来教他识字念书。”薛老爷答应道。 “在他小时候,就要给他讲明白规矩道理,养成好的品性。等长大了,还是送去严格认真的书院私塾。能读得进书最好,读不进至少也不会学坏,再由父亲您和家中老掌柜带着他熟悉产业买卖,也是好的。”薛淞建议道。 在家中,请来的先生自然要顾忌着薛家主人,哪里会切实管教薛蟠?只怕先生这边略加责罚,王秀云就要心疼生气的。看看在贾家的族学里,贾宝玉哪里认真读过书,那还是他的叔祖父在做先生呢,也不怎么好管这凤凰蛋。 薛老爷点头答应了下来,心中欣慰,薛淞这样殷切嘱咐,可见他对蟠儿和薛家还是上心的。 不过,他又忧虑起了一桩事:“拒绝了忠义亲王,分家后,这笔账就着落到你身上了,这......” “不妨,我自有盘算。本来他也不占理。我这几日就修书一封给我座师,把此事详细给说一说。皇子们龙争虎斗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致大动干戈,把把柄白白地送到旁人手中!”薛淞淡淡地道。 这忠义亲王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年了。横竖自己还有三年的观政期呢,就算一时被报复针对了,落下一个刚直的名声,日后会带来多少好处啊?这笔买卖不吃亏! 做出了分家的决定,薛老爷心中感慨不已,既有些做父亲的感伤,也不觉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早些分开,日后还能念着些兄弟情分。真的逼着他们忍耐在一处,怕终有一日会反目成仇的了! 不说薛霖回去后如何与王秀云生气怨怪,他们夫妻两人忐忑地等着薛老爷的决定,担心薛老爷会偏袒薛淞。但他们知道薛淞分家后会揽下这檀香檀木棺木的责任,对着薛淞也是心虚的,两人都不敢去与他见面探问。 十天之后,经过薛家账房管家紧张地整理,终于把薛家的产业理得清清楚楚的了。 薛老爷选了个好日子,郑重地请来族长和众族老们,又唤来薛霖和薛淞两兄弟,说出了要分家之事,请族老们做个见证。 族长不禁问道,为何薛老爷有这样的想法,这父母还在,不该分家的,薛父还没老朽,两兄弟还年轻着呢,这...... “族长,树大分枝,本是常理。何况,淞儿要去参加殿试,日后都不会回到金陵城生活了。这家早些分了,兄弟俩各自生活,更加便宜些。”薛老爷不愿说出真相,这个理由也是过得去的了。京城居,大不易,薛淞拿着自己该得的产业,才能更好地在京城立足。 众人觉得有理,于是也就不再相劝了。 薛老爷遵循着规矩,只说把薛家产业的三成分给了薛淞,那尚在起步阶段的东南商号就包括在内。此外,薛府旁边紧挨着薛家后花园的一处四进宅子给了薛淞,这本是薛老爷给自己准备的养静之地。薛淞没离开金陵城时,薛老爷让他就住在那里,感觉离自己更近,心中好过些。 还有,薛家在京城里还有两三处宅子,薛老爷挑了一处最好的给了薛淞。除此之外,还分给了薛淞不少田地,他得中进士后,能免两千亩的田税呢...... 分出的财产是五花八门,但这还不是薛家财产中的大头,薛霖的心不禁砰砰跳动。 这时又听着薛老爷宣布:薛霖是嫡长子,依照规矩,这余下的七成都是他的。只是,他对经营生意还不太在行,因此,他愿意老骥伏枥,暂且替他掌管着。等到他历练成熟了,再交到他手上不迟! 薛霖:“......” 第158章 薛家父亲29 原来闹了半天, 父亲是把薛淞分出去了,但自己还是不能当家做主啊。薛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父亲这是对自己失望生气, 因此不肯放手了? 薛霖觉得周围人的视线都似乎都凝聚在自己身上了,一时羞惭不已,低垂着头, 不敢和旁人相望。心中也悚然而惊,他明白, 这是父亲对他的敲打。薛淞已经很明确地表现出了,他是没有窥觊着薛家家主权力的意思。但父亲对自己的行为却是看在眼中的。 若是父亲觉着他不堪造就,那么..... 想起了那被‘流放’在外的王子胜, 薛淞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让他惶恐不安。看来, 自己的未来并不是那么稳固, 要想真正执掌薛家, 自己必须要有让父亲满意的表现才行! 薛老爷看了看薛霖,缓缓地向众人解释了自己的决定,言道薛家如今改换了门庭,与以往作为皇商需要应对的人和事都大不一样, 那是要有一段适应时间的。自己毕竟经历多些, 带着薛霖在身边,多指导几年,也好放心一些, 这都是为了薛家着想。 这说法也周全了薛霖的面子,他的脸色好转过来了,连忙对薛老爷表明了感谢和愿意。 薛淞在一旁看着父亲恩威并施,张弛有致, 今日这一番操作,分出自己让大哥安心,也让大哥受了一番震慑,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也好,父亲当真能好好地指导着大哥,管着薛家,那薛蟠也不能变成那凶蛮愚蠢的‘呆霸王’,薛家就不至于落到那般下场了! 说句难听话,薛家开国之初是立下了功劳,因此得以忝居四大家族之列,但手中并无半点兵权。后来久居金陵城,后代也无实职,如果自己不作死,新帝压根不会多在意他们的!管好薛蟠,和贾王两家分割开来,偌大的家业,有朝廷皇商名头的照应,平平庸庸地也能一生平安。 这就够了,薛淞没打算上赶着去保证他们一辈子荣华腾达,从生管到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要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自己的人生。自助者天助,反之,自作孽则不得活。薛淞觉得如果他为之尽力了,那他就问心无愧!薛霖夫妻这些日子的所为,让他生出了凉意,最初那很热切的心愿,也慢慢淡了。他和薛霖面上虽然还和谐,但再难回到昔日亲密无间时了。想起曾经的岁月,薛淞心中也一阵黯然。‘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分给薛淞的宅子原是薛老爷为自己准备养老居住的,前后四进,不算很奢华,但是精心布置的。宅子开阔疏朗,花木郁郁葱葱,住着十分的舒服。 薛家管家派出了不少下人去整理收拾,那宅子本就时常维护着,没费多少力气,添置了些物品,薛淞和方氏就搬家入住了。 薛淞和方氏都觉着一下子轻快了许多。虽然要自己管家,操心家务琐事,但没有了那些细小但让人烦躁的纷扰,要勉强自己地去应付不投缘的人,他们觉得天朗气清,惠风和顺,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薛淞给这宅子取了个名字:随园,这是后世士人袁枚的别墅,山美水秀境幽,人和园子在这个时代里自然没有出现。但薛淞挺喜欢袁枚其人的个性行事和生活情趣,他那想着走遍天下,追求逍遥自在生活的态度,和袁枚还真有精神上的相同之处呢。随园,随缘! 分家后,每日里薛淞都要去看看薛老爷,尽人子的孝道。反正两处就挨在一初,中间有一扇小门通着,溜达着就去了。方氏隔个几日,也要和薛淞去请一回安,后来月份大了,身体沉重,薛老爷本让她不要拘礼,以身体为重。薛淞对薛老爷道,这孕妇还是要适当活动些,日后生产才能顺利,薛老爷闻言就不再劝阻了。 搬出去后,薛淞夫妻和兄嫂的关系倒是宽松了些,王秀云有时也会送些补品给方氏,还带着薛蟠和小瑾萱来看了几回。薛蟠已经有三岁了,虎头虎脑的,有些憨厚,小瑾萱正学着走路,出落得雪白可爱。方氏逗弄着孩子,与王秀云也和和气气地相处着。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轻易是不会撕破脸皮的。没有了利益的影响,她们本来也没有多少仇怨,也几乎恢复到了当初的样子,但只是几乎而已。 在方氏临近生产时,薛淞请来了方母住进了随园照料陪伴,还早早定下了有名的接生婆。 方氏是在一个秋日的傍晚发动的,随即被送进了产房,两个接生婆立刻也跟了进去准备。方氏身体本就康健,十月怀胎,又被调养得很好,心情愉悦,在薛淞的要求下每日里坚持散步活动,生产得还算顺利的。 经过了漫长一夜的折磨,在晨光熹微时,方氏产下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周围人都欢喜道贺,薛淞松了口气,他安抚方氏,等她疲倦地睡去后,他凝神地望着那清洗干净,裹在暖和的襁褓中酣睡的小婴儿,心头只觉一阵阵温暖奇妙。 这是书中的薛蝌,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薛老爷闻言非常欢喜。他想着再过几个月,薛淞就要上京参加殿试了。这孩子是有福气的,一生下来,父亲就有功名在身!他分出了薛淞,心中本有些愧疚,于是乘着这个机会准备补偿些许。 薛老爷为薛蝌操办了‘洗三’礼,办得非常隆重,几乎与当日薛蟠的不相上下。而且,来的宾客人数和档次要远远胜过薛蟠。 这回,薛霖和王秀云再没有什么闲话不满了,人家已经分出了,再说,他们也不敢触怒薛老爷了。 第159章 薛家父亲30 天气渐渐冷了, 薛虬,对, 这孩子这辈子不再叫做薛蝌了。虬者, 乃是古代神话传说中有角的小龙也,那是神兽啊。他们这一辈人的名字中是要带‘虫’旁,但原书中取名为‘蝌’, 那是什么鬼,蝌蚪么? 蝌蚪长大了, 也只能变成青蛙,有益稼穑而已!薛蟠那‘蟠’却是指盘成一团的龙,等待着一飞冲天呢!这从名字的寓意来说。蝌与蟠就差得甚远呢, 莫非只是希望薛蝌甘心成为薛蟠附庸, 为薛家卖力? 薛淞径自给儿子取名为薛虬, 他不知道原先薛蝌这名字是谁起的, 但现在他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薛老爷对此没有异议, 薛淞是家族中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他给自己儿子取名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这虬字寓意甚好,小孙子日后是官宦子弟,也担得起! 王秀云倒是心中有些不自在, 这岂不是和蟠儿比着了么, 蟠儿才是薛家嫡长孙啊,怎的不知避讳些?但她如今只敢私下里和自己的陪房咕噜几句,也不敢在薛霖面前抱怨了。先前那檀香檀木之事, 她已经知道薛淞的厉害了,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着实丢了面子。 丈夫薛霖也对她心生不满了。起先还只责备她口舌不严,脑子糊涂, 把生意上的机密泄露给了王子胜,影响到了薛家的利益。王秀云当时是又气又急,她哪里想到大哥竟然会这样不讲究,拿着本该属于薛家的东西去向忠义亲王卖好,他想没想过这样做自己的处境会如何尴尬? 但那时她还能硬撑着给王子胜辩解几句,劝薛霖息怒,别因此伤了郎舅之间的情分。王秀云自己则是气愤愤地跑去王家责问大哥,却被王子胜一阵哭惨叫苦和诉说兄妹清分给憋回来了。 但随后,薛淞的反应之强烈却大出乎大家的意料。分家?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薛霖和王秀云仔细想想,觉得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早点定下薛家权力的归属,大家也好安心下来!只是,没想到薛老爷临了来了这么一手,这让他们夫妻俩慌了手脚。 薛淞是潇洒地抽身离去了,可薛家的大权并未如愿交到薛霖手中,这一瓢冷水浇下,也让薛霖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薛淞是真的无意与他争抢,而父亲也是真的对他不能放心满意。日后他能不能执掌薛家,还得看自己的表现! 这些年来,薛老爷在薛淞的劝说下,一直颇重养生之术,如今薛家有了大的发展,改换了门庭。人逢喜事精神爽,薛老爷身体越发矍铄,五十几岁的人,完全不见老态。只要他愿意,他好像尽可以再执掌薛家十年,二十年的!就看京城里那位忠义亲王,根正苗红的,现在年近四十了,还没等到一个名分呢! 薛淞心中不能不担心这一点啊,除了薛淞,薛老爷还有两位庶子呢,只是他们不受看重,早远远地被隔绝在薛家权力之外罢了!但万一,自己真的让薛老爷失望,把手中的权利交一部分给那两位庶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自此之后,薛霖做事更加勤勉而小心,而且严厉告诫了王秀云,再不许她口舌惹事,必须好生管好身边人,远着王子胜,大家年节走个礼,全个面子情就是了。若是她不听,惹得薛老爷给她请来管教嬷嬷,那可就一点脸面都留不下了。再不然,他就纳个懂事能干的贵妾回来,‘协助’她管家也是可以的! 此时,带着薛蟠和瑾萱来探望婴孩的王秀云只能忍住满心中的不自在,当着薛淞和方氏的面,,巴巴地笑着,夸赞薛虬这名字起得好。 王秀云的变化两人都看在眼中,方氏笑着应付,薛淞转身看着正好奇地望着襁褓中的婴孩,笑嘻嘻准备伸手抚弄他脸颊的薛蟠。眼前那虎头虎脑,胖乎乎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日后那草菅人命,让人厌恶的‘呆霸王’联系在一起。 “叔叔,听我娘说,小弟弟是头上长角的小龙,是不是啊?”小胖子薛蟠问道。 “弟弟的名字为虬,意思确实是头上长角的小龙。”薛淞心念一动,他来到这个世界,许多事情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那么,何必一定要认定了其他人的命运轨迹还是与原先一样呢? 好好地教养,薛蟠也未必不可救药!原书中,薛蟠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的,至少他孝顺,义气,爱护姐妹兄弟,这些是在书中其他人物身上很少能看到的品质。 薛蟠经常念着给薛宝钗打首饰,做衣裳,薛宝钗请客可以很随意地问他要螃蟹、好酒,他得了好东西首先想着送给母亲和妹妹吃,出门在外也不忘了带各地土产给母亲、妹妹...... 再看书中的贾家兄妹,且不提贾赦、贾政对已故妹妹的遗孤林黛玉何其漠然,就说年轻一代中吧,也没什么兄弟姐妹情义的。探春在深闺中不能出门,要贾宝玉给带些新奇的物事,可是要给钱的。几个月省下了几贯钱,对于只靠二两银子月钱支撑,并无额外补贴的探春多不容易,贾宝玉可从未放在心上过。可他打赏小厮一出手就是一吊钱,屋里的丫鬟丰足得连夹银子都懒得做。就这样,要求得他愿意,探春还答应给他精心做一双鞋。 这对比之下,贾宝玉常说的关心姐妹,爱惜女儿,可真是讽刺得很!书中薛蝌和薛宝琴与薛蟠兄妹情分好像也不差,从薛蝌在薛蟠惹上官司时,肯为他奔走活动,支撑薛家家业上,可见一斑。因此,薛淞也不想任由薛蟠走上绝路,能挽救时,他也愿意尽自己一份力。 “蟠儿名蟠,那是盘着的龙,积蓄了力量后,就能一下子冲上天去!”薛淞笑着问薛蟠道:“蟠儿,愿意这样有本事,神气威风么?” 薛蟠比划了个飞的姿势,眼神亮晶晶的,欢声道:“要的,蟠儿要的!” “那么,蟠儿现在就要好好读书,练好本事,做个有用的孩子,才能飞得高!”薛淞想起自己在家中还能住两三个月的时间,他想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做些什么。日后,他与他们相处的机会不会多了! 薛蟠还小,教他读书那是不可能的,薛淞只想引发些他对读书的兴趣,讲授些做人的道理。中外都有许多很有意义,很有趣寓言故事,薛淞让人烧制了炭笔,自己画了些好些幅素描绘画,等薛蟠再来时,久拿给他看。那素描绘制的都是卡通式的人物,与这个时代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大人们虽然认为这有些怪,但还是觉得挺有趣的,薛蟠更加喜欢。 配着这些卡通画,薛淞给薛蟠讲了不少通俗易懂的小故事。薛蟠听得很开心,对这些故事特别感兴趣。后来薛淞的卡通画用完了,几日未去,薛蟠就自己巴巴地跑来了,好奇地看着薛淞画画,缠着他要听故事。薛淞乘机教他认字,告诉他,学会了这些字后,就能自己看故事了。 薛蟠很想看故事,听到叔叔这样说,只得乖乖地跟着认起字来。他也不算笨,在薛淞上京之前,也认识了百十个字,竟然磕磕巴巴地自己看了一篇小故事。 那些故事薛淞是用很通俗易懂的语言重新写过了,小孩子也能懂得。看完后,为了表示奖励薛淞认字的努力,薛淞现场用炭笔给那故事画了几幅卡通配图,乐得小胖子喜笑颜开的,抓着那画本子不肯撒手,一个劲地表示自己、要多多认字,求叔叔再给他画! “ 嗯,那你可要好生学啊!你是孩子中最大的,等你学会了,还要再教给瑾萱妹妹和虬弟弟呢。如果你偷懒,什么都不会,弟弟妹妹们长大了就没人教了,也听不到好故事了,那多可怜啊!”薛淞循循诱导道。 薛蟠素来被母亲娇惯,下人们都捧着巴结,生怕他磕着碰着,处处伺候得仔细。现如今,被薛淞这一鼓动,薛蟠立刻觉着自己原来是个挺了不起的大哥哥啊,可得好好地表现,日后不能给弟弟妹妹们比下去! 薛蟠顿时连连点头,捏着小拳头,一脸的骄傲和坚定。薛淞微微一笑,小孩子就像小树苗一般,初时品质差异不大,日后是长成挺拔的大树,还是歪脖子树,那可不得看种树人怎么做么?先引起薛蟠的学习兴趣,再激发出他的好强之心,日后再请灵通的老师来教授道理规矩。 在不长的时间里,薛蟠身上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这情景,看在薛家人眼中,是又惊又喜。感叹于薛淞会教孩子,又欣喜薛蟠还是个爱学的,日后或许也能有薛淞的几分本事呢? 薛淞从教授薛蟠的过程中,被触动萌发了编撰些专门给幼儿启蒙的有趣图书的念头。现代社会里,儿童文学在各种题材、形式的文学作品中,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其实销售的数量巨大,几位儿童文学家都登上了作家富豪榜。 在这里,孩子们入学启蒙就是‘三字经、‘弟子规,那些寓言故事也是用文言文的形式表述出来,孩子们只怕读都读不懂,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哪里还能生出兴趣来? 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解读经典,配以鲜亮有趣的图画,针对幼儿启蒙学习,或许这是一个空白市场呢。比较富裕的人家是不吝惜这些花费的。还有各种的儿童玩具等,比如后世流行的乐高积木、各种毛绒玩具、芭比娃娃等也可以做啊,当然这肯定没有后世那么精美,还需要经过改良和设计,但古代手艺人的本事也不能小窥了! 自己既然已经分出来了,那就在自己的产业里经营。他身上还会有个进士的功名,尽可以把这生意往文化学问上靠拢,沾染上几分书香,赚到的银子就没有铜臭味道了! 可以先小批量地尝试印制些书册,如果反应不错,再进一步展开。这行当是一片全新的天地,开辟者可以先吃到最鲜美的头道汤,后来的人即使仿效,但只要基础扎扎实实地打下了,人们都会有先入为主的概念。 老字号生意兴隆,经久不衰,新起来的商号未必品质上就比它差,无奈得到人们认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除非你优秀得太多!这在信息发达的后世,也是不能免俗的! 而且这成本不会高,哪怕收益少些,也是可以给自己赢得些好名声,不亏啊! 薛淞一天天地琢磨着这些,就到了上京的时候了。这回,他不用准备会试,感觉上轻松了许多。在家中过了年后,才收拾了准备上京。 第160章 薛家父亲31 此番薛淞上京,他自己是觉得一身轻松,结果早已确定,无非是二甲进士,还是三甲进士的区别了,没什么好紧张的。但薛老爷却还是有些忧心。薛家分家了,薛淞决定拒绝忠义亲王,那等于是他自己一人扛下了所有。虽然薛淞对应付此事是并不在意,信心满满地说自有法子应对。但忠义亲王毕竟身份极尊贵,多年来的势力根基摆在那里,真的能如他所言的那般可以轻松抽身么? 但薛老爷知道薛家在朝廷中并无多少分量,他纵然担心,也是于事无补的。他本想修书一封,向王家求援,事情是因王子胜而起的不是么?况且王家终究是薛家姻亲,在军中颇有势力,如果他们愿意出来转圜,看在他们面子上,忠义亲王也不会太难为了薛淞。 但薛淞对父亲的提议却是断然拒绝了。他不但不怕忠义亲王,他还谋划着,要利用这桩事来替自己,替薛家来送个投名状呢。忠义亲王越不满意,越对他横眉怒目越好,他总不至于杀了一个候补文官吧,他最多忍耐几年,就能换来自己和薛家在当今和下任皇帝处得到信任和赞赏,这笔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一路行途无话,到了京城,薛淞直接住进了他从薛家分得的那处宅子。那是薛淞祖父在薛家兴盛之时购置的产业。因着祖上功德,薛淞不用当个‘京漂’了,有房有车,甚是幸运! 这宅子占地不小,疏朗宽敞,但又布置精致,颇有江南的婉约风韵。如今已经修缮一新,花木修剪得整齐,园子里的小山坡上十几株梅花开得正盛,红梅花鲜艳夺目,腊梅金黄灿烂,馨香阵阵,让人眼前一亮。薛淞忽然想起了薛宝琴,心中琢磨着把离此处最近的院子留下来,日后让她站在院子里,抬眼就能看到这梅花美景。 住下休整了一日,薛淞就带着礼物去拜访人了。他第一个就去了吴侍郎府上。几年时间过去了,吴侍郎如今在仕途上也有了不小进展。虽然官职还是侍郎,但在礼部的排名和地位却提高了不少。礼部尚书年岁已高,再过几年就要致仕,吴侍郎也是这职位大有希望的竞争者之一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吴侍郎作为薛淞的座师,就是一棵可以为他遮风挡雨,提供萌荫的大树。但同时,薛淞身上的潜力也是吴侍郎看重他的原因,他也需要扶持这样的弟子,帮助他成长起来,以此来增强自己一方的力量。这就是官场上的现实,虽然吴侍郎人品和官声都不错,也是不能免俗的。 勿怪乎士人们把‘天地君亲师’当做至理规则一般呢,他们可不是真的迂腐啊,薛淞此时有了深切体会,不感叹道。 吴侍郎听到薛淞说他来到京城,第一个就想到了来拜会自己,心中大为满意,捻着胡须微笑。他挺看好薛淞,在与他有师生这层关系的士子中,薛淞虽然功名不会是最出色的,但他敏锐果断,心中有谋略,还有些奇思妙想,剑走偏锋,这在读书人中是很难得,可见他不是个死读书的。再加上他的家世背景,文臣武勋都可以接受,比起寒门士子来说,他的仕途会平顺许多的。 “你可想好了,忠义亲王那边可如何应付?”吴侍郎忍不住关心道。 “老师,学生做事,自然要以朝廷的律法规矩为主!”薛淞恭敬地回答道:“想那忠义殿下身为皇上嫡子,自小就是由皇上亲自教养的,是诸位皇子们的榜样,怎么会行僭越之举?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或是有属下为奉承主上,而擅自做的主。学生不忍见忠义殿下被陷于非议之中,愿意冒着殿下误会的危险,也不敢行阿谀之举!想来殿下若是知晓我这一片苦心,必不会怪罪!” 吴侍郎看着薛淞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明显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不过,这也显示了他的优点,若换了那不知变通的人,只怕会大义凛然地指斥忠义亲王来求名了,那事情就糟糕了。 忠义亲王被这样挤兑着,会不会恼羞成怒行报复之举不说,自己也会因此为难的。出面维护自己弟子吧,立刻就会得罪了忠义亲王;撒手不管吧,又会因此招惹来议论,被人认为他没有风骨,不能坚持道义! 可薛淞办事却很妥帖,吴侍郎心中感叹道,皇商家庭出身的,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大有道理! “放心,为师会帮着你阐明这份苦心的。”吴侍郎笑着道,心中琢磨着,似乎可以借此为自己谋划一番,树立起个风骨凛然,又温润灵便的形象来,既要在忠义亲王那边过得去,又能在皇上和朝廷那里得个好名声,这如何料理,要仔细衡量一番。 得到吴侍郎的许诺后,薛淞就放下心来了。接着,他又去了王家。毕竟两家是姻亲,不能太疏远了,薛老爷也嘱咐让他好歹要上门一趟,全个礼数。再说,王秀云给王伯爷和王子腾准备了礼物,还请他给捎去呢。 王伯爷和王子腾对薛淞甚是客气,都知道不久之后,他的身份就不同了,不能只拿捏着长辈的架子来对待。问了一回女儿女婿的情形后,便听到薛淞说道,薛家已经分家,他拿了三成产业自立门户。 王家人心中暗喜,但随即就听到薛淞说起了薛老爷的安排,顿时心中一沉。这样一来,薛霖何时能上位啊?薛家近来兴盛,薛老爷行事谨密老辣,王家从他手中能拿到的好处有限,但换了薛霖这个王家女婿当家,那就不一样了,许多事情都好商量的。 “不知薛叔父为何会做如此安排?”王子腾问出了父亲不方便出口的话。王子胜自然隐瞒了自己的所为,而王秀云不识字,不会写信,被警告后,也不敢找人代笔,金陵城发生的事情,相隔千里,王家尚未知晓消息。 薛淞淡淡一笑,把事情经过向他们和盘托出。这父子两人双目一对视,顿时明白了王子胜心中的盘算。 王子胜此举是太不讲究了,为一己之私把薛家推到左右为难的境地,王伯爷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为王子胜开脱道:“贤侄,此事是犬子思虑不周,让你薛家为难了。不过,他并非存心为之,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思量着怎么把理由圆过去。 “王伯父,并非是薛家,”薛淞不给他思辨的时间,平静地道:“那东南商号父亲已经分给我了,当初设立时就事大家商量好了的,日后是赚是赔,都是我的事,已经与薛家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作为薛家旁支,和薛霖其实算两家人了,要想着拉扯上这层关系,可不容易呢! 王家父子听懂了其中意思,想起薛淞一向对他们客气又疏离的态度,不禁脸色沉郁了下来。如果薛淞还是薛家的白丁二爷,他们压根不会放在心上的。但现在,他们只能想法安抚他了。 “淞哥儿,这是大哥的错,你莫要因此生出嫌隙,咱们王家也不会偏袒。只是,既然事已如此,只能想着如何处理才是。”王子腾温言提议道。他心中还有一丝高兴,这是王子胜给惹来的麻烦,这下,在父亲眼中,大哥是越发不堪了,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王二哥,王大哥何错之有呢?”薛淞语气平静:“他只不过觉得那千年檀香檀木是个珍稀的好东西,和相熟的忠义王府长史提了一嘴,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至于那长史来信威逼,我断定,那必定是他自己狐假虎威,欺上瞒下!” “忠义殿下是皇上亲自教诲,也参与朝政多年的皇子,哪里会生出这般僭越的想法来?既辜负了皇上的厚望,也贸然把把柄送到了对手手中。”薛淞轻笑了一声:“皇上未立下太子,听说诸位皇子们都蠢蠢欲动的,朝廷里可不太安稳呢,您说是不是?” 王伯爷被薛淞的这一席话震惊了,他凝神看了看薛淞,见其神情镇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甚至含着几分笑意,显见早就有了打算。薛淞就是明晃晃地把拒绝忠义亲王的态度放在了台面上,但他的说辞和理由,是挤兑着忠义亲王只能咽下这不甘来。 “贤侄,”王伯爷斟酌着言辞说道:“咱们几家人,向来是支持忠义殿下的,此举在外人看来,是否会生出不好的猜测来?” “王伯父,我这是为殿下着想,何必顾忌着庸人的议论?”薛淞挑了挑眉:“何况,天地君亲师,再怎样的私谊也越不过对皇上的忠诚去。我读书以来,所受的教诲就是如此。这桩事我也请教了我的座师吴侍郎,他完全赞同我的做法,准备着若是殿下有疑义,他愿意出面代我解释一二!” “忠义殿下信任王家,到时不知王伯父可愿意对小侄援手么?”薛淞笑吟吟地望着王伯爷。此事牵扯到了王子胜,要想他缄口不言,自然要为他安抚住忠义亲王。 否则,这事情一旦捅出去,在人们眼中,薛淞是风骨凛凛的士人;而王子胜,则是趋炎附势,陷害老亲的小人,王家的声誉也会受到牵连。 王伯爷明白薛淞话里的含义,默然无语。薛淞眼见着要走文臣之路,这是他明确表明了自己态度,要与武勋做了切割啊!薛家反正本来也是武勋中边缘人物,想抽身过自己的平静日子了。只是,他们难道不担心忠义殿下上位后,会清算他们这首尾两端的背叛行径吗?或者,薛家是狡兔三穴,准备分别下注,薛淞是抛出来的一枚棋子? 但不管如何,此事王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了,王伯爷心中苦笑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 贾家那里,薛淞也只把王秀云给贾王氏的礼物派了管事送去,托言要在家安静读书,准备殿试,等到定下名次后,再上门请安。 贾代善哪里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贡士,他的嫡女已经有了好归宿,林海可是清贵出身的探花郎,如今观政结束,他正准备给他谋一个出息的好职位呢。薛淞当初不识抬举,他也没必要关注他的,朝廷里的进士三年就有一批新人,算不得什么! 贾政也只是随口向父亲提了一些,他对着薛淞,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薛家那二公子,年纪比自己小,身份和自己相似,却能自己创出了一片天地来,他望尘莫及啊!:,,. 第161章 薛家父亲32 京城里每日里发生的事情不少,随着各地的举子汇集,大家四处拜座师,探消息,更是乱纷纷一片。其中有些事情虽然在大众里不显眼,但是在某些人群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这一天,年轻跳脱的忠顺王兴冲冲地来到了忠孝王府上。忠顺王和忠孝王是嫡亲兄弟,都是宫中淑妃所出,忠孝王排行第四,为兄长;忠顺王是弟弟,排行第六。两人素来很亲近,忠顺王对这个一直很照顾自己的严肃勤勉哥哥很是亲近信服,他也知道哥哥面上淡然佛性,心中却深埋着雄心壮志,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是很有想法的。 “四哥,四哥,你知道么,老二可是遇上了糟心事呢,不得不硬着头皮责罚了自己的长史呢!”忠顺王笑着对忠孝王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忠孝王顿时生出了兴趣。 “四哥,你知道江南的皇商薛家吧?”见忠孝王似乎有些迷茫,忠顺王提醒他道:“就是那和宁荣二府的贾家、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有亲的紫薇舍人薛家啊。” “哦,是他家啊。”忠孝王神情淡淡的。这些人家都是开国武勋,但薛家在他们中地位是最低的,得到的好处恩典也最少,不需要多关注。盖因开国之初,薛家本是普通商人,先祖有见识,自愿拿着自己的家产帮助□□皇帝准备军需,保证了军队的后勤,因此立国后也得到恩赐。 但这后勤上功劳是没法和军功相提并论的,因此□□皇帝只赏赐了薛家先祖一个虚衔和皇商的名分,虽不显赫尊贵,但能很稳定地赚到大量银钱,也很实惠。 这几家武勋们是父皇信任的,早年父皇与忠义亲王亲密无间,这些武勋在父皇的示意下,心照不宣地站在忠义亲王身后做他的支持力量。到如今,两者都很难分离清楚了。这些武勋对忠孝王向来态度平淡,忠义亲王对这些武勋也没有什么好感。 “是那薛家给咱们忠义王爷又献上了什么好东西了么?”忠孝王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是咱们忠孝王爷问人家要东西,结果给人家回绝了,还被挤兑得不能发作,拿着王府长史当做替罪羊,责罚了一番。” 见忠孝王生出了兴趣,忠顺王立刻滔滔不绝地讲开来了。 “四哥,薛家有两个嫡子,如今已经给分了家。次子薛淞,别看生在皇商之家,却是个会读书的。三年前就在会试中榜上有名,但因生病放弃了殿试。今年再次上京来参加殿试,怎么也跑不了一个进士的功名。” “这倒是少有的,武勋之家里,有功名的,怕只有寥寥一二人吧?”忠孝王点头道。 “嗯,宁国府的贾敬是个举人,这科会试准备下场,但他年纪已经过了三十了。听说那薛淞三年前也就二十出头,如果当时不出意外,那时就成了进士了。贾敬比起他来,可是差了一大截呢!那薛淞考举人时的座师是礼部吴侍郎,据说两人师生关系颇密,薛淞回到金陵城后,还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此番,吴侍郎还出面维护过这个弟子!” “说起薛淞,四哥,你知道那‘陈芥菜卤’吧,就是那薛淞在回金陵后,亲自跑去长宁寺去详细调查记录下来,以薛家的名义请金陵府尹上了折子,向朝廷献上了此法,薛家也因此被封了个爵位。虽然只是个一等男爵,但薛家自此改换了门庭,也入了贵爵之列,都是薛淞的功劳。哦,对了,薛家还被允许进行东南海贸,反正朝廷只是给了了名义,惠而不费!” “看来那薛淞倒是个肯干实事的,想不到歹竹还能出好笋!”忠孝王沉吟着道。他对那些勋贵子弟们向来看不上,比如那贾家的贾赦,王家的王子胜,都是淫奢无用的纨绔!就这还是嫡长子,也是他们父母不积德,生出这样糟心的东西来,啧啧!王家的王子腾倒是个人物,有本事,偏生他只是嫡次子,王伯爷因此放逐王子胜去了金陵,以避免兄弟阋墙,保证王家的传承。 王伯爷是个有决断的,这忠义亲王这几年来行事越来越不能让人心服了,但皇家却比不得伯爵府,处处要讲大义名分。忠义亲王是嫡长子,只要没犯大过,那想要扳倒他,不是易事啊! “这薛淞和忠义亲王之间发生了何事?” “薛家不是被朝廷授予了海外贸易的权力么,薛淞就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广州创立了东南商号。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位南洋海商。那海商感激,卖了一棵千年檀香檀木给薛家商号。那可是极珍稀的好东西啊!”听到此处,连忠孝王都有些动容了。檀香檀木寸木寸金不说,那寓意也是不同的。 “谁知那王家王子胜知道了,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忠义王府长史献媚。后来么,那长史就写了书信,派人送到薛家,要薛家那这檀香檀木给老二打造一具精美棺木。” “檀香檀木棺木?”忠孝王悚然变色:“那可是帝后和太子才有资格用的啊,老二好大的担子!这薛家是怎么处理的?”—这是两难,要么是得罪了忠义亲王,要么就不顾朝廷律法。不过,那些勋贵们不管律法的事还少了么? “薛家接到信后,随即薛家就分了家,薛淞拿了三成产业自立门户,他要了那刚刚建立起来,还不知好坏的东南商号。这次上京,他只去了姻亲王家一趟。贾家那里,就只命管家把嫂子送给贾家二儿媳的礼品送去,自己没有上门。” “后来,他专门挑了老二去礼部办事的那一天,提前去等候。礼部的人知道他与吴侍郎的关系,也就任他在那里了。老二出现时,他上前去拜见,表明了身份,又拿出那长史的书信来,说了那长史对薛家的威胁。言道,那长史必是狐假虎威,自己私下里做的手脚。这怎么会是殿下您的意思,殿下是受皇上亲自教诲的,岂能不明白朝廷和宫里的规矩律法,把这把柄平白送到御史手中去!这长史包藏祸心,妄图陷害殿下,万望殿下明察!薛家就想揭露这长史的真面目,但只担心千里迢迢,会被他巧言如簧地辩解过去。因此,他选择趁着上京殿试的机会,当面向殿下揭穿此事!” “老二万没想到薛淞有这样的胆子,给他来了这一出,当时就有些懵了,脸色也极不好看,据说那薛淞却是一本正经的,诚恳地看着老二。”忠顺王幸灾乐祸地笑着道:“此时,吴侍郎出现,了解了情况后,先是责备薛淞不顾大局,殿下公事要紧,这属下不法之事,回头再禀告不迟。当时你拜访吴府时,就应该告诉我的,由我转告殿下。这样的属下,被早日揭穿了,也是一桩好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殿下还要奖赏你呢!” “当时薛淞就回答道,那日上门,老师处尚有他人,实在不方便多说。本打算日后再寻个好机会的,但那长史又派了人去住处威逼,只得行此无奈之举。请殿下和老师见谅!” “吴侍郎又转头劝说老二,给薛淞开脱。意思是若是薛家当真屈从了长史的威胁,办了此事,那可就是僭越之罪。不但薛家要遭殃,连殿下也会被牵连处分,大大有损殿下清誉云云。殿下是仁厚,但若是太过宽容,宵小们肆意妄为,最后也会被认为是殿下指使的!” “老二回过神来,明白此事不能声张。只得装模作样地表示御下不严,是自己的过错。但此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那长史自作主张,是另有私心,还是起意要谋害自己,回去后他立刻严查!硬着头皮谢过了吴侍郎,还特别夸赞感激了薛淞几句。道他是个刚直之人。等到殿试之后,再请他上门作客。”忠顺王啧啧了两声道:“想不到那薛淞竟是个敢作敢为的!” 忠孝王沉思道:“薛家这样就不怕惹怒了忠义么?你说,薛家分家了,那东南商号给了薛淞?” “如果是这样,那等于是薛淞一人的行径,他自己承担下了这责任。若是日后忠义怪罪,薛家尽可以撇开他!”忠孝王感叹道:“他只怕也是立意要走文臣的路了,也以此举和武勋们做个切割!!”—文臣不畏权贵,风骨凛凛才是受到推崇的。此事传开后,老二也不敢对他下手。至于以后如何......忠孝王眼光闪烁。 “那他也是个聪明的,置于死地而后生!”忠顺王明白哥哥的意思,忽然又想起一事:“你道薛淞如何知道那‘陈芥菜卤’的,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呢。”于是,把三年前薛淞上京会试,因船上水手和下人重病,停留在小镇上求医,无意之间发现那灵药的经过说了一遍,感叹道;“这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善心有好报啊!这事也在京城传了起来,那艘船的船主还专门上门去拜谢了呢。” “四哥,你说这消息是不是也是薛淞安排人散发出来的。” “或许是,但即使是他有心为之,也是自保之法,并无不妥之处。”忠孝王不但不觉着薛淞不够坦诚,反而生出了几丝欣赏和兴趣。若薛淞只是那一味刚硬之人,那他的出息也有限了。 “薛淞殿试后,还要在京城里观政三年呢。得罪了二哥,只怕也不好过!”忠顺王叹息道。 忠孝王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道:“只怕未必!”:,,. 第162章 薛家父亲33 “四哥,你是说......”忠顺王迟疑地道,见到忠孝王默默地比了个手势,心中立刻就恍然了。他哂笑了两声,是啊,他怎么忘了呢,这皇家啊...... 永明帝在御花园中缓缓地散步,一边听着身边太监戴权的禀告,神情平静无波。听完后,他心中暗嗤了一声,想着,老二如今越发放纵了,这事情真相如何,大家都心中有数的。他还年轻呢,哪里是要急着为自己准备下檀香檀木的棺木啊,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试探他和朝廷的反应而已。檀香檀木,历来能有资格用的,只有太子! 永明帝眯着眼,眺望向宫外的天空,那里是忠义王府的方向,。他默然地回忆起昔日与这个儿子相处的亲密情形,心中不禁惆怅起来,喟然一叹。他们终究不是寻常父子啊,帝皇无私情,他们首先是君臣,之后才能论到亲情。 随着年岁增长,忠义亲王的心也逐步变大了,对老父亲始终占据着这皇位不放岂能没有怨气?而自己,也是不能容忍着忠义依仗着嫡长子的身份,不断凝聚手中权力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即使是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不成的! 这几年来,忠义亲王的行事让永明帝很是不满意。所以,永明帝也不急着立下太子之位,他要考察诸位皇子们,看谁更能承担起这江山重负来。再有,做皇帝的人,只要身体能撑得住,有谁会提前禅位,去做太上皇养老的?他做不来唐睿宗那么的淡泊不争,难道有谁想当李世民,逼迫自己当李渊么!想到此处,永明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薛淞倒还是真有勇有谋的!薛家,那不是与贾家和王家有亲的么?那么,这薛淞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 见永明帝对自己投向询问的目光,戴权立刻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禀告道:“皇上,那薛淞是薛家次子,前年薛家献上的‘陈芥菜卤’,便是他的手笔。上科会试已经通过,因生病放弃了殿试,此次上京便是为了补上那殿试。不过,他会试时名次不高,只怕会落到三甲。” “哦,国家取士,不光要看他经义文章如何,还得看他的人品才能。”永明帝淡淡地道。 “皇上说得是,礼部吴侍郎是薛淞举人时的座师,对他颇为赞誉。”戴权迎合道。 “忠君,孝义,他倒是做得不错!”永明帝赞了一句,对薛淞也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这些天来,薛淞面子上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但心中哪里能没有一点儿惊惶不安?这是封建社会啊,他虽然脱离了平民范畴,但一个男爵皇商家的儿子,一个尚未定下功名的士子,地位比起忠义亲王来,那也是天壤之别的! 他的举动,看似刚直孤勇,但其实只是在赌,在利用皇上和各皇子与忠义亲王之间的矛盾和平衡,赌忠义亲王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敢落人话柄,只得装作大度,容忍下他罢了! 他不想富贵险中求,纯粹是不得以!一旦忠义亲王事败,薛家逾制为他制作檀香檀木棺木,岂能不受牵连?书中薛蟠和薛宝钗的父亲早亡,薛家因此失去支撑,也不知是不是因此事而起? 在他隐晦地要挟之下,王伯爷也只能去了忠义王府一遭儿,拿着自己的面子苦苦劝说了忠义王爷。忠义王爷碍于要笼络王家,答应了不计较此事,‘大度’地要薛淞不必担心,还礼贤下士地准许薛淞殿试之后,可以来王府上拜见。 薛淞这才松了口气,忠义亲王丢了面子,嘴上是说不计较,但这话谁信呢?不过,只要再等几年,或许时间还要更短一些,忠义亲王即使想要计较,也没有机会了! 在汇集京城的举子们紧张准备会试时,薛淞也没闲着,他专心地打磨自己的策论写作,那是殿试要考的。在吴侍郎的帮助下,他得以了解到朝臣们争论的热点和朝廷的动向,吴侍郎还为他详细地进行了分析和总结。他自己则查看了很多篇以往殿试的好策论,自己也试写了一些。在大家文字水平差异不大的情况下,能否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是决定谁能脱颖而出的关键。 虽然做好了就做三甲进士的准备,但薛淞还是想努力争取能进入二甲的。‘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左宗棠这段话,饱含着人生哲理,薛淞用来作为自己人生的指南。 会试在万众瞩目中进行了。大半个月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再过了七天,殿试开始了。薛淞作为上一届的沧海遗珠,身穿着朝廷统一下发的贡生们参加殿试的衣裳,夹杂在一群或踌躇满志,或带着几分紧张,但精神上都很是兴奋骄傲的贡生中,整齐而安静地走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高大肃穆,装饰简洁而庄严。一走进大殿,立刻就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心中生出敬畏之心来。多少英杰,拼尽力气,只是为了能站在这里! 薛淞深吸了一口气,他作为游客曾经去参观过故宫,但如今身临其境,这才能真正深切地感受到皇权的威严和压迫感。他不是虚拟的NPC,他在这世界是活生生的人,兴衰浮沉,都是要亲身经历的真实人生,由不得他掉以轻心! 殿试的座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来排列的,前十名排在第一排,永明帝一眼就能看见,或许会对他们留下些印象来,众贡士们都羡慕地望着他们。 薛淞记得,上科他排名是三百零五名来着,那名次妥妥是排在后面的了。他本已经准备移步往大殿最后面而去。不想,那大殿上的太监却指引着他坐到了第五排。 “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座位?”薛淞忐忑不安地低声提醒道:“在下是去年的贡生,但名次并不太高的。”—他自己倒是不妨,至多众目睽睽之下换个座位,有些丢面子而已。但那引错了路的小太监,可要受到严厉责罚的了。 “没有错,薛贡士就请安坐吧!你是上届得中的,和其他人不同。”这时,在一旁的一位身着大太监服色的人道。 薛淞见状,就不再说话,道了一声谢后,就安静地坐下,等待考试。 大太监戴权看了看薛淞一眼,暗暗地点了点头。从这桩小事,就能看出薛淞其人为人坦然守规则,而且心地仁厚,这在富贵场上是难得的人品了。这场殿试,他也负责着时刻注意各位贡生们的表现,再禀告给皇上,这也是给他们定名次的考察标准之一。当然,这只是针对部分能入眼的人而言的。其他人,他再长几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啊! 殿试的题目是永明帝亲自出的,贡士们只需做一篇策论即可。策论,这是薛淞的长项,前世的开阔眼界和对古代社会问题的分析了解,再加上这几年,他也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下笔很是顺畅。 永明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把考生们的举止尽收眼底。戴权也在他耳边悄声禀告了自己仔细观察的情形。随着他的言语,永明帝的目光缓缓地从一个个人身上掠过,把那些人的面容和名字对应起来。在提到薛淞时,永明帝还略微停顿了一瞬。 坐得久了,永明帝也下来走动了两回。大殿上安静得只听见毛笔在纸上刷刷写字的声音。薛淞正在聚精会神地答卷,忽然感到有个人无声地立在自己身边。他猛地一惊,顿时背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来。 这大殿中能随意走动的人,只有永明帝一人!薛淞觉得胸口扑通通地在跳,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笔。 薛淞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有抬头,继续认真地书写着自己的答卷,心中虽然波澜起复,但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 在他身后,永明帝微微地颔首。他大略看了看,薛淞的答卷称不上多么惊才绝艳,但颇有几分特别的见识,那文章立意就不俗了。更难得的是,薛淞表现出的那份静气,让永明帝生出了欣赏之心。 他也转了一圈,有的贡士文章不错,但发现自己在旁边查看时,立刻就手脚僵硬,面容惶恐不安,让他觉得扫兴无趣。这选出的进士日后是要做官的,岂能那样上不了台盘? 殿试是当天就要出结果的。结束之后,贡士们都不出宫门,安排在在一处偏殿里休息,还可以在周围稍稍走动走动。主考官们则集中在一起,紧张地批阅试卷。过了几个时辰,考官们把评阅出的名次呈给永明帝。按照惯例,前十名的名次是要永明帝阅卷后,亲自定下来的。如果他有兴趣,还可以多看几份试卷。 永明帝仔细地阅了主考官们呈上的十份试卷,沉吟了半晌,点下了名次,状元、榜眼、探花、传胪都名花有主了。 永明帝继续看了几份卷子,名次上有升有降,但总的改变不大。把这些办好后,永明帝丢下笔,闲闲地问道:“朕方才巡视考场,见有位贡士颇有静气,知道朕立在他身后仍然镇定答卷。据戴权禀告,他乃是上届生病未能参加殿试的的贡士薛淞,但不知此番他的名次位列几何啊?” 众考官互相望了一眼,不明白皇上为何特意提到了此人。他们连忙找寻了一番。 “皇上,薛淞定在第二百一十九名。”主考官回答道。 “二百一十九名?”永明帝皱了皱眉:“那岂不是要落到三甲了?” “回皇上,正是三甲!” “把他文章呈上来。” 又看了一遍薛淞的策论,永明帝语气透出些不赞成:“众爱卿,朕见此篇策虽比不上前面那些,也能看得过去。而其策论中颇有新意,值得一读,这名次如何会如此低?” 听出永明帝语气中的不满,主考官连忙出面解释,薛淞策论中文采不算出众,他前科会试那名次着实低了些,如今也算提高了不少。而且,他是经过了三年,才进行了殿试。如果一下子提高太多,岂不显得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此言是顾虑太多,这是朝廷拔士,为的是选择有用之才,岂能因着顾忌就刻意压低了考生的名次!况且,那薛淞三年前就榜上有名,不仅没有因此放纵懒惰,反而学问精进,可见其人勤学不怠,善于自律,是个可造之才。”永明帝对薛淞坚守规矩,拒绝了忠义亲王,心中满意,也准备以此来敲打忠义亲王,立意要抬举薛淞几分,因此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如果不得永明帝器重,也不能被授予这会试主考之职。考官们都是灵通人,立刻也想起了前些日子薛淞和忠义亲王之间的纠葛。 哎呀,他们何必要牵扯进这皇家父子间的矛盾之中?反正大局已定,横竖永明帝心中还是有数的,再也不会拿着这最前面的名次来作为奖励的。 “皇上圣明,臣等不该顾忌太多。”主考官让步了。如果他不懂得在小事上妥协,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永明帝满意地点点头,他也不会做得过分,手下御笔一挥,点出了名次。 名次已出,所有的贡生如今都成了进士。他们头戴着三枝九叶冠,恭敬地立在太和殿前,听着执事官用洪亮的声音宣读考中进士们的姓名和名次。 “二甲第五十二名,金陵贡士薛淞,赐进士出身!” 听闻此言,薛淞猛地抬起头来,一时觉得有些回不过神。他觉得自己策论肯定是有进步的,但毕竟会试的名次着实低了些,殿试要想飞跃,也是难事!二甲进士他只是在准备尽力争取,努力过了就不后悔,他会坦然面对的。 但他也没想到,殿试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结果竟然那么好!薛淞忍不住脸上的笑容,眼中满是欢喜! 在那一天里,薛淞沉浸在欢喜之中,他没有注意到,他不是唯一中进士的勋贵子弟。还有一位身份比他显赫的,宁国府的嫡公子贾敬!只是,他运气没有薛淞好,刚好那名次就被排出了二甲,跌入了三甲之列。 贾敬听到执事官宣读了名次后,掩不住脸上的失望之色,他本来抱着很大的希望而来的。三甲进士,赐同进士出身!同进士,那就说不是真正的进士了!他望着考官们,心中愤愤然,定是他们不待见武勋,联合压低了他的名次!:,,. 第163章 薛家父亲34 三甲已定,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接受了京城百姓的欢呼赞美之后,晚间朝廷又设下了隆重的‘恩荣宴’,全体进士们都整理好仪容,很郑重地出席。 恩荣宴是在礼部的地盘上举办的,由礼部尚书主持。永明帝不会亲自出席,他派出了一位平日里喜欢书画,对政事不怎么感兴趣的弟弟代他前来,以示重视。他没有把这露脸的差事委派给自己任何一位儿子,不愿意让他们有机会笼络士子们。 吴侍郎作为礼部侍郎,也跟着操办这‘恩荣宴’。他不是今科的考官,按理来说,不算薛淞的座师。但薛淞这情况真是少有的,无论是上科,还是今科的主考官,都与他关系不够深切。因此,与薛淞最亲近的,还是吴侍郎。 今日殿试的情形,吴侍郎已经听说了,薛淞能一举进入二甲行列,那是意外之喜。由此可见,永明帝对薛淞拒绝忠义亲王的举动是赞成的,那么,自己站在薛淞一边支持他,也是正确的决定。永明帝施恩让薛淞进了二甲,那也说明,薛淞多少入了他的眼,这君主的喜恶,对臣子们日后的仕途至关重要!说到底,最后的抉择权还是掌控在皇上手中的! 吴侍郎望着坐在前面席次的薛淞,畅想着日后,笑容舒展。见薛淞发现了自己后,不动声色地向自己施礼示意,更是神采奕奕。 不提那日薛淞回到府中时,下人们如何为他热闹祝贺,左邻右舍如何纷纷上门道喜的,总之是门户生辉,光彩非凡。薛淞自己也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了,永明帝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忠义亲王只要脑子不昏聩,一时间是断然不敢为难他和薛家的了。 这一注,他赌对了! 就在同一天,贾家也是张灯结彩,那声势比起薛家,可是要盛大得多了。贾家一门两公,宁国公前几年虽然已经故去,但荣国公贾代善素来比兄弟还要得永明帝爱重,贾家并未受到影响,依旧声势不减。 贾敬降等袭了父亲的爵位,守了三年父孝后,今年下场参加了会试,就一举成功,从此就可以步入仕途。他身为国公之子,又集武勋和文臣于一身,日后必定是前程似锦啊! 贾家乃是八公之首,权势显赫,听到这喜讯,上门来道贺的老亲、同僚下属们是络绎不绝,各自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对着贾敬和贾代善是奉承不已,道贾敬是武勋子弟中的佼佼者。咱们孩子中得到进士功名的,至今可只有他一人呢,真是芝兰玉树,文武双全啊! 这个,好像是过誉了!贾敬想起太和殿唱名的情形,不禁觉着有些羞赧,他只才位列三甲,那金陵来的薛淞可是二甲进士了,位次在自己之上啊!况且,薛淞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 三年前的林如海,那是年轻有为的探花郎,贾敬面对着他时,既钦佩又觉得自愧不如。但林如海那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家学渊源,他书读得好,那不是理所当然么?贾家没有这个根基啊,比起唐兄弟贾赦和贾政来,贾敬已经有足够的理由骄傲了! 但那薛淞,唉,薛家可是皇商啊,在几家勋贵中,也是最低端的存着。薛家人只会做生意挣银子,每年都要往贾家、王家送上大笔年礼节礼,贾敬心中压根是看不上他们的,可谁能想到,薛家竟然时来运转了,出了薛淞这样一个奇人呢,竟然把自己都压得黯然失色! 贾敬心中在纠结时,贾代善也陷入了沉思。薛淞的成就并不会让他太在意,二甲进士又能如何,要熬多久才能出头的。但永明帝袒护薛淞的态度却让他心中生出警惕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永明帝对忠义亲王已经非常不满,到了不介意明晃晃地表示出来的地步了?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贾家将如何自处?贾代善心中埋怨起永明帝来,如果当初不是他担心忠义亲王自幼丧母,少了扶持,暗中示意,他贾家已然权势赫赫,何必要站在忠义亲王这一边?就是想要押宝博富贵,他也得仔细观察,看好了有把握了才会下注啊!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反复思索了一晚上,贾代善唤来了贾敬,与他商量此事。贾代善拿着薛淞这事为例,细细地分析了永明帝与忠义亲王之间至亲至疏的父子关系。 贾代善言道,贾家如今,最好的法子是仿效以前的大家族,分别下注,就像三国时候的诸葛家族一样。诸葛亮忠心辅佐蜀汉,官至宰相,是蜀汉的大功臣;而他那同样文武双全的哥哥诸葛恪却为吴王孙权重用,他们的堂弟诸葛诞则效忠曹魏。大家各为其主,其实目的都是为了家族的传承。无论哪家赢了,诸葛家族都能得到保全甚至保持富贵。 贾敬与忠义亲王年纪相近,素来交情甚密,如今也不好撇清开来了,不如善始善终。以后贾敬要从文官路晋身,立下个对主君不离不弃的忠诚有风骨的形象来,还是很有好处的。而且他不掌管兵权,即使忠义亲王想做什么出格之举,也不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有贾代善则选择始终效忠皇帝。 即使忠义亲王失势,那有贾代善在,总能有法子使之不牵连到贾敬身上。忠义亲王如果能如愿登上大位,有贾敬转圜,至多是贾代善本人受到冷落,贾家依旧屹立不倒。 贾敬思前想后,父亲去世后,贾家的定海神针就只有伯父了。他的法子,乍听上去,是有些冷酷算计,但确实对贾家来说,也是最稳妥的法子。他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了。 薛淞此番一鸣惊人,武勋们这才发现了这个后起之秀,薛家也算他们武勋中的一员吧?武勋们打算和薛淞联系联系,表现一下对小辈的关怀,他们武勋子弟能进入文官行列,那也是很难得的,值得笼络! 知道薛家与王家的姻亲关系,武勋们打算让王伯爷出面,设宴为薛淞庆贺,他们也借着这个机会与之熟悉起来,再让自己子女与之交集,不然大家之前都不相识,忽然赤眉白脸地凑上去,岂不很没面子? 他们盘算得是很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家是欣然答应下来,王子腾还亲自前去薛府相邀。结果,却晚了一步。 进士在放榜之后,有三个月的回乡探亲的假期。薛家留守的下人道,荣恩宴结束后,薛淞就命家人打点好行李,也不其他进士一样等着排官船,搭了一艘船,就返回金陵城了。:,,. 第164章 薛家父亲35 薛淞搭乘的船正是三年前上京时乘坐的那艘。知道薛淞急着要返乡, 老船主坚持要薛淞乘他的船走,而且不肯收他的费用, 当然这点薛淞是不肯答应的。于是, 船主就把船上最好的一间舱房留给了他,那是一个套间,拾缀得十分体面舒适, 薛淞很是满意。 当年被薛家救治的水手孙七如今已经当上了这艘船的副船主,再继续历练几年, 就能升为船主了。他见到薛淞,立刻很激动地上前来叩头感谢。薛淞连忙阻止了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能救人一命, 那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薛淞觉得那是正常人该有的道德观念。更何况, 也因为如此,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和薛家得到的收获巨大。认真论起来,恐怕他还要感激孙七呢。 这船上还有其他客人,于是薛淞吩咐孙七和下人们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嗯, 他也不想显摆自己的身份,一并吩咐孙七不许把他是一甲进士的事情透露出去,免得其他人见了他拘谨, 双方都不自在。 薛淞很怕麻烦,这才着急地离开京城。‘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远山有近亲!’,得到了一甲进士的功名, 再加上永明帝对他的另眼相看,薛淞就预感到京城里的武勋们会有所行动的。来自他们的‘善意’,自己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不妥当的。因此,薛淞果断溜了。 等到三个月后,薛淞回到京城时,武勋们想再拿着给他庆贺高中来做文章,连黄花菜都凉了! 已经过了许久,就不便再劳师动众了吧,再说,我刚刚一家人搬家到京城,着实忙乱;新科进士观政已经开始,我可不敢太招摇!......薛淞有充足的理由推脱过去的,此时,薛淞可不愿节外生枝,他自己不愿意和这些武勋们扯上什么关系,吴侍郎也告诫过他要注意的。 薛家并没有沾过武勋们多少光,皇商的恩典是先祖自己努力立功挣来的,贾家和王家的有限庇护是薛家多年来真金白银换来的,彼此并无相欠之处。 如今的薛家,情形比红楼书中要好多了。薛蟠和母亲作为依仗的王子腾还没有后来那样飞黄腾达,大权在握,薛老爷为人谨慎,薛霖也本分低调,薛家压根还没有薛蟠当家时的那般骄横淫奢,敢明目张胆地作下恶事来,这样完全可以从四大家族的破船上抽身! 心情舒畅了,在船上闲来无事,薛淞就时不时地走出船舱,看两岸风光。只要船只靠岸,他就兴致勃勃地上岸去游逛,着实是过得逍遥自在。 一天下午 ,薛淞正立在在航船上层的甲板上眺望观赏,远方青山如黛,江水浩渺,在一抹金色的夕阳下显得苍茫美丽,逐渐昏暗下去。对此美景,薛淞心旷神怡,一时间只觉得那景色颇有《春江花月夜》的情致。 《春江花月夜》的全文颇长,薛淞只记得着最经典的几句。他正准备开口念出来,却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已经在吟诵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就是这种感觉,来人竟然与他想到一处去了。薛淞心中一动,转身只见身后立着一位三十左右的斯文男子,看他的穿扮,那也是一位读书人。那男子衣着朴素,看上去有些陈旧了,袖口处还有磨损的痕迹。 那人见薛淞回望,于是彬彬有礼地上前招呼。两人遂攀谈起来。那男子言谈不俗,颇有几分学识。他也搭乘这船只,只他订下的舱室狭□□窄,空气沉浊,呆着很不舒服。但他每日里还是读书,疲累时便出来透透气。 几日后两人又见面聊天,发现互相很说得来,解了旅途的寂寞,于是熟悉起来。 薛淞从交谈中得知,那男子姓莫,字朴华,家境平常,一心想通过读书改变门庭。苦读不懈之下,十八岁时就考上了秀才,但命运不济,第一次乡试下场时,在考场上受热病倒,没有取中; 又苦读了两年,再一次准备参加乡试时,这时母亲又病故了,只得居家守孝,接着又错过了一场。这样就磋磨了好几年,他壮志依旧不改,此行便是去一家有名的书院里求学。 莫朴华叹息道,艰苦些他不在意,只是为了支持他求学,家中妻儿节衣缩食,生活清苦,妻子更是每日终日里做针线女红,换些银钱给他买书买纸笔。他身为人夫人父,不能出人头地,让妻儿受苦,心中实在惭愧! 薛淞对这样努力刻苦的人是很敬佩的,也为他的坎坷不顺而叹息。此时薛淞心情正好,手中也不差钱,便准备施于援手,只唯恐他要坚持读书人的风骨颜面,不肯接受。 两人相识之初,薛淞不愿显摆自己的身份,便道自己信薛,金陵人氏,家中是经商的。这话原也不算错,薛家本也是商人嘛,皇商!此时相熟了,更不好讲明真相了,这岂不是拿着旁人的黯淡失意来映衬自己的春风得意么,太不厚道了。 前世,薛淞也曾经资助过两名贫困生,从中学一直坚持到他们上了大学。那两位学生,后来便主动要求不再要资助了。他们说,上了大学后,他们可以在课余时间,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做一些工作来挣钱了,可以独立,就不应该再不劳而获。 薛淞因此特别欣慰,自己只是付出了力所能及的金钱,却帮助了两位青年从困境中走出来,成长,改变,拥抱新的,更好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做了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薛淞考虑着他可以在银钱上来支援莫朴华,只是,如何保护他的自尊心,又能让他欣然接受自己的心意呢,这还得好好斟酌一番。 薛淞见那男子船舱条件实在不佳,便请孙七给他调换了一间。孙七立刻就办了,坚决不肯收薛淞的银子,道那本是一间没人住的船室,空着也是空着,如何能收恩人的银子? 薛淞也就答应了,如果这样能让孙七觉得回报了他的恩惠而心中舒畅,那又何必勉强呢? 薛淞又见那文士在船上订了便宜的餐食,素菜居多,鱼肉少见,便知道其囊中羞涩,饮食寒素是为省钱。薛淞也不点破,只借口一人吃饭无趣,每天邀请朴华前来一起用餐。饭菜不铺张,但精致营养,十分美味。 莫朴华先到目的地,在要下船的前一天晚上,薛淞让人准备了一席丰富的酒菜为他送行。莫朴华那天有些心事,几杯酒下肚,不觉便有些醉意了。 他捏着酒杯,语气低落,絮絮地向薛淞诉说起了自己的不如意和艰难,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怀才不遇,不得施展;家中贫寒,难以支撑他读书,着实艰难,说不定哪一日就无法承担下去了!若是这场不中,他为了养活妻儿,是不是该放弃举业,去开个私塾,教几个学生糊口? ...... “朴华兄,”薛淞给他布了一筷子菜,劝说道:“你那只是运气不好,并不是学问不好,小弟相信你再努一把力,就能如愿的!坚持了那么久,若是就此放弃,未免可惜了!” “人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孟子曰: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比起孔圣人周游列国四处碰壁,自嘲为‘丧家之犬’,兄台这不过是小厄罢了!” “你我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朋友有疏财之义,小弟自然要为兄台分忧一一,请不要推辞!” 薛淞这话让莫朴华一阵激动,推辞了几回后,见薛淞态度坚定,也就爽快答应下来了。他提出,他也不能白得了薛淞的好处,他也要赠予薛淞一样礼物。 秀才人情纸半张,莫朴华要来了纸笔,挥毫写下了自己一首得意的诗词,并且郑重地落了款,拿给了薛淞。 “好字,好诗!”薛淞口中称赞道,目光却凝聚在那诗词下面的落款上。 “梅?”薛淞不动声色地道:“我一直以为朴华兄是姓‘莫’的呢,原来我一直称呼错了?” “哦,许是我们那里有口音,‘梅’和‘莫’听上去差不多吧。”莫朴华心情正好,随口回答道,却没看见身后的薛淞死死盯着这张纸,眸光闪烁,脸色慢慢地冷了下去。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大家都觉着有些累了,薛淞起身道:“朴华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还是早些安歇吧。”说着,便命小厮拿来了四十两银子来,赠予梅朴华。 想不到薛淞竟然赠予他这么多银子,此时一户普通人家,一十两银子就能过一年了,梅朴华大喜过望,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了银票,感激不已。 “薛兄弟,你一片盛情,我就愧领了。日后必有厚报!”梅朴华说着,忽然心念一动,这薛淞出手大方,可见家资多么饶富;其人形貌言谈都是极好的,即使是商户人家,也必是根基深厚的。他对自己欣赏友善,态度热情,如果能与他结下儿女亲家,得到他的帮扶,对自己和孩子都是很有好处的。自己膝下有儿有女,无论婚嫁都使得。 梅朴华这样想着,便试探着向薛淞遮遮掩掩地谈起这桩事,不料,刚刚开口,便被薛淞断然拒绝。 “朴华兄,此事不要再提了,我岂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你这样可是小看了我!”薛淞义正词严地道:“再有,我们的孩子年纪尚幼,天数无常,哪里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长大后人才好不好呢?纵然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做主的,但也不能这样随意而为,总得等孩子成人后,再仔细考察才是!孩子的一生幸福,可不能是父母报恩的工具!” 梅朴华顿时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薛淞的小厮伺候在旁边,见状心中暗暗纳闷,明明前几日一爷和那梅秀才还相处甚好啊,怎么忽然就不待见了梅秀才了呢?一爷原本高兴,是准备送给梅秀才一百两银子的,也是积积德,让他沾沾喜气,怎么忽然就变了卦?一爷可绝不是小气的人啊!唉,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一日,梅朴华就要下船了,他来向薛淞辞行,一再重复了自己的家乡和住处,言道日后必会报答薛淞的慷慨之举。 薛淞迎着他期盼的目光,潇洒地笑道:“梅兄,相见即是有缘,何必把这样小事放在心上”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梅朴华只得了一揖,施礼告辞而去。 望着梅朴华远去的背影,薛淞心中默默地道:“后会无期!” 第165章 薛家父亲36 从此, 薛宝琴再也不会与梅家有何交集了!薛淞望着滔滔江水,心中这样想着。薛宝琴是红楼书中最明艳大方的姑娘, 眼界心胸都与那些长在深闺中的金钗们不一样。她跟随着父亲, 少年时就看过了广阔的天地,心性自由舒展,在她的诗文里充溢着一种那些弱女子们缺乏的洒脱和豪情, 她活得神采飞扬! 薛宝琴也有一个温馨宽松的家庭,慈爱开明的父母, 友爱上进的兄长,本应该一生幸福的。但是,在太虚幻境中, 她却也被归入了‘薄命司’。 薛宝琴出场时, 白雪红梅, 一袭华服, 无比的惊艳特别, 但在那熠熠光的彩之下,却隐藏着不能为人道的辛酸和苦涩。父亲早逝,母亲病重,家世逐渐败落, 兄长独木难支。更糟糕的是, 自幼定亲的梅家有了悔婚的痕迹,这对一个豆蔻少女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这是父亲为薛宝琴自幼定下的亲事,很是体面。但梅家老爷是翰林, 是最清贵的文臣,前途大好,如何会与薛家产生了交集?文臣们连武勋都看不上,又怎么肯与商人结为儿女亲家, 并且薛宝琴的父亲其实连皇商也算不上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人是相识于梅翰林寒微之时,而且梅翰林是受了薛宝琴父亲莫大的恩惠。为了报恩,也或是看中了薛家的财产,因此才许下了婚姻。薛父与梅翰林交好,以为他是有才德的君子,于是答应了下来。以梅翰林当时的地位,薛家还或许还是算下嫁的呢。 多年之后,发达了的梅翰林却看不起败落了的薛家了,一心想悔婚,但又担心被人指责为忘恩负义,坏了自家的清贵名声。于是,他很‘聪明’地采用了拖延躲避的策略,否则,怎会阖家去外地上任,却不给薛家送一个消息? 女孩子青春有限,是耗不起的!梅翰林等着薛家主动来上门退婚,梅家便可以全身而退,这样他依旧是清白高贵的文臣,不沾染一丝尘埃! 呵呵,梅翰林这样的卑劣行径,真是可以和贾雨村一拼了!这个年代的女子本就过得艰难,无辜的薛宝琴更因此耽搁了青春年华,背负上了污名,被人退婚的女子,那必是自己很不好的,世人都这样认为。薛宝琴无端蒙受了这样大的伤害,日后还不知将是如何归宿! 这辈子,薛宝琴必定不会是这样悲苦的遭遇!薛淞目光沉沉地想着,梅朴华如何失去了自己的助力,将是怎样的命数呢,他还真有些好奇呢! 航船抵达了金陵城,一踏上码头,薛蟠就看见了薛家的管事和几个下在张望,他们在此处已经等了数日了。 他们一见到薛淞,立刻欢喜地迎上去,争先恐后地向薛淞贺喜,道辛苦。管事立刻命小厮去船上搬运行李,恭恭敬敬把薛淞请上马车,立刻又分出了两人,快马回去报信。 薛淞还在船上赶路的时候,朝廷已经把中进士名单的邸报加急发到各地,金陵府早已派差役去薛家报过喜了。这当儿,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们都知晓了,薛家宗族也轰动了。这可是二甲进士啊,且薛淞的名次还很靠前,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大家早已经上门道贺了一回,就等着薛淞回来,再大办一场庆祝呢! 老爷派我们在这码头等了您好几日了,二爷,咱们赶紧家去吧!管事满面笑容地催促道。 薛淞的马车刚到薛府门前,就看见一群下人们簇拥在大门前,见了薛淞,一叠连声地呼唤道“二爷回来了!”、“赶快去报老爷!”,随即便是鞭炮声大响起来。此时,薛老爷和薛霖接到了报信,已经走到了门口,迎接薛淞衣锦还乡。 “好啊,淞儿,你这是为薛家争气了啊!”薛老爷喜上眉梢,见到了薛淞向他施礼,上前一把拉住,笑得合不拢嘴。 前几日,金陵府便大张旗鼓地送来了喜报,而且这回是礼房的主事亲自送来的。主事态度热情,一见面,就对着薛老爷赞叹不已,夸奖薛淞年少有为,薛老爷教子有方,还说孙知府听说此事,也高兴不已,他不便前来,委托自己表达祝贺之意。孙知府这样的态度,亲近而客气,分明是已经把薛淞当做了同等阶层的自己人来对待了。 薛家,自此之后,不仅仅是贵爵皇商,而且也能称得上是书香门第。日后的子孙们,若是有意,便可以往这方面发展了。这样一来,不仅薛家可稳固根基和声势,也可增加一条出路,避免了子孙们的内斗。 薛淞喝了杯茶,不及回自己的随园,就和父亲哥哥叙述起了在京城的经历。薛老爷听完,沉吟了许久。他起先是震惊,手心中捏着一把汗;听到后来,便是惊喜;等到再回味,心中就战栗起来了。 薛老爷自薛淞上京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倒不如何担心薛淞的功名,他已经认定了会是一个三甲进士,毕竟薛淞会试排名是挺靠后的。 他怕的是薛淞对上忠义王府时会意气用事,若是惹恼了忠义亲王,可如何是好?淞儿他,他能挡得住忠义亲王的报复吗? 还有,虽说淞儿一口答应由他来承担后果,但忠义亲王真的会当真吗,他还会不会迁怒到整个薛家?不说别的,就是在皇商资格上刁难一番,易如反掌,鸡蛋里总能挑出骨头来的,那薛家的营生怎么办?...... 薛霖在薛淞上京后,也越想越后悔起来,他也去和薛老爷谈起此事,觉得薛淞太过胆大,建议父亲同意让他立刻赶去京城阻止,至少也要给王伯爷和王子腾写封书信,告之这原委,求他们设法为薛家转圜求情。薛老爷思忖了良久,还是咬牙拒绝了。 幸亏当时没有这样做,两人心中都庆幸起来。永明帝对薛淞的抬举,说明他此举是正合了皇上的心意,这是押对了宝啊!如果真的顺从了忠义王府的要求,这薛家的结果,实在是不敢想象! 薛老爷不禁感叹了一声,由此可见,淞儿的眼光是远胜于自己和薛霖啊,自己半生经历了那么多,竟然不如淞儿看得透彻,这就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吧! 他暗下决定,等到蟠儿再大一些,就去延请一位先生来,教他识字和道理,但也不能死读书,那只能成为腐儒,就以淞儿作为榜样吧。薛霖也闭口不言,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他只能服气了。 薛家族长和族老们听说薛淞回来了,也兴冲冲地来到薛府。薛淞此番成为进士,薛氏宗族受益匪浅。在官府报喜的第二天,族长就与薛老爷去了金陵府衙,顺利地给薛家全族男丁办理好了免除徭役的手续,阖族上下都欢喜得紧,这下,大家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再受徭役之苦了。 这都是薛淞争气啊!族老们团团围着薛淞赞不绝口,薛霖见状,心中默然了一瞬,随即心情平静下来。 此刻,他是真正对弟弟再也生不出嫉妒之心了。这些日子以来,薛家所受到的关注和荣耀让他醒悟过来了,薛淞对薛家的价值是什么。当你与一个人的差距太大时,你对他只能是羡慕地仰视了! 族长和薛老爷、薛淞商量起立进士碑的事情。按照法规,进士可以从当地府衙里领到五十两银子来立一块碑,以时荣耀。 这没说的,在薛淞回到金陵城的第二日,薛老爷就兴冲冲地派管家去领了银子出来。薛家不差钱的,但这五十两银子却是极体面的。薛老爷舍不得花,把这五十两银子贡在祖宗牌位面前。最后,薛府花了五百两银子,在薛府那条巷子口,立下了一座汉白玉的进士碑。 第166章 薛家父亲37 几个月不见, 薛虬已经长开了些,出落得非常可爱, 从外貌上来说, 他是继承了薛淞和方氏的优点。见到好久未见的父亲,薛虬竟然还不认生,咧着没牙的小嘴, 冲着薛淞咯咯地笑着。 方氏看着薛淞抱着薛虬亲热地逗弄着,心中满是欢喜, 眉宇间一片柔情。自薛淞高中的消息传来,这些日子,方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薛淞功名带来的荣耀。 每日里上门道喜的官绅族人们是络绎不绝, 那些男丁, 自有薛老爷和薛霖出面招待, 但许多女眷是直接递帖子到随园去拜访方氏的。因为薛淞已经分出去了嘛, 而且薛老太君已经故去, 她们总不能去拜访薛淞的大嫂吧,没这个道理。 这些夫人们,都来自金陵城里上等富贵人家,上门时都带了价值不菲的精致礼物前来。她们与方氏言笑晏晏, 态度亲近, 言谈中对薛淞夫妻是赞叹有加,连幼小的薛虬都夸成了菩萨前的小金童一般。 方氏终日要与这些贵妇们应酬,虽然身体有些劳累,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她的父母和兄嫂、姐姐们也来看了她一回,对她讲述了薛淞这个二甲进士的价值和前途发展,更让方氏有了个更清晰的认识。 其实就是她们不说, 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也给了方氏直接的感受。族长和族老们的夫人再也没人会把薛淞和方氏视为族中的小辈,以长辈自居了。因为薛淞日后要出仕做官,那就是朝廷的人了,宗族对他就再无多少约束力,摆不起架子来。 相反宗族还会有许多要依仗薛淞的地方。一个宗族要有当官的子弟,才能在地方上腰杆子硬正,不被外人欺凌。就说薛淞这一中进士,全族男丁的徭役都免了,府衙里对着去办理的族长和徐老爷态度客气得紧。这是多大的惠泽啊! 如今在众位贵妇人的眼中,方氏的地位那已经超越了长房的王秀云。眼下或许还不太明显,但大家都相信,薛淞日后的前程远大,那方氏的身份自然久跟着水涨船高。夫贵妻荣,在这个时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薛淞的假期有三个月,他要和各路人马应酬,还要处理不少杂事。那立进士碑的差事薛霖主动揽下了,在他的督促下,那进士碑建得非常气派。他也想明白了,薛淞中进士,薛家受益,他自然也跟着沾光。他与薛淞,合则两利,分则两弊,经忠义亲王之事,他知道薛淞的眼光谋略要远胜于自己。 而且,薛淞是自己主动承担了风险的,那原该是自己承担的风险 ,薛霖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些触动呢? 薛淞时常过来薛府,陪着薛老爷,聊天,饮茶,外出游玩,承欢膝下。他心中明白,这一去京城,两人相见的时候就不多了,这年代的交通水平让人绝望! 想到这里,薛淞心中不免有些难过,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薛老爷对他一直都是很慈爱的。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能有这般出息,在薛淞未科举出头的时候,在薛老爷心中,薛霖是薛家产业的继承人,而薛淞,则是他最疼宠的小儿子。薛老爷也努力地为薛淞做了不少安排,以保障他日后能过上轻松富足的生活。 这份很纯粹的亲情,薛淞是铭记在心中,这也是他可以容忍下薛霖夫妻最初的一些小动作,小心思,也关心着薛家的未来。否则,以他的性子,他尽可以不管不顾,只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薛淞还有两千亩田可以免田税,分家时他名下的田地和方氏的陪嫁田庄加起来有一千多亩,余下的免税名额,薛淞就大方地让给了薛老爷和薛霖,他们是自己留着用也好,是拿去贡献给宗族也罢,薛淞就不管了。 方氏和下人们忙着打点行李。方氏当时陪嫁了一套很精致的黄花梨的家具,那是方家多年搜集到的好木料,给方氏出嫁时用上了,这是家人的一片心意,方氏舍不得抛下。 薛淞便建议回程时再包一艘大些的货船,把这套家具也给带上。京城居,大不易,权贵云集,若是重新打造一房好家具,价格昂贵不说,这样的好木头,也是很难找到的。 懂得经济世情,那不是什么俗气的事,薛淞不是贾宝玉那等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没有那种福气! 薛淞就是个俗人,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是他觉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遭儿,如果可以通过努力,有能力改变一些人的命运,比如薛宝琴、薛宝钗,那他就没有白来!他需要与这世界妥协,和光同尘,但他宁愿如此,也不想在亲人们,那些美好的女孩子们需要援救的时候,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走向那悲剧的命运。 两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薛淞要带着方氏和薛虬启程了。在港口上,他们一家人含泪向薛方两位父亲叩拜辞别,登上了航船,向着遥远的京城而去。 薛淞,就这样离开了自小生活的金陵城,开始了在京城的新生活。 虽然依依不舍,在金陵城留下了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但心之所安,便是故乡! 这次,他们赶路没有再耽误,但方氏一路看着沿途的山水风景,也是眉飞色舞,丝毫不觉着疲累和不适。薛淞莞尔一笑,方氏在这个时代里,其实也算是追求心灵自由的女子了,有这样的父母,才会养育出那薛蝌、薛宝琴那样出色的儿女来。 离假期期满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薛淞一家到了京城,住进了薛府。当天,人疲马乏,众人安顿下来,薛淞命人从酒楼里订了一席饭菜来,草草地吃了后,大家就歇下了。 方氏休息了一日后 ,就带领着下人们拆卸行李,兴致勃勃地收拾起家来。她很能干,管家有条不紊,没几日,薛府在她手上就焕然一新。薛淞看着那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宅子,心中非常满意。两人心意融洽,互相扶持体谅,这样的人间烟火让他觉得踏实安心。 薛淞回去销假,众进士们陆陆续续地也都回来了。接着,在吏部的安排下,进士们就要开始了为期三年的观政生涯。 所谓观政,即是进士们在京城各衙门里流转,跟着官员学习如何处理政事,积累经验和能力。一般他们会选择在两三个衙门中轮流,以其中一处为主。三年期满后,吏部再根据他们在观政时的表现,展示出来的才能和进士们身后的背景势力,来给安排官职。 一甲是直接进翰林院当修撰和编修,从此有了进入中央高层的资格;其余的进士,要么留在京城各衙门里做主事,要么,就外放了去做知县,但具体分到何处,其中差别还是挺大的。二甲进士自然要比三甲安排的出路好。 吴侍郎详细给薛淞分析了这观政的情形。薛淞的名次在二甲中也算靠前的,在选择上总有些优待的。吴侍郎道他可以和吏部疏通一下,把薛淞安排在像翰林院和礼部这样清贵的地方,名声好听,又好与高官们混个脸熟,留下印象来,这样对他的仕途是很有利的。 薛淞仔细思量后,婉言谢绝了吴侍郎的好意。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论起心思计谋来,他自忖没这个天分。吴侍郎许是从忠义亲那桩事上对他信心十足,认为他是个心思缜密果断的可造之材,但薛淞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有知道剧情这个大外挂存在,否则,...... 还有,他也不喜欢整日的舞文弄墨,那并非自己的擅长,在这方面,他怎么也胜不过那些货真价实的一甲、二甲进士的。他更厌恶那些整日勾心斗角的算计,太累了,不值得! “ 如果可以,还请老师帮助把我安排到户部吧!”薛淞对吴侍郎诚恳地道:“老师您也知道,我家是皇商出身,在管理财务、经营、计算方面是比旁人强的,但论起文章笔墨来,只能说差强人意。以己之短,来对上旁人之长,那是不智的!” 吴侍郎惋惜地叹了口气,薛淞志不在此,那也是无法。既然如此,踏实安生地做事,也是一条好的出路。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你了。户部莫侍郎是我师兄,我把你推荐到户部。你好好地跟着他,必会有所进益的!”吴侍郎想了一想,嘱咐道。 薛淞感激地施礼:“学生必不会辜负老师厚望!” 几日后,进士们各自分配了观政的去处,薛淞如愿被分去了户部。 就在同一年,还有位武勋出身的三甲进士贾敬,他名次虽然不高,但分配到的观政衙门倒是很不错的,居然去了翰林院中书科。因为他是先宁国公之子和宁国府的继承人,身份与其他人都不同,且贾敬得到了忠义亲王的大力举荐,吏部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还有,上届的进士们也结束了三年的观政,正式被授予了官职。 薛淞从文件中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林如海! 前科探花郎,荣国公的女婿,被吏部分进了御史台,成为了一名新进御史。御史大夫们既清贵,又掌握着监察、弹劾官员之权力,是个让人羡慕的官职。 薛淞默然了良久,想起书中林家和林黛玉凄凉的结局,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茨威格的一句话:命运赠予的礼物,暗中都标好了价钱! 第167章 薛家父亲38 薛淞在户部的观政生活, 还是挺愉快的。户部不同于翰林院、礼部那些需要揣摩人心和文字等细节的地方,还是挺务实的。但又不同于工部这样干活的部门, 户部掌管着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 地位是举足轻重,各地方、朝廷里各部门都对户部要殷勤巴结几分。 这是财神爷啊!不然,得罪了户部, 人家不动声色地拖延要发给你的钱粮几日,或是寻个借口紧一紧你, 那你就吃不消了! 但也因有这样的好处,户部就不是好混事的地方,但这里却很适合薛淞。他本来也不喜欢弄那些虚头巴脑的, 翰林院, 那是培养领导大秘的地方啊, 薛淞想着便要打个寒战, 他哪里是这个材料? 薛淞被分派到了度支科, 那里负责核算夏税、秋粮、运输、赏赐、俸禄、地方留下的税粮等。他先被派着跟随一位主事打下手,那主事原不指望薛淞能做什么的。那些观政进士也只是走个过场,他们擅长的是经义文章,多年寒窗苦读, 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怕自己家的柴米油盐都不曾沾手过,让他们管理账务,岂不是会弄得一团糟? 谁知薛淞被那主事指点了一番后, 竟然很快就熟悉上手了。那账目核算起来,竟然是经年的账房也比不上,又快又准确。众人都为之惊叹称赞,薛淞也不自矜, 只笑着言道,他家是皇商嘛,这不是他从小就开始见识,无非是熟能生巧罢了,不值得什么! 众人知道这实情并非如此简单,这只是薛淞的谦虚之语,但大家对薛淞这种谦虚的态度很满意。薛淞不但有能力,还很通人情世故,不让旁人难堪,这种通透在心性颇高的进士中,是不多见的。 等到和大家关系更熟悉了一层之后,薛淞就把前世的知识慢慢地展示出来了,比如阿拉伯数字,比如加减乘除的方法。 他假托这是少年时在金陵城遇到来华夏游学的外国算术大家,得他传授了这些本事。他原本不知道这些法门的价值,只因为兴趣好奇认真学习了,但现在却觉着这些法子真是挺好用的。大家如果愿意学,他尽可以倾囊相传。 说到做到,薛淞果然很耐心地把这些知识教授给了众人,哪怕是那些品级很低的吏员,只要愿意向他请教,他都很乐意地指点。户部的人因此对薛淞的印象很好,他在户部也与众人相处融洽,观政生活过得是如鱼得水,非常顺畅。 在户部里的历练,也让薛淞受益匪浅。户部,这相当于现代的财政部啊,这个平台是足够高的,站在这里,全国的经济情况可以尽收眼底,可以得到各种消息,从中分析出自己所想知道的东西。这在信息闭塞的古代社会里,对于经商是极有利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降维打击了! 薛淞对于自己未来,是有打算的。他观政的表现很好,那在吴侍郎的帮助下,日后他就有很大希望留在户部任职。 他看中了金科,金科掌管着海外贸易、中外互市商船、鱼、盐、茶叶、宝钞、赋税、追赃罚款收折等,这正与他的经营目标吻合啊。当然,他不会以权谋私,但这职位,确实也会给他带来太多的便利。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薛淞不觉得利用对自己有益的条件是不对的。 一日,薛淞正在指导一位吏员计算,专心之余,没有注意到门口立着一人。等那吏员走后,薛淞抬头望去,才发现了门前站着的人。望着那人身上的服饰,薛淞心中一惊,立刻立起身来迎接。 “王爷。”薛淞拱手道,态度不卑不亢,他的身份还不能接触到最上层的皇家,不知道眼前这究竟是哪位贵人。 “吾乃忠孝郡王。”那人看出了薛淞的疑惑,淡淡地道。 薛淞心中大震。红楼书中,谁是那笑到最后的人?忠义亲王最先就坏了事,这是很明确的了;六皇子是甄贵妃所出,自然也是要排除在外的;那忠顺亲王在书中并未露面,但他的长史对着贾家人时,那是一个高高在上,咄咄逼人,而贾政只能一味地赔笑解释,心中惊惧。那时贤德妃才省亲不久,对着妃子家态度敢如此强硬不屑,可见忠顺亲王地位尊崇,与皇帝是何等的亲密,得到信任! 如此一来,这下一任皇帝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就是眼前这位,忠顺亲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忠孝王! 在他手上,四大家族被彻底清算,大厦倾覆,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的结局,包括薛家,那是家破人亡!薛淞心中五味纷呈,但他不能违心地说,忠孝王做得不对。那么骄奢淫逸的四大家族若是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那才是社会的悲剧! 幸好,薛家还能挽救,还有脱身的机会!薛淞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但面容依旧保持着镇静安然。 “你这法子倒是挺新奇的,是你独创的么?”忠孝王淡淡地问道。 “非也,是下官在金陵城时自一位云游的外洋算术大家处学到的。” “哦,那算术大家四海为家,很快就离开华夏了,再也没有了消息。”薛淞回答得滴水不漏,就是有人不信,也没地方去找这样一位外国算术大家了。 “既然如此,若是你把这法门据为己有,不也无人知晓了?”忠孝王又追问道。 “这怎么可以?”薛淞一愣之后,断然道:“这岂不是鸠占鹊巢!下官虽算不上圣贤君子,但这样的事情,是不愿做,也不屑去做!”薛淞脸色流露出愤慨的神情。 薛淞语气中并非那么恭顺,但忠孝王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带上了一丝欣赏。他本也不喜欢那种唯唯诺诺的庸人,薛淞这样,他反而觉得那是一种真性情。联想到他敢坚持着规矩,不惜违抗忠义亲王,也不做僭越之事。忠孝王对薛淞生出了些许好感。 他从吴侍郎处听到他对薛淞的评价颇高,又听说其擅长算术,而且在户部观政时也不藏私,把这法子教给众人。今日他前来户部询问赋税收集情况,想起此事,不禁心中一动,也不让人传召,便亲自往度支科走去,在门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若说教授同僚,还是想笼络人心,那么对待低等的吏员也耐心地讲解,可见其人品不错了。 “薛淞,你们这观政要轮转衙门的。你在这户部,也呆了不少时日吧?”忠孝王问道:“下一处你要往何处去,可有个想法?” 见薛淞皱眉思索,忠孝王闲闲地又加了一句:“皇上命各皇子们参与协政,忠义亲王是中书省,忠平王是礼部,忠顺不耐烦政务,分管的是内务府,本王是工部......” “工部!”薛淞立刻回答道:“若王爷不嫌弃,我欲往工部!” 这有些出乎忠孝王的意料。忠义亲王那不提,忠平王是甄贵妃所出,与勋贵们向来交好,尤其是与贾家,更加亲厚,与薛家也是正常往来的。忠孝王本以为,薛淞定会因此选择礼部,还有吴侍郎会照顾着他不是么?若是内务府,那也说得过去,薛家是皇商嘛,这在内务府乘机把关系打点好了,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薛淞选择了工部,忠孝王就感到有些迷茫了。工部在六部中,可谓是个边缘部门,比不得吏部和户部的权势,也没有礼部的清贵。 至于他自己,忠孝王自嘲地想着,可比不上忠义和忠平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而且他为人严肃较真,在朝中人缘并不太好! “为何?要知道工部并不是香饽饽。”忠孝王追问道。 “王爷,我有自知之明。”薛淞诚恳地回答道:“我文墨并不出众,会试时名次也是排在后面的,中书省那样的地方是不敢去的,没的滥竽充数;内务府,我家中本是皇商,那理当避避嫌。若说在内务府里做事,结不下一点交情,日后沾不到一点好处,那岂不是骗人的么?” “我生性不算老成持重,少年时也是不愿拘礼的。如今有妻有子,收敛了性情,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些实在的事情。工部、户部这样的地方正适合我,而且我擅长些格物之术,这方面也能比旁人做得好一些。王爷也是不沽名钓誉,认真做事的人,这一点我甚是佩服!” 忠孝王听了一愣,触动了心怀,不禁叹息了一声,自嘲道:“那你可知,我在朝中名声并不算好,多有人觉得我苛刻,不够仁厚。” “王爷,要认真负责一桩事,就没有不得罪人的!”薛淞想了一想,编了个例子:“下官家中商铺不少,其中有个小铺子一直获利很少,甚至赔钱。下官就派了自己的奶哥哥前去做掌柜,他去了后,理清了那里面的弊端,定了规矩出来,管束严格,奖勤罚懒,大半年后,那铺子就变了许多,收益也增加了。也有不少人去我父亲面前抱怨诉苦,说我奶哥哥苛刻严厉,不近人情,但我父亲最后看的是那结果。后来,我那奶哥哥就成了我新开办的东南商号的掌柜。” “王爷,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好,好!”忠孝王眼睛一亮:“说得对!薛淞,这话真是与本王想到一处去了!既然如此,你就准备好来本王处吧,本王给你施展本事的机会!”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薛淞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天下掉下的馅饼,哪能不接着啊! 第168章 薛家父亲39 薛淞起初是怀着‘抱大腿’的心思去接近忠孝王的, 本意是想着要给他留下好印象来,日后才能保全薛家,甚至期盼着能再进一步。但真正与忠孝王接触了之后, 薛淞慢慢地发现, 其实他是个不错的人, 至少他当皇帝,比起忠义、忠平那样的人, 对百姓国家要好得多。 忠孝王为人严肃, 看上去并非那么和蔼可亲, 人缘在诸位皇子中不算最好的。但他认真, 讲究规则,在他手下, 只要立身正派,踏实做事,他就会信任重用你, 却最厌恶酒囊饭袋之徒。为这样的人效力, 身累,心却不累,很契合薛淞的胃口。 但这也说明了, 为什么四大家族最后会被抄家败落的原因,忠孝王是要励精图治的, 容不下禄蠹们。 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子子孙孙都于国于民无用, 却想一代代地安享荣华富贵?哪个人做皇帝都难容忍下去的, 凭什么呢? 新帝没有自己得力有用的臣子么,而资源是有限的。比如,你宁荣一府在京城那么繁华的地段占据了整整一条街, 那让后来的臣子往哪里住? 薛淞不算工科人才,但多亏了义务教育,论起科学知识和素养来,比在这个时代的人胜过了好几筹。因此,薛淞在工部里的表现也很是亮眼,上下对他的评价都甚好,认为他能干又认真。 忠孝王协理工部,虽在兄弟们中不算出奇,他对这差事还是看得很重,这是他进入朝廷的很要紧的一步。因此,每隔个五六天,他都要往工部来一趟,看看工作情况,问一问工部的大人们有何烦难,对工部官员们的表现也会了解一番。 在这期间,他好几次听到侍郎、郎中们口中提到了薛淞,比如薛淞帮着筹划了哪个工程,节省下不少开支,效果还比原来的好;薛淞道江南女子织布收益不少,但那速度慢了些,可以改进纺织机。若是有空闲,他准备好生琢磨一番;薛淞把自己所学传授给同僚,竟然不会藏私,听说其人在户部也是如此,实属不易...... 忠孝王听着这些话语,心中对薛淞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借着查问公事,忠孝王与薛淞开始了接触。表现得并不明显,忠孝王一来不愿意被认为笼络臣子,也存着观察他的心思,细水长流的,对薛淞可以有更深的了解。 难得这些勋贵中有这样一股清流,忠孝王越来越觉得薛淞难得,有才干,坦诚洒脱,真性情! 真正是歹竹出好笋!忠孝王想起那些四王八公那些武勋家的子弟,心中一万个看不上,不禁冷哼了一声。不说贾赦、王子胜那样一无是处的纨绔,就是看着有出息的王子腾、贾敬这等人,也是心思不纯正的。 王子腾野心勃勃,手腕圆滑厉害,借助贾代善的力量收揽兵权;贾敬秉性高傲,依仗着自己的家世和忠义亲王的扶持,那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以三甲进士的身份竟然能进了翰林院! 呵呵,指望着打个基础下来,日后就能一步登天?可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能进去的都是极有学识的人,一甲进士那是起步,哪里能容得下一个三甲出身的混迹其中?更别说,文臣天生就和武勋是站在对立面的。 据说,那贾敬在翰林院的处境着实尴尬,暗地里被排挤得厉害。没人理会他,个个对他态度冷漠,他的那些才学,在翰林院这种地方,根本就不足道哉。这样一日日的打压,根本就是一种无形的折磨。因此,等到贾敬离开翰林院,轮转到礼部时,成绩是乏善可陈的。 这样对比着,更显得薛淞为人光明磊落,才德出众了,忠孝王心中暗暗生出了招揽他的心思。 薛淞在京城里观政,与金陵老家也是联系不断。薛家如今还是薛老爷在管理,他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做事越发老辣谨慎。 薛霖被父亲重重敲打了之后,清醒了许多,跟在父亲身后,也见识到了许多。此时,随着薛家授爵和薛淞中进士,薛家来往的人层次一下子上去了。在外面行走办事,旁人对他们的态度也大不一样,这种从所未有的尊重让他觉得非常满足。居养体 ,移养气,在这过程中,薛霖总有进益。 薛老爷想起薛淞还在金陵时,就对薛蟠的教养非常关注,也跟着重视起来。他和薛霖终日在外奔忙,空闲时间着实不多,而王秀云那样做派,薛老爷可不敢让她管着薛蟠,只怕好好的孩子让她宠溺坏了。 于是,薛老爷就琢磨着给薛蟠寻个好先生教起来。花了些功夫,还真给找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那是一位姓陈的中年秀才,生性旷达开朗,家中有些田产,衣食无忧,后来也就没有拼命考功名了。陈秀才膝下两个儿子,教养得都很出色,已经去了有名是书院读书,可见其教子有方。更难得的是,陈秀才家中和谐,与儿子关系尤其亲密,这在当时可是极难得的。 薛老爷和薛淞请来了陈秀才,叫来薛蟠前来拜师,薛蟠还是个孩子,秀才当老师是绰绰有余的了。而陈秀才教孩子很有一手,既严明规矩,又懂得循循善诱,薛蟠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先生,很听他的话。 如果薛家还只是皇商,陈秀才未必愿意上门来给薛蟠做西席,虽然薛家出的束脩很高。只是,如今的薛家,是有爵位在身的,尤其还出了个一甲进士,那门第就不一样了。 听薛老爷讲述了薛淞对薛蟠的教育想法,陈秀才觉着很有道理,也就借鉴了教学。薛淞年纪还小,他每日里便教他识字,给他讲各种有有意义的小故事,还经常带他出去各处看看。薛家是经商的,对世情都不了解,日后还不要被人哄骗了家产去? 贾宝玉可以不认识银戳子,但薛蟠却不能不知道货物行情价钱,这是薛淞的要求。想想不接地气的道光皇帝俭省到穿打补丁的衣服,却舍不得地吃着内务府十两银子一个的鸡蛋,实在是很讽刺。薛家做着供奉皇家的生意,如果拿着比世面上价格高出十倍百倍的东西贡上去,那在新帝手中,离抄家也不远了! 在陈秀才的教导下,薛蟠读书成不成的那另外说,至少可以懂得些律法道理,人情世故,能好好做人便是好事。 薛淞接到来自金陵城的家信,心中舒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其实在京城里的生活并不轻松。 第169章 薛家父亲40 薛淞和方氏在京城中过得甚是安稳。虽然南北方气候风俗等差异颇大, 但薛淞前世走过了不少地方的,而方氏也是个随遇而安,适应力挺强的女子, 在做姑娘时就随着父亲迁徙了一回了, 也不在意这个变化。 况且,薛家的条件算是很优裕的,就说在京城里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舒适宽敞宅子, 大多数中等官员们都是没法做到的, 观政进士们大多是住着官府的房舍, 少不得要分心。薛家一家人却可以安居乐业,减少了许多烦忧。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丰厚的家底, 薛淞才能集中精力来好好做事,不会为日常生计劳神,也有足够的底气独善其身, 不至于会为了银钱而折腰迷惑。薛淞再次感叹出生在薛家, 也不全是坏处的。 除了分家时得到的家产带来的稳定收益外,薛淞和方氏也对经营自己的产业很上心。那棵千年檀香檀木送到了金陵城后,薛淞便请薛老爷找寻了高明的巧匠, 截了一半木料, 做成了不少摆设和手串等装饰物件,精工细雕,非常用心。古代手艺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那些物件都做得极其精致,堪称是艺术品!加上那顶级的质料, 看上去无比的高贵奢华,饶是薛淞自小就见惯了许多好东西,看着被挑选出来送到京城的几件, 也是啧啧赞叹不已的。 那些物品,薛淞分出了一半,先留在金陵薛家相熟的珠宝铺子里售卖。薛家如今身份不凡,连带着薛家的物品也涨了身价,售卖起来,甚是抢手。 余下的一半,薛淞嘱咐父兄,好东西不要一下子出手,隔段时间拿些出来卖,等到这千年檀香檀木的名气出来后,可以慢慢地提高价钱。这就是饥饿营销。逐渐打造个薛家所出,皆为精品的印象后,就可以开设自己的薛氏商铺了。 薛淞和方氏的精力有限,经营要往贵精不贵多的路线上发展。薛家在江南多年,在商场上根基深厚,薛淞考虑到三年之后自己的去向未定,名的产业暂且不移至京城,在富庶安逸的江南一带发展为好,拜托给了薛老爷照看。 奶兄谢平掌管的东南商号渐渐有了进展。他救下的南洋商人在所在之地颇有些势力,在那商人的牵线搭桥之下,商号里从江南一带运来大量的丝绸瓷器,在东南沿海与南洋商人们交易,换取到南洋出产的宝石香料、上好木材,再运往江南售卖。这样交易了几趟后,获利非常丰厚,薛淞论功行赏,也按照原先的约定给了谢平不少分红,谢平的干劲越发高了。 薛淞惦记的不只是赚取银钱,他叮嘱谢平,要花大力气打听海外是否出现了新的粮食作物,哪怕是未见过的蔬菜、水果之类也要及时把种子搜集过来,不惜重金悬赏。但这些事情可不是一蹴即就的,薛淞也不知道如今新大陆的情形,这时代的消息是非常闭塞的,千里的行程都要以月为单位计量。 真该让喜欢《从前慢》的人来这里好好体会一下,保管他会改变心意!薛淞苦笑着想道 。 另一半木头,薛淞让薛老爷收在库里好生保管着。他记得,明清之时,自南洋来的好紫檀木是越来越少,价值一路走高,最后市面上都是拿着其他的檀木来冒充。他准备把那一半檀香檀木留着,日后用来给女儿打造嫁妆。若不是为了眼下的生意和要进行的计划需要银钱来周转,薛淞连那半棵树的料子都舍不得用上呢! 在京城里,薛淞生活得很谨慎。他与那些武勋们几乎没有来往了。薛家是皇商,在勋贵圈子里只是边缘的人物而已,而薛淞更是与他们素不相识的小辈,没有理由上赶着亲近不是么? 因此,薛淞从未去拜访武勋们,平日里更不交往。 什么,老将军您说和我薛家交情如何深厚,你家祖上与我的爷爷、太爷爷们曾经共事过,那是几辈子都相识了? 哎呀,那小子孤陋寡闻,可不知道了,我父亲也没有和我说起过此事啊! 咱们薛家自打我爷爷那辈起,就居住在江南了,和京城联系甚少。而且,您家这么高的身份,咱们薛家只不过是一介皇商,哪里能高攀得上?一定是大人怕我难堪,故意给我圆个面子的,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世兄要邀请我去打猎饮乐?哎呀,我日日都要去衙门当差,着实不得闲儿!小弟还在观政,哪里能自己做主,况且我那座师对我甚是严格,小弟的顶头上司便是他的同门,小弟偷懒耍滑了,座师立刻就能知道,可会严责小弟呢,世兄见谅! ...... 见着薛淞对着他们油盐不进,装傻充愣,却与自己的座师、同僚们来往密切的样子,武勋们心中也有些不悦。现在是永明帝在位,武勋们地位还没太衰落,他们觉着薛淞这样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明明他们因为薛家也算与武勋带点关系,才想着提携薛淞一番的!你薛淞虽然是二甲进士,但你眼下不是还没授官出头么,竟然就心生反骨,想着要和咱们撇清干系了?呵呵,要不是因为皇上对你有几分看重,咱们武勋子弟中出息的人不多,谁会把你一个皇商家出来的放在眼中啊? 根正苗红的武勋子弟,像王家的王子腾,贾家的贾敬,可不比你薛淞差。王子腾是在军中发展的另说,贾敬可也是进士,还得到忠义亲王信任,就是观政的地方,比起你薛淞来,也只好不差! 渐渐的,武勋们也就懒得再搭理薛淞了,而薛淞也因此松了口气。文武殊途,不尽早表明了立场,将来非禽非兽的,两边都不会将他视为自己人,落不到好! 而随着天下太平,武将衰落的趋势是不可扭转的。等到忠孝王上位后,四王八公为首的武勋更是会被清算得彻底。有这样的好机会与之划清界限,薛淞是求之不得! 武勋们对薛淞的冷落和不满,文臣和士人们也看在了眼中,在吴侍郎有意无意地推动下,他们对待薛淞的态度更加亲近起来。 但京城里有两家人与薛家的关系究竟不同,薛淞一时也无法与之老死不相往来。 第一就是王家。薛王两家毕竟是姻亲,怎么能一下子撕扯得开来?薛淞只得对王伯爷和王子腾的示好平淡对待,逢年节,送上一份应例的节礼便罢。王伯爷一再邀请薛淞和方氏来家中,道都是老亲,不要生分了去!薛淞口头上虽然恭敬客气,但除了拜年,也难得上门一趟。 毕竟薛淞忙碌着公事,终日不得闲儿,哪里有空儿去王家去走亲戚,王伯爷又不是他的岳父!男子要以前程为重,这一点可没人能拿来说嘴。 方氏拗不过王家老太太的邀约,倒是应景地去过王家几回。不过,王家女眷也没能如愿与方氏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来。怎么说呢,方氏是礼仪周全,但态度却是客气而疏离,和薛淞一般的难缠! 王老太太笑着夸赞方氏美貌,把自己两个女儿都比下去了。唉,可怜秀云她远嫁金陵城,老身心中真是想念,恨不得再多个女儿承欢膝下就好了!秀云来信,都说你好呢,我看着你啊,越看越是欢喜...... 方氏听着这话,脸上含笑,只是谦虚道:“您过奖了,我哪里能及得上大嫂!”对着王老太太的话,并不肯接口。终究也是高门勋贵,王家女眷也是有傲气的,递出的橄榄枝人家不愿接受,也就不能再勉强了。 王老太太便言道,自己老天拔地的,不合年轻人的脾性,让王子腾夫人赵氏来招待方氏。赵氏也是出身武勋之家,和方氏相处后,也觉着方氏那种作派也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两人说话之间,有些典故诗文什么的,自己都不明白。 叙了叙家常之后,两人也寻不到话题来说了。想讲一讲两家相关的事情把,方氏便一脸茫然,也是文武殊途,没有交集之处。 如此几番之后,王家也不再去惊扰薛淞了。犯不着啊,明显薛淞是记着王子胜算计他的事情,不愿和王家亲近了。 反正王秀云是薛霖妻子,她的子女便是王家的外孙子,外孙女,薛家与王家的关系就远不了。薛淞已经分出来了,他的态度如何,那也不是太要紧的了! 相比王家,薛淞对贾家更加是远着了,连节礼年礼都免了,自有薛老爷联系这老亲的情分,他就偷懒不操这心了。荣国公位高权重,薛淞更加要坚持着士人风骨,不能阿谀巴结,荣国公会体恤小辈的吧! 贾家的几个同辈人也邀请薛淞聚会了一回。贾敬和薛淞是同一届,他自视很高,却名次却位居薛淞之下,哪里能心服。他认为那是薛淞拿着忠义亲王当做踏脚石,才得到永明帝的欢心,给赏赐下的恩典,哼! 贾敬因此对着薛淞冷冷淡淡的,各为其主嘛,他是忠义亲王的人,如何能与与忠义亲王作对的薛淞亲近呢? 贾政夹在几位有功名的同辈人中,未免有些自惭形秽,表现得局促尴尬。 林如海却是温文尔雅,谈吐优雅,与几人都相处得甚是和睦。他看出贾敬对薛淞的不友善,不动声色地用言语化解开来。 也许他是本性仁厚,不愿让薛淞难堪;也或许他是善于为人处世,但薛淞还是领了林如海这份善意。他望着尚算年轻清俊的林如海,不禁想起了眼前这人日后面临着的凄凉人生。 他心中倏地生出一股冲动,想当头猛喝,提醒林如海,但再思转念一想,薛淞却是黯然一叹。疏不间亲,他以什么身份来和林如海说?还没影子的事情,又有谁会相信呢? 第170章 薛家父亲41 林如海愿意迎娶贾敏, 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这时代是盲婚哑嫁,先前素不相识的一对男女婚前相识,继而两情相悦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但看得出, 林如海和贾敏生活得安宁和谐, 渐入佳境,只是还没有子嗣,成为憾事。 可惜, 像这样一对相配的夫妻若不是先后早早离世, 也不至于撇下了世外仙姝无依无靠, 命运凄凉。林如海是文弱士人,贾敏是贾史氏中年后生下的娇女, 夫妻两人,哪个都不算是很康健的,不能长寿也在情理之中。也或许, 这就是神仙们为了通灵宝玉历劫而给他们安排下的苦难命数。 薛淞不能向林如海透露剧情, 他只得当做闲聊一般向几人说起家事。几年前啊,他在会试中病倒,回到江南后, 就有与薛家相熟的高道前来劝说, 要注意修养身体。薛老爷便依照那高道的指点,命全家人自此后每日里必须练习八段锦、五禽戏和吐纳之术,坚持了几年, 甚是有效。如今,薛老爷年岁虽高, 但依旧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比起年轻时候丝毫不差, 他自己也感觉到身体比以前要好了许多,再参加会试定然是不会出任何情况的云云。 薛老爷本没有太多劳心之事,又人逢喜事精神爽,加上他为了经营生意,一直没停下过勤勉奔波,无形中就是在坚持进行了运动健身,和那些五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勋贵们可不一样。薛家又富贵,平日里各种饮食补品那都是最上等的,种种原因综合起来,自然身体情况很不错了。 那几人却把薛淞这番话都听到了耳中了。老宁国公与薛老爷年龄差不多,那样精心供奉着,也老病而去了,与薛老爷对比之下就很扎眼;贾政也忽然觉得贾代善的身体不如以往了,父亲可是荣国府的支柱,可不能有事啊;林如海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更加心生感触,林家人何尝不重养生之术呢,但一家人的身体却总是弱了些,唉! 几人当时都若有所思,他们也知道薛老爷是老骥伏枥,如今还生龙活虎地掌管着薛家呢,可见薛淞所说的话不假。 薛淞其实只是想以此委婉地提醒林如海要注意锻炼保养身体,却未曾想到,贾敬因此与道士们产生了交集,对道家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不是去钻研道家正宗典籍,却对一些心术不正的道士们教授的邪门歪道很信服,日益沉迷。 薛淞只能做到这里了,他想着,如果林如海把这话听进去,多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能够更健康一些,哪怕再多活几年,那林家的命运,林黛玉的命运,只怕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了。只怕到那时候,身为高官的林如海,可看不上贾宝玉做自己的女婿了! 那样,红楼剧情会如何发展呢?薛淞心中充满着好奇。 又过了些时日,薛淞听到了一个消息,顿时让他警醒起来。贾政的妻子王氏在继儿子贾珠和女儿贾元春之后,又一次怀上了身孕。那么,这一胎,就是衔玉而生的,大名鼎鼎的贾宝玉了? 对这来到红尘俗世,只是为了经历一场人生的神瑛侍者,薛淞并不感兴趣。他心中琢磨的是,纵然贾宝玉真的是带着这通灵宝玉降生的,但那衔玉而生的传言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要知道,玉在古代社会里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地位是极尊崇的,不但寓意着高洁珍贵,更是象征着皇权啊,如传国玉玺,和氏璧...... 薛淞是与贾代善打过交道的,在他看来,贾代善其人老辣深沉,胸有沟壑,比起两个儿子来,要高明了无数。很难想象,他看到这情形,不在第一时间就灭了在场稳婆和奴婢的口了,说不定一狠心连贾宝玉都给舍弃了,还会喜滋滋地大肆宣扬出去,把贾宝玉视为生来不凡?这简直是家族取祸之源啊! 那么,这流言能传出的原因只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贾代善那时已经不在人世,对贾家这样的操作无能为力了! 薛淞让方氏准备了一份贺礼,把贾政请出来,奉上礼物,表示自己的大嫂与贾王氏是姐妹,他自要代表大嫂关心一二。 贾政觉得薛淞挺看重自己的,高兴地收下礼物,殷勤地与薛淞攀谈起来。薛淞不着痕迹地套着贾政的话,从他的口中,薛淞得知贾代善如今身体还是挺康健的,精神奕奕,再活个二十年问题也不大。 也是,贾代善久在军中,一向很注重打磨锻炼,看上去器宇轩昂,硬朗得很,且他也很注重保养自己身体,怎么都不像会猝死的倒霉鬼! 看来,其中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贾代善才因此早逝!薛淞心中一沉,他心中有个猜测了。 忠义亲王!必是忠义亲王犯事了,而且这事还极严重,严重到贾代善也或许被连累到! 薛淞看了看贾政,贾政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却因父亲临死前上了一本,皇上体恤老臣,赏赐了一个工部主事的职位,在没有任何政绩的情况下,贾政后来还升做了员外郎。虽然是萌官闲职,但那职级也不算低的。薛淞观政之后授官,一时还没有贾政高呢,当然升官会比他快。 可贾政只是贾代善的嫡次子啊,按例来说,贾赦袭爵那是名正言顺,可贾政却不该受此照顾,谁家也不只有一个儿子呢,若都能平白破例做官,朝廷里哪里容纳得下这么多的官儿?那些文臣也是不能容忍武勋如此占便宜的,这没有反对,想必是贾代善立了什么功劳,让文臣都只能接受了! 薛淞心中惊颤,如果他猜测会是真的,那余下的时间可不多了!忠义亲王那般的身份,如果只是因着永明帝的猜忌打压,岂能沦落到一朝一败涂地,朝中也无人能为之辩白叫屈的地步?只有兵变失败,虽然永明帝在书中成了太上皇,显然忠义亲王没有李世民的本事和运气! 即使知道剧情的发展,但薛淞也只有默默地做一名旁观者。他一个还在观政的进士,哪里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薛淞努力地护着自己一家人,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坚贞忠勇地正确站队的。 天气渐渐地冷了,薛淞开始在家中做起了保护家人生命安全的措施。他不知道这兵变会在何时何地开始,也不知道这兵变的危害会有多大,只有尽力准备得周全。 薛家远在江南,当日薛家祖先购置这宅子时,身上还有一个紫薇舍人的虚衔,因此薛府地段甚好,周围都是有头有脸的官绅之家。放在平日里,那是很清净安全的好地界。但如果京城里发生兵变,兵荒马乱之际,这样的地方便会成为乱兵们攻击的目标。薛家和邻居们又不像权势赫赫的贾家王家,宅子周围有大批小厮护卫,竟是会成为险地。 薛淞于是赶紧地未雨先绸,开始了一系列地安排。 薛淞先是借口道观政之后,他就要授官,无论是外放,还是留在京城,那都维持起一个官员的体面和排场来了,家中要增加些精干小厮和麻利力大的婆子。薛淞让管家去买些得力的下人来,特意嘱咐了要挑选几个能看家护院的小厮,价钱不计较,日后若是外放,也能用得着。 管家买了人来后,薛淞挑选了几个知根知底,看着就面色正的小厮留在薛府,给他们的月银待遇比旁人家要高成。小厮们见主家宽厚,也很安心地为薛淞效力。 薛府原来只有一个不大的地窖,储藏些冬日的大白菜萝卜和酒水之类。薛淞派管家寻了工人们施工,在地下深深地挖掘,做成了一个大大的密室,暂且存放了许多易存放的吃食米粮进去。 众人都不明其意,薛淞只道早些储存东西好过年,地窖大些,也能多存储些蔬菜果子。忠义亲王会兵变,这话太过骇人听闻,他连方氏都只能瞒着了。 ...... 做好了一切准备后,薛淞只能在忐忑中慢慢地等待着,去迎接那未知的疾风骤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眼见着春节将近了,京城里一派繁华喧闹,众人都忙着要迎接新年。各衙门都在进行年终的清理工作,并无异样,也或者是薛淞如今的地位接触不到更深层的消息。 只是,安宁水面下是静水深流,吴侍郎告诉他,近日里宫廷中不是很安稳,各位皇子间风波诡谲的,告诫薛淞要离他们远些。这是皇家的家务事,皇上还在,可忌惮臣子们聚党站队! 第171章 薛家父亲42 等待的过程非常熬人, 你知道这场变故即将到来,但又不知道它何时会发生,自己一家的命运尚且在迷茫之中。薛淞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预备得再周全,就一定能幸免么?好在纵然动乱, 他们也不会是叛军的主要目标, 只是预防小股乱兵即可, 薛淞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薛淞考虑再三, 最后决定还是要和方氏交个底,这样万一变故发生时,他被困在衙门里或其他地方不在家中,那方氏也不至于一下子慌了手脚。 薛淞找到方氏,差走了下人后, 就带着她下了密室。密室的入口很隐蔽, 就设在他们居住的小院里一处会客室里, 并不显眼。 掀起墙上字画, 一道很隐蔽的小门做得与墙壁浑然一体, 能看出来的那只能是机关高手了,料想普通的乱兵中可没有这等人物。薛淞告诉方氏,那密室的另一边出口是在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出口很小,人是不能通过的, 只是为了密室的通风,防止人在里面不能呼吸。 密室不算小,挤一挤,可以容得下数十人。当初施工的时候, 薛家请的就是京城外的工匠,而且全程是拉起了围幛来进行的。完工后,工匠们就离开了京城。那工头也为薛家商号做过活计,知道这样的人家,自有些不欲为人知晓的秘密,当即就向薛淞拍胸保证,他会管好手下的工匠,密室的构造机密绝不会外泄。那密室的入口和出口,更是他自己带着几个徒弟亲自动手建造的。薛府除了薛淞,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现在薛淞交代给了方氏。 薛淞在密室里放置了一些吃食和干净的饮水,还准备了药丸、伤药等,甚至还有衣服被褥,马桶等生活用品,支撑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有问题。薛淞把这些指点给方氏看的时候,方氏都惊呆了。 家中要建地窖,这方氏是知道的,只是对薛淞为何如此上心,自己亲力亲为地操办有些不解。现在看着这一幕,方氏立刻就感悟到,此事非同寻常,她一脸凝重地看着薛淞。 薛淞沉声向方氏解释了他此举的原因。他道,他从吴侍郎和衙门中得到了种种消息,忠义亲王与永明帝间隙越来越大,与众皇子们更是水火不相容,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担心不久之后,京城必会有一场大动荡。届时,京城如何混乱起来,他们和周围邻居,既家境富足,但又比不得那些真正的权势人家有诸多护卫,正是宵小之辈最窥觊的目标。如果动乱一起,贼人冲进了咱们家,抢了珠宝细软事小,人的生命重要! 薛淞嘱咐方氏,这密室的入口千万不能向他人透露,管家是几代都在薛家的老人了,薛家对他甚厚,他一家人的身契也在薛家,可以信任,他也会关照管家如何行动的。如果京城大乱时,他不在家,方氏若是见到情形不对,立刻收拾些最珍贵的首饰物品,带着薛虬和身边心腹躲进密室。家中的银子和其他的东西,就散落在外面,贼人们搜罗到了值钱东西后,也就不会因为羞恼而泄愤烧房子了。这只是骤然发生的动乱,她们只要当时不被人发现,在密室里安静呆上几日,就平安无事了。 薛淞和忠义亲王的纠葛,方氏是知道的,听得心中紧缩起来,手心里都是冷汗。不过,她生性冷静,镇定下来后,脑子里立刻转动起来。 虽然薛淞不是朝廷的高官,但她知道薛淞一向是个敏锐靠谱的人,如此郑重其事,可见空穴来风,必有原因!既然丈夫为了家人考虑得如此周全,那么,自己也不妨回应他,不能让他失望。 如果他猜测错了,那无非白花一番功夫,损失些吃食;可若是真的发生了,一家人就此逃过了一劫! 这笔账的得失不难算! “夫君不必担心,这里就交给妾身了,必会打理妥当的!”方氏向薛淞保证道。之后,方氏避开了众人,只带着自己的贴身陪嫁丫鬟,每隔几天就像蚂蚁搬家一般,把新鲜的吃食放进密室,再把原来的吃食拿出来,悄悄地处理掉。她们做得很隐秘,其他的人竟然没有注意到。 又过了些日子,新年到了。京城里的人无论穷富,都暂且放下其他事,准备着过年,购置物品,忙忙碌碌的,薛家此时也乘机买了许多鱼肉鸡鸭,做成了能久放的吃食,也不惹人注目。左邻右舍也在各自打点着过年的用品,京城里一片祥和。 薛淞却不敢松懈,风暴生成的地点往往是平静的,但它一旦发作起来,那不多时便是雷霆万钧,大地上的生灵们都会遭受池鱼之殃,在它狂暴的力量下面目全非! 衙门里已经封印停止办公了,薛淞也松了口气,好歹他能留在家中,方氏和薛虬就能安心些。 除夕夜 ,各家都要聚在一处,吃顿团圆饭。在阵阵爆竹声中,薛淞和方氏抱着薛虬,喜气洋洋地给下人们发了丰厚的红包赏银,下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齐齐地向主家行礼恭贺。 他们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宴席后,便体贴地让下人们各自散去玩乐休息,今日里薛府和邻居们都彻夜不息灯烛,整条胡同都灯火通明,映照得一片繁华。 饭后,方氏便和薛淞便闲聊起了家常。给薛老爷和方家的年礼早已经送去,他们还贴心地给薛蟠和薛瑾萱特别准备了礼物。 给薛蟠的是薛淞抽空画下的故事书,给小瑾萱打了一付精致的镶嵌着和田玉的金项圈。书中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上门游说薛姨妈‘金玉良缘’时,不是送了一个金项圈,还说,这金的必须要有玉来配么?薛淞送出的金项圈上面可有成色上佳的和田玉,不正好应了这说法么?对了,这金项圈啊,还请了大悲寺的高僧开过光,极是灵验的,不比一个身份不明的野和尚送的来得可靠? 走那些装神弄鬼家伙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吧! 后天,他们一家人就要去给吴侍郎拜年,这是头等大事!上门要带的礼品方氏早已经打点妥当,既体面又清雅。今晚宫中是皇家诸人欢聚饮宴,明日永明帝要在太和殿招待重要的朝臣,吴侍郎如今也有资格出席这大场合,断然没时间,也没兴致客人的。 两人说了一回话,多日操劳,不觉有些疲累,正准备歇息下,明日一早,还要起来与邻居处互相贺个新年。此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叫嚷声。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相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外面现在一片嘈杂,方才这胡同里官职最大的兵部朱郎中派了下人来告诉邻居们,皇宫那里乱了起来! 据说在皇家年宴上,忠义亲王忽然发难,要逼着永明帝禅位给自己!原来他暗中笼络住了一批兵马,做好了周全的安排,乘着除夕之夜,大家都欢喜松懈之际逼宫,杀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终于来啦!薛淞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 他立刻命管家召集起下人们来,把这情形略说了一番,立刻分派起了人手,安排在大门后门和外院警戒。把薛家所有的刀具棍棒等搜集来发下去,吩咐婆子们准备了火把滚油等物,还从水井里打井水装满了水缸。如果贼人们要攻打薛府,那就滚油烈火伺候;若是乱兵们放火,那也可以及时灭火。 那些人不过是趁火打劫的乌合之众,与薛家又无生死仇怨,踢到了铁板,也就知难而退,去抢别家去了! 但独木难支,这当儿就要大家拧成一条绳,才更有力量,薛淞又想道。乘着现在还算平静,薛淞立刻出府,去找朱郎中商议。他在兵部多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总比旁人能稳得住。这当儿,另外三家的家主也匆匆赶来朱府,他们都很忐忑惊慌,来咨询对策。 哪里想到京城里还有这一天呢?天家宫变,本与他们关系不大,若是很快尘埃落定,无论谁胜谁负,京城很来就能安宁下来。可若是双方对峙厮杀,那真的会祸及池鱼,一个不好,乱兵就会祸害了京城,兵峰所到之处,他们也难幸免 薛淞心中一动,他发现,他们居住的东桥胡同地势顺坦,并无岔路,若是两边驻守好了,拖的时间一长,乱兵自然就会退去,不会与他们白白耗着。 死道友不死贫道!几家人面临着这等险境,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表示赞成。朱郎中懂些兵事,几家人便公推由他出面指挥,各人点起自己家的小厮,由他调度安排,就在胡同头尾两家布置防守。薛淞把自己命人准备的物品拿出来展示,各人纷纷照此料理,一时间,各色东西都备了许多。 薛淞又问起邻居们如何安置自己家的女眷,万一这防线防不住贼人,女眷们被折辱,可就糟糕了! 有两家人宅子宽阔,当时屋主就挖好了地下的一两间房舍,可以藏人也罢了。只有一家国子监博士的孙家,比旁人要清贫些,那地窖只能储存些菜蔬,因此惊慌心惊。 薛淞见状,便把孙家女眷请到自己家中,安置到自己院子里,由方氏招呼着。一旦事情不对,立刻便一同进入密室躲灾。 能救得一人,那就当救一人!再说得了薛家的帮助,这么大的恩典,日后朝廷有心人查询起来,自然孙家会帮着他解释掩盖。不然为何他会未卜先知地做好了诸多准备?你一味地独善其身,终究会被人寻出蛛丝马迹的。 当夜,众人都不敢合眼,紧张万分地警戒着。这一夜,终于是平安过去了。但他们不知道,离他们很远的皇城里,此刻是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厮杀。 第172章 薛家父亲43 第二天, 街面上更加惊乱了,普通百姓们也知晓了这场变乱。京城里流言四起,有的说是忠义亲王逼宫, 勾结了禁军首领在晚宴时忽然发难,兵士们手持着锋利的兵器冲进了大殿。忠义亲王把与之不对付的兄弟们都杀了, 只留下了几个年幼无用的;皇上的许多妃嫔都吓昏了过去,皇上猝不及防之下,无力反抗, 已经被忠义亲王挟持了, 被迫写下了禅位诏书,忠义亲王就要登基,成为下一任皇帝了。 也有传言说, 忠义亲王妄图谋反,但皇上早知他心术不正,对他已经有了防备。忠义亲王手下的叛军开始虽然占了上风,但皇上的侍卫拼死保护主上, 在皇上的指挥下,御林军奋力反击。如今, 皇城里对抗激烈,还不知结果如何?但听说, 京城大营已经行动了! ...... 经营节度使,那不是贾代善么?看来, 这结局就很明确了, 薛淞知道了贾政为何能得到朝廷的恩典, 也明白了......贾代善,为何会早早离世?他自己的牺牲,为贾家延续了富贵, 也遮掩了贾家与忠义亲王暗地里的交往秘密。只看贾敬与忠义亲王的亲近,若说贾家与忠义亲王没有默契,达成什么承诺,薛淞是不相信的。 邻居们也心中疑惑不定,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准备派出精干小厮去打听到确定消息,大家才能安定。 这岂不是玄武门之变,说到底那是皇家自己的事,众人议论起来,不知最后鹿死谁手,他们互相对望着,也不敢开口斥责,唯恐日后被人告状,引来祸患。 但薛淞却是知道结果的,他当众慷慨激昂地表示,忠义亲王此举便是叛乱!为人臣,是对君主不忠;为人子,是对父亲不孝!不忠不孝之徒,他们身为朝廷的臣子,必与其势不两立!如果上天无眼,让忠义亲王侥幸成功上位,他也不愿为这样的皇帝效力,宁愿抛弃了锦绣的前程,辞官回乡! 说出这番话语时,薛淞相信,总有一天,是会被传出去的。这样,他占据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无论是永明帝,还是日后的忠孝王,对他,对薛家,都会另眼相看的。 薛淞的本性并不喜欢虚伪作态,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为了保全自己和薛家,他也只能违心地做出一些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行径了。但是,他也是有底线的,他绝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也不会让自己去做奴才! 众人无论心中信与不信,嘴上都只得附和着。唯有孙博士对着薛淞大加赞扬,夸赞他有孟子舍生取义之风,表示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会做和薛淞一样的事! 薛淞望着孙博士那真诚愤懑的面容,心中一阵心虚,暗暗苦笑了一声。他是在作秀表演,但孙博士却真的会这样行动。这个时代的士人啊,他们的坚持和风骨是趋利避害的现代人难以理解的! 孙博士并非六部高官,也从没投靠哪位皇子,无论那皇位上坐的人是谁,其实都与他无关,他依旧是清贵体面的国子监的资深博士。若是忠义亲王上位,说不定还要对这些士子们施恩笼络呢。但他却真的坚持着律法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是身家性命。 这一点,薛淞自忖是绝对做不到的,但对这样的人,他也是怀着敬意的。 现在不但不能松懈,恰恰正是最危险的时刻,薛淞心中想着。忠义亲王不会甘心兵败的结局,必会垂死挣扎,而且到了最后,他也掌控不了败兵了。京城,在皇家这两父子的生死搏杀中,会进入秩序失衡的至暗时刻。 几家人最后决定,各家的丫鬟婆子动手做好茶饭,统一送饭。让小厮们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做好迎战准备。 薛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前世的一个科学知识,那就是粉尘炸药!面粉里含有碳水化合物,是一种可燃物,当面粉扬起粉尘和明火相遇时就会发生爆炸,再加上空气中含有氧气,是一种助燃气体,更加会加大火灾面积。所以,现代在面粉车间里,明火是绝对禁止的! 北方人喜吃面食,面粉各家都存储了不少,拿着面粉做成□□,这就是最方便,最有效的抗敌利器。薛淞连忙把此法和众人解说了一番,众人都面色惊愕,不敢相信。这面粉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厨房里有的是,这也能有用? 来不及做实验了,薛淞便自己做主下命令,让各家的下人们搜罗出了大小的瓷罐陶罐,里面装满了面粉,放在前后巷子的两家,整齐地堆在围墙根下,又准备好了燃火之物。 众人见薛淞如此肯定,便选择听从他的安排。大家忙碌地把面粉装进一个个罐子,在紧张忐忑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太阳落山了,夜色笼罩着大地,众人此时都觉着疲累困倦,都想各自回家去休息一下。这么长时间煎熬下来,大家都觉得精神崩得太紧,身心俱疲,平日里他们可都是养尊处优的官绅,哪里经受过这个? 薛淞回去后,盥洗了一番,吃了些东西,就去和孙家老太太见了面。如今孙家女眷被方氏留在了家中安置,衣食住处都安排得周到,孙家老太太甚是感激。正在说话之时,管家急慌慌地闯进来禀报,胡同口有异动,几位大人请老爷赶快前去! 不用管家多说,薛淞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叫嚣嘈杂和惊呼怒喝之声。他倏地起身,让方氏立刻带着孙家女眷去了他们的小院。此时也顾不上男女避嫌了,薛淞亲自催促着女眷们进了密室。 “夫君,千万要小心!”进入密室前,方氏紧紧抱着薛虬,焦急地嘱咐薛淞。薛虬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的凝重和紧张,此刻也格外懂事,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一声不响,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看。 薛淞狠狠心,凝望了妻儿一眼,关上门,在外面仔细查看了一番,料想贼人们根本发现不了,才放心下来。 他带着管家匆匆地来到胡同口的李家,和邻居们碰面后,知道了兵变的详情,那是刚刚才得知的消息。 忠义亲王已经失败了,皇宫的侍卫拼死救驾,为京师大营赶到争取到了时间。他麾下的叛军不敌京师大营的精锐将士,被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退出了皇宫。忠义亲王奔逃到了自己的王府之中,被京师大营将士团团围困住。他见大势已去,知道自己的结局最好也不过是废为庶人,囚禁终身。他不甘心受这样的屈辱折磨,在府中放了一把火,**了! 那些叛军们,也如丧家之犬一般,准备逃出京城,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但这样空手逃跑,出去后也无法安身,便四处抢掠起来。京城里还有不少‘白莲教’的残余,便乘机也做起乱来。眼下来到胡同的贼人,大半是溃败的叛军,也或许是夹杂了那些白莲教徒。 既然如此,这些人虽然凶恶,但不会长久坚持。薛淞立刻向小厮家丁们说明,这些人不过是游兵散勇,只要抵抗了他们前面的猛攻,遇挫后他们自然就会散去。今日东桥胡同得以保全,家主们自有重赏!他直接许出了每人二十两白银的赏格,表现突出的上不封顶。若是因此受伤,主家会给他们延医医治。残疾了,主家给他们双份月钱恩养一辈子!亡故了,家主必会好生抚养他们的家人,生养死葬,决不食言! 可是若是你们背主逃跑,想想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等动乱之后,咱们几家同气连枝,必会追究到底。背主私逃的奴才,送到官府,打死不论,或者送去做苦工,也活不了几年。你们的家人,也会一并发卖,生不如死!再说了,外头那些贼人们可不管你是主是奴,那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逃出去也活不成! 薛淞此时恩威并施,杀伐决断的,震慑住了众家丁。他们想想也觉得有理,便连声保证,绝对不敢私逃。众人见状,心中也佩服薛淞的决绝果断,一致同意由他来指挥调度。 胡同外的乱兵们开始攻打,喊杀声震天,有几枝弓箭都射了进来。薛淞心一横,命力大的精干小厮上了围墙和楼阁,居高临下地把那装满面粉的陶罐、瓷罐奋力地投掷下去,尽量扔得远远的。 有的砸中了人,有的落在了地上,乱兵们都嗤笑起来,这些人真是蠢货,难道就想凭着这些让自己退了?等会儿就攻破此处,把这些做官人家的金银财宝都抢走,再杀些人泄愤! 咦,这罐子里的是什么,黑暗中看不清楚,怎么落地后全是粉末,沾了他们一身的,还迷了人的眼睛。 这是面粉?可他们扔面粉做什么,还不如拿银子来砸咱们呢! 很快,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扔火把!”薛淞沉声吩咐道。 一只只火把扔到了乱兵们的队伍之中,顿时传来了阵阵巨响。‘轰隆隆’的爆炸声在暗夜中听起来越发恐怖,火光撕开了黑暗,伴随着被传出去很远的惨叫声,嘶吼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中生出无尽的恐怖来。 眼见着这面粉罐子投出去竟然是如此效果,这东桥胡同守卫的人,无论主仆,都是精神大振,嘴中发出阵阵欢呼,更有人找出铜锣来重重地敲打着示威。 对面乱兵们受伤的人不少,即使仓促之间,对方准备得没有那么充分,而且又不是在密闭的空间,杀伤力其实并不是那么惊人,只黑夜中难以看得分明。而他们这些溃兵,本就是没什么斗志的,遭遇重创之后,哪里还有恋战的心思? 正在混乱之际,又听到对面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声下令道:“上滚油!,随即众多人高喊着应和起来。乱兵们越发胆战心惊,叫喊着如潮水慌乱逃窜而去,也顾不得受伤的同伴了,只求自己不要折在这里便好! 这真是踢到了铁板之上了,明明领头的说这胡同里住着的都是富贵人家,但也不是那么显赫的,家中不过是些伺候的丫鬟婆子,便是有几个小厮,那又成什么样气候?这里离着皇城也远,京城大营也顾不过来,可以乘乱去劫掠一番,作为日后立身的本钱。可现在看看,这是普通的官绅人家能有的战斗力么? 赶快跑吧!哪里不能去抢一把,何必把命丢在这里。 这些乱兵好像已经退去,薛淞等人也不敢放松,耳中听着受伤的人的惨叫声、咒骂声、求饶声,但他们不敢出去查看。就这样心焦地等到天明,众人看到出现在晨光中的那些正俯卧在地上□□的伤兵们,再看一看这地上的斑斑血迹,还有被炸断的肢体,不禁都打起了寒战。 这真是可怕!平日里谁见过这幅地狱一般的场景?可再想一想,如果转换一下角色,乱兵们攻进来,现在遭遇此等惨事的,可不就是他们自己么? 顿时,大家投向薛淞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还有敬佩。如果不是薛淞挺身而出,运筹帷幄,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现在他们这边只有几名小厮被箭射中了,伤得也不重,等会儿请大夫来包扎上药,歇息上半个月就能恢复。 朱郎中上前拍了拍薛淞的肩膀,不禁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第173章 薛家父亲44 几家的家主命小厮带着刀棍武器去检视这些伤兵, 见到这些人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凡伤得轻些的,早就跟着大队人马跑了。 小厮们立刻拿来绳索, 把那些伤兵们结结实实地捆住, 眼不错珠地守着, 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商量后, 派出几个小厮分别去顺天府衙门和九门提督府衙门报官。眼见着天色已经大亮了,周围也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动静了, 料想这一场兵灾应该是躲过去了。大家都长长嘘了口气,虽然还是不敢完全松懈,但一颗心终究是放回了肚子里。 众人嘱咐下人们打点起精神来,轮换着休息, 务必要再坚持一下。待到平安之后, 定然会兑现承诺,他们决不会食言。下人们昨夜开始是很惊惧慌乱的, 但没料到竟然是大获全胜, 自己一方损失轻微,本就兴奋不已, 再加上家主们表示不吝重赏, 他们俱欢喜雀跃,当即拍着胸膛保证,老爷们放心,他们绝对不敢怠慢了, 贼子们再来,也管教他有去无回! 一夜紧张,等松弛了下来, 众人这才觉得心神疲累,手脚都发软了。他们就近去了胡同口的冯家,坐下就站不起来了,洗了洗手脸,一口气灌下一杯茶,粗粗地吃了些东西,想起那时的情景,才觉着了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薛淞想出那好主意,昨夜乱兵可不一定会被那些三脚猫的小厮们击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如果不是薛淞率先提出大家必须守住两边出入口,抱团抵抗,并安排得非常出色,他们或许只会组织起自家的下人们去拼斗,那必定会被各个击破的!众人望向薛淞的目光中充满了佩服和感激。 又过了半日,似乎京城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有些胆子大的小厮被派出去打探消息。顺天府的差役和九门提督们的兵士也来了,提走了被牢牢捆绑起来的伤兵。 他们都啧啧惊叹,都道忠义亲王兵变是选了个极好的时机,除夕那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总得让大家松散松散,因此衙门里也只留着不多的人值守着,骤然大乱发生,从哪里能寻得到人手来?好在有荣国公当机立断,紧急调遣了京城大营来平叛,但大营中也有许多告假的,吃醉了的,还有被有心人绊住了的,仓促之间,能击败叛军就算果断有谋的了,再也腾不出手去维护京城的治安! 那一夜,叛军们知道大势已去,自己效忠的主子已经殒命,也没有了斗志。但越是溃败,越是要乘机抢掠一番,京城里因此受害的人家不少,损失最惨重的就是虽富裕但又不算权势很显赫的人家,嗯,就像你们东桥胡同里这样的。 那些溃兵们也不蠢,攻打那些守卫森严的高门贵第,可不能易得手,他们都是硬茬子,会碰得头破血流的;普通百姓家吧,抢个三瓜两枣的,又太不值得! 因此,这一夜里,那些人家被抢掠了无数金银财物,那还罢了,还有不少人被打伤,甚至丧命的。像老爷们这般智勇双全,竟然能指挥家人们杀败了溃兵的,这可是绝无二例!今日这事啊,必定会给老爷们好好扬名的! 尘埃落定,大家各自回去安顿歇息,等派出去打听情况的小厮回来一禀告,知道了京城里的惨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纷纷在家准备礼物,明日就上门去向薛家道谢。 其中,孙家对薛家最是感激。和旁人家不同,孙家清贵,但经济上是没有邻居们宽裕的,东桥胡同的宅子那是祖上传下的,若只靠国子监的俸禄,未必能置办得起那么体面的宅子。他家中没有密室,地窖也挺小的,不过是冬天储藏些菜蔬,若想躲人,至多能塞进去两三人,可自己女儿媳妇有那么些,又该让谁躲进去呢?何况,那地窖也并不隐秘,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并不保险! 这样一来,薛家对自己一家可是恩德极大的!自家的财物损失了事小,最要紧的是保住了女眷们的清白!书香名门的女子,若是被乱兵们非礼了,那只有一死了,连带着祖先也蒙羞! 孙家老太君谈起方氏对她们的照顾,也是感叹不已。她们在薛家时,吃食和起居都安排得很细致,在那密室里,也有吃有喝,还打了地铺,准备了厚厚的被褥让她们休息,虽然外面是腥风血雨的,但她们在密室里却很安逸,没受一点委屈! 这真是难得,危急之际,多容留一个人,就会增加一点未知的风险。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样的救命大恩呢? 孙博士和妻子精心打点了一份礼品,孙博士连自己珍藏多年的端砚、徽墨和名家字画都忍痛拿出来了,他诚心满满地郑重前去道谢。 薛淞只选了一两样物品,只当领了孙博士的心意,其余的,坚决不肯收下。他带着孙博士去看了家中的密室,孙博士看着那修建得非常坚固,设计得巧妙,自然地隐入地下的广阔所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密室而已,这为何要这么大的手笔,天子脚下,这样的动乱百十年都遇不到一回的,难道薛淞事先就预料到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孙博士脸上的惊疑,薛淞都看在眼中。他只做不知,主动地向孙博士说起各种缘由。 他是家中次子,成婚后,便主动向父亲提出分家,拿到了三成产业。只是,他生性喜欢新奇事物,总想自己做些特别的事,因此主动要创立东南商号,投入不少,耗费了许多银钱。幸好,他委任的东南商号掌柜是他的奶哥哥,因为救了一位海外商人,人,有了一番机遇..... 等到他观政结束,去向确定之后,如果能留在京城,那他就把那半棵树的木材带回京城。那千年檀香檀木可是非常值钱的,寸木寸金,必定得好好收藏着啊!京城居,大不易,他日后作为文官,想的是要恪守规矩律法,可不敢贪贿,那家中正大光明地做些营生,也是朝廷允许的! 就算我外放出去,孙大人啊,你知道我家中原是皇商,面上是风光富贵,但个中却有不能为人道的心酸委屈,经历过许多险恶风波。谨慎堤防,都成为习惯了!到了京城,纵然知道平安,一时也改不了!再过几年,或许就能变过来了! 孙博士听着薛淞的话语,心下也有些恻然。他原先是不太喜欢薛家的,总觉得薛淞是商人出身,薛家又和武勋关系密切,与他们这些正统文官们不是一路人!这样的人,虽然读书不错,但人品不会很好,哼,只看武勋们的子弟是什么样就知道了,薛淞只怕是胜在处世圆滑。 现在孙博士想起当初的偏见,是惭愧不已。有错便改,他当即就主动向薛淞致歉,并愿与之结为忘年交,让自己的儿子和薛淞以兄弟相处,日后两家人坦诚亲近。 薛淞不意孙博士会是如此表现,也是惊喜。援手孙家,对他来说,本并不觉得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孙博士虽官位不算很高,但他是京城有名的大儒,在国子监耕耘多年,可谓桃李满天下!得到他的肯首和赞成,他的文臣之路会因此顺畅许多! 真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啊!薛淞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心中是感慨万千! 第174章 薛家父亲45 宁荣二府里近日里气氛有些凝重, 上下人等都收敛起了往日的精神傲气,就像深秋里那蔫了的叶子一般。忠义亲王兵变,朝野震惊, 那几日, 京城里家家闭门塞户,死伤人数众多, 血流成河的,好不让人害怕。好在很快忠义亲王就兵败身死,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市面上暗地里还传着无数流言外。 但紧接着,京城里又激荡起来,因为朝廷开始了善后事宜和......清算。 那些跟随着忠义亲王叛乱的官员,主要是军中将领,自然是‘败者为寇’, 整个家族灰飞烟灭。菜市口每日里都在处决人犯, 那一地淋漓的鲜血多日就没干过。偷偷跑去观刑的小厮回来后是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他们认出其中有几个人还上门来拜访过呢。当日里那么威风体面的人, 在刽子手的刀下发抖求饶, 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这鲜明的对比实在是太惨烈了! 他们不禁想起,宁国府的那位当家人,如今袭爵的贾敬老爷,可是和忠义亲王走得很近的。他很得忠义亲王的看重, 是亲王面前的红人,也得到了亲王的提携和照顾。 那时他们还引以为荣,虽说忠义亲王与永明帝父子之间不如以往亲密, 但在诸皇子中俨然还是最正统的身份,根基也比其他人深厚,贾家人本觉得贾敬只要能坚持着效忠,最后定能博个从龙之功的呢,哪里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真是一道晴天霹雳直击到头上!宁国府的人心中把忠义亲王咒骂了无数遍,你说你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地造反呢,自己家破人亡也就罢了,可害死了咱们了! 贾敬是还没被正式授官,但他的身份却实在是特殊的,不是一般的进士可比,这就麻烦了!你是没有公开参与叛乱,但那瓜田李下,那嫌疑能避得开么,你知不知道忠义亲王要造反,有没有为他出谋划策,摇旗呐喊,有没有助他暗中收拢先宁国公留下的势力...... 前宋功绩赫赫的岳飞,一个‘莫须有’都可以定下罪名来,何况贾敬呢?真的要追究起来,那可就要大祸临头了!宁国府上下人等莫不胆战心惊,整个宗族也都慌了手脚,但好在贾家还有定海神针——贾代善! 忠义亲王兵变,能很快平息,虽说永明帝心中早已经有了警惕戒备,但宫中的御林军、侍卫在遽然发生的巨变中反应迅速,拼死护驾,争取到了时间,是为首功。紧排在后面的,就要数平叛得力的京师大营了,而掌管京师大营的,就是荣国公贾代善! 贾敬夫妻和宗族的长老们连忙赶往荣国府,此刻,贾敬心中庆幸不已,幸亏伯父高瞻远瞩,早做了安排,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有伯父这泼天的救驾之功,谁还能怀疑贾家对皇上的忠心,谁还会盯着自己和忠义亲王那点子亲近不放? 没叛乱之前,忠义亲王那可是正宗的嫡长子,皇上从小精心养育的爱子,众兄弟面子上也需要对之表现得敬重,他贾敬恭敬相待,那也是尊重皇家,有什么不对? 可到了荣国府,众人却是心中一沉。荣国府里上下的惶恐和慌乱比起宁国府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怎么了,贾敬连忙询问起身边的赖管家,却得到一个很不好的答复:老爷那晚勤王护驾,兵荒马乱之际,被乱兵弓箭射中,请了宫中太医来诊治过了,那伤势,呃,不轻! 卧房里,素来身体健朗,矫健矍铄的贾代善躺在床上,精神萎靡,身上箭伤已经敷药料理过了。房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伯母史夫人和贾赦、贾政兄弟伺候在旁边,神情忧愁中带着惊惶。 平日里贾代善身边是防护重重,再不会被人伤到的。但那日实在是太突然了,两边兵马乱战在一处,京师大营里也有忠义亲王的人,遽然发难,贾代善措不及防之下,身上中了两箭。 一箭只是皮外伤,流了不少血,用烈酒清洗了伤口很疼痛,但这还不打紧;可另一箭就严重了,那直接伤到了腹腔,第二日贾代善就发起了高烧,伤口感染起来,始终不见好转,两天后,整个人就烧得迷迷糊糊,气息都不稳了。 后来太医们想到陈芥菜卤,这天宁寺虽然贡上了,但太医院还没在达官贵人们身上用过,平素里是不敢用的。这时也顾不上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嘛!如果真的医治坏了,那似乎还能推诿到那陈芥菜卤不中用的理由上去。 万幸,用上了陈芥菜卤之后,贾代善的命被挽救了回来。不过,太医也说他经此重创,元气已大伤,只怕会与寿数有碍,须得好生保养着。太医的话说得委婉,但其后的深意却让史夫人等顿时大惊失色。这岂不是说,贾代善的寿命不会长了么?若只是身体弱些,哪怕是短命些,太医也不敢是这样的说法了! 史夫人坐在贾代善床头,望着面容枯槁,失去了往日奕奕神采的丈夫,心中酸楚,再转头看着面前的儿子,贾赦就是个纨绔,扶不上墙的烂泥;政儿是个仁厚的孩子,但现在也没有个功名官职呢;国公爷若是不在了,靠这两个儿子,能支撑起贾家来么?史夫人想着,悲从中来,不禁落泪。 贾代善支开了史夫人,让贾赦和贾政留下,对着贾敬黯然叹息了一声。他本是筹划得很妥当的,无论结果如何,也能保证贾家始终能屹立不倒,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真是造化弄人! 贾代善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把他和贾敬的打算细细说了出来。只是,他也没想到是会是如此! “敬儿,你放心,你不过是与忠义他走得近了些,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谁的手里。你父亲当日是宁国公,你小时也在宫学里学习了数年的,和忠义相识,关系好些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若要这样追究,皇上,皇子们,在兵变之前,哪个不比你与忠义亲王更加亲近?” “即使有人拿着这个来攻击你,你只管拿着这话驳斥回去!”贾代善道。 “父亲,这么说法,旁人就能相信了么?”贾政忍不住问道。 “旁人信不信无妨,只要皇上相信就行了!”贾代善看着贾政不开窍的样子,叹息道:“宁荣两府是一体,为父忠勇救驾,受此重创,皇上岂能在这当儿还怪罪于敬儿?只要能熬过这一段儿,慢慢的,无论是皇上,还是朝廷 ,都会淡忘了这一层的!” “敬儿,你是贾家这么些年来唯一的进士,贾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了!如今不是武人们的天下了,咱们贾家要尽力向着文臣转型。武人的路看似显赫,实则步步惊心,太艰难了!”’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恨,自己时日无多了!若是上天能再给我十年光阴,我也能给你们打好了根基,让贾家顺着我的安排行进了!如今,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太医的话,他已经知道了。其实,就是太医不说,自己身体如何,他心中也是有数的。这次伤创,让他觉得,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慢慢地消失。他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心愿,还有那么多的牵挂。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尽量利用这救驾的功劳和永明帝对他的感激补偿心理,尽量为家族争取到更多利益。 这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人类的悲欢不能相通,几家欢乐几家愁!在贾家愁云密布的时候,薛淞那段时间却过得甚是顺心。 京城安定下来后,邻居们都带着礼物上门,郑重拜谢了薛淞一家,对薛淞是既感激又敬佩,人家那才是真正有本事有决断,人品又纯正的读书人呢!以前他们还对薛淞的出身有些偏见,现在看来,那是他们一叶遮目,实在是浅薄了。 不但是邻居热情相待,薛淞发现,自己是一战成名了。那日,京城里不少官宦人家都被乱兵祸害了,境遇凄惨,让朝廷很难堪,面上无光。可在这些哭天喊地的苦主之中,却出现了一个异类,东桥胡同里居住的那几户人家,竟然能自己组织起来,团结一致地打败了乱兵,让其狼狈逃窜,更抓住了不少名俘虏。官府上报上去,立刻就引起了上头的注意。 了解到了那反击的详情后,朝廷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榜样啊,可以以之来鼓舞人心啊!东桥胡同众人因此得到了官府的褒奖,还特地发下了一千两的赏银。 银子事小,大家都不放在心上,他们这回拿出来赏赐给下人的银子就要远超过这个数。但是,难得的是这个体面,是朝廷对他们的认可和赏识,是他们日后会在朝廷里留下的好印象和名声,这对他们日后的仕途很重要!住在东桥胡同里的,身上都是有官职的,或者即将要走上仕途的。 吴侍郎听说了此事后,也深感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薛淞的表现更是出乎他的预料,他捻着胡须,含笑看着薛淞,对他道,这场胜利来得正好,他眼看就要结束观政,正式授官了,他完全可以凭借此功劳得到一个好的去处,好的官职。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为其好生运作一番,让他的仕途有个好的开始! 第175章 薛家父亲46 贾代善的身体一日日地衰弱下去, 时好时坏的,贾家上下都愁郁难当,气氛凝重无比。这其中自然也有着对贾代善的留恋不舍, 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和失去家族顶梁柱的惊惧。 贾代善也在尽力地地为妻儿和宗族做好安排。王伯爷和王子腾来探望他的时候, 贾代善就和他们摊开来做了笔交易,他愿意把贾家的人脉资源交给王子腾, 助他在军中发展。这样,手握着贾王两家明暗资源的王子腾, 凭借着自己的精明强干, 定然能前程无量, 成为武勋中的领头人物。而作为回报,在王子腾发达之后, 他要做贾家的依仗靠山。 贾政娶了王氏,他的儿女便是王家的外孙子女,王子腾自会对他们尽心尽力。这点,贾代善并不怀疑, 王氏未出阁时, 与王子腾之间兄妹关系甚是亲密, 而且王子腾膝下并无子女,外甥子女也会看重的。但贾家正统的袭爵人却是贾赦,他膝下如今已有儿子,贾家最后还是该由他的儿子继承。 贾赦的妻子是张氏。张氏娘家在这场风暴中也受牵连甚深, 已经被抄家流放,张氏不堪打击,如今正病卧在床上不起。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贾家上下都在为贾代善的病情奔忙呢, 哪里还能顾得了一个罪臣家的女儿?或者,她死了,对贾家更好! 这长房一脉可与王家无丝毫血缘关系,王家肯守信仗义,为了不相干的贾瑚、贾琏卖力?贾代善根本没想到要王子腾赌咒立誓,他们又不是什么江湖侠客,谁还信这一套?大家知己知彼,都是同类人,知道只有实在的利益,才是最能打动他们的! 那不如咱们再联姻一回吧!贾代善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让你们王家下一辈的姑娘,最好能是王子腾的女儿,虽然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嫁给贾赦的儿子。这样,亲上加亲,双方的利益也就一致了! 王伯爷和王子腾思索了一番后,觉得贾代善的提议甚好,公平,双方都能得利,于是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贾代善又找来了林如海。这回,他是动之以情,先讲叙了一番他对林如海的欣赏和爱护,之后又道出了对他的期盼,自己寿命不久了,若他去后,你两位舅兄都不是能撑门立户的人。女婿是半子,但在我心中,你就和我亲生儿子也不差什么的。你在兰台寺为御史,要好好地效忠皇上,我在将去之时,也定会上书给皇上。念在我的份上,皇上也会对你看顾几分的。如海啊,你年少丧父,人情冷暖早已经历过的,该明白,如果仕途上没有靠山,没有上面的赏识,是何其艰难啊!老夫愿意尽自己所能,为你铺平了道路,让你大展宏图,惟愿你和敏儿和和美美,太平顺畅地过一生。日后,日后你若有能力,希望你能帮着拉扯下面的侄儿们一把,让他们转武从文,这才是贾家日后的出路!...... 林如海望着憔悴衰弱的岳父,心中酸楚,他想起当年如日中天的贾代善把爱女嫁给了自己,虽然双方的联姻大家都是有自己的考量,但确实这些年来,贾家对自己扶助良多,贾代善和史氏也对自己关心爱护,让他心中很是感激。况且,他与贾敏也算夫妻相得。恩和情交织在一起,林如海哪里能拒绝得了,连声劝慰贾代善,保证日后自己绝对不会薄情负义,和贾家生分了去的,岳父大人只管放心! 贾代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王子腾和林如海,一个精明冷酷,野心勃勃,一个是心中念着旧情,也顾忌着颜面;这两人是自己从文武两道,分别给贾家建立起的坚实屏障。他利用他们的特点,精心地采用了不同的办法去对待,也果然如他预计的那般奏效了! 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但一转念想起家中两个儿子,贾代善就忍不住黯然长叹了一声。他们但凡有个争气的,他何苦要这么殚精竭虑地苦苦算计? 贾代善不由羡慕起远在金陵的薛老爷来了,唉,人生命运 ,真是难测!原本,他哪里会把金陵薛家和薛老爷放在眼中,尽管每年贾家都会心安理得地收下薛家的大笔财物。在他眼中,薛家权势地位比他贾家差得远不说,薛老爷也才具平常,安生做个皇商,能过富贵日子,便是祖上的恩德了,也是多亏了他们这些老亲的照应呢! 谁能想到,这样的家中,竟然能养出了薛淞这样的儿子呢?薛淞组织抗击乱兵的事迹,王子腾告诉了贾代善。当日,他们拿着面粉罐子引火炸退了大队乱兵,这引起了兵部的莫大关注。兵部专门派出了一位擅长兵器制造的侍郎来详细询问。 薛淞只道,那法子是他少年时从那位外洋格物大家处得知的,那时他还不信这普通的面粉竟然能有此威力。那外洋大家见他不信,还专门带他去了偏远之处的小土屋里试验给他看,在封闭的房屋中,炸得更加厉害。当时他吓了个半死,但当时年纪小,后来日常里忙着读书游玩,也就渐渐忘记了。那日在危急之时,猛的想起了这一旧事,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薛淞还道,这他可不敢居功,兵部若是能据此研制出厉害的兵器来,能为国家,为朝廷出一些力,则是他莫大的荣幸。这样的回答和他之前的表现,再加上他的座师吴侍郎为其造势,薛淞博得了朝廷众多人的好感,兵部命人试验之后,发现果然有效,如今在想法做成更加厉害,且方便携带的东西呢。 对薛淞这种说法,贾代善心中是不信的,他就是直觉着有些不对劲,这薛淞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吧,又是教他算术之法,又能制造那么厉害的兵器,他遇到的难道是鬼谷子那样的高人么? 贾代善判定,薛淞身上必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日后或许会渐露峥嵘。可惜啊,这样的英才竟然不能为贾家所用。他有些后悔起来,若是知道薛淞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就不该轻易放过了他的。 但如今薛淞已经跻身于文臣集团中,看得出来,他是极力想要和武勋们撇清关系的,连王家也不想多理会,自己又命不久矣,再想笼络他,那基本是没可能的了。 贾代善只得叫来贾政,嘱咐他,薛淞是个有能为的,他们之间好歹有王家这层关系在,不可疏远了关系。贾政素来喜欢与读书人来往的,自然是欣然应承下来。 他又让人唤来贾敬,道他必会向永明帝解释辩白他的行为,但他也要韬光养晦,暂且蛰伏几年,千万要忍耐..... 在贾代善病重之际,他用颤抖的手,给永明帝写下了一份遗折,回忆了君臣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言语之间,倾注了不尽的怀念、不舍和满腔的忠诚,为贾敬辩白解释,贾家人首先都是忠诚于皇上的;又诉说了对自己儿子不肖的遗憾,长子平庸,也不知能否守成;次子虽生性仁厚认真,但读书上天分有限,他实在不能放心!只恨自己寿数到了,不能再效忠陛下...... 永明帝看着这份泪痕斑驳,笔触无力的遗折,心中也是大受震撼。先荣国公在世时,贾代善经常随着父亲入宫,他们少年起便相识。数十年的君臣相处,情非泛泛,何况,贾代善是为了救驾平叛而伤重的,委实是大功臣。他如何能让他没个下场,不能瞑目? 贾代善病逝。 贾府接到了永明帝的旨意,在通篇的褒奖之后,诏书上,永明帝诏令由朝廷给贾代善办理极隆重的丧礼,给荣国府颁下了丰厚的赏赐,给贾代善拟定了上佳的谥号:忠襄!荣国府由贾赦承袭,爵位为一等将军,只降了一等,而非通常的降三等袭爵;但同时永明帝还给了贾家一项大恩典:贾代善的次子贾政,品性敦厚,赏赐于主事之衔,入部习学,以恤忠臣。 永明帝依旧对贾家恩宠有加,贾家上下也因此安心了不少。薛淞平日里不怎么与贾家亲近,但此时也不能不代表薛家来上香祭拜。贾政见到薛淞,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来招呼。薛淞只管行礼安慰,并不与之如何亲近。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态度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等贾代善的丧事完结,也到了这届进士结束观政,正式授官的时候了。薛淞在观政时期内表现卓异,又展现出了多样本事,几个部门都争着要他,吏部索性允许他自己选择。 吴侍郎本想让他进翰林院,那是非常清贵的所在,与皇上见面的机会多,有自己暗中出力,不愁不会在永明帝面前留下好印象来。 薛淞婉言谢绝了,他向吴侍郎分析了自己的优劣所在,在翰林院这样众贤荟集的所在,他的学问和文章就会显得非常逊色,会被压制为凤尾,成为垫底的那一个,哪里还能出头? 他还有自知之明,和那一众古代精英比拼心机手段,他也是要认输的。他的长处,是得益于现代社会赐予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眼界视野和科学知识 。 最后,薛淞选择了户部,他观政时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是最长的,与同僚相处得也甚好,熟门熟路的。户部很高兴地接收了薛淞,又能做事,做人也很不错的新人谁不喜欢呢?薛淞进了先前的度支科,成为主事。 因着贾代善的功劳和遗折,永明帝没有追究贾敬,但对宁国府的态度是远不如荣国府的。贾敬去了礼部,但礼部的尚书侍郎们本就嫌弃武勋,又忌惮着贾敬与忠义亲王的关系 ,对他非常冷淡。他们商量了一回,打发贾敬去了膳部,那里是掌管膳食、牢狱、典礼及制作官服印信等事务,十分的繁琐单调,在礼部里算吃力不讨好的边缘部门 。 吏部却有些为难了,贾政该如何安排呢?他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怎的能一步登天,成为六品的主事?这官职,连三甲进士和有些排名往后的二甲进士也不能得呢,偏生圣旨中说得明白,入部习学,那连内务府这等可以通融的地方也不能安排了。 最后,礼部把贾政派去了工部,工部主管山泽、屯田、工匠、水利、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在六部中地位是最低的,这负责全国的工程建造,有没有功名,那也没什么关系吧? 于是,贾政便被分派到了工部,兢兢业业地每日去衙门点卯,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 第176章 薛家父亲47 薛淞在户部的日子过得甚是顺畅, 户部权高,但责也重,薛淞这样实干、能干且肯干的正统进士,自然是大受欢迎。他做事也很努力, 进步很快, 是被人看好的后起之秀。 有时候, 薛淞也会对贾王两家的情形打听一二, 毕竟薛家和他们不能完全撕扯开关系的。王子腾在军中一日日地兴起,他精明强干,又善于笼络人心, 以利益笼络, 以强力震慑,渐渐成为下一辈武勋中的翘楚。 旁观者清, 薛淞发现,自从贾代善去世之后,虽然贾家还维持着国公府的显赫名头,但四大家族权势的天平已经缓缓地在往王家倾斜了,始终不停歇。不得不说, 王子腾真的是个人才啊,如果没有他,四大家族或许早就败落下去了, 哪里还能维持了那些年。但也或许会因此而逃过了覆灭的结局, 也未可知。命运啊, 祸福相依, 真是奇妙! 也许是惺惺相惜,王子腾对薛淞也是挺看重的。他觉得,他们这一代子弟中, 自己和薛淞是文武方面的佼佼者,贾家史家里那些庸人是不能相较的。但无奈,薛淞对自己的示好从来只是客客气气的,绝不亲近。 按照武勋之间的习惯,王伯爷也曾以老亲之名,送过好几个灵巧漂亮温柔,而且读过些书,识字的丫鬟去薛家伺候,想着这样的想必契合薛淞的口味吧?王家虽未明说用途,但武勋子弟们纳个丫鬟也算不得什么,连个名分也不用给的,就像彼此之间送匹好马和别致的用具一般。 薛淞也没有直接退回,那是打了王家的脸。他根据丫鬟们各自的特长,给她们安排了去处。有的人分出去打理花木,布置房舍;会打算盘的,先帮着方氏计算家中账目;针线特别出色的,自然要把家中人的衣裳鞋袜负责起来; 还有一位品味出色,人也玲珑的,正好,方氏在京城里新开了一家布庄,从江南进了许多上好的绸缎衣料,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好好经营,贵妇贵女的银子是最好赚的。就把那丫鬟放在布庄里,让她招待那些女客们,提供意见啦,给设计衣服式样啦...... 别说,那丫鬟做得还不错,薛淞和方氏也是大方的,主动给那丫鬟定下了分红和奖励的标准,那丫鬟每个月得到的报酬很是丰厚,干劲十足。 薛淞告诉那些丫鬟,她们不是薛家家生子,并未受过薛家恩惠。因此,若是她们想要离开,他绝不会强留的,还会发还了她们的身契,给一笔遣散银子。若是不想走,薛家可以给她们寻门婚事,也可以自己婚配,薛家赏赐些银子添妆。 薛淞又挑选了一件檀香檀木的摆设作为回礼,命管家送到了王家。这檀香檀木寸木寸金,论起价值来,比那几个丫鬟的身价银子可高了去了,压根就不能相较的。 王子腾手中抚摸着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精致摆设,不禁苦笑了一声。管家委婉地把薛淞的意思讲了,说文臣里很讲究规矩品行,二爷的好意我家老爷心领了,只是......还请不要见怪! 薛淞做得那么得体,他还能说什么?王子腾不禁感叹薛淞的心思敏捷,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啊!料想从此之后,再无人敢弄这一套了!薛淞的回礼如此贵重,怎么的,你这穷疯了,是想要碰瓷么? 看来,薛淞是铁了心要走文官这条路,不想和武勋们纠缠了。王子腾叹了口气,可惜啊,王秀云当初嫁的是薛淞就好了,那他就没有理由和王家疏离了,薛淞是个人才啊。 贾政进了工部,但他在那里的日子其实挺难堪的。他没有功名,夹杂在一群进士、举人中,心中就先觉得低人一等。偏生他还为人迂腐,既不会做人,也不擅长做事。同僚们本就对这国公府的公子空降此处愤愤不平,真正是投了个好胎,坐享富贵荣华生活不说,还要从咱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口中夺食,实在可恨! 再看贾政平素里装模作样的,交给他的事都做得稀烂,但满口中说的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加惹人厌恶。同僚们对着贾政,说话之间就难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 上司见贾政根本无法交付事情,也懒得理会他了。贾政名为主事,在工部里也只能指挥几个做杂物的衙役,旁人都对他看不上眼。只是,贾政的脾气甚好,气量甚大,眼中不容沙子的忠孝王爷如今也不协理工部,他在工部也能混得下去。 而贾敬却觉得自己的日子是水深火热,比起贾政来,身为三甲进士和宁国府的袭爵人,本来处境应该还不错的。礼部的人到底不会做得过分,对他的不满也只是冷淡相待,俗称‘冷暴力。无奈贾敬其人素来心高气傲,哪里能忍耐得下来?渐渐的与同僚们发生了龌龊,更加遭到孤立和排挤,在礼部里一天比一天难熬。 性格决定命运,薛淞想,如果换了他,他不会太把旁人的态度放在心上,他脸皮没那么薄。实在忍受不了,那想法换个衙门办差事就是,何必留在那里和旁人死磕? 他心胸开阔,或者说有些随遇而安,绝对不与自己为难。遇到坎坷,不会多愁善感,只会想办法解决。就像他知道自己成为薛淞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为红楼的一场幻梦感伤,而是竭力努力让自己,让家族避开这厄运。 唉,看来,离贾敬抛家弃业出家,躲避家族责任的日子也不远了!薛淞心中感叹道。 几个月后,薛淞又听到了一个消息,荣国府次子媳妇生下了一个男婴,生来就长得极好,最让人惊叹的是,他一经落草,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实在新奇。贾家人因此就给那男婴取名叫作宝玉。此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贾宝玉来了!薛淞心中一凛,命运的巨轮开始运转了。 美玉代表了什么,在古代社会里是很明确的。薛淞觉得此事真正反常,贾家竟然糊涂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宣扬此事,还引以为骄傲,似乎把贾家的荣光和复兴的希望都寄托在那贾宝玉身上了! 更古怪的是,朝廷竟然对此并无多少反应,居然没人弹劾?这种种诡异,不合理之处,越发提醒了薛淞,这里是红楼世界,一个充满了BUG的世界里,凡事哪里能以常理论之。 贾宝玉满月之时,贾家大摆宴席,办得极隆重。薛家没法推诿,方氏只得备了一份得体的礼物,去荣国府走了一遭儿。席上,贾家人还拿着这宝贝的五彩美玉给大家展示了一番,享受着众人的赞美和吹捧,十分得意。 方氏回去后,把这情形细细地描述给薛淞听,道她也看上了一眼,那宝玉大如雀卵,晶莹剔透,确实是一块极难得的好玉。只是,衔玉而生,那事儿可能是真的么? “子不语乱力怪神!”薛淞轻轻地笑着:“想来那不过是内宅妇人们争宠的把戏而已,信不得的。就像贾家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就是极贵重的命格了么,须知那日出生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你见过有谁家会大肆渲染的?” “姑娘或许还会盼望着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在高门贵第也是常事的,大家不会因此苛责。但是,一个男丁,他衔玉而生,这样的祥瑞却不是出现在皇家,贾家是一门两公的武勋,他们难道是想造反不成?”方氏的头脑还是很清明的,她惊诧着贾家的大胆:“夫君,咱们家千万不能和贾家亲近,以免日后连累到咱们家!” “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年后,等到贾宝玉抓周之时,不知是命运安排,还是贾家回过神来了,贾宝玉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中,独独抓了脂粉钗环在手中把玩,惹得贾政大怒,说其‘将来酒色之徒耳!’。 薛淞都忍不住要同情贾宝玉了,人家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一岁时就露出好酒色的缺点吧?被自己的父亲无端地泼上这样一盆脏水,想想都觉得好生窒息!贾政这样的行径,在现代社会,妥妥的‘渣父’啊,在网络上要被扒皮批判无数遍!,说不定还会引发一系列猜测议论。 比如‘平庸父亲嫉妒天纵奇才的儿子!’, ‘父亲为何辱骂污蔑一岁幼子,只因其身世谜团!’, ‘辉煌高门,光环之下的肮脏真相!’ ...... 啧啧,薛淞都可以猜出那满天的谣言如何飞舞,贾家如何在热搜上霸屏了! 又过了一年多,吴侍郎告诉了薛淞一个大消息,宁国府贾敬终于忍耐不了那憋屈郁闷的生活,经历了波折后,看淡红尘,毅然决然地辞去了礼部的官职。不以心为形役,他贾敬岂能为此区区利禄而弯腰,压抑自己?不如归去! 贾敬不顾贾家人的劝诫,选择了去京城里的玄真观修炼,希望着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脱离这凡尘俗世。 永明帝对贾敬的行为,可喜欢不起来,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嘛,辜负了荣国公的殷殷期盼,枉费朕还打算抬举你呢,罢了! 文臣圈子中觉得贾敬就是个奇葩,迷了心窍,也是,人家是什么出身,哪里还在乎那一点子功名利禄?可你既然你既然那么清高脱俗,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读书人去争那进士功名,活生生地占去了一个极宝贵的名额。可恶啊! 于是,贾敬两边都没落个好。宁国府的爵位就转给了儿子贾珍继承,这回朝廷可丝毫没有照顾老臣,结结实实得降了三等袭爵。从此,宁荣二府,有国公夫人史氏支撑的荣国府就凌驾于宁国府之上。贾珍以贾家族长之尊,对着史氏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薛淞和同为文臣的林如海倒是有些往来。林如海在御史台做得不错,他是贾代善的女婿,永明帝看待他与旁人不同。他自己的出身、功名和才能也都能拿得出手,在御史台历练了两年后,永明帝径自委派他为侍御史。 侍御史执掌纠弹中央百官,还能参与大理寺的审判和审理皇帝交付的重大案件,在诸御史中地位最高,职权最大,如果不是皇帝直接委派,就要由内阁和御史大夫商定。 林如海的仕途远比同年们要通畅顺利,他自己也明白那是岳父的遗泽蒙荫,朝廷中有本事的人才多了。他少年丧父,从宗族处也得不到什么依靠,且那血脉也远了,心中对雪中送炭,扶助他的贾家很是感激。 薛淞在与林如海不多的见面交谈中,发现了他对贾家的亲近和信任,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疏不间亲,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来提醒林如海要防备贾家? 贾家到目前为止,对林如海算是不错的,他只会看到贾家的好处。人是很复杂的,贾家的情形,薛淞不相信林如海一点儿不知道。书中林如海写信给贾政,帮着贾雨村起复,贾雨是为了什么罢官的,林如海聘他为西席时,未必没有调查过。 罢了,各人有个人的缘法。尊重他人命运吧! 林如海也遇上了一桩大喜事,久未开怀的贾敏怀孕了。他们夫妻成婚多年,两人身体也不算康健,子嗣艰难。无论此胎是男是女,他们都非常欢喜。 这是,林妹妹来了?薛淞派人送去了一份精致的礼物,感叹了一阵,也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毕竟那只是别人的事情,不是么? 几个月后,方氏在生了薛虬几年后,再次有了身孕。 第177章 薛家父亲48 方氏觉得自己很幸运, 自己嫁了个好夫君,夫君的人才自不必说了,更难得的是人品好。当初出嫁时, 母亲还担心过, 说皇商勋贵之家和她们这样书香门第注重修身的风气是不同的,许多人会三妻四妾。就像那薛老爷与亡妻情分甚好,为了儿子也没有续弦, 但他身边一直也有几个姨娘伺候的, 那薛淞日后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能对女儿专情么?若不是方氏因守孝耽搁了,薛淞又年轻有为,言谈品貌都给方老爷留下了好印象, 方家是不会愿意和薛家结亲的。 但庆幸的是,母亲的担忧并未成真, 薛淞身边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在金陵同住在薛府时,大嫂王秀云虽然不愿意让薛霖纳姨娘, 但后来也把贴身丫鬟送给丈夫做了通房。方氏见状, 本来心中也忐忑着,怕这样对比着,自己会被薛家人认为不贤惠, 于是很艰难地去询问了薛淞的心意。 薛淞给方氏吃了定心丸,淡定地表示自己‘弱水三千,取一瓢耳’, 他对纳妾什么的不感兴趣,更不想因此弄得家宅不宁!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自己喜欢便好。为了不让方氏为难,薛淞还专门去和薛老爷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因为薛淞的出息, 他在薛家的话语权大增,薛老爷因此也默认了不插手他的私事,方氏的日子便过得十分清净。到了京城,薛淞还是一如从前,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 王家打着长辈老亲的名义送来的丫鬟,薛淞安排得妥帖漂亮。薛淞从来没有找任何借口让自己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这在读书人中都是很少见的。方氏心中很满足,她知道,左邻右舍,还有交际圈里一些夫人们都在暗暗地羡慕她有福气。 夫君生性洒脱,也曾和她说起自己的憧憬,不愿拘泥在庸常生活中,盼着日后能有时间亲自去看一看那广阔世界。他还鼓励自己不要困囿于深宅之中,多读书,培养自己的兴趣,还可以投入精力和时间去去打理自己的店铺生意。对待虬儿,也不像一般人家做父亲的那样严肃和高高在上,和儿子很是亲近,也教导有方,并不溺爱。家中欢声笑语不绝,日子十分的舒心。 自己怀孕后,夫君就道,希望自己生个女儿,一儿一女,好生养育,让他们成才,日后能过得和和美美的,那就足够了。贵养不贵生,家中子嗣多了,也未必是幸事,你看那皇家,父子相残,兄弟争斗,有什么意思?还有王家、贾家,在利益面前,都没个骨肉亲情了,实在可悲!就是咱们薛家,你也明白,虽然现在还算和气,但以前也不是没有隔阂和不悦的。 薛淞的表态让方氏安心下来,她子嗣不旺,膝下如今只有虬儿,想着薛淞必是想再添一个儿子,但不知为何,方氏直觉着此胎会是个女儿。方氏心中忧虑尽数散去,在薛淞的关心和下人们的精心伺候下,专心地安起胎来。 方氏和薛淞都年轻康健,又生活优裕,精神舒展,方氏怀孕期间,把自己养得很好,生育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下了一个雪白漂亮的小女婴。 薛淞抱着手中孩子那稚嫩的小身体,望着那孩子花一般的面容,心中感叹。方氏要薛淞给女儿取个名字,薛淞不愿女儿再叫书中的名字了。薛宝琴,那也是薄命司中的一员,忒不吉利! 既然他来了,那么无论是薛宝钗,还是薛宝琴,都不会再重蹈书中的命运了! 薛淞苦思了几日,拟定了无数名字,最后定下了:舒辰,薛舒辰,以后他的女儿就叫做薛舒辰! 舒,舒心,舒畅,心境自由而洒脱;辰,为日月星的总称,大气而高贵;有诗句‘庆霄舒羽翼,尘世有神仙’,用‘辰’来代替‘尘’,更增添了几分雅致。舒辰用作女子的名,寓意女子旷达洒脱,大气高雅之姿,书中雪地红梅,一袭华衣的薛宝琴本也是自由而光彩照人的姑娘,生机勃勃,与这意境十分契合。 小舒辰在母胎里就营养充足,生下来后被家人精心照顾着,养得十分健康。满周岁时,就出落得粉妆玉琢,可见长大后必是位出色的美人。 小舒辰的抓周办得甚是热闹,薛家请了些相熟的女眷来做客,大家对着玉雪可爱的小舒辰是赞不绝口,再转目看到偎依在方氏身边,对妹妹一脸喜欢上心模样的薛虬,也是极好的形貌,都对方氏羡慕不已。 真是挺好命的,她们这样人家,富贵荣华或许不难,但像方氏这般夫君出息,夫妻相得,儿女又出色的可就少见了,只见着方氏容光焕发,笑容璀璨,眼神明澈,就可见她的生活过得是多么称心如意! 贾敏也接到了薛家的帖子,她逗弄着小舒辰,眼馋地看着她那红润润的小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和林如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孩子来。虽然是个女儿,两人微微的也有些失望之情,但心中还是很欢喜的,那也是他们渴盼已久的宝贝啊!再说了,既然能开花了,那自然也就能结果! 给女儿取名时,贾敏提议道就叫做黛玉吧。那孩子容色秀美,眉色如黛,娘家侄子衔玉而生,母亲说这是吉兆,是有大造化的,故贾敏想着也跟着侄子以玉字为名,沾沾福气。她和林如海说了后,林如海也答应下来了,女孩子的名字么,不必要依照着宗族排行的,无妨! 也是他们夫妻心中有些忧虑,或许是他们夫妻两人不够康健的身体拖累,黛玉出生后,身体娇弱得很,每隔个把月,便要生一回病,阖家延医问药的,折腾得大家不轻。照顾黛玉的嬷嬷和丫鬟们都被千叮万嘱,务必要细致伺候着姑娘,贾敏还一连贬斥了好几个自己觉得不尽心的下人。但黛玉的身体始终是娇怯怯的,不见起色,这成了他们夫妻的一块心病,时常烦恼。 此刻,看着那活泼健朗的小舒辰,落地比黛玉要晚了几个月,但那体形、气色、精神头儿,比黛玉还要好了不少,贾敏心中又是羡慕,又有一丝惆怅。 贾敏便向方氏虚心求教起来,为何小舒辰养得这般好,听说自打出生起,几乎都没生过病。 方氏也无法为其解惑,她细想一下,似乎她们并未特别在意,富贵人家的孩子,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衣食都是上好的,身体健康些不是正常的么?她不好说这话,只得含混着说小舒辰天生体魄就壮些,劝慰贾敏小孩子小时候娇贵些也是常事,长大后就好了! 晚上,方氏和薛淞感叹起此事,都是为人父母的,能理解贾敏的心情。薛淞也只是微微摇头叹息,这就是命数啊,神仙安排的,让他们在红尘中经历爱恨情仇,凡人又能如何呢,只能恨为何神仙偏偏挑选中了自己? 因着这个原因,绛珠仙子再如何是世外仙姝,芝兰玉树,薛淞也不会希望她会生在自己的庭院中。他或许能改变薛宝琴的命运,因为她不是红楼的主角,牵扯不深,但若女儿是林黛玉,他是没有这个信心的。 说到底,这毕竟是其他人的事情,薛淞感叹了两声,很快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过了一年多,听说贾敏又一次怀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孩,只可惜,没多久,那孩子就夭折了。贾敏也伤了元气,请了太医诊断,说是她日后要小心保养,她的身体没法再怀孕了。贾敏如雷轰顶,痛哭流涕的,没有子嗣,那她在林家将如何立足,黛玉日后哪有兄弟扶持? 贾敏不愿相信这个结论,也不甘心,花大力气各处去搜寻良药妙方,林如海也烦恼不已。但他虽然家事不顺,但仕途却是挺得意的。 永明帝对林如海印象很不错,恰好扬州巡盐御史致仕,这职位论起官衔来不算特别高,但却是极重要的职位,掌管江南一带的盐务,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也是朝廷和永明帝双重的钱袋子,非心腹不能委派。 永明帝考虑到林如海是贾家的女婿,贾家与江南甄家又是亲近的老亲,有这一层关系在,林如海如为扬州御史,必可与甄家相处融洽,共同为自己出力。于是,在永明帝的推动下,林如海被授官为扬州巡盐御史。尽快交接了御史台的工作后,就要走马江南去上任。 这是位高权重,极难得的好差事,更显示了永明帝对林如海,也是对贾家的垂青和信任。贾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非常高调地庆祝,这让文臣们对武勋越发反感,连带着对林如海也觉着他倾向武勋一边,不能算自己人了,待之日益疏离。 林如海临行前,请了相熟的人吃了一顿分别饭。薛淞也应邀前往,此时他也官升了一级,成了员外郎。他望着脸上已略有风霜的林如海,眼中露出一丝悲悯,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书中章节目录:林如海捐棺扬州城! “林兄,一路顺风,珍重万千!”薛淞心中怅惘,这是无法触及,无法改变的命运啊!他对之无能为力,也没有立场去挽救谁。于是薛淞静静地敬了林如海一杯酒,自己一仰头喝下去,心中向林如海默默告了永别。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178章 薛家父亲49 光阴啊走得真快, 倏忽间,就是几年过去了。薛淞一家在京城里平静又安然地生活着。 薛虬到了启蒙的年纪时,薛淞和方氏在家中已经教他认了不少字, 读了些书。薛淞不是像一般的教书先生一样,强迫薛虬要死记硬背,也不管小孩子理不理解。他挑选了些浅显的内容,给他细细讲解其中的意思。为此还亲自做炭笔素描画,编撰了本荟集寓言和故事的图书作为教材。见薛虬十分喜欢, 薛淞心念一动,专门找了家印刷作坊印制了一批, 放在书铺里去寄卖。 那时的读书人,自己掏钱印制书籍的大有人在, 只要内容不是大逆不道,或是伤风败俗, 诋毁圣人的,也没有人管。只是, 一般人都是印制自己的诗文集子, 拿出去送人,显摆自己的才学来扬名。 薛淞可没兴趣出什么文集, 科举之后, 他就不想再碰经义文章了。诗文, 他倒是经常会咏读那些出色的唐诗宋词和古文,但自己偶尔兴致上来写下的作品,他觉得平平无奇, 就不用献丑了。他也没有文人们孤芳自赏的毛病,在户部里整日与数字、账目打交道,没有闲情逸致那不是正常的么, 是不是? 薛淞就没想过要靠这书册卖钱,只是好奇反响会如何。他不缺银子,东南商号的生意渐渐上了正轨,不得不说,那海外贸易是真的很赚钱,南洋的香料、上好木材、各种宝石,在当地是不值多少钱的,拿到华夏来,那就是名贵之物;同样,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和布帛等精致物品在南洋也是抢手的香饽饽。这样一来一去的,好几倍的利润也是能到手的。而且,经过谢平的努力,结交到了更多的南洋客商,打通了这条商路后,也无需耗费太多精力。 海贸生意这么赚钱,但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薛家能在这一行站稳了脚跟,除了运气不错外,还有就是依仗了薛家的皇商身份和薛淞的官职、人脉。 因着这些,当地官府不会想着为难他们,地头蛇们也不敢很使绊子,勒索用强。可以说,薛家商号从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了。换了个普通的商人来做这营生,绝无那么容易成功,不知要经历多少曲折苦难,上下打点多少,只能赚个辛苦钱罢了! 王家在东南一带确实也有些势力,但绝无王子胜吹嘘得那般显赫厉害。而且,薛淞嘱咐谢平,宁愿花点本钱去和当地的官员维持亲近的关系,给些亲苦费,年节时的年礼节礼,连那底层的小吏也不要落下,但别去找王家的关系,欠下他们的人情。不然日后王家遇到麻烦时,定会借着这个来要挟贴上来,现在沾的一点光,怕不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薛家在各省都有店铺,种类不少,各种人手也充足。从东南海贸中赚到了钱后,薛淞在京城里也开起了铺子。 他在紧邻着官宦人家集中地区的好地段买下了店铺,前面拿来做门面,一溜三大间,又宽敞又明亮,布置得极体面雅致,分别经营珠宝、绸缎和香料、女子的化妆用品等。前面的店铺里陈设着各种货物,摆放得整齐有致,还专门摆了座椅、小几,点缀着各种鲜花绿植,看着就很高级,有身份,客人可以坐下慢慢地喝茶挑选。后面更设置了几处院子,是专门接待尊贵女客的,VIP客人专享,风格各异。 红楼梦中大观园修建得非常出色,把天然和奢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薛淞依稀记得书中大观园中有几处很出名的景致。他兴致一起,照着书中的介绍布置了简化又简化的,低配版的‘潇湘馆’、‘秋爽斋’、‘蘅芜苑’。这几处薛淞觉得最有特色,各有韵致,非常动人,像‘怡红院’那般的就敬谢不敏了,太富贵浮华了。 薛淞厚着脸皮剽窃了这些雅致的名字,那些铺子就交给了方氏管理。那王家当初送来的丫鬟,后来改名为菊华,被方氏慧眼任命为女管事,销了她的奴籍,许给她不错的薪水,再加上提成分红,卖出去的货物越多,那收入也就越多。菊华被方氏看重,心中本就感激,重赏之下,对这买卖更是上心。 薛淞和方氏没有看走眼,菊华确实时尚审美品味不错,人又能擅长察言观色,很会说话,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情商高,和许多女客们打起交道来,是如鱼得水,应对得体。随着这生意越来越好,菊华姑娘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她又勤俭得很,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 菊华本出身良家,从小也学过些字,念过些书,父母不幸亡故后,在灾年被祖母做主,卖为奴婢。在王家时她在这贵族家庭中也长了不少见识,因长相清秀,被当做一件玩意儿送到了薛家。 因此,菊华很珍惜这份差事,热情敬业,日日早出晚归的,全心投入。她得到自由后,对生活更加满足。因着儿时的遭遇,再加上在王家和平日里接待客人的见闻,她也就不想嫁人了。年纪大了,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而且自己有份好差事,积累了银钱,不比在婆家受磋磨的好? 不说平民妇人,就是那些高门的贵妇们,面上光鲜,背地里一肚子苦水的比比皆是。就像王家那嫁到荣国府的姑奶奶吧,听说至今连顿饭都吃不安生,要站着伺候婆婆用餐,也不知道家中那么多丫鬟是做什么用的?还有,夫人们还要和家中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生气烦恼,这样的日子,过得即使富贵,又有什么趣儿?像家中奶奶这样舒心福气好的,可是太难得了! 菊华再三思量,就去求了方氏,在薛家的帮助下,她在官府立个女户,就当自己是没有亲人的了。后来,菊华拿自己勤俭节约攒下的银钱不断地买田地,最后有了一份几十亩田,一间小铺面和一处宅子的产业,又过了几年,还收养了个男孩,教养他长大,日子过得甚是顺心。 菊华的改变让薛淞很是感慨,心中也挺有些成就感的,刚来薛家时,菊华低眉顺眼,恭顺地以奴婢自居,现在每日忙碌着,眼中却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同一个人,前后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可见哪怕在这对女子那么苛刻的古代社会,只要有决断,有机遇,也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自助者天助,对这样的女子,薛淞是很愿意帮扶一把的。如果只想依靠旁人来拯救,薛淞不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天下苦命人多着呢,他救得过来么! 店铺里卖的都是精品,用南洋来的上好宝石、翡翠,高薪请了能工巧匠,精心设计制成各种款式的首饰。薛淞有时回忆起后世许多别致的式样,选择那些比较容易被这世界接受的,拿炭笔画出样子来,交给师傅们制作的。新颖的款式也吸引了不少客人。 三家铺子互相都是通着的,女客们来看首饰的,忍不住就又添置了好些精致的衣料,又被那些胭脂、香粉、口脂什么的吸引了目光去。铺子里上下用的人都是女子,夫人小姐们不用避嫌。后面的院子景色甚好,对贵客是招待殷勤,预备的茶水点心也很讲究。那些女子给她们细细展示介绍各种物品,还贴心地给她们提些参考意见,谈笑间,生意就做成。 慢慢的,薛家的铺子就成了周围官宦之家女眷们最爱去的地方,她们虽然不是京城里身份最高的贵妇,但也是地位不低的,消费能力也很不错。这个年代的人们生活单调,女子们更是整日宅在家中,除了到寺庙里烧香拜佛,走走亲戚之外,也没有什么消遣的。 再接着,相熟的女眷就约好了定期在薛家铺子里相会,喝茶吃点心,舒畅地叙话,不知不觉中,半天的时间就愉快地过去了。当然,夫人们东西可不会少买,不然来白吃白喝的,还被人当做贵宾热情招待着,那多丢面子啊! 薛淞是参考了后世的很多经验来经营生意的,他精力有限,只能做价值比较高的生意,而那些富有的官宦女眷们,她们的银钱是最好赚的。薛家提供的不但是品质精良的好物品,也有让她们愉悦舒展的情绪价值,因此薛家铺子里的货物哪怕价钱昂贵些,也是名声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了。 想想后世的奢侈品,那利润是多高啊,欧洲的首富就是有名奢侈品品牌的老板。这些铺子和东南的商号为薛淞带来看源源不断的利润,薛家的生活十分丰足。因此,花些小钱发展自己的兴趣,哪怕全赔本了也无妨。 起先,那书册是无人问津的。慢慢的,有人在书铺老板的推荐下,看到了这书,觉得很有趣,价钱也不贵,就买了回去给孩子看。谁知孩子们乍一翻看,便爱不释手,许多寓言典故也因此记得很清楚。 这样口耳相传的,薛淞的书册就有了些声名。薛淞在京城士人心中,自然算不上什么学问深厚的大儒名家,但也是有风骨(挺身而出抗击乱兵,无私救助妇孺的事迹,邻居孙博士在国子监里早就替他扬名了),有本事,也很有情趣,心胸广阔开明的士人,他在文臣圈子里开始有了姓名。 薛虬长到了六七岁,到了要入学的年纪。薛淞先给他选了一家名声很好,先生学问、人品不错,也算开明的学堂给他启蒙。每日早晨,薛虬就起床,按照薛虬的要求,洗漱之后,先锻炼半个时辰,吃过早餐,就在书童的跟随下,骑着小毛驴精神抖擞地去上学。薛淞可不想薛虬长成个文弱书生,他见过贾家的贾珠,看着那精气神就不是很充沛的样子。想起那孩子的结局,薛淞唯有一声叹息。 朝堂上忽然震动起来。边疆外族渐生不顺之心,军中提出了要加强军备的要求,向户部要钱要粮,只是,户部也叫苦不迭,国库空虚,拿不出来啊! 薛淞在户部也呆了好几年了,对这情况也是深知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国库空虚的原因是什么。 这几年年景不太好,北方、西北有些地方遭了灾,朝廷要放粮减税,国库收入就少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多年来,朝臣们不断从国库借银子。借出的银子不但没什么利息,还不见人归还。你也借,他也借的,国库里焉能不空虚? 第179章 薛家父亲50 国库空虚, 既然户部已经捅开了盖子,那就再难捂住了,朝廷必须要有个说法。本来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无奈那借钱的朝臣太多,且每个人都向着朝廷哭穷喊苦的, 各自有一大堆的理由。 法不责众啊, 如果强硬追讨, 只怕会闹得很难看, 永明帝向来是以宽仁自居的, 前几年忠义亲王兵变,已经是往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掌, 让他十分的丢脸了。后来, 为了修补自己的形象, 永明帝还咬着牙赦免了被牵扯进去的官员们,又捏着鼻子给忠义加了个谥号。好不容易才把这事情平息, 现在怎么又闹了这一出? 可不管吧,也不成,国库的银子总得收回去些,让户部有米下锅。永明帝烦恼之余,忽然就想到了有一个现成的好人选—四皇子忠孝王啊! 这个儿子踏实能干,人严肃沉稳,不, 是太过较真,凡事都一是一一是一的,按照朝廷律法和自己的规则办事,从不肯轻易通融, 也不想着笼络大臣们。说实话,这个儿子平日里并不如他那些嘴甜灵活的兄弟讨人喜欢,但永明帝心中明白,忠孝王是个能托付事情的,让他办事也能让人放心,现在遇到麻烦,永明帝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那么,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交给忠孝吧,永明帝心中琢磨着,也只有这个儿子不怕得罪人,那副油盐不进的冷脸能镇住那些耍赖犯横的臣子们,自己也就不用坏了名声了! 忠孝王平静地接下了旨意,跪下谢恩。在一旁的忠顺王为兄长愤愤不平,这差事是个烫手的,这不是把兄长放在火上烤么? 忠孝王严肃地制止了弟弟的牢骚,追讨欠银,那是朝廷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身为皇子,更加没有推诿的理由。而且,他心中也是有自己的雄心壮志的,如果这差事他能意志坚定地办好,那就是一桩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大功劳,任谁也不能抹杀! 现在皇子们虽然都领了协理各衙门的任务,但只是名义上好听,各部长官们可不会真的让他们掌管正事,父皇自忠义亲王兵变后,对儿子们染指朝政大权也忌惮着呢。这回,虽然这是难啃的骨头,但也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既然要追讨欠银,自然得建个班底,忠孝王自己也是有些人手的,但他不想给人留下话柄来,琢磨着要拉着朝廷要紧衙门的人一起参与。户部自然是跑不了的,忠孝王要求户部必须要出三五个能办事的人。户部尚书点出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薛淞,他的办事能力在户部是得到肯定的。 被户部尚书挑中的人,心中都不太情愿,这可是极得罪人的!能从国库里借出大笔银子的,能是一般的小官小吏? 只是,被上司差遣着,推辞无用,迫于无奈,大家都觉得真是运气不好!唯一的例外,就是薛淞,和别人都愁眉不展不同,他是一片风轻云淡的,坦然接受了,丝毫没想找门路推掉这倒霉差事。 自然是不会推诿的,薛淞心中想道,和未来的皇帝并肩作战,还有比这更能刷存在感的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薛淞心中虽然欢喜,但面对着忠孝王时,表面上是不卑不亢,态度坦然大方,不上赶着讨好巴结,只安静办理自己份内的事情,十分仔细认真。忠孝王本就欣赏这样的行事作风,对比着其他不甘不愿参加,却出工不出力的官员,心中更加对薛淞高看了几分。 其实,薛淞虽表现得兢兢业业,但只限于提供专业能力。忠孝王摩拳擦掌地准备催账,要大干一场,要拿着那些抵制追债,不肯痛痛快快还钱的官员开刀以儆效尤。薛淞并没有主动请命去出头效犬马之劳。 一来,他有自知之明,他并不是忠孝王的心腹、门人,忠孝王不会贸然就信任他,他作为朝廷的官员,也不好主动凑上去,惹来嫌疑; 更重要的,根据书中的草蛇灰线,忠孝王这桩差事,只怕结果不会如他所愿!纵然他下定了决心,杀伐决断,不怕得罪人,但最后做主的人还是永明帝。这位皇帝要维护住自己仁厚的名声,不会让忠孝王做得那么彻底。忠孝王的心血,注定了要付之东流! 忠孝王在皇子中,算是少有的享受了皇家的荣华富贵后,能尽到上位者本分的了,也是把江山社稷放在心里的。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对老百姓是有好处的。薛淞从内心来说,对他是认同的,但他不会选择现在就和他一起冲锋陷阵,一腔孤勇。 薛淞没有那么热血,他骨子里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从来都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经历过现代的文明社会,他如何能真正地喜欢这个世界?他读‘圣贤’书,考科举,跪拜君主,那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但心中从来没有以臣仆自居过,他不会愚忠,不会愚孝,所作所为,要么是利益衡量,比如对忠孝王;要么是投桃报李,人心换人心,比如对薛老爷和方氏! 忠孝王爷可以不避祸福,不惧骂名,勇往直前,但薛淞可不行!借了大笔银子,又有抵制拖延还款底气的,大多是根基深厚的勋贵们,那是多年慢慢积少成多的冗债,尽数还了,无异于从自己身上割肉。 至于文臣,欠银子的就要少得多,那总得发达之后,才有资本这样行事。一朝真的发达了,那自有许多来银子的途径,无需这等吃相难看! 身上有个进士功名,就能有两千亩田免税,这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如果做到了比较高的职位,哪怕是六部中最看不上的工部,只要不是那等混吃等死,啥事不干的,就像贾政那般,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经营些营生,得到不算贪赃枉法的进账。 还有,欠银子的另一个大户,那就是宗室们。旁支的宗室,家底并不丰足,没有实职,却还要维持着皇家的身份和面上的光鲜,可不得把脑筋动到国库银子上么?想着法不责众,今朝有酒今朝醉,要他们还钱,那非得变卖家产才行。 触动利益,可比触动灵魂还要艰难!要从这些人口袋里搜出银子,呵呵,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忠孝王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没人能敢对他动真格的,但自己一个中等的官员,要可就成了众人泄愤的对象,替罪的羔羊! 薛淞没那么利欲熏心,一心渴盼富贵险中求,只要帮助薛家摆脱了书中的命运,他也不想飞黄腾达,这个世界太危险,‘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正是它悲凉的底色; 他也没有那么高尚无畏!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现代人的优点,但又不免沾染上了现代人淡漠凉薄的缺点,他就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维护好自己珍重在乎的人,能尽可能随心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薛淞非常尽职尽责,但却始终把自己放在奉命辅助忠孝王的户部官员这个身份上,公正而理性。但有那些态度勉强,做事敷衍的官员对照着,就差别鲜明了,这给忠孝亲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那些于国于民无用的勋贵中,竟然能长出这样一根好笋来,真正难得! 薛淞的猜想没有错,忠孝王怀着满腔热情,不怕苦累,无惧朝中的攻讦,认真仔细地为朝廷办事,为父皇分忧。他豁出去严厉地追讨债务,与一些宗室都撕破了脸,背后被人骂做刻薄寡恩,心狠手辣,没有丝毫永明帝的宽仁等等,但这项大任最后也以失败而告终。 追讨债务的工作完成了一小半,户部有了银子,给军中增派了钱粮后,永明帝就松了口气,眼前的难题暂且解决了。这当儿,永明帝又犹豫不决起来。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勋贵老臣们,和自己沾亲带故的宗亲们,为了忠孝王催债,很多人都来求见苦求,整日围在他身边哭哭啼啼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忍心,又带着无言的难堪。 忠义亲王之事,似乎已经让自己染上了不慈的嫌疑。如果再为了银子逼迫宗亲和老臣,只怕连个仁君的名声都保不住了。史笔如刀,后世的人将如何看他呢? 永明帝心中反复衡量,很纠结,但在一位败落的勋贵之家险些因为无力还债而闹出人命后,永明帝便改了主意。他命令忠孝王停止了催债的行动,忠孝王不愿功败垂成,据理力争,未果。 压抑着满腔愤慨,忠孝王心灰意冷地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看着有人如释其重,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冷,又升起阵阵暗怒。 薛淞却专程来向忠孝王告辞,他见忠孝王心情低落,便诚挚地表达了惋惜之意,不着痕迹地安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王爷心怀朝廷百姓,公道自在人心,且待日后,将以有为也...... 这些话语,薛淞是琢磨了许久的,朴实而熨帖,让忠孝王心中好受了许多,尤其是在薛淞表明,如果忠孝王再次受命,他愿意投入其麾下,不计个人得失厉害,辅助他完成此大事。 “薛员外郎,薛家也能算在在武勋之列,又与武勋中的贾家、王家有姻亲关系,你这样做,不担心旁人诋毁你背叛了武勋吗?”忠孝王凝视着薛淞,问道。 “王爷,小臣是朝廷的官员,自然是以朝廷为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勋难道就能不守朝廷律法?”薛淞反问道:“再说了,就是平民百姓,欠债还钱,也是常理!不顾朝廷的难处,妄图赖掉自己的欠账,此等不体面的行径,小臣是很愤慨鄙夷的。若说一时还不出全部来,分期偿还,或者变卖些古董珠宝,也能抵得上,王爷也是允许他们这样做了。深受皇恩,却不思回报,可谓忘恩负义之极!小臣耻于与那些小人为伍!” “民间门若是借贷,那利息也是很不低的,而从国库里借银子,一点利息都不用付,本就占了天大的便宜!做人,如何能那么不知足呢!” 忠孝王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问道:“薛淞,你薛家向国库借款了么?” “并未!”薛淞斩钉截铁地道:“薛家领着内务府的钱粮,做着皇商,已经得到了天大的恩典,哪里还能这样不知足!” 第180章 薛家父亲51 在这一点上, 薛淞是全然理直气壮的,薛家真的没有向国库借过银子。薛家远在金陵城, 哪里能到京城来借钱?再说了, 虽然朝中官员大半都借过国库的银子,但各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 中等的官员,就是借银子, 最多也不过几两,最多上万,拿着应一应急;有的是见着旁人都借钱,为了不被孤立而随大流,或者是因为心中不平衡, 国库的银子是不向他们收利息的, 不借白不借! 真正占了借银大头的,还是高层的勋贵和宗室们, 他们依仗着祖上的功劳, 那是一个腰杆子硬正。催还银子时,也是这些人最紧张抵触,因为借的太多, 还不上了, 如果还钱必是家族要伤筋动骨。 薛家在武勋中算是垫底凑数的存在,哪里有这面子和底气去国库借上大笔银子?而且, 薛家除了在内务府领到的皇粮外, 还有许多其他生意,千儿八百两的, 对薛家周转经营并无实际帮助,反而会让人觉得薛家实力不足,不敢与之合作, 对生意不利。因此,薛家从来没往国库伸过一下手。 忠孝王闻言点点头,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调侃道:“看来薛家是真的豪富,听闻薛员外郎在同年之中,也是宽裕得很,许多人都羡慕得紧呢!” “薛家是皇商,经营多年,确实不穷。”薛淞坦荡承认,但接着又道:“但薛家比起那些借国库银子的勋贵、宗室来,也排不上个儿。只不过,薛家人口简单,没有三妻四妾,闲人不多,家中也无须摆很大的排场,奴仆成群的,自己过得舒坦就可以了。所以,薛家的花费和开支,只抵得上人家一个零头,自然手中就不紧了。凡事量力而行,不打肿脸充胖子,也是经商人家的作风!” “若是自家银钱窘迫,那就该想着开源节流,解决问题,而不是侵吞朝廷的财物!那些掏空国库的人,偏生还是受朝廷恩典最多的,实在让人愤慨!” 薛淞的话语引起了忠孝王的共鸣,在他心中,本就对那些于国于朝廷完全无益的废物们没有好感的,而催讨欠银中,自己所遭受的抵触和来自永明帝的惨烈打击,更加加深了这厌憎之情。 忠孝王深深看了薛淞一眼,又听到他道:“小臣生活宽裕,一来是投胎投得好,比起寒门学子来,小臣不愁衣食,起步就比旁人高出了一大截!这是上天赐予的气运,更是朝廷的惠泽!”——薛淞不否定自己的幸运,因为眼前的忠孝王比自己更投了个好胎,他对此绝不会生出反感。 果然忠孝王脸色和缓,和薛淞叙起了家常来:“听说你是家中次子,已经分家了。那么,按照规矩,你分到的产业只能是个小头吧?” “王爷,家父严守着规矩,我是拿了三成的产业,除了田产外,如今我住着的京城宅子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一家人从开始就能安居乐业,堪称幸运!京城居,大不易啊,我的同年、同僚至今仍然蜗居在官府的宿舍中的,也大有人在!” “只不过,”薛淞话题一转:“分家时的产业收益稳定,能保证我一家过得体面,但接手家业后,小臣家中蒸蒸日上,财源广进 ,也是自己努力经营的结果 。” “哦,愿闻其详!”忠孝王生出了好奇之心。 见忠孝王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薛淞又详细地介绍起来。分到他手中的宅子,要用来居住,只是自己生活舒适些; 田产每年的收益也不算多。古代生产力水平很低,田地的产出有限,如果敲髓吸骨地压榨,那农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肯来租种他的田地?贾家那么多的田庄,庄头年底送来的钱粮也只折合三四千两银子,只怕还比不上王熙凤揽下一桩案子的孝敬多。除非卖了田地,那立刻能拿到现银,但那可是败家子的行径,不到万不得已,大家族是不能为之的! 薛淞如今赚取的银钱,大半来自东南海贸。收取来的海外货物,选择最好的送到京城和江南,进行精细地加工处理,制成各种精致的首饰摆件,上好的香囊等,一下子就身价十倍。这两个地方,可以说是全国最有消费能力的地方,尤其是京城,达官贵人那么多,不愁销路。 薛家的‘芳华居’店铺渐渐打出了名气,成为官家夫人、小姐们最喜欢去的地儿,方氏也细心热情地维护着这层关系。芳华居对所售货物的质量也十分注重,芳华居所出,必是精品!这渐渐在官家女眷们中形成了共识。 前两年,薛淞的座师吴侍郎升任礼部尚书,师母吴夫人,对自己丈夫看重的学生也十分愿意帮扶。在她的带动和影响下,最上层的贵妇人们也开始踏足‘芳华居’,芳华居的生意兴旺,前景可期。 只‘芳华居’这一处铺子,几年下来,赚到的银子,就给薛家在京城郊外添置了一处大田庄。田地佃了出去,要的租金比旁人还要少一些,薛家被人称赞为厚道宽仁。 在金陵的店铺,也是生意兴隆,薛老爷派出管事帮他打理,薛淞坚决地把每年的一成利润算到了薛家账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样才能省掉许多口舌和麻烦。人与人之间门,需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投桃报李才好。 薛老爷和薛霖却不肯收下,薛淞思忖了后,写信给薛老爷,表示把那一成就送给了侄女薛瑾萱,当做她日后的嫁妆。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很难真正的独立,执掌自己的命运。有力量雄厚的娘家支持,自己再能有一份丰厚的财产,就能活得更有底气一些。书中的林黛玉是凄美地逝去,薛宝钗是煎熬地活着,真说不清她们两人,谁的命运更加悲惨些! 薛淞对这两位姑娘心中都怀着恻隐之心,但今生他有能力,有资格,有理由维护的,只怕只有薛瑾萱一人了! 余下的大半货物,为了迅速回笼银钱,薛淞选择卖给其余的客商。旁人也没有他这样的渠道和底气,就息了自己联络海外商人的心,薛淞的商号货物品质可靠,价钱也公道,在他商号里拿货的人越来越多,生意做大了。谢平与南洋贸易得也越发频繁,这一来二往的,银钱也源源不绝地流向了薛淞的手中。 “这海外贸易竟如此厚利?”忠孝王疑惑地道,他生来就是皇子,很多事情他不可能那么清楚:“可是本王记得,那东南一带收到的商税并没有那么多啊!” 薛淞默然了片刻,最后只轻轻一笑:“王爷,这商税我薛家商号都是按数缴纳的,但因着这利润丰厚,余下的也获利不少!” 忠孝王立刻就恍然明白了过来,那些贪官奸商,必是狼狈为奸,挖了朝廷的墙角!他心中怒火燃起,但随即便想到了自己中途夭折的追讨欠银行动,不禁黯然地叹了口气。 当初自己是雄心勃勃,轰轰烈烈地开始,却落得个灰头土脸,在朝廷上丢尽了面子!眼前的都无能为力,那远在东南的,他哪里有这心力去理会? ‘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忠孝王苦涩地想着,再看一看薛淞,心中一暖,还好,朝中还有薛淞这样正直忠义的良臣。 “若是如此,还不如把这海贸严管起来呢,免了麻烦,反正朝廷也无法从中获多少利益!”忠孝王想起朝中一些大臣的提议,心中就觉着有些道理,言语中就不觉流露了来。 “王爷,这样做,无异于因噎废食!”薛淞反应过来,立刻劝阻道。 宋朝可谓华夏历史上最富庶的朝代,南宋更是以半壁河山支撑起了小朝廷,还能力抗蒙古数十年,都得益于海外贸易的繁盛,除了丰厚的利润之外,宋朝也因此成了最开放宽松的王朝。 如果宋朝能延续下去,以当时的华夏先进的技术和经济上的优势,未尝不能成为大航海运动的先驱和领导者,至少也能跟上这世界的脚步。 华夏是从明朝开始与世界慢慢拉开差距的,明朝中后期,朝廷实行海禁的时候,西方波澜壮阔的大航海运动正在启幕。几百年的光阴过去后,华夏辉煌了几千年的文明黯淡失色,在世界上沦为被压迫和鄙夷的对象,再挣扎着爬起时,要经历多少的苦难和血泪! 而在这个世界里,大周王朝出现的时间门,正与明朝相仿。 薛淞不能与忠孝王说出这一层,但他很希望能影响到未来君主的决定。于是,他举出前宋的例子,来阐明海贸的好处,能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利益。农业社会中,始终存在着土地和人口的矛盾,这几乎是无解的,只有另外寻找出路,否则必定会造成社会的不安定。而走向广阔天地,不蒙蔽着双目活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才是唯一的途径。 薛淞没有翻云覆雨改变世界的能力,但历史告诉他,闭关锁国,那是一条不归路! 忠孝王听着薛淞有理有据,又能拿出很具体的凭证的劝说,若有所思 。薛淞与海贸关系不大,别说自己尚无权力,就是自己当了皇帝,下令封海,薛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甚至会因稀缺而格外兴盛。 可见薛淞的劝诫是出自一片公心。他提出的可以严格律法,采用种种措施管理东南海贸 ,让朝廷和遵纪守法的商人、百姓一起获利,‘万物相生而不相悖’,取得‘双赢’,这说法似乎很有道理。 忠孝王对薛淞点头赞许,他却是人品纯正,只是,朝中大事,错综复杂,连他自己都是深受束缚,无力施展的。可叹啊!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忠孝王脑海中忽然涌出这样一句话来,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他上位,会做得比父皇更好吧!岁月,带走了父皇的大好年华,也带走了他的神武英明!现在那宝座上的,只是一位日益昏庸,私心算计胜过了江山社稷的老人! 追讨欠银就这样被强行叫停了,知道忠孝王为此投入了多少心血,背负了多少诋毁和骂名,永明帝也觉着有些不安和愧意。为了弥补,他颁下了旨意,安抚了忠孝王一番,晋升他为亲王,还赐下了不少好东西。 忠孝亲王换上了亲王礼服,恭敬地叩拜谢恩,面色平静。 第181章 薛家父亲52 忠孝王爷不是不懂人情冷暖的书呆子, 之前只不过是有着自己的坚持,但永明帝的所为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让他心中的信念都有些崩塌。 他对催还欠银的差事那么尽心竭力, 固然有自己的私心, 想要立功建业,在父皇眼中增加分量, 让朝臣信服,但也实在存着一片为国为民的心。没料到, 自己的心血在转瞬之间就能被父皇弃若敝履,任凭自己留下了个刻薄寡恩的名头。 他倏地醒悟了, 在朝廷中,是非对错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更要紧是利益得失。在父皇眼中, 最看重的是朝臣的拥戴,史书上的好名声,而不是百姓和律法规则, 自己这个儿子也不重要。 所以, 他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抱负和意向深埋在心中, 压抑着自己去和光同尘。因此, 笼络人心对他来说,是必须要补上的短板。 一向不怎么徇私情的忠孝王借着永明帝要安抚他的时机, 主动提出要给那些朝廷派出随他进行催交欠银工作的官吏们恩典。 他恳切地对永明帝道, 这些人运道不济,跟着他办事, 吃尽了辛苦不说,还落得一身的埋怨,名声都坏了不少, 这都是受了他的连累。他是不怕小人们挟私报复的,但对那些无辜的官吏们有些不忍!他希望这些人能得到些补偿,以示朝廷不会亏待了尽忠职守的臣子! 忠孝王还坦然地表示,请永明帝来施这个恩,这样也能彰显父皇的仁义宽容,只要能稍稍弥补自己对他们的亏欠就好。 永明帝想了一想,这法子不错,这样一来,那好名声岂不是自己得了么,可见忠孝皇儿还是对自己孝顺忠心的,并未记恨,于是欣然答应下来。 忠孝恭敬地谢恩,垂下眼帘,心中一片冷意。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父皇啊,这圣旨虽然是你下的,但他难道不会想法把这真相让他们知道么?施恩,这谁不会啊,他的心机、手腕都不缺的,只不过以前是他太爱惜羽毛,相信自己的忠诚,苦干就会让父皇器重的。现在,他会改变自己的! 在忠孝王的推动下,那些参与催缴欠银的大小官吏们都得到了奖赏,只是并不都是一样的。那些被派去,迫于无奈,只是应付差事的,是拿到了赏赐的银钱,数额还算丰厚。从这点也能看出了忠孝王的改变,放在从前,那不要说赏赐了,不罚就是开恩的了。 而其中勤勉地、积极做事的几个官员,除了赏银之外,更得到了明旨褒奖,当年的考评被列为上等,还有两人得到了晋升,比如户部派出的员外郎薛淞,因办事仔细认真,由精于计算之术,官升一级,晋为郎中,成为户部最年轻的郎中。 这引来了一片艳羡,同僚们在向薛淞贺喜时,心中不免有些酸酸的。只是,也只能是羡慕了,谁叫自己当初没眼光呢,忠孝王在要求户部也要出几个人手帮助催缴欠银时,他们都视为苦差事,推三阻四的,寻出无数借口来躲避此事。 而薛员外郎,却对上司交代下的任务一口答应下来,跟随忠孝王也是尽心尽责,十分的敬业,让一向严格的忠孝王爷对其表示了赞许,没给户部丢脸。现在忠孝王论功行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得到晋升消息的那天,薛家又隆重庆祝了一回,薛家下人又得到了两个月钱的赏赐,各个欢喜不已。薛家虽然理家严格,但京城里各府下人们之间也是免不了联系的,他们认定薛家确实是不错的主子,值得忠心追随。 比起老牌勋贵之家,比如贾家、王家,那些和薛家有些联系的人家,似乎薛家下人们过得没那么惬意,听说贾家的陪房赖家、周家等,都是跟着沾了许多光,穿金戴银不说,自己还置办了不小的家业家当产业。 但是吧,薛家主家为人公正,也算宽和大方的,从不苛刻下人。有本事的就给出头机会,比如那菊华姑娘,如今就成了芳华居的女管事。老爷太太也不拿捏她,还给脱了奴籍,如今菊华管事出入也是有头有脸的,还拿着不菲的月钱、分红,过得非常舒心。 像赖家、周家,那都是有着裙带关系的家生子,普通的下人如何企及?但在薛家,只要忠诚能干,老爷太太都不会亏待的。两下衡量,那自然还是薛家最好。如今听到薛淞升官的消息,下人越发对着主家忠心耿耿,他们不就希望主家能够安稳又兴旺么! 有眼力的下人们也看得出,老爷和太太并不愿意和贾家、王家打交道的,便也从来避讳着不提。 王家毕竟还有一层姻亲关系,老爷不好完全不来往,也只是逢年过节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就完事了,其余时间并无联系。王家也送来过请帖,像老太太寿宴什么的那是没办法,太太去贺一回寿,其余的赏花听戏的邀请,那都是婉言谢绝的,虬哥儿和舒辰姐儿更是从没踏足过。对比着,太太经常去参加文臣女眷的集会,舒辰姐儿都是带着一起去的。 至于贾家,薛家更是与之几乎没来往的。不过,那贾家的政二老爷倒是上门来拜访过,他的太太和老爷的大嫂是姐妹,政二老爷就表现得与薛家很亲近的样子。政二老爷与老爷套近乎,道两人都是文臣嘛,为了朝廷办事的,又有这层亲戚关系,越发该亲近些。还特地要见虬哥儿,对虬哥儿赞叹有加,给了丰厚的见面礼,邀请虬哥儿去家中做客,和自己的儿子们交个朋友。政老爷还隐隐约约地透出层意思,希望让自己的儿子贾珠拜入老爷名下。最后这事儿好像是不了了之的了 薛淞心中明白,贾政满口里赞叹自己的学问如何出众,简直把他说得仿佛是当世奇才大儒,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他是希望薛淞能和贾家、王家保持着老亲的亲密关系。 和书中不同,如今薛老太爷还在世,薛家的家势可一点没有败落,生意还很兴旺,再加上身上有了个爵位,京城里有个官运不错的进士儿子,薛家的地位可不仅仅是有钱的皇商了,进入了上等的官宦门第行列,贾家和王家也要笼络几分的。也因为着薛家薛老太爷还在,他辈分可高,两家人对着薛老太爷也是有些束手束脚,不能像对待薛霖一般的自在放纵。 再有,贾政更是看重了自己座师的关系。礼部尚书,当朝有名的大儒,贾珠拜了自己为师,那不就是成了吴尚书的徒孙了么,那关系可就近了,间接就成了吴尚书的门下弟子,会给贾珠的求学和前程带来不尽的好处!别说贾家现在只是个空头国公府,就是贾代善在世时,贵为尚书的文臣也未必会买他的帐,不然贾政为何不能拜个名师,他不是酷爱读书的么? 薛淞看穿了贾政的心思,自然就不肯答应下来。吴尚书也不肯同意的啊,他可看不上贾家,自己也是年少就中了举人,才入了吴尚书的眼,呃,当时吴尚书还仅仅是个侍郎呢。 薛淞只作不知,他只是感叹公事繁忙,案牍劳形,唉,整日的与那账册、数字打交道,以前谙熟于心的经义文章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就连虬儿的功课,自己指导起来,也是有些陌生了。所以啊,他就为其精心挑选了好的私塾读书。打好了基础之后,就他送去了青檀书院去读书。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住上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回去了。 儿子一回来,就被他的母亲、妹妹围着问寒嘘暖,给他准备各种好吃食,他都挤不进去。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也要叙叙亲情,何必还板着脸考教学问呢?他啊,就是把孩子交给书院的先生教导了,反正他这人就是个散漫惯了的,在金陵城时,薛老太爷也没怎么逼着读书的呢。哈哈,叫政兄见笑了! 咦,政兄何不效法我,也给珠哥儿寻一间好书院去读书,自己也好省些心?薛淞一本正经地劝说道,见着贾政一脸被噎住的神色,心中想着,自己这一番凡尔赛加推脱的话,贾政会不会在心里暗暗骂他呢?啧啧,也是贾政要面子,脸皮薄,恨不得自己起个头儿,薛淞就不好意思推脱呢! 可惜啊,贾政可错看了自己呢,他薛淞可不是那等驳不开脸面的人,他躲着贾家还来不及呢,还肯凑上去?至于贾政回去会不会和薛王氏抱怨,大嫂王秀云会不会因此而觉着自己不帮着外甥而生气,他薛淞才不在意呢。他如今的身份,在薛家也是举足轻重的,而且他对亲侄子、侄女还是很关心的,为他们的未来做了不少规划。 有个当官,而且前程可期的嫡亲叔父,对于薛蟠和薛瑾萱,那是很重要的,薛淞相信兄嫂在这一层上能拎得清。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世事人情。 薛淞又升了官职,郎中是五品官了,而他还很年轻。当然,接下来,朝廷再给他升官就要缓缓了,侍郎这一道坎要迈过去很难,但真的薛淞也算官路顺畅,前程可期,他还年轻嘛,等得起! 王子腾和贾政听到这传闻后,心中也自感慨。贾政有些嫉妒薛淞的好运道,本觉得他跟着忠孝王胡闹,必是得罪人的,会耽搁了自己的前程。贾政为之惋惜,但心底却也夹杂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欢悦。咳咳,那不是他贾存周心地不正啊,确实是他们威逼着勋贵宗室们的行径,斯文扫地,有失仁义! 王子腾却是看出了些门道,他看出了薛淞要和武勋们划清界限的决绝,看来他是一心要以文臣自居的,但不知这只是他个人的选择,还是整个薛家的立场,现在看来还不打紧,只是日后...... 他还看出了薛淞对忠孝王似乎格外的看好,不然纵使被派到了差事,也无须那么卖力。旁人都称道那是薛淞本就做事勤勉,但王子腾却感觉其人心中自有沟壑,如果他想置身事外,也不是没有法子敷衍过去的。 更让他觉得惊异的是,忠孝王经此一事,也在不动声色地改变。以往以他那严格待人的风格,怎么也不会让那应付差事的官员也雨露均沾的,但这次他的做法却大不一样。圣旨是永明帝下的不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必有忠孝王的推动,否则谁只拿赏银,谁该升官,永明帝怎么会知道? 忠孝王爷转了性子,也开始笼络人心,示恩了,这朝堂,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不可预料了!王子腾陷入沉思。 另一边,忠孝王对薛淞的为人处事很满意,生出了收拢他的心思,他思忖了后,不想做得那么明显,示意忠顺王先行与薛淞结交一二他,也是借此仔细考量一下。 第182章 薛家父亲53 忠顺王爷对薛淞好奇起来,这薛淞怎的就入了皇兄的眼呢,他出生薛家,那可是皇兄最不喜的武勋门第啊。就是皇兄没有吩咐,他也想去了解一番的。 手下人把打听到的薛淞的生平报给了忠顺王,听完,忠顺王爷觉得薛淞其人有些特别,他不同于那些正宗的文臣,更不像惯常的武勋子弟的例子。薛淞不是那埋头苦读之人,尤其是在他少年时,很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那时的薛淞,大约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可没想到最后能中进士当官。因为他聪明灵敏,那薛老爷不肯让他荒废,哄着他一路考上去了,这路途可谓顺畅。 但薛淞也不是那孜孜于仕途的人,这不是说他视名利如浮云,像出家人一派超然物外的模样,薛淞做事也很认真敬业,在户部能力出众,不然也不会让皇兄赞许有加了。 但他行事言谈的作风,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和自由,人家读书,从来也没有悬梁刺股,不像一些文臣说起来那么苦逼骇人。嗯,在某种方面,他与自己有些相像。只是,忠顺王心中有数,如果他不是生在皇家,未必能比薛淞做得更好,比如自己在他那个年纪,八成那功名就考不中的。 而且,那薛淞也是挺有主意的,薛家分家,就是他的坚持。而且,他确实是按照规矩办,只拿了三成产业。那东南商号当时根本就是刚刚开设起来的,和薛家早就经营多年的商铺不一样。虽然有朝廷发放的海贸许可,但朝廷又没有下旨让他采买,那才是稳赚不赔的。可是,薛淞就是敢冒这个险,可见其人是有魄力的。而且,他运道不错,手下人心地好,善有善报,居然把那海贸生意红红火火地经营起来了。 薛淞在江南等地的买卖忠顺王不知道,可薛家开在京城的‘芳华居’可确实打开了名头。忠顺王思忖了一番,回府后就让最近宠爱的齐侧妃去芳华居买些东西,回去后把那里的情形细细告诉他。 齐侧妃带着丫鬟、嬷嬷,乘坐着华车,前呼后拥地去了芳华居。她想着自己虽然没透露身份,但那架势,那气派,谁看不出她是显赫贵人啊,芳华居的人还不把她恭恭敬敬地供起来? 谁知,到了芳华居,下了车后,芳华居里倒是有人来相迎,只是态度大方,笑语盈盈的欢迎她光临,并不像平常所见之人那般阿谀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齐侧妃也记着忠顺王的吩咐,不敢发火。 齐侧妃进门后,发现这芳华居与其他店铺还真是大不一样,店面宽敞亮堂,货物琳琅满目,品种繁多,但摆放得错落有致,丝毫不显杂乱,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铺子里招待客人的和管事用的都是女子,齐侧妃一眼就能分出,盖因她们都穿着一样的天青色的衣裳,颜色雅致,那管事模样的另外再加件镶边的马甲。她们连头上的发饰都是差不离的,这装扮并不显奢华,但看上去就是清爽,十分齐整大方,很别致,做工讲究。 再仔细一看,那芳华居分明是三家铺子,中间是打通开来,以疏朗的花木隔开。店铺的角落里还安放着座椅小几,管事的招待她们一行人坐下小歇,奉上精致的茶点。这时候,店里人不多,菊华管事亲自招待了她们一行人,微笑着先劝她们歇一歇,不必着急,尽可以慢慢地看,这里只招待女客,没有外男打扰。这茶点是她们自己在后面的厨房里做的,十分干净,请放心食用。 菊华管事不卑不亢的,言行都很妥帖,齐侧妃心中暗暗赞叹。她喝了两口茶,就兴致勃勃地去看货物,王爷可说了,今天啊,可以任她买好东西,她虽升了侧妃,但只是一位中等官员家的女儿,嫁妆也不算多丰厚,王府里有侧妃名号的也有好几位,有机会多置办些名贵首饰、衣料,那总得去好生选一选。 齐侧妃先去看首饰,那璀璨的宝光让她眼睛一亮。芳华居里的首饰用的是南洋来的各色宝石,送到京城和江南的都是选择了其中最好的,红宝石鲜艳夺目,蓝宝石剔透深邃,绿宝石绿意欲滴,让人一见之下,就移不开双目。 南洋的宝石质量和数量本就比中原的高,而且薛淞又是高价从江南和东南一带请了手艺极好的工匠来制作。古代宝石往往东西是好的,但古代人不擅长切割打磨,上好的宝石打磨不好,展示不出那璀璨的光彩了。但芳华居里的首饰都是经过了那些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虽然在人工和时间上花费不少,但也因此质量很高,深受客人们欢迎,能卖出几倍甚至更高的价格来。 而且,芳华居还专门请了品味高的匠人来设计款式,那名贵的很多是一式一款,这让那些显贵的客户们很满意,谁不想自己的首饰是独一份的?佩戴出去和旁人撞款了是挺没面子的,价格高些那也是能接受的。平常些的虽然是同样式样的有不少,但也是造型很简洁大方,和旁的铺子里的都不一样。 薛淞做出这安排时,他是参考了现代社会奢侈品的经营诀窍的。东西自然要好,但让客人满意,觉得自己尊贵不凡,满足情绪价值,更是极有价值的。这一切,都会在真金白银上体现出来。 ‘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所以,芳华居不是规模最大的,但不显山不露水的,着实赚钱。 还有那江南和东南来的上好衣料,如缂丝、锦缎、雕花天鹅绒、哆嗦呢、各种花边、绒花等;多种多样的化妆物品等,齐侧妃看得都极有兴致。见齐侧妃这是笔大生意,菊华管事又邀请她去后院小坐,那才是芳华居招待贵客的地方。 齐侧妃转了一圈,最后选择了在那潇湘馆歇息,那里翠竹青青,流水潺潺,看上去很是幽静。惬意地坐在雅致的院子里,齐侧妃悠闲地品着香茗,看着菊华带人把她看中的物品全送了来,放在旁边的长桌上一一给她展示,介绍。 菊华很会说话,齐侧妃不知不觉中就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最后,买了下几大盒子的首饰、衣料、口脂香囊等回府。 “啧啧,”忠顺王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堆东西,听着嬷嬷报上的价钱,也不禁惊叹了两声,不过,他又看了看,发现那些东西的确不错,也算物有所值。 齐侧妃也不敢耽搁正事,把芳华居的情形仔细打听了一番。京城贵妇人们不但在芳华居大把花银子,那也是她们定期散心交际的所在。而且,大家约定俗成一般,文臣的女眷、勋贵的女眷和家中有钱,但没有官爵之家的女眷,都在各自固定的时间聚会,顺带着买下许多东西来。齐侧妃去的那日不是她们聚会的日子,不然,芳华居是极热闹繁忙的,菊华管事也没那么多时间来专门招待她。 忠顺王府的长史估算了芳华居一年的收益,忠顺王吸了口凉气,如果那些勋贵宗室们都能像薛淞一般生财有道,那皇兄催还欠银的差事也不至于那么难办了!他没有窥觊皇位的心思,只想辅佐着忠孝王,自己也能过快意富贵日子便好。 薛淞是个有本事的人啊!一向不羁小节的忠顺王对薛淞的兴趣更浓了,便索性找到了薛淞,直接和他叙话起来。 忠顺王不摆架子,人也挺平易的,薛淞来到京城为官后,身份就自不同,座师吴尚书又愿意提携他,可谓’往来无白丁’,在现代社会里受到的熏陶,薛淞骨子里可从来没有奴性,他向上位者低头,给皇帝行礼,那是迫不得已的,他并不认为那些人就理所当然地比自己高贵。 两人竟然说得挺投缘的,忠顺王在皇室里也是特立独行的存在,不愿受拘束,喜欢享受生活,对朝政兴趣不大。这样,永明帝反而对忠顺王很放心,对他的放纵不羁暗中纵然,朝廷中有些御史看不惯要弹劾他,永明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忠顺王知道薛淞是金陵人氏,兴致勃勃地和薛淞谈起江南的昆曲,江南的山水风俗、江南的繁华等等,说着,话题就转到了芳华居上。芳华居的收益连他这个皇子也挺动心的,忠顺王过得潇洒,府上的开销也是不小的。 他手中没什么实权,皇兄又爱惜羽毛,不愿滥收旁人的孝敬。他们兄弟俩只有开府时应得的田庄、银钱和父皇的赏赐,忠顺王就琢磨着要寻些财路,自己过得舒坦些,也能帮着皇兄笼络些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么,皇兄如今也是醒悟过来了。 薛淞心念一动,便也顺势谈起了海贸来。他自己人微言轻,忠孝王未必会听信。但忠顺王爷动心运作起来,如果效果好,忠孝王自然就会重视。 薛淞毫不藏私,讲述起了海贸的详细情形。南洋离华夏比较近的地方还没有被西方人殖民,南洋的国家实力和生产力水平相距华夏甚远,但因地势、气候得天独厚,百姓很容易生活下去,因此也比不得华夏之民勤劳耐苦。 那里盛产各种宝石、香料,粮食也常年充足,而且价格很低廉。他们对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和奢侈品很是喜欢,铁器等工具也很欢迎。与南洋贸易,只要能打通了商路,那后面运作起来还是不难的。 小臣的家族并无特别深厚的根基,那海贸生意也经营得不错。大周比薛家强的人家多着呢,小臣不过是占了个胆子大些,对海外比旁人了解得深些的缘故。 忠顺王被激起了好奇心:“哦,那是何故?” “小臣少年时有幸遇到一位云游天下的高人,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南洋的情形就是他告诉小臣的。当时小臣与之十分投缘,他还勉励小臣不要囿于一地,有机会去看看这大千世界。”薛淞叹息道:“不过,父母在,不远游,小臣只能在心中向往一下了!” “但南洋如此落后又富庶,正好与华夏互补,这海贸生意开展起来,对双方都是极有利的。”薛淞忽然心中一动,他一直在让谢平留意高产的红薯有没有在南洋出现,但薛家商号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未必能及时打探到消息。 就是找到了红薯,那最初的口味可没有后世那么甘甜可口,还要精心培育,在各地试着种植,这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忠顺、忠孝王能对之感兴趣,那想必可以事半功倍。 薛淞虽然没那么心怀天下,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想为百姓做些好事的。他记得,明朝中后期天灾**不少,运气不好,正进入了寒冷的‘小冰河时期’,百姓吃不上饭,明朝最后灭亡,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民以食为天啊! 薛淞就借着那高士的口,说西洋人在新大陆寻找到了高产的粮食,西洋人似乎把这移种到了吕宋(菲律宾)一带,在与南洋海贸时,也可以查访一番,这可是利国利民,万家生佛的好事! 见忠顺王闻言眼神一亮,薛淞便笑了笑,不再往下说了。如果真的能如愿达成,那这份功劳就是薛淞奉献给他们的,这皇家兄弟会记着这份情,这也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忽然想起书中的忠顺王很喜欢听戏,还养了不少戏子,其中一位还与贾宝玉交情不浅。薛淞就给忠顺王想出了个生财的点子,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财力,开设一个大戏园子啊。 有些豪门高第家中养着个戏班子,那是为了家人消遣,招待宾客,就像贤德妃省亲时,贾家就高价买了十二名小戏子以供奉贵妃。那纯粹是奢侈的消费,但如果养个戏班子,在戏园子里营业,那就是能牟利的营生了。不,都不用养戏班子,戏园子打出名气后,就可以招揽天下有名的戏班子进京城来唱戏,根本都不用忠顺王养着。 后世的徽班进京,才有伟大的京剧艺术的诞生。而忠顺王的地位和势力,只要他有这心思,足可以庇护地位低贱的戏班子,一定会让他们趋之若鹜的,一举两得。戏园子经营起来,来此消遣的都不缺银子,戏园子可以卖门票、订包间、进行各项消费,引入店家。还可以参照后世的经营手法,比如隔段时间,安排两个戏班子演出比赛,让观众评出输赢。 怎么评?当然不是看谁声音大!戏园子里准备各色精致的纱花,什么牡丹啦,芙蓉啦,桃花啦,标价不一,观众要花银子买下,投给他们心仪的戏班子和名角。最后一计算,哪个戏班子,角儿收到纱花价值最高,那就是优胜者。 收到的银子,戏园子和戏班子四六或者五五分账。戏班子除了包银,还能平白得一笔外财,自然是兴高采烈,就会下力气琢磨着演出更好的戏来。这样,不断保持着竞争,戏园子的生意自然会长期保持着兴旺...... 清朝时江南李渔大家,就是带着姬妾一家人编戏演戏,过得潇洒得很。 忠顺王听得非常入神,这薛淞的脑子是真灵活啊,这套生意经侃侃谈来,却没有一丝商人的俗气。似乎,这前景也是不错的。 忽然,忠顺王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开戏园子好啊,赚钱是一层,把那戏园子里办得高档一些,来的人都是富贵人,人烟混杂,那也是最容易打探到各种消息的地界儿。 “薛淞,你这想法,本王觉得很有道理!”忠顺王笑吟吟地道。:,,. 第183章 薛家父亲54 忠顺王回去后把和薛淞的谈话和忠孝亲王详细地说了, 忠孝亲王也有些动容。他的志向和兴趣与忠顺完全不同,他对薛淞口中所言的戏园子收益如果并不太在意, 但弟弟既然喜欢, 那让他作为消遣也是无妨的,看来这也是一项能长久经营的产业。但在戏园子里,人员往来,必能收集到许多消息, 这才是真正让他动心的地方。 但更让他关注的还是...... “老六, 这高产作物之事, 可信么?”忠孝亲王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询问道。如果薛淞所言是真的, 这高产作物能被他们寻到,这是多大的功劳啊!那实实在在, 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足以让他在兄弟们中脱颖而出, 无论其他兄弟再如何表演‘孝顺’、‘谦和’、比他更讨父皇的欢心又如何, 在这份功劳面前,也是要黯然失色的! “薛淞也不敢肯定。”忠顺王叹气道:“但他看来也不是胡乱言语的, 他说自己的算术格物之法就是那位高人教授的, 那确实是真材实料。那高人说天下极大, 海洋辽阔无垠,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国家, 生活着和我们不同的白肤之人和黑肤之人。咱们华夏也只是九州中之一隅。如果这航海之术再得到发展,以往永远相隔的国家, 就会发生联系。也许会友善相处, 更可能为了利益和生存而争斗搏杀。我听着这话都觉得震惊。” “那是色目人和昆仑奴吧?”忠孝王的认知中,只有这些,这不出奇啊, 在华夏也是见过的,色目人通常是来此经商,昆仑奴则是被卖来为奴,他不觉得这些人会对华夏昌盛产生什么威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忠孝王下了决心,他眼中的薛淞还是个挺清明靠谱的人。而且,从薛淞的经历来看,那海贸生意也是利润极丰厚的。如果那南洋是那样的情形,这银子他们兄弟为何不能去赚?再进一步想,华夏为何不能把此处揽入觳中,给百姓觅一条生存的捷径? 像薛淞所言,只要需求存在,纵然朝廷下令封海,也无济于事,杜绝不了的。只能是那贸易从明面上转到暗处,国家的税款更加收不到,白白便宜了走私的商人和与之勾结的贪官们,岂不可笑! “老六,你先操些心,张罗着把这海贸生意办起来,要银子要人手,哥哥都会在后面支持你的,你先派人跟着薛家商号去走一遭,看看那边的情形再说。做生意时,也要留心查访。如果那高产粮食真的存在,咱们真能找到,那可是意外之喜啊!”忠孝亲王吩咐道。 忠顺爽快答应下来,回去后立刻就开始着手行动起来。他让管家在家生子中选择了些年轻灵活,又能吃苦的人,自己去请了薛淞来,提出让那些人去东南,跟着薛家商号一起下南洋,学习他们如何买卖经营。等到手下忍耐熟悉之后,忠顺王就投入本钱,开办起商号,正式开始海贸生意。忠顺王相信以自己的身份人脉,这海贸生意必会一帆风顺的。 他也记着薛淞的好意,对薛淞保证,他忠顺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日后若是有人欺负薛淞和薛家时,他定会出手援助的。虽然薛淞也是做官的,但相信他遇到难事时,他忠顺王的面子还是能起作用的。这海贸生意他们也尽可以联手合作,取长补短,一起做大。 薛淞心中一动,他自己倒是可以无欲无求,但薛家,他还是要为之打算。他远在京城,那王秀云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薛蟠就是个定时炸弹! 他离开老家很久了,尽管在家时尽力去引导薛蟠,人在京城,也一再去信嘱咐薛老爷和薛霖,务必要花精力在薛蟠身上,好好教育他,让他成才,千万不可溺爱。多读书,能不能得到功名不打紧,能明事理人情才是最重要的;想起书中薛家同样条件下,薛宝钗学识渊博,薛蟠却大字不识多少,也是因为薛父早亡,薛王氏纵容的结果,这爱子简直如同害子! 因此,薛淞叮嘱薛老爷和薛霖要保重身体,只要他们安好,薛家就能稳住,王秀云虽然糊涂,但还不是那喜欢揽权好胜的,在身份地位比她高的人面前,她很自然就顺从了,不会像王熙凤那般的大愚若智,闹出大麻烦来。 在他的劝说下,薛蟠在开蒙之后,先请了先生在家中教导,长大了后,就送到了书院。虽然薛老爷和薛霖信中也惋惜薛蟠资质比较平常,比不上当年的薛淞,论聪颖,也不及妹妹,如果兄妹两人掉个个儿,那就好了,反正女儿家也不用求什么功名前程的,何须那样的天资! 薛淞因此松了口气,至少,薛蟠不会成为书中那纨绔恶霸了吧,幸甚,幸甚!只是,想起警幻等神仙们那翻云覆雨的手段,薛淞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如果,如果,薛家真的还是被牵扯了进来,薛淞也不能放任不管,这个年代可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因此,忠顺王这层关系,那是很有用的。 忠顺王递出的橄榄枝,薛淞是毫不犹豫就接过了。他立刻写信通知谢平,用最诚恳热情的态度对待忠顺王派去的人手,把经营的内情和关窍倾囊传授,绝不藏私。在薛家商号的帮助下,忠顺王在东南的海贸生意开张起来了。 忠顺王的戏园子也在京城中建起来了,用的是王府一处地段略微有些偏僻的别院。这是忠顺王开府时分到的物业,但他喜欢热闹,嫌弃此处不便,平素里并不常住。但别院的好处是,占地颇大,还能引入一口温泉,有时忠顺王会来此地松散两日。因此,忠顺王就决定把这别院利用起来,作为戏园子的选址。 薛淞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后世娱乐业的发达,那非古代可比,各种新奇的宣传和吸引客人的手段应有尽有。薛淞捡着比较适合这个时代的提了些建议,听来让人耳目一新。有空的时候,薛淞也积极地去为忠顺王参详一一。 比如,那么宽敞的戏园子里,只用来听戏,未免可惜。戏班子也没那么多精力一天到晚地演出,既然这样,那不如拓展开思路,把那温泉的优势发展起来,弄个休闲娱乐一条龙。听戏,泡温泉,按摩推拿,饮宴等等,如果这戏园子能发展起来,连周边的商机都可以带动起来。如果有信心,先把周围的土地收购下来,盖起商铺来,日后自己经营,或是租出去,也是有利可图的。 在这过程中,薛淞与忠顺王的关系进一步紧密起来。他见忠顺王每日里兴致勃勃地,关心着戏园子的进程,他自己也看好这生意,见忠顺王投入比较多,手头吃紧为难,便也拿出薛家积存下的一大笔银子来入股,解了忠顺王的燃眉之急。 但两人行事都很有分寸,不会让朝中抓住把柄攻讦薛淞巴结皇子,忠顺王笼络文臣。两人意气相投些,那走得近些,也是正常的。薛淞入股之事,两人默契地没有对外宣扬。 这样过了一两年,薛淞在户部的资历又进一步加深了。在上司和同僚的眼中,薛郎中人品中正洒脱,能力出众,值得尊重和信任。薛家的生意也在蓬蓬勃勃地发展,薛家的家资一日比一日饶富。 忠顺王的戏园子也如愿开办起来,取了个名叫做‘畅音阁’,薛淞让他在旁边又加了一行小书:偷得浮生半日闲,听着看着就不俗。 畅音阁的经营很快走上了正轨 。这年头的人,娱乐匮乏,这戏园子丰富多彩的项目立刻吸引了京城人的眼球。这戏园子是皇子开设,园子里的风景怡人,建筑本就挺奢华的,收拾一新后,看着更是华美,摆设家具都很精致,在园子里可以各种玩乐消费,在这里消费面子上也很有光彩。京城里富贵的人很多,对了胃口,花起银子来一点不吝惜。 生意上来后,周边的土地也跟着水涨船高。听了薛淞的话,忠顺王在开建畅音阁时,就把周围的土地买了下来,后来修建了不少商铺租出去,收益也很丰厚。京城很多老字号见这里终日熙熙攘攘的,都是有钱人来来往往,也在这里租铺子经营起来,吃的、用的,逐渐齐备,形成了以畅音阁为中心的热闹商圈。 眼见着这情形,朝中和皇室中有些人就眼红了,看不惯了,他们挑唆着御史上书弹劾忠顺王不务正业,与民争利...... 忠顺王性情有些混不吝的,他又无意于这皇位,怕什么? 再说了,他做的是正经营生,丰富的是大家的生活,该交的税款可一文没少(忠孝王嘱咐的,没办法);还带动起了其他店铺的生意(王爷此举是让商人得利,百姓得以解决生计,官府得到赋税,为国为民,才是英雄本色,这是薛淞说的),难道自己不是做了好事么? 再说了,又没欺行霸市,侵占百姓财产,就是买周围地,出的价钱也比正常的高不少,百姓卖的时候可是很高兴的。我凭自己本事挣钱,何错之有?如果诸位大人和宗室们,都能像我一般节源开流,何必要往国库里借银子? 欠债不还的,还有脸来责怪那不占朝廷便宜的!哼哼,当年我皇兄奉命催还欠银,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竟然会让尔等诋毁成刻薄寡恩之徒。真是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如今你们又要对着本王下手么 ...... 忠顺王的战斗力彪悍,薛淞又指点了他如何反击,乘机把当年忠孝亲王的事拿出来说一说,阐明忠孝亲王的无辜和委屈。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人都悻悻地闭嘴了。 是啊,你抨击忠顺王不该做生意,有辱皇子名声,那他该效法你们,欠着朝廷的银子不还么?人家的话语说来堂堂正正,如何辩驳? 这一回合,忠顺王大胜,之后他料理起自家的生意来,更是坦坦荡荡。忠孝亲王见此情状,也若有所思。看来,经商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多是奸猾贪婪之行径。以前,是他太狭隘了! 忠顺王的海贸生意得到了忠孝亲王暗中的支持,两位皇子联手,这生意开展得很顺畅,很快就远远超过了薛家商号。 忠孝亲王的志向可不只在赚钱,他叮嘱忠顺吩咐手下人要加强留意着南洋的情形。 。 第184章 薛家父亲55 有一日,有消息传到了京城,吕宋岛有一种高产的作物,称为朱薯,耐旱易活,生熟都可食,只是,口味不如稻麦可口。更麻烦的是,当地是红毛鬼统治的,他们严格禁止这朱薯出口,还为此在港口设立了重重关卡检查。 薛家的商号是最先听说到这消息的。离南洋更远些的地方有一吕宋国,要乘船在海上航行十日左右方能抵达,如今被一名为‘西班牙’的色目人国家占据。那些西班牙人精通航海之术,远涉重洋而来,以武力征服奴役当地的土人,但也带来了些新技术和新物种。 西班牙人觉得当地人生产力落后,产出的作物不足以养活大量的人口,就把他们征服了的一块遥远的新大陆上的作物引入。其中名为‘朱薯’的作物非常高产,而且不择地,不管山坡丘陵、沙地、旱地,它都可以生长,口味还过得去,很能填饱肚子,当地人因此没有饿死的。 谢平听说后,立刻写信给薛淞告知。薛淞心中一喜,找到了,他是知道甘薯的来历的,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薛淞想了一想,没有隐瞒,他去告知了忠顺王,分享这个消息。薛家商号力量有限,未必能顺利从千里之外,西班牙殖民者的重重管制下,把那红薯顺利地带回来。而忠顺王势力雄厚,商号里的厉害人手还是挺多的,有两位皇子竭力支持,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二来,这也是给忠顺、忠孝王送上个大人情。薛淞明白,这份功劳让他们得了,他日后得到的好处会比自己献上更多。这红薯后续的事情还不少,如何培植,如何推广,那还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没有足够的人脉和力量,那是做不到的。 忠顺王和忠孝亲王得知后,立刻就雷厉风行地安排人行动起来,忠孝亲王对此尤为上心。因着此事,忠孝亲王心中对薛淞越发满意,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薛淞完全可以隐匿这个消息,独占这个功劳的,但他为了能把高产作物顺利带回华夏,选择了由忠顺来做这桩事。薛淞坦荡地表露自己的想法,反而让忠孝王觉得其人诚实可信,谁人会没有自己的一点子私心呢,那也是正常的啊。忠孝亲王可是最厌恶那些冠冕堂皇,内里龌龊作态的伪君子的。 忠顺手下的人带了几只船,借着行商做掩护扬帆出海,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抵达了吕宋。这一行人不便宣扬自己的身份,装作普通商人模样,与当地人交易,卖出船上带来的丝绸布匹,收购吕宋的特产土物,闲暇时也四下走动游览。 很快,他们就在当地的田间地头里发现了一种被叫“朱薯”的农作物,产量粗粗估量着就很高,而且那‘朱薯’种植不受地域土质影响,非常容易引种,只需尺许薯藤便可随栽随活,特别好种植,无需上好肥田。 买了些‘朱薯’品尝,发现那口味还是可以的,能饱腹,生吃脆甜爽口,煮熟了吃软糯,还有些甜味,这是个好东西啊! 薛家商号的消息是准确的。只是,他们欣喜之后,又犯愁起来。当地是由西班牙国人统治的,他们也知道这‘朱薯’的珍贵稀罕,视为镇国之宝,极力保护这物种,严禁将薯带到其他的国家种植,违者严厉惩罚。当地人也是积极配合着,监视着外来者。想把这‘朱薯’带出吕宋,可是一桩难事 商量了之后,他们偷偷地买了些‘朱薯’,放在采购来的货物底下,准备混过去。谁知,西班牙人对外来的商人搜查得特别仔细,硬是从大量的货物中把‘朱薯’搜出来了。西班牙官员罚了他们一大笔钱,严厉警告了他们,敢有再犯,就把他们关入大牢,让他们做苦役。第一次,忠顺王的人无功而返,回去后无奈地把这情况禀报了主人。 忠顺王和忠孝亲王得知后,却是大受鼓舞,既然‘朱薯’这高产作物真的存在,那就是极大的喜事!他们几年的探索已经看到了希望,真是可喜可贺! 忠顺王又换了一批人去了吕宋,依旧是拿着行商为掩饰。这回,派去的人接受了教训,想了个法子,把红薯藤编成一个小筐子,又在筐子上放上东西。本来以为这次做得那么隐蔽,可以瞒天过海了。不料,还是被眼光毒辣的检查人员发现了,没收了‘朱薯’藤蔓编成的篮子,那艘船上的人都被抓进了大牢,还狠狠地责打了他们一顿。 后来,还是没露头的同伴拿出大把银子来贿赂了当地的官员,才把人救了出来,但也被命令立刻离开,不准再踏足吕宋。 忠顺王两次遇挫,心中又是烦闷,又是气恼,他虽是大周显赫的皇子,无奈吕宋太过遥远,与华夏并无太多往来,忠顺王虽在大周有势力,也是鞭长莫及。而且,他们也不敢太过大张旗鼓,怕让其他兄弟贵人们知晓,抢先占了这功劳去,那他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忠顺王去与薛淞商议此事,抱怨诉苦。薛淞脑子里回忆着这红薯的来历,是福建人陈振龙偷运回福建种植的,在一场饥荒中救了很多人的命。经此一役,在全国开始推广起来,大面积种植。 那陈振龙先后次偷运,历经波折,在第次终于成功。他用的是什么法子? 薛淞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薛淞兴奋地向忠顺王讲述起来,如此这般...... 忠顺王瞳孔猛地睁大:“不错,不错,好机巧的心思!”番夷再是他放声大笑起来:“本王想,那红毛番夷再也想不到有此一招!哈哈,本王此番定要成功!” “薛淞啊薛淞,”忠顺王心中一松,不自禁地就和薛淞开起玩笑来:“红毛番夷再狡诈奸猾,也及不上你,那不是你比他们还滑头?哈哈!” “老六,你胡说什么!”忠孝亲王正好来此找忠顺王商议事情,听到此话,皱眉轻斥道。 真是口无遮挡,这话哪里能这样说的?薛淞他虽然出身皇商之家,但人家现在是个文臣啊,听了这话不会觉得是个侮辱吗? 忠孝亲王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薛淞,不知不觉中,薛淞在他心中的分量已不同以往,他想要笼络薛淞在在麾下效力了,自然要给他体面尊严。 薛淞却是神情自若,他明白忠顺王没有那样的心思,想起周星驰一部电影中的名言,他坦然笑着回答道:“小臣想起少年时那位曾经教导过我的高人说过的话,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却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薛淞淡淡一笑:“做清官,要比贪官更奸猾,才能斗得过贪官。所以,王爷说小臣比番夷滑头,小臣视之为是对小臣的褒奖!” 薛淞一句话轻松地化解了尴尬,见着薛淞一脸泰然自若的神情,忠孝亲王赞赏地望了他一眼。想起自己的抱负和雄心和永明帝与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凝神思索起来。 忠顺王拍了拍薛淞的肩膀,感激地道了一声谢。这对于一位显赫的皇子来说,这样的平等相待可谓充分显示了他对薛淞的友善和亲近了。薛淞微微一笑,眸光一闪。 几个月后,又有一艘航船带着满满一船上好的丝绸茶叶瓷器抵达了吕宋。这艘船的主人是位很有派头的富商,从那一船货物就能看出他做的是大生意。这富商带来的货物在当地售卖得很好,这一趟也赚了不少钱,他又大肆采购了些当地的珍珠、麻布、木材,每日里都忙忙碌碌的。 西班牙的官员们经历了两次偷运事件,本来对华夏来的商人就生出了戒心,看着谁都像是来偷‘朱薯’的,指派着当地人留心监视那富商。只是,却没有发现那富商一行人有什么异样。 尽管如此,在他们离开吕宋时,西班牙官员还是很仔细地对他们进行了检查。这些商人倒是循规蹈矩的,没夹带不该夹带的东西。他们搜了船上的货物,没有问题;再留心看了,没有用红薯藤蔓编织成篮子、筐子之类;连他们的行李也细细查了几遍,也是正常的。嗯,看来是自己多疑了,那些华夏人有句话挺有意思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说的他们这样的吧! 怕草绳,其实他们真的应该怕草绳的。船驶离开了港口,眼见着离吕宋越来越远,那一行人松了口气,拿了水盆,小心地解开那些包裹行李的绳子,往上面浇了些淡水。 那些行李包裹并无出奇之处,里面不过是些衣物和用品之类,港口的西班牙官吏也仔细地搜查了几遍,确认并没有异样,才放行的。 其实,他们都走眼了,行李包裹真的有问题,只是,这蹊跷不是在包裹里,而是在牢牢捆扎着包裹的结实粗麻绳上。那些麻绳,大部分是如假包换的真麻绳,小部分,捆扎在包裹不起眼的地方上的麻绳却是暗藏乾坤。 他们行商的过程中,早就联系了农户,暗中买下了些薯苗。在离开前的晚上,一行人亲自动手,用旧缆绳和红薯苗缠绕在一起,并且涂上了湿漉漉的泥巴,这一方面是掩饰,另一方面也为了薯苗更好的存活。这些绳子用来捆扎那些‘粗使’下人、水手的包裹,和真的麻绳混杂在一起,不会引起注目。 当然,他们也很有心机,事先花银子贿赂了一位港口的当地人管事,让他安排搜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西班牙上司前蒙混过去。那西班牙官员哪里会屈尊纡贵地亲自翻捡那一袋袋的行李,只是指挥着当地下属干活罢了。 这些华夏来的商人也是知情知趣的,那富商临行还送给他两匹很漂亮的丝绸,是给他的妻女做衣服的,以便充分展示她们的美丽;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笑嘻嘻地表示他们下次还会来的,到时给他带来华夏最好的茶叶,他们可以在一起喝茶。 他就喜欢这样友善懂事的华夏商人,不会给他找麻烦,还能给他带来好处的,希望早日再见到他们。那西班牙官员抚摸着那柔软细腻,艺术品一样的美丽丝绸,满意地想着。 在船上,那一行华夏‘商人’也是欢声笑语,心情畅快。终于成功了,只要几天后,这海上航程顺利,他们平安抵达华夏,这趟差事就算成功完成了。到时,忠顺王爷必有重赏的,他们还会得到重用,前途光明。要说呢,也是王爷才智卓绝,竟然能想出这样巧妙的法子来,真是让人惊叹! 在吕宋时的见闻,让他们深深明白了这‘朱薯’的重要性。这东西引入华夏耕种,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填饱肚子,灾荒年间保住性命,对国家和朝廷而言,那意义是多么重大!王爷和忠孝亲王立了这样大的功劳,那在皇子们中可就占了上风。就是他们自己,在这样的大善事中出了力,心中也是暗暗自豪的。 他们小心地呵护着着薯的藤苗,将之放置在阴凉之处,浇水保持着湿润。七日后,航船顺利抵达福州港口。忠顺王商号的人早已等待在那里,他们立刻把薯苗取了下来,然后放到水中,朱薯顽强的生命力很快就恢复了生机。 喜讯传来,薛淞和忠顺王不禁喜形于色,相视一笑,大功告成了!:,,. 第185章 薛家父亲56 朱薯的藤蔓可以拿来直接扦插种,再浇水施肥,天气合适了那朱薯就会发芽长出苗来,这需要好好培育。忠孝亲王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根据到吕宋的人讲述所打听到的朱薯栽种法子,他立刻命人照样做起来,却找经验丰富的老农精心料理着,务必要能让这来之不易的藤蔓顺利育出苗来。 等育出苗来后,这朱薯还要被秘密地送到大周各地的田庄,在各种气候下、不同土质上的田地里耕种,看看这朱薯能否在大周的环境里适应,生长后的产量能有多高。等到一两年试验下来,有了周详确定的结果,这朱薯才会横空出世,由忠孝亲王出面献给永明帝和朝廷。在古代的农业社会里,那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大喜事,忠孝亲王兄弟的功劳和地位一举就可奠定,任何人对此都无话可说!天大地大,百姓的吃饭问题最大啊! 虽然这不是一蹴即就的,但忠孝亲王却对此信心满满。那朱薯据说是很好栽种的,不择水土,贫瘠之地也能养活。况且华夏国土广袤,总有很多地方能适应的。薛淞还向忠孝亲王提出个建议,除了田地之外,还可以试着在农家的院子里、田埂边、荒地上等小块土地上栽种,把能用的带土的地方都利用起来。 薛淞以前看过这方面的介绍,福建古来就是人多地少,那里的农民自红薯被引入华夏后,都会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栽种上些。不要小看那些小块的土地,也能收获不少。平常年景,农人们拿着红薯混合着正经粮食食用,能混个饱腹;逢上灾荒之年,那红薯就成了救命的东西。虽然红薯吃多了烧心,但好歹能活命啊,总比观音土和树皮草根强太多了! 忠孝亲王欣然采纳了薛淞的建议,他觉得这才是踏实靠谱的做法呢! “青柏啊,此次你居功至伟,本王是不会忘记的!”忠孝亲王一向庄肃的脸上露出了舒展满意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叫着薛淞的字,这充分表明了他对薛淞的亲近,已经将之视之为自己人看待。 “身为华夏之民,为朝廷和百姓着想,那是责无旁贷的本分!”薛淞不卑不亢地道:“小臣不过是传递了个消息而已,没有王爷您和忠顺王爷的决断和筹划,此事断无成功的可能。因此,小臣可不敢居功!” —忠孝亲王的夸奖是真诚的,但如果薛淞当真自吹自擂地张扬起来,那忠孝亲王未必就会高兴,甚至心中会生出反感,觉得薛淞是据功自傲。在封建社会里,那些立了大功,根基深厚的高官能臣因为不知收敛进退,而被上位者清算处置的,不知凡几! 薛淞怎么能不引以为戒,何况,薛淞和薛家对比着那些人,论势力根基可差得远了,哪里还有张扬的资本? 唉,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心真累啊!尽管到目前为止,薛淞过的是富贵安逸的生活,让人羡慕,除了要为薛霖一家操心外,可谓顺风顺水。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是宁愿回到他的时代里,哪怕没有现在的荣华富贵,身边没有大批奴仆伺候,地位不再是尊贵的‘人上人’!在在那里,至少他能活得自由而尊严,有充分的安全感。 有时薛淞也会迷失得意,但只要一想到书中那‘一片白茫茫大地好干净’的结局,想起那曲苍凉的《好了歌》,他就立刻警醒起来了,同时一股迷茫怅惘弥漫在心头。他只能努力地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了! 忠孝亲王对薛淞的谦逊低调很是中意,这样能干又忠诚的态度,才是最契合他心思的。 忠孝亲王又褒奖了薛淞两句,为了加重自己这份功劳的分量,日后他向永明帝禀报此事时,只能说出那是忠顺王打听到的消息,而自己主持策划了引进朱薯的行动并把它在各地栽种。但是,他也有功必酬,日后必会给予薛淞回报的。 面对着忠孝亲王隐晦表现出的歉意,薛淞含笑接受了,表现得坦然大方。这就是古代社会,上位者拥有无限的权力,哪怕如忠孝亲王那样比较‘贤明’的,哪怕薛淞已经跻身官宦之列,都不能成为例外。他心中对这个时代,认识得越发清醒。 就在这朱薯正在试验栽种,薛淞与忠孝亲王兄弟更亲近了一步的时候,薛淞收到了金陵城的来信。 是个坏消息,薛老爷忽然摔了一跤,中风昏迷了。薛家上下都很惊慌。请来的名医诊断后道,薛老爷上了岁数,这一跤撞到了脑子,病情严重,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薛霖惊慌之下,连忙通过官驿给薛淞寄来书信,告之了这个消息,催促着薛淞尽快返回金陵城,与老父亲见这最后一面了。 薛淞接到信后,也是心情沉重。尽管前世的记忆历历在目,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薛老爷是给予了他毫无掺假的慈爱,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在他初来乍到的那段惶然迷茫时光里,极大地抚慰了他的心灵。对薛老爷,他是真正有感情的。此刻忽然知道薛老爷命不久矣,怎么会不伤心难过? 况且,薛老爷就是薛家的定海神针。他心中清明,沉稳老辣,能撑得住薛家。有他坐镇,薛霖和王秀云不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王家和贾家从薛家也讨不了便宜。从薛老爷以往给他的来信来看,薛蟠也被管束得与原书中不同了。长大后未必能光宗耀祖,但薛淞想他应该不会成为那个野蛮凶狠,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了吧?但薛老爷去了后,薛家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原来的剧情会不会重现,薛淞也不敢确定。 薛淞连忙向户部里告了假,让方氏赶紧打理好行李,安排管家去去订最近出发的官船。薛虬也被从书院里接了回来,薛淞亲自写了一份书信给山长,说明了情况。 祖父病危,儿孙们自然要去陪侍身侧,或许还要为之送终守孝。百善孝为先,薛淞的名声又好,山长立刻答应下来,还答应给薛虬保留几年学籍,等到薛家的事情处理完成,可以再回去书院求学。薛虬天资聪明,学业不错,山长很喜欢他,希望日后他能像其父一样取得功名,为书院争光。 薛淞谢过了山长,薛虬日后考科举定然还是要回京城来的。江南文风昌盛,但在那里考学,简直就是地狱模式,能出头的那真是非常出色的士子了,而且不知要倾注多少心血在上面。薛淞作为父亲,可舍不得薛虬吃这种苦,他被赞誉为青年俊才,实则是因为有前世的积累。在这竞技场上,他比正常的孩子偷跑了老长的一大圈。 何况,把大好的青春年华白白耗费在这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上面,那值得么?这时期,西方波澜壮阔的大航海运动已经开启,工业革命即将进行,而在东方,无数读书人还要埋头千年前的故纸堆中,争先走上那狭窄的成功之路,真正可叹! 他也曾借着感叹西班牙竟然如此强横,以不多的军队就能征服吕宋那么大的地方,让那么多当地土人服服帖帖!据说,他们还吹嘘用武力占据了很远的一片大陆,得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和好物品,那朱薯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忠孝亲王并未接过着话题,也不知有没有受到触动? 薛淞想了想,在去了吴尚书的府邸之后,又去了忠孝亲王府辞行,正好,忠顺王也在。薛淞向他们说明了老父病危,他们一家立刻要赶赴金陵城的情况,特地来向王爷告个别。 忠孝亲王听了,立刻命管家从王府的库里拿出不少珍稀药材来赠送给薛淞,嘱咐其一路小心,薛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不用太担忧。以两人的身份地位而言,忠孝亲王此举显示了对薛淞的看重了。 “多谢王爷好意!”薛淞也不推辞,尽数收下,凄然一叹道:“只是,生死自有命数。小臣心中有数,家兄的信中也讲得清楚,只怕此行就要送别老父了!” “如果是这样,那青柏,你岂不是就要辞官守孝了吗?”忠顺王忍不住问出来。 “正是,按照朝廷规矩,小臣需要守父孝三年的。”薛淞平静地回答道。 “这真是,真是!”忠顺王感叹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啊,就是皇家,也没这么严格的。如果永明帝现在驾崩了,继位的皇帝也不过大办丧事,穿孝服,吃个一年半载的素罢了。该料理的朝政一样也不能落下,总不能你要尽孝,就不管江山社稷了吧? 能入朝为官的士子,都是十年寒窗,一层层考上来的。三年观政,好容易做了官,熟悉了政务之后,正渐入佳境,却因为父母去世,不得不辞官守孝。这不但是朝廷的损失,对子来说,也是一场劫难。三年之后,按规矩是可以再入仕途了,但那时你的职位已经有人代替了,想官复原职,也不是易事,少不得一场折腾,求人送礼。若是上头有那看你不顺眼的,尽可以合情合理地拿捏你! “难道含悲忍痛,为朝廷和百姓效力,就是不孝了么?若是运气不佳,守完父孝守母孝,再加上守祖父母的孝,大概就可以直接致仕返乡了!”忠顺呵呵哂笑道:“天地君亲师,那君可是在亲之前的吧,这岂不是对朝廷不尽责!” 薛淞默然,他心中是极赞成忠顺王的话的,但也不能附和。这种种在伦理大义下的,不符合人性的作风,着实让他厌烦! 忠孝亲王劝止住忠顺王,他转头安慰薛淞。 “青柏,你只管放心!”忠孝亲王淡淡地承诺,但语气中自有一种坚定和权威:“若是当真有此不幸,那本王保证,当你归来时,一切如旧。不,会更上层楼!” 薛淞心中一凛,立刻起身,肃然地对着忠孝亲王施了一礼:“多谢王爷!” 两人目光一触,心中各自分明。至此,薛淞已经算是被忠孝亲王正式收揽入麾下了。薛淞也愿意接受,在这个世界里,他能拒绝未来皇帝吗? 用最快的速度料理好一切,薛淞吩咐管家闭门守户,又安排了‘芳华居’的生意,薛淞和方氏,带着薛虬和薛舒辰,坐上了官船,日夜赶路,终于在十余天后,赶到了金陵城。 薛老爷后来虽然被名医救治过来,但一时清醒,一时昏迷的,身体衰弱,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但他也终于等到了薛淞到来,在临终前见到了小儿子一家人。:,,. 第186章 薛家父亲57 薛淞跪在床头, 看着病容憔悴的薛老爷,不禁心中一阵阵心酸。薛霖和大夫已经把薛老爷的病情告诉了他,这病情分明就是后世的脑溢血。以现代的医疗条件, 挽救过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在这里,那基本就是不能好了的。他自离开金陵城, 与薛老爷也已经多年未曾见面。孰料再相见之日, 却已到了分别之时了! 薛老爷见到分别许久的儿子却是极高兴的, 精神都振作了些。特别是薛淞一家都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来了, 他抚摸着乖巧立在床头的薛虬和薛舒辰, 满眼都是慈爱和不舍。 薛虬和薛舒辰都长大了, 薛虬已经有十岁了, 出落成了个清俊健朗的小少年,舒展阳光,举止有仪, 让人看看就觉得眼前一亮;舒辰虽然只有六七岁,但眉目如画,明眸皓齿,可见长大后必是出众的美人。这两个孩子, 言行举止, 都是大方而洒脱,儿子儿媳把他们的教养得极好。 毕竟是自小生在官宦之家的,交际来往的圈子不同,耳濡目染之下, 自然就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同。薛老爷不由想起另一个孙子薛蟠,暗自叹了一声,虽然薛蟠年龄还大了些,但论起谈吐举止来, 比起薛淞来可是差得远了。 也罢,不是每个人的天资都是一样的,薛老爷望了望正在床边伺候着的薛霖,心中思忖道。薛霖就比不上弟弟,那薛蟠比不上自己的堂弟,也不出奇啊! 倒是薛霖的女儿瑾萱,端庄美丽,读书上头比起薛蟠来强了许多,而且行事稳妥,这两年还饶有兴味地想跟着他学习管家生意。 王秀云起先还不以为然,说是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娴静,有那功夫不如多学习些女红,能念《女则》就可以了,何须那么劳神。 薛老爷和薛霖想起薛淞每回写信回来,都会殷殷嘱咐,让他们好生教养侄子、侄女。不要拘泥于男女之别,不可宠溺薛蟠,把他养成骄横纨绔,那薛家的财势就反会成为祸根,累及了薛家和他人;瑾萱聪慧,也不能埋没了她的人才,有本事的女子不会被困于后院的。尽管不能像男子一般出人头地,但也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就比如方氏,终日打理薛家的生意产业,实则也算是古代的职业女性了,生活得就颇为充实自在。 为了怕家人不以为然,他还举出例子来说服。薛淞说如今京城的文臣圈子里,可看不上那种只会读《女则》,没有才华气韵的姑娘,就是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是首先推崇有才华的女子。 方氏掌管着‘芳华居’,与京城里官宦高门的女眷都很熟悉,对她们这样门第里择媳的要求可是清楚得很。别看她们嘴上也道,只要女孩子家贞静贤良就好,实则可不是那样的,品貌、本事、眼界,才是她们选择的标准,大户高门的,难道还少人伺候么,要女眷自己勤做女红?薛家要想给瑾萱寻门好婚事,就要也花大力气培养她,学问本事是不分男女的,那是自己终身都能受益! 薛老爷觉得薛淞说得有理,如果瑾萱被养成王秀云一般大字不识,那才是糟糕呢!他为了瑾萱和薛家考虑,也是想让瑾萱嫁个好人家的。 当初如果薛家就有今天这样的光景,他应该不会去向王家提亲的了。王家那位嫁入荣国府的贾王氏他不知如何,那被‘流放’到金陵城的王子胜贪婪庸碌,王秀云脑子也不聪明。如果不是王家的次子王子腾是个厉害人物,王家也未必会比他薛家强多少了! 薛老爷心中想着这些事,看着薛虬和薛舒辰风尘仆仆的,面上已经现出倦意,吩咐薛淞和方氏带着他们先去收拾歇息一番,他精神还好,尚无大碍。薛霖连忙派下人带着薛淞一家去了早已安排好的院子里,如今薛老爷病重,薛淞一家就不好住到自己的府上了,方便早晚侍奉老父。 薛淞让方氏带着孩子先去安置,他独自守在薛老爷身边,想和父亲说说话。他心中难受,这样的机会,已经不会太多了。 薛霖见状,便道薛淞带来的药材极好,他去请大夫看一看哪些合用,整理出来给薛老爷服用,便起身离去,把这时间留给父亲和弟弟。 薛淞向薛老爷细细讲叙了在自己这些年来在京城的情形,有些事情他在书信里告之了,有些事情却不方便书写于纸笔之上。这时,在父亲的病榻前,薛淞再无隐瞒,包括当年忠义亲王兵变时的惊心动魄,他的打算策划和他对贾王两家的疏远、堤防。 当薛淞讲道这红薯是如何被运入华夏,已经送往各地试种,那红薯的产量有多高时,薛老爷悚然一惊,随即心中生出一股懊恼和惋惜。 如果这红薯真如薛淞所言的那般,这样一种高产的作物献给朝廷,那份功劳可是很大的啊!做成了,薛淞说不定能得个封爵或者升官呢。就这样拱手相让,真是太不划算了。 “这是忠孝亲王逼迫你的么?”薛老爷愤然问道,薛家和薛淞已今非昔比,小事上退让谦恭,花费些钱财那都是不妨的,但这样关乎着前程名声的,怎么能轻易放弃了呢? “父亲,仅仅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哪里能顺利从吕宋取到红薯来?”薛淞苦笑着道,其实也并无不能,只是...... “如果你力有不逮,那为何不向家中求援呢,薛家,是你的家族啊!”薛老爷深吸了口气,涩然地道:“为父知道你与兄嫂是有些不睦,但是也没有大的恩怨,终究是亲兄弟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薛霖加入出力,日后也能分润不少好处,对薛霖和薛家,都是极有益的! “要远涉重洋,吕宋那里是西洋人的地盘上,大周在那里的势力并没多少。也只有像忠孝、忠顺这样的皇子,才有足够的势力和力量来办成这事。忠顺王先后派出了三伐人手,花了不少力气,才终于得手。就说之后的培育和推广,薛家就无能为力。”薛淞摇头道。 见薛老爷似乎还有些不服,薛淞犹豫了一下,决心向父亲透露些许秘密。 “父亲,当今皇上年岁日高,精力眼神已经不济,我的座师吴尚书时常陛见,这是他悄悄告诉我的。如果当今处理朝政无力,那个位子说不得会提前交到皇子们的手中。父亲觉得,下一任江山之主会是哪一位?” “你的意思是说会是忠孝亲王?”薛老爷吃了一惊,忠孝亲王追讨欠银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的,论起名声人缘来,在皇子中并不算很好的。 “没错,我看好他!您不在京城,也不在官场,许多事情看不明白。忠孝亲王性情坚毅不拔,是个能实实在在做事,做大事的人。如果没有他坚决追讨来的欠银,边疆兵事都难稳住,忠孝亲王其实功劳甚大。这一点,朝臣知道,皇上心中也是明白的。这是祖宗传下的江山,帝位传承可不会只凭自己的喜好心意。在诸位皇子中,论出身,论实绩,也论势力,其他人难以与忠孝亲王和忠顺王兄弟联合起来的力量相抗衡的,而忠顺王是全心全意支持自己兄长的。” “所以,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的,必定就是忠孝亲王!那红薯就是我献上的投名状,如果此举能帮助忠孝亲王增加上位的筹码,那这份功劳日后能取得的回报会是加倍的!这不值得赌一把么?”薛淞道。 薛老爷沉默了一下,点头赞同了薛淞的说法。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中做得最成功的莫过于吕不韦,是最成功的投资。至于日后他的结局,薛老爷望了望薛淞,他相信这个儿子的眼光,也相信他能知进退,有自制之力。 “淞儿,你自小敏锐聪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你哥哥比起你来,就差了很远。好在他为人还算本分,守成家业,还是可以的。”薛老爷缓缓地道:“日后为父去了,你和霖儿要相互扶持着,把薛家支撑起来。霖儿的本事眼界不如你,虽然他是薛家家主,但很多方面,还需你给他掌掌砣!” “只是,”薛老爷想起一事,苦笑着道:“你是朝廷官员,按照规矩,等......你就要辞官守孝。三年啊,耽误了我儿的前程啊,唉!” 薛淞心中一酸,安慰父亲道:“您不必牵挂此事。其实,这几年朝廷不会安稳,能避开些,也未尝不好。以后,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起复的,别忘了,我的座师是吴尚书呢,还能被人抛在一旁不成?” “不过,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最后是忠孝亲王登上大位。”薛淞沉声道:“贾家、王家,四王八公都是他不待见的旧勋贵,以儿子看来,那些旧武勋家族中也着实少有对朝廷有用的人才,却坐享富贵荣华数十载了。若是再不知收敛,以忠孝亲王的性情,是容不下他们的。咱们薛家倒是何去何从,那也该有个章程,我怕兄长他碍于情面,会被贾家王家带入歧途!” “你放心,我会嘱咐他的!只是,日后你的侄子侄女,还需要依仗你几分。”薛老爷闭了闭眼睛,对薛淞提出了这个要求,语气恳切。 薛淞默然了片刻,对着薛老爷充满了期盼的目光,终于点头轻叹了一声:“您放心,我不会不管他们的!” 第187章 薛家父亲58 薛老爷又叫来了薛霖, 屏退下人后,和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内容不知,但薛霖离开时, 脸色迷茫, 步履沉重。几天后,薛霖主动来找薛淞, 两人在花园的凉亭里, 各自敞开心扉,长谈了一回。 那日薛老爷听到薛淞的话, 自己也分析了一番,越发觉得儿子这个分析很有可能。武勋团体现在是怎样的情形,薛老爷心中是很明白的了。四王八公势力大不如从前, 温水煮青蛙一般,一日日地衰落下去, 徒留一个显赫光辉的名头,来唬一唬不明白内情的外人吧。 薛家的姻亲王家,因着王子腾的出息, 在武勋之中还算得上是光彩不减;贾家本是武勋之首,一门两公, 赫赫扬扬数十载, 但贾代善去后,就日落西山了,没个有本事的子弟支撑起家业啊!军中,向来是以强者为尊的地方,容不下虚伪的温情。因此,武勋之家比起文臣来,是盛起迅速, 败得也快! 夕阳无限好,但终究是近黄昏了! 眼下是永明帝在位,还顾念着老臣们。但等到下一任皇帝时,无论那是不是忠孝亲王,武勋们必定也是不复现在的光景。天下太平了,武勋没有多少作用了,如果谨慎低调,自己还能安好富足,再着力培养下一代,努力往文臣路上转型,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就像他们薛家一样,薛淞这个儿子不就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薛家的门第么? 忠孝亲王那么不待见武勋,如果他真的上位,那武勋们的前景可虑啊!王家,贾家,是永明帝的老臣,且和忠义亲王一直关系密切。宁国府那位贾敬,更是得到忠义亲王的大力提携。忠义亲王兵变后,贾敬辞官出家修道,个中原因,薛老爷也是心中明了的。更糟糕的是,他们两家与忠孝、忠顺王爷关系十分平淡,甚至是疏远的,而且家族对朝廷再无用处。这样的家族,忠孝亲王有何理由仍然厚待他们呢? “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 薛老爷是生意人,很现实,也因此认清了事情的本质。薛家本没因武勋的身份得了多少利,薛淞又得到了忠孝亲王的赏识,那薛家又有什么理由要固守在武勋一边? 薛老爷于是叫来了薛霖,把薛淞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薛老爷道,他时日无多了,等他去后,薛霖执掌薛家,生意上的事情他并不如何担心,早就上了正轨。只是,薛家决不能与武勋们掺和在一起,包括与之有亲戚关系的王家和贾家。 王秀云是王家的女儿,但她现在是薛家的主母,就当以薛家为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年节时送上丰厚的节礼,来往时大方些,薛家是不会计较的。只是,王子腾其人野心勃勃,王家在军中要承袭贾代善的势力,那就需要大笔银子来笼络人心,上下打点。王家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那就要想方设法筹措银钱,越发兴旺的薛家很可能被当做了王家的钱袋子! 这薛老爷绝不能容忍 !薛老爷严厉叮嘱薛霖,日后要坚定心志,千万不能耳根子软,被王秀云和王家拿着血脉亲情忽悠着,拿着薛家的银子填坑!薛家沾不到光,银钱损失且不说,被忠孝亲王当做与武勋沆瀣一气,那就糟糕了! 为了保证薛霖脑子不犯抽,薛老爷做了些安排。薛淞是分出去了,薛家的家业薛老爷会传给薛霖的,这点他不用担心。只是,他会额外给薛淞一个权力,把薛家商号里的股份留出少许给薛淞。这股份虽然很少,但薛淞也因此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薛家大的支出他就可以过问。 这股份只是由薛淞代为掌管的,每年得到的分红就捐给薛氏宗族,料想薛淞不会在意这些银钱。他会劝说薛淞,让他答应下来的,这是薛家对宗族的一点回馈,也是结下一份善缘,希望宗族日后看在利益的份上,对薛家不遗余力地帮扶支持。 薛霖心中复杂,薛老爷一片苦心,是为了薛家和自己着想,但何尝不也是透着对自己的不放心呢?但他转念一想,实情也确实如此,如果无人制约着,王秀云定然会和自己纠缠磨牙的,薛老爷思虑得很周全。 眼前那多年未见的弟弟,已经褪去了年少时残留的一抹青涩,被时光雕琢得器宇轩昂,别有一种淡定从容,让人信服的气度。这些年,他在京城里官路顺畅,办的差事出色,又有厉害的座师为依仗,在金陵城也名声鹊起,是被人称赞,被宗族引以为傲的子弟。薛家算起来也沾了不少他的光,官府也高看了几分。论起来,薛家那一等男的赐爵,也是薛淞给争来的! 这个弟弟,对薛家贡献至大!而且,薛霖也看得出,他也是真的对薛家产业不放在心上,他的东南商号做得风生水起,收益颇丰,他手中的财产比分家时要增加了许多。 说到分家,薛霖心中一凛,他不禁想起当年那檀香檀木一事,薛淞就是因此事而分家的。这些年来,薛淞对王家也是冷淡疏远的。薛霖顿时就有些心虚,对着这个弟弟他总觉着尴尬。 薛霖暗叹了一声,这样......也好吧!王家若有过分的要求,薛淞出面拒绝,比他更加合适。薛淞的身份不同,又油盐不进的,王家人对他有些忌惮。 东南商号生意兴旺起来后,王子胜几次厚着脸皮和薛霖套近乎,王秀云也和薛老爷说软话,想让王家和薛霖的东南商号合作做些买卖挣钱,也分一杯羹。薛老爷直接告诉他们,薛淞已经分出去了,自己可做不了他的主。如果有意,你们自己去找他商量。可后来,王家到底也没敢去惊扰了薛淞。 有这样一个弟弟,其实,还是幸运的!想起薛淞对薛蟠和薛瑾萱的关心,薛霖心中一暖。 “淞弟,愚兄才智有限,咱们兄弟同心,把薛家发扬光大才好,这也是父亲的心愿!”薛霖对薛淞道,一面拿起酒壶,给薛淞斟了杯酒,主动放低了身段。他的态度也是隐晦地表明了自己赞成了薛老爷的主意。 薛淞端起酒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脑海里回忆着昨日的一幕。 “父亲,这是......休书?”薛淞接过薛老爷递给他的一张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字,不禁瞳孔一缩,惊愕地问道。那上面的笔墨是薛老爷亲笔书写的,因为身体虚弱,那字迹显得有些无力,但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不错!”薛老爷面色冷凝:“你大哥对自己的亲人,总有些心软的。王氏和他是多年夫妻,又为其生儿育女。若是她为王家求告纠缠,现在你哥哥还会警醒着,日子长了,也就浑噩了,为父怕他会被王家拉上船去。而王氏毕竟是你的大嫂,碍着礼法规矩,你也不能太管束着她。如今我留下这份休书,上面写明了王氏不孝不孝,不堪为薛家宗妇,因此我这个父亲决定代子休妻,以此为凭证!日后她和王家若敢闹得厉害,你就拿出来震慑他们。这是我的遗命,你大哥也是违抗不得的,王家也会退让!” “为父相信,你是有分寸的,那必是会忍无可忍之时才会拿出来。我的本意也并非是休弃王氏,使得你大哥一家妻离子散。她也并非奸恶之徒,但薛家主母若是糊涂,那薛家损失就大了,须得受制约!只是,淞儿,你就要为难些了!”薛老爷叹息着道。 不到万不得已,这份休书是不会现身的,这就是柄双刃剑,固然管住了王氏,但薛淞与薛霖一家人也会因此而相处尴尬,。若是传出去,那名声也会不好听!但薛老爷也是无奈啊,他要为整个薛家考虑的! 薛老爷的目光殷殷期盼,还含着几分愧疚,薛淞看着父亲,往日里他对自己的慈爱在眼前浮现。薛淞心中暗叹了一声,终不忍拒绝,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初到这个这个世界时,薛淞知道剧情,一心想的是尽量能与薛家脱离开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但这些年的相处中,他不知不觉中也投入了真实的感情。他享受了多年薛家的好处,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如果不管不顾的潇洒而去,他和贾宝玉又有什么区别?当初看书的时候,他对贾宝玉在家族覆灭后出家逃避的表现就非常鄙夷。 ...... 薛淞和薛霖朝夕伺候在薛老爷身边。薛老爷心中欣慰,眼下薛家三代同堂,阖家还算和睦,薛霖薛淞也表现得友爱;薛家门第升跃,从商人成为了贵爵。回顾自己这一生,他觉得实在没有什么遗憾,可以挺直了胸膛去见祖宗了! 那一日,薛老爷忽然精神抖擞起来,满面红光,众人心中都明白那是回光返照,都忍着悲伤簇拥在他的身边,等待拿最后时刻的来临。 薛老爷一手握住薛霖,一手牵住薛淞,把他们的手交握在一处,交待了他们许多话,兄弟两人含泪忍悲地应和着。王秀云和方氏也上前叩头,表明自己定会好生辅佐丈夫,友爱贤惠,不会辜负了薛老爷的期望。 嘱咐完,薛老爷长舒了口气,目光又从跪在床边的孙子孙女们的面上缓缓看过了一圈,口中喃喃道:“好孩子,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薛老爷的手软软松开,含笑而逝。 第188章 薛家父亲59 薛家为薛老爷办了一场极隆重的丧事, 不吝惜花费的,如今的薛家可是既富且贵,老太爷的丧礼也是关乎着家族体面的,不能轻忽。 金陵城的人也真给薛家这个脸面。薛府向亲友们发丧, 灵堂布置起来, 白色的孝幔在府中挂起, 门头上挑起了白色的灯笼, 全家人换上孝服。前来吊唁的人就络绎不绝,金陵府尹也亲自上门来祭拜。 其余的官员,即使自己没有亲自来, 也派管家的送了一份祭礼过来。大家如此重视薛家, 一半是薛家已跻身贵爵行列, 他们来祭拜的是与自己平等阶层的人, 而不只是一个有钱的商人;再就是,薛家的儿子薛淞是个有前途的京官, 郎中的官职本不算低了, 他身后的师门和人脉更加值得看重。现在与之结下一份交情来, 日后说不得哪日就会用上呢! 薛家宗族的人很积极地每日里上门来帮忙料理,族长和族老们听薛家兄弟说起了薛老爷病重时的安排,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谢,虽然分到薛淞手上的股份很少, 但折算下来的分红, 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了。 这样,宗族中每年都有固定的进账,那族学扩大规模,延请好的先生教授子弟,抚恤孤寡, 添置祭田,都不用犯愁了。薛霖和薛淞都没有隐瞒这消息的意思,薛家族长得到他们的允诺后,立刻将之宣扬出去,这样的仁善之行,怎么能不公之于众,让大家褒奖是不是?他们私心里想着要把这事情及早夯定才好,担心薛家兄弟会反悔。薛淞或许不会,但这说起来是分润了属于薛霖的家产,他未必不会介意! 其实,族长是多虑了,薛霖自己是想通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但他不在意,有人却是在意的。 薛老爷去世,王家人自然要前来祭拜。王子胜接到报信,立刻就带着妻子和儿女,一家子齐齐前来。薛淞见着他,脸色淡淡的,作为孝子礼貌地答谢了几句,就不再理会他了。 那年檀香檀木的事情,王子胜表现得那么贪婪狡诈,可丝毫没有顾忌过他们有亲戚的关系啊!如果薛淞不知道剧情,八成是没有胆子拒绝忠义亲王的要求,那就会被逼着上了忠义亲王的贼船。 没人会在意他是否被迫无奈,只会被认为那是薛家对忠义亲王上赶着巴结逢迎的行径,薛淞虽是一个文臣,但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的,少了些士人的骨气!那么,他在忠义亲王兵变时只怕就会被牵连上,最少也是前途无亮了! 王子胜是能屈能伸,脸皮甚厚的,哪怕薛淞态度冷淡,他也是丝毫不见尴尬,照样凑上去与之叙话。他琢磨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淞应该淡忘此事了吧?文官么,总得顾忌几分面子的,自己可是他大哥的大舅子,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心中再如何不甘愿,也总得做个样子出来吧? 哪知薛淞就是半点不给面子,见自己殷勤地让儿子女儿过来行礼拜见,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冲着自己拱一拱手,就让管家过来安排,转身去招待旁人去了。 王子胜遭到这冷待,心中未免羞恼,但薛淞冷凝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却心中一凛,不自觉地扭开了眼睛,心中那口气并不敢发作出来。 这些年,王子胜是窝在金陵城,但也不是对京城的消息一无所知。薛淞如今不是他能对付的人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郎中,文官视之为自己人,师门得力,永明帝对他印象也不坏,后来似乎还因为差事办得不错,得到了忠孝亲王的赏识,就连王子腾也想着拉拢他呢。自己一个被家族放逐了的弃子,身上只留一个空头爵位的,他能把薛淞怎么样?依仗的东西如果旁人压根不在乎,那就没有多少作用了! 薛淞转身之际,目光从面前的两个孩子身上掠过。他们二人是兄妹,年纪比薛蟠和薛瑾萱还要大了一些。以往他与王子胜都没有什么来往,对他的子女更是从不关心,并不了解。 刚刚王子胜向他介绍,说那个男童,名为王仁,就是书中那个做事下作狠毒,把落难的外甥女巧姐卖进火坑的王仁?比起这样的人渣来,薛蟠还显得友爱孝顺,身上还有值得称道的人情味! 那女孩子,没听错的话,王子胜说叫做王熙凤,唤她凤姐儿。呵呵,薛淞听到时,又特意往她身上看了两眼。 王熙凤现在还只是一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长相俏丽,满脸的利落干脆,一双丹凤眼灵活有神,顾盼生辉。薛淞记得,方才她和父母进门时,自己就主动去找王秀云和薛霖打招呼,很是会察言观色,与人亲近体贴。比起王仁来,可出趟了许多。 书中的凤辣子就在眼前,如果不知道剧情,那王熙凤还真是个讨喜的小姑娘,但一想到书中她做过的事情,薛淞就心中一冷。 无论她如何精明美貌,伶俐能干,有时候还开朗风趣,很有魅力,细说起来,嫁了那么轻浮的丈夫,为贾家那注定没落的家族殚精竭智,也是一种不幸!但薛淞一想起那对因为她贪三千两银子而无辜枉死的小情侣,那被她放的印子钱而逼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薛淞对她就生不出半点惋惜之情来了! 如果他穿成了王熙凤的老爹,他是愿意花大力气来好好教育这个小姑娘的,本来是一棵好苗子,可惜被养歪了!但他不是啊! 薛淞默默地又看了王熙凤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没有救世主的情怀,还是尊重各人的命运吧! 王子胜听说了薛老爷的决定,心中顿时不自在起来。便宜了薛家宗族事小,但薛淞掌管了股份,那就有了查问薛家生意的权力。日后他若想往薛家伸手,那可就有些难了! 薛霖有些抹不开脸面,王秀云更是偏着娘家的,妹妹妹夫掌管这偌大的家业,他王子胜跟着沾光,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薛老爷在世时,薛家是掌在老爷子的手上,王秀云即使有心给他些好处,也只能小打小闹的,实在不过瘾啊!他们一家被排挤到金陵城,日子也不好过呢。 知道薛老爷命不久矣时,王子胜夫妻俩心中那是窃喜不已,本以为日后可以放开手脚了,谁知薛老爷这老奸巨猾的,竟然来了这一手呢!这薛淞可是不好对付的,薛氏宗族得了实利,也定是对薛家的生意家业上心得很。王子胜心中烦恼不已。 但王子胜对着薛淞的时候,满肚子的怨愤却不敢发泄出来。这些年过去了,薛淞已经成长为他追赶不上的人物了,一个是有前途的文官,一个是空头的袭爵人,王子胜虽然是王子腾的手下败将,但他可不是蠢货,识时务得紧呢! 再说了,薛淞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王子胜就仿佛被巨石压迫着的一般,莫名地觉着有些心虚惊慌,仿佛自己被剥得□□裸的,薛淞一眼就看穿自己的盘算,十分的不自在。 不过,他们夫妻借口去给王秀云帮忙,来到后院,心中的话可就忍不住了。 “二妹啊,你那公爹可真是偏心啊,临死了还为着小儿子打算!”王子胜首先开口抱怨道:“薛家的家业可都是你们夫妻的,怎的让薛淞横插一脚,他不是早就分出去了么?” 王秀云并没把这桩事如何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她要料理薛老爷的丧事,已经是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了。唉,平日里看着薛老爷管着家,好像挺轻松的啊!怎么轮到自己当家了,却那么多事儿,好在还有方氏在一旁相帮,女儿瑾萱也跟着打个下手。 此时,听着大哥的话,王秀云起先有些不以为然:“大哥,那股子只占薛家产业的一点儿,不碍事的!再说了,那收益分红也不是给薛淞的,要拿出来给族里呢,只不过是放在他的名下。” “妹妹啊,可不是这样说啊!”王子胜的妻子洪氏立刻接话:“如果老太爷只是想向宗族尽点心意,那何必要费这样的周章呢?直接留下遗命来,让妹夫把那些股子赠给族里,每年算账时把银子送去,难道妹夫还会贪瞒下来不成?” “这......”王秀云也皱眉不解。 “依我看,老太爷是心向着薛淞的,用意深沉。薛淞占着这份股子,就有资格插手薛家的家业;再让他拿着银子做好人,笼络着宗族,日后那些人还不感激他,为他撑腰说话。”王子胜唏嘘道:“那薛淞是个有本事的狠人,当初连忠义亲王也不放在眼中,竟然敢硬刚上!我听说啊,忠义亲王兵变时,他就召集着下人,组织者邻居去和那些乱兵对战,杀伤了不少人呢!这份杀伐决断,这见血不眨眼的狠劲,可不比你二哥差呢!可他偏偏是个有功名的文官,还得到贵人的赏识,可谓是前程似锦啊。老太爷和宗族中意他,再正常不过了!” “大哥,你是说,薛淞要染指薛家的家业?可他已经分出去了啊,如何能做得?”王秀云摇头不信,她知道薛淞和自己的大哥是有嫌隙的,大哥这话未免有些添油加醋了。 “是啊,这名义上的家主自然是妹夫。可你不知道一句话:挟天子以令诸侯!”王子胜冷笑着道:“二妹,你妇道人家不知道,官场豪门之中,哪里有多少真正的兄弟情,皇家子弟都斗得死去活来的。” “贪占兄长的家业,那朝廷里会放过他么,薛淞可是做官的,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再说了,他一个日后会做大官的,还把这些放在眼中么?”王秀云惊讶地道。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有谁会嫌弃自己钱多的!薛淞就算自己不贪图,但他膝下还有儿女呢,还会不为他们着想?再说了,薛老爷死了,薛淞要辞官守孝三年呢,可不就有功夫窥觊薛家的家业了!他日后要谋起复,那不也得大把花银子打点,薛家的家产他怎么会不放在眼中?”王子胜谈起薛家的家业时,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贪婪。 这个妹妹,在家中是最蠢笨的一个,父亲把她嫁进薛家联姻,固然有看重了薛家钱财助力的原因,也是怕她嫁入高门,没脑子应付,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丢了王家的脸!谁曾想,如今不但家资饶富,丈夫还能承袭个爵位,真是......傻人有傻福! 洪氏眼红地望着王秀云,心中嫉妒得紧。他们一家来到金陵城‘照看’祖业,自此等于离开了勋贵圈子,手头自然也没以前那般宽裕了。看着小姑子过得那么好,对比之下,哪里能开心得起来? 王子胜想的是薛淞若是有资格干预薛家产业,他如此精明厉害,薛霖总会被他影响约束着,那真是个麻烦事。洪氏听他絮絮叨叨地给王秀云说了半天,无奈王秀云是个糊涂人,性子又有些怂,嗫嚅着只是看着王子胜,指望着她去和薛淞理论么,那可指望不上。 其实真的让王子胜去和薛淞对上,他也是不太敢的。 洪氏冲着王子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白费力了。她转过脸来,和颜悦色地开解起了王秀云,关怀她的身体,要她放宽心,她是个有福气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王秀云觉得十分贴心。她感激地和洪氏诉说起了这些日子的辛苦和焦虑,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总觉得力不从心,不时的出些小纰漏。幸好啊,有萱姐儿跟在她的身边,无事时总记着让她歇息,好好吃饭喝茶,她心中很顺畅;小的地方,萱姐儿还能给自己帮帮忙...... “萱姐儿啊,真是个大方孝顺的孩子,这些天来咱们家的女眷们,都夸奖她呢!”王秀云提起女儿来,语气中也透着骄傲。这时,她觉着薛淞以前坚持的也是挺好的,女儿被养得出色,上得了台面,好像,是比养在深闺里做女红,更有面子。 “是啊,咱们萱姐儿这模样,这性情,这气派,谁会不喜欢呢?”洪氏笑吟吟地道:“我也是打心眼里最疼爱这孩子了。她啊,可比我家那凤姐儿强得多了,我恨不得她是我的女儿,每日里在自己眼前才好呢!” 听着洪氏满口的夸赞,自己的女儿被嫂子喜爱看重,王秀云心中喜滋滋的,嘴上谦虚道:“嫂子你太夸奖了,萱姐儿哪里有这么好?我看她是比不上凤姐儿的,凤姐儿那么俏丽活泼,能干大方,日后不知哪家有福气的能娶到呢!” “女孩子家,还是要温雅一些才好。”洪氏笑着道:“日后,我就经常带着凤姐儿来,让她们姐妹俩也亲香亲香。和萱姐儿多处处,说不得能把凤姐儿那急躁的性子磨一磨呢!” “那好啊,这一两年啊,咱们都不便外出,嫂子你能时常来看我,我是求之不得。萱姐儿也好和凤姐儿相伴着,不会寂寞了。” ...... 回去的路上,王子胜若有所思地问起洪氏:“太太,你今日一再提起萱姐儿,莫非......” “没错。老爷。”洪氏轻轻捏着手中的帕子,抿唇一笑:“你看萱姐儿如何?薛家大富,妹妹妹夫对她都疼爱得紧,日后她的嫁妆必定是很丰厚的。如今,薛家也不只是皇商了,门第也能配得上咱们仁儿。她的长相也是很出众的,我看着她的言谈举止,比起那些大家贵女来,半点不逊色。对了,她还有个当官的叔叔,听说薛淞对侄子侄女也是不错的。妹妹曾露过口风,说薛淞愿意把自己在金陵铺子里的收益拿出一成来给萱姐儿当嫁妆,也不知是当真的,还是嘴上说说而已。即使没有那一笔银子,也说明他对萱姐是另眼相看的。萱姐儿有这么多依仗,谁家娶到她,那好处可多着呢!” 王子胜听着妻子的盘算,起初心中一喜,但立刻又忧心起来。唉,他家里也和薛家一般,都是儿子比不上女儿出色,王仁被他们夫妻俩宠溺着,长相性情才干,王子胜再如何护短,他也觉得,似乎,似乎,有些配不上薛瑾萱! “哼,他们表哥表妹,是再亲不过的关系。日后长大谈婚婚嫁,妹妹妹夫会有些挑剔。但,他们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同,哪里还能计较那么多?” 洪氏听着王子胜真这么说,冷哼了一声:“再说,咱们仁儿难道差了,这家私,这门第,难道还配不上么!” 为了仁儿,日后啊,她可要经常带着孩子们上门去走动。这一来二往的,这表兄表妹的,可不就亲近起来了!无论是不是真的,只要看在旁人眼中,他们亲近就好!男女七岁不同席,王仁和薛瑾萱,可已经过了七岁了! 第189章 薛家父亲60 再隆重的丧礼也有落幕的时候, 七七四十九天后,薛老爷最后一场法事办完之后,薛家就开始了安静守孝的日子。 薛家虽然身上有了个爵位, 但本质上还是皇商,不可能像做官的那样安静呆在家中,啥事也不干, 只悲戚悼念老父亲以显示孝顺。薛家那么多铺子生意, 不说三年, 三个月不打理,那就会乱套了。家中的银钱收入大受影响不说,手下还有许多人要跟着薛家吃饭呢,孝得起来么! 因此, 薛家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节奏。薛霖每日里都在忙碌着,管理薛家的产业。薛老爷在后面几年, 实际上已经把手中的一大半实权放给了薛霖, 但名义上他还是薛家家主。 薛老爷如今不在了,薛霖成了薛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身份和人们对他的重视便大不同了。但多年来习惯了有老父亲在身后为薛家掌砣,薛霖心里既有骤然被大家看重的兴奋,也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感觉不太踏实。 不过,好在薛淞回到了金陵城,若是有事, 尽可以找他商议一二。这些年来, 薛霖跟着薛老爷,在他的指导下,也长了不少见识。他明白了, 一个冉冉升起,前途光明的文官对家族的作用有多大。他从前是被当做皇商家的继承人培养长大的,眼界心胸有限,但薛家如今门第人脉都与往日不同了,他如果不跟着与时俱进,那薛家在他手上就不能更上层楼,薛霖有了这样的觉悟。 薛淞一家搬回了隔壁的园子,他在薛老爷发丧之时,就往京城里写了书信,按照朝廷的规矩,他辞官守孝了。 座师吴尚书对此很是惋惜,回信劝慰他不要忧心,在家中专心守孝,日常读书修身,教养子女,安享天伦之乐。三年的时间是很快的,到时他会为薛淞谋起复的。薛淞在户部口碑甚好,在追讨欠银时,不但得到了忠孝亲王的赞赏,还没惹来什么攻讦,料想起复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其实,薛淞自己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并不心焦。忠孝亲王已经不再蛰伏,开始发力,这三年里京城里不会很太平。 固然最后的胜利者是忠孝亲王,但在他走上那至高的位置之前,即使不像忠义亲王闹得那么大,这过程也一定会风谲云诡,惊涛骇浪。薛淞不想被裹挟其中,薛家的势力根基还是薄弱了些,而他与忠孝亲王亲近,投身效力,只是为了让自己和薛家日后能平安顺畅谢,不至于落到贾家王家那样的下场而已。他没有富贵险中求的意思! 在这样的世界里,薛淞虽然过得看似春风得意,但内心深处与此地是格格不入的。现代社会里,很多人会向现实低头,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职业,纵然报酬优厚,其实内心中也会隐隐觉得空虚,找不到意义和价值的。 但是这里,那就不止于这点感受上的不开心了!有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很多能臣即使被君王欣赏重用,也未必能保证自己可以太平地过完一生。只要想着书中最后那‘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的场景,薛淞就觉着心中凛然生寒。 贾家那样的,或许是咎由自取。但在这朝堂里,并不是黑白分明,善恶有报的,忠孝亲王有爱民勤政的一面,但在和他熟悉了后,薛淞也觉察到他身上流露着那种上位者的冷酷决绝。这样的人,可以远远地钦佩,但靠近了,心中就会隐隐生出畏惧之情来。 如今,有机会避开那一场龙争虎斗,也是幸事。薛淞安静地和家人在一起,享受着在京城里久违了的轻松生活。 这段时间,薛淞也有自己的安排。一方面,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去与孩子们相处,好好教养他们。薛虬和舒辰就像两棵小树苗一般,要汲取着阳光雨露成长,眼下正是他们定型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长歪了! 内心里一直觉得这科举制度是扼杀人性的,但生在这样的世界里,薛淞也没有办法让薛虬避开这条路。像贾家这样赫赫扬扬的一门两公,开国元勋,到了贾代善时,其实就不复父辈的雄风了。贾赦和贾政,更是支撑不起门楣来。 所以,贾家的结局早已经注定,即使最后上位的不是忠孝亲王,贾家没落到抄家问罪的下场,也只会在家道中落的路途上一去不返。这就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薛虬没有爵位可以继承,薛淞在文臣中积累下的人脉资源是一笔无形的财富。但如果薛虬没有功名,这财富就要大打折扣,徒留一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一个家族要维持兴盛很吃力,跌落阶层却却是很容易的。薛家的生意风生水起,收益丰厚,这些年来也不乏有小人窥觊着,但碍着薛淞的官位背景,不敢施展下作手段,只能暗自眼红。谢平也会做人,每年都会打点一下当地的官府,因此薛家商号是顺风顺水,从未被为难过。 但等到薛淞不在了,薛虬如果没有足够的支撑,起先还会有故旧相帮着,日子长了,也未必能指靠得上的,再有得力的亲戚,也不如自己有自保的力量。德不配位,在这个世界里,后果就是怀璧其罪! 想想书中骄奢淫逸的贾家,是在什么时候大厦倾覆的?是在手握兵权的王子腾被明升暗降,在巡查路上不明不白病死了之后的。 但如果贾家有人能担当得起家族,能对朝廷和国家有益,忠孝亲王也会放贾家一码的,当时的贾家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了。可惜偌大的贾家,竟然挑不出一个有用的人来! 所以,薛虬一定得有个功名,或者在其他方面有不凡的建树!薛虬为薛老爷只需守孝一年,在这一年中,薛虬不能耽搁下学业。这样一出孝,就可以去参加来年的院试了。 薛淞自己要守孝,他当年本就对那些经义文章不感兴趣的,又丢下多年了,自忖指导不好薛虬的。于是,他就在金陵城里四处打听,准备去给薛虬寻找一位有才学,擅长教学的先生,给薛虬打下个扎实的基础。 薛淞也没忘记薛蟠,他和薛霖商议了,这先生要同时教导着薛蟠。回到金陵城后,薛淞仔细考察了薛蟠后,心中是松了口气的。他来到这个世界,还是改变了不少东西。现在的薛蟠,在读书上天分不算很高,但在先生的严格管教下,功课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不像书中那般愚笨,大字不识几个。 薛霖也对这个独子寄予厚望,他和薛老爷只准许王秀云照顾薛蟠的衣食,本来大户人家,教养儿子就不是主母的职责。王秀云这样的糊涂人,只会一味溺爱,还能指望他教出明白的好孩子么,这是薛老爷对薛霖说的话。 薛霖很赞同弟弟的提议,他心中何尝不希望儿子也能得个功名呢?他也不贪心,不奢望能像薛淞一般出人头地,只要薛蟠这辈子能中个秀才,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出去有面子啊,而且也不算白丁了,他身上这个爵位,传到薛蟠,那就低到只比普通百姓们高一点了! 薛府把要请先生教授小公子的消息向外传开,颇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看出薛家对此很是上心,开出的条件对先生非常礼遇。除了不菲的束脩之外,还包了先生的食宿,可以专门在府中划出一个单独的院子给先生居住,安排丫鬟小厮伺候着。如果先生不愿受拘束,在可以居住在不远处的,属于薛家的一处幽静宅子中,每日里薛府派车接送。 先生的活计也比较轻省,就是教薛家两个公子,薛蟠和薛虬,看薛家人的意思,两人守孝之后是要上科场去试一试的。 有些人对此思量起来,与那些优厚的条件比起来,他们更看重的是可以借此和薛家搭上关系。无论是财势雄厚的家主薛霖,还是仕途光明的薛淞,结下一份交情来,都是很有利的。 而且,要教导两个孩子呢,只要有一人能有个结果,那就能交待得过去了。听说那薛虬哥儿,是在京城里的有名书院里读书的,天分甚好,还深得山长喜爱赞赏呢。这差事,好像并不太难! 薛家想精挑细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而那些符合条件的人也在暗中比较。一天,薛淞忽然从薛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贾雨村。 “二弟啊,有人向我举荐了这位先生,他是早年的进士,官做到了知府,学问是很好的,人也精明能干不迂腐。因着与上司不合被弹劾,他不愿受委屈,便辞了官。”薛霖得到这个消息,连忙来和薛淞商议。他心中是挺倾向于贾雨村的,放在以前,他可不敢想象贾雨村这样的人肯屈尊到薛家来,哪怕薛家给的银子再高也不成,人家嫌弃你的门第身份呢。 薛淞一皱眉,心中暗叫不妙,这贾雨村在书中最是一个翻脸无情,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贾家败落时他立刻就出面撕咬,薛淞委实不愿与这样的毒蛇扯上任何关系! “大哥,官场中若不是严重的事情,哪有上司会轻易弹劾自己的下属的?”薛淞没法透露剧情,于是想了想,便指出了贾雨村要回避的问题:“他是进士出身,若是当真被委屈了,他的师门自然会为之讨个公道的。但贾雨村竟然会因此而被免官,个中缘由,不问可知。这样的人如何能招惹上门来?咱们薛家并无太深的根基,凡事还是谨慎点好。宁可错过,也不能惹麻烦,咱们慢慢地挑选。在没寻到合适的先生之前,蟠儿和虬儿就跟着我读书就是。” 薛霖觉着弟弟的话很有道理,官场上的事情,他可没有薛淞了解得清楚。于是,薛霖琢磨着如何寻个合适的理由来婉言回绝,借口要与薛淞商议,先行拖延着。 没想到过了十来天的样子,那中间人却先来回话致歉,说那贾雨村喜欢江南风物,已经有意往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处,去教授林家独生嫡女。他精力不济,以往的学问也淡忘了,怕担不起责任,耽误了小公子们的前程...... 薛淞闻言淡淡一笑,他心中明白贾雨村的盘算。自己要守孝三年,起复的情形还不知如何呢,以贾雨村的野心,哪里会当真在意些许银钱呢?而林如海如今位高权重,贾雨村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助力,林黛玉又无需考科举,可谓收益很大,责任很轻,贾雨村自然要舍薛家而就林家了。 薛霖听到薛淞的分析不禁有些悻悻然的,于是加紧去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第190章 薛家父亲61 最后定下来在薛家任教的是位姓程的举人。程举人也是金陵人氏, 乡绅出身,年青时读书刻苦,首次下场就中了秀才。但随后的乡试却不幸名落孙山。程举人遗憾之余,自己埋头用功, 准备在下一场时能成功。他孜孜地苦读许久, 胸有成竹准备下场之时, 母亲却病重了。 程举人此时就进退两难,士人讲究名声, 若是母亲无事还好, 万一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他离家下场就不能为母亲送终了。那不但会留下终身遗憾, 也会被人抨击为大不孝,那纵然能中了举人, 也是坏了名声, 前途尽毁。 程举人深思之后,选择了留在母亲病榻前照顾,无奈地错过了一次乡试。母亲拖了一个月后,溘然长逝,程举人要闭门守孝,又因此错过了下一回的乡试。 后来,程举人在守孝结束后再次下场,这次, 他如愿中举了。但一鼓作气, 再鼓而衰, 程举人失去的当初的锐气,他对下一步的会试有些兴趣缺缺了。 会试时是群英荟萃,哪里有那容易的。中了举人, 已经足够改换门庭了,程举人也是过得去的殷实人家,对功名利禄的执念没那么大。程举人便不再奋力追求功名了。在被举荐了在外地做了几年八品小官后,因妻子身体不佳,程举人便辞官回到家中,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几年后,程举人膝下之子已经长大,被送进书院读书,也免不了要走上科举之路。程举人这时心中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年若是再坚持一些,说不定能博一个进士功名,那自己身后的根基人脉就不是现在可比的了,孩子也能有依仗,日后路途也能顺畅些。 思忖之后,程举人便答应了做薛家西席的邀请。他看重的不是薛家丰厚的束脩,而是薛淞的前程和他身后的人脉资源。给这样一位文臣的儿子授业,那也是有面子的,且无形的利益很大。 薛淞对此是看破不说破,这样也好,程举人有些私心也不为过,至少他在教授薛蟠和薛虬时,肯定会尽心尽力了。他派人调查了程举人的情况,人品还是可以的,那么如果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相帮一下也是可以的。 程举人不住在薛府,早晚薛家派人接送。他前几年是在学政衙门里任职的,科举的学问一直没有落下,其人又在教学方面颇有天分,对待薛蟠和薛虬,又知道因材施教,各有侧重,几个月下来,薛蟠和薛虬都有了不小进步。 这就是名师单独辅导的效果了,薛家对程举人很是满意。薛淞也与程举人熟悉亲近起来,言语中,隐晦地表示了日后会把程小公子当做自己子侄对待的意思,并邀请程小公子来薛府做客。程举人对此很是满意,教授起来,更加上心了。 方氏则准备给薛舒辰找一位教养的女先生来。舒辰也不是小女孩了,早点接受贵女的教育比较好。她自己每日要打理家业,没那么多功夫,何况,薛淞说了,薛瑾萱眼下还没有正式的教养嬷嬷,这女先生要两人一起教了。方氏身为婶娘,也不方便自己径直去教养薛瑾萱,不然岂不是让王秀云尴尬,还不如去请个女先生来,大家也省心。 方氏的娘家给推荐了宋氏,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中年女官。她是读书人家出身,因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继母,她在家中处境尴尬。宋氏是个有主见的,求了外家,被选进宫中为女官。在宫里多年后,赐金返乡。宋氏这时年纪也大了,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她不愿意胡乱被家人安排婚姻,于是索性表示自梳不嫁了,自己买了个小宅子,与家人分开居住了。她手头有生母的嫁妆,又有多年来在宫里积攒下的月例和赏赐,过得也算宽裕。 宋氏对薛家的聘请是愿意的,薛家的活计轻省,对她也表现得很是尊重,原准备安排给程举人的宅子给她和身边的丫鬟居住了,月钱也很不错,可谓礼遇。她一个人其实平日里也很寂寞,有两个灵气的小姑娘认真跟着她学习,也能生活充实些。再说做了薛家的女先生,她也有了势力依靠,孤身女子在这个世界里即使自己有些银钱,过得也是不安生的。 宋氏每日里被接去薛霖的薛府上课,这是王秀云要求的。她觉着,程举人那里是没法子的,心里明白人家是冲着薛淞的面子才肯来的,总不能耽搁了薛蟠的前途吧。但如果瑾萱也跟着去叔叔婶婶家里,她感觉一儿一女都寄人篱下似的,那究竟谁才是薛家的正经家主呢? 薛淞和方氏对此也没有意见,横竖女孩子不需要科举,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都是在眼皮子之下,宋女官也是靠谱的,在哪处上课打什么紧? 而且,舒辰和自己堂姐、伯母多接触也不是坏事,她日后总会接触到复杂的人事,遇到各色各样的人物的,要学会怎样处置。娇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染尘埃,固然清纯脱俗,但骤然遇到风雨侵蚀,第一时间内就会凋落。 薛淞希望舒辰能像书中的宝琴那样的形象,如同一株妍丽的红梅一般,傲立在茫茫大雪之间,璀璨而凛冽,不惧风霜。世外仙姝虽好,但不适合这烟火人间! 一切都进行得很好,程举人自己亲身经历过科举,在学政衙门里又任职多年,看过的学子不计其数。他对薛蟠和薛虬心中有了判断,对薛霖和薛淞道,他估计下次院试,薛虬有很大可能能得中,日后的前途不限于此。 但薛蟠,基础和天分都比不上薛虬,他不敢保证。但是,薛蟠的进步还是比较明显的,院试并不需要太多的天赋,只要肯下苦功,以薛家能提供的条件和资源,假以时日,还是有希望的。但再往上,怕就艰难了。 薛霖听了,却并不沮丧,反而有几分窃喜。他对薛蟠本没有太大的期望,能太平地把家业传承下去就可以了,能中秀才那不更是锦上添花了么? 于是,他不但没责怪薛蟠,还和颜悦色地赞许了他一番,鼓励他不要泄气,也不要和薛虬比较,先生对你还是看好的,这科举之路么,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你看先生自己就错过了几场乡试呢,人哪,也得看运气不是么? 薛蟠倒是个心大的,薛虬比自己功课好,得先生看重,他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先生对他也不敷衍啊,叔叔更是与他亲近。他记得小时候叔父给他讲故事,编画书的场景。后来叔父去京城做官了,他们离得远了,但祖父在世时,给他看过叔父写来的家信,每一封上都会嘱咐几句,要祖父和父亲好好养育自己和妹妹。叔父对他们兄妹很好,他怎么会嫉妒自己小堂弟呢? “没事的,父亲。”薛蟠大大咧咧地道:“我比不上虬弟不是正常的么,您读书也没叔叔好嘛!日后咱家虬弟做官,我做生意,不正好么!哪能人人都中进士,先生都说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 “......”薛霖被儿子的话憋住了,哭笑不得,再想一想,似乎......还挺有道理的,他松了口气,心中舒展开了。这个儿子虽然不算很能干出息,也有些憨直,但这样也未尝不好,家族或许能因此更加和睦呢。 薛瑾萱这几日有些心事重重,一向稳重认真的,在上课时偶尔都会走神恍惚。宋先生都注意到了,问了两回,薛瑾萱都摇头没有回答。薛舒辰也隐约觉得堂姐有心思,悄悄地对方氏说了。 方氏于情于理都要关怀一下,薛瑾萱是个懂事大气的姑娘,和她们母女都相处得好,方氏还挺喜欢她的,常暗自感叹王秀云竟然能养出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儿来。 “婶娘,”薛瑾萱见方氏询问,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日后能不能让宋先生在您这边教课,我每日里过来这边?” “哦,这是为了什么?”方氏惊疑地问道,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王秀云对宋先生有什么不满意? “不是的,宋先生很好!”薛瑾萱连忙道,她低头犹豫着,终于忍着羞恼,把原因说了出来。 起先,王子胜的太太常常上门来看望王秀云,陪着小姑子说话解闷。后来,就是王熙凤和王仁兄妹两人自己过来给姑妈请安。王秀云对娘家人与她亲近也很欢迎,热情欢迎。 宋先生一般是在上午给薛瑾萱和薛舒辰上课,王熙凤说自己喜欢新鲜,也想跟着一起学一学。王秀云想着自己哥哥是被王家贬到金陵城的,未必能有力量给女儿宴请女先生,她们王家原也不在意这个。于是,王秀云便和宋先生商议了,要让王熙凤也跟着旁听,给她加些月钱便是。 宋先生也无可不可的,王熙凤便跟着两人一起学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宋先生便觉得王熙凤心不在此,本来连字也不识的,对那些礼仪诗书什么的更没兴趣了,倒是讲解算账管家时,王熙凤是津津有味,学得颇为专心。 王熙凤在薛家附学,王仁每日里便来接送妹妹,端的是个好哥哥的样子。只是,他每常来接王熙凤时,都会对着薛瑾萱嘘寒问暖的,说他们是极亲近的关系,该当亲香一些。可惜蟠哥儿在那边府里上课,碰不上面,那萱妹妹在也是一样的...... 话是没错,但薛瑾萱却很快觉着有些不对了,正常的表兄妹即使是关系好的,也没有那么亲近的。祖父在世时,薛家和王子胜一家走得并不很近,祖父对她那个舅舅态度淡淡的,父亲也是如此,母亲似乎有些心虚,并不敢抱怨。舅舅来家中吊唁时,叔叔简直把他当做路人一般,态度冷淡的完全不像亲戚。 当时,薛瑾萱就暗暗地把这一幕记在心中,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叔叔招呼旁人,无论身份高低可是很有礼仪的。只是,父母不提,她也不便询问,长辈们的纠结,原也不该她们来管。 但舅舅和叔叔两人之中,她认定了必是舅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叔叔另眼相待。叔叔的经历成就让她敬仰崇拜,旁人谈论起来,对叔叔也是赞叹有加的。薛瑾萱比较早熟,她心中明白,薛家能有今天的繁盛,那是和叔叔分不开的!而她与□□后,还会仰仗叔叔甚多! 相形之下,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品,又是什么样的境遇,她心中也是明白的。两者差别巨大。 表哥王仁更是品貌猥琐,不学无术,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薛瑾萱对他并无亲情,更无好感。见他忽然对自己殷勤亲热得超越了平常亲戚的界限,心中既厌憎,又生出警惕。 “男女七岁就要避嫌了,这是男女大防。”薛瑾萱想起宋先生感叹说起的例子,高门世家对女子的要求如何严格,女子名声是如何的要紧,坏了名声的女子境遇如何悲惨...... 薛瑾萱想到这里,心中一凛,生出阵阵寒意,深思起来。 薛瑾萱望着在一旁夸赞她做的香囊精致,说要借了去做个样子,又有意无意地提起哥哥王仁的好处来的王熙凤,微微一笑。 方才,她试探着让人去请薛蟠来与王熙凤相见,还避开宋先生悄悄玩笑着说,她未来的嫂子是表姐就好了,她和表姐相处得那么好。王熙凤那时就显得很不自在,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但她很快掩饰了过去,岔开了话题,又转到了王仁的身上。 第191章 薛家父亲62 薛瑾萱心中冷冷一笑:表姐,原来你是看不上薛家,准备着要攀高枝的。你们兄妹合起来算计的对象只是我而已!”不禁愤懑难言。她心思敏锐,平日里和王熙凤相处,从言语做派中也能看出来,这个表姐是个心气高傲,志向颇大的女子,想来自己哥哥还入不了她的眼。 □□后会继承父亲的爵位,但这爵位到了哥哥身上,就会降得很低了,薛家在舅舅一家眼中,似乎比起从前那予取予求的皇商之家,也高不了太多。祖父在世时,忌惮祖父的威望和手段,叔父又在京城做官,舅舅家只能压抑着那份傲慢,对薛家还忌惮几分。如今他们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或许是因为叔叔已经辞官守孝,让他们少了忌惮,王家人竟然这样算计起她来了! 是啊,王熙凤是要去攀高枝的,不会便宜了哥哥!自己在王家人看来,就是个很有把握的猎物。王仁那上不太台面的纨绔,哪里能攀上得了真正的贵女呢?自己才貌俱佳,嫁妆丰厚,若是被拿住了把柄,母亲未必不会妥协,想着亲上加亲也好,她心中一直是念着娘家的。 而且,薛瑾萱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年来,因祖父和父亲掌管着薛家,母亲徒有薛家主母的名分,却没有当家主母真正的权力,她心中或许是忐忑不安的,对娘家存着很微妙的依赖之情。在感情和利益交织之下,她或许就会被王家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 但薛瑾萱绝不答应!同为女子,婶娘和宋先生为她展现了完全不同的面貌。她们告诉她,虽然女孩子要尊重父母长辈,不比男子自由,但这并不是说,就应该听凭旁人安排自己的命运。 婶娘说,她和叔父议婚时,方家老爷太太就详细告诉她叔父的情形,给她分析叔叔是不是良人,也愿意征求婶娘的意见。并没有以‘父母之命’而强行做主,还暗中安排她见了叔叔一面,说如果真的不中意也不会勉强婶娘的,再选择好的便是,女孩子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必须慎重! 婚后婶娘也不像母亲一样终日把时间和注意力消磨在内院中,眼界狭窄。她把产业打理得风生水起,有了自己越来越广阔的交际圈子,日子过得很充实,在京城官眷中口碑也很不错。 宋先生虽然不算多富贵,但她也很有主见,从年轻时决绝进宫,摆脱了继母的控制,到多年后平安出宫,毅然独居,自给自足,也活得体面而自在,自得其乐。 她们都让薛瑾萱心生向往,而且敬佩。祖父在世时,也不止一次地称赞她聪明能干,不比男儿逊色。她不禁想,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婶娘和宋先生那样生活呢? 想到此处,薛瑾萱咬了咬牙,把王仁兄妹的行径细细地告诉了方氏,也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婶娘,或许是我多疑了,但我真的不喜仁表兄如此轻佻的行径,这会坏了我的名声的,更会让薛家蒙羞!”薛瑾萱眉宇间升起寒霜,眸光一闪:“我如果和母亲说起这事,她必是不肯相信的,只会以为仁表兄对我亲厚,是念着亲戚间的情分,更会怀疑我看不起王家人,是受了旁人的挑唆。我也无凭无据的,也难和母亲分说清楚。” “可等到有了真凭实据时,那只怕王家人手中已经有了拿捏薛家的把柄了!”方氏听了薛瑾萱的述说,也是怒气生腾。 这样对待小姑娘太下作了,可恶!而且,王家竟然是冲着自己的亲戚下手,更是让人不齿。她望着眼前端丽大方的薛瑾萱,心中微微为她惋惜,暗暗叹了一声,这样心中有分数的姑娘,怎的偏偏摊上了那么糊涂的母亲?王秀云不是坏人,但她委实不算良母,也不是合格的大家主母!想起王家那教养女儿的做法,方氏不禁摇头。 “好孩子,你放心,婶娘和你叔叔说,必会为你分解这忧虑的。”方氏温声安慰着薛瑾萱,又声音一厉:“咱们薛家的姑娘,岂容小人们谋算!” 听着方氏的话,薛淞面带寒霜:“既然如此,就请宋先生来我们这边教导吧。下午再给舒辰和瑾萱学着些书画,做做女红,游乐松散些,等程先生当日的课程结束后,让蟠哥儿和瑾萱一同回去。我看那王仁敢不敢追到我这里来?” “若是他当真敢那么放肆,那就不用给他留脸面,直接撵他出去便是!”薛淞冷冷一笑。他可不把王子胜这破落户放在眼中。王秀云若是偏袒着娘家,他也不怕撕破脸,相信薛霖和薛蟠兄妹知道缘由,也会拎得清的。 宋先生知道了内情,也愤慨地为自己的学生抱不平。于是,她在教授课业时,便格外留心注意着王熙凤的举动,还严肃地给女孩子们讲述了京城名门世家对女子规矩严格,她们千万要持身谨慎,须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宋先生又郑重地嘱咐:“雪华、玉瓶、平儿,你们人是姑娘们的贴身丫鬟,自家姑娘的物品切切要留意着,帕子、香囊之类的要收拾好,姑娘的针线也一点不能丢失,若出差错,那就唯你们是问!人心叵测,不得不防!须知你们和姑娘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姑娘好了,你们也自然有个好前程,懂了么?” 薛瑾萱、薛舒辰闻言默默点头,雪华和玉瓶急忙向宋先生表明,她们不敢怠慢,定然会仔细伺候姑娘。知道些自己姑娘打算的平儿却是低着头没法儿接话,只得含混着应了两声。 王熙凤脸上火辣辣的,宋先生说这些话时,双眼一直注视着她,见她心虚地挪开了眼睛,不敢与之对视,目光才淡淡地移开。王熙凤立刻联想到她们忽然被挪到了薛淞的宅子里上课,而宋先生这些日子授课的内容又增加了经义文章,都是教育做人道理的,还让她们抄写背诵下来。以往即使偶尔会讲到,也是略提几句,而且都是拿着故事来举例,从不说教。 这几日,薛瑾萱也是对着自己冷冷淡淡的,只与薛舒辰凑在一处说话。香囊什么的也不带了,帕子用完了后,身后的玉瓶立刻就上前收拾起来,这明显是防着自己啊! 王熙凤心中明镜一般,暗暗叫苦,自己的心思被薛家人看穿了!怎的薛瑾萱如此清明,和她那愚钝的母亲不一样啊! 王熙凤手中笨拙地拿起笔来抄写,可怜宋先生发下的书本,上面的字大多自己都不认识,这会子照着葫芦画瓢,实在费力,那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委实有些丑陋。 再扭头看着薛家姐妹两人端正地坐着书案前,下笔谙熟,那落在纸上的文墨还颇为优美,王熙凤不禁一阵羞愤,自觉尴尬得紧。王家是武勋,对教养女儿很不上心,姑娘们都只略识得几个字,只需日后会管家,看得懂账本就足够了。 王熙凤本也不喜欢读书,以前不觉着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自负出众,如同凤凰一办,容貌艳丽,八面玲珑,杀伐决断,比旁的姑娘强多了,即使亲哥哥王仁,她内心深处也是瞧不上的。但此刻,她忽然有些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格格不入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王秀云起初也有些诧异,方氏此时不想让她面子上太过不去,王家若是知难而退,那桩事就算过去了。非得丁是丁,卯是卯的,把王家人的算计明明白白地摊在王秀云的面前,王秀云会不会感激不知道,但面上无光是一定的。人心便是如此微妙,何必得罪人呢,他们在金陵城又不会久居! 方氏便给出了一个解释,道薛瑾萱有意跟着她学些书画,但她还要照应着家里事务,抽不开身,因此只能让侄女儿来她那里了,下了学,他们兄妹两人结伴回家时也便宜。王秀云也就不在意了。 但薛淞并不想隐瞒,他请来薛霖,也唤了薛蟠过来,把薛瑾萱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心中也有个数,知道自己所为是有原因的,日后莫要因旁人挑唆而产生误会。 薛霖脸色阴沉,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旁的薛蟠却忍不住跳了起来。他怒火中烧,叔叔可不会冤枉了王仁那小子,妹妹真是受委屈了! 王仁那是个什么混账行子,他还不知道么?才貌全无,只会吃喝玩乐,这点年纪,私下里都去过了花船找过姐儿了。这样的东西,也敢肖想他那么出色的妹妹! 叔叔和妹妹说得没错,舅舅一家实在是居心叵测,一边窥觊着他薛家的家业,暗自里还瞧不起薛家。一边让那烂泥一般的王仁绊着薛家,好人财俱得,一边让王熙凤去攀高枝。呵呵,她倒是挺知道避嫌的,可没有和自己‘兄妹情深’!王家打的好主意啊! 正在薛蟠愤怒要发作之时,小厮来报,王仁少爷来接妹妹,门上不好不让他进来,姑娘们正在花园里采花去插瓶,不巧遇上了。王仁少爷他......他正在和萱姑娘说话,玉瓶请蟠哥儿快去看看。 薛淞顿时大怒,重重一掌排在桌上,怒道:“岂有此理,谁准许他擅自进了我家的,让他滚!立刻把那看门的打二十板子!”薛淞一家只带了贴身的仆人来金陵城,临时买人不方便,那些粗使的小厮是薛家安排来伺候的,只是他们的月钱薛淞坚持由自己家来支付。那看门的因此不敢拦着王仁,日后他们还是要回薛家的,怕得罪了太太的娘家侄子。 薛霖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中觉着羞愧,薛蟠闻讯蹬蹬地冲了出去,气冲冲地往花园里跑去。正撞见王仁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和薛瑾萱说话,也不顾对方是不是躲避愿意。薛瑾萱面色青白着,不愿与之搭话,掉转身就要离开。 王仁还不肯罢休,又赶着上前:“萱妹妹,你这香囊真是精致,好鲜亮的活计,也劳烦妹妹给我做一个吧!表哥送礼物谢你!” “你,你放肆!......”薛瑾萱气得身体轻颤,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轻佻的言语,王仁竟敢如此! 在一旁的王熙凤眼见不妙,心中暗骂王仁糊涂作死,薛瑾萱可不是能调戏的姑娘啊。她连忙上前准备嗔怪王仁两句,缓和一下,把这举动含混过去。 “王仁,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妹妹无礼!”随着一声怒喝,薛蟠直直地冲到了王仁面前,抬手论起拳头来,狠狠地砸在了王仁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第192章 薛家父亲63 王仁猝不及防, 这一拳掠过他的鼻子,顿时鼻血直流,他惊惶地叫喊起来。可是没用, 迎接他的,是薛蟠继续不停息地殴打。 王熙凤在一旁惊呆了, 她万没想到薛蟠竟然这样凶蛮强横, 丝毫不顾忌着王家的脸面。只见王仁身体远不及薛蟠健壮, 被薛蟠压在地上痛打, 狼狈不堪。 王熙凤连忙上前要拉开薛蟠,口中不停劝说道:“蟠表弟,快停手啊!哥哥不过是和萱妹妹说笑几句,表兄妹之间亲厚一些, 可没有坏心思!” 薛蟠被王熙凤拉扯着手臂,一时间挣脱不开,眼见着王仁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丝毫没有理亏的样子。薛蟠怒气上涌, 猛地一使劲,把王熙凤摔了个趔趄。 “凤表姐, 你哥哥只是说笑?我是瑾萱亲哥哥,也没个要她给我做香囊的道理, 要避嫌呢!他当我妹妹是他可以任意轻薄的奴婢么?”薛蟠指着王仁骂道:“什么表兄妹亲厚,我祖父在时, 咱们一年都见不着几回的,哪里亲厚了!” “凤表姐,”薛蟠反正有些混不吝的,他径自扬着头问王熙凤:“你是当我薛家都是傻子吧, 你们哄着我母亲,心里算计着我妹妹,还不是图谋我薛家的产业!可是难道你们没带着眼睛的么,也不看看王仁这样的货色,能不能配得上我妹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仁脸上挨了几拳,嘴里一股血腥味,他骄纵惯了,此刻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做戏了,就起身和薛蟠撕打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大意是薛蟠竟敢打他,他是王家嫡长孙,伯爵府的继承人,日后还要兼祧父亲和叔父两门的,比起薛家来,地位要高得多!他哪里配不上薛瑾萱?薛家不过是个皇商,薛瑾萱能进他家的门,那可是高嫁了,还委屈了她不成?...... 王熙凤听得急得跳脚,暗骂王仁是个扶不上墙的家伙,这样的实话如何能说得出来,眼见着薛蟠气得要冲上去再揍王仁,她也赶忙上前去喝阻,不能再让王仁胡说了。 “放肆!”一声低沉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王熙凤回头一看,见姨夫和薛淞正往这边疾步走来,方才出言的正是薛淞。见到薛淞,王熙凤也是脸色一凝,态度郑重起来。 这薛家的二老爷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度,洒脱不羁和威仪融为一体,是她在自己父亲和姨夫身上都没有看到过的,这大约就是当官人的派头吧?王熙凤很有心机,耳目灵敏,王子胜夫妻俩也是口无遮拦的人,自薛淞回到金陵城后,她便时常听到父母在说薛淞的不是。 比如骂薛淞妄自尊大,丝毫不念老亲们的交情,给他们没脸啦;薛老太爷做出那样的糊涂决定,必是薛淞暗自里挑唆的,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妹夫也是个没主见的,日后必会被他那精明厉害的弟弟架空成傀儡,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不过,王熙凤从这些话语中也看出了父母对薛淞的忌惮和无能为力,否则早就该采取些措施,而不是只缩在家中痛骂了,那有什么用呢?王熙凤曾听说过王子腾是如何的有手段,权势显赫,心中反而对夺去了她父亲在家族中权力和地位的叔叔敬畏仰慕。大家族中,自然是有力者得势,王熙凤并不恨叔叔。而且,叔叔已经做出了决定,过两年就要接她和王仁回京城,王仁兼祧两门。婶婶则负责教养她,日后会给她挑选了高门,备好嫁妆嫁了的。跟着叔叔婶婶,他们兄妹自有锦绣前程。 武勋中的带头人物,军中权势赫赫的王子腾的侄女,那自然比只余一付空架子的王子胜女儿来得值钱。王熙凤心中也是在期盼着呢。 她望了望薛淞,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父母都忌惮的人,她也不想平白地得罪了。 “蟠儿,你先放开王仁。”薛淞淡淡地道:“汝瓷不碰破罐子!你日后是薛家的家主,没必要和那破落户一般见识!” “破落户?”王仁和王熙凤都吃了一惊。王仁好歹也是王家日后的袭爵人,那爵位也总比薛蟠高,被薛淞这样鄙薄,让他们愤愤不平。但当着薛淞的面,两人竟然都不敢反驳。 薛淞可不理会这兄妹两人难看的脸色,一本正经地给薛蟠分析起来:“蟠儿,你祖父是一等男,经过你父亲,轮到你时,那爵位是剩不下什么了。王老太爷是伯爵,等王仁袭爵时,那也比你高不了多少。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三代人之后,大家都是差不离的了。刘备还是中山靖王之后呢,不也沦落到卖草鞋为生了。后来他能建立蜀国,那是人家自己有本事,时运佳的缘故!” 薛淞不屑地看了看王仁,又道:“开国之初,薛家在武勋中是垫底的不错,但许多武勋们哪怕暗中看不上薛家的身份,也不会看不上薛家的财富。要不然,王家老太爷也不会把女儿远嫁到金陵城的,须知那时薛家还只是皇商,还没有爵位呢!如今的薛家,更是要比那时繁盛许多!你今日这番话语,便可知平日里王子胜是如何教导儿子的了,反之王子腾倒是心智清明,对薛家客气有礼。这样的心胸眼界,无怪乎被王老太爷放逐到金陵城,王家的大权尽归王子腾,大家都知道王家的当家人只有王子腾。王子胜日后除了承袭一个虚爵外,身上可还有一个实在的官职?说是破落户,难道委屈你们了么?”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这情形尴尬,你拿来作为依仗的,无非是叔叔王子腾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日后要你兼祧两家。”薛淞微微笑着,直击王仁的虚处:“但王子腾如此精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如何能把王家的势力交付给你?你的作用只是为王家传宗接代,延续子嗣,他宁可从小培养孙子,也不会在你身上白费无用功的。再说了,就你这样的人品。王子腾心中自然会衡量的,若是一朝得意,怕便会猖狂无情,那定然会影响到他亲生女儿的利益。” “所以,他就这样养着你吧。他正当年富力强,和你耗得起。再说了,他求医问药,烧香拜佛的,或许上天护佑,赐予他一个麟儿呢,也未可知。那时,”薛淞嗤笑道:“王仁,那时你就是个弃子,嘚瑟什么?” 王仁和王熙凤闻言,如遭重击,脸色灰白,薛淞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这对兄妹年岁虽然不大,但心地刻毒,不值得同情,他这样做,可不是欺负孩子。 薛淞再加上一把火,给薛蟠彻底剖析清楚:“蟠儿,就算王仁如愿成了王子腾的继承人,那他也承担不起王家的势力。咱们薛家是皇商,做的是生意,只要遵守朝廷律法,谨慎殷勤,肯吃苦耐劳,凭借着这几代人积累下的人脉和渠道,不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那样的富贵,也能安享着收益,生活富足了。” “但王家是武勋,论权势,自然要比皇商显赫。只是,武勋的势力,可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稳定不变的。军中最讲实力,武勋之家,若是后代没有人撑得起来,必定是个人走茶凉的结局,就不知道王仁少爷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王子腾生活不算奢靡,在军中笼络人手上,是非常舍得花钱的,王家的财力大半耗费于此。反正他的女儿已经带着丰厚的嫁妆出嫁,他心中也没什么牵挂,可以专心自己的事业了。哦,这样的追求和心性,你这样的纨绔是没法理解的。所以,王子腾注定了是看不上你的!” “蟠儿,现在你明白了吧,不必与小人计较,有**份,狗狂吠乱叫,人总不能和他对骂,赶他出去便是!”薛淞说着,也不浪费口舌,便命小厮把王仁撵出了大门。 “凤姑娘,”薛淞又转向王熙凤,轻笑了一声:“凤姑娘为何而来,咱们也是心中有数的。既然所求之事已经无望,那也不必委屈了自己。来这里读书,凤姑娘是不感兴趣的,何苦受这个罪呢?” 王熙凤又羞又恨,带着平儿狼狈地就要离开。一转身,见跟着薛舒辰匆匆而来的方氏、宋先生都带着失望和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瑾萱也冷淡地远离着自己,众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厌弃。王熙凤心中虽虚,但脸上是丝毫不显,只是冷哼一声,怏怏离去。 王仁回家自然是向父母哭诉了薛淞撵了他们走,如何无礼 ,如何声色俱厉,把薛淞那些话添油加醋地学舌出来。王子胜夫妻气得七窍生烟,薛淞若是出现在他们面前,恨不得撕了他方才解恨。太可恶了! 第二天一早,王子胜夫妻两人就带着王仁去薛家讨个公道。王熙凤坚决不去,一来她还不能像王仁那样没脸没皮的,怕丢脸;二来,她直觉父母必会无功而返,他们那一套只有那蠢姑母会被哄骗,那薛家二爷那样凌厉,哪里会吃亏。再说了,她细细想了想那薛家二爷说的话,好像也是有道理的。就算那薛瑾萱被算计了,对她王熙凤有多少好处呢? 王太太坐在王秀云身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王秀云心中却晦涩难言。昨天,王仁被赶走后,她就知道了消息。还没等到她去询问,薛霖,薛蟠和薛瑾萱就一起到来,把王仁的恶行告诉她,几人的态度都坚决而统一,齐齐表明了他们对王仁和王家的厌憎! 薛霖还严肃地警告她,要记着自己薛家主母的身份,若是王家人上门,她必须要回绝他们的妄念。女儿的终身和名声,若是毁在她的手中,他绝饶不了她,儿女也会对她怀恨的!他可是当真的,到时不要怪他不念夫妻情分! 王家心术不正,处心积虑,薛瑾萱若是被他们算计了名声,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薛舒辰也会受到牵连,那薛淞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更进一步,薛家宗族的女孩子们也会牵连在内,阖宗族的人都饶不了他们!薛家可不是以前那富而不贵的皇商了,高门的规矩必得守起来。到时,他宁可让女儿出家,也不会让王子胜这卑鄙小人得逞! 这一席话可彻底震慑了王秀云,她整个人都懵了。本来,她还觉着王仁只不过是想和女儿亲近,献殷勤只是想讨好,哥哥纵然有想联姻的心思,丈夫不答应也就是了,为何要这样的反应? 但见着薛淞前所未有的专横严厉,薛瑾萱看着自己的眼神失望而疏离,就连平日里她最疼爱的薛蟠也愤慨地大骂着王仁和......王子胜。 王秀云应该去斥责薛蟠对舅舅不敬,应该和丈夫薛霖辩解的,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心中发虚了,她如果这样了,岂不是会众叛亲离,让丈夫、子女排斥、厌弃?还有薛淞,这个小叔子可不是好惹的人,他珍爱子女,若果真牵累到了薛舒辰,他定然会不顾情面,闹个天翻地覆的,惊动了宗族,那真是不好收场了。 于是,对着兄嫂的诉苦喊曲,王秀云只得含糊着过去。当王太太试探着说起两家不如亲上加亲的话题,王秀云忽然想起了薛霖的话。 昨日,薛霖见妻子不开窍,口中虽诺诺,意态还踌躇着,只得给她说,你如果看不透王子胜的本性,因为他那时想延续亲情,那就等到他提出这样要求,你直接就说自己看中了王熙凤,看他的意思如何? 王秀云想了一想,觉得这样更好,王熙凤漂亮伶俐,嘴甜招人喜欢,薛蟠如果娶到她,也是一桩好事,这不也是亲上加亲么,还更加牢靠些! 于是,王秀云百年婉言道,薛瑾萱喜欢读书,薛家有意让她嫁入文臣家中,薛淞说日后要在京城中给她寻个合适的夫婿,这已经在薛霖那里过了明路,没法更改了。不如......反正我是很喜欢凤姐儿的,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的。 王秀云觉得自己是一片诚心,谁知,哥哥嫂子听了此话后,却是脸色一变,故作而言他,并不肯接话。随意搪塞了几句,推说回去后他们要商议一下,就匆匆地打道回府了,先前那来讨公道要说法的气势荡然无存,一心想亲上加亲的迫切愿望也抛之脑后了。 王秀云楞仲在当场,回头思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气愤酸涩起来。 “太太,你现在可看明白了。”薛霖此时从内室里出来,方才王秀云和她哥哥嫂子的谈话他都收在了耳中。 “你大哥心里还是看不上我薛家啊,所以,嫁女嫁高,指望着王熙凤去攀高门,跟着鸡犬升天呢。”他声音一厉:“既然如此,王家再不准提和我薛家婚姻之事。我薛家的女儿,也是他家那不成器的纨绔能配得上的?” 王秀云低头抹泪,灰心丧气,但还抱着一丝期望。娶不娶到王熙凤倒是其次,但她的兄嫂,不会糟践了她一番兄妹之情吧? 但等到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王子胜夫妻始终没有个回应。王秀云心中终于对他们失望了,也再不提起了。 薛家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又过了几个月,院试的日期就要到了,薛蟠和薛虬这一场都要下场。 第193章 薛家父亲64 王仁这事对薛蟠的影响甚大, 这在他十多年的人生中是第一次。以往,他是薛家的大哥儿,自懂事以来, 家里就是家大业大的, 祖父有个爵位在身上。对了, 那个他喜欢的叔叔还在京城里当官,二甲进士, 官运很不错。 这样的家世,薛蟠在外面, 都会被人高看一眼的, 过得那叫一个顺心畅意。当然, 在金陵城,比薛家要富贵的也有不少,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薛蟠压根不会留意到这些,他也不耐烦和别人比较, 他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 祖父在世时, 家中规矩井然, 与舅舅王子胜关系很淡,舅舅一家也不敢来薛家放肆,只是每年母亲都要悄悄给他们家送去不少好东西。薛蟠本也是散漫之人,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总之, 薛蟠与舅舅家来往不多,王仁这样的话语从来没人对他说过。 这席话对薛蟠的打击甚大,他不想让父亲不悦,想了一想,便去向程先生倾诉心中的困惑和愤慨。程先生对他是坦诚相待, 细细地和他讲述了薛家的起源和这些年来身份地位变化的历史。 “蟠哥儿,最初薛家在武勋中确实是凑数垫底的,被视为他们的钱袋子;而薛家,很多方面也要依仗着老亲们,也只得不吝孝敬。因此,王家当时对薛家是占据着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的。当年,你母亲嫁到薛家,是王家看中了薛家的财力,日后你母亲成为薛家主母,会给王家最大的扶助,包括下一代薛家的继承人,身上也会留着王家的血。这本是互惠互利,结两姓之好的举动,只是在王家看来,你母亲还是下嫁了!” “薛家门第的改变是在这十来年间发生的,薛二爷顺利取得功名,又以‘陈芥菜卤’为薛家博了个‘一等男’的爵位。一等男在五等爵位中是最低一等,但也足够让薛家从皇商之家改变了门庭。随着薛二爷在京城的仕途越发平坦,薛家生意越发兴旺,薛家的身份地位是在脱胎换骨一般地变化。这一点,有眼力的人,都是看得分明的!” “但你那位大舅舅,或许心中对薛家的印象还停留在许久之前,以为自己还是那显赫伯爵府的嫡长子,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呢!”程先生感叹道:“所以他自取其辱,其人人品心胸,都很低劣,合该有此报应。自此一事后,薛家尽可以和他疏远开来,你母亲也寒心了,这反而是桩好事。” “只是,蟠哥儿,”程先生语重心长地道:“你从此事可知,若是自己家族落魄位贱,即使是至亲,也是会鄙夷欺压的,这样的例子古来便有许多。你的祖父、父亲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这些事情只怕你并不太清楚。今日你舅舅拿薛家无可奈何,也是因为薛家实力不同了!但你想过没有,你日后要执掌薛家,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你祖父的期望?” “你命好,出生在了薛家的兴盛之时,薛二爷也会尽力扶持你的。但如果你自己不思进取,只是依赖着旁人,叔父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你叔父老去之后,难道你要指望着虬哥儿?好吧,虬哥儿与你交情不错,但就算你们兄弟情深,他也愿意助你维护薛家。但再等到你们的下一代呢,各自的生活环境大不一样,更没有自小亲近的条件,那情分可就稀薄许多了。早已经是两家人了,他们还能这样互帮互助么?” “所以,蟠哥儿,‘少年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啊!日后的薛家的重任在你身上,你的妹妹,以后的妻儿都要靠你维护,带给他们足够的保护和安稳生活 。” 薛蟠听着程先生的肺腑之言,回去后自己想了一晚,以往从未思虑过的事情都在心中过了一回。王仁敢向妹妹下手,但半点不敢打同样条件优越,美貌灵气的薛舒辰的主意,行动知道回避着,轻佻的话一句都不敢乱说。 因为薛舒辰与他不算亲戚,得罪了随时可翻脸,自己母亲也是包庇不得的;但如果叔叔不是现在的身份,只是分到一份家业,要依附着薛家的势力经营的薛家二爷,王仁还会这样谨慎避嫌么?说几句风言风语,露出轻薄的神色调戏一下,那又算不得什么大事!舒辰即使回去哭诉,叔叔又能奈王家何?为这点子事,和母亲,和王家撕破了脸皮,只能对自己家不利。 要么忍气吞声,吩咐女儿躲远些;要么豁出去给女儿讨个公道,承担被薛家冷落的后果。两者,都很糟糕!再换而言之,叔叔现在这样指着大舅骂开了,大舅也只敢来找母亲闹,并不敢冲到叔叔家去讨要说法,也是心中畏惧着叔叔的官位和前程吧?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残酷世情,薛蟠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母亲身边的嬷嬷嘴不严,薛蟠知道了母亲提出让王熙凤嫁入薛家,舅舅一家避之不及的态度。其实,他压根不喜欢王熙凤这样太厉害精明的姑娘,况且还大了他几岁,即使王家答应了,他也不愿意呢。 但是,这样被明目张胆地嫌弃,也让薛蟠感到十分的屈辱。他咬牙顿足地下了决心,你王子胜一家不是看不起我么,还想着要操纵着薛家吸血,做梦!对了,你们打的主意,是想忍到叔父返回京城,再想法用王家的势力拿捏我父子? 薛蟠心中顿时燃起熊熊斗志,他决定,自己必须要一鸣惊人,出息后狠狠扇王子胜的脸!他要把薛家的生意做大,以后要比祖父、父亲还出色厉害...... 但现在,程先生说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先要定一个小目标,就是这回的院试,要搏一搏!如果侥幸能中个秀才,那他薛蟠也算是个少年英才,可以自称也是个读书人了。 读书人行商,那也不能称作商人。就像叔叔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规模还胜过了许多专业的商人,可哪有人会把叔叔归为商人之列?朝廷中的官员做些营生,补贴家用,那岂能与低微商人相提并论? 薛蟠并不反感经商之事,但如果自家能更受尊重,那他也是极愿意的。 受此刺激,在家人、程先生等人的鼓励下,薛蟠在后面的几个月里,前所未有地把心思集中在功课上,早晚苦读。程先生也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精心地指导薛虬和薛蟠做最后的冲刺。 几个月后,院试开始了。好一番折腾下来,等结束后,程先生看了两人默写出的试卷,心中有了判断。薛虬应该没有任何问题,而薛蟠,则是在模棱两可之中,要看运气。 薛霖听说后,心中还是大受鼓舞的,这情形已经比他预料得好得多了,他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希望。他哪里会不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呢,也给那些势力小人们狠狠一巴掌!他吩咐管家往各大寺庙、道观里去给薛家两兄弟上香祈祷,佛道并尊,哪家的香火都不落下,希望能得偿所愿。 薛家的管家权力,原本他是准备放给王秀云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眼下他亲自管,由薛瑾萱和老管家衬着,日常也能应付过去。等薛蟠长大后,给儿子挑选一个能干贤惠的妻子,直接由儿媳妇当家便是了。王秀云,就当做一个吉祥物,好吃好喝地过日子吧。哼,若不是她没规矩纵容着,王仁也进不了薛家的门,欺辱不了女儿,薛霖对妻子着实失望了,懒得再教导她了。 或许是丰厚的香火银子感动了神佛,院试发榜了。看榜的小厮飞也似地跑回来报喜,两位哥儿都中了!只是,虬哥儿排名在最前一列,蟠哥儿呢,是在榜单的最下面,倒过来数,第二名就数到了! 第194章 薛家父亲65 薛虬名列前茅, 妥妥是秀才中最上等的“廪生”,地位高不说,每月官府还要给他发钱粮, 禀生一个月能领到三两银子。薛淞大方地表示,这银子每月虬哥儿去官府亲自领, 就作为他自己额外的一份零花钱。 禀生人数稀少, 物以稀为贵,三两银子不少了,薛淞记得, 书中贾家的千金小姐们, 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二两银子。名利动人心, 也能鼓励人心, 薛淞要让薛虬因此建立起足够的自豪感和更前进一步的雄心壮志。还有, 他已经听到薛虬喜滋滋地拍胸脯向薛舒辰表示, 妹妹喜欢什么好看好玩的玩意儿, 都尽管开口,哥哥给她买,每月哥哥都能领到官府的一笔奖励银子呢! 薛淞和方氏听到兄妹两人的悄悄话,不禁相对莞尔, 并不想去惊扰二人。孩子为自己努力的结果兴奋骄傲, 享受着妹妹对他的崇拜和亲近,那是他应得的荣耀! 薛蟠排名倒数第二,是秀才中最低的‘附生’, 钱粮是没有了,但其余的免除差役、见知县不下跪、犯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和‘禀生’是没差什么的。这就足以让薛霖和王秀云高兴的了,儿子竟然能中了秀才, 也可谓是门楣生光了,几两银子对他们薛家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秀云笑得合不拢嘴,搂着薛蟠儿一声肉一声的,心中骄傲得紧,先前薛蟠半点不给王子胜面子,痛打王仁的那一点子不悦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哥哥、侄子和亲生儿子之间,那自然还是儿子更要紧些,何况她对王子胜看不上儿子的行径已经有些不满了。 儿子有出息啊,王秀云对薛蟠赞不绝口。亲戚家的孩子中,王仁这样的没用纨绔就不去说了,就是自己那嫁入显赫国公府的姐姐贾王氏,素来在亲戚面前夸耀膝下那会读书的儿子贾珠。 虽然比起薛蟠来,贾珠身上早就有了个秀才身份。但是,王秀云可是知道,贾珠是拿了原属于贾家大房的国子监贡生名额的,完成了国子监的学业后,贡生们天然就有了秀才的功名。这是朝廷给那些地位尊崇的高官贵爵之家的优待,非常难得,以贾家国公府这样的门第,也只有承爵的嫡脉有一个名额罢了。 王秀云原先对此是羡慕得不得了的,但她再眼热也不敢做这个梦。薛家论起门第来,哪里能比得上贾家?但现在,她只觉得扬眉吐气了,儿子争气啊,不要他们老子娘操心烦神,自己就挣来了功名,多好啊! 王秀云欣慰地看了看身边含笑恭喜着哥哥的薛瑾萱,心中一松。有了个当了秀才的儿子,薛家也能算得上是读书人家了,女儿嫁到文臣家,也就容易说合了。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文臣家好在哪里,好像还不如勋贵之家的富贵荣华,但既然丈夫、女儿都觉得好,王秀云也就不反对的。 薛霖更是激动万分,薛蟠能中秀才,实在已经大出乎他的预料了。自己儿子什么样的水平,他是心中有数的,程先生已经坦言过薛蟠此科把握不大,怎的也没想到还有这番运道呢? 此时,薛霖不禁还有些感激起王子胜父子来了,在他看来,就是受到了他们的刺激,薛蟠后几个月才前所未有地发奋用功起来,情绪激愤之下,竟然一举成功了! 真想给王子胜送一份谢礼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薛霖喜滋滋地想着,这就是书中说到过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果然人还是要多读点书的好,你看,把世情总结得多好啊! 薛虬理所当然地要继续科举的,可惜,这一科的乡试刚结束不久,下一科要在一年半后了。这样也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磨炼自己的功课。 薛霖心中忽然升起一份妄念,要不,他也鼓励蟠儿去试一试?他们堂兄弟在一起读书,看来互相促进的效果极佳。等到淞弟守孝结束,虬哥儿就要随父亲上京了,这样的机缘再不会有的了! 对了,他记得当年,那时薛淞在考科举上也不是很坚定的,考举人事成绩也不出众呢。只是父亲有远见,哄着逼着,才成就了他的功名。薛霖觉着,他或许也可以仿效着父亲一试呢? 谁知,他才稍稍露了点口风出来,薛蟠就像见了鬼似的,蹦得老高。 “哎哟,老爷,你可千万不要为难我了!”薛蟠哭丧着脸道:“这回能中秀才,儿子都是撞了大运了,怎么还敢贪心不足!儿子不比虬哥儿,并不是读书的料子,程先生也说我这回是超常发挥了,为我高兴呢!” 薛霖看着薛蟠一付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劝说不听,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但他终究不愿死心,在酬谢程先生时,他又询问起来,如果让薛蟠继续科举,那前途会如何? 程先生很委婉地给薛霖分析了一番薛蟠的情况,他在读书上天份不高,院试的考试形式比较固定,在读背下多下功夫,前面几关还容易过。再加上自己给两位哥儿布置了不少文章让他们写,竟然有几篇和院试最后的策论搭上了关系,修改变化后便可以用上取了巧。但这样的运气再没有第二次的。 而乡试要考的内容既深且广,没有真才实学可没法过关。薛二爷当年乡试垫底不假,但那时他才认真准备了几年?可见他天分出众,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况且,蟠哥儿后面几个月的神勇状态也不能持久。因为本质上,蟠哥儿并不特别喜欢读书做学问,也不耐烦吃这个苦。贵府上是内务府上挂了号的皇商,只要专心经营现成的家业就好,何必强求? ...... 经过程先生的开导,薛霖虽然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但最后也释然了。罢了,知足常乐吧,儿子终究还是比自己强的! 下一场乡试还早,薛淞琢磨着,薛虬年岁还小,放在后世,还是高中生的年纪,整日把他拘在书斋里,也着实是压抑天性。薛淞不想把儿子养成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古人有云:读千卷书,行万里路,薛淞不禁想起书中薛家二爷和儿女的洒脱生活,带着家人四处经商,天下十停中走了八停,成就了孩子们宽阔的心胸眼界,虽然他们日后的生活未必顺畅,但比起那些金丝牢笼中的公子小姐们,还是实实在在过了一段自由而快乐的日子,在心里会永远留下美好的记忆。 薛淞决意给孩子们补上这段难得的经历,趁着他们还年少无忧,也趁自己如今还有这样的空闲时间。他想了一想,万水千山那是没法一一走遍了,他在金陵城呆得也腻味了,正准备去东南沿海去视察生意,看一看海外商人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了解这广袤世界的变化。 在这个世界里呆的时间久了,薛淞觉得自己仿佛是温水中煮的青蛙一样,慢慢的麻木了。他也很想出去透一口气,暂且拜托这烦人的人事纷扰,偷得浮生半日闲,让自己活回几分原本的样子来! 再等到一两年后,自己完成了守孝,还是要回到京城继续仕途,想放松也不可得!薛淞有些惆怅地想着,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心中还是想着像原身一样,以后能一边经商,一边纵情山水间,过富贵逍遥的生活呢。但这些年来,他也慢慢醒悟了,这种日子他现在是过不了的了。就算他可以不顾薛老爷的期望,不理会薛家的未来,但他为人父母,还是要为薛虬和薛舒辰负责的! 在薛虬的前途还未确定,薛舒辰还没有嫁个好人家之前,有一个朝中做官的父亲,那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他打不得撒手。想想书中原身的儿女,其实境遇都不算好。 薛宝琴,被受了薛家恩情的梅翰林家悔婚;薛蝌苦心支撑家业,却被薛姨妈说合了一门亲事。虽然邢岫烟是个很好的姑娘,但她的出身不高,更何况有那样一对糟心的父母!古人联姻,从来都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情,薛蟠那么不堪,薛姨妈还为他精心挑选了豪富的皇商夏家,却为了争取大房对薛宝钗的支持,为了自己的私心,推了薛蝌填坑。 薛蝌不会没有自己的考虑,但他最终没有反对,恐怕一来是家道中落,不得不依靠着嫡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商人家世,也着实寻不到如意的配偶,邢姑娘比较起来也算温柔坚强的好女子了。 再往深里想一想,原身四海漫游经商,看似潇洒自在,内里或许包含着许多不能向外人道的心酸和无奈! 薛淞正在琢磨着如何安排这行程的时候,正巧同门师兄有书信送到。这位洪师兄,被授了福建的地方官,赴任途中,会路过江南。洪师兄想起薛淞正在金陵城守孝,吴侍郎又对这个师弟很关注,洪师兄便郑重送了书信过来,表示要在金陵城逗留几日,他们师兄弟聚一聚。 洪师兄举家上任,乘坐的是官船,还有不少随从护卫。薛淞接到信后,心念一动,何不搭上这顺风船,那就不用为安全而担忧了。在洪师兄还没来之前,薛淞便和方氏商议,准备阖家去做一次东南游,也是让孩子们在相对开放的东南,去长些见识,开阔眼界。 方氏也是不愿拘束在内宅里的,对薛淞此举表示赞成。特别是薛虬,她觉得,男孩子还是要多见一见这世事人情的好。虬哥儿学问是有的,但闷在书斋中,对这个世界没有真实的感受,就不能开窍。至于舒辰,女孩子在未出嫁之前,是难得的轻松时光,方氏不忍心剥夺她的快乐。反正阖家去游历,都能照应得到的。 薛淞还去找到了薛霖,表示愿意带着薛蟠和薛瑾萱一同去。薛蟠自然是举双手赞同,他这一年为了考院试,可着实是耗尽心神了,可不得休养放松一下?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每日里在金陵城玩乐,薛蟠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以前他听祖父说起薛家先祖是如何四海为家,创立家业的,在薛蟠看来,那是很有本事,激动人心的经历啊。如今叔叔愿意带他出去见识,他是求之不得。 薛霖欣然答应让薛蟠跟随薛淞出门游历,但对于薛瑾萱要不要一起去,却是犹豫了。王秀云是不太愿意的,她觉着,女孩子出门在外抛头露面,那是极不得体的。但薛霖考虑到,跟着那做官的洪大人一起出行,有弟弟弟媳照看着,和自己哥哥、堂弟妹相伴,萱姐儿出去散散心,那尽可以放心。错过这回,日后再没这个机会了,也可以借此和自己叔婶、堂弟妹们朝夕相处,拉近关系。日后萱姐儿要寻个好人家,还要薛淞和方氏上心出力呢! 于是,薛霖吩咐王秀云给薛蟠和薛瑾萱打点行装,安排伺候的人手,兄妹两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都兴奋不已。 洪师兄来到了金陵城,薛淞与他欢聚之后,提出了要与之结伴前往东南游历的打算。洪师兄一口应下,在金陵城里盘桓了几日等待。 薛淞则在紧锣密鼓地做准备,订好了官船。几日后,选了一个好日子,薛淞带着自己一家和薛蟠兄妹,上了船,与洪师兄结伴离开了金陵城,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游历之旅。 第195章 薛家父亲66 这一趟闽粤之旅给薛家的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薛虬和薛舒辰还好,薛蟠和薛瑾萱都是初次出远门游历,心中那是兴奋得不得了。薛蟠虽是男孩子,但之前也大都只是在金陵城附近打转。薛家生意做得颇大了,薛老太爷和薛霖也不像以往那般经常出去视察。即使出去,薛蟠还要读书,也不方便带着他的。薛瑾萱是女孩子,平常出门的机会更少,因此一向端庄的她都笑容璀璨,难压心中喜悦。 他们一行人乘坐的是官船,宽敞舒适,还有随身伺候的人手,和平常的日子也不差什么。一路沿江而行,这个年代环境还没有被污染,都是原生态的青山绿水,山河壮丽,让人心胸开阔,心旷神怡。薛家几个孩子们都很欢喜,迷醉在这秀丽山水之间。 薛淞看着几人快意的模样,轻叹了一声。前世自己在他们这个年龄,每逢暑假寒假,都要外出旅游,放松心情,长见识,小时候是父母带着,后来大了些,也被允许着和同学伙伴做短途的,比较安全的旅行,锻炼自理能力。 对比起来,这些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人家,从物质享受和财富上来说,比少年的自己可强得多了。只是,此刻薛淞只觉着他们有些可怜,他们绝享受不到自由的生活。薛淞不禁沉浸在回忆中,当时只道是寻常,但这种单纯的快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书中描绘的如画河山,如今清清楚楚地显示在眼前,这让众人都觉得新奇不已。薛家几个孩子是大开眼界,每个人的感悟都各有不同。 薛虬在观赏风光之余,白天里也不忘了温书,每三日要做出一篇文章出来。薛淞也邀请了程先生和宋先生同游,两人欣然答应下来,古人外出的机会本就不多,出门在外条件也艰苦。而跟着薛家游历,一路乘坐官船,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很好,还很安全,这样的旅行,两人都不愿错过。一路上,程先生还要指导薛虬的功课,宋先生也要关照着薛瑾萱、薛舒辰姐妹,也不算白沾光,他们因此心里都很踏实。 白日里,洪师兄和薛淞经常在一处品茗聊天,下棋赏景,以此消遣时间。洪师兄原在工部任职,此番出京,是到福建总督麾下任重要差事,品级升迁了两极,到了地方后,也有实在的权力,也是一桩好事。因此,虽然家人留恋京城繁华,但他自己却是雄心勃勃,有意做出一番事业来的。知道薛淞在东南沿海的海贸做得红火,洪师兄也很感兴趣地向薛淞询问起东南一带的情况来。 薛淞把自己所知的细细说出。福建一带在古代是多山少田的地方,百姓生活艰难,很多人只得到海外谋生,下南洋的华人中,基本也以福建、广东人为主。 也正是他们的努力,华人才得以在东南亚立足生根,蓬勃发展。对这些先驱者,薛淞是怀着敬佩之情的,他们有勇气,坚韧不拔,吃苦耐劳,树挪死,人挪活,努力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着走出一条活路来,这种胸怀和精神,在古代闭塞麻木的社会里是何其难得啊! 洪师兄也是务实的人,以后他要在福建做高官,如果能让他多了解一些当地百姓的苦楚和求生的艰难,从心里对他们多些悲悯和体恤,在施政办事时给予百姓们支持和宽仁对待,那可是善莫大焉。 薛淞觉得自己能影响到洪师兄,能为福建百姓出些力,他就很满足了。此时,他心念一动,那红薯忠孝亲王正在各地试种,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结果,准备等到有十足把握时,在明年永明帝的六十寿辰时贡献上去一鸣惊人,眼下忠孝亲王已经向永明帝透了个口风,永明帝对此很感兴趣。 薛淞很希望这红薯能早一些出现在世人面前,尤其是那些土地贫瘠的贫苦之地。他知道红薯的产量和好处,希望能让那些穷苦的人尽快填饱肚子,免受饥饿的折磨。但这话薛淞只能埋在心中,他苦涩一笑,即使想做对百姓有利的事也不能为之。他没有胆量破坏忠孝亲王的大计,也不能扫了永明帝的兴致,皇帝的圣寿需要锦上添花。这就是他所处的世界! 薛家两个姑娘闲着没事时,与船上做活的媳妇婆子们也会说些家常话。婆子韩氏一家都在船上谋生过活,丈夫儿子是船上水手,韩婆子和媳妇在船上做饭、打扫兼伺候坐船的女客们。她们的住处逼仄简陋,吃食也单调,每日里只见她们忙碌辛苦,难得有休息之时,但谈起眼下的生活来,这对婆媳觉着满意得很。 “姑娘,我家当家的每月能从上头拿到一两银子呢,儿子少些,也有一吊钱呢。”那韩婆子谈起家中的生计来,是笑容满面,十分满足:“我们婆媳俩也在船上帮忙,吃住不用自己花费,一个月也有几百钱呢。再加上太太姑娘们的打赏,日子过得不错呢!” “这也算不错?”薛瑾萱和薛舒辰面面相觑,压住心中的诧异。 她们出身富贵,所居的京城和金陵城也是繁华富庶的所在,平日里来往交际的朋友和人家也都是很体面的,几曾见识过这民间疾苦? 金陵薛家是富贵皇商不说,与薛霖交往密切的以文臣居多,都说文臣清苦,比不得勋贵宗室的荣华,但那种‘清苦’也只是没那么奢华宽裕罢了,哪里算得上真正的苦呢? 两位姑娘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平素里也帮着料理家事,知道钱财事务。她们家中的大丫鬟,每月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二等丫鬟是一吊钱;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只有五百钱;算起来,也不比这韩家人多多少。 但月钱只是下人们的一部分收入。逢年过节,主家都要给赏赐,还有日常伺候好的打赏,四季的衣裳鞋袜,吃食丰盛,这些算起来,那就是月钱的几倍了。因此,薛家下人走出来的神气,身上的穿戴用度,日常做事的轻松程度,韩家人拍马也赶不上,她们这银子赚得十分艰难啊!这她们还觉着过得很好? “姑娘,咱们家幸亏有好亲戚提携,一家人能上这官船讨生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每月的银子都能省下来。我们打算着,省着些,攒下的钱想法去买几亩粗田,日子就过起来了。”韩婆子喜滋滋地道:“咱们再苦上几年,给小孙子攒些钱,日后给他上学花费,也能当个读书人了。” “姑娘,咱们家原来也是庄户人家,地里刨食可不易啊!”那媳妇感叹道:“一年辛苦到头,能吃饱肚子就该念佛了。如今咱们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那真是菩萨护佑了!” 薛瑾萱又问起了农人的生计情形,韩家婆媳捡着自己所知的和她们说起,听得姑娘们一片唏嘘。贫贱人家百事哀啊,这农人的生活可不是诗书中‘悠然见南山’那么诗情画意!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哪里来的自在生活呢? 薛瑾萱和薛舒辰心中怜悯,分别赏赐了二两银子下来。韩家婆媳欢喜不尽,叩头道谢,开心地退下,去厨房去给做些吃食来孝敬。 薛瑾萱和薛舒辰望着韩家婆媳雀跃而去的背影,都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趟出门,她们哪里会接触到这样的普通百姓,知道平常人真实的生活呢?她们心中也是自傲自己的才貌双全,气度不俗,如同明珠般的光华灼灼。可是现在想想,若是自己不幸生在平民百姓之家,要为口中食,身上衣而劳碌奔忙,她们还会是如今这般金玉一般的尊贵模样么? 就像同为一树的繁花,有的花瓣落在名贵的锦毡之上,映衬得格外的雅致美丽,尊贵不凡;有的花瓣不幸坠入污泥之中,零落成泥碾做尘土;其实,这只是人生境遇不同罢了! 所以要懂得惜福,这样才能福气绵长啊!宋先生和方氏听着两人的感悟,欣慰地感叹道。 薛淞自己则是一路注意教导着薛蟠和薛虬。每次船到岸补充吃用物品之时,薛淞都会带着两兄弟上岸,在当地繁华之处去游玩一番,看看那里的风俗人情。去那里最热闹的商铺,问一问热销的是哪些货物,产自哪里,价格如何,做到心中有数。 薛淞特别盯紧了薛蟠,让他多下功夫钻研,他日后会掌管薛家的生意,可不得通晓业务么?书中薛家一败涂地,除了薛蟠惹上人命官司的灾难外,但在那之前,薛家早已经是外强内干,入不敷出了。薛家的生意一直在赔钱,那些掌柜管事的悄悄地掏空了薛家的财富。而这些,薛蟠这当家人都糊里糊涂的。 停泊在一处大城时,洪师兄在那里做官的朋友盛情设宴款待他们一行人。洪师兄劝说薛淞,两位侄儿也不小了,都有了秀才功名,也该一同去学着应酬,长长见识了。 薛淞想了一想,便命薛蟠和薛虬两人收拾得整齐体面,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也对,他们迟早要面对这现实世界的,不可能一直养在桃花源,那不如在自己的引导下去正确认识。 那朋友的官做得甚大,这宴席盛大豪奢,还安排了丝竹歌舞助兴。那歌姬舞者都是年轻美貌女子,气质不俗。歌舞之后,又低眉顺眼地地为宾客斟酒,在一旁小心服侍,对一些宾客的调戏,虽然脸上笑容勉强,但也不敢明着拒绝。 这个年代的名伶名妓,要维持身价,有的架子还是挺大的,这样做派,未免有些跌份。不过,众人都是一付理所当然的态度。 回去的路上,薛蟠不禁好奇地问起来。他中了秀才后有一段时间也是四处清客和被人邀请赴宴,席间也有请了歌姬来助兴的。在他看来,那繁华金陵城的一些歌伎也及不上今日席上那些人出色,可这些女子为何不像金陵城歌伎那么讲究排面,好像还带着畏惧之情?是那请客的太有权势了么,薛蟠觉着有些不明白。 薛淞深深叹了一声:“因为这些女子出自教坊司,她们是犯官家眷,身份地位,比起民间的歌伎来还要低贱。一生很难赎身,生死命运也拿捏在官府中人手中!” 这样的命运,不可谓不悲惨! “但在她家族、父兄、丈夫犯事之前,她们也是金尊玉贵的贵妇贵女啊!” 程先生在一旁也喟叹出声,官场残酷,富贵也不是能平白得来的!为官也不易,可谓步步惊心,必须要处处谨慎小心,持身中正,不为恶事,否则,说不得哪日就会因此被问罪。自己罪有应得也就罢了,还连累了妻儿老小一生,真是悔之不及了! “那些官员,都是身后根基浅薄,无人扶持的么?”薛蟠不禁问道。母亲常和他夸耀起王家等勋贵之家都是几代富贵,屹立不倒,门第强盛。 “并不是!”薛淞望了薛蟠一眼:“华夏千年,朝代都更迭了无数回,除了曲阜孔府外,从来就没有不倒的高门世家!往往是,爬得高,摔得也重!只有遵纪守法,子孙争气,能对朝廷有用,才是能够保全自己家族的门道。否则,再如何煊赫一时,终会如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薛蟠和薛虬两人听了这一席话,不禁神情严肃起来。薛蟠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忽然觉着颈脖处一阵冰凉。他心中悚然,急忙连声答应下来。 他为什么会觉着惧怕,薛蟠心中有些不解,他只是个皇商,身上不过有个能长面子的秀才功名,以后还会有个不大的爵位,他又不会做官的,也轮不到他作恶吧?对了,他以后会安分地做这个皇商,绝不敢欺瞒朝廷,以次充好的! 他定会太太平平地过富贵日子的!明日请叔叔再逗留一日,去寻一个灵验的寺庙去拜一拜,今天真的有些受惊了。真不吉利啊!薛淞心中琢磨着。 蝴蝶不经意得扇动起几下翅膀,也许会引起千里之外的一场飓风。薛蟠不会知道,今日里他所受到的这场震慑,在日后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数十年后,薛蟠作为一个皇商,无功无过,太太平平地度过了自己一生。临终之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段段画面。惊吓之余,他说不出话来了。 “幸好,幸好,这不是我的一生!”薛蟠默念着最后一个念头。:,,. 第196章 薛家父亲67 洪师兄到了福建, 要赶着去向总督衙门报到上任,因此与薛淞一行人暂且分别。但他挂念着薛淞的安全,还是分出了一半随从, 护送着薛家人去到了他们在广东沿海的商号。双方约定,等到薛家回程之际, 薛淞与洪师兄再聚一聚。 薛淞欣然答应下来,福建和广东虽不是一个衙门治下,但同属于东南沿海,关系紧密, 洪师兄在此做官, 对他还是很有好处的。有他护佑一二,至少薛家的海贸生意能顺畅些,算计刁难的就要少些。在这个年代, 哪怕是正当经营, 身后也要有势力依仗, 才能安生太平。 船只抵达广州, 掌柜谢平早就到港口来接人。东南商号生意兴旺,前两年已经在当地置办了处宅子,谢平自接到薛淞书信后,就命人把那宅子好生整理了一番, 布置得颇为精致。因此, 尽管宅子小了些,比不得金陵城的老宅, 住得还是舒适的。薛淞也有意让孩命人子们历练一番,认为条件艰苦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好在这些孩子也没一个出言挑剔的,都随遇而安,兴致很高, 连平素里最被王秀云宠溺的薛蟠也乖顺得很,没有一句怨言。 安顿下来后,薛淞和方氏就带着四个孩子去了商号视察。东南沿海的风气比起其他地方来,要开放许多,女眷们也能抛头露面。薛淞想了想,让薛瑾萱和薛舒辰换上了男装,便带着她们一同出门了,也让她们多见识一点这个世界,常年在后宅里,只看见四方天空可不行。 商号里熙熙攘攘的,生意繁忙,薛淞让几人自己留心去观察贸易的货物往来情况。薛家的孩子中,薛蟠日后要亲自执掌家业不说,薛虬即使走仕途,薛淞既不许他贪污受贿,也不愿意他过清贫日子,那就需要把自己家的营生搞得红火兴旺,让一家老小过上富裕生活。哪怕以后官场失意或是厌倦了官场的倾轧,也有一条退路或者是精神寄托;至于薛瑾萱和薛舒辰,薛淞也希望她们成为精明能干的女子,日后自己成家立业,不会被人轻易哄骗了去。 薛蟠和薛虬在旁边仔细观察了半日贸易行情。薛蟠毕竟见过很多回家中掌柜向祖父、父亲禀告生意,对几宗物品的价钱还有印象。他和薛虬在旁边一算,不禁惊叹起来。江南的丝绸、精布、茶叶、瓷器虽然价格也不低,但没想到运到海外,能卖出那样的高价来;而在中原价格昂贵的好木材、香料、各色宝石,在海外购入的价格却很低廉。这一进一出的,里面的利润可海了去了! 想起舅舅一家还对母亲诋毁叔叔拿了祖父给的股份,定然会窥觊薛家的产业,薛蟠不禁心中嗤笑起来,真是闭着眼睛胡说,当叔叔也是像他们一样没本事的破落户? 叔叔不仅仅当着朝廷的官,还一手建起了这么赚钱的营生,还会眼红薛家的些许产业么?可见王家心地既坏,眼光又差劲,幸亏和他们撕破脸了,不然还要被逼着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多恶心人啊! “甲地视为草芥的东西,换个地方,说不定就是灵芝仙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经营商业么,就是要让各处的出产流通起来,互通有无。不但自己名正言顺地赚取厚利,也解决了不少人的生计,为朝廷缴纳赋税,充实国库。这样的商人,才是朝廷愿意接受的。囤积居奇,把持经济,对朝廷无益的豪商,迟早会被清算的!”薛淞教导他们道,尤其是对着薛蟠更是再嘱咐。 商人不易做,就是在现代,无论哪个国家,都会堤防着资本绑架政府,更不用说重农轻商的古代封建社会里,商人那是被鄙夷打压的对象,在朝堂上是没有权力保障的。在朝廷看来,商人不过是低买高卖的逐利之徒,对国家和朝廷没什么贡献,多少煊赫一时的大商人都下场不妙。薛蟠要想让薛家顺顺利利地传承延续,按照那位忠孝亲王的心性,不但要安分守己,更要彰显出自己的价值来。 “叔叔,那么薛家是否也要做着海贸生意?这薛家是皇商,内务府旱涝保收的营生做着,又安稳又赚钱,就不用那么操心吧?”薛蟠听谢平讲叙如何下南洋经营买卖的,似乎也辛苦得很,至少比起做皇商要麻烦许多。他心中就有些畏缩了,怏怏笑着问薛淞道:“再说了,这海贸生意不是叔叔在做着嘛,金陵薛家插手进去,岂不是不好?” “ 蟠哥儿是怕辛苦麻烦吧?这海贸生意大了去了,叔叔的商号哪里能吃得下那么多,各自拓展商路便是!”薛淞一眼就望穿了薛蟠的心思,他摇摇头,对其讲起了道理。 皇商是内务府指定的,以前是好处甚大,可以视作是皇家赏赐的恩惠。只是,这样的好处自然垂涎者众,每隔个年,就像朝廷要考评官员一般,内务府也要对皇商进行审核和奖罚,更换一批人选。为了保住皇商的位子,皇商们少不得要上下打点,寻找支持依仗。 薛家没有足够的政治势力,只能是向强力者借势,因此只能弯腰对王家和贾家逢迎巴结,每年花在给内务府和贾王两家送礼上,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这样折算下来,薛家的收益自己落下的也不是旁人看上去的那么多。 “但咱们薛家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啊,不需要这么求人!”薛蟠有些不服,年轻气盛的,谁愿意对人低头呢? “但朝廷也与以前不同了!”薛淞摇摇头,没法讲得更加深入。忠孝亲王和永明帝性情迥异,朝中经济日蹙,忠孝亲王又是个励精图治的,想把国家搞好,在青史上能留一个好名声,他上位后,未必能容许皇商那么轻松地赚朝廷的银子。薛家不能把家中的营生押注在一头上,多开辟路径才更妥当。 有皇商的名头,那就意味着来自皇家的认可,这就是一笔无形的资产。薛家供应着宫中女子的饰品如宫花、香袋之类,打着这御贡的大旗,扩大此类商品的经营,前景还是很好的。 有资质供应皇家的商号,这对客人还是很有吸引力,一想到自家买的用的那是皇家贵人们使用的同款,心中那是喜滋滋的,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也高贵起来。现代人都难免有这样的心态,省吃俭用都要追捧奢侈品,何况是在皇权社会里?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其实本小利高,十分赚钱。 薛家的一大营生是开设当铺,这行当利润大,风险也大,书中好像最后开得都倒闭了。薛淞琢磨着,一般来抵当的都是比较值钱的古董和首饰之类,这生意比较高端,需要专业人士把关,也是下面经手人最有可能在其中做手脚的。掌柜的要人品端正,不欺瞒主家,还得有专业经验,能把好关,薛蟠怕没有这个耐心和本事来掌控着这些人。既然如此,这门生意就贵精不贵多,需要适当收缩。眼下这当铺生意在薛家的营生中占比太高了。 根据南洋传来的消息,那里有西洋国家的商人和传教士开始种植起了金鸡纳树。这种树原产于南美洲,被当地人称为“生命之树”,用树皮炮制煎服,可对治疗疟疾,退烧有奇效,在医药落后的古代社会,那就是神药啊!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皇帝的心腹臣子,在他病重时,康熙皇帝特地命人快马送来了救命良药——金鸡纳霜,从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出来的。只可惜,那药来得太晚了一些,否则,曹寅如果能活下来,曹家的或许就不是落到那样的下场了,但《红楼梦》这部名著也不能问世了,曹雪芹没有经过命运的巨变,产生不了那种感悟了嘛! 薛淞已经吩咐谢平,尽力去南洋国家去收购这金鸡纳树的树皮做药材原料,到时请名医来推敲研制。更要紧的是,要想法移栽这种树。这金鸡纳树在爪哇栽种是最适宜的,但苦于南洋一带不是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想大规模栽种,被坑的可能性很大。 薛淞左右衡量后,觉得可以试着在温暖湿润的两广和琼州(海南岛)一带栽种。但十年树木,这需要消耗很多时间和财力。薛淞是下了决心,此金鸡纳树栽种是不易,但一旦成功之后,不但能活人救命,能带来的经济收益也是很大的。 薛淞愿意做这个长久的投资,他也有意鼓动着薛蟠以后也能跟着做,薛家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消耗,要看重的是长期的利益,包括上位者对薛家的印象和名声。在这个年代,这是家族能太平长久的一项重要保障。 薛淞还想到了种植白蜡树,这在树上放养白蜡虫生产白蜡,故名为白蜡树。这种树,木材坚韧,耐水湿,制做家具、农具、胶合板等用;枝条可编筐;树皮称“秦皮”,中医用作清热药。可制蜡烛或药丸外壳,又可用来涂蜡纸,可谓全身都是宝。 这样虽然起先需要投入,不像商业买卖可以立竿见影地赚取银钱,但这关系着百姓的民生,才是可以细水长流的行当,而且不显山不露水的,不会成为出头的靶子,朝廷缺银子时,也想不起来拿你当肥羊宰杀。归根到底,你不但是自己赚到了银子,其他人也因此而谋到了生计,改善了生活,对朝廷来说,你就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就不一样了。 薛淞希望薛家能慢慢转型,正好薛蟠考了个秀才,读书人经营家中产业,那和专门经商的人家,在人们眼中,那能是一样的么? 在封建王朝,做商人做得富甲天下,那绝不是一桩好事!清朝最勤政的雍正皇帝,当时为了筹措军费,把江南多少富商查办问罪,抄没了家产啊。当然,这些商人也是有罪状在身的,不算清白无辜,但那时的商人行商,哪个能一尘不染的,随手一抓,自然就不愁把柄! 比如先前薛家给内务府、王家、贾家送上大笔钱财,朝廷若是想问罪,薛家一个行贿官府的罪名就逃不了了。 薛蟠眨巴着眼睛,觉得叔叔的提议还是挺有吸引力的,他年纪轻,自然更喜欢比较新奇的,带着挑战的东西。给内务府供货,那是做熟了的,只要小心谨慎些,其余没什么可操心的,太标新立异,宫中也不喜欢。当铺生意,他也不太懂行,尽管那些掌柜的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但他却直觉自己没本事管住那些能人。 那不如,他另辟蹊径,或许能让薛家开创出一个新的局面呢?薛蟠动心了,嗯,做海贸生意,种金鸡纳树、白蜡树什么的,他可以请教叔父啊。自己不会没关系,叔叔有本事啊,跟着叔父依葫芦画瓢,慢慢的不就能上了正轨了。那饰品宫花之类的,这个不难做,叔叔说,北边天冷,还可以想法去内务府活动,把呢绒料子的生意揽下一部分来,北边的呢绒料子不如南边做得精致。他在京城里,这些年下来,也有了一些人脉,可以帮着疏通。 可以试一试! ...... 总之,这一趟东南之旅,大家都很开心。年轻人见到了壮丽的河山,广袤的天地,万千的世情,也开阔了眼界,都觉得不虚此行,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打算和感悟。薛蟠在回程的路上,还很有激情地和薛淞探讨起了日后薛家的发展起来。 薛淞也很满意,他看到了薛蟠的转变。也许,薛家会走上另一条路的。他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以后他还是要回到京城的。金陵城和京城相隔千里,即使是在现代社会,这时空也是很遥远的,他没那么多精力去操心薛家的事务,也未必能及时处置,靠人不如靠自己! 几个月后,回到金陵城,薛淞又回到了安静的生活之中,但他对京城还保持着关注,和吴侍郎也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 又几个月后,到了永明帝六十寿辰的庆典,江南省的官员都早早备下了各种珍稀礼品贡上。京城里王家也来信托薛家为他们淘摸些好礼品来博取永明帝的欢心,薛霖也没有以前那么殷勤,只虚虚应付了过去。 但任宗亲百官贡献的奇珍异宝如何争奇斗艳,却是忠孝亲王拔了头签,他献上的礼物震动了朝野。 第197章 薛家父亲68 永明帝宴请众臣的盛大宴席上, 忠孝亲王和忠顺王当众献上了寿礼—朱薯,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粮食’。起先众人见着红薯外形怪模怪样的,看着很是平常, 哪里有那些奇花异草、‘祥瑞’那么显眼,浑没在意。 “这就是你说的朱薯?”永明帝有些失望, 这个儿子在他面前说在海外寻到了一种宝贵良种,等到父皇圣寿时郑重献上, 以为大贺寿礼。他自己也是重农桑的,还曾经亲自让人试验种过胭脂米, 那米色香味美, 颜色也好看, 只是产量不高。臣下对此是赞不绝口,以得到胭脂米的赏赐为荣,这让他很是欣喜得意。忠孝亲王语焉不详, 他本以为这朱薯也是和那胭脂米一般的,没想到是这外形不起眼的东西! 这朱薯不上台面啊,永明帝心中这样想着, 语气就不免有些淡淡的,座上的皇子们有的就开玩笑的口气明嘲暗讽起来。忠孝亲王对此恍若未闻, 面色平静, 忠顺王则大咧咧地命人送上各种用朱薯制作的吃食,什么朱薯饼。炸朱薯片、烤朱薯、拔丝朱薯、朱薯甜汤、朱薯粉条等等,琳琅满目的一大堆, 以让大家沾沾永明帝福气的名义,让伺候的宫女们分发到各张桌子上,给众人品尝。 众人好奇心起,于是各色吃食都尝了些。嗯, 两位王爷的厨师自然不是白吃饭的,这朱薯做成的食物味道尚可,也比较新奇,以前从未吃过嘛。但是,也只是这样了,有资格来赴宴的都是高官显贵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朱薯和那些美味佳肴相比,那真是不足为奇的。 众人也不好嗤笑,圆滑的人便开口称赞这朱薯口味奇特,嗯,是忠孝亲王和忠顺王苦心寻到的新品种,专门为庆贺皇上千秋而献上的,足见他们对皇上是一片赤诚孝心啊! 闻听此言,永明帝面色和缓,正准备开口也称赞几句,安慰一番。下一瞬,就被忠孝亲王淡定说出的话语惊住了。 什么,这朱薯的产量是多少,他没有听错吧?那岂不是米麦的大几倍了么。,这意味着什么?若是此言不虚的话,对朝廷会多么重要,久掌朝政的永明帝顿时郑重起来,他正色细细问起忠孝亲王来。 忠孝亲王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讲述起来。 这朱薯的来历么?忠孝亲王倒是没过河拆桥,他提到了薛淞。因为薛淞的东南商号留心着海外的消息,是最先知道了这朱薯的存在,非常希望能将之引入大周,但他觉得自己力有不逮,于是把这消息转告了他们。 他和忠顺从薛淞处得到禀报后,便苦心琢磨着该如何把这朱薯秧苗带回来。其间经过了多次挫败,但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妙法,将朱薯藤编进揽绳之中,才能把朱薯苗带回来了,可谓千辛万苦! 他之所以没一开始就献给朝廷,是对着朱薯也怀着疑虑的,这吕宋是湿润温暖之地啊,生怕这朱薯在大周会水土不服,让大家失望。于是,他与忠顺便悄悄地开始了试验,经过了一两年的种植,他们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这朱薯啊,虽然味道平常,但它的高产便是’一白遮百丑’了! 古人描述事务时,多追求文辞效果,极尽夸张之辞,却没有准确的数字来做凭证。比如,明朝在兵事情况禀报时,都没个清楚的说明,讲述那红夷火炮威力巨大时,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这简直是要超越了时代一百年了!这哪里是朝廷公文汇报,这是在写修仙吧? 薛淞以前的工作中,都是很注意数据分析的,这个习惯他也带到了这个世界,在公事中鲜少有激情夸张的文字描写,行文简明扼要,再配以详尽准确的统计数字,让人一目了然。这种踏实的作风深得忠孝亲王欣赏,命手下人也参照模仿着,在此次也用上了。 众人听着忠孝亲王拿出札记,向永明帝禀告。他们兄弟拿到朱薯藤之后,先让经验丰富的老农依照着吕宋国的人那样扦插,之后将精心育出的秧苗分别送到了国内十余处省里栽种,分别是在哪里的庄子上,那里的气候如何,水土如何,每亩地上田出产多少,中田出产多少,下田又是多少,都有很清楚的数字。还有,让田庄上的农人见缝插针地在自家院子里和小块杂地上栽种,也收获颇丰。虽然种植的地方大小不同,但最多也只有几分田,收下的朱薯掺和着正经粮食食用,竟然也能抵得上一小半的口粮,平日里做个零嘴也是很不错的。 最难得的是,这朱薯不择水土,那些干旱少雨,土地贫瘠的地方也种植得很好,下田和上田差别也不大。他们在西北、北方也广为种植,得出的结果让当地的农人都惊喜不已,直呼为救命的好东西!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呵呵,在朱薯在何处何地,哪处庄子上栽种的,都记得极其清楚细致,朝廷尽可以派出人手去现场查看,本王从来做事认真,绝不作假,更不敢糊弄父皇。父皇为江山之主,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儿臣岂能拿金玉玩物来应付父皇的圣寿。思量着父皇的心中苍生为重,唯有在民生上为父皇出分忧,才是正道! ...... 坐在下首的七皇子忠安王脸色发白,他是甄贵妃所出,平日里挺得永明帝宠爱的,只是甄家不是世家名门,只是甄老太君做了永明帝乳母才得以发达,根基不算深厚。他们母子一身荣辱系于永明帝,自然是需要千方百计地逢迎讨好。这次永明帝寿辰,他派人多方搜寻,好不容易寻到一对美丽乖巧的雪白梅花鹿和一只威武健壮的白虎,这份贺礼在众皇子中可是独一份的,再无人能比得上了。 其余兄弟的寿礼他早就安排人暗自打听过,特别是他认为的最大对手忠孝亲王,嗯,不过是些平常的礼物,哪里能与自己的相比!呵呵,这个皇兄就是太会端着了,以为自己专心做事就能讨得父皇欢心了么?真是愚蠢啊,这么不开窍的,不能明白人心,还想指望这个大位?不过,他做个贤王倒是不坏的。 汉高祖不会将兵,但会将将,他还不是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谁想到,忠孝亲王这么耐得住性子,不动声色地当众拿出了这一份大礼来!忠安王心中酸涩惊惶,这朱薯的分量如何,他也没法骗过自己,民以食为天,如果朱薯真的能有如此高的产量,那真是能活人无数。忠孝他这份功劳可就是铁板钉钉,绝抹杀不了的了!再怎么有人嫌弃他做事刚直不够宽仁,任凭他在催缴欠银时得罪了不少勋贵宗室,众人提起时,都不好再出言抨击了,只能赞他忧国忧民,一心为君父分忧了。 这不起眼的朱薯,顿时把众人苦心搜寻到的各种奇珍异宝比到泥地里去了。自己呈上的白鹿、白虎再如何是名贵稀有的‘祥瑞’,那也是不当吃不当穿的,与国无益,在那丑巴巴的朱薯面前黯然失色!忠孝亲王兄弟立下的大功,光芒闪耀,任何人都忽视不了。 永明帝心情复杂,八分欣喜中带着两分纠结。他身体并不很康健,早年受过暗伤,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未免不济,这几年也在考虑着立储之事。这几个儿子中,忠孝亲王是最稳妥实干的,永明帝其实最属意他,虽然他并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但永明帝作为君主,还是很拎得清大局的。 只是,永明帝虽然看好忠孝亲王,但他更希望是自己赏赐给儿子这个恩典,而不是......这朱薯一出,忠孝亲王声势大涨,其余皇子很难再与之抗衡了,永明帝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在场朝臣中就有人忍不住问起来可能现场勘探一番,这忠孝亲王的话语过于惊人,他们委实有些半信半疑的,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忠孝亲王也不推辞,欣然同意,道在离京城数十里处他有处田庄,就试验种植着朱薯,这几日就可收获,诸位大人如果有意,请亲自前去查看。那里上田、中田、下田都有种植,大人们到时仔细看一看区别。那里的佃户他也命人给发了秧苗,让他们在自己院子里栽种,为此田庄上还给了那些佃户每家几吊钱的赏赐,让他们安心栽种,如果结果不如意,那就是给他们的补偿。其余的地方,朝廷也尽可以让地方官吏前去探看。 众人听在耳中,不禁感叹起来,忠孝亲王真的是对这朱薯极为上心,那是下了大本钱啊! 永明帝寿宴之后,朝廷的几个部门的高官便结伴去了忠孝亲王的庄子,亲眼看到了那朱薯是如何高产,大家看着那被挖出的朱薯堆积得如一座小山一般,都瞠目结舌。 过了些日子,各地的汇报过来了,这朱薯果如忠孝亲王所言的那般,实乃神奇作物!江南湖广一带也就罢了,本是鱼米之乡,除非逢大灾,百姓没有饥馁之虑,但在西北等苦寒贫瘠之地,那朱薯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口味不如米麦,那算多大的事情?肚子都填不饱时,还讲究什么口味! 忠孝亲王慷慨表示,这朱薯的秧苗和栽种的法子他即刻献给朝廷,由朝廷进行推广,算各地各部的功绩。只要是对国家百姓有利,那就不旺了他的苦心。至于个人的利益得失,他并不在意。 这种无私稳重的态度,给忠孝亲王赢来了朝野的一片赞誉声。但他虽然绝口不提,永明帝却不能置之不理。只是,他预备给忠孝亲王的赏赐,被忠孝亲王婉言谢绝了,肃然地表示他身为皇子,本就享受了常人难及的荣华,这样做本就是应该的,父皇的恩典他领之有愧...... ‘本王的目标可不是眼前的蝇头小利,本王可不是忠安那鼠目寸光,出身浅薄之徒!’忠孝亲王在心里冷笑道。 不过,他心念一动,薛淞先是追随他追缴欠银,又不藏私地主动把这消息禀告给他们兄弟,眼下他守孝在家,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要出孝了,将要面临着起复的问题。薛淞对他贡献不小,忠心坦诚,他何不给他争取些好处?这样的良臣,不可寒了他的心啊,也是千金买骨,让众人感悟到自己是个好主子,是万不会亏待了追随自己的人的! 于是,忠孝亲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薛淞身上,道中原本与海外往来不多,如果不是薛淞吩咐自己的商号留意着,他们也不会想到几千里外的吕宋还有这等好物,那便不能把这朱薯引进来,暴殓天物。即使终有一日引入,也会晚了许多年,可不耽误了大事么? 而薛淞是一向勤谨公务,忠心朝廷的,父皇若是要赏,何不奖赏了薛淞,他是文臣,且薛家原是武勋,这样无论哪边,都会感念父皇的体恤和恩德的! 永明帝思忖了一下,点头道:“老四,你说的有道理,薛淞确实是个好的!朕记得,当初那‘陈芥菜卤’就是他留心献上的,太医院再改进后,更加好用了些,在军中救活了不少人命!薛淞是个孝顺的,那功劳当初是恳请赏了他的父亲,他本人并未沾到什么好处。如今,他再立功,朕不会亏待了他!” 忠孝亲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头恭恭敬敬地道:“父皇圣明,薛淞他必会感念父皇的恩德的!” 很快,忠顺王便把这消息通过在江南的属下告之了薛淞,也是让薛淞知道,他们兄弟可是没有忘记他的,在朝堂上彰显了他的功劳。等到他孝期满了,不用为起复忧心,必会有个好安排的。 薛淞在那下属面前表示了对两位王爷的感谢,这知进退,识大体的态度也让忠孝、忠顺很是满意。 一个多月后,永明帝封赏的旨意发到了金陵城。圣旨上说薛淞忠心为国,兢兢业业,特赏赐其子爵的爵位和金银、布帛、药材等物;其妻方氏温良淑德,以子爵夫人的名义册封为诰命,并赐下诰命礼服和内造首饰若干,其子薛虬和其女薛舒辰也得到不菲的奖赏。 薛家又赢来了一桩喜事。薛家上下都欢喜不已,王秀云看着方氏穿上诰命的服饰,和宗族中人应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免心中有些酸酸的,但她如今对薛淞忌惮,也不敢表现出来。薛霖虽然感叹这个弟弟比自己能干,但知道亲兄弟荣辱相关,到底也是高兴的。薛蟠兴高采烈地帮着张罗,薛瑾萱则是羡慕地看着叔叔婶婶的荣耀光彩,心中对自己的未来定下了目标。 王子胜一家正在打点行李,准备送王仁和王熙凤上京,王子腾如今已经断了自己求子的心思了,王仁要兼祧两房。这对王仁来说,是很有利的大喜事。王子腾来信要求王仁上京,养在膝下,培养他和自己夫妻之间的感情。王熙凤也到了要相看的年纪,那也一同前来,由王子腾夫人教养,带她出去交际相看,以便给侄女寻一门好亲事。 闻知薛淞受赏的消息,王子胜夫妻俩心中是又恨又妒,但也无计可施,现在的薛淞更加发达,他们可得罪不起。两人只得像个鸵鸟一般,充耳不闻,一面加紧了上京的步伐,早一日离开金陵城,早一日耳目清净! 第198章 薛家父亲69 王子腾和王子胜对坐着,问了些‘一路上行程可太平’和‘兄长嫂子可安好’之类的应酬话。彼此叙了些干巴巴的寒暖之后,两人便再无话说。 王子腾也赖得做这兄友弟恭的表面文章,他们兄弟早在争夺家族当家实权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脸皮,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自欺欺人?他王子腾不是那等伪君子,更不必在自己的手下败将前惺惺作态,人前已经做了面子情,那就足够了! 王子腾看了王子胜一眼,心中鄙夷地想着。他对这个长兄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敬重了。如今整个王家,不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才能成为武勋中的头面人物,连贾家都要倒退一射之地,依附着王家的势力了。自父亲去世后,他就是王家实际上的家主了,整个宗族的都唯他马首是瞻。王子胜回到京城时,也激不起什么波澜来,宗族中也没几个人来主动招呼他的,寥落得很。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儿子,王子腾心中闷滞了一下,王子胜一家这辈子都要呆在金陵城过活了,别想能回京城来。但没法子,自己夫妻俩身后不能没人祭祀,自己还有亲生女儿呢。王仁再不成器,兼祧了两房之后,王家就有了传承,自己去后,老妻有人奉养,女儿名义上也算有个兄弟撑腰了。 哼哼,自己不过是要一个名头儿,那王仁,一想到那个侄子,王子腾心中便不由涌出一阵厌恶。王仁虽然还年少,但那本性才干可像极了王子胜,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只是一个投了个好胎的无能纨绔罢了! 可惜他王家子嗣艰难,只有这一个男丁,否则,他王子腾眼角都不会扫那王仁一下!唉,也罢,没有本事也好,这样才能对自己服服帖帖,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对自己妻儿来说,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王子腾心中暗自琢磨道。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王子胜的一对儿女中,倒是那女儿王熙凤精明决断,又长得美貌妩媚,是个厉害角色。听说一路上,家人的行程都是她在打点,对下人们恩威并施,安排得十分妥帖,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而且,十分的知眉眼高低,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嘴也甜得紧,没多长时间,就把自己夫人都哄得很欢喜。这样的本事,只怕是天生的,王子胜夫妇可教养不出来! 真是歹竹出好笋啊,这是女子中难得的人才!王子腾点了点头,王熙凤年纪也到了,如果能给她说和门好亲事,嫁入高门,那对王家,对自己都是有益处的。 想到此处,王子腾便耐心地和王子胜商量起来。 王子腾有意让王熙凤嫁进贾家。贾家两房,袭爵的的长子贾赦是个比王子胜还不堪的老纨绔,贾代善去后,他被老母亲史氏压制着,在荣国府里只是个名义上的家主;大妹妹嫁入的二房才是荣国府真正掌权的。 只是,大妹妹的长子贾珠早已成婚生子,且因科举耗费心神太多,英年早逝了。次子贾宝玉年纪还小,不在考虑之列。王子腾想把王熙凤许配给贾赦的儿子贾琏。贾琏长相不错,为人也机变,虽然不会读书,但颇善于处理俗务,王子腾觉着他比贾赦、贾政还有用些。王熙凤若是能顺利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了。 王子胜听到这个安排,也是很满意的,贾家那是国公府啊。虽然他也知道贾家的内情。但史夫人再偏心,她年事也已高了,那贾政可不是王子腾这样的能耐人,最后还不是要让贾琏来承继荣国府么? 那么,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会成为荣国府的女主人,把偌大的产业收入囊中。一想到荣国府那壮丽轩昂的府邸,那丰厚的家底,那显赫的体面排场,王子胜便心头火热起来。女儿发达了,他自然就课业随之享福了啊! “若是这门亲事能促成,那可是天作之合啊!”王子胜喜滋滋地道:“多谢二弟了!到时我让凤哥儿给二弟、弟妹来叩头,日后她和仁儿必要好好孝敬你们的!” 王子腾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才悠悠地道:“还有仁儿,他比凤哥儿还要大两岁。虽说男孩子先立业再成家也使得,但咱们做长辈的,也要给他筹划起来才是。” ——哼,在王子腾心中,那王仁并没什么可取之处,被王子胜夫妻养废了,唯一的价值就是给王家传个种而已。等到生下个孙子出来,他就把孙子抱到自己膝下,由老妻抚养。这样孩子从小久会和他们夫妻亲近,由他教导,还能不成才么,日后必能撑起王家门户来。那时,王仁就没什么用了,只养着他让他衣食无忧便是,就像如今的贾赦一般。 “咱们夫妻久离京城,对哪家有好女孩子也不熟悉,这要劳烦二弟和弟妹操心了。”王子胜心里不糊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不靠王子腾,王仁想寻门好亲事,难呐! 王子腾垂下眼帘沉思起来,心中把相熟人家翻了个个儿。王仁的妻子是日后王家的主母,不能随意了,要才貌、眼界、、本事,四角俱全才好,最好家世也要出众一些。可这样的姑娘,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文臣,那是不能指望了,人家压根看不上武勋,和你并非一路人,你武勋家中在仕途上对人家是毫无助益的。而且,日常做派也被嫌弃为粗鲁,没有教养,根基浅薄。也对,武勋们大多是跟随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立功受赏,才发达起来的,和那些书香之家比较,确实比不上人家的底蕴。这年代,能读书出头的,家中甚少是贫寒门第的。 宗室呢,人家更不愿意和武勋扯上关系,避嫌还来不及呢。 那只有在武勋和老亲中想法子了。可是,就王仁那个人才,文不成武不就的,形貌人品也不出色,哪家有好女儿不想给寻个好姻缘呢?嫁女嫁高,说不定就能带挈着家中沾光呢,哪里舍得送来填去王家这个坑? 这可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啊,王子腾一时间都觉着有些为难起来。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大哥,我琢磨着,仁儿的婚事还是在老亲中找最好,大家知根知底的,日后相处才和谐些。”王子腾道。 “是这个道理。那么,二弟可有人选了?”王子胜惊喜地问道。 王子腾沉吟了一下:“二妹的女儿薛瑾萱,是比仁儿要小几岁吧?听说她美貌能干,性情也好,读过书,会管家,日后能担起大家主母的担子来。虽说如今年纪还小了些,但这样的姑娘是不愁嫁的,不妨先说起来,六礼慢慢来便是。这样亲上加亲,岂不是好事?” 见王子胜听到自己的提议,脸色并无喜色,反而闪过了一层阴霾,王子腾心中诧异:“你莫非心中还不满意?”—还想找什么高门不成? 王子腾冷哼了一声,脸色也淡了下来:“大哥久居金陵城,难道不知道薛家如今今非昔比了么?妹夫也有了个爵位,虽然比大哥的要低些,但也不再只是皇商门第了。薛家的家业银钱可比王家要多,外甥女受妹妹妹夫宠爱,嫁妆必是丰厚的,日后只怕仁儿还要靠着这贴补过活呢。若不是有这层亲戚关系,妹妹心中一向是向着娘家的,这门亲事,我倒未必能张这个口呢!” “”二弟,哥哥不是不知足啊!”王子胜见王子腾脸色不好,立刻就软了下来,连忙解释道:“你不知道啊,薛家是和以前不同了,所以眼睛长在头上了,哪里还看得上我这破落户?我本来也挺喜欢外甥女的,想着如果她能回转到了王家,咱们夫妻俩长长久久地疼她才好,因此见仁儿对她有意,咱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仁儿有心,便时常和凤哥儿一起去看望妹妹,陪妹妹聊天解闷,也想着能与瑾萱亲近些,培养一下感情。那薛老太爷在世时,可一向和王家疏远呢,弄得外甥外甥女和我这个舅舅都不亲!”王子胜愤愤地道:“谁知,那薛家老二薛淞在家里守孝呢,见状竟然大骂我们包藏祸心,是想败坏了薛家的清誉,说仁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不但赶了仁儿,连凤哥儿也被迁怒,不准她去薛家上女学了!而妹夫也是站在薛老二一边的,妹妹也不敢开口说话。最让我生气的,那薛蟠外甥竟然也一点规矩不懂,只知听从薛老二的挑唆,看不起我这个舅舅,打了仁儿呢!” “不过,薛家人即使不看重我,但一定不敢那么对待二弟你!”王子胜带着几分讨好道:“二弟这般的地位身势,如果二弟肯出面保媒,妹夫也会好好思量一番的。瑾萱嫁进来,咱们和薛家的联系才会更近一步的。不然,前有薛老太爷,后有薛老二,都不待见王家,外甥也被他们教得和外家离心了,薛家这门姻亲还有什么意义?”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王子胜的德性,这一席话中,定是多有不实之处。薛家如此态度,只怕王子胜和王仁在其中打了主意,做了些不光彩的勾当,否则薛家妹夫也不会翻脸,连外甥都发作了! 如果王仁能娶到了薛瑾萱,对王家那定然是有利的,两家的联系将延续下去。自己权力显赫不假,但为了笼络属下,打点上下,那是不吝花费的,王家论财力,原也比不上贾家和薛家,如今也只比史家强些了。那王仁是不成才的纨绔,指望不上他,若没有外来的支持,怕到了下一代,王家也难维持富贵了。 但是,那薛淞的态度却是如此强硬!王子腾不禁头疼起来,轻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薛霖,王子腾觉得自己还可以软硬兼施地加以胁迫,再去劝说王秀云,许下承诺,让王仁去恭敬赔罪,用手段哄骗外甥女,也未必不能成功。 但薛淞,此人心地清明,意志坚定,从一开始,就无端地对王家疏远警惕。他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在文臣圈子中也得到了认可,被他们视为自己人,身后还有位礼部尚书的座师支持,纵然是王子腾,也是绝不想开罪他的! 还有,这朱薯一问世,可谓石破天惊,忠孝亲王的声势再无人能及。这是忠孝亲王两兄弟的大功劳,但究其根源,也是薛淞打听到的消息。忠孝亲王对薛淞那是很领情的,日后的回报也不会少了,连永明帝都不吝赏赐。如今薛淞虽然还在辞官守孝中,但依旧被赐封为子爵的爵位,可谓简在帝心。再过一年半载的,他即将起复,那官职必会更上层楼。 这样的薛淞,难道要为一个王仁和他抗上?不说得不偿失,薛淞的才干、性情,自视甚高的王子腾其实对之也是另眼相看的。 王子腾不悦地瞟了王子胜一眼,心中暗骂王仁不已。但凡他争气些,自己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薛瑾萱有这个叔父撑腰疼爱,哥哥也得了秀才功名,那身价又不一般了,对迎娶她的夫家,可是极有好处的!她的婚事,是容易的。 可惜啊,再想起几家老亲的状况,王子腾不禁摇了摇头。他们武勋之家,过了极盛之期,竟然是在慢慢走下坡路了! 唯一例外的,只怕是薛家了。 “此事须得从长计较!”王子腾沉声回答道:“咱们先把凤哥儿的婚事敲定下来再说吧!”:,,. 第199章 薛家父亲 70 薛淞受封的消息传出, 贾家很快也知道了。史氏不禁对着贾政的妻子王氏感叹了一声:“你妹妹的这个小叔子倒是个有能为,有气运的,啧啧!” 本来几家老亲中, 薛家是最垫底的,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但这些年却是混得风生水起。算一算, 这些变化不过是十余年间发生的事情。自然,薛老爷是老成稳重的,说到底, 还是生了个争气儿子薛淞的缘故啊, 带挈得整个家都上升了阶层,改换了门第。 这个儿子, 可算是生得值得啊!史氏心中对薛家也是羡慕得紧,同时也有些酸酸的,贾家曾是何等显赫,薛家一直是仰视着他们的,但自己膝下两个儿子比起薛淞来, 可差得远呐,唉! 史氏觉着有些失落,情绪低沉起来,不过, 她随即便想到了孙子贾宝玉,立刻精神就一振。这孩子可是衔玉而生啊, 来历不凡, 必定是大造化的,就像那生在大年初一的元春,被选入宫中的元春一般, 贾家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也不用太心急了! “唉,国公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对那薛淞很看重的,可见他的眼光是极好的!”史氏想起当年贾代善还有意嫁女儿给薛淞,不由轻叹了一声。如果那时事成了,薛淞成了贾家的女婿,那些好处,贾家也能分润不少了。 可惜啊,她和国公爷膝下只有贾敏一个嫡女,而庶女贾柔的身份太低,薛家只怕也看不上的。也是天公不作美,谁会想到那时薛淞会骤然病倒,连殿试都没参加,就赶着离开京城了呢? 人算不如天算啊!如果他当上了进士,少不得要留在京城里观政三年,凭着国公爷的手段和威势,薛家说不定也只能应下这门亲事。那时的薛家,还没有被赏赐爵位,尚未起来呢,腰杆子可不像现在那么硬正! 如果知道薛淞有这样的能为和运道,那国公爷怎么的也不能错过了他啊!史氏懊恼地叹了口气。 贾敏嫁得也是好的,林家清贵富裕,林如海仕途顺畅,如今做着扬州巡盐御史,天下顶尖的肥缺。只是啊,她的女儿命薄啊,几个月前在扬州仙逝,身后没有儿子,只留下一个娇弱的女儿林黛玉。史氏自听到贾敏的死讯后,便琢磨着要把把林黛玉接到京城荣国府里亲自抚养。当林如海却舍不得,他子嗣上极艰难,妻子死后,他与女儿是相依为命的,如何舍得唯一的亲人远离呢? 史氏让往扬州奔丧的管事转达了自己的意思,道黛玉是丧母长女,若无人教养,日后婚事上都被人挑剔嫌弃。如果送到荣国府,在贵为国公夫人的外祖母身边长大,那就不必担心了。林如海为了女儿打算,已经有些意动 ,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但口气也有些犹豫。过些日子,史氏准备成热打铁,再去信劝说。 “黛玉若是来了,她一个丧母的孩子,你们做舅母的,要多关心爱护她才是!”史夫人正色吩咐道,看着两个儿媳邢氏和王氏在她面前立起身,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林黛玉不仅仅是她的外孙女,也是维系着林如海和贾家关系的纽带。只要林黛玉在,林如海就不能和贾家疏远了去。林如海年岁不小了,已经对子嗣灰了心,说自己无再娶之意了。那么,他满腔的父母慈爱,只会倾注在林黛玉一人身上。林如海位高权重,林家家资丰厚,敏儿的女儿自然是形貌出众的,这年岁,这门第,和宝玉也正相配,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黛玉来了之后,和宝玉青梅竹马,定然是情分深厚,日后她嫁给了宝玉,两人亲上加亲,孙子、外孙女都在她膝下承欢,那有多好!林如海看着爱女的份上,也自然要扶助着贾家和宝玉。 想到此处,史氏按捺不住,吩咐王氏回去告诉贾政,要再写上一封恳切的信,命人寄往扬州去,好歹要说服了林如海。 王子腾夫人这些日子被王熙凤哄得很开心,她从利益上,感情上也乐于给王熙凤促成一个好姻缘。明白了王子腾的打算,王夫人便大方地拿出各种首饰衣服,给王熙凤精心装扮。王熙凤本来就生得美貌俏丽,华衣靓装之下,更是光彩照人,让人目眩神迷。 王熙凤随着王夫人到贾家做客,她很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对着贾家的掌权人史氏是殷勤奉承,与姑母王氏也是亲近得很,处处逢迎。这样去了几回后,史氏挺喜欢美貌能干的王熙凤,觉着有些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眼见已铺垫好了,王子腾夫人便含蓄地向史氏说出了王家有意和贾家再亲上加亲,让下一代也延续两家情义的愿望。 史氏仔细想了一想,王家如今势力日盛,贾家需要王家的支持,需要更紧密的关系来维持两家的关系。而王子腾没有子嗣,已决定由侄儿王仁兼祧两房,那作为王仁亲妹妹的王熙凤的价值便不同了,她不再只是咸鱼王子胜的女儿了。王子腾既然有这个意思,这门亲事倒也做得。贾琏不会读书,前程也就是这样的,王熙凤配他,是绰绰有余的。 王氏却是有些左右为难,王熙凤嫁到贾家,自然会和她这个姑母站在一边,增强她们王家人在荣国府的势力,这是好事。但是,某种程度上,也是分润了王子腾对她的支持,日后两人若是利益冲突起来,王子腾是支持她这个妹妹呢,还是侄女呢? 但王氏知道,贾王两家,王子腾和史氏达成了一致,她也反对不了的。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转着念头,思量着等王熙凤过门后,该如何笼络掌控她,她这个侄女虽然不是善茬,但其人浮夸张扬,贪慕虚荣,又势利爱财,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起来。 贾琏被王熙凤迷住了,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贾赦心中有些不得劲,怎么两代人都要娶了王家的女人?但他说了也不算,也没胆子拒绝王子腾,王熙凤看着也是非常出众的,他没有挑剔的理由。 再说了,王子腾说了,王家会给王熙凤准备一份很体面丰厚的嫁妆,贾赦听了便很高兴,觉着他这一房脸上有光。哼,老二家的贾珠当年迎娶了金陵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李纨,那嫁妆就有些寒素了,这样看来,还是勋贵人家的女儿实惠啊! 双方各自有意,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开始了走亲的流程。 扬州这边,林如海收到了贾政替史氏写的信,他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没有定下主意来,觉得两下为难。 贾敏去世不久,身为女儿的林黛玉按照礼法还是要守孝的,去了荣国府,如果身着孝服,只怕会冲撞了外祖母,贾家人也忌讳。但如果和平常人一般装扮起居,怕会被人说为不孝,这可是对名声有损的。 再者,林黛玉身体娇弱,时常生病,林如海也颇不放心。是不是等再过一两年,林黛玉守孝差不多了,身体也好些时,再送她上京更好?在史氏膝下生活几年,也能有了个被国公夫人教养的名头,不会耽误婚嫁的。 林如海记得,当年他在京城时,和薛家的薛淞也相处得还不错,有时两人也能讲些家常闲话。一次,林如海说起一位同僚来京城做官,他纳了小妾贴身伺候,把妻子和儿女丢在老家尽孝,妻子伺候父母,料理家事;儿女替自己承欢祖父母膝下。 这在官员中,是平常之事,但薛淞确实极不以为然的。他认为这样做,是离散了夫妻和父母之间的亲情,长期下去,彼此之间的关系定然会疏远冷淡的,这还谈什么夫妻恩爱,父慈子孝,那是悖逆人性! 而且,大家族中,往往人员复杂,没有丈夫和父亲在身边,若是被人明里暗里地欺负了,也无人依靠,无处诉苦的!内宅里的事务琐碎幽暗,论起来算不上什么大事,难以宣之于口,就是如细针刺着肌肤,苦痛自知。 当日林如海没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以为那是旁人的家务。此刻,忽然鬼使神差的,却想起了薛淞的这一番话。他不禁心中触动起来,在他印象中,在贾敏的口中,荣国府那是显赫尊贵的,父母是极慈爱的,兄嫂对她们也是情深友爱的...... 林如海踌躇不决,岳父对他有恩,曾大力提携过自己,岳母对他们夫妻也很慈爱,舅兄贾政也是爱读书的,与他关系不错,只大舅子贾赦是纨绔,与他不太投缘。 只是,如今岳父已经去世,岳母年纪大了,听闻现在荣国府是贾政的妻子王氏在管家。他与王氏并不太熟悉啊,不知其品性为人如何?再说了,这些年过去了,他早离了京城,荣国府内宅里是何等情形,他真不太清楚。黛玉是个娇弱姑娘,在旁人家过活,总不如在自家自在啊! 左右思量,拿不定主意,林如海索性拿起桌上的书报翻阅起来,以转移思绪。忽然,他看到了前期的邸报,一眼扫过去,咦,薛淞受封子爵? 他连忙仔细看下去。看完后,林如海长吁了口气,这薛淞,真是个头脑灵活,手段果决之人,这方面,他比不上啊! 脑中灵光一现,对啊,薛淞不是正在金陵城守孝么?当时,薛老爷病故,他还命管家打点了一份奠仪送去的。薛淞在京城日子不短,他的大嫂又是贾王氏的妹妹啊。有这层亲戚关系,他们以前还相处得不错,自己何不修书一封,或者亲自去一趟金陵城,向他请教一番,问问他的高见呢? 第200章 薛家父亲71 林如海是个心思细致的人, 他考虑到薛淞和薛霖是比邻而居,他若是正式上门拜访,只怕薛王氏那里就会知道消息。正收到贾家来信, 若是自己最后不愿送女儿上京, 贾家会不会认为是薛淞在其中作梗,说了贾家坏话的缘故?林如海不愿平白给薛淞召来麻烦,这样两人日后就不好相见了。 于是, 林如海就带着心腹,悄悄来到金陵城,在城中的栖霞寺住下了,也正好礼佛修养两日。安顿下来后, 林如海便修书一封,命那心腹送去薛淞府中, 邀他相见一面。 薛淞接到书信,也有些吃惊, 自林如海出京后, 他们基本上就没有来往了, 此时林如海郑重其事地来此邀请他相见, 想必是有要紧的事。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约定下明日便去寺里汇合。 第一日,薛淞在栖霞寺见到了林如海,时光倏忽而过,岁月在两人身上都留下了些痕迹,他们对坐着回忆起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都不禁有些唏嘘起来,感叹岁月的无情。 两人同是做官的,生活条件都很优裕, 比起普通百姓,完全可以精心保养,但一见面,立刻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区别。 这些年来,薛淞仕途还算顺利,儿女绕膝,家庭和睦,其乐融融,其余的事情上虽不能避免烦恼,但在他的世界里也不占据主要地位。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也是疏离通达的,精神上松弛,因此形貌便显得很年轻。 而林如海本就比薛淞年长些许,多年来经历了儿子夭折,妻子早逝,生活上实在不顺心。而巡盐御史看似位高权重,内里却是惊涛骇浪,如履薄冰。他身上背负着家族绝嗣的烦愁和官场倾轧的巨大压力,哪里能像薛淞一般的轻松自在? 此刻,两人站在一处,林如海便觉得自己比起薛淞来,就显得疲惫而憔悴,简直是老了一辈,他不禁感触万分,苦涩地长叹了一声。 林如海苦笑着向薛淞说起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吐露着繁华之下的心酸。薛淞凝神听着,也为之黯然,原想劝慰他一番,但也着实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出言,顿了一顿,最后还是默默地给他斟上了一杯清茶。 好在林如海也很快收拾起了难得外露的情绪,转入了正题。 “......”把京城岳母来信欲接女儿的事情讲出,林如海皱眉苦恼道:“贤弟,愚兄如今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教一下贤弟。贤弟久居京城,可知贾家如今的情形是怎样的?愚兄来江南时日久了,对贾家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之前,但人世沉浮,只怕会情随事迁,玉儿是愚兄膝下唯一的女儿,愚兄难免要为她多操心些!” “都是为人父母的,小弟自然明白林兄这份苦心!”薛淞沉吟着,林如海的举动大出他的意外,原本与林家毫无关系的自己竟然会被牵扯进剧情之中了,这是什么展开? 他的心猛地一跳,原书中的林如海可是很信任贾家,态度坚决地送了林黛玉上京的,如今他却是犹豫不决地来向自己探听。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的人、事可能会发生了不小的改变,是自己这个外来的蝴蝶引起的么? 薛淞从未自诩为救世主,但也不算寡情薄义,他做不到舍己为人,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很愿意拉人一把。他就是那种先照顾好自己和家人,再帮助他人,为社会做贡献的普通人。尽管不特别欣赏林黛玉的性格和处世方式,但书中那灵慧姑娘稀世的才貌,孤傲高洁的性情,凄美的命运,也让人为之感叹不已,林黛玉的命运,在林如海送她上京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注定了。 现在或许有机会让她有选择,能够避开书中的悲剧,过上新的生活,薛淞觉得,他应该尽一份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谁也不想看着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眼前被毁灭! “好,既然林兄诚心问起,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薛淞定下了主意,他脸上先做出些为难之色,而后一咬牙,清了清嗓子:“有道是疏不间亲,小弟原是很觉为难的,但林兄的心情,小弟感同身受,林兄只当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吧!” “贤弟尽管说来,愚兄感激不已!”林如海连忙道,他从薛淞的神色中感觉到了有些不妥之处,心中不禁有些惴惴起来。 “林兄,旁人都把贾史王薛四家列在一处,以为这四家都是老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好事者称我们几家为金陵四大家族。其实,从前的薛家在这四家中,只是凑数的存在,与其余三家之间也并不是平等的!”薛淞坦然道,他相信林如海也是明白的:“薛家是豪富的皇商,经营得不错,但也要巴结着贾王两家,以此换来两家的扶持;为此,薛家每年要以节礼的名义给两家送上大笔的财物,从不敢怠慢。” 见林如海神色尴尬,薛淞坦荡一笑:“林兄,我此番话并不是发泄对着两家的不满,而是想告诉你,薛家与他们只是利益上的关系,所以,我的话,是作为旁观者而说的,不掺杂着人情,这样才能公正些!” “贾家,我与之来往不多。当年会试,先荣国公也曾邀了我父子过府相见,对小辈态度颇为和善,只是,后来我在殿试前病重,只得黯然回乡,等待下一场。三年之后,小弟侥幸得中进士,之后便要忙着在各衙门里辗转观政,贾家那里来往甚少。先荣国公过世后,两房并未分家,依旧住在一处。长子贾赦承袭了爵位,但国公史夫人最喜欢的是次子贾政,贾政如今居住在荣禧堂奉养其母。” “荣禧堂?”林如海一愣,他知道荣禧堂历来是荣国府当家人的住处,意义非凡,这贾政身为次子,竟然占据着,这岂非僭越?文臣们最讲究的是礼仪规范,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大不妥当的,此事他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妻子说起贾家来,也全是讲的贾家的好处。 林如海不禁深思起来,在接触中,他觉得贾政是温良恭让的君子啊,难道是他识人不明?这样明着坏了规矩的事他都不知晓,那么,以往他对贾家的好印象,有没有错误?这关系到对女儿的安排,林如海可不敢马虎对待。 薛淞看出了林如海的犹豫,但他却不能说出太多,以免召来猜疑,你不是和贾家没什么来往么,怎么对人家的内情那么清楚,是何用心?而且,林如海与贾家毕竟是姻亲,他一个外人,也不方便多掺和。 “林兄,你在京城里也有不少同年、同门,何不拜请他们也打听一番,看看他们是如何评论的。实在不放心,不如派信得过的心腹家生子上京去打探一番,花费些银子,从贾家下人处听到的的消息怕会更加准确些!”薛淞提出了建议。 就荣国府上那筛子一般的情形,那些嘴上根本没有把门的下人们在银钱的引诱下,呃,说不定都不用银钱,请一顿酒,就能把贾家的内幕给卖得底掉。而知道了贾家的真面目,各种骄奢淫逸,男人不上进,没规矩伦理,坐吃山空的情形,林如海还放心让林黛玉去么?教养,这样复杂堕落的环境下,能被教养得好么,就书中柳湘莲对贾家‘只有门口那石狮子是干净的’的评价,只怕还会平白惹一身臊! 林如海默默点头,薛淞见状决定再加一把火。 “林兄,贾家我不太熟悉,也不方便多言语什么。只是,王家我倒是可以说一说。”薛淞轻笑着,把王家与薛家的纠葛一一道来,从王子胜算计薛淞,拿着薛淞投石问路,用薛家的千年檀香檀木向忠义亲王献媚,自己得到功名后王家的拉拢,到王子胜和王仁对薛瑾萱打的主意和无耻行径,都没有隐瞒。 “因此,薛家是与王子胜从此撕破脸了,也不愿意再让他上门了。不过,他送儿子、女儿上京,如今也不在金陵城,日后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薛家也能安生过日子了!”薛淞笑道:“我大哥行事不够果断,幸好老父亲心中清明,明白王家的性子,多年来掌管着薛家,也亲自教导侄子。我那侄儿,虽说才干平常,行事也略微鲁莽了些,但好歹也明白是非好歹,一心只向着薛家,又心疼家人,因此痛打了王仁,不惜和王子胜也翻了脸!” “我侄儿虽然侥幸中了个秀才,但骨子里却不是个读书人。但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就是不会拘泥着什么规矩啊,面子啊,让自己受委屈!”薛淞哈哈一笑:“王子胜再有自己的盘算,也别想拿着舅舅的名头压着我侄儿,最多不过是上门来打些秋风,沾点好处罢了,谁家还没些糟心亲戚呢,那也只好认了!” 林如海听着,心中却生出丝丝苦涩和羡慕,他此刻宁愿膝下也有这样一个儿子了,不需要多么聪明出色,能承继家业,爱护家人,便是极好了的。只是,唉!他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转移开了话题,喟叹着王子胜竟然如此行事,而薛王氏身为薛家主母,也理当以薛家为重,如此偏向娘家,也有些不贤惠! “其实呢,我那大嫂倒也不是坏人,平日里对人也算和气,就是脑子有些糊涂,不能识人,囿于亲情,心中偏向娘家,耳根子又软!”薛淞苦笑一声:“当初她嫁入薛家之时,薛家尚未起来,虽有个皇商虚名,其实也只是商人而已,她那算是很下嫁了,连她的嬷嬷都私下里抱怨,为她委屈,说自家姑娘忠厚老实,王家上下都有些看不上她,觉着她无用,才贪图薛家丰厚的聘礼和好处,让她远远地下嫁到门第低的人家来,真正狠心!有时想想,她其实也挺可怜的,我们父子也不忍心对她苛责了。好在,我大哥和侄儿不糊涂,能把控着薛家,让她养尊处优地过活便是!” “唉,所以即便是女子,也该读书明理啊。听说林兄给女儿找了进士做老师,这才是教养女儿的正道!”薛淞不着痕迹地提醒着林如海。 林如海闻言,倏地想起贾敏在世时,曾和他说起一嫂贾王氏不如大嫂张氏知书达理,抱怨说不知王家是怎么想的,也是堂堂的伯爵府,家世财势都不差,竟然家中的姑娘都不读书,些许认得几个字,会看账本管家就行了,真正是眼光短浅,这让贾家也面上无光! 林如海想到这一节,不禁心惊起来。贾家如今正在管家的可是贾王氏,在书香门第出身的林如海看来,史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家中教养姑娘的责任,多半要让媳妇承担。而一个不读书不认字的女子,真的能教导得好女儿么,江南一带文风昌盛,中等人家的女子便鲜有不识字的了,否则会让人笑话。 还有,贾敏向来与大嫂张氏投缘,与贾王氏则是没什么话说,虽然她没明言,但林如海看得出来,她与贾王氏姑嫂之间关系不算太亲密。如此,贾王氏会对女儿上心么?据薛淞所言来看,王家这家风,可不算仁善温良啊! “唉,毕竟是林兄果决!换了是我,那么小的女儿,可舍不得她离了膝下呢!父母不在身边,虽然外祖母、舅舅都是至亲,会对之关爱备至,但小女孩子心思敏感,若有要求,只怕也不好意麻烦别人;受了些委屈,也不敢开口抱怨,哪里会有在自己家那么自在呢?”薛淞又感叹道。 “贤弟啊,愚兄何尝舍得!”林如海长吁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是为了女儿考虑,才想着忍痛别离啊!这丧母的姑娘,无人教养,日后的婚事可都为难啊!” “唉,林兄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啊!”薛淞感叹着,忽然眼神一亮:“林兄,那你也可以请个有身份的女先生来教导世侄女啊,那也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你看我家,小弟请了从宫中出来的女官,同时教导着女儿和侄女,读书,管家和世事人情,都教得很好,受益匪浅。林兄能大手笔请到进士西席,再花上心思请上位女先生,也不难吧?等再过几年,世侄女大了些,那时去京城,由老国公夫人提点,带着交际,岂不是更加妥当?这样,林兄既享了天伦之乐,又不影响世侄女的婚事,两全其美啊!” 林如海闻言心中一热,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条路也是可行的。请身份高贵的女子来为玉儿之师,自己这个家世地位,要办到还是可以的,总比请贾雨村要容易吧?即使在扬州做不到,他在京城里还有些友朋同门的,他们人脉很广,尽可以拜托他们的!玉儿心思敏感,贾家人她对她而言,其实也是陌生人,过得哪里能像家中一般呢,难免会有不开心的地方。这孩子身体娇弱,若是郁积在心,可怎么了得! “贤弟,听你一席话,让愚兄豁然开朗啊!”林如海感激地对着薛淞拱了拱手道:“愚兄回去再仔细思索此事,多谢了!今日这席话,愚兄绝不会对人说的,贤弟只管放心!” “不敢当,不敢当,林兄客气了!”薛淞也暗自舒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了,只希望林如海仔细考量后改了主意,林黛玉的命运能因此改变! 再凄美的爱情和还泪,也比不上自在而顺心地活着! 第201章 薛家父亲72 从金陵城回来后, 林如海不敢怠慢,立刻不停息地写了好几封恳切的书信。之后,他找来自己信任的奶哥哥, 托付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 他要奶哥哥悄悄地上京,把这几封书信分别送给他的几位好友同年,再带来他们的回信。在逗留京城的那段时间里, 要想方设法打听到如今贾家的情形和世人的风评,不用吝惜银子,这可关系到小姐的前程安排, 要紧, 要紧! 奶哥哥是和林如海一起长大的,对林家很是忠心, 这些年来,林如海一直安排他在外打理林家的产业, 贾家的人对他也不太熟悉, 因此不虞会被人认出来。奶哥哥知道林如海对唯一女儿的重视,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定然不会负了老爷所托, 必会在京城里打听个清清楚楚, 让老爷得以做出正确的抉择。 奶□□夜兼程地赶路, 到了京城, 径自住进了早就订好的一处宅子里。安顿下来后, 奶哥哥就带着林如海的书信一一上门去请安了。林如海的朋友们接到书信后,觉得责任不轻, 也非常慎重,斟酌了好几日,才写下了回信, 很诚恳,也很客观,诸事娓娓道来,很让人信服。林如海接到信后,深受震动,此为后话。 在等待那些大人们回信的日子里,奶哥哥也没闲着,他忙着用各种方法去打听贾家的底细呢。 贾家已经和王家谈妥了贾琏和王熙凤的婚事,如今在紧锣密鼓地在走礼筹备中,上下人等都忙得不行,不免有些纷乱。平常人或许感受不出来,但看在多年后再见的奶哥哥眼中,顿时就觉得与当年贾敏初嫁时那规矩甚严格,声势赫赫的荣国府就显出了不小的差别来了,他心中不禁感叹,贾家是不比从前了! 贾琏娶王熙凤,这是贾家和王家的联姻,对两家都是大事,因此这婚事准备得很是隆重。奶哥哥寻到了门路,让身边人打听到了许多消息。 王家为表示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给王熙凤准备了丰厚的陪嫁。王子腾逼着王子胜掏了老本,自己又出了不少血,给王熙凤厚厚地添了妆。 王子胜原是心疼不舍得的,哪里有为女儿这样耗费的呢,王子腾特地来与他说明白这桩联姻的重要,日后王熙凤会成为贾家的当家主母,王家岂能丢了这个面子?今日王家十里红妆地给她争了这个脸,她在贾家的腰杆才能硬正,她也会念及娘家的好处的! 王子腾出面了,这一番话王子胜也不得不服,给王熙凤的嫁妆便赠加了许多,加上王子腾夫妇的大方赠予,王熙凤的嫁妆非常丰厚,都胜过了当年王夫人。 王子腾的所为很快便‘传’到了王熙凤的耳中,她对这位权势显赫的叔叔又是崇敬又是感激的。对比着自己无能的父母,自己跟着他们时,哪里有今日这样的前程?那时她处境尴尬,还为了给王仁出力平白惹了一身躁! 王熙凤想起事败时被赶出去的狼狈,心中便愤愤不已,除了恨薛家外,对自己父母也不乏埋怨之情。没想到,她为家中尽心尽力的,父母却还吝惜那一点嫁妆,哼,可比不得叔叔大气慈爱! 贾家也下了本钱,聘礼丰厚,预备下的排场也甚大,贾赦对此很满意,认为这才是府中大房继承人的应有待遇,可见他们父子在家中的地位还是受到尊重的。其实啊,如果贾琏娶的不是王家的姑娘,那断然是享受不了这番礼遇的,史夫人尽可以用家中没有从前兴盛,凡事要节俭的理由来堵他的嘴了。贾赦这一房在府中不过是占了个虚名儿罢了! 这些话可是贾家的下人、管事们的言语,他们说,只看那‘荣禧堂’里住着的是谁,便知道这荣国府是哪家的天下了!只要老太太在世一日,这情形便不会有改变的,至于以后么,宝一爷衔玉而生,是有大造化的,大房在一房面前,还是不能翻身的吧? 至于贾家的许多秘闻杂事,比如西府自敬老爷出家修道,不理世事后,珍大爷便一人独尊,再无人约束,如何奢侈好色,珍大奶奶被气得忧病而死;自国公爷去世,府上外表上仍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但却是后继无人,王家是后来居上,要不府上为何对于王家联姻那么上心呢!还有,府上也因此少了许多来钱的门道,好在根基深厚,老底子不少,怎么也能好生过个几十年吧?至于府中下人借着主子的势力各种肆意妄为,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那更是多了去了;人浮于事,从最下等的婆子、小厮,到最上面的管家,大家全都想着如何从府中拿好处,占便宜,那也根本不值一提了 ...... 林家是书香世家,家中人口简单,规矩清明,往来的又都是文臣,奶哥哥一直在江南老家管事,哪里见过像贾家这样的情形,收集到这些消息时,深为震惊。再三核实之下,发现这并不是虚言,对贾家的印象顿时一落千丈。他打定主意,待到回到扬州城后,定然会如实告知老爷,劝说老爷要谨慎考虑,姑娘若送去这样的地界,哪里能教养得好,只怕还会受许多委屈呢! 林如海的朋友们陆续回了信,奶哥哥也不敢多停留,林如海还巴巴地等着他的回音呢。他和来时一样,一路赶着,用最短的时间回到了扬州城。 林如海听着奶哥哥的禀告,脸色变幻,有些不敢相信,印象中体面煊赫的国公府竟然坠落得如此迅速么?等再细细看过了朋友们的长信之后,心中再不存侥幸。他黯然叹息一声,暗自打定了主意。 林如海一个人在书房静坐了许久,自己默默磨墨,斟酌着言辞,给贾家回了一封信。 一十天后,史夫人接到了林如海的回复。林如海在信中言道:黛玉身体娇弱,日常都是请名医精心调养着的。自然,这一层他不担心,相信以国公府的富贵和老太太对外孙女的疼爱,自会对她处处上心的。只是,黛玉自生下来便生活在温润的江南,怕适应不了北方的水土。自己如今膝下孤单,也委实舍不得与爱女分离。不如,过得几年后,等到黛玉再长大些,再送她去老太太身边尽孝? 再有,府上如今正在为贾琏的婚事忙碌,这当儿,他也不敢让老太太为黛玉操心劳神,这可是不孝!贾敏若是身后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情形的。 随信而至的,还有林家送上的一份贺礼。史夫人看了信后,对林如海的婉言谢绝难免失望。但她是外祖母不假,但黛玉却是林家的女儿,林如海这父亲做主了,贾家也不能勉强啊! 再说了,林如海提出的理由,她也没法辩驳,她能不顾林黛玉的身体,强逼着林如海把女儿送来么?她要这么做了,不说会被人在背后非议,林如海怕也会心生不满的。贾家要接林黛玉来,是为了不断了与林家的联系,可不是要与这有出息的女婿交恶的! 唉!史夫人惋惜地叹息了一声,那只好再等几年,黛玉身体安稳些,再接她来身边了。那时她已经初长成为妙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与宝玉相处起来,也是来得及的! 既然如此,那么贾家只能集中精力,先料理好贾琏与王熙凤的婚事了。 过了几个月,薛淞接到了林如海派管家送来的书信和礼物。林如海告诉薛淞,他已经做过了调查,觉得薛淞所言十分有理,送林黛玉上京是他考虑欠周了。他暂且把林黛玉留在身边,日后即使再送去贾家,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京中朋友已经答应为他寻找合适的女先生来教养了。永明帝近来身体不好,太医诊断说患了眩晕症,时常头疼头晕,有时都难以理政,所以宫中会放出一批宫人来为之祈福,到时或许能挑选出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他们也请人在各地留意有无才德兼备,愿意托身他府上为师的的女子。相信这个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林如海对薛淞的提醒十分感激,他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那些名贵的笔墨、字画、锦缎药材之类的倒还罢了,其中一份是十分珍贵的,那就是林如海多年来详细注释的经义文章和当年的读书笔记,还有他自己整理出的时事策论要点等。林如海在信中对薛淞一再表示了感谢,并说了,听闻薛虬即将下场乡试,他这世叔也希望能为之尽一分力。如果薛虬有意,可以给他来信,他也很乐意忝颜指导一一 这份礼物实在是及时雨!薛淞见了也是感叹林如海深谙送礼的门道。 林如海是真才实学的探花郎,在翰林院待过几年,专研过文章,熟悉朝政,又担任巡盐御史,有实际行政经验,这些薛淞是自叹不如的。 薛淞虽说是少年得志,仕途顺畅,但他又自知之明,如果没有前世的底子,他想得到功名,绝没那么容易。即使如此,他会试的排名依旧排得很低的,如果不是临场装病,当年殿试,必定只能当个三甲进士。三年后,永明帝把他提到一甲来,那是酬功作弊,并不是他本人真的有这水平! 如果说薛淞算读书还不错的话,林如海就是真正的学神学霸了!放在现代社会,一个全国前三名的考生,放在哪个高考培训班里都是金字招牌!况且,论起理政经验来,林如海执掌巡盐衙门多年,可比薛淞这专业人才强! 林如海送出这样一份礼物,可见他心思敏锐,知道别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另一方面,这也是他表达诚意,想与薛淞拉近关系。 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林黛玉吧,要给女儿多结下一份善缘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啊,薛淞感叹道。 薛虬拿到林如海的札记后,立刻就埋头研读起来,之后很惊喜地告诉薛淞,这些对他大有帮助,他觉得整个人仿佛感悟又深了一层,林大人不愧是探花郎,果然不凡! 薛淞闻言默然许久,心情复杂。从本心而言,他其实想和林家保持距离的,怕和贾家牵扯上,但这一点,他也无法与家人明言。那么,只能斟酌着处理吧。 林黛玉身世凄凉,林如海对他也表明了友善和诚意,如果有能力时,薛淞也愿意援手一一。 一晃又过了大半年,薛淞的三年孝期已满。但他没有立刻回到京城,因为乡试在即,薛虬要下场了,他们全家在等待这个结果。 第202章 薛家父亲73 薛虬乡试成功与否, 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前程,与薛氏一门关系也甚大,连薛霖也对他期望甚高。他如今也想明白了, 薛家兴起,一大半是薛淞的功劳。薛淞做了官,为朝廷立了功,薛家才得以挣脱了皇商的门第, 得到了人们的尊重, 别的不说,这些年来王家对薛家态度缓缓地转变, 从以前的居高临下到后来的平等相待,就让他深有感悟。 薛霖觉得, 自己这一辈是不用担忧的,弟弟总会帮扶着的。等到家业传到薛蟠手上,这个儿子是个平常人, 这辈子功名只止足于秀才了,他对薛蟠的希望也就是能安稳经营家业,以后成婚生子, 他再从小培养孙子就好。或许能有惊喜呢,也未可知? 这年代是‘万事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以士为首,其实指的是那些能读出书来,得到功名做官的读书人。商人再是有钱, 在高官显爵面前,那也是要低一等,需要赶着逢迎依附的。哪怕是正当经营的商家, 身后有人支持,才能更好地立足,否则官府看着你就是一头肥羊,可以使劲地薅! 指望不了薛蟠,那薛家能否一直有依靠,便要依仗着薛虬了,还有薛瑾萱,如果叔父和堂弟都是做官的,那身价便不同了。如今薛虬和薛蟠兄妹也情分不错,薛霖自然盼着这侄子越兴旺成功越好。 就这样,薛淞在阖家人的殷殷期盼中迎来了乡试。八月金陵城暑气尚未消散,薛淞在京城居住了多年,对这闷热的天气很不适应,这一场乡试,可受了不少罪!九天考试结束后,薛虬像被霜打了的小白菜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等到恢复过来,一向敬鬼神而远之的薛虬就心有余悸地主动跟着母亲和妹妹去各处寺庙、道观里去敬香,前所未有地虔诚地求满天神佛保佑,让他金榜题名吧!不然,这样的罪,他还得再受一回,太难熬了! 方氏听着薛虬的祈祷,一时忍俊不住,与女儿相视着笑了起来。晚上,方氏把此事告诉了丈夫。薛淞也不禁失笑起来,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好像也有这样的表现。幸亏那时也是侥幸名列孙山之前,才免遭了两回罪。想不到轮到薛虬,也重复了他当年的表现。 笑着笑着,薛淞的笑容就慢慢收起,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晃,许多年便过去了,那时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对书中的未来虽然也存着担忧,但还是挺乐观的。随着步入仕途,见识过真正的封建王朝是什么样的,他便越来越谨慎,越来越警惕起来。昔日的显赫门第,倏忽之间门问罪沦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在户部,一年中总会遇上过几回官员贵爵被抄家,家产由衙门发卖的,那些事例真正让人心惊。 薛淞不是‘雄心勃勃’的人,对风波诡谲的官场,他其实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想到妻儿和家族,他也没法潇洒离开,视富贵如浮云。 真的做个平民百姓,在这个时代,也绝不能逍遥度日,要么仰人鼻息地去巴结贵人,要么就得看自己的运气,想想书中的石呆子,不就是怀璧其罪么? 唉,薛淞时常怀念他来之前的世界,那才是一个人真正能自由平和,有尊严生活的地方! 现在,他不但要悖逆着自己的天性,还要期盼着薛虬‘出息’,哪怕自己对这科举心中很反感,但是没有功名护身,薛虬的一生会走得艰难的! 很多事情,并非是你想做的,但不得不做!看似有许多选择,其实真正能走的路却是寥寥可数的!这就是他对薛虬灌输那些与这时代格格不入观念很谨慎的原因,薛虬如果真的深受影响了,这一生就没法过得舒坦愉快了。 或许是薛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乡试发榜了,在众人忐忑不安地静候消息时,奉命去看榜的小厮们欢快地奔跑着回来报喜:虬哥儿中举了,恭喜老爷,恭喜虬哥儿! 顿时,整个薛府都沸腾起来了。下人们齐声向主人道喜,方氏一叠连声地命人准备红包喜钱,预备着给即将前来报喜的官差放赏;管家早把一切安排妥当,一会儿就在府门口燃放鞭炮,散发铜钱、糖果,向众人展示薛家的荣耀;薛淞也长舒了一口气,命给下人们额外发上两个月的月钱,也沾沾主家的喜气。 薛淞再细问看榜的小厮,才知道薛虬虽然中举了,但名次排名并不算高,大约是在那桂榜三分之二之后吧。薛虬听说后,还有些怏怏的,薛淞却丝毫不在意,对儿子说,他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他可是倒数第二呢,你祖父不也是欢天喜地的?再说了,他这是在江南省科举的啊,中举足可以自豪了! 薛淞确实欣慰,从此之后,薛虬也算有了功名的人了,他的前程和未来也有了保证,举人就可以谋一个官职,至少有这身份地位,他就脱离了庶民的行列,大家都要给以尊重。日后,他是愿意再更进一步,继续科举也好,或者不想汲汲于功名,想要随心自在些也罢,都可以由得他去了! 只要薛虬有了可以立足的依靠,薛淞作为现代人,是没有必须让子嗣出人头地的野心和渴望的。能逍遥轻松地过一生,在这里才是最大的福气! 以前,他虽然也在起点网站上充值看文,但从没把自己代入过那些王霸之气一露,便能叱咤天下的主儿。嗯,他更喜欢的是种田文,那才更加真实,也活得轻松些! 薛霖也带着一家人过来庆贺,薛蟠满脸笑容,乐呵呵地和薛淞商量着如何摆酒庆贺,堂弟如此出息,他也觉着脸上光彩。叔叔堂弟对自己很好,日后啊,少不得会关照自己的,他就跟着沾光,这样不轻松么,为什么要争强好胜的?薛瑾萱也心中欢喜不已,薛虬的中举,对薛家是很要紧的,他虽不是自己亲弟弟,但这年代,堂弟和亲弟弟也相差不大的。 接着,薛氏宗族也上门来道贺,大家表示要为薛虬中举大大庆贺一番。薛淞明白这也是为了张扬薛家在金陵城的声势,也就没有拒绝。 摆酒设宴,拜访座师,应酬交际,一连热闹了好些日子,才恢复了平静。薛淞此时,和方氏商议起了回京的安排。 三年孝期已满,他总不能一直逗留在金陵城。之前,吴尚书和户部的上司都来信催促过,忠顺王爷派人来问过他的打算,道日后尽有他的前程,这表明了是忠孝亲王的意思,他更加不能拒绝了。之前,他延迟了归京,解释道,要在金陵城等待薛虬参加乡试,诸人都可以理解。现在,他必须回去了! 临行前,薛霖一家为弟弟饯行,薛淞特别嘱咐了薛蟠许多话。薛蟠满口保证,道自家绝对不惹是生非,会跟着父亲好生打理家业,叔叔尽管放心。薛老爷留下的休书,薛淞也拿给了薛霖过目了,薛霖也明白了父亲的担忧,经过王仁一事,他对王秀云也管束严格了许多,如今家中大事,王秀云也插不上手,再说今王子胜一家也去了京城,料想无妨的了。至此,薛淞也放下心来。 但让薛淞和方氏觉得有些难办的是对于宋先生的安置。宋先生教授了薛舒辰和薛瑾萱数年,平日里兢兢业业,毫不藏私,两位姑娘都受益匪浅,薛家人对之很尊重感激。宋先生一向居住在薛淞这边,与方氏相处甚好,彼此结下了一份情谊。她是薛淞请来的,薛淞举家上京,按理来说,她也应该跟着一起行动。 薛霖本和薛淞商议,有意延请宋先生到他府上继续教薛瑾萱,待遇不变。无奈宋先生虽然对薛瑾萱印象不错,但觉着与王秀云的为人处世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婉言谢绝了薛霖的邀请,与薛瑾萱依依作别。但她在宫中多年,也不愿再返回京城了,她终究要叶落归根的,还是江南的青山绿水,吴侬软语,那温润的人间门烟火更适合她。 宋先生是梁溪(今无锡)人氏,但她与家人疏远,同父异母的弟弟总窥觊着她手中的财产,想着把自己庶子过继给她。宋先生不耐其烦,准备离宋家远一些,在姑苏安置下来,那里有她母亲留下的一处幽静小宅子。她这些年积蓄颇丰,加上母亲的嫁妆,足够生活了。 方氏劝说不成,也尊重了她的决定,便请宋先生与他们一家一同上路,准备路过姑苏城时,一家人停留个几日。要眼见着宋先生好生安顿下来,她与薛舒辰才能放心。这几年,她们相处一场,也是拿对方当做友朋相待的。 宋先生也不推辞,她明白,自己孤身一个女子,即使是在姑苏城这样一个平和安定的古城里居住,也难免会有人找麻烦。如果能向众人显示出有做官的亲朋好友当靠山,那才能安枕无忧。 薛家的船只抵达了扬州。薛淞又想起林如海接受了自己的劝告,事后不忘馈赠厚礼,行事十分妥帖。薛虬乡试后也感激地表示多亏了林大人的笔记、文章,否则参加乡试的竞争者很多水平也在伯仲之间门,自己未必能超过人家一线。薛淞想了想,便备了份礼物,派人往巡盐衙门送了帖子,准备前去拜访回礼。 再见到林如海,薛淞听他细细说起自己的安排。他回绝了史夫人的提议后,便让林黛玉安心承欢膝下,设法给她安排妥当。 他想起自己有位远房姑母,一生只生了个女儿,如今丈夫去世,庶子要去外地做官。庶子生母还在,她觉着相处尴尬,不愿背井离乡地跟了去,也不方便去女儿家,独自一人住着也挺孤寂的。林如海知道后,便诚恳地请她来林府,帮着他照顾林黛玉。 那林姑母考虑了之后,便答应了下来。虽然是远房侄儿,但毕竟也是林家人,她到林如海家中,可比去女儿家要来得名正言顺。再说了,林黛玉是林家的姑娘,母亲去世,无人照看,侄子请她帮忙,她是有这个责任的。 林老姑母到了扬州后,她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把林家的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照顾林黛玉也很精心,让林如海后顾无忧。林如海对此很满意,只是有一点不足。 “贤弟,老姑母管家是不错的,但是没读多少诗书,夫家也不是大户人家,许多东西,不能教授玉儿。愚兄也请人去找寻女先生了,只是这合适的人选,一时难寻啊!眼见玉儿也渐渐大了,那贾先生男女有别,不方便再执教下去了。他本也是有雄心的人,其实也不愿意在我这里埋没了。”林如海叹气道:“这可让我为难了,贤弟到京城后,若知道有这样的人选,请为我说合!” 薛淞听着,忽然心中一动,眼前不正有一位现成的么? 第203章 薛家父亲74 薛淞闻言, 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宋先生,这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宋先生知书达理,当然她的学问是比不上贾雨村,但教授林黛玉诗书礼仪是没有问题的, 女孩子又不用去考科举。最难得的是, 宋先生为人玲珑大方, 行事得体妥帖, 生性开朗乐观, 薛淞觉得她是集原书中薛宝钗和薛宝琴性格中的长处于一身的, 与人相处时觉得其人亲和,让人心情愉悦。而林黛玉心思细腻,多愁善感, 很需要有这样的长辈来加以引导和教育。再是世外仙姝, 在这个年代,她目无下尘的敏感性情也是不被主流欣赏接受的,不见书中最后连史夫人都评价她孤僻么? 宋先生,薛淞觉得如果她愿意留在林府, 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宋先生容貌端庄秀丽,现在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放在现代社会, 正是一位女性魅力十足的时刻。在这里,虽然已经算老大了, 儿女说不定都已经成婚,但也有句话叫做‘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位孤身女子,再加上手中宽裕,门前难保没有窥觊骚扰的小人。到时薛淞人在京城, 纵然愿意援手,只怕鞭长莫及,他的官职和势力还没那么大! 林如海如今还算位高权重,有这样一棵大树,可以为宋先生遮风挡雨;而宋先生教养林黛玉,又能帮着她了解人情冷暖,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作为女子要郑重对待的东西。这些,一般是母亲需要为女儿分析讲明的,但贾敏早逝,林府的下人们又没有资格教导林黛玉。书中林黛玉在贾府的一些行为,比如与贾宝玉的亲近,很不合男女要避讳的规矩,对名声很有碍。最后林黛玉不能顺利嫁给贾宝玉,她也就无路可走了! 宋先生在这个世界的女子中,算是少有的果决坚韧之人,勇敢,不认命,让人佩服!如果林黛玉能受到宋先生的谆谆教诲,性情、为人处世总该有些改变吧?再加上她没有从小进了贾家,那么她会不会走出另一种人生呢? 林如海听着薛淞的讲述,登时精神一震,心中欢喜起来。薛淞做事一向靠谱,那宋先生教授了薛家两位姑娘几年,薛淞言语中对其赞誉有加,可见是个出色的。宋先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是宫中女官,这身份和能力都是极好的,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于是,林如海便恳切地拜托薛淞和宋先生提一提此事,他许诺道,如果宋先生肯留在林府教导林黛玉,林家必会善待之,给予优厚的待遇和尊重,教导林黛玉几年,待到黛玉长大,宋先生愿意,可以一直与之相伴。若是想功成身退,林家也会为其安排好归处的。林家是姑苏望族,自可照应宋先生安宁度日。 回去后,薛淞立刻就与宋先生提起了这事,他冷静地给她仔细分析了一番,听凭她自己如何抉择。 宋先生没有立刻答复,回到自己卧处,认真地思索了一回,她有些意动了。回到姑苏城吧,她还未老,心中也担心会遇到不可说的麻烦,而且,如果每日里太过清闲,也委实会有些不惯。 她没有家庭,没有子嗣,虽然少了许多麻烦,但也难免有时会觉着孤寂。在薛家时,忙着教养着两位姑娘,与方氏相伴着,日子过得倒也充实,但回到姑苏,身边便只有丫鬟、婆子们了,只怕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这养老生活也挺苦闷的。 只是,这林家是不是好相与呢,宋先生有些犹豫了。 林如海能当了这些年的巡盐御史,哪能不知道人情世故,对上心的事,自然便要办得妥妥当当的。第二日,薛淞便接到了帖子,邀请他一家去林府,他设了小宴招待,也让两家小辈们认识一下。另外,林府也以林黛玉的名义,专门给宋先生下了帖子,按后辈的礼节来郑重相请。 这一点让宋先生感觉林家知礼节,不拿大,心中不禁就生出了些好感来,谁不喜欢被人尊重相待呢? 隔日,薛淞一家人和宋先生便去了巡盐衙门府。林家居住在巡盐衙门的后院,也是一处颇幽雅别致,带着大花园的宅子。巡盐衙门地位不凡,林家的住处也非常舒适宽敞,丝毫不逊色于薛府。 林如海与薛淞父子叙话,林老姑母带着林黛玉在花厅里专门招待方氏、薛舒辰和宋先生。 林黛玉在家守孝,平素也少有同伴,她与薛舒辰年相仿,又都是美丽灵慧的姑娘,两人一见面,便觉得颇为投契。林老姑母与方氏、宋先生说些家常人情,怕小姑娘闷了,便让林黛玉带着薛舒辰去花园里游玩。林黛玉起身向方氏和宋先生告罪了一声,才与薛舒辰款款离去。 宋先生见着林黛玉的容貌行止,心中暗暗点头,林黛玉与薛家的姑娘不是一种类型,但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可教!只是身体娇弱些,有楚楚脱俗之态。这样的姑娘,可见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林大人一片慈爱之心啊! 林老姑母受林如海之托,也留意和宋先生接触,宋先生的气度、言行举止都让她另眼相看。满意之余,林老姑母便很干脆地提起了欲聘宋先生为师的话题,并详细讲了一应的报酬待遇,月钱比起薛家来还要高一些,给她专门安排了了独门院子和伺候的丫鬟等...... 这待遇是挺优厚的,林黛玉按照父亲事先的安排,又特地来拜见宋先生。此时的林黛玉虽有些敏感,但高洁、纯美,又一直被父母爱护着,还未经历那些风霜雨剑,还没有后来的那种哀愁、犀利,宋先生见状,也心生爱怜,她于是点头答允了,表示愿意收下林黛玉这女学生。 林黛玉对宋先生也印象很好,比起贾雨村来,她更喜欢宋先生为老师。林如海见女儿和老姑母都对宋先生表示满意,也亲自与她见了面,两人相谈得不错,林家人口简单,家世清贵,宋先生觉得这差事也是挺体面省心的。于是,双方达成一致,当日便定了下来。 宋先生就在扬州与薛淞一家人依依告别,下了船,被林家派人的下人接去了巡盐衙门。薛家人对这结果也很高兴,这对宋先生和林家都是有利的,是‘双赢’,这是薛淞的话,大家觉着说得很妥帖。 薛舒辰尤其欢喜,一方面,她和宋先生亲近,很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安置,自己一家人要回京城,那是没办法的,但宋先生的安稳生活却被打乱了,方氏虽然赠送了不少礼物给宋先生,但她们母女还是觉得有些愧疚,如今她们总算可以安心了; 而且,薛舒辰和林黛玉一见之下,彼此都挺喜欢对方的,互相还赠送了礼物,以姐妹称呼。她听父母说起过林黛玉的身世和贾家的情形,对比起自己的幸福生活,薛舒辰对林黛玉不禁心生悲悯。 好可怜啊,这么小就失去慈母,只与老父亲相依为命,自己身体娇弱多病,那外家也不靠谱,去了那是寄人篱下,日子可不会好过啊!现在她能得到宋先生的关怀和教养,就能安心在父亲膝下尽孝,消除了那些顾虑,那真好啊! 无意之间促成这桩好事,薛淞心情愉悦,心中好奇地想着,在宋先生的教导下,不知林黛玉会长成什么样呢? 书中,林黛玉在贾家可完全是放养的,没人提醒她礼制规矩,没人手把手教过她管家、交际,那些‘俗事’尽管单调无趣,只有那些‘死鱼眼睛’才会整日讲究这些,但在这个世界里,却是不能缺少的。 把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拉进了凡间俗世,这结果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薛淞觉得,能够安宁富贵地过完一生,比起留给世间一抹凄美的影子,一曲爱情绝唱,要更加值得! 大半个月后,薛淞一家抵达了京城,安顿下来。 两天后,薛淞带着薛虬先去看望了吴尚书,向老师叙述了这三年来的经历。吴尚书闻知薛虬一举高中,深为欣慰。薛虬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举人了,此生只要坚持努力下去,大有可能追随着父亲,在会试中金榜题名,届时父子同为进士,那可是一则佳话。 “如此,你们薛家这一支便可以转型为书香之家了!”吴尚书对薛淞道。薛淞明白,这意味着他们会完全被士人们接纳,后代子孙只要不太拉胯,前程总不会差的,可喜可贺。 再递了帖子去拜访忠顺、忠孝两位王爷。他被授爵,也是两位王爷向朝廷提起他的功劳,才得以获得奖赏。那时,如果忠孝亲王把他的痕迹抹去,完全归功于自己兄弟,薛淞难道敢去与之理论不成?就是在现代社会,这种情况也多了去了,有此可见,两位王爷是体面人,有自己的原则,对薛淞也看重。 三年过去了,忠孝亲王在朝中地位今非昔比,举足轻重。永明帝近来身体不佳,许多政事都安排给了忠孝亲王处理。这时也没必要避嫌了,薛淞琢磨着,忠孝亲王上位,那是势在必行了,既然与未来的皇帝建立起了这层关系,那自然要紧紧维护着啊,薛淞不愿意奴颜婢膝,但也没那么孤傲清高 。 忠孝亲王知道薛淞是在吴尚书之后,便来拜访自己,心中暗暗点头。入京先拜吴尚书,那是尊师重道,应该的;之后便是来向自己道谢,可见其人不忘本。 薛淞见其心情正好,便与他谈起南洋金鸡纳树的效用。 薛淞原是打算由薛家主导种植此神树,但慎重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且不说选择合适的地方,去大量种植金鸡纳树,光凭薛家的力量会很吃力;如何做成金鸡纳霜,薛淞也不知道具体详情,这需要高明的大夫来研制。再说了,金鸡纳树有治疗疟疾、高热之效,这样的重要药材,还是让朝廷掌管为好。即使是在现代社会,民营企业也难涉足事关国计民生的行当吧? 所以,薛淞最后决定,还是把这消息禀告给忠孝亲王吧,日后可以借朝廷之力,做出金鸡纳树来惠泽百姓,不也是一桩大功德么?他已经命谢平去南洋采买这药材了,到时送到太医院去,做出成药来,像‘陈芥菜卤’一样能看出疗效了,那朝廷必会花大力气在这上面的。 第204章 薛家父亲75 薛淞的顾全大局更加让忠孝亲王欣赏了。他温言夸赞了薛淞一番, 并表示薛淞守孝归来,必是要起复的,他的功劳‘朝廷’都是记着的呢, 不必担心, 重点是要耐得住性子等待,‘朝廷’自然不会亏待有才德的功臣的! 薛淞平静地笑着答应下来,忠孝亲王是想着以后在他手上施恩吧, 这样最好,他不急于一时的利益,他等得起! 几个月后,吏部下达了文书, 薛淞重归户部, 仍旧任郎中一职,只是换了个更重要的部门, 户部尚书暗示道,他可要好好干, 不要辜负了忠孝亲王对他的期望。嗯,可见忠孝亲王的势力又扩大了! 薛虬回到了京城, 就被送到了国子监。国子监隶属于礼部,祭酒知道吴尚书和薛淞的师生之谊,对薛虬也另眼相待。薛虬已经是举人,国子监里大儒名师云集,这块璞玉,精心雕琢了几年, 更上层楼是大概率的事!如此,吴尚书和薛淞都会记着自己的好处的。 邻居孙博士已经升至国子监监丞,他对薛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可是一直铭记在心的。几年未见薛虬, 见薛虬俊朗英挺的模样,心中十分喜欢。他向薛淞拍胸表示,只管放心,他一定会好生关照薛虬的,把薛淞当做自己孩子一般上心。国子监哪些博士经义出色,那些策论厉害,哪些老师善于教授学生,他都一清二楚。有他督促着,薛虬也不会懈怠学业,下一场会试必能一举成功! 薛淞谢过了孙监丞,暗自想着,不意当年无意中的一些善举,能得到旁人的回报,圆了这个因果。读书人中,像贾雨村这样的败类也是不多的! 说起贾雨村,他的人生轨迹似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林如海改变了决定,林黛玉没有像原书中那样离开父亲,一进荣国府,贾雨村再没有护送林黛玉上京的功劳,也就不能趁此机会与贾王等武勋们拉上关系。他当初肯放低身段给林黛玉做西席,可不止是为了那丰厚的束脩啊,贪图的还不是能博个好前程? 但林如海也不是甄士隐那样的热心老好人,并无意于花大心思为其谋起复,他已经支付了高薪不是么,不亏欠了贾雨村,贾雨村是被贬黜的官员,他帮忙也要慎重! 贾雨村见从林如海处得不到更多好处了,便想另找出路。薛淞路过扬州之时,他已经向林如海提出了要去投奔朋友的意思,林如海客气地挽留了一回,也就应诺下来了。 后来,方氏与宋先生通信,知道林如海赠送给贾雨村一笔银子,宾主好聚好散了。 这下,贾雨村当不上金陵府尹了!薛淞又松了口气,这剧情又因他的插手发生了变化。如此一来,薛蟠也不会再打死冯渊了吧?书中最可怜的姑娘香菱,想必也不会重复那悲惨的命运了!虽然不知冯渊能否会一直珍惜善待她,最终的结局如何,但再差也会比沦为婢妾,被糟践磋磨死了强吧! 信中,宋先生也讲述了自己在林家的生活,她觉得开始林黛玉与她之间有些拘谨,性情也多愁善感了些,但在她的引导下,林黛玉性情开朗了不少,两人相处已渐入佳境。林大人和林老姑母对她也很尊重优待,她过得颇为顺心云云。 薛淞长舒了口气,为宋先生高兴,也为林黛玉而庆幸。他不知道林如海的命运是不是依旧,但林黛玉如果能刚强一些,哪怕最终还是要去贾家,但总归会有些地方不同了,自己放开了心胸,不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寄托在贾宝玉一人身上,日子会比原来好一些的。有林老姑母和宋先生在,想必也不会认贾家摆布! 林黛玉对于他来说,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他做不到为之殚精竭智,也没有这个资格!这样,他觉得已经问心无愧了! 薛淞眼下在户部的部门更加重要,但熟门熟道,很快就上手了。他做人低调,做事认真熟练,同僚和上司都对之都评价甚高。这些话传到忠孝亲王耳中,他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果然自己没有看错人。日后薛淞被提拔时,想必也无人会反对了。 王子腾自薛淞回京,也派人给送了一回东西,言语中的意思是两家是多年的老亲,本应该极亲近的,希望能调解薛淞与王子胜之间的误会和隔阂,不要因此生分了去。 薛淞客客气气地回了礼,但对王子腾的话却并没有做出明确回复。开玩笑,他恨不得与这些‘老亲’撇得越清越好,有这个好机会还不抓住么? 贾王氏也借着史夫人的生辰给方氏下了帖子,邀请薛淞一家人前来赴宴。史夫人的生辰,这着实不好无故推辞了。薛淞自己不愿去,公事要紧,随便编个理由,贾家也不能怪罪了。薛虬在国子监用功读书呢,不能前来,也只得向老太君告罪了。 薛淞不愿让薛虬在贾家人面前显眼,贾家可有几位与薛虬年纪相仿的美貌姑娘呢。如今王熙凤已经和贾琏成婚,贾王氏把这管家的事务交到她的手中。贾家人的德性,和在金陵时的经历,都让薛淞心中警醒。 薛虬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薛家如今是蒸蒸日上,他怕贾家会打薛虬的主意!万一不巧来个男女相遇落水,肌肤相亲之类的剧情,给贾家人缠上了可怎么办呢?必须严防死守啊,好在薛虬日常都寄宿在国子监,贾家就是有这念头,也无从下手。 方氏带着薛舒辰赴宴时,薛淞也再三嘱咐,要好生照应女儿,不许让外男冲撞了。那府里来往人员繁杂,免得惹出麻烦来。书中那调戏王熙凤的贾瑞,只是贾家族人,就可以在府中自由走动,难道就不怕遇上闺阁中的姑娘们?虽是那一幕发生在宁国府,但也可以想象一脉相承的荣国府的规矩如何了? 史夫人和贾王氏起先对着方氏母女态度很热情,对明丽灵慧的薛舒辰是赞不绝口,两人都给了丰厚的见面礼。方氏见状,也跟着提出去请了迎春、探春、惜春前来相见,把三人分别夸赞了一回,言道迎春温柔沉静,探春爽利大方,惜春年岁虽小,也可见大家千金的气派,每人送了一付镯子,一只金凤钗,一盒宫花,价值也不菲。 方氏立刻还礼,既显示出了薛家的知礼,也表明了薛家对老亲们客气而疏远的态度。贾王氏心中一滞,二哥还嘱咐她想法缓和与薛家的关系,她原准备此番从方氏入手,大家都是女眷,会好说一些的。哪知方氏如此圆滑,明明见到了王熙凤,却绝口不提金陵城发生的时期,言笑晏晏地只管着和史夫人闲话家常,都不给王熙凤引入话题的机会。 其实贾家也对薛淞一家很是上心,贾王两家已经有两代联姻,那关系是不用担心的,但原本不起眼的薛家,却出息了起来,尤其薛淞这一房,已经在文臣中站稳了脚跟。贾家也很想与之走近,但他家那疏离的态度让人很是无奈。 贾王氏望了方氏一样,抿了抿唇,方才三春出来时,方氏对她们姐妹温声称赞着,笑意盈盈的,眼中神情却是淡淡的,可见只是一种客套的应酬。对自己和史夫人有意无意的试探言语,并无一丝一毫的反应。 薛淞一家,是对贾家的姑娘,完全无意的! 如果方氏能听到贾王氏的心声,只怕她要发怒啐骂了:“你贾家的庶女,也敢窥觊我家已经是举人的虬哥儿?不过是顶了个国公府的名头儿,真当自己是什么高门世家了,好大的脸面啊!” 方氏还见到了那个因衔玉而生,在京城里也有些名气的贾宝玉,他在贾家的地位明显是众星捧月的。虽然早听说过史夫人偏宠小孙子,但亲眼见着,与听在耳中还是不一样的。 方氏出身书香之家,家中虽然不古板,但对礼仪规矩还是尊重的。这贾家是贾赦袭爵,那子嗣中本应是贾琏最为尊贵,怎的却被贾宝玉比到了地里去了?难道那贾宝玉是天纵之才,贾家人因此格外看重,可没听说过他得了功名,或是立了大功劳啊! 那也不对,自己丈夫的出息比起大伯子来,可强出了许多,薛家可说是因他而振兴的。但是,他们一家不是还守着这长幼的规矩,绝不去图谋薛家的基业么?宁可自己辛苦努力地经营营生,为了一家人生活更好些,为了给虬哥儿日后风风光光地成亲,给舒辰准备丰厚的嫁妆,都从来没有想过动大伯子一家的主意。 这贾家还是赫赫扬扬的国公门第,都比不上皇商出身的薛家懂得规矩伦理!那王熙凤在金陵城时看上去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就看不透本质呢,她现在管着家,看似是威风凛凛的琏二奶奶,但怎么却觉着是拿着钥匙不当家的大丫鬟呢?看着王熙凤在向贾王氏请示,方氏心中便直摇头,白长了一副聪明面孔,这还比不上王秀云了呢!王秀云现在虽然不当家,但养尊处优地享受着,不比王熙凤这劳心劳力也不落好的强? 史夫人骄傲地向众人介绍着自己的孙子,周围人也应景地纷纷夸赞贾宝玉形容出众,有大造化。方氏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心中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虽然贾宝玉色如春晓之花,面若中秋之月,着实是一付好相貌,但方氏的丈夫、儿子,哪一个不是生得俊朗英气的,有什么稀奇?耳濡目染,方氏并不喜欢阴柔的男人,觉得少了男子气概。况且,听说那贾宝玉也没正经去上个学,如今还在族学里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像他这个年纪,薛淞和薛虬都已经苦读得到功名。薛家难道就不是富贵人家么? 她着实看不出贾宝玉有什么大造化,只不过有个好皮囊而已!不过,这和她也无干,薛舒辰正与来做客的姑娘们在三春的陪伴下,去花园里游乐呢,方氏感慨了一回,也就不去想了。 史夫人目光从方氏身上略过,她眼光毒辣,看出方氏对着贾宝玉并不在意,心中便微微不悦。在她看来,贾宝玉那样的明珠美玉,竟然还入不了方氏的眼么? 也太拿大了些,他们贾家还是皇上眷顾的国公府呢,薛淞才出息了几年,薛家就能强过贾家了么?亏得她还喜欢薛舒辰明艳大方,考虑着可以作为宝玉娶妻的备选呢,真是看走了眼了! 那天,史夫人对着方氏就有些不冷不热的了。不过,方氏也没在意这些,薛淞都嘱咐她,不必与贾家太亲近,只要应酬过去就行。 好在,自此之后,贾家也没怎么打扰薛家了。 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了一年多,朝廷里出了大事,永明帝肝阳上亢,头晕眼花的情形越来越严重,御医也没有办法根治。眼见着这样下去,不但无力处理朝政,对自己保养身体也很不利,永明帝思虑良久,决定禅位给忠孝亲王,自己为太上皇,退居大明宫。 变天了!薛淞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默默地叹了口气,红楼梦的故事要展开了! 忠孝亲王痛哭流涕地辞让了三次,也没有成功。永明帝和忠孝亲王在朝臣面前好好表演了一出父慈子孝之后,举办了盛大的传位大典,忠孝亲王登上了皇位,改年号,是为泰安帝。 第205章 薛家父亲76 薛淞这些年来一直苦心地与忠孝亲王交好, 就是想着在下一任的皇帝面前,为薛家博个好归宿,千万不能重蹈原书中那种结局。否则,即使自己不被牵累, 在那个讲究血缘宗族的年代, 他如果对至亲袖手旁观, 必定是被人戳脊梁骨的。 况且,如果他不是出生在薛家,没有薛家给他提供的优越条件,他的人生恐怕就是另一种境遇了!相处了那么些年, 与薛霖和薛蟠、薛瑾萱也有了不浅的感情, 他能忍心见到他们遭殃么? 虽然心中断定忠孝亲王是最后的上位者,但真正等到尘埃落定,薛淞才算可以松一口气。泰安帝对他颇为赏识亲近, 他也算是为其出过力, 立过功劳的, 薛家如今也安分守己, 与贾王两家,已经渐行渐远,那可以得保全了吧? 泰安帝上位之后, 自己的生母贤妃便水涨船高, 被尊为太上皇后, 身份比起贵太妃甄氏便高出了一等,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了。他晋升嫡亲弟弟忠顺王为亲王, 由忠顺亲王执掌内务府,把皇家的内库和皇家除宫中的事务外都交到了他手上,打虎亲兄弟么。甄贵太妃一向得永明帝宠爱, 随着搬入大明宫,有太上皇撑腰,甄太妃在宫中的权势依旧显赫。这种情形,泰安帝一时也改变不了,这根刺扎在了心中,但他心计深沉,并不显于颜色。 谢平把东南商号设法购买到的金鸡纳树原材料送到了京城,忠顺亲安排内务府尽数买下,再召集太医院来研制。他人逢喜事,意气风发,对着薛淞倒是态度亲近如常。他见着薛淞言语中丝毫没有邀功的意思,心中反而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唉,皇兄刚刚上位,朝廷中的大权尚掌控在太上皇手中,皇兄不好就与之争夺,免得被朝臣们以孝道抨击,许多事情只能缓缓而图之。 不过,忠顺亲王转念一想,现在内务府是在自己手中了,薛家是皇商,只要他手松一松,让下面人多照应些薛家,薛家就能得到许多实惠,那也是一种补偿。他慷慨地向薛淞表示,内务府会大大增加给薛家宫中采办的份额,只要薛家安生办事,那就不愁富贵了! 薛淞谢过了忠顺亲王,也对泰安帝皇恩浩荡感激不尽,但他很诚恳地劝说忠顺亲王把要给薛家增加的份额减去了一大半,他所做的都是为人臣的分内之事,薛家担不起这样的厚赏! 泰安帝这样性情的人,是不会喜欢臣子依仗功劳而过度索取的。他赏赐你,那是他的恩惠;但如果你让他感觉贪婪,他纵然口中不说,心中必是记着一笔的。看看那赫赫扬扬的贾家,一朝就大厦倾覆,那就是前车之鉴啊!况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泰安帝能掌控大权之前,薛淞宁愿让薛家保持低调些,他怕会被那些老亲们惦记上。 泰安帝听着忠顺亲王的禀告后,心中暗中点头,果然薛淞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贤臣,与那些骄横贪婪的武勋们不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在朝中能最后确立起地位,那朱薯的功劳甚大,薛淞如果当时自己独自操办此事,或许会耗神麻烦了许多,但未必便不能成功。后来虽然他也给薛淞争了些好处,但自己心中有数,是比不上薛淞应得的。 他心中思索着,如果这回金鸡纳制成的药材真有奇效,那他就名正言顺地奖赏薛淞吧。这疟疾,在西南、东南那一带可是很让人头疼的顽疾。西南地方势力猖狂,当地的土司们对朝廷是阳奉阴违,割据一方。朝廷也派了兵将驻扎震慑,但那里湿热,多蚊虫瘴气,中原的汉人去了往往是水土不服,多会患上疟疾病倒,因此丧命者也很多。 万一西南发生叛乱,这朝廷的军队为疟疾所累,这平叛战局该怎么办?朝廷因此对西南的土司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能面子上占着一个名头,听凭他们分治,每年还要给予他们各种赏赐。 这金鸡纳,真是雪中送炭,来得及时啊!这疟疾问题如果能解决了,泰安帝便可以缓缓地收拢西南的权力,这给予土司们的巨额赏赐他宁可用在军费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都不能例外! 想到这里,泰安帝的目光不禁投向了大殿外。远处,那新近大力修缮过的大明宫高大巍峨,在一众宫殿中鹤立鸡群一般,越发显得金碧辉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飘来的欢笑鼓乐之声。那里是太上皇和甄太贵妃两人的安乐之所,自己的母亲太上皇后却独自居住在慈宁宫。 泰安帝眼中露出一丝阴霾,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 薛淞的生活依旧平静,他在户部兢兢业业地做事,薛虬在国子监众人的关怀下用功读书。东南海贸也正常进行,派人去买苗,买山地,栽种下白蜡树。这十年树木,总得几年才能看到成效,好在薛淞经过多年积累,底子还挺厚的,花得起银子。 当年薛淞说的那些营生,薛蟠就上了心,鼓动着父亲也跟着效法。反正叔叔在哪里买地种树,他们在旁边也买上一块;叔叔派去的人怎么做,他们也跟着做就是。 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精明能干人,但他心大得很,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命好啊!上头有叔叔和父亲依靠,内务府现在是赏识叔叔的忠顺亲王掌管,内务府的官员对他们薛家的态度也是亲切和蔼得紧,还给增加了不少采买的生意,这只要仔细上心些就行了,家中那些老人们都是做熟了的,不要如何操心。还有妹妹能干,算账一清二楚,账房先生都不敢糊弄,把家中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只管享受,不用管家。薛家比起祖父在时,更加兴旺了! 这不就很好了么,他只管做个一半甩手的掌柜,日子过得滋润,每日里不慌不忙的,空闲时候自己去找个乐子,听戏、喝酒,玩乐,很是快乐。叔叔在金陵城时,曾严厉地告诫他,不许他欺男霸女,仗势欺人什么的,若是敢这样做,出了事自己绝不会理会他的死活,任由官府发落他...... 薛蟠当时被吓得连声保证,道自己绝不敢做这样的事!他心中还觉着委屈,自己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怎么叔叔这样看待他呢? 在快活消遣时,薛蟠就想着,莫不是叔叔担心旁人看薛家眼红,怕自己和人争执起来,会被小人使坏陷害吧?对了,自己现在可是秀才了呢,是有功名的人了,被人抓着了把柄,告到学官那里去,可就了不得了! 学官可是有权革除功名的,要是自己被革除了功名,怕不要被老爹打死了!他自己也不干啊,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考来的呢!也是自己那时被刺激了一下,憋了一口气,和虬哥儿在一起狠下了一回功,换了现在,他是再考不中的! 他做什么要欺男霸女呢?他又不缺银子,要找乐子,秦楼楚馆的漂亮姐儿多的是,他犯得着么? 薛霖见薛蟠也肯收心跟着自己经营家业,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嗯,薛蟠也不小了,要考虑婚事了,还有薛瑾萱,是不是也要开始相看起来了?女孩子青春韶龄短暂,耽误不起啊!本来儿女的婚事,多是内宅主母操心,但就王秀云的言行、眼界,薛霖还真不敢把这重任托付给她! 薛霖有些犯难了,他心中叹息着,但他觉得也不该抱怨,当初薛老爷为他安排这桩婚事,对当时的薛家来说,是很有利的,薛家需要王家的扶助!既然得到了好处,那也该接受那不好的地方,他是商人出身,自然明白一桩生意,可没有一方可以占尽了好处的。 薛霖一边请官媒打探,一边拜请族人、朋友们给留意。薛蟠倒还好说,薛霖并不指望他能攀附高门,只要是中等门第,家世清白,最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最要紧的是知书识礼,能干,有心胸决断的才好,相貌也要好些,薛蟠喜欢漂亮女子。 可薛瑾萱,才真正让薛霖有些为难。女儿是个要强的,中意的是有前途的英杰,日后能做官家太太。所谓有前途,其实也就是有功名,薛家现在可不会与武勋们再联姻了。女儿憧憬的就是像薛虬那样的,她看似温柔淡泊,实则心中是有大主见的。如果寻个平庸子弟,那才是误了她的终身,再不会甘心的! 如果薛瑾萱和薛舒辰掉个个儿,怕这婚事就容易得紧了。薛淞的官职地位摆在那里,又是在京城,群英荟萃,每回会试,都有大批进士新鲜出炉,其中必有与薛瑾萱年纪合适的未婚男子。他也不求未来女婿是否高门,也不计较家中有钱没钱,他会给女儿准备丰厚嫁妆的。现在薛家也是有爵位的人家了,不再是有钱却地位不高的皇商,如果有薛淞这叔叔撮合,还是有希望的。 接到薛霖求助的信函后,薛淞沉思起来。如果薛瑾萱另寻良人,那‘金玉良缘’不就自然消散了么?这法子不错!他答应了薛霖,下一次会试时间不远了,他必会为侄女好生留意的。 王子胜夫妻在王熙凤出嫁之后,也不便再在京城逗留,王老太爷当初为了不让两兄弟发生龌龊,遗命让王子胜在金陵照料祖产的。王子胜也知道再呆下去,必会招致王子腾的不待见,夫妻两人只得返回了金陵城。 薛家已经和王子胜几近撕破了脸,王子胜也不好舔着脸上门来,他这个王家继承人还要在场面上走动呢,若是薛霖父子不给他留面子,也够难堪的了!唉,可惜薛家生意兴旺的,他却沾不到光了! 好在,王秀云虽然起先气恼他们,但在他悄悄安排她身边的陪房去解释劝说了几回后,念着兄妹之间的情分,态度缓和了下来,悄悄地与王子胜夫妻来往了起来,只瞒着薛家其他人。王家宗族在金陵城还有不少人,薛家作为姻亲,也不能断了和他们的来往,因此大家也就疏忽了。 正当薛霖正在为儿女们操心之事,却发生了不测。一日,他外出查看生意,好端端地走着路时,不小心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倒在地上,当即昏迷了过去。 下人们慌忙请来医生救治,把薛霖抬回了薛府,阖家惊惶。薛霖半边身体不能动弹,病势日渐沉重,医生也束手无策,说只不过拖时日罢了。 京城里,薛淞接到金陵城传来的急信,惊愕不已。 薛霖年纪也不算大,一直锦衣玉食的,保养得甚好,怎么忽然就要辞世了,不过是摔了一交而已啊! 原书中,薛蟠和薛宝钗也是早年丧父,因而命运才发生了巨变。难道,如今还是要延续这样的轨迹么? 薛蟠信中道,薛霖盼着薛淞回去,兄弟俩再见最后一面,这就是准备托孤了吧?薛淞不敢怠慢,立刻向户部里告了假,日夜兼程地再一次回到了金陵城。 病榻上,薛霖颤抖地握着薛淞的手,心酸地回忆了薛家一路发展的不易,薛老爷对家族的厚望,他们兄弟几十年来相处的情分,薛淞见着他面色枯槁的模样,心中也感触不已。 薛霖指着跪在床头的薛蟠:“你侄儿就托付给你了,你只管把他当做自己儿子一般管教!” 又严厉嘱咐薛蟠:“日后凡事听你叔叔的,安分守己,守住薛家的家业!”薛蟠连声答应着。 薛淞见状,轻叹了口气:“放心吧,大哥,我会看好蟠儿的!” 这份责任,他只能承接下来了,他没法拒绝将死兄长的遗愿! 第206章 薛家父亲77 薛霖离世,薛家人在悲痛之余,阖家人都忙碌得不停息。 薛家在金陵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家资饶富,尤其生意做得很大,和方方面面都有来往,薛霖这家主的逝去影响不小。薛霖年纪还不大,身体一向康健,生活条件优裕,这些年来薛家发展顺利,没什么烦难事,大家都觉得他至少也能活到薛老太爷的年龄,来个喜丧吧。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呢,可见人啊,享受的福气不能太过! 不是没有人窥觊薛家这偌大家业的,薛氏宗族、薛家的大管事们、薛家的生意伙伴,还有薛家的姻亲王家人,不免各自心中都有些盘算,想着借着这机会从薛家分一杯羹! 薛家的情形大家心中都明白,薛蟠才具平常,而且不比其父踏实肯干,那王秀云更是不太精明,倒是女儿比起哥哥来,聪明有决断,听闻薛家的内宅都是她在管着呢。但是,她毕竟只是女儿,哪里能抛头露面地插手外头的事务?如果,如果薛家没有那位做官的叔叔外,大家就能趁机从薛家撕下不少好处,或者拉走些生意了! 可惜啊,薛霖是个脑子清楚的,他病势沉重之时,立刻就往京城里寄了书信。薛淞回来后,揣着这心思的人大多都知难而退了。 薛淞,他们得罪不起,人家不仅是前途光明的文官,身后还有吴尚书支持呢,当今还未登基前,薛淞就在手下效劳过,比起旁人来,要多一份香火情。就是他自己,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惹恼了他,被他发作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也有人却还是舍不得罢手,比如王子胜,他觉着薛霖死了,自己就翻身了。他可是薛蟠舅舅,娘舅最大,薛蟠再混,也不敢不听自己母亲的话,公然忤逆吧?他也不贪心,并没想着吞没了薛家的家业,不过是得些好处而已。若是薛家闹起来,反而显得他们刻薄无情了,不值当啊! 王子胜脑子一转,这事儿啊,要先把自己妹妹搞定了。薛霖去了,王秀云可不就是正经的薛家老主母,换了在宫里,那就是母后皇太后一般的地位!薛淞再怎么着,作为文臣,也是要注重伦理规矩的,自己的大嫂总要尊重吧,再不能借着薛霖的名义打压,自找麻烦。 再说了,他以己度人,觉着薛淞也犯不着啊,他王子胜可没有动薛淞的利益啊!相反,他虽然恨薛淞,但对他心中还存着敬畏,如果薛淞有意和他分润薛家的利益,他也是愿意的,他王子胜不是那等贪心吃独食的人! 薛霖的后事办得十分隆重,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日子,王秀云和薛淞、薛蟠每日里忙着出面接待来客,薛瑾萱则带着下人们打理各种琐事,大家都神色憔悴,心中悲伤。 王秀云一朝失去丈夫,六神无主,思及薛霖生前对他的好处,又是伤心,又是惶恐。她在薛家过了多年心宽享受的日子,薛霖虽然也怪过她太向着娘家,但对她也一直善待,从未纳过姨娘,年轻时只纳了两个没名分的通房丫鬟,没给生下庶子庶女来给她添堵,比起旁的妇人们,她的命可好多了。如今,她怎么会不伤心呢? 薛霖可是薛家的顶梁柱,以前薛家都是丈夫给支撑着的,她只管安闲过好日子。眼下王秀云心中忐忑不安,儿子能像丈夫一样,担起薛家,给她们母女遮风挡雨么? 这当儿,王子胜夫妻便来见王秀云了,他来吊唁妹夫,慰问妹妹,谁也说不出话来,薛淞也不好阻止。 王秀云对着兄嫂抹着眼泪倾诉了一番,王太太贴心地拉着她的手劝慰,王子胜感叹了妹夫的英年早逝,又为薛家担忧起来。 “妹妹啊,这妹夫一去,外甥年轻没经验,下面的管事哪个是省事的,这账目交接,可不要被人蒙混过去啊!”王子胜显出一付为薛家着想的样子,提醒王秀云道:“不是大哥疑心重,只是那些都是外人,总是有自己私心的!只是妹夫在时,他们不敢放肆,只能表现得忠诚勤勉而已!” “大哥,这不用担忧,蟠儿也跟着他父亲锻炼许久了,守住家业还是可以的!”王秀云没有在意:“那些大管事是薛家几代的老人了,对薛家是忠心的。若是有人想歪心思,这欺瞒东家,一旦事发,薛家报官,他们也逃脱不了严惩。薛家一向对他们不薄,他们都是丰衣足食的,不会为了些银钱而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 “再说啊,现在薛家也不是普通商户人家!”王秀云很有底气地道:“咱们也是有爵位的了,蟠哥儿的叔叔又在朝廷里当大官,他现在在金陵城坐镇,哪个管事,哪家对手,想和薛家弄鬼,也会掂量一二!” “妹妹啊,你想得简单了啊!”王子胜立刻道:“大哥其实最担心的就是那薛淞啊!” 看着王秀云疑惑的目光,王子胜立刻诚恳地给她分析起来。 “妹妹你看啊,薛淞是薛家最有出息的英才吧,他确实有本事,有能力,有心计,连你二哥都对他另眼相看的!虽然他心高气傲的,压根看不上你大哥,疏远咱们王家,但说实话,薛家之所以能发达,摆脱了皇商门第,他功劳至大!不但在薛家宗族中被推崇备至,在金陵城官场上也是没人愿意开罪他,就是我那外甥、外甥女,怕也是和他很亲近的!” “可这样才让人担心啊!妹妹你想啊,薛家的家业那么大,财帛动人心,当年分家时,薛淞只按例拿了三成,大头分给了妹夫。不错,那是他主动提出的,可谓很有兄弟情义,但如今他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还能像年轻时那么清高不在意么?在官场上混久了,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的?而且,他与你这个大嫂一向不甚融洽吧,侄子侄女再如何,也终究隔了一层,还能亲得过自己儿女么?他如果动起手脚来,谁能防得住他,谁又敢去揪出他的错处来?’ “这个.......”王秀云听着这话,觉着很有道理,顿时慌乱了起来:“这怎么办呢?赶紧去叫蟠哥儿来,我要提醒他!” “蟠哥儿被薛淞笼络住了,哪里能明白你我这番苦心呢?”王子胜摇头叹气道,低头苦思。过了一会儿,方才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犹豫道:“不如这样,咱们只能管着大头儿吧。妹妹是当家主母,你要过几处要紧的铺子亲自查看,那是名正言顺的。” “可我不懂那些生意上的东西啊!”王秀云连连摇头,她何止不懂铺子中的门窍,就连账本,她也不太弄得清。薛家原来是老太爷、老爷亲自管着的,后来,大半是管家协助着女儿料理的。她轻松自在了十几年,这会子,哪里能有这本事? “只要妹妹出个名头儿,那些琐碎的事务,自有大哥来相帮,不用你费神!”王子胜拍胸脯保证道。 王秀云犹豫了一会儿,心中交战,终究还是选择依靠自己的兄长,自己的血脉之亲,薛淞对她的优势太大,她心中隐隐觉得畏惧。 于是,王秀云便派人去告诉王子胜提到的几个大铺子的掌柜,表示要亲自查看账本。这些掌柜的见主母吩咐,自然无二话,很快就把账本整理出来。王秀云派人取来,径自送去给王子胜,让他帮着掌眼,再根据账本去盘查铺子里的银钱能不能对得上。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吧,王秀云于是安心了。 只是,王秀云和王子胜都忘了,薛家可还有许多效力多年的老人呢,他们眼中,淞二爷的分量可比王秀云这主母重多了;还有薛氏宗族那些人,根据薛老太爷的遗命安排,他们能从薛家每年的收入中分成,自然对薛家上心;王秀云和王子胜这些行为自以为做得机密,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薛淞得知这个消息后,思索了片刻,命人把薛蟠和薛瑾萱召来,把此事告诉了他们。 薛蟠一听就跳了起来,他对王子胜这个舅舅可是厌恶得紧,只有母亲这个心软糊涂的才会相信王子胜是好心帮着薛家的!王子胜这么做,不是想着掌控薛家,就是琢磨着从薛家弄银子。 可恶,父亲刚刚去世,王子胜就打起他们孤儿寡母的主意来了!真不是人啊,薛蟠怒骂着,就要冲去和王子胜算账。 薛瑾萱也在一旁咬着牙,眼中迸射出怒火。不过,她比薛蟠稳重,连忙劝住了薛蟠:“哥哥,不要急躁,叔叔定是有安排的!” “不错,蟠哥儿,你要向瑾萱学一学,日后你要管着薛家的,怎么一点事情都沉不住气?”薛淞教育着薛蟠道。 “就当做不知道这桩事吧,暂且让王子胜猖狂一阵子。”薛淞淡淡地道:“你们都是读过书的,岂不记得春秋时有段故事:郑伯克段于鄢?”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暗中做好安排,等着王子胜自以为得意,人赃俱获之际,再一击必中!到那时,薛家便有理由,将此事公之于众,彻底与之撕扯开来。他不会在金陵城久驻,必须把这麻烦一举消弭,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厌烦无比!也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和王家疏远开来,让泰安帝看在眼中,让太上皇也无话可说! 薛蟠和薛瑾萱若是和那无赖攀扯起来,在身份上是处于不利地位的。那么,就由他来动手吧!还有,那脑子不清楚的王秀云,实在该给她个教训,她这薛家主母的身份...... 薛淞的目光缓缓地从薛瑾萱的身上掠过,眼中神色变幻。:,,. 第207章 薛家父亲78 王子胜已经和那几家大铺子的掌柜们私下谈好了交易, 他想趁机大捞一笔银子,那些掌柜的却想着借助着王子胜,摆脱薛家的管制, 架空经验威望不足的薛蟠, 只是他们忌惮着薛淞。见王子胜主动向他们伸出橄榄枝来, 双方是一拍即合,掌柜们心中早打好了主意,若是不慎被薛家发现了,那就推脱到王子胜头上去,薛蟠总不能去问罪自己的舅舅吧? 王子胜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他一边和掌柜们一起造假账本, 同时还让人盯着薛淞和薛蟠,观察这两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行径。 结果让他放下心来。这些日子, 薛淞忙着拜访前些时候来吊唁的各路官员, 和他们应酬交际, 对薛家的事情并不很上心。而薛蟠, 在管家们的帮助下整理生意, 四处巡查,每日里忙忙碌碌的, 但做事远没有薛霖那么谙熟老辣,也没留意到那些大掌柜们的手脚。 幸好幸好!就是说嘛,不是自家的产业,谁会那么较真呢,不过是个面子情而已! 时间过得很快,薛淞在户部请的假就要到期了,他在忙着做返回京城的准备了。王子胜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一块大石就此落了地, 恨不得自己过来帮着他打点行李,马上把他送走才好。 在临行前,薛淞办了一场告别宴,地点就放在薛家大宅里,听说薛蟠鞍前马后地殷勤帮着他张罗,薛家给金陵城亲近的官员们都发了帖子,包括金陵府尹,那是国子监里出来的人,薛淞和他叙起了交情。在这宴席上,薛淞会把薛蟠介绍给他们,请他们帮着关照薛家。 王家作为薛家姻亲,也收到了几张帖子,族长亲自把其中一张转交给王子胜。当年薛淞和王子胜发生龌龊,王家族长也听说过,不过,他们只知道那千年檀香檀木的事,至于王仁窥觊薛瑾萱,为了颜面,两家人都没有向外声张。 王家族长也觉着王子胜这事做得不地道,这不是坑人家薛淞么?看那忠义亲王的下场,幸亏薛淞有主见,才没有陷进泥潭里,心中必定对之是有芥蒂的啊!后来薛淞就对着王家疏远得很,连王老太爷的面子也不卖,那性子也是够决绝的了!王家族长想起王子腾的嘱咐,连忙敲打王子胜。 王家族长对王子胜剖析其中的利害,以薛家如今的发展和薛淞的前途来看,王家都要尽力和他们维系好关系,咱们两家是姻亲,薛家发达了,王家多少能沾光吧?你更是蟠哥儿的舅舅,以往的过节还能一直记着?但你若是和薛淞拧着对峙,岂不是让蟠哥儿和你妹妹为难,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子腾他也担心两家人的关系呢...... 还有一句话,老族长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你有什么资本和薛淞较劲,就凭借一个空头爵位? 王子胜本就心虚,再加上听说那是王子腾的意思,就是为了王仁考虑,他也不敢不听从啊。于是,嘴硬了一阵后,做出一付为了王家考虑,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答应了到时会去薛家赴宴。 宴席安排在晚间,那一日,王家族长等人怕王子胜再出幺蛾子,特意先去了他家中,邀他一同去了薛家。 来薛家赴宴的人虽然不算多,但那是‘往来无白丁’,除了薛氏宗族的族长、族老们,和薛家生意往来密切的大商家,还有金陵城的几位重要官员,金陵府尹也应邀前来了。薛蟠恭敬地侍立在一边,薛淞在与那些人亲近叙话之间,不着痕迹地把薛蟠介绍给他们,道这个侄子年轻不老练,恳切拜托他们帮着自己管教。薛蟠给众人行礼,众人也纷纷客气地应诺着。 见此情景,王家族长心中暗自感叹,薛蟠有这样的叔叔帮扶着,这前路便会顺坦许多。也怨不得他对薛淞亲近,与王家离心!他望了望身边的王子胜,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这到底是他的家事,只要王家与薛家大面上不差,他这个族长也管不了太多! 王家族长和王子胜上前来与薛淞招呼,薛淞与王家族长拱手作礼时,目光瞟过王子胜,微微一笑,态度淡然。王子胜只得尴尬地赔笑。王家族长见薛蟠远远地和别人说话,见着他们,却转过脸去,不知是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那薛蟠怎的看着王子胜的眼神是愤愤的,王子胜难道也得罪他了? 王家族长心中不禁一紧,刚想委婉地问一问王子胜,已经开席了,在下人们的伺候下,众人都落座了,他也只得忐忑地坐下。 酒宴开始,薛淞带着薛蟠先行向众人施礼,感激大家的善意,哀悼怀念亡兄,叹息自己的侄儿侄女从此无慈父可依仗。他口才出众,感情真挚,听来十分感人。薛蟠跟在一边流泪低泣,众人都为这手足、父子之情感慨不已,纷纷出言安慰。 薛淞敬了众人一杯酒后,忽然脸色一变,声音凌厉起来。他告诉众人道,薛家一向善待伙计,尤其是对跟随薛家日久,已经做到了掌柜、管事的,更是厚道,他们哪个人都是报酬丰厚,家中田产房舍齐备,奴婢小厮们伺候着!原以为兄长离世,他们会感念着薛家的恩情,尽心辅佐我那年轻的侄子。谁想到,兄长尸骨未寒,就有那无德无义之辈妄图吞没薛家财产,做出种种欺瞒不法的勾当来!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众人都也气愤起来。薛家宗族的人首先便跳了起来,那不就等于从他们手中偷了银子么,那能忍? 官员们也愤然,薛家如今是有爵位的人家,尤其薛淞那是进士,是文官,和他们是同类啊,那些掌柜的在他们眼中,是低贱之人啊,竟敢这般行径!这不但是薛家的家事,那简直是打他们文官的脸啊,必须严惩啊! 那几户大商家也同仇敌忾,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手下没有这样不忠诚的属下,这样背主的恶徒,众人共讨之! 薛蟠喝令下人把那几位犯事的掌柜们带上来,那几人前日被叫来薛府问事,立刻就被拿下了。薛淞和薛蟠这些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在盯着他们呢。铺子里可不只是一人管事,掌柜的并不能一手遮天。薛家一表明意思,就有人检举告发。薛淞连夜调来了算账的高手,加急审计了那些账本,那些弄虚作假的罪证弄得一清二楚。 现在,薛家把这些在众人面前展示,大家都表示,绝对不能轻饶过了这些歹人,金陵府尹更是下令,命人把他们带到官府收监,择日过堂,让官差先狠狠打一顿杀威棒! 那几人跪在地上,惊慌不已,尤其有两人本是薛家家生子,身契还在薛家,薛家就是把他们举家发卖去做苦工,也无人置嘴,那还有命在么?几人连连叩头求饶,忽然有人看到了座上低头瑟缩着的王子胜,那可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啊! “王爵爷,救命啊!” “蟠少爷啊,那不是我们的主意,那是你舅舅逼着我们做的!他是王家爵爷,又是你舅舅,我们哪里敢不依从呢?” “大人啊,我们冤枉啊!王爵爷威胁我们,如果不听从他的话,就要害了小人们的父母妻儿,小人们也是逼不得已的!求大人绕过我们啊!” “大人,小人愿意检举作证,王爵爷才是罪魁祸首,我们才是从犯。官府要问罪,先得问他!” ...... 这变化不测,举座皆惊,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聚到王子胜身上,或惊疑,或鄙夷,或震惊。王家族长紧张地望向王子胜,见王子胜脸色苍白,口中嗫嚅着:“一派胡言!”、“大胆!”,但怎么看着,都是一股色厉内荏的样子。 王家族长眼前一黑,顿时明白了,王子胜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他怎么敢如此?薛蟠那是他亲外甥啊,还是在自己妹夫尸骨未寒的时候,这传扬出去,王家可真是声名狼藉了! 王家族长恨恨地怒视着王子胜,转眼去看向薛淞,想圆转一二,却正和薛淞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 王家族长立刻醒悟过来了,薛淞这是早有防备,请君入瓮,好深的心计啊!王子胜这眼皮子浅薄,又自作聪明的东西,可不就得意洋洋地跳进了人家的圈套了! 只是,眼下却难以回转了。王家族长站了起来,苦笑着拱了拱手,道:“薛二爷,这其中必有误会,还请借一步说话!” “好,就依老族长所言!”薛淞爽快答应下来,向众人致歉后,吩咐下人安排上菜,便与薛家族长、族老,薛蟠,和王家族老们、王子胜等人,再命人带上那几个掌柜,一同去了旁边的花厅。 留下的宾客们哪里有心思吃饭,大家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心中对此事大致有了数。这王家,啧啧,真是没品性啊! 在花厅里,那几个掌柜的丝毫不敢隐瞒,把王子胜和他们的谋划和盘托出。薛家查账的人也拿出账本,一一指出了其中做的手脚,数额颇为巨大。这人证物证俱全,王子胜虽然绝口不认,但也于事无补。 “如果王爵爷不认账,那薛家就只有报官了!”薛淞冷笑道:“正好,今日这金陵府尹也在席上,正好请他断一断这官司。回京城后,这御史台只怕也对此也很有兴趣的!” “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王家族长苦着脸叹气。他恳切地劝说道:“薛二爷,咱们两家是几十年的老亲了,又有姻亲这层关系。蟠哥儿的舅舅此举大错,老夫必会和宗族商议,狠狠处罚他,给薛家一个交代!若是报官,咱们两家人的情分可就无存了!您就是看在蟠哥儿和他母亲的面上,也请高抬贵手!否则,蟠哥儿如今是薛家家主了,说出去,他把自己嫡亲舅舅告到了官府,王家固然无脸见人,蟠哥儿又有什么好名声呢?” “薛二爷,请您三思啊!” ...... 见薛淞似乎有些触动,王家族长又转向薛蟠:“蟠哥儿,你劝一劝薛二爷吧!这断然不能闹上公堂啊!” 薛蟠望着王子胜翻了个白眼,满眼不屑:“哼!” 王家族长:“......” 薛淞思索了好一会儿,王家人都忐忑地屏息等候着,眼巴巴地望着他。 “也罢,看在蟠哥儿的颜面上,我就不报官了!”薛淞淡淡地道。 王家族长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薛淞下一句话又让他双手一抖。 “但薛家和王子胜从此断亲,不再有半分关系了!” 第208章 薛家父亲79 “断亲!”听到这话,王子胜登时气得跳了起来,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出,大家都看在眼里,薛家接着就与王家断亲,那谁还会猜不到个中原委?那他王子胜在金陵城还能混得下去啊,他是堂堂的爵爷,可不是那不需要脸面的无赖混混啊! 但王子胜可知道自己理亏,不敢直接驳斥薛淞,他转身瞪着眼睛对着薛蟠喝道:“你竟然要和自己的舅舅断亲,这样大逆不道,哪有半点人情规矩!你这样做,你母亲知道么?”,这只能引到薛蟠身上,拿着血脉亲情和上下规矩说事了。 王家族长立刻回过神来,虽然深恨王子胜,但他不能让薛家这么干啊,这简直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王家的脸上!可恨王子腾如今人不在金陵城,不然以他的权势,薛淞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吧! 这王子胜就是个废物点心,现在只能请王秀云出来制止这事了!薛淞再如何强硬,长嫂如母,如果王秀云当众苦求哀告,或者以死相逼,他也不能不理不睬吧?文官现在比武勋势大,但文官也比武勋受的拘束多啊! “薛一爷,这确实是那孽障的大错,只是还请薛一爷看在两家人几辈子的情分上,饶过了这一遭儿!”王家族长硬着头皮道:“咱们王家给你赔罪了,族中必会严惩,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总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啊!” “改正?”薛淞冷笑着,竖起手指慢慢数了起来:“为讨好忠义亲王,王子胜献计让王府向薛家讨要千年檀香檀木的棺木,把薛家陷于险境,此是一;为了图谋薛家的财产,怂恿他的纨绔儿子王仁窥觊我才貌双全的侄女儿,妄图坏了她的名声,来逼迫薛家低头许嫁,这是第一桩;凡事过一过一不过三,老族长觉得薛家还应该给他机会么?打蛇不死自遗其害啊!” 王家族长呆愣在当地,这后一件事他是全然不知啊,他立刻看向王子胜,见到他的眼神躲闪,不禁心往下沉。这混蛋和薛家积怨颇深啊,今天看来难以善了了! “薛淞,你夸大其辞,那是我和妹妹有意亲上加亲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看中你家女儿!快请我妹妹出来说话,你已经分出去了,还能做薛家的主么?不过是狼子野心,想鸠占鹊巢,倒打一耙!”王子胜心一横,索性强横地叫喊起来。他明白薛淞心意已定,族长想以言辞打动他,那是白费力气。 “好啊,那就请大嫂来做决定吧!”薛淞冷笑着道:“大嫂已经知道了此事,她就在大屏风里面,方才我们的话语她都听在了耳中,相信她自有决断!”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王秀云在丫鬟的搀扶之下,面色惨淡地走了出来。王子胜顿时眼前一亮,急忙挤到她的面前,急急地道:“一妹啊,你都听见了,你要为大哥说话啊!蟠儿被他叔叔蛊惑着,要和我这舅舅断亲呢! “秀云啊,你出自王家,千万要和薛一爷求个情!姻亲之间有冲突的时候也多,哪能说断就断!我让你哥哥给薛家好生赔礼,王家保证管好了他,再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了!”王家族老们也七嘴八舌地簇拥在王秀云身边劝说道。 王秀云紧紧抿着嘴唇,环视了一圈,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过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对着王子胜悲凉一笑:“大哥,我信任你,一次又是一次!原来是我愚笨糊涂了,你心中对我们哪里还有半点亲情?你妹夫尸骨未寒,你就盘算着我们孤儿寡母,贪占我们的家业!大哥,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外甥、外甥女么?” “既然这样,那不如咱们撕扯开来,桥归桥,路归路吧!”王秀云咬牙道:“蟠儿,母亲同意了,一切就按你叔叔的意思办吧!” 王子胜想不到一向认为可以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王秀云忽然大变了,他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王家族老们也大惊失色,族长脸色一白,张嘴欲再劝说。 王秀云却谁也不看,低下头,神色疲倦,叹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只在内宅里相夫教子,不懂外头的事情,以后就不用来问我的主意了!日后,我也不想再见外人了!”她转过身,不顾王家众人的急切呼喊,对着丫鬟道:“我乏了,扶我回去吧,今天还没给老爷念经呢。” 眼见着王秀云的身影在花厅外渐渐走远,王家人真的震惊了,王秀云这是要与王家划清界限了?她也心灰意冷,要与王家断亲了?那,他们还能有什么法子让薛家改变主意?眼见着薛淞面色冷冷,一付誓不罢休的样子,王家族长是欲哭无泪,心中把王子胜痛骂不已。 王秀云在花园里走着,忽然脚下一软,幸亏被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才没有狼狈摔倒。她苦笑着望了望那丫鬟,那是昨天管家新给她拨来的。自己原来身边的人,管家说她们伺候得不好,换去别处当差;或是年纪大了,开恩赏银子放出去。王秀云明白,薛家是再不容她身边留着诱导着她心向着王家的下人了! 王秀云心中百般纠结,既愤恨王子胜的贪婪薄情,但对薛淞的狠厉也不乏怨怼之情,但最终,她只能叹息了一声,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院子里,在佛前念了一卷经,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薛家要与王子胜断亲,这其实王秀云事前就知道了。但真正看着这事发生,还必须由自己亲自开口表明态度,王秀云心中还是郁闷难过的。只是,她哪里能拒绝呢? 昨天,薛淞派人请她去了花厅,说有要事商议。她一进门,就觉着情形不对,只见薛淞神情严肃,薛蟠和薛瑾萱两人也在场,他们端正地坐着,脸色也凝重得紧,看见自己进来,都立起身来迎接,却回避着自己的目光。 王秀云心中很是纳闷,到底是什么大事,薛淞和薛蟠他们自己商议不行么,外面的事情她又不懂,问她不也白问?再说了,她是薛家主母,薛淞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还罢了,怎的把瑾萱也叫了来,有儿子在,哪家要女儿管着外头生意,当家做主的? 王秀云的疑惑,薛淞很快就给她解开了。 那几位和王子胜勾结的掌柜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把前因后果禀告,不敢有丝毫隐瞒。而且,为了自己能脱罪,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尽量把罪责推给王子胜。至于他们,那是被胁迫不得不从的可怜人,主子们要明察啊! 王秀云拿着那查账统计出来的账册,被上面的数额惊住了。她也没想到,王子胜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又这样贪心!偏生是她的亲戚打了嘴,这说大了,是盗窃夫家财产啊,王秀云羞惭之余,心中惴惴不安得紧。 “一弟,嫂子实在没想到王子胜会这样做,他说怕蟠儿没经验,主动提出来帮忙,嫂子就相信了他!”王秀云急忙解释道:“嫂子不会徇私,立刻派人去他家责问,若是他私下拿了铺子里的银子,必定监督着他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这回是嫂子疏忽了,以后再不会让他沾薛家的半点事务了!” ..... 王秀云不是那能说会道的,翻来覆去说了几回后,就理屈词穷了,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薛淞。 薛淞神情淡淡地道:“薛家的事务自然不会再让王子胜沾手,因为薛家要与王子胜断亲了!” “什么?”王秀云觉着头上打了个焦雷一般,这如何使得?如此一来,王家岂不是要名声扫地,沦为金陵城的笑柄?她虽然对王子胜气恼,但她没想过要断亲啊,那可是她的亲哥哥!再说,如此一来,她在金陵城就没了娘家人,心中难安! 王秀云言辞急切地向薛淞表示自己绝不能同意,薛淞也难得再与她多言,态度坚决。 王秀云心一横,便与薛淞激烈争执起来,意思是那是本家的事务,薛淞已经分出去了,就不要越疽代苞了!王子胜她自会问责,不会损了宗族的利益云云。一弟你即将返京,还是去准备归程吧,嫂子给你办置了不少特产物品,你给弟妹和侄子、侄女儿带回去,也是嫂子的一份心意...... 薛蟠在一旁气得跳脚::“母亲啊,你为何如此糊涂,现在还偏袒着王子胜?” 他恨恨地道:“他算什么舅舅,薛家和他早断了早好!上回他一家子谋算妹妹时,我心中就不认他了,真不是个人啊,作践自己的嫡亲外甥女儿!就算不相干的外人,也没个在人家守丧的时候偷占别人家家财的道理!难道在母亲心中,王子胜比咱们兄妹还要紧么?” “不是,可那毕竟是你舅舅!你.......”王秀云无言以对,只得抹着眼泪道,无论薛蟠怎么说,她就咬定了不肯答应下来。 薛淞实在烦了,他原来还想照顾王秀云的情绪,但她既然如此不明事理,他也就不必给她留面子了。 “父亲就是担心万一大哥有个意外,大嫂你会不明事理,放纵王家败坏薛家根基,于是他老人家早做好了打算!”薛淞冷着脸拿出了那纸休书,展示给王秀云等人看:“如今你这番行为,可见父亲他远见卓识。如此,我这就请族长、族老们来,按照父亲的遗嘱料理了吧!” “不过,大嫂你放心,我薛家也不是刻薄寡恩的人家,你的嫁妆都在库里封存着呢,一点没动,这些年置办的衣服首饰也值个几万两银子,也一并带走。每年薛家还给你一万两银子生活。不过,之后你得搬出薛家,薛家给你一处好宅子住着,你想回京城也可以。” 王秀云不禁尖叫一声,不敢置信地喊道:“薛淞你敢,我可是王家的女儿,我,我一哥不会放过你的!”。 薛蟠和薛瑾萱也脸色大变,连忙凑上前,看明白那休书确实是薛老太爷黑纸白字亲笔书写的,内容也说得明明白白,他们也惊骇不已,苦苦恳求起薛淞来。 这休书一旦拿出来,无人能为王秀云求情。人到中年被休弃,纵然衣食无忧,王秀云在那个时代里怎么安身立命?只怕没个一年半载,她都要忧郁成疾了。 薛淞摇头,语气坚决:“非是我无情,而是你祖父一再嘱咐道,薛家有今天,实在不易,几代人为之拼力得来的!但‘千里之提,毁于蚁泬’,绝不许出现这种情形。你母亲的生死荣辱,比起薛家来,也是微不足道的!你是薛家的子孙,当以薛家的利益为重,多言无益!” “至于王家,”薛淞静静地对王秀云道:“我是文臣,王子腾再如何在军中得势,也奈何我不得!” 说着,就要扬声唤心腹小厮前来。 薛蟠急得对王秀云道:“母亲,你快改了主意!祖父亲自留下的休书,一过了明处,谁也救你不得了!你如果被休了,儿子哪还有脸见人,如何掌家?瑾萱她一个姑娘家,有个被休弃的母亲,还有什么好人家要她么?”薛瑾萱在一边也痛哭失声。两人跪在地上为母亲恳求。 王秀云见状,眼前阵阵眩晕,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捂脸啜泣着,却再也出言没反对。儿女在她心中,那是第一位的,她如何能带累了他们! 回忆着那日的事情,女儿瑾萱的话又在耳边想起:母亲,您又何必那么操心呢?哥哥有叔叔关照着,会安生守着家业,孝敬您的。您只管好好享受,咱们一家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旁人又与咱们家何干呢! “说得也是啊!”王秀云长叹了一声,默默地想着,为薛霖又念了一卷经。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自须寻各自门,既然管不了,那只能就由他吧! 王秀云就这么离去,王家众人回过神来后,只觉着脚下发软。他们认为最有把握阻止薛淞的一条路径居然轻易堵死了,如何是好? 薛家宗族的族老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错,以后那讨人嫌的王子胜再不能仗着身份上蹿下跳了,对宗族也是有利的。既然淞哥儿不怕得罪人,他们何不顺势而为呢?于是,在嘴上感叹了几句后,也就不作声了。 薛淞微微一笑,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挥笔写了断亲文书,一式四份,之后,薛淞、薛蟠分别签字,薛家族长也作为见证人写下名字,按了手印。 “王爵爷,从此之后,你与我薛家,再无半点关系,请你自重!”薛淞一字一句地道。:,,. 第209章 薛家父亲80 王秀云一走, 王家人顿时都蔫了,明白大势已去。王家族长还想设法转圜,但薛淞却果断表示,薛家追究的只是王子胜, 但如果王氏宗族一意阻扰的话, 薛家便只好与整个王家都分割开关系了。王家人两害取其轻, 只得舍弃了王子胜, 不再管这事了。 王子胜狠狠地盯着薛淞、薛蟠, 眼中迸射出无尽的怨恨和怒火,薛淞可不把他放在眼中, 根本脸色都没变一下,薛蟠也无动于衷。王子胜只得嘴中咒骂着,狼狈地离去。他可不会再去前面酒宴了,丢不起这个人! 薛淞带着薛蟠若无其事地回到宴席上,为自己失陪道歉, 并告诉众人,薛家与王子胜已经立下了断亲文书, 日后彼此再无关系,这是薛王两家共同商议好的决定。薛淞还拿出一份给金陵府尹,说要在官府正式备案。王家族人们都默默无言地坐着, 神情黯淡,众人见状,不禁心中凛然, 王家妥协了,不会为王子胜出头。 金陵府尹手中拿着那断亲文书细看,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薛淞行为果决,手段凌厉, 全程都是自己处置,分明是不欲薛蟠沾手其中,也是一片苦心了,毕竟王子胜的身份摆在那里。人言可畏,和自己舅舅断亲,虽然大家会抨击王子胜的贪心无义,但薛蟠未必不会被人非议。如果薛家只是以前的皇商那也罢了,商户人家大家也懒得挑剔他们的规矩,但有爵位的人家就不一样了! 办妥了此事,薛淞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薛家在金陵城不会再受到小人惊扰了,有那份休书悬在头顶,王秀云也会在深宅里安分守己了,再不敢与王子胜有牵扯。 明天就要返回京城了,但薛淞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办。 晚上,薛淞在正厅里正襟危坐,命人去唤薛蟠和薛瑾萱来。 “薛蟠,”薛淞面色严肃,把薛蟠叫到身边来。薛瑾萱见薛淞直呼薛蟠的名字,就觉着叔叔是有要紧的事要嘱咐,也神色凝重,示意薛蟠仔细听着。 “叔叔,有什么要嘱咐侄儿的,您尽管吩咐,侄儿一定听话!”薛蟠立刻乖巧起来。 “蟠哥儿,”薛淞立起身来,背着手朝着薛蟠凝视了许久,看得他心中有些发毛,才沉声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嘱咐过你要安守律法,不准仗势欺人?” “记得啊!”薛淞连忙赌咒发誓:“我可不敢啊,自此你告诫过,我出门对人都挺和气的,薛家也没有做不法的营生啊!” “我一连几日,都做了噩梦。醒来后梦中情形记得很模糊,但拼凑下来,似乎是你与人为着买奴婢而发生争执,两方斗殴之中,打死了人。之后也因此而被问罪严惩,薛家因此而败落!” “起先,我也没放在心上,以往只是一场梦而已,当不得真的!”薛淞皱眉道:“但是,昨晚,你的祖父和父亲却入梦了,他们对着我垂泪哀伤,恳求我搭救你,严厉管着你,不要让薛家由此而败落!这场梦如此清晰,我惊醒之后,梦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思之惊心!” “啊?”薛蟠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还有这样的事?”他反应过来,又是委屈又是惶恐:“叔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薛蟠心中也慌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是相信鬼神之说的,薛淞的噩梦,还有祖父和父亲的托梦,他可不敢驳斥说那是无稽之谈。 他自己也疑惑起来,难道他当真会去和别人争抢一个奴婢了?不可能吧,只为了一个奴婢,而闹得家破人亡?薛蟠觉得,那他祖父和父亲都要被气活过来了,叔叔不得打死自己! 薛蟠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只得赌咒发誓道:“叔叔放心,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薛瑾萱在一旁也为其坚决地保证道:“叔叔,您既然会做这样的梦,可见是上天示警,祖先保佑!您请放心,买卖奴婢分属家事,都是侄女在料理的。侄女会严厉管束家人,绝不会与人争买奴婢的。到时有人相争,薛家让给他就是!” “就是啊,叔叔,以后薛家那一摊子店铺营生都得侄儿管着呢,哪里来的闲工夫去理会这样的小事?”薛蟠咕哝道:“若是实在闲了,金陵城里哪里不能找个乐子,又不是什么天仙?” 薛瑾萱心中盘算着,如果薛蟠会与人争买奴婢,那必定不是普通的下人,莫不是那犯官的女眷,就像她随着薛淞游历东南时听薛蟠说过的那样?她暗自做下决定,反正薛家奴婢也够使的,能不买就不买了;实在需要,也让管家去官府办理,绝不与教坊司有牵连! “好,你须得牢牢记住今天的承诺!”薛淞正色警告薛蟠道:“如果真出了这样的事,就不要怪叔叔大义灭亲了!你虽是大哥唯一的子嗣,但比起家族的兴衰成败,也是要排在后面的!” 这样的重话说出去,薛蟠更加被震慑得不轻,惶恐得紧。母亲欲袒护王子胜,叔叔就拿出了祖父的遗书来,决意将之休弃了去。自己兄妹苦苦恳求也不中用,如非母亲自己低头妥协了,叔叔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叔叔为了维护薛家利益如此决绝,薛蟠不觉得他一定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演了这一出戏后,薛淞略微放下心来。他没法说出剧情,只能想方设法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不仅仅是会为他带来麻烦,他更加怜惜那苦命的甄应莲(香菱),这可说是全书中最无辜可怜的女子了! 如果甄英莲不被薛蟠强买了去,她跟着那冯渊,或许可以过上渴盼的平淡生活吧,衣食无忧,现世安稳!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忆起自己的来历,但在那样的年代里,身为女子,能好好地过了自己的一生,便是幸事了! 第二日,在薛蟠等人的依依惜别中,薛淞登上官船,离开了金陵城。 第二日傍晚,官船驶达了扬州城,薛淞下了船,岸上早有人迎接。薛淞命下人在船上看好行李,自己带着心腹随从坐上马车,在来人的引路下,去了扬州巡盐衙门。 在薛霖守灵期间,林如海便派管家送来了一份丰厚的奠仪,还给薛淞写了信,极力邀请他回程时来扬州一叙,道有要事想向他请教。薛淞自然答允了下来,心中也觉得有些惊奇。 林如海这巡盐御史的位置显赫抢手,但也很不好坐,每日里如履薄冰,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公务又繁杂耗神,因此两人见面之际,林如海看上去又清廋憔悴了几分。薛淞不禁暗暗心惊,心中想,他终究逃不过原来的命运么?他还是希望能尽力援手的,林黛玉的命运着实凄美! 林如海安慰了薛淞一番后,踌躇着向薛淞说了些心里话。自泰安帝上位以来,林如海心中就生出警醒来了。朝中臣子虽然都是嘉仁帝留下的,但他这巡盐御史的职位却有些尴尬。 这官职权高位重,堪称是皇帝的钱袋子,非心腹不能担任。皇家许多不方便由国库支付的开支,会从许多渠道解决,扬州巡盐衙门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个途径。比如,嘉仁帝几次南巡开支巨大,许多不能在国库支出的,都由江南地方官府解决了。甄家几次接驾,他们自己家哪里有这么多的银钱 ,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嘉仁帝因此便让甄家家主担任江南织造,用职务之便来填补接驾的亏空,扬州巡盐衙门也为此贡献巨大 。这些都走不得明账,但以前的巡盐御史们倒也不如何担心,皇上对这些情形是心中有数的,因此不会向他们问责,到时留给下一任便是。 偏生在林如海手上时,情形大变,谁想到当政数十载的嘉仁帝会在此时禅位呢?他自己任上的且不论,历代巡盐御史积下的暗帐加起来就是一个非常骇人的数目,这责任都会算在他身上的! 林如海心中忐忑难安 ,他被嘉仁帝重用,但与现在的泰安帝关系平平,若是泰安帝抓着这事来追究,他将如何自处?他被此事困扰着,时常忧虑得睡不着觉,只能越发努力地把自己的差事办好。 林如海知道自己这样的位置,与普通的官员不同,如果不是心腹,泰安帝不会对之放心的,这比那鸡肋还不如,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 问题在于,什么时候可以弃,以什么方式弃!或许一时泰安帝还忌惮着太上皇,不会对自己动手,但林如海深觉自己的处境又尴尬,又危险,着实不妙! 如果自己有个差错,那不但是家族蒙羞,黛玉这独生女儿可怎么办才好?这几年,林如海一直让人留心着京城的消息,他渐渐发现,贾家外强中干,规矩混乱,关系复杂,不是个好去处,已经不太想着送林黛玉上京了。而林家人丁稀薄,且几代人积累下偌大的家私,林黛玉若失去父亲庇护,一介弱女,无异于小儿抱金过市,日后照管她的无论是林家宗族,还是贾家,结果八成都不会好! 林如海思及此处,便心中焦急无比,终日苦思对策。薛淞回金陵城奔丧的消息传来,他如获至宝,立刻派人前去金陵城送信,邀他前来一叙,或许他能给自己出个良策。 更要紧的是,薛淞身份特殊 ,他出生在薛家,原是武勋中垫底的一员,却凭借自己的本事博得功名,被文官们接受;又得到嘉仁帝的认可,更被泰安帝赏识。尽管薛淞之前一直保持低调,但为泰安帝出力不少,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泰安帝对薛淞也是信任的。那么,他能不能成为自己向泰安帝表明忠诚和心意的一条合适的渠道? ...... 薛淞静静地听着林如海的倾诉,轻叹着把自己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林兄,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尤其是当今皇上,他并不喜那些依仗着祖宗,却于国无益的武勋!” 林如海闻言心中一沉,脸色黯淡下来。他林家祖上是承袭了几代的列侯,也是书香门第,但他的岳家贾家确实武勋中的头面人物 ,岳父荣国公贾代善极得嘉仁帝爱重,因此也爱屋及乌地惠泽于他。他自娶了贾敏之后,仕途上一直很顺利,不能不说,他是得到了好处的。但是,他自忖自己也是尽了臣子的本分,兢兢业业做事,做官也算清正,除了顺大流地收些炭敬、冰敬等常例外,并没有贪贿枉法之举啊! “贤弟,如果只是因为如此,愚兄心中委实不甘啊!”林如海叹息道。 “林兄如果想向皇上表明忠心,也不是没有办法的!”薛淞想了一想,意味深长地道:“只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啊!” 第210章 薛家父亲81 高门贵第里, 就是一个有体面的下人,也不是能轻易当上的。奴仆那么多,你是多么出类拔萃, 为什么主子要信任重用你?大家都想往上爬,博得主子的宠信,都斗得像乌眼鸡一般。 看看红楼梦书中吧, 在贾家千百名下人里,做到最顶尖的赖家, 那是什么样的。赖嬷嬷是史夫人的陪房丫鬟,史夫人的心腹人, 为主子效力了数十年, 两个儿子也是贾家的家生子, 因为父母的面子和主子的提携,在贾家一路做到了管家。还有那管事周瑞夫妻, 那是王夫人的陪房! 不说那复杂的贾家,就是薛淞也不能免俗, 在东南开设商号这样重要的职位, 不也交给了自己的奶哥哥谢平么?不是任人唯亲,而是大家都信任自己熟悉亲近的人,在认为其忠心的基础上, 才能谈到选择其中能干的,毕竟自己不能事事躬亲, 要堤防小人欺瞒。 同样做了错事,自己的心腹主子就不会太怪罪, 对他的诉苦喊冤也会相信体谅,但其他不相干,不熟悉的人, 却不会那样宽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普通人都是如此,何况,泰安帝呢?皇帝眼中,天下人都是自己的臣仆,哪里有那么多人情可讲? 自己对皇帝是不抱任何幻想和期望的,薛淞心中冷静得很,哪怕在当时的忠孝亲王对他最赏识,最和蔼的时候,他也很警觉地与之保持着距离,时刻提醒自己,那是日后的皇帝,对待他要谨慎又恭敬才是正理,万不可存着拿之当做朋友的意思。 他知道红薯的来历,也了解历史上福建人陈振龙是如何避开西班牙人的严密盘查,把红薯苗带回中国来的。他本可以派谢平亲自下吕宋,多带些人去,多方筹谋之下,也未必不能把那红薯苗带出来,当年陈振龙可是单枪匹马一人完成的。 如果他独立做成这桩事,再试着在全国各地栽种试验成功,把这成果献给朝廷,那么,他得到的奖赏可能不仅仅是得到个子爵的爵位。但他却必须要把这功劳拱手送到忠孝亲王手中,他需要为忠孝亲王的成龙路上铺路出力。 他的这份用心,忠孝亲王心中也是有数的,后来对他投桃报李,因着这份在上位之前就结下的情分,他对薛家也改观了许多,心中已经不把薛家纳入武勋中一员了。只要薛蟠日后安分守己,薛家的平安富贵日子会延续下去的,至于再以后,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还是建立在泰安帝对他印象不错的基础上的,以林如海和贾家的关系和太上皇对他的重用,如果想取得泰安帝的谅解,可不是几句空话就可以过去了的,泰安帝坚毅冷静,不容易被打动的。水浒传中那些‘好汉’要入伙,都须得交上‘投名状’,那么林如海该怎么应对呢? 薛淞没有给林如海出个明确的主意,他相信以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屹立不倒的经验和智慧,必会想出合适的法子来的。他只是平静地把自己的经历和做法向林如海细细讲述了,包括与王子胜的断亲之举。 “林兄,王子胜其人贪鄙,屡次算计薛家,我与之断亲,固然他的所为是主要原因。但小弟也是怀着与武勋划清界限的打算!”薛淞坦然地道:“薛家被算作武勋,本就是勉强凑数的,并未享受过多少武勋带来的好处,如今行为也是心中无愧。” “武勋们在开国之初确实是为朝廷立下过大功,但这么多年来,朝廷给的恩赐回报也足够了。想一直躺在祖宗功劳上霸占着高位,尽享荣华富贵,也要问一问那新起来的官员、贵爵们答不答应啊!况且今上的性子和太上皇那是截然不同,最看不得尸位素餐之徒。再说了,他不要任用自己的人么,受他的恩惠奖赏,不比那些旧武勋们让人放心?以前,武勋们可没与今上亲近啊!” 林如海默然无言,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沉吟着,权衡其中的利弊。 薛淞又问起了宋先生,方氏与宋先生一直保持着来往,对她很是关心。薛淞此次来金陵城,方氏给宋先生也捎带了些礼物,请薛淞派人送去。此次,薛淞就顺路给带来了。 宋先生收到方氏的书信和礼物,也十分高兴,投桃报李地也让人送来了许多给方氏和薛舒辰精心准备的物件,请薛淞带回京城。薛淞与宋先生虽不方便见面,但从这些细节也能感觉到她在林家生活得甚是顺心舒畅,很受优待,也为她而高兴。 林如海言语中对宋先生满是赞叹感激。自宋先生来到林家,她教导林黛玉甚是用心,除了诗书礼仪外,女子的修饰打扮、养身健体,待人接物和管家之道都有涉及,比起贾雨村教授的,对林黛玉来说,更加实用些。 宋先生人品正,有才识,怜惜林黛玉幼年丧母,对她格外关心,林黛玉对这秀丽大方的女先生也很尊重信任,因此宋先生对她讲的道理和教她的世故人情也不排斥。 慢慢的,她觉得像宋先生这样外柔内刚,心意坚定但身段柔软,似乎也更让人能接受。宋先生教她管家,她也明白先生那是为了自己着想的善意。在宋先生的教养下,林黛玉虽然仍是性格清高,却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目无下尘,也愿意帮着林老姑母料理些家事来了。 林如海见着林黛玉的改变,心中也是欣慰不已,这样的女儿他才能放心些。过清世同嫌,在这俗世中是不能容身的,他人在官场沉浮,哪能不明白这一点?况且身为女子,本就要比男子过得要艰难得多,他希望林黛玉聪慧有才识,但不希望她因此而命运不顺,以前他也为此着急的。此时谈起宋先生的好处,林如海再次谢过了薛淞,多谢他的推荐。 薛淞想起方氏和他闲聊时说起的话语,不禁心中一动。林如海如果想向泰安帝投诚,除了自己要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外,也可以尝试着从各种途径入手。宋先生在宫中多年,做到了有品衔的女官,处世宽容大度,结下过不少人脉,过得其实还不错,只是因为厌倦了宫中的压抑和,才决意出宫的。虽然薛淞对其中详情并不很了解,但宰相家人七品官,谁也不知道哪块云能下雨?如果宋先生能帮着联络一些宫中的关系,能为林如海在适当的机会说上话,那或许能起事半功倍的效果。 纵然你再是一腔热血,一颗忠心,不能被人所知,那也是没法的啊!多少忠臣都会被人误解,蒙冤受屈,何况林如海那尴尬的身份!那只能想尽各种方法了,有枣没枣打一杆吧! 林如海听到这个建议,犹豫了片刻,表示要考虑一下,还要和宋先生详细商议。如果宋先生不愿,他绝不会勉强的。 薛淞在扬州逗留了两日,与林如海坦诚长谈了一回,知道剧情走向,那么向泰安帝投诚,就是林如海唯一的选择。还有,如果林如海决意要与武勋切割开来,即使他最终在那些仙人们的操纵下还是难逃一死,对身后事如何安排,他也会仔细斟酌的,很可能林黛玉不会再陷进贾家这个火坑了。即使剧情的力量太过强大,林黛玉最后还是进了贾府,那么泰安帝也不会对林如海唯一的遗孤不闻不问,任贾家人磋磨! 薛淞相信,以林如海的手腕和能力,他只要心意改变了,会奋力为自己和林黛玉博出一条活路来的。 薛淞当众揭穿了王子胜的丑事,不顾王家的面子,坚决断亲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众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武勋们都觉着薛淞未免太狠厉无情,王子胜虽不好,薛王两家那也是老亲加姻亲啊,你远着他就是,要让王家出面惩办他也未尝不可啊,至于做得那么绝么?这样六亲不认,可把王家置于何地?也忒目中无人了! 王夫人在王子腾面前也痛骂薛淞不已,又抱怨王秀云不念兄妹情分,是个无能的,竟然不能制止薛淞,任由其羞辱王家!那薛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不顾自己身上流着一半王家的血,只知道顺从附和薛淞!薛家上下都是白眼狼,也不想想以往沾了多少王家的光,才有了今天!一朝得意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王子腾也脸色阴沉着,他不是为王子胜抱屈,但薛淞此举不啻为往王家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他心中暗自愤恨,哼,薛淞依仗着自己做了文官,身后有依仗,就敢这样放肆,真当王家是病猫了么!他王子腾在军中还有偌大势力,就一定不能对付得了他么? 薛淞回到京城,第二日,就去了求见了忠顺亲王。他知道他在金陵城的举动是大大得罪了王家,王子腾如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身为文臣,说到底没有很实在的势力。若是王子腾暗下毒手,他也会遇上麻烦。 比如,王家在东南沿海势力犹存,要给谢平找些麻烦,还是能做得到的;还有,纵然王子腾不敢对自己下手,薛淞也要为妻儿担心,防止他们受到暗算。 但明知这结果,薛淞也必须这样做,这就是他和薛家给泰安帝献上的投名状,表明了薛家彻底和四大家族割裂开来的态度。对王子腾有可能出现的反应,薛淞也做好了提防。 在离开金陵城时,薛淞就提前写了一封信给吴尚书,把事情原委详细告知。自己的官位还不能对王子腾产生足够的威慑,但吴尚书出面,那王子腾就会忌惮多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薛淞要从根子上让王子腾忌惮,那还是要依靠泰安帝的威慑。 忠顺亲王听着薛淞的诉说,拍着腿哈哈大笑。薛淞这事办得漂亮啊,把王家的面子都明晃晃地撕扯了下来!王家正经的袭爵人可还是王子胜吧,这王子腾也跟着丢人现眼是一方面,也给朝中的人都看看,这武勋们都是什么德性! 至于薛淞的担心,忠顺亲王冷笑一声,这可是大周的天下,是他皇兄的江山,岂容王子腾飞扬跋扈,肆意妄为? 他安慰薛淞道,他的忠心,皇兄知晓,断然不会让他受人欺凌的,只管安心。皇兄的性子是不喜滥施恩惠来博个仁义名声,但对于心地赤诚的人,向来也是不会亏待的。 得到忠顺亲王的许诺,薛淞顿时觉着一身轻松,再无担忧了。这相当于是为泰安帝做了背书,王子腾还不敢和皇帝对着干,也不值得为了出一口气就惹来麻烦,同时触怒文臣和泰安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薛淞是绝对不怕的,因为他知道王子腾是报不了这仇的,未来的一日,他会被泰安帝明升暗降,以九省都检点的身份,在巡边途中,不明不白地病死在路上。他死后,四大家族再无人支撑,很快就大厦倾覆,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的下场! 忠顺亲王进宫时,把这桩事专门向泰安帝提了一嘴。泰安帝闻言也冷嗤了一声,对武勋们更加不喜。 正巧,前些日子,太医令给他送来一个喜讯,太医们经过研究,拿薛淞献上的金鸡纳配置出药品,在医治疟疾病人时疗效甚佳,太医们都欢欣鼓舞,申请扩大试验,进一步确定这药品的疗效。如果结果如意,那朝廷对西南地区治理的一大隐患就能解决了。 泰安帝对此非常高兴,这是薛淞的功劳,在薛淞还未返回京城时,就琢磨着要给他奖赏了。此时,他心念一转,既然这样,那索性自己的手笔再放大些,给薛淞和王家对抗的本钱。 第211章 薛家父亲82 王家祖上起初的爵位只是伯爵, 在众多的武勋中算不少地位很高的。那么,薛淞为朝廷,为自己连续立功,太上皇在位时已经封他为子爵了, 如今让他再上层楼, 受封一个伯爵也不为过吧!这就超过了降等袭爵的王家了。至于官职,泰安帝着意让他再磨炼个两年再说, 施恩太过, 也不是个好事儿! “来人, 拟旨!”泰安帝立起身, 淡淡地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戴权道。 ...... “皇上赐封薛淞为伯爵, 还下旨褒奖他忠心为国,人品纯正,给他的妻子儿女也赏赐下了锦缎、笔墨等许多东西,而且是大太监戴权亲自去宣旨的!”王子腾听着妻子给他讲叙的消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不到泰安帝竟然会这般施恩于薛淞, 心中不禁一悚。伯爵啊, 这爵位虽比不得公侯那般显赫,但与比较低等的男爵、子爵不同,已经可以算是步入‘贵爵’行列了,王家祖上立下了军功, 才得到这样的封赏。现在是太平年间,武人们能立下战功的机会不多,晋身的路径狭窄,武勋子弟们大多依仗着祖宗的余泽,不过是面子上的光鲜罢了。 王子腾坚毅果断,颇有才略, 在武勋子弟中算是很出色的。贾代善知道自己的子孙不中用,于是逐步把手中的势力大半都移交给了他。经过苦心经营,王子腾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挑起了贾史王几家的大梁。 但纵使他在军中地位甚高,多年来,朝廷也没有封赏他一个爵位,王家的袭爵人仍旧是王子胜。而薛淞比他年轻不少,一朝却成了伯爵,实在让人惊叹!严格来说,薛淞如今不是与王家平起平坐,而是要压过了一头,因为王子胜是降等袭爵的。 泰安帝给出这样的厚赏,一面是‘千金买骨’,以示自己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王子腾心思机敏,他猜到那朱薯之事,薛淞必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绝不仅仅是传个消息那么简单。换了是他,知道了这朱薯的存在,那一定会想方设法自己把这事做成,这是多大的功劳啊!薛淞却能忍住这种诱惑,生生让渡给了当时的忠孝亲王。那么,皇上要酬功,也是正常的了。 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泰安帝对他的敲打,隐晦地警告他,薛淞是朕欣赏的人,如果想要对他不利,自己斟酌着吧!联想到薛淞一回到京城,就立刻去拜访吴尚书和忠顺亲王的举动,王子腾不禁心中一沉,自古臣不与君斗,他也不想造反,如何能轻易与泰安帝对着干? 唉!王子腾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对王子胜那是恨得紧,这个蠢笨贪婪的家伙,全无眼界,竖子不足以谋事!薛家的家业这些年来是蒸蒸日上,薛淞也入了泰安帝的眼,这无论在官场上,还是财力方面,本可以引以为王家臂助的。薛淞清明厉害,但薛霖却没那么难对付,还有王秀云从中斡旋帮衬着,王子胜但凡聪明点,都可以把薛家好好安抚住的。谁知,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生生把亲戚处成了了仇家呢! “老爷,前天凤哥儿来咱们家,为他父亲抱不平呢,满面愤愤的,求着我,要老爷出头给他父亲做主呢。”王子腾夫人看着丈夫的脸色道。 “做什么主?”王子腾冷声道:“现在皇上赐给薛淞伯爵之位,可见对他的看重。这当儿难道要我和皇上对着干么?再说了,王子胜做下这样的烂事,被薛淞抓住了把柄,人家那是有理有据,旁人也指责不得!” “真是咎由自取!”王子腾恨得牙痒痒的:“这个蠢货,把好端端的亲戚变成了仇人,还坏了王家的名声,我走出去都觉着面上无光!凤哥儿也是太自大糊涂了,她以为我这个叔叔能一手遮天么?” 王子腾冷笑一声:“如果薛淞忌惮我,就不会公然与王子胜断亲了,可见他是巴不得与王家撇开关系呢!” 王子腾回忆起二十年前的光景,那时王秀云嫁给薛家时,那是名副其实的下嫁,看中的是薛家丰厚的家产和薛霖继承人的地位,为了王家的利益,那只得委屈了这个不怎么精明出色的女儿了。可谁能想到呢,薛家翻身就这么快,如今的薛家,他王子腾也不愿轻易开罪了。 这就是后继无人的悲哀啊!想起自己膝下荒凉,王仁就是个无用的纨绔;贾家是想着要往文臣路上转行的,但肯读书的大外甥贾珠却英年早逝,小外甥贾宝玉形貌极好,但年岁还小,前程未定,而且也不是个勤奋读书的;侄女婿贾琏料理俗务还行,但也没本事从文武两途出头,身上只有个虚衔,就等着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呢;史家的子孙也是庸庸碌碌的,几家老亲没有能支撑起门户的,王子腾一时有些兴意阑珊。 “夫人,你打点一份礼物,派人送去薛府吧,就说这是咱们替王子胜赔个礼。”王子腾无奈地道。薛淞是动不了了,那么,也别与他成为对头吧,大家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吧。此刻,王子腾已经放弃了把薛家拉上王家大船上的念头了。 再觉得可惜,但薛家,包括自己的外甥薛蟠也和王家离心了,只知道亲近自己的叔叔。忠顺亲王执掌内务府,看在薛淞面上,对薛家也多加照看。只要薛蟠自己不作死,薛家就能太平地赚钱。薛蟠对王家,既缺乏深厚的亲情,也没有利益上的需求。妹妹无法阻止薛家与王子胜断亲,那也是没有能力让薛蟠兄妹与王家亲近起来的。 王子腾不但没发作,反而给薛淞府上送了一份礼物,为王子胜的所为致歉,希望薛淞不要因此而心生隔阂,远了两家姻亲的情分。这让众多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位高权重的王子腾就这么宽宏大度,息事宁人了,本来有意想看一场争斗的人都觉得失望了。 泰安帝心中也觉着有些惋惜。他其实也希望王子腾能够骄横无忌,一怒之下去找薛淞麻烦的,反正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的。如此一来,必定会引起文官们对王子腾,对武勋集团的不满。这文武之争,最后得益的只会是自己,可惜了!同时,他也对王子腾越发生出些忌惮来,此人老辣精明,能屈能伸,端的不是好对付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淞不想给自己留下个心胸狭隘的名声,只得让方氏见了王家派来的人一回,也准备了一份回礼,让王家管家带回去。之后,薛淞与王家继续着‘相敬如冰’的态度,与其余武勋们也几无交往。经此一事,武勋们也明白了薛淞与武勋们真正想割裂开来的意思了,对他也就死了心。 薛淞可不管武勋们是如何想的,他只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薛家现在不算四大家族中一员,不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他岂会被那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束缚? 作为凉薄的现代人,薛淞曾经想过,如果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薛家的旁支或者是薛家被冷待的庶子,就像书中的贾环一般。那么,知道了剧情,他也不会为改变命运而努力科举了,做的都是无用功,还会因此被家族利用。 嗯,那时他会主动要求分家的,高风亮节的,并不计较财产多寡。好男儿要自己立业,也为了不碍兄嫂的眼,他会离开金陵城,走得远远的,随着自己的心意而生活。如果想干一番事业,那就勤奋经营;想快活逍遥,也可以买田置地,保证自己衣食无忧,再发展自己的爱好,做条快乐的咸鱼,那也是一种活法。他会努力不让自己和贾史王薛几个家族扯上关系,干预剧情的发展的,他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薛家平静而愉快地过了新年,随着伯爵的爵位,朝廷还将赐薛家一座符合他身份的府邸。忠顺亲王向薛淞表示,不妨等一等,让内务府认真挑选打理一番。薛淞对这份好意欣然接受下来。内务府感受到忠顺亲王对薛淞的看重,对着薛家更加客气。这一点,薛淞从薛蟠给他寄来的信中就能知道。 过完新年后,会试就即将开始了。薛淞亲自陪同着薛虬,目送他进了考场,心情忐忑而复杂。 他既希望薛虬一举得到功名,给他自己多年的努力一个交代。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和依仗,就不能保护自己; 但薛淞内心里也不希望薛虬在官场上被束缚住。薛虬自幼生长在一个简单和睦的环境中,他开朗阳光,天性良善,未必能适应那勾心斗角的官场生活。想起书中四大家族大厦倾覆的下场,薛淞也心中生寒,虽然他相信薛虬的人品,但官场上,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好人也会被人排斥陷害。唉,左右为难啊! 十年磨一剑,会试出结果了,薛虬有幸榜上有名,只是排名比较靠后。半个月后,朝廷在太和殿里举办了殿试,薛淞成为了三甲进士。 邻居朋友们纷纷上门来道贺,孙监丞为薛家高兴之余,也觉得有些惋惜,道薛虬若是能再加一把劲,或者运气好些,更投主考官的缘,父子二人能同为二甲进士,那也是一桩佳话。 但薛淞觉得,这结果就很不错了。他在会试之后,就与薛虬长谈了一回。薛虬也不喜争权夺利,和其他同伴相比,他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薛淞在他小时候就教授给他术数等杂学,比起经义策论来,他对格物之道很感兴趣。薛虬说希望自己日后能进工部就很满意了。工部不是热门的地方,三甲进士的前程正好也比不上二甲,他对权势利禄没有太多的渴盼,愿意静下心来,做些实实在在的事,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第212章 薛家父亲83 三甲进士, 那也是进士,是读书人孜孜以求的目标,荣耀得很。只是,在后期的仕途中, 三甲的发展前途或许没有二甲那么远大罢了。但这一点, 薛家都没太当一回事, 他们都没有那么重的名利心, 对薛虬的功名已经很满意了。 薛淞反而觉得, 如果薛虬能根据自己的兴趣实实在在地做事, 安安稳稳地当官,不牵扯进朝堂的争斗, 那才是幸事!那些走到仕途顶峰的古人, 那可都是心有七窍的狠人,薛淞自己都没这份本事,生活在简单和睦环境中的薛虬能指望得上? 在现代的大公司, 大机构里, 技术大牛往往能过得超然,不想沾染是非, 可以置身于争斗之外,而且很受尊重,老板也会对其宽容相待。这里虽然是封建王朝,但以泰安帝的性子, 薛虬这样淡泊名利,踏实做事的朝臣会得到他的欣赏的。 薛淞已经为家族打下了根基,薛虬不在乎权势显赫,也没必要贪污受贿,只求一生平安体面, 那不是难事。薛家,在薛虬手上,可以彻底转为书香门第了。再之后,那就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朝廷给新科进士放三个月的假,让他们回去探亲或者接家人上京。薛淞一家虽然定居京城,但薛氏宗族的根还在金陵城,薛虬中进士这样的大喜事,是要去宗祠拜祭祖先,摆酒宴请族人的。而且,薛虬原籍在金陵,他中进士,也是当地官府的文教之功,官府会对其加以表彰,发下银子,让薛家建一座进士碑,以示荣耀。 所以,薛虬必须往金陵城走一遭儿,会试之后,薛家族长就托人带信过来了,那是推脱不得的。 薛淞嘱咐薛虬路上要多加小心,指派了几位老成能干的下人们跟着,方氏给薛虬打点了行李和礼物,几日后,薛虬就乘着官船上路了。此番进士返乡探亲,一路上都可以使用官船、车马、驿站,是不需要自己花费的,这是朝廷给进士的礼遇和荣耀。 在薛虬参加殿试之前,薛淞还惊闻了一桩大事:泰安帝下旨,贾政那在宫中任女史的嫡长女贾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赐居凤藻宫,贾家阖家为之欢庆不已,上下人等,无不得意洋洋。老亲友朋们,上门道喜的是络绎不绝,贾家也一连摆了几日戏酒清客,端的是极隆重排场。 哦,贾家眼见着就要开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富贵了,剧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方氏给宋先生也准备了礼物,薛淞便命薛虬在路过扬州时,去拜访林如海一回,顺便把礼物带给宋先生。 薛淞也不知道,自与林如海在扬州长谈之后,林如海可做了什么准备没有,薛虬上门拜访,也可言语之间略略了解。林如海给他带的信,他已经请忠顺亲王转交给泰安帝了,也为林如海说了些好话,意思是当日林如海向他表白了自己对朝廷和皇上的忠心,言辞恳切,请他转述,希望朝廷明鉴之。 这封书信呈交上去后,泰安帝的反应如何,薛淞可不方便打听了。他对此也颇为上心,如果林家父女的命运能改变,他也心中欣慰。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看见陷入泥沼中的人,当然要拉一把手! 坐着官船,一路上都很顺畅。薛虬先到了扬州,递帖子拜见了林如海,林如海对清朗英气,年少有为的薛虬是赞赏不已,两人相谈甚欢。宋先生与薛虬也很熟悉,两人隔着辈分,也无需避嫌了。两人相见,薛虬呈上方氏的书信和礼物,宋先生见方氏还记挂着自己,心中也感念不已。 薛虬感觉宋先生有些心事,他心中对此好奇,但也不便询问。他与宋先生是在巡盐衙门后花园里说话,巡盐衙门后院占地并不很广阔,林家小姐黛玉正好也在花园另一边散步。两人相隔得有些距离,薛虬只见着一抹纤柔娇美的女子身影,立刻就自觉地低头回避开来。薛虬的言行,很快就被禀告到林如海处。 “薛家父子,都是为人坦荡的人啊!”林如海对薛虬的知礼感叹了一声,他心中转过些念头,思及眼下的情形,不禁深思起来。 薛虬回到金陵城,薛氏宗族为他中进士又大大庆祝了一番。金陵府尹也特地召见了他,对他和颜悦色,以子侄相待之,言谈之间很是亲厚。官府发了一百两建碑银子给薛家,薛家宗族商议之后,便把薛虬的进士碑,建在当年薛淞的进士碑旁边。父子同为进士,这是难得的佳话啊,薛家人都觉着面上有光! 薛蟠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个,他觉得堂弟得此功名,他也与有荣焉,那都是他薛家得到好处。薛虬的进士碑,他拍着胸脯,抢着包揽下来。薛蟠命管事的找来最好的石匠,拿出自家铺子里最上乘的汉白玉作为立碑的材料,请了金陵城有名的书法家题字,把那进士碑建得极体面大气。 “虬哥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哪里用如此客气!”听着薛虬的感谢,薛蟠大大咧咧地道。一会儿,他想起了一桩事,连忙说道:“不过,大哥倒真有事儿要求着你和叔叔呢!” “是什么事,大哥?”薛虬连忙问道。 薛蟠叹了口气:“就是你瑾萱姐姐的婚事啊,我一直在犯愁呢!” 薛蟠于是向着薛虬诉起苦来。瑾萱已快到摽梅之年了,薛家要操心她的婚事。本以为薛瑾萱才貌双全,既能干,性子也大方沉稳,再以薛家的家世财力,说一门好亲事还不容易么?谁知,当真准备说亲时,就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虬哥儿,你瑾萱姐姐的人才,寻常的男子哪里能配得上,我自然要挑选那出色的!但,”薛蟠苦着脸道:“我这才发现,我平日里来往接触的人中,不是经商的人家,便是和我家一样,身上大小也有个爵位的。商人家虽然有钱,但那地位忒低,咱们家只是皇商的时候,也看不上他们,何况是现在!有爵位的人家,和我来往密切的,那子弟也没个功名,没个当官的。那瑾萱不就是下嫁了么?不说她心性高,不会愿意的,就是我,也不能答应啊!那好的人家,我和他们也不熟,我只打理家业,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平日里什么诗会、文会什么的,没工夫去,也应付不来。如果是求娶,还能厚着脸皮请官媒上门说合,偏生瑾萱是个姑娘,咱们哪里能这样上赶着?” “唉,虬哥儿,只可惜叔叔和你远在京城!不然,瑾萱的婚事就没那么愁人了!”这些日子,薛蟠是有了切身体会,颇为纠结。如果妹妹和薛舒辰掉个个儿,那只怕现在就有许多媒人主动上门了吧?果然,‘士农工商’,做官的才是第一等的。幸好,托了叔叔的福,他家现在也不只是商人了! 其实,主动上门来打探风声的人也是有的,但那些人选,却不尽如人意。薛蟠知道,自己妹妹是个心气高的,断然不肯明珠暗投。若是父亲还在,这也用不着他操心,可谁想到,一向身体不错的父亲忽然一病而去了呢!母亲,呵呵,别说他母亲认识交际的贵妇们不多,帮不上忙,母亲那眼光,她看好的,薛蟠也信不过啊! “所以,虬哥儿,我只好麻烦叔叔、叔母和你了!你们都是来往无白丁的,事关你瑾萱姐姐的终身大事,大哥只得厚着脸皮相求了! 薛虬见薛蟠是真的疼惜妹妹的,他们堂兄弟之间关系一向很好,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有些事他必须得说清楚:“大哥,这事我们自然是责无旁贷,但最后做主的还得是你和伯母,再有,就是瑾萱姐姐要满意才行。”若是做媒结成了怨侣,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个自然,虬哥儿你只管放心!”薛蟠知道薛虬怕日后自家不满意,担心叔叔会落下埋怨,便满口答应下来。 “我和父亲寻的人家,要么是在京城里的,要么是有功名的士子,如果成了,那瑾萱姐姐也不会留在金陵城的了,做官的,可保不准一辈子在哪里任职呢。”薛虬提醒薛蟠道。 “这个大哥也明白,但若是不合心意,就是留在金陵城,瑾萱她也不会甘心的!”薛蟠叹息道。如果妹妹嫁得如意,一生幸福,纵然远些,也没关系啊。比如叔叔,不也是背井离乡了,但他能成为薛家的支柱了;自己母亲,也是离家多年,女子么,日后的夫家才是她的归宿! “既然这样,等我回去,便禀告父亲,给瑾萱姐姐留意着。薛虬答应了下来,在心里也把自己的朋友、同窗、同年们过了一遍,琢磨着其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回到了京城,薛虬把此行的见闻细细讲给薛淞听。说起林如海时,薛淞默默地听着,他记得,书中贾元春封妃后不太久,皇上就下诏允许妃嫔出宫省亲,贾家为贾元春在宫中撑起体面,不惜耗费巨资,修建了美伦美伦的大观园。林如海就是在这期间捐棺扬州城,林黛玉成为孤女,二进荣国府,林家几代的财富下落不明,而林黛玉最终在潇湘馆里凄香消玉损。 ‘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今生薛淞是绝不会让薛瑾萱落到那般下场的,但对林黛玉,他只能为之叹息,他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啊。薛淞安慰自己道,林如海已经转变了心意,命运的巨轮会偏离原先的轨迹吧! 薛淞和薛虬开始留意起和薛瑾萱相配的青年才俊,观察良久,他们也暗中看好了几个人。这时,内务府考察皇商的日期到了,按照惯例,皇商们都要前来京城,接受内务府的考核和赏罚,再定下一期皇商的人选。以前这只是走个过场,但泰安帝登基之后,理政严格,忠顺亲王便也命内务府务必要认真对待。 薛家如今的家主是薛蟠,接到薛淞的来信后,他便忙着准备起上京的安排。薛淞告诫他,虽然忠顺亲王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薛家是有些照顾的,但薛蟠仍旧把这事办得漂亮,不可掉以轻心,打铁还是需自身硬! 薛蟠一边把经营的资料整理清楚,一边琢磨着要打点像样的礼物送给内务府的官员们。世情就是如此,祖父、父亲多年来也是这样做的。 对了,薛蟠心中一动,除了各种精致的礼物之外,还可以送去几个漂亮的丫鬟啊!那些贵人们,看惯了北方佳丽,江南的娇嗲温柔美人才更能动人心魄吧? 第213章 薛家父亲84 还有, 既然叔叔说看中了几个人选,那不如也带着妹妹一起上京吧, 妹妹的眼光从来都比自己好, 让她自己来选择夫婿人选,或许更合适! 但带着妹妹上京,总得要有个名目吧, 不然会让人觉着薛家的女孩子是千里迢迢地上门去相看,未免太有失大家姑娘的矜贵了! 薛蟠有些犯愁了,王秀云此时主动来出了主意, 那就是她可以陪着薛瑾萱, 母女二人跟着薛蟠一起上京啊!嗯,就说是自己梦见了亡故的父母亲, 心中哀痛,对自己多年未见的家人更加思念心切,准备着在自己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带着儿女回京城祭拜父母的墓地,这样不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么? 薛蟠觉得挺有理啊, 听说自己的二舅舅王子腾精明能干,叔叔都道他是个厉害人物, 和王子胜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舅舅,薛蟠也愿意与他亲近些。自己还有个姨妈,嫁到了荣国府的贾家,薛蟠对她不怎么在意,到时备礼去拜访, 全了礼节便是。薛家多些有力的亲戚,也不是坏事。 母亲去了京城,与兄姐们相聚,心中也欢喜了,免得把她一人留在金陵城,他们兄妹不在身边,被那王子胜花言巧语地哄骗了去,不知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决定之后,薛家便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期间还经历了曲折,耽搁了些时日。摆平了麻烦后,薛蟠包下了一艘大船,带着母亲、妹妹,急忙往京城去了。 薛家在京城里是有老宅子的,薛淞在得到薛蟠要进京的消息后,就吩咐留守在宅子里的下人好生修整打扫一番,添置了被褥用品等,色色齐备,等薛蟠一行人抵达京城,就能入住,恰好这宅子与自家的房子距离也很近,来往甚是方便。 为了让女眷不太辛苦,薛家的船航行得不快,大半个月后,薛蟠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薛淞和薛虬安排人专门在码头上等候,接到人后,把薛家众人送到了修整好的宅子里安顿下来。接到消息后,薛淞、薛虬父子两人立刻就上门探望,慰问她们一路的辛苦,看她们可有不适之处,是否需要帮忙搭手,方氏也打发了下人前来帮忙。 因着休书之事,如今王秀云见着薛淞总有几分畏惧和尴尬,薛淞却是若无其事地招呼着王秀云 ,礼数周全。反正王秀云如今也蹦跶不出大浪花来了,这个表面文章他都得做好,至于王秀云心中怎么想,他也懒得管了。 薛蟠不久之后就要去内务府‘过堂’,薛淞关心地询问起经营上的事项。薛蟠一一向薛淞禀报,薛淞心中裁量着,虽然不算最好的,也有个中等水准,内务府那里可以交待过去了。 薛蟠见薛淞轻轻点头,脸上露出轻松赞许的神色,顿时高兴起来,这说明叔叔对他是认可的,他这个家主当得还说得过去。 心中得意之余,薛蟠忽然又想起了一桩事,他赶忙讲出来给薛淞听。 在上京之前,薛蟠也做了许多准备,他知道虽然有叔叔的面子在,但京城里权贵如云,内务府上下还是要打点好的。他除了吩咐老管家准备了各色土产、礼物和分量不等的红包外,还琢磨着搞些新奇的玩意儿去孝敬。听说那忠顺亲王好优伶美女,薛蟠便预备买几个江南风味的漂亮丫鬟给献上,这在当时是平常之举。 薛蟠觉得,这事挺重要的,管事的去挑选后,他需要亲自过目查看。最后一共预备买下了三人,薛蟠觉得其中一位女子尤其出色,容貌秀丽不说,行动之间娇怯怯的,身上有一股楚楚可怜的风韵,眉间还长着一粒胭脂痣,十分的动人。 薛蟠见了都觉着心动起来,听说那女子是被自己父亲卖了的,他心中便琢磨开来,要么,这个女子他就自己留下来吧,做个通房丫鬟;如果伺候得好,就纳她为妾。薛蟠觉得,那女子跟着他,在薛府里那也是衣食无忧地享福,那做爹的都能卖她了,可见得就不是个疼女儿的,他做的是积德事呢! 薛淞听到此处,心中便隐约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他眸光一闪,沉声问道:“后来呢?”——如今的金陵府尹可不是依仗着贾王两家上位的贾雨村了,现在的府尹虽然与薛家关系还不坏,但也绝不会为了薛蟠枉法开脱,这也是会授人以柄的!那么,薛蟠不会再打死冯渊了吧? 薛淞见薛蟠一脸轻松的态度,不禁有些放下心来。便是在原著中,打死了人命,那贾雨村也是花费了一番力气,装神弄鬼地才摆平的,也是冯渊家世单薄,父母双亡,宗族疏远,无人为之出头的缘故。 “谁知啊,那自称是那女子亲爹的,并不是真的,那家伙就是个拐子!那姑娘是他从小拐来的,被他带在身边养着,准备养大了卖个好价钱的。她被打得怕了,也不敢向人透露身份。”薛蟠气愤愤地道:“更可恨的是,那人贩子一人两卖,收了我的银子,还收了个叫冯渊的小乡绅的钱,在我们接人之前,那拐子偷偷地要带着那女子逃走。可见以前这样的事情就没少做,不知骗了多少银子了呢!” “后来,我们两家都发现了,合力把他拿下,捆去了官府问罪!府尹大人把那拐子收监,严加拷问,必会严惩!” “那姑娘是怎么安排的,那冯渊如何了?”薛淞紧张起来,问道。 “我们都不愿意收回那银子,便争执起来,还动了手。” “......”薛淞心中一跳。 “那拐子既然不是那姑娘的父亲,怎么轮到他来卖人?”薛淞的声音严厉起来:“那姑娘就是个良家女子,也轮不到你们两人相争!这样的朝廷律法都不懂么,亏你还考中了秀才呢!” 薛淞只觉得此事甚是可悲可叹,这个年代,父母能随意买卖子女,被卖的多是女儿,比如袭人,就是因家贫被其母亲卖了的。对此,人们最多是感叹两声,那是做父母的权力,管不得的。 这样的惨事先不提,但书中那拐子被抓后,那甄英莲依旧不能恢复自由身,委实是不合情理啊!按照朝廷律法,无论是薛蟠,还是冯渊,那都是没有权力依旧拿她做奴婢的吧,正确的法子不是发还了两人的银子,官府帮着找寻甄英莲的家人么? “我们动手,也没闹得很厉害。”薛蟠见薛淞发怒,连忙解释道:“只是两边的下人们厮打了一阵,大家虽然打得鼻青脸肿的,但并没伤到要害。侄儿见那冯渊对我叫骂,本是极生气的,想要让人狠狠教训他,让他知道个好歹!只是,我刚刚要下令时,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叔叔当年的警告,顿时就是一个寒颤。这情形,怎么就和叔叔说的梦中的那么像呢?我就怕了起来,勉强忍下了那口气,让下人们收着些。再后来,那金陵府的衙役们就过来了,说那女子是个人证,把她也一并带走了。我与那冯渊,只得先各自回家。” “回去后,随行的人把这件事告诉了管家,管家又去和妹妹说了。妹妹管着家呢,以前又和管家讲得明白,日后家中买卖下人这样的事情,务必要经过她的手,管家也不敢隐瞒她。” “妹妹一听,顿时就急了,命管家去细细打听,让我一定不要插手。再后来,听说官府判定那拐子的买卖不作数,那女子的身份就不是奴婢了,让薛家和冯家各自拿回银子。妹妹她请人测算了,这女子和我八字不合,占卜的结果是和薛家相冲,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招惹了她,不记得叔叔的嘱咐了么?妹妹说,我若真要丫鬟,就让管家千儿八百两的花银子去买好的来,可这女子不行,对薛家有碍!再者,人家本就命苦,强行让她做薛家的奴婢,那是造孽!” 薛蟠抓了抓头发:“叔叔,妹妹那天是很认真计较的,我和她争了几句,见她寸步不让的,也就算了。何必为了一个女子,伤了咱们兄妹的情分呢?再说,听妹妹那么一说,我心里也有些发毛呢,天下美貌的女子也多得是啊,何必吊在一棵树上!” “之后,我就没再管这事了,都是妹妹料理的。咱们就带着两个丫鬟上京城了,妹妹又给添了一箱西洋来的精致天鹅绒料子做礼物,论价值也能抵得过了!” 薛淞大大舒了一口气,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更让他欣慰的是,甄英莲这个可怜的姑娘,今生总算不会再遭遇前生那悲惨的命运了吧! 眼见从薛蟠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薛淞想了一想,命人去请了薛瑾萱过来。薛瑾萱这姑娘心有沟壑,比起书中的薛宝钗来,因着生长环境的不同和薛家发生的变化,如今性情是外圆内方,在平和大方的外表下,时常也会锋芒一现,薛淞更喜欢这样的真实,而不是完美的假人。 “瑾萱,那个女子最后是如何安置的,你可知晓?”薛淞开门见山地问道。 “叔叔,那女子身世甚是可怜。”薛瑾萱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她姓甄,名英莲,姑苏人氏,原来是姑苏一家殷实乡绅的独生女儿,父母疼爱,奴婢伺候,衣食无忧,却在五岁那年,元宵节仆人带她上街看灯时,被那拐子拐走的。甄府旁边葫芦寺的一名沙弥,如今还俗,在金陵府衙门做了衙役,他认出了甄英莲来。” 第214章 薛家父亲85 薛瑾萱把甄英莲的来历和身世缓缓地说了一遍, 讲得十分详细。薛淞凝神听着,其实他对这一切清楚得紧,但他只当做不知, 听得很仔细。 “瑾萱, 那么你们帮着寻来了甄英莲的母亲, 让她们母女团聚了,还是由官府安置了她?”薛淞询问道。他恍惚记得,书中那衙役其实之前好像就认出了甄英莲, 但并未向衙门告发, 可能是不太能确定,也可能是不想招惹麻烦,甄家早已家破人亡,说出来也没有好处给他的。 “金陵衙门判定了甄英莲是良民身份,但她本人却是对年幼时候的记忆很是模糊, 说不出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是哪里人氏。衙门里老爷也犯难了, 准备给她十两银子,便撒手不管了。那姑娘素日里被那拐子严加管束着, 自己也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料理过柴米油盐的, 更无处可去,是惊惶得不得了!” 薛瑾萱感叹道:“若是没人帮着,那甄英莲说不定没多久会再被人骗去卖了呢!她那样的美貌女子, 若是无依无靠, 还不如相貌平常来得平安些。幸好,那与哥哥争买的冯渊对甄英莲很是中意,忙起忙后地为她出力, 帮她找个处房子先安置下来。” “我看那冯渊对甄英莲倒是真心实意的。之后,他还专门请了媒婆,准备三媒六聘地向甄英莲正式提亲,因为甄英莲依旧是良民身份了。甄英莲也答应了下来。我听说此事后,便让管家拿了两百两银子,送去给甄英莲添妆,另外又给她置办了十亩田地以做日常嚼用。” 薛淞闻言颇有些出乎意料,他挑了挑眉毛,不解地看向薛瑾萱。薛家几代经商,而商人对得失利益都比较敏感,薛瑾萱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见识,自己管家也是赏罚有度,人也一向冷静理智,为何她要对甄英莲如此厚待? 在书中,刘姥姥感叹过贾府的奢华豪阔,一场小宴席要花二十来两银子,足够庄户人家过一年了。王夫人接济了刘姥姥一百两银子,嘱咐她可以去买几亩田地,或是开个小生意,便再不用投亲靠友了。而贾家的千金小姐们,一个月的月钱才只有二两银子而已。由此可知,银子是很值钱的,薛瑾萱给了二百两银子,便可以置办上一份还算不错的嫁妆了,对于普通女子而言,也算得体面的了。 便是可怜这甄英莲,似乎也不用这么大的手笔吧?薛瑾萱对人虽然有悲悯之心,但无缘无故的,对素不相识的人,那也不肯这么慷慨,薛淞本以为她要救济也只会给个十两、二十两银子的呢,那也很不少了。 “叔叔,”薛瑾萱脸色凝重地道:“我见那甄英莲的情形,似乎和叔叔做的那个梦,是大半对上了的。而祖父、父亲在梦中郑重示警,绝非无缘无故!所以,我是坚决不会让哥哥与甄英莲发生任何交集的,哪怕她还是奴婢的身份,薛家宁可不要这卖身银子!再有,我细想过了,佛说,大千世界,叔叔梦中的,或许是原本会发生的,或是另一个世界中的情形,也未可知。侄女觉得,宁可信其有,原来那甄英莲的命运甚是悲惨,那和......和薛家也脱不开关系!就当是为梦中的薛家补偿也好,当为现在的薛家积德也罢,不过是花上些许银子,买来一个心安,也是很值得的!” “那冯渊愿以正妻之礼迎娶甄英莲,可见对她的钟情看重。薛家,哥哥最多只能纳她为妾。甄英莲跟着冯渊,自然是岁月静好,一生安稳!薛家,也可安心无愧了!” 薛淞轻轻吁了口气,薛瑾萱性格许多方面与原来的薛宝钗还是挺像的,对家人关怀看重,对外人,周全体贴之下,还是夹杂着缜密的心计。她不是那么纯粹,对甄英莲的好,更多的是从薛家的利益衡量打算的。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薛淞本来就不是较真非黑即白的人。有句话叫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薛淞对这话是嗤之以鼻,觉得这完全是扯谈! 善事就是善事,恶事就是恶事,难道会因着做的人是如何想的,性质就改变了?现代,富豪们难道都是真的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但不管他是作秀,还是出于人设形象的需要,只要是真金白银地掏出来,那钱又是正当得来的,对社会,对大众都是有利的,这种行为就值得大加赞扬,鼓励他更加积极地做善事! 反之,你无意之间杀了个人,那至少也该判个过失杀人罪吧,难道说一句自己‘无心为恶’就能一笔勾销?岂不荒谬! 薛瑾萱的出发点没那么纯粹,但甄英莲因此得到了物质上的保障。有这样一份嫁妆傍身,她的生活就有底气些。以后即使和冯渊过不好,两人和离了,那嫁妆也是她的私人财产,可以自己带走的。 “那冯渊......”薛淞对书中的冯渊也不怎么看得上,家中有些产业,自己也没个正经事情做,还有以前好男色的黑历史。但话到嘴边,他便咽下了,甄英莲这样的情形,不说甄家早已败落,就是甄士隐还健在,她被拐卖过,在当时的社会里,也是人言可畏,觉得她失了清白,冯渊能无视这些,珍视她,且上面又无父母宗族拘束,似乎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那么,既知甄英莲的来历,你派人去寻她的母亲封氏,让她母女团圆了吧?”薛淞觉得,以薛瑾萱的周全,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咱们进京之前还没有!”薛瑾萱平静地回答道。这个回答让薛淞觉得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他若有所悟。 “那甄士隐出走了,封氏自己都依附着父亲过活,不得自主。”薛瑾萱冷冷一笑:“那封家老翁在封家遭逢大难时,不但不施援手,还乘机吞没了女婿家的家产,足见其狠心贪婪。那甄英莲与封氏相认后,还不得由封家摆布么?那不是才出狼穴,又坠火坑么?封家即使卖了她,旁人也无法置嘴的!” “所以,我嘱咐下人,等甄英莲出嫁后,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愿不愿意相认,由她自己做主。出嫁从夫,那时,就算她们母女相认了,封家也没有资格管束她的了!既然我要好好安置甄英莲,自然是要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东!”说着,薛瑾萱不禁想起自家来,如果没有叔叔可依仗,那王家也会做出与封家差不离的事来吧? 薛淞点头称赞道:“你想得很周全!” 薛淞回去后,便对方氏感叹起此事来,薛瑾萱心有沟壑,世事通明,她如果是男子,远比薛蟠出色,在这个世界里,会过得很好的。 方氏也心有戚戚焉,与薛淞谈起了宋先生的家事。宋先生与家中不合,感情疏离,这才宁愿背井离乡地辗转在大户人家里做女先生。但就算这样,也并非就能独善其身地过清净日子。最近,宋先生给她寄了信来,诉说了自己的为难之事。 宋先生做官的父亲已经致仕,同父异母的弟弟科举多年,后来才勉强中了个举人,在父亲的帮助下当了个八品的小官。继母家世不显,外家也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尽管宋先生尽量远离了,但依旧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逃不开麻烦。 宋家窥觊着宋先生手中母亲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的钱财,对日渐衰落的宋家来说,这是一笔很丰厚的财产了。但宋先生精明仔细,他们也没有理由染指,也只能在心中不甘。 但自宋老太爷致仕后,宋先生的弟弟便失了依仗,心中担忧,想着要为自己寻一座靠山。正巧,上官的上官新近丧了妻子,上官知道宋先生云英未嫁,才貌不错,又是宫中出来的女官,身份足够体面,便有意来说这个媒,借此讨好上司。 宋家不想得罪了上官,也不愿让宋先生终老不嫁,便来见宋先生,要替她做主,定下婚事。宋先生生活得颇为自在,并无迫切嫁人的心思,再打听了那人的情形,听说其年纪比自己大了十余岁,人才平常,形容油腻,家中关系更是复杂,身边得宠的小妾、通房六七位,庶子庶女、嫡子嫡女间也是明争暗斗的,家里是乌烟瘴气,混乱得紧。 这样的泥潭,宋先生哪里肯跳?无奈宋老太爷心中只看重儿子的前程,人又年老昏庸了,便和宋先生纠缠,只说她的婚事,合该由自己这做父亲的做主。宋先生不听他的安排,那就是忤逆不孝...... 幸好现在宋先生栖身在巡盐衙门里,宋家还不敢上门来强逼着,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宋先生深为烦恼,便写信给方氏,自己的闺蜜朋友来诉苦,也隐含着求援的意思。 “女子真是不易啊!”方氏说着,眼圈都红了,叹息着道。古代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的婚事不能自主。贾迎春被父亲以五千两银子‘卖’给了劣迹斑斑的家暴男孙绍祖,贾家人都觉着此人不妥,贾政还苦劝过,但贾赦不肯听,大家也只能任凭贾赦做主了。结果一年之间,贾迎春就被磋磨死了。男子,特别是当官出息的男子,还是有资本与家族讨价还价的。但总的来说,这是家事,外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老爷,这事很是为难,咱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宋先生也知晓这一层,并没报多大希望。她说,若是逼狠了她,她一横心,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青灯古佛地过一生,也算清净自在!” 薛淞心念一动,问道:“宋先生难道没有向林如海求援么?” “不知道,她信中并无提及。”方氏迟疑着道:“这样的事情,宋先生愿意告诉妾身,是因为同为女子,关系亲厚,但她怕会羞于向老爷求援吧?林大人对她而言,只是东主,如何启齿呢,林大人也不好干预旁人的家事吧?” “太太给她回信时,可以劝一劝,让她不妨试一试,这要紧的时候,面子尽可以放一放了!咱们远在京城,帮不上什么忙的!”薛淞笑着出主意道。 世上再无凄苦的香菱了,薛家的剧情也已面目全非。那么随着贾元春的封妃,林如海的命运会出现变数么?薛淞凝望着远方的天空,沉思起来。 第215章 薛家父亲86 薛家人既然到了京城, 这亲戚处自然要走一走。王秀云青春年少就背井离乡,嫁为人妇,人到中年才回到昔日熟悉的地方, 自一番悲喜感悟。与后来对王子胜生出失望和厌倦不同, 多年未见的兄姐们在她的记忆中仍旧是当年和睦友爱的美好印象。安顿下来后,她就精心打点礼物,让人送上帖子,约定上门的时间,与兄姐们相见。 薛家人首先自然去的是王家,娘舅的地位很高,况且王子腾权势显赫,是王家的顶梁柱, 在家族中很为人敬仰。 此时王子腾即将升任出去,家中正忙着收拾行李,但还是专门腾出了时间, 在家中等候妹妹和外甥、外甥女上门。现在的薛家,与原书中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王子腾对他们的态度也变得重视起来。 王子腾的夫人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姑很是热情,她一面吩咐丫鬟上精致茶点, 一面暗中打量着薛家母女。大家都是锦衣玉食地调养着,王秀云却要显得比自己年轻许多, 脸上神色轻松, 眼神依旧是愚蠢又单纯,。 王子腾夫人暗自感叹了一声,心头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不屑。听说王秀云在薛家一直是养尊处优,但基本上没沾过管家的实权, 只挂了个主母的空名头儿。她自己生活是轻松自在的,妹夫对她也算不错,没弄出庶子庶女的来碍眼,比起自己为王家操劳耗神的,可要快活多了,啧啧,真是傻人有傻福!但再一转念,想起那年近半百,依旧要在婆婆面前伺候,一顿安生饭都吃不好的大姑子,王子腾夫人心中又平衡了几分。 但这样一来,王秀云自己是快活了,却做不了薛家的主,对王家的帮助便不大了。王子腾夫人心中很是惋惜。 转头又看了看正端坐着下首,淡淡微笑着的薛瑾萱,王子腾夫人心中不禁称赞了一声。这个外甥女儿,倒真是好人才,端丽大方,颇有气度,比起京城的高门贵女来,也是不差的,听说自妹夫去后,薛家内务都是她在操持着,能干之处不啻于凤哥儿,但又读书明理,这点凤哥儿就差了些。 王子腾夫人满面笑容地夸赞了薛瑾萱了一回,叙了生活寒暖,便让自己的女儿陪着她去府中花园里逛一逛,她要与王秀云说些家常,小姑娘是不爱听这些琐碎的。 薛瑾萱淡淡一笑,知道舅母要单独与母亲说话,告罪一声后,就跟着王家表姐出去了。 见薛瑾萱走远了,王子腾夫人才脸色一变,埋怨起王秀云来。王子胜自然不好,她和王子腾其实也挺讨厌他的,但你就不能背地里处理么?实在气不过,让宗族重罚他也行啊,胳膊断了,也要折在袖子里,这闹出断亲的事,丢脸的是整个王家啊!即使那薛淞不顾姻亲情分,但妹妹你终究是他大嫂子,你执意反对,他还能不做退让?你一哥为了这事,也是气得几天吃饭都没胃口...... 王秀云满面羞惭,垂下头,觉得脸上无光,但又不想被嫂子误会,只得期期艾艾地把薛老太爷留下休书的事情说了出来。她若是与薛淞硬抗上,薛淞当时就真的准备遵循父亲的遗书,休弃她了。那样,她还有脸见人么,还带累了儿女;就是王家,也会更加没面子的! 王子腾夫人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薛老太爷和薛淞竟然早就堤防着王家,早早布下了先手了。好深的心机啊,读书人真的是厉害,等会儿必须把这事告诉老爷! 王秀云又说起了薛瑾萱的婚事,她还没来得及细问薛淞,此刻想起,顺便也拜托一嫂。一哥声名赫赫,一直是勋贵中的翘楚,在京城里总比薛淞根基深厚,应该有更多更好的人选。她可不愿意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薛淞身上的。 听了妻子转述的话语,王子腾听着休书之事,脸上先露出些些怒色,但不久之后,又黯然叹息一声,王家真的能闹出来么?薛淞可以声称是遵循父命,挑剔不了错处的!这样,王家会更加丢脸,薛淞早在未发达之时,就不惧王家势力的,如今更加不会忌惮什么! 为薛瑾萱说媒?王子腾又苦笑了一声,这个妹妹对朝廷情形并不知晓,他再有权势,也只能从武勋子弟们挑选了,文臣现在基本上不会与武人联姻的,他们心中是看不上武人的。 一十几年前,先荣国公还能给自己女儿选个清贵书香门第出身的探花丈夫。随着文武势力此长彼消,贾家为自己外甥贾珠求娶金陵国子监李祭酒之女时,那也是大费了一番力气的,李祭酒那时其实已经要致仕了,李家的财力比起任何一家老亲来,都是寒薄的。 今天薛蟠来拜见,让王子腾心中就有些怅然。薛蟠对自己这个舅舅态度甚是恭敬,为赞同与王子胜断亲之事向自己请罪,但言语之中流露出的意思是薛淞做得有理,对王子胜满是嫌弃。这个外甥,完全当自己是薛家人,心中并没有王家人的位置了,也是王子胜给他的印象太糟糕,而自己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的缘故。 再说起薛家的经营事务,王子腾又是心中发堵。他试探着和薛蟠说起,泰安帝登基后,治理朝政比起太上皇要严明许多,他可以去为薛家在内务府里疏通关系,帮助他顺利通过内务府的审核。说这番话时,王子腾心中颇有几分自得,他觉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忠顺亲王虽然和他并无多少交情,也会给这个脸面的吧? 谁知,薛蟠却很有把握地告诉自己不必担心,他已经往内务府打听了,薛家为宫中采办的货物品质很好,内务府很满意,忠顺亲王又特别关照,此次不但能顺利过关,内务府还将给予更多的份额。当然舅父美意,外甥很感激。薛蟠自己学着当家理事,场面话也说得顺畅了。 王子腾默然了一瞬,薛老太爷进京时来王家的情形浮现在眼前,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事了。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薛家再不是当年要依附着王家的藤萝了,他已经变成了一棵树苗,慢慢地,枝繁叶茂,一天天地长大起来! 带着母亲和妹妹上京的用意,薛蟠也坦然地和王子腾说了。他做了家主后,免不了要亲自与衙门打交道,亲身体验到了文臣的权力和好处。武官们虽然也是权势赫赫,但如今是太平时节,武官地位自然就降低了;若是国家动乱呢,武官们虽然会被重用,但又必须带兵上战场,沙场无情,生死难料,青年武官那是拿命博富贵啊!再加上驻守边关的苦楚,夫妻分离的煎熬,着实比不得文臣的清贵和实在。 薛瑾萱本人更加不愿意,她中意的是像薛淞那样取得功名,做出一番事业的文官,薛家的转变她都看在眼里,没有薛淞,那断然不可能如此兴旺!武勋么,王家就是武勋,可看看王子胜,王仁,那是什么德性?薛瑾萱对武勋的印象并不好。 想起这些,王子腾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无力,高门之中,亲情的力量可没有利益大,外甥、外甥女对他并无多少依赖,感情上又与陌生人差不多,薛家与王家疏离,那是必然之事了! 贾、史、王、薛,四家当年都是从金陵城起家的,数十年来相交甚密,人称为‘四大家族’。如今看来,只余下家了!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第216章 薛家父亲87 贾家一门两公, 开国时就是武勋之首,煊赫了数十载。现在虽然随着贾代善的去世,贾家不复往日的兴盛, 但毕竟根基雄厚,外面的架子仍是很能让人仰视的。何况,贾元春封妃旨意颁下,贾家在旁人眼中,那也勉强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王秀云带着薛蟠、薛瑾萱上门拜见, 她们坐在马车上往外望去,这宁荣二府十分广阔,两宅相连, 足足占据了大半条街道,高大的正门紧闭着, 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在两侧。隔着围墙, 都能见里面厅殿楼阁, 都峥嵘轩峻;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充溢着蓊蔚洇润之气, 这种钟鸣鼎食的高门气度, 王家的伯爵府是比不得的,薛家更是差得远了。 王秀云心中感叹着, 少女时代, 她们姐妹也曾随母亲来到荣国府做客,就被这里的华贵气派震慑住了。处处都精致考究, 灿然生辉, 那大堂上悬挂着的先皇御笔更是让她们姐妹俩崇敬仰视。 后来,姐姐身为嫡长女,十里红妆地嫁进了贾家享福, 王秀云心中是羡慕得紧的,自己却被许配给薛家,那是下嫁啊,她当时心中是不甘的!好在,薛家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这些年来,她过得还算顺心。王秀云回忆起了往事。 怜爱地望了望身边的薛瑾萱,王秀云暗自琢磨着,薛淞为女儿挑选的人家,如果有贾家这般的门第和体面就好了! 贾家开了侧门,王夫人带着儿媳李纨在中门迎接薛家人。王熙凤因着前事尴尬,指着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暂且回避了。王秀云与王夫人姐妹青春作别,再见时已是人近暮年,悲喜交集,不胜唏嘘。随后,王夫人引着他们一行人前去拜见史夫人。 史夫人对他们态度亲切,王秀云觉着似乎比起当年来还要更加温蔼几分。王秀云献上的土物风仪史夫人含笑收下,立刻命人拿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女儿,这礼物颇为精致,可见贾家对待她们母女挺用心的,王秀云见状心中很是高兴。 薛蟠和薛瑾萱都上前给史夫人行礼,史夫人把薛家兄妹都称赞了一番。王秀云嘴上谦虚着,心中却是高兴,此时,贾宝玉从外面拜佛回来,被王夫人叫来见客人。 薛瑾萱见丫鬟连声通传,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年轻公子进来。那公子的年纪与自己相仿,衣饰华贵,长相出众,史夫人笑着介绍,那是她的孙子贾宝玉,姨妈的幼子。 薛瑾萱早听说自己这表弟衔玉而生,是贾家的凤凰蛋,今日一见,果然是在这府中地位不凡,如美玉一般的耀眼。不过,她心中微微有些窘迫,虽然是表亲,她与贾宝玉都大了,毕竟男女有别啊,宋先生教导她们时,说高门贵第里很讲究这规矩礼仪的,怎的贾家会如此,用屏风稍稍遮挡一下也是表示遵守了规矩啊?是不是贾家看不上薛家,故而轻慢相待,想到此处,薛瑾萱心中生出些阴霾来。 不过,过了片刻,薛瑾萱便消弭了这个怀疑。贾家三个姐妹也结伴来到了史夫人的院子,史夫人和姨妈也没让哥哥回避。或许是碍着亲戚的情分不好意思,但这实在是于理不合,难保有那碎嘴多舌的下人们会传扬出去。 经历了王仁之事,薛瑾萱对这些特别敏感,女孩子的名声是宝贵的,但又何其容易被沾污了! 如果,当时叔叔和父兄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干脆利落地处置了,而王仁父子对薛家还有三份忌惮,因此不敢出去肆意胡言。那么,薛瑾萱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怎样的难堪,她再是无辜,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足以抹黑她了!就像那甄英莲,人们会相信她还是清白的么?那自己的终身可不就毁了! 所以,薛瑾萱立刻用眼神示意薛蟠要回避开来。薛蟠眨了眨眼睛,一向粗放的他忽然心头一通,竟然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他立刻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拉着贾宝玉,要请他这个主人带着,去府中逛一逛。好壮丽的国公府啊,大气疏阔,和南边的园林是不一样的,薛家日后若是修宅子,也想模仿一二,正好见识一番呢! 贾宝玉见着端丽温雅的薛瑾萱,心中很是高兴,他最喜欢和美丽的女子们在一起了,满心不愿意陪着壮实的薛蟠去逛什么园子。但碍着亲戚的面子,只得怏怏地起身,带着薛蟠往园子里去了。 史夫人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便转着一个念头,这薛家姑娘是个讲规矩,有主意的,而且薛蟠与妹妹之间关系甚是和睦。家和万事兴啊,薛家不就是父子、兄弟同心合力,才有薛家的兴起么? 那王仁竟然肖想薛瑾萱,薛家怎么会把他放在眼中,可是不能成的!凤哥儿因此事与薛家结下了梁子,还是要想法化解开来才是。如今薛家不比从前,内务府也对其看重,娘娘在宫里,还要几家老亲合力扶助才是! 因此,那日史夫人命人设下了盛宴,热情招待了薛家人。吩咐贾琏和贾宝在外院陪着薛蟠用酒饭,王夫人在宴席后请了王秀云去自己院中说话,叙年轻时的旧事,讲这些年来的经历冷暖,三春姐妹则陪着薛瑾萱去园子里赏玩。 从王秀云口中知晓了薛家上京的原因,王夫人眸光一闪。她心中和史夫人想的是一样的,都欲拉着薛家为贾家所用。而最有效的法子,莫过于与之再结为两姓之好。 她心中沉吟着,薛瑾萱是不成的,那是个心大的女子,贾家可没有合适她的婚姻对象。宝玉?王夫人可没往这方面想,她那衔玉而生的宝贝儿子可是有大造化的,那样美玉一般的人才,姐姐如今又是宫中的贤德妃,和皇上都沾亲带故的呢,要什么样的贤惠贵女没有呢?薛家毕竟根基浅了些啊! 再说了,王仁的事情她都听凤哥儿说了,虽说王仁是荒唐了些,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薛瑾萱自己也必有不甚检点之处,岂能配得上国公府! 但薛家这亲戚放开了也挺可惜的。不如,王夫人心念一动,从府中挑选一个姑娘,嫁到薛家去?这样,日后贾家的姑娘成了薛家的当家主母,还不帮扶着娘家? 可这人选就要费些心思了!王夫人瞥了一眼王秀云,心中暗道:可不能像她一样无用,白白地担了个主母的名头儿,竟然不能当家做主,被人挟制得束手束脚的! 王夫人心中一哂,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个人选——贾探春。不过,这个倒是不急,可徐徐谋之,要让薛家欣然接受才好。再有,也要想法笼络住那探春,让她对自己怀着感激,心中向着自己,不能为赵姨娘这贱婢平白做了嫁衣裳! 当天,薛家人在贾家受到盛情款待,尽兴而归。 几天后,薛蟠兄妹去了薛淞府上。薛淞和方氏关切地问起他们去贾家、王家的感受。 “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多年的底蕴确实不凡,处处壮丽轩昂!”薛瑾萱点头感叹道。当日,她见过的贾家丫鬟就有薛家的几倍了,众星捧月一般伺候在主子们的身边,个个穿戴讲究,干净漂亮,彰显着国公府的体面。她与母亲的轿子进贾府,一路上便换了几伐人手抬轿子,外院使唤的人不能进内院,薛家可没有这样严的规矩...... 薛淞平静地听着,等薛瑾萱说完,他开口说话了。眼下的贾家是鲜花着锦,他要引导他们从贾家的表象看出那繁华下的隐忧和虚弱。 那么多体面的下人,是可以装扮国公府的颜面,但每个人的月银和赏赐、各种福利都不能少吧,这算起来需要多大的一笔银子?贾家人的生活那么豪奢享受,可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那是再不能指望他们自己节省下来的了。 不错,贾家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数十年,为什么一直也能好好的呢? 贾家最早一门两公,追随□□皇帝,立下的是开国之功,得到的回报也最为丰厚,战乱之时也是最容易得到财富的,这是贾家富贵的基础。 再之后,贾代善袭了父亲的国公爵位,得到太上皇信任重用,位高权重,自然那银钱也随之而来。譬如咱们薛家,你祖父从前每逢年节,都要给贾家送去丰厚的礼物,像薛家这样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贾代善在世时,贾家繁盛一时。但现在呢,贾家两府加起来,也只有贾政一人有个实职,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罢了,而且在工部也是点卯,混日子的,其余的人,包括两府的袭爵人贾珍、贾赦,身上的是虚爵,并无多大实利。京城里权贵如云,连那没有权势的宗室都过得没那么滋润,何况贾家只不过是国公呢?这些年来,贾家日渐败落,不过是在吃老本了。 “可是贾家大表姐被封了贤德妃......”薛瑾萱想起姨妈谈起贾元春时,那轻描淡写下流露出的得意,不禁说道。对于生在金陵城,离京城这政治中心甚远的人来说,皇家还是足够威严神秘的。 “养在深闺人未知,一朝选在君王侧么?”薛淞淡淡地道。 薛瑾萱被这话点醒,心中一凛。贾元春入宫有不少年了,她如今总有二十多岁了吧?这个年纪,在当时就是男子也要算是‘老大’的了,做父母的要为其婚事担忧了。当今皇上以前便是皇子亲王,没少来往宫中,如果他对贾元春有意,尽可以请太上皇将之赐予自己的。 听人言道,皇上是个不好美色的,那么,皇上是为了什么忽然纳了贾元春为妃呢? 薛瑾萱也曾听宋先生隐晦地说过宫廷里的一些情形,得宠了自然是鸡犬升天,但大多数人却是寂寥地在四面宫墙里度过一生,甚至是累及家人。那么,贾元春封妃,那究竟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薛蟠也闲谈起那日在贾府的见闻。贾琏和贾宝玉出面招待他,他看着,那贾琏在府中的地位还远比不得贾宝玉金贵呢。不是那高门最重规矩的么,怎么阖家都绕着贾宝玉转呢? 薛家是皇商出身,叔叔还当着朝廷的大官呢,祖父不还是一早就给叔叔和父亲分了家么,父亲拿了七成产业,是按照规矩,一点都没含糊的。叔叔对父亲也是表现出尊重的态度,至于对母亲,唉,那是她妇道人家见识糊涂,也怪不得叔叔的! 薛蟠与贾琏倒还说得来,贾琏管着家中俗务呢,是个通人情世故的人。王熙凤与薛家的那点过节,贾琏也没放在心上,很快就熟悉起来。 两人谈起营生和交际来,说到兴头上,薛蟠很骄傲地谈起自己堂弟已经考中进士,如今要开始在工部开始观政了,和姨夫要成同僚了。他对自己叔叔和堂弟的出息与有荣焉,至于薛瑾萱上京的目的,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出去。 贾宝玉在旁边听着这些,觉着无趣,忍不住插话议论起来,语气中流露出嫌弃他们俗气的意思,这让薛蟠心中不悦。 “啧啧,叔叔,那贾宝玉长得好,会吟诗作词的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么?”薛蟠愤愤地道:“虬哥儿都中进士了,我虽愚钝,好歹还混了个秀才呢,可他,还是个白身吧,连去族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来的脸看不起我?虽说他是荣国公的孙子,可姨夫不是次子么,迟早也得搬出去的,就在我面前摆国舅爷的谱了!......” 嗯,这点没变,薛淞心中想着,无论是原书,还是现在,薛蟠似乎都不待见贾宝玉的! 薛家父亲88 要筹建省亲别墅了 薛家上京, 除了应对内务府的考察外,最重要的就是给薛瑾萱相看婚事。当然,对外只说是王秀云要拜祭父母, 因此薛瑾萱才陪伴母亲上京尽孝的。王秀云还专门在京城最大的大相国寺办了一场隆重的法事, 花费不菲, 王子腾夫妻和王夫人、贾政也前去拜祭了。 那日薛家来府中拜访,贾政要去衙门, 并没有请假与之见面。一来,他觉着他这个做姐夫的,与小姨子不宜走得太近;再者在贾政心中,薛家那还只是皇商身份, 并无须那么上赶着的, 虽说薛家如今也有了个爵位, 但只是个小小的男爵,薛蟠袭爵时还是降了几等的, 放在京城里,那真是不够看的。贾家贾珍、贾赦,哪个身上的爵位都不低的,却也不能得个正经官职, 无非是出去名声好听些吧。当然如果那日上门的是薛淞,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只是后来, 王夫人隐约地向他透露出想与薛家结亲的打算, 贾政倒没有一口回绝, 心中反复思量起来。 薛家的门第不高, 但胜在豪富,以往每年都要给贾家‘送’上丰厚的年节礼物,但这些年来也是逐渐减少, 慢慢的,就和平常的亲戚走礼差不太多了。这变化,贾政也不是没有察觉,心中其实也有些不愉的,但他嘴上却没有提起过,不愿显得自己计较那些铜臭之物。但贾赦却对此耿耿于怀,多次在他面前冷嘲热讽,说他的连襟如今兴起来了,也不把他们贾家放在眼中了云云,让他尴尬。 薛家,对贾家还是有用的。贾政左右拔拉了一下,发现贾家能与之联姻的,基本上还是不能脱出武勋的圈子。当年贾敏能嫁给探花林如海,那是在父亲权势最盛之时,也是林如海早年丧父,家族人丁单薄,需要人雪中送炭的缘故,到了长子贾珠的婚事,李家并无实权,家中也寒素了些,但说成也颇费了一番力气的。 其实王氏刚刚提出要与薛家再联姻时,第一个在贾政脑海中出现的人选是薛虬。薛虬正在工部观政,工部何侍郎在国子监读书时受过孙监丞的照顾,因此对与孙家交好的薛家儿郎非常友善。而薛虬也颇为争气,办事认真利落,颇得好评。贾政也注意到了薛虬这个俊朗洒脱的少年英才,也试过和他套近乎,无奈薛虬对他的态度客气礼貌,但又不着痕迹的疏远,这让贾政心中觉得无奈。 没办法,要论亲戚情分吧,他与薛虬也有些远了,这拐弯抹角的关系,京城里多了去了,哪里论得过来? 嫁女嫁高,探春如果是嫡女,凭她的人才,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少年慕艾嘛!可惜啊,贾政心中暗自叹气,探春是庶出,而且她的生母赵姨娘原先是贾家的奴婢。婢生女,薛淞是绝不能允许未来的儿媳是这样身份的,哪怕把探春寄在王夫人名下,哪怕她是贵妃的妹妹,那也是不成的,文臣是要脸面的! 这样一想,似乎薛蟠也是可以接受的了。他虽形貌平常,那秀才的身份多半也是官府放水才得到的。秀才不怎么值钱,族中贾代儒也是个老秀才,也没法出头,只是靠着族中照顾,让他管着族学,谋一份束脩罢了,但薛家还豪富,有这加成,两者的地位便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呢,贾政也不想把这事敲死了,先等一等吧,看看薛蟠的人品前程再说,也看一看探春是否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贾政对薛家人也表现得甚是亲切,对薛蟠也温言夸赞了几句。薛蟠觉得,这个姨夫还是挺平易客气的,虽然说话无趣,但总比自己舅舅要好些。 贾政也见到了薛瑾萱,他对薛瑾萱的夸赞倒是真心实意的,端丽娴雅,举止大方,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但他和王氏一样,也根本没想过把薛瑾萱与贾家联系在一处,贾宝玉能寻个高门贵女,而贾环,他料想薛家是断然不肯的。 薛淞和方氏给薛瑾萱挑选了几个觉得合适的儿郎,他们把这些人的情况细细讲给了薛家三人听,每个人的好处和不足之处都给讲得透彻,让薛瑾萱自己权衡。 天下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如何取舍,只有自己决定,薛淞不能给做这个主,他也相信薛瑾萱的眼光。薛瑾萱冷静理智,知道什么是最合适自己的。 ‘纵使无情也动人’,书中的薛宝钗未必让人喜欢,但她对家人的尽心尽责,也让人感叹。如果不是家庭拖累,她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这个世界的薛蟠和瑾萱对自己真心敬爱,薛淞也以善意给予他们回报。 在薛淞和方氏不着痕迹地安排下,薛瑾萱开始了相看,这个过程不必细表。而薛蟠忙着与内务府套近乎,请客,在一起玩乐,送礼,内务府的人见他知趣,事情也做得不坏,看在薛淞面子上,也对他另眼相看,比旁人更照顾一些。 薛家的皇商资格顺利通过,下发给薛家采办的数额还增加了。薛蟠喜不自禁,让管家先回金陵城,自己安心地留在京城,准备等妹妹的婚事定下来后再回金陵城。 在薛家居留京城的时候,泰安帝颁下了一道旨意,为全骨肉之情,天伦之至性,准许妃嫔回家中省亲,但前提须是重宇别院之家,有可以驻跸关防之处。 这旨意一下,薛淞就知道了,筹建大观园的剧情要开始了。不过,原书中大观园修建得美伦美伦,壮丽雅致,那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堆砌出来的。 这银子来自何处?虽然没有写得明白,但读者们都猜,其中大部分都是贾家从林家接收到的财产。林如海做着巡盐御史,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的肥缺,家资必定丰厚。且林家几代单传,财产并未分散开来,宗族也是出了五服的,没有资格分润多少,那么林黛玉如何会落到一纸一草,都是用的贾家的份上的? 贾家定然是吃了林家的绝户了,或者,拿着贾宝玉的婚事吊着,还有薛家这只肥羊可以薅羊毛!王夫人对薛家和薛宝钗的另眼相看,可绝不会只是看在姐妹情分上! 但现在,薛淞可以担保,薛家是绝不能再任贾家予取予求的了。那么,林家呢?薛淞是真的想知道,林如海能不能逃过与命运的厄难,贾家能得偿所愿吗? 贾家收到这个消息后,阖家都激动起来。听说其余的妃嫔家中有的都开始勘量地方,准备大兴土木了,贾家人也摩拳擦掌地要筹建省亲别墅来了,这大工程就由贾琏、王熙凤夫妻俩负责。 这筹建省亲别墅,聘请有本事的设计师,找能干的工人都不是难事儿,最要紧的是这工程要想建得壮丽,耗资甚巨。这银子该从何处来? 廋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贾家尚未露出颓败之相来,维持着日常的体面还是可以的,但要骤然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造一处大园子,那就有些力不能及了。 “这园子一定得好好修!”史夫人对着王夫人严肃地道:“这关系着咱们贾家的脸面,我知道国公爷去后,贾家是不比从前了。但高门大户,越是在这等时候,越不能示弱,否则被旁人看出败相来,墙倒众人推,由外及里,这门户就撑不起来了!”史夫人心中叹息,如果在贾家极盛之际,倒是可以略略修缮一下园子就可以的,那是节俭的美德,但如今,唉! “真正是老太太看得明白!”王夫人连忙接话道:“娘娘在宫中苦熬多年,何其不易,家中人自然要给她做这个脸面的,旁的娘娘家中都要修园子呢,咱们家怎么能落于人后!” “不过,这银子......?”王夫人小心试探着,贾家账上可没有那么充裕。虽然她自己也有丰厚的私房,但她可不愿意拿出来,她还要留给宝玉呢。贾家上下哪个不沾娘娘的光,那自然是阖家上下都要为此做贡献才是。 “咱们账上的银子还有吧?”史夫人沉吟道:“江南甄家那里,还收着咱们的银子,可以取回来。咱们自己家中人,对娘娘也是有这个心意的。再有,各处老亲处,也要去问一问。” 王夫人心领神会,这样贾家两府都要出钱,可不是自己一房的事了。老亲,王夫人心中立刻浮现出了两个目标。 林家和薛家,这是贾家老亲中最有钱的!薛家虽然没以前好拿捏了,但是终究是皇商,地位比贾家要低,还能不给贾家这个面子?恰好薛家人都在京城,那就省却了许多麻烦,自己亲自去商量,他们也不好推脱了。 林家,王夫人心道,他家那偌大的家私,又没有子嗣继承,还不该为贾家做些奉献么?林黛玉又没个兄弟,日后少不得要贾家维护的,林如海应该厘清这个关系的。嗯,那自有老太太出面,无需她费神。 薛淞在京城里的店铺也在不断扩大经营,方氏打理的珠宝、衣料、化妆品等走的是精品路线,利润丰厚,但也不招摇,不涉及与民争利,闷声发财。仗着对剧情的先知先觉,贾元春一封妃,薛淞立刻就想到了不久之后,妃嫔省亲就要拉开序幕。 这对贾家,对其他妃嫔家,是一场彰显自家富贵的形象工程,是彼此之间争宠斗势的博弈。但对自己家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商机。 各妃嫔家中的省亲别墅同时开建,要用到大量的木料、砖石,花木、摆设等,以古代那不高的生产力和货物流转水平,可以预料的,一时之间,这些东西的价格必定会飞涨,赚得比平常几倍的利润那是轻而易举的。 因此,薛淞便暗中安排自己的心腹下人另外开了个铺子,大量备下了这些货物,囤积着,等着大赚一笔了。这些贵戚们的银子,那是不赚白不赚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哪个庙了,薛淞对此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等到银子落袋,薛淞准备给慈幼局捐上一笔巨款,尽自己一点心意,这个年代的孤儿命运实在可怜! 还有一桩,薛淞轻轻一笑,贾家这回可没法再把薛家当做冤大头了。薛瑾萱现在没想嫁给贾宝玉。再有,薛淞已经以共做一笔海贸生意的由头,向薛蟠一下子借了十万两银子,准备投入了到这备货之中。 薛蟠很信任叔叔,没问什么,就很爽快地拿出银子了,这是薛家流动资金的大头。薛淞含笑收下,很好,那么,既然薛蟠有这份心意,他就带着这个侄子发财吧! 至于余下的银子,薛家的生意也要维持正常周转,能挤出来也就有限了。总不能让薛家卖了店铺家产去给贤德妃娘娘去分忧吧,天下哪有这个理? 如果王秀云敢这么干,哼哼,那休书还好端端地收在薛淞手中呢! 几日后,王夫人果然亲自上门来看望妹妹和外甥。嘘寒问暖了一番后,王夫人兴奋地告诉了王秀云这个喜讯,这是皇家赐予的莫大荣耀啊,可不得给亲戚们也沾沾喜气? 王秀云自然是为贤德妃娘娘高兴的,听着姐姐诉说娘娘这些年在宫中的辛苦和不易,也为之感叹伤感,抹泪劝慰姐姐。 见到这情绪渲染到位了,王夫人便吐露出了自己的来意。这园子定然是要好生建的,让娘娘知道家人都挂念着她的,以慰藉她的辛苦。可这工程太大,贾家账上一时银子不凑手,所以只得向各位老亲们开口借一些了。妹妹你看...... 王秀云知道姐姐的意思,无奈她一直不管家,被薛淞警告后更加不敢插手薛家事务。无奈之下,她只得向王夫人说,她对薛家的经营一点不知道。王夫人可不肯罢休,立刻让她去请了薛蟠来说话。 218 薛家父亲89 薛家借银子 薛蟠正好在家中呢, 被叫了来时,心中也略有准备。准许嫔妃省亲的旨意一下发,薛淞就给他提了一下醒, 道贾家必要建省亲别墅来迎接贤德妃的。但这建园子可没有个标准,丰俭由人。若是要夸耀富贵,给贤德妃做脸,那耗费就没有个明数了, 再多的银子也不够填的!贾家的账上不会有那么多现银 , 那定然要向亲戚们拆借的, 薛家是肯定躲不开的。 薛蟠没太当回事儿, 他如今不是原书中那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了,薛家的生意他也管着呢, 虽称不上多么精明能干,也是萧规曹随,在一帮老人的帮衬下,也开始培养了些生意人的眼光和章程来了。 在他看来, 建个园子只是为了迎接贤德妃巡幸一晚, 那收益可不大, 而且这个恩典每个妃嫔都有,也显不出贤德妃的殊荣来。那贾家也不会不惜血本的吧, 反正贾府本来就很够壮丽的了, 在这基础上再加以修缮就足够了。一个园子,想来也不会花太多银子的! 若是一时银钱不凑手, 亲戚们再帮衬些, 那也是应有之义,薛家这点银子还是有的,不碍的! 所以, 当薛蟠听着王夫人说出要\''借’的数额时,原本笑嘻嘻的脸色一下子就凝固住了。惊诧之后,心中随即生出一阵子不愉来。这么大一笔,姨妈是怎么开得了口的,这是当着要拿薛家当冤大头么? “姨妈,一个园子要花这么多银子么?”薛淞问道。要借十五万两?即使是在繁华的江南,一处精美的园林都能买下来了,连同地皮,现在在贾家自己的地界上修缮一个园子,也要这么多?难不成这钱全要薛家‘借的’,那这贤德妃究竟是贾家的娘娘还是薛家的娘娘? “是啊,娘娘省亲,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让娘娘被旁人比下去!再说了,娘娘这些年来在宫里可不易,咱们家人还不要让她好好松快散心,让她体会骨肉亲情!”王夫人回答道。她心中也有计较,估摸着薛家是不会答应给那么多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自己再给说说,那总得松口借个十万八万的吧! 对这一回上京才认识的姨妈,和从未见过面的贤德妃表姐,薛蟠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大家是亲戚,互相帮扶是应该的,但你把我当做冤大头,那绝对不行! 祖父曾对他讲起过薛家的过往,在叔叔出息之前,薛家富而不贵,每年要拿出许多银钱,四处打点,对象包括内务府,包括江南的地方官,也包括贾王等老亲们,以换取他们的支持。虽然老亲处的打点是以节礼、年礼等比较亲近的方式来进行的,但还是不能抹杀双方地位上的不平等之处。 如果不是心中暗存着蔑视之意,王仁如何敢对妹妹轻佻无礼,王子胜如何还敢那时还上门来要说法?不见堂妹舒辰美貌、家世更胜瑾萱一筹,可王子胜一家却半点不敢打她的主意么!。 “可薛家并没有那么多银子啊!”薛蟠思及这些,再看着王夫人脸上理所当然的神色,心中不禁愤懑起来,压着不满道:“外甥让人凑一凑,能有个两万两,就给姨妈送去。也不用贾家还了,也算是薛家给娘娘尽一点心意 !” 两万两银子,薛蟠回到金陵城,也不好意思去催着还的,那还不如干脆大方些。薛蟠觉得自己这事办得挺敞亮的。 谁知,王夫人却并不满意:“蟠哥儿,这园子粗略估算了一下,要花上几十万两银子呢,两万两哪里够?贾家又不是白要薛家的,这银子是向薛家借的!”—是借的不错,但什么时候还,就说不准了,薛家总不会上门来逼债吧? “再说了,蟠哥儿,这省亲关乎着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啊!娘娘得宠了,那可不只是贾家一家的好处啊!”王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薛家是皇商,做的是内务府的生意,等娘娘上去了,要抬举自家亲戚,那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薛蟠可没有被王夫人的话迷了心窍,他现在已经和内务府搭上了关系,那些官员收了他的礼,见他殷勤爽快,觥筹交错,谈笑饮乐之际,也对他谈起了不少皇家的内幕。 他们说,泰安帝性情可与太上皇不一样,是不许后宫和前朝有牵连的。内务府的事务都交给忠顺亲王管着,那才是真正掌着实权的。宫里事务,才是皇后能做主的。妃嫔?皇上是最讲规矩的,又不如何好女色,哪个妃嫔能有这个本事让皇上宠得不顾自己定下的规章?妃子们,有子嗣的,还有个母以子贵,日后能做个太妃享福的盼头,没有子嗣的,也只是表面的光鲜罢了,能济得什么事? 因此,薛蟠也没指望靠着贤德妃,叔叔薛淞与忠顺亲王关系不错,还为当今圣上效过力,他只要听从叔叔的教导,安分守己地做好皇商的本分,再发展薛家自己的生意就可以了。他自己还有个爵位和秀才的功名,日子会过得不错的。此次上京,内务府的关系打理顺畅了,忠顺亲王也收下了他的礼物,还夸赞了他两句。薛蟠觉得,薛家可不用靠什么老亲了! “姨妈,那也没法子,薛家现在账上银子真没那么多!”薛蟠耐着性子解释道:“薛家家业是不少,但大多是压在铺子里的货物上了,现银还要留着周转,只能抽得出两万两来。外甥不是不愿为娘娘尽心,只是只有这个力量了!” 薛蟠见王夫人脸上满面透着不信,又道:“也是姨妈说得迟了,薛家原本帐上是有些余钱的,但几个月前,叔叔的东南商号要做一笔大生意,叔叔手头银子不足,问我借了十万两。叔叔说了,如果赚了钱,那十万两银子就当做我入股,还了本金之外,再按比例给我分红;如果赔本了呢,””他看了一眼王夫人:“他就加上利息,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红,但终究不肯死心:“蟠哥儿,难道你叔叔要用得着那么多银子?不如你问一问他,能不能挪些出来借给贾家,这迎接娘娘,可是桩大事啊!” 薛蟠不肯答应:“姨妈,这话我如何说得出口?那是我亲叔叔,从小就对兄妹关照有加的,只让我帮了一回忙,我就赶着去追讨银子,这能说得过去么!父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叔父,也要我把叔叔当做他一样孝敬的,我岂能违背父亲的嘱咐,做个不孝子?” “要么这样,不如姨妈请姨夫去和我叔叔商量吧,他们长辈之间好说话。” “这,那再商量吧。”王夫人支吾着道,她也知道薛淞不是好说话的,也没有把握贾政肯去。话说到这里,她也无法可想了,只得脸色暗沉地勉强说了几句家常话,就怏怏不乐地离去了。 王秀云望着王夫人的背影叹息,为没有帮上忙心中有些歉疚,她犹豫地问薛蟠道:“蟠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么,不是,不是骗你姨妈的吧?” “自然不是!”薛蟠气哼哼地道:“姨妈的口气好大,一开口就是十五万,也不说如何还,不提拿什么来做抵押。我看哪,她和王子胜也是一样的,想着算计咱们呢!” “怎么会呢!”王秀云连忙为王夫人开脱道:“未出嫁时,我们姐妹最是亲密的,你姨妈为人爽快,对着下人也不拿大,对母亲也关爱有加。她必是有为难之处的,蟠儿,咱们家当真不能多帮帮她么,除了那十万两,薛家的银子不止几万两吧?我记得你父亲总会在账上多准备银子的。” “母亲,”薛蟠生气地道:“妹妹正在相看人家,这嫁妆不要立刻就备起来么,这可是妹妹傍身的底气!银子都借给了贾家,妹妹的嫁妆必定要寒素些,难道要为了她家的娘娘,来委屈了妹妹么?” “......” 母子两人争执之时,薛瑾萱闻讯前来劝说。她想了想,对王秀云道,要知道哥哥和母亲谁的话是对的,姨妈是否也存着王子胜一样的心思,那不如看贾家向老亲们借了多少银子吧,这就是贾家对各家的真实态度。 没多久,薛家便打听到了消息。贾家并未向王家和史家大开口,最后王子腾给了一万两银子,史家只送了五千两和一些物品。薛蟠听说之后,脸色沉沉,后悔当时的自己竟然那么大方,白白给了两万两银子,人家那是真拿自己当做冤大头呢! 王秀云也呆住了,想要为姐姐辩解,也觉得无法措辞。薛蟠气愤地与她争吵起来,她气得哭了一场,也心灰意冷,再不想管娘家的事了,只一心放在薛瑾萱的婚事上。 王夫人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试着回家去和贾政说了,想要贾政前去问一问薛淞,薛家的银子没都花了吧? 贾政支支吾吾的说了一番道理,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王夫人的这个提议。咳咳,他可不敢去!在薛淞这个正经进士出身,仕途顺畅的文官面前,贾政是没有底气的,更别说皇上对薛淞还看重,贾政就更不敢得罪。 想从薛家筹款,却没有得到意想中的结果,贾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家身上了。 薛淞府中,方氏与来看望自己的薛瑾萱在饮茶叙话。 “母亲经此事后,心中也很不自在,感慨得紧。她对我说,当年姨妈是个爽快明朗的人,对她很照顾,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薛瑾萱叹息道。 方氏沉默了一下:“你叔叔曾说,如果一个女子婚后日子过得好,得到夫家珍重对待,那她与做姑娘时的变化就不会大,或者会神采更加好一些的。听说那贾家规矩甚大,你姨妈这样的年纪,还要每日里伺候婆婆用饭,也着实......唉!” 薛瑾萱抿了抿唇,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国公府么,自然是与平常人家不同的!” 婶婶的话,让薛瑾萱脑中出现了那日拜访贾家的情形,连她们的轿子,都要换个几伐人来抬,让她们母女开了眼界;但贾宝玉却可以随便见女眷,也不在意让三春回避外男,这贾家的规矩,究竟是严,还是松呢? 她见到的王夫人,暮气沉沉的,身上哪里能看出一丝母亲口中年轻时爽快明朗的影子来?与婶婶的神采奕奕对比起来,真是触目惊心。即使是母亲,也比她活得轻松快活多了! 想起母亲居然还生起过想和姨妈再亲上加亲的念头 薛瑾萱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绝对不能,她可不愿与贾家牵扯上! 219 薛家父亲90 林如海借银 眼见薛家是指望不上了, 贾政只得去找史夫人拿主意。史夫人拿出老祖宗的威势来,先在宁荣二府里动员了一番。贾赦和贾珍两人是正经的袭爵人,因此每人是逃不了的, 都被史夫人逼着拿了几万两银子出来, 宁国府的会芳园还直接被划了一大片并进了省亲别墅中, 省下了一笔花费。余下的, 史夫人便把这希望寄托在了林家。 史夫人吩咐贾政起草一封书信,信中回忆起了昔日贾敏与家人的情深孝敬,贾家对贾敏的痛惜和怀念, 表述了对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关怀之情, 言辞恳切。信中还再次提出,史夫人想念亡女, 担心林黛玉因着丧母的缘故, 说亲时会被人挑剔,希望林如海同意让接到贾家来,由史夫人亲自教养吧!嫡亲外祖母自然会尽心关爱的, 妹夫只管放心...... 最后, 贾政委婉地提出了要借银子的要求, 没明确要借的数额, 但却在信中大力渲染了贤德妃的得宠和此次省亲的重要意义, 诉说了贾家的窘迫和为难之处,希望林如海能援手一二。 史夫人看了信后, 满意地点点头, 这封信写得好啊! 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让贾政在信中再写上,嘱咐林如海在江南要低调行事,与老亲们和睦融洽, 才是最正确的处世之道。 望着贾政不解的眼神,史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比起儿子来,史夫人可是对政治敏锐,消息灵通得多。近来林如海在江南有些举动,对老亲甄家的态度有了些变化,甄家已经不满起来了,隐约地向史夫人暗示了,他们几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由不得史夫人不上心。 而贾敏去后,林如海没有答应让林黛玉上京,转身就去请了位出宫的女官来教养女儿,而这女官和薛淞家关系还不浅。史夫人心中不悦之余,对林如海也生出了几分警醒来。 薛淞与林如海同为文官,在这一点上就自然而然地会亲近,这是正常的。但与林如海不同,薛淞自得到功名后,就主动与武勋们疏远起来,起先贾家本也很想和薛淞亲香些,对他非常热情,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薛淞的态度却是非常冷淡。 不仅如此,薛家有这个出息的儿子依靠支持,在薛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缓缓地与贾王两家分割了,专心地做自家的营生,不把自己当做武勋中的一员了,给贾家惯常送的年礼节礼一年比一年少,最后真的变成普通的亲戚之间的走礼了。 这些不满,史夫人是深埋在心中的,不好向旁人吐露。也罢,薛家本与贾家关系不大,和王家还是不一样的,不计较了。 但林如海对贾家价值巨大,绝不能让他与贾家疏远了去。只恨敏儿去得早,不然哪里需要她为这个而忧心!所以,林黛玉现在是林家与贾家最紧要的纽带了。 史夫人想到此处,命贾政再替她修书一封,再让人叫来了贾琏,吩咐他准备一下,即刻乘船赶往扬州,把这两份信送到林如海手中。史夫人对贾琏嘱咐了许多话,除了要设法借来大笔银子外,另外,还要劝说林如海,就说是自己的请求,务必要把林黛玉给接到贾家来。 贾琏知道此事体大,不敢耽搁,急忙收拾了行李,带上贾家打点好的礼物,一路赶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扬州。 贾琏恭敬地拜见了林如海,他能言善道,舌灿莲花,一心想完成史夫人的嘱咐。在扬州城逗留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喜忧参半地回了京城,小心翼翼地向史夫人禀告。 林如海答应给贾家筹十万两银子!这消息让史夫人心中一喜,虽然离自己期望的还是略少了些的,但面对着建园子日渐庞大的开支,还是能减轻不少负担的。这段日子,贾家花钱似流水一般,比原先预算的还要多,王熙凤已经在史夫人面前诉了几回苦了,说要抵不住了。林家的这笔银子可谓是及时雨! 但贾琏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却让史夫人又惊又怒。贾琏说,林姑父已经着意要续弦了,迎娶的就是在林府教养林黛玉的宋女官。林姑父近来身体不好,也有想用这桩亲事来冲冲喜的缘故,再说续弦本不需太招摇,因此这亲事进程便准备加快料理,但三媒六聘一样不缺,乃是正经的迎娶。 那宋女官在宫中伺候多年,人缘不错,有位相熟的女官在太上皇后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此事。太上皇后也记得宋女官,听闻她得了好归宿,也为她高兴。念及宋女官为皇家兢兢业业效忠多年,消耗了大好青春年华的份上,太上皇后赏赐了不少首饰、衣料,为宋女官添妆,这是难得的体面。 因当时不成文的规矩,男子续弦,前面妻子留下子女的,须得知会她的娘家,得到许可和祝福,至少是不反对,并留下信函凭证来。民间百姓并无特别讲究,但高门大户一般都是遵守这规章,要走一波流程的,看在外孙子女的份上,前岳家基本上都不会为难的。林如海把此事告之贾琏,也是委婉地表示了要贾家同意的意思。 贾琏返京时只带回了两万两银子,道林姑父说这么大一笔银子林家也需要时间筹措,恐误了贾家建园子的大事,让他先行返回。余下的银子,等凑齐了之后,让他最信任的奶兄,林家的管家亲自送来。 林黛玉上京之事,贾琏先提了一嘴,但林如海此话一出,贾琏便偃旗息鼓了。林如海续弦之后,林家便有了主母,你贾家再要接回林黛玉算怎么回事,明晃晃地嫌弃后来的林夫人,担心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要是这样,贾琏的外公家首先便要接贾琏走了,林如海不比贾赦做爹称职? 史夫人咬了咬牙,心中暗恨,林如海的意思她哪里能不知晓。林如海分明是以那八万两银子为饵,逼着贾家同意他的要求,可恨啊! 但贾家能不同意么?不说林如海早就守满了一年的妻孝,男子续弦本就是天经地义,前岳家没有反对的理由。 那宋氏也不是像邢氏那么没依仗的,在宫中多年,谁知道天上哪块云会下雨呢?太上皇后赏赐了宋氏嫁妆,不管她是一时兴起也好,还是其中别有深意,那就是表示了皇家的态度,贾家敢反对么?那是太上皇后,哪怕是去求甄贵太妃,也是不能越过她的身份去的。再说了,如果拖延反对,那八万两银子能及时能拿到手么,贾家可是急等着要用呢! 史夫人思来想去,最后只得认了,贾家只能退让了!她心里十分难受,只怕林如海娶了宋氏之后,有了新欢,便忘了与贾敏的旧日情分,从此与贾家疏远开来!但相隔千里,鞭长莫及,她也没什么好法子想。 那只有尽量笼络着林如海和林黛玉了,尤其是林黛玉,贾家总归是她的外家,史夫人琢磨着要经常派人给她送些东西,不断了联系才好。若能给她送些精心挑选的奴婢去服侍那更好,只怕林家不肯收下,这年头,高门一般用的都是家生子儿。 史夫人满心不甘,当年贾敏也带着不少陪房啊,这些年来在林家也受贾敏抬举,怎的派不上用场呢?林如海与那宋氏看对了眼,这样的大事也不想法给京城透个气儿,让她早做预备?现在让林如海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任其如愿行事! 真正可恨!史夫人心中愤然地想着,亏林如海还是个读书人,浑然不记得当初国公爷对他的提携和关爱,忘恩负义,喜新忘旧!再联想到他与甄家在江南的争执渐渐生起,宫中的甄贵太妃已经流露出了不满,史夫人暗暗地觉得,这样的女婿,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那对贾家还更有利些! 一个多月后,在得到贾家的承诺后,林家大管家便赶到了京城。荣禧堂上,大管家代表了林如海,拜见了史夫人,正式地提出了续弦的事情。早有准备的史夫人拿出由贾政亲笔书写,加盖了史夫人私章和贾赦承爵人的章印的许可函件,大管家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后,才拿出了满满装着银票的盒子呈上。 史夫人命人接过盒子,面上神色是轻描淡写,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她明白,这是林如海与贾家的交换,那银子也是林如海的补偿。林家,只怕想要和贾家离心了! 她有些黯然地叹息了一声,不过,很快她就安慰自己道,那是林如海不知趣,贾家如今有娘娘支撑,兴盛指日可待,林家的作用也没那么大的!哼,把这意思透给甄家,等林如海吃了亏后,自然也就知道好歹了! 方氏也收到了宋女官的来信。知道了林如海要与宋女官成婚的消息,薛淞也大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是欣慰。这是不是意味着林如海的命运出现了转折,可喜可贺啊! 经过细致地观察和考虑,薛瑾萱羞怯地来告诉方氏,在薛淞推荐的,并且对薛家有意的人选中,她看中了一位适合的郎君。 细细地询问了薛瑾萱的想法后,薛淞不禁感叹起薛瑾萱的聪明和冷静理智来,世事洞明,这或许是她天生的本领。 薛瑾萱选择的顾进士,论功名,他是三甲进士,比不得二甲的田进士和项进士;论年龄长相,那是杨举人最年轻俊朗,虽现在只是举人,但他年轻啊,日后定然不会止足于此;论家世和根基,他只是中等,家中是读书的乡绅,有几处宅子和田庄,生活颇宽裕,但也称不上大富大贵。 “叔叔,我心中明白,我与舒辰妹妹还是有些不同的。”薛瑾萱语气诚恳:“如果没有叔叔,薛家纵富贵,也只是商人身份,皇商那也是商人!那些郎君有些可能都不愿谈及此婚事的。所以,我考虑未来夫君时,也免不了仔细衡量,谁叫薛家是经商的人家呢,最善算计!”薛瑾萱淡淡地自嘲着,但笑容中也含着一丝涩然。 “二甲进士,前程远大,他们自己自然也是雄心勃勃的。薛家却无力给他们更多的扶持,若是他们想着打叔叔的主意,那就不好了,叔叔对侄女婿并未太多义务。” “杨举人最是年轻俊朗,但他出身贫寒,不是那落魄的官宦人家,是真正的贫苦人家。非是我嫌贫爱富,而是两者生活环境相差太远,日后纵然日子好过了,也难彼此适应。”薛瑾萱摇头道:“再听说他自幼丧父,是由寡母抚养长大的,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孝顺自是好的,但侄女只怕,只怕过门之后,日子会难过。那《孔雀东南飞》侄女读过,唐婉的故事也让人心惊感叹。虽然未必如此,但侄女可不敢拿自己的终身去赌!” “还有一位,是世家出身,前面有早亡的未婚妻,因此耽搁了娶亲的。主枝的家世自然比薛家强,但听说那些世家规矩森严,眼界又高,薛家这皇商身份只怕未必能入他们的眼。可能他们已经沦为旁支,只有表面的光鲜,看中了薛家的家财了。虽说这也是正常的,但侄女也有些信不过他们的品行!” “顾进士,哪样都不是最出色的,但也不算差。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平和通达,也勤勉上进,家中简单和睦,不难相与。” “所以,侄女中意与他。只望我们能举案齐眉,一生顺畅。侄女相夫教子,治理家业,只愿待到有一日,也能凤冠霞帔加身,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正经的官家子嗣!” 220 薛家父亲91 薛家圆满返乡 对薛瑾萱的选择, 薛蟠觉得挺不错。他特地跑去打听了顾进士的情况,虽然顾家是没有薛家豪富,也是体面人家, 祖父是做过官的,父亲在书院里管理事务,在当地算是家世门风不错的。家中人口简单,父母宽厚明理, 更难得的是顾进士不是长子,日后会分出去过活,妹妹不用在公婆眼前伺候, 这样日子会轻松许多。 再看顾进士,也算形貌端正,说话办事也挺上道,不是那不知变通的腐儒。而且顾家老家离江南不远,大家生活习俗相近,日后妹妹和娘家来往也方便, 万一顾进士能被运作到江南做官, 那就更好了! 至于顾家的家底不很丰足, 顾进士不是长子,能分到的财产不会很多。这点薛蟠压根不在意, 不要紧, 薛家有钱啊! 薛瑾萱的嫁妆是从她小时候就准备起了的,积攒到现在已经非常丰盛, 把那时新的首饰、衣料、衣服、家具摆设等给添上, 加几处田庄、铺子,再给一笔厚厚的压箱银子,让薛瑾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薛蟠觉得, 有这样一份嫁妆傍身,薛家支持,妹妹自己也有了足够的底气。顾进士自己上进努力,妹妹做了官家夫人,日后若能凤冠霞帔加身,那她的心愿就满足了! 薛蟠是了解自己妹妹的心志的,她曾写下的诗句“好风借助力,送我上青云”,让他印象颇深。为什么呢?咳咳,他在书院时一次要完成诗赋功课,自己实在憋不出来了,灵机一动,就是剽窃了薛瑾萱的这首诗交差的。 当时,书院先生对这首诗赞扬了一番,认为立志高远,但也断定这不是他自己写的,他的文章里没有这份志气和豪气。 薛蟠见瞒不过,只得承认了,但他可不好意思说抄的是妹妹的,只说是叔叔的旧作。于是那先生满口称赞薛淞不亏是二甲进士,那诗文也是大气出众的,要薛蟠以薛淞为榜样,也能考个功名出来,为薛家争光。 思及往事,薛蟠越发觉得顾进士符合妹妹的心意,端的是一门好亲事! 王秀云其实更想寻一个出身更显贵的女婿,但见薛蟠和薛瑾萱都愿意,那顾进士又是薛淞牵线的,想必也靠得住。出身显贵的名门世家,可不一定能看得上薛家,二哥说连他家的女儿也嫁不进去呢! 在方氏的安排下,双方见了面,彼此都挺满意,尤其是顾进士,看见了温雅端丽的薛瑾萱,心中更是生出好感。顾进士坦然地把自家的情况细细说了,和薛家暗中打探到的情形差不多,可见其人还是诚实靠谱的。 顾进士把自己有意这桩婚事的意思告之了家中,顾家也立刻去打听起来。薛家原是武勋出身,但到了这一代时,叔叔薛淞官运和名声很不错,堂弟薛虬也中了进士,就是金陵的薛家也非只是皇商身份了,家主薛蟠自己争了个秀才功名,也算得读书人了,这些也让薛瑾萱的身价大增,顾家对门第上的顾虑是没有了。 再打听了薛家在金陵的为人处事,也不是那等依仗着财势飞扬跋扈的豪门作派,薛蟠虽喜欢享乐奢侈,但没听说有欺男霸女的行径,也会去吃花酒,经商也是难免的,在那个年代也属平常事,没人会因此而很嫌弃。 薛瑾萱据儿子说,是个很娴雅端庄的姑娘,他很中意。家中专门请了宫中出来的女官教养,现在那女官正在扬州巡盐御史家中教养林小姐呢。因此可见,薛家小姐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的,而且能干,薛家主母有些糊涂不管事,家中内务她打理地井井有条。 还有一件事,也加深了顾家人对薛瑾萱的好感。就是在薛家上京之前,作为买主,被卷入了一场拐卖人口的纠纷中,这是薛姑娘做主处理的。那被委托打听的人对之称赞不已,觉得这姑娘仁厚大气,行事果决,金陵城也传开了。 后来那被拐卖的女子定下了婚约,在出嫁之前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她竟然是姑苏士绅之女甄英莲。现在甄英莲已经与母亲团圆,可惜她父亲甄老爷却离家不知去向了,让人蹉叹,但总算这结局不坏了!薛家因此在金陵城名声又好了一层。 顾家听了,也就放心了,不管是真心为之,还是为了名声行善事,至少薛家是知道顾体面的人家。 顾家也有自己的私心考虑,顾进士是次子,分家按律能分到的财产是不多的,薛瑾萱的嫁妆就很吸引人了。因此,顾家对这们婚事也觉得满意。顾家商议之后,决定由顾母亲自上京来相看,带着顾家传下的镶宝石的凤钗,如果那薛姑娘真是个好的,顾夫人就会把这凤钗赠给她当做定物,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 亲友们给贾家省亲别墅的修建给凑了银子,是以林家最多,但也只有十万两,比史夫人期望中的要少一些,更无法和原书中的偌大绝户财相提并论。于是,这省亲别墅的修建并不顺利。王熙凤让人测算了一下,发现要按照原来的规划建这园子,那花费巨大,眼下筹到的银子可就不太够使了。 史夫人在两府里又动员了一番,再逼出几万两银子来,但还是不够的,只得拿出自己的私房填进去,又催着王夫人也要表示一下,毕竟娘娘是你的女儿,你若不出血,没法服众,贾赦和贾珍背地里都怨言载道了! 王夫人只得自己掏蹬出了不少私房来,这让她心疼不已。这时,她又一次想到了薛家,厚着脸皮再次上门来了。薛蟠说公账上没银子,但自己妹妹当了那么多年薛家主母,那内囊必是丰厚的,耳根子又软,娘娘可是她的嫡亲外甥女,还能不尽心么? 在来的路上,王夫人都想好了,要想让王秀云出银子,那也得给她一点甜头。她在和这个妹妹闲话家常时,就发觉妹妹对儿女的婚事很是上心,尤其是薛瑾萱,女孩子的青春宝贵,要及早定下婚事来。这样,薛家更要为娘娘出力啊,娘娘得势了,高兴了,为表妹撮合一门好亲事,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么?如此劝说,妹妹必定会动心的。 来到薛家,只见王秀云笑盈盈的,满面春风,看着就十分高兴,王夫人不禁好奇地询问起来。 这才知道,原来不声不响的,薛瑾萱竟然已经相看了人家,男方是今科的一位甲进士,年岁还相当,家境殷实。男方的母亲亲自到了京城,与薛家人见了面,对薛瑾萱很中意,已经把祖传的宝石凤钗送给了瑾萱当做定物。待他们回到金陵城后,就开始走提亲的流程。 闻言,王夫人顿时被浇了一盆凉水,原来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这顾进士的条件不俗,薛家想必也会满意的。进士难得,前程是尽有的。这些年来,贾政对功名的羡慕她是看在眼中的。没有功名,贾政在工部里被人无视排挤,那种处境也挺尴尬的。所以,他对儿子们的读书分外上心,贾珠就是太过用功,耗尽心血,才早早去了。 但王夫人转念一想,薛瑾萱没指望了,但还可以拿着薛蟠来说事啊,虽然贾政那边后来也没再提起过,想是奇货待沽,但也不妨拿着这个来哄一哄妹妹啊! “探春?”王秀云听姐姐提起有意把贾探春许配给薛蟠,不禁一愣。再细细想去,贾探春神采飞扬,爽朗大方,还读书知礼,就这些来说,配给薛蟠那是绰绰有余的了。只是,只是她的出身也太寒碜些了,哪怕她是贵妾、良妾之女呢,她也不用犹豫不定了。 “可惜啊,姐姐膝下只有娘娘一个姑娘,要不然咱们亲上加亲,那该多好啊!”王秀云真切地感叹道。 王夫人脸色一僵,她可没觉着薛蟠能配得上自己亲生的女儿,哼,真的没个自知之明么? 不过,为了薛家的银子,她还是挤出了笑容,道探春自幼养在她的膝下,又是老太太,一品国公夫人亲自教养的,如今又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才貌双全的,不会辱没了蟠哥儿的。更关键的是她极能干,担得起薛家的事务。 王秀云暗暗叹气,如今她在薛家,就是被荣养着的老太太,但她可没有贾家老太太那般威风,上头有薛淞那小叔子拿着休书压着,下面儿子女儿都不肯听她的话,只让她安心享受着就是。唉,也怪她几桩事情办得差了! 不过,王秀云倒不是那好强钻牛角尖的,对儿女很包容,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不问事了,日子倒也轻松。此刻她可不敢许诺,只得夸赞了贾探春一番,再支支吾吾地道薛蟠主意大,老爷临终前又把薛蟠、薛瑾萱也托付给了薛淞,这事儿啊,她做不得主,会与他们商量的...... 至于王夫人邀请他们在京城里先住下,等着省亲时一同觐见娘娘的盛情,王秀云遗憾地谢绝了。他们来京城的事情已了,薛家顺利地通过了内务府的核查,和府里的官员拉近了关系;薛瑾萱的婚事已经初步定下了,可以说非常圆满了。现在,她们收拾收拾,就要赶回金陵城,等着顾家来走礼呢!还有,薛家要忙着备薛瑾萱的嫁妆呢,实在耽搁不起! 不过,王秀云明白王夫人的来意,也没让她空手而归。她拿出了自己的私房千两,又加上了几套名贵的首饰,那也值个几千两银子了,聊表自己的一份心意,全个亲戚的面子。王夫人虽然还是有些不甘,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这事王秀云没瞒过薛蟠,他去见薛淞时就抱怨起王夫人贪心,母亲太心软,薛淞听了微微一笑,并没太放在心上。这些不值得计较了! 借着宫妃省亲的东风,他预先命人囤积下的好木料、花木、摆设等销售一空,卖出了平常的几倍价钱,妃嫔之家为了争这体面,抢在旁人前面建起大园子,那是不惜血本的。他和薛蟠都大赚一笔了!不过,这其中的内情他不会告诉薛蟠的。 但谈到贾探春的事,薛淞便神色严肃起来。贾探春若只论人才,那薛蟠还配不上的。但是,婚姻在这个年代绝不只是个人的事,是结两姓之好。他好不容易才把薛家从四大家族的泥潭里摘出去,哪里能再一头栽进来? 薛蟠若是娶了贾探春,那还能和贾家分割开来么?到时就算薛家什么都没做,在泰安帝心中也被归入贾家的至亲行列,那还能没有芥蒂?这对薛家可是不利的! 再说了,贾家大厦倾覆时,薛家该如何对待她们?置之不理吧,于心不忍;管了吧,那贾家还不得拼命地赖上,那样的包袱可太沉重了! 薛蟠那日也没与贾探春见面,对他来说,贾探春就是一个陌生的姑娘,路人一般的。见薛淞摇头不赞成,薛蟠也就不再考虑了。王夫人对薛家钱财那理所当然索取的态度也让他十分不爽,想起王家对薛家的窥觊,他对贾家也生出了警惕之心来。 眼下薛家和贾家这关系还好说,沾点亲而已,但如果自己娶了贾探春,那贾家还不要对自己予取予求的?虽然他是绝对不会任由摆布的,但也懒得去惹这个麻烦不是? 天下好女子多了,他薛蟠哪里寻不到个省心如意的好妻子?再说了,贾探春是个婢生女啊,贾家也太看不起人了! 不娶!薛蟠心中一阵怒火升起,他斩钉截铁地向薛淞表示,回去后一定要和母亲讲明白了,王夫人再提起此事,必须一口回绝!对了,他们在京城呆的时间也久了,要赶快回去给薛瑾萱准备婚事了! 看到薛蟠的反应,薛淞松了口气,又无声叹息了一声。红楼里的姑娘们命运都值得叹息,但他也做不到奋不顾身地为她们奉献。但如果当真贾家抄家问罪,姑娘们沦落到不堪的境地时,他也会出手相助的。 他有善心,但也只有这么多。他努力地保护着自己和自己的亲朋,她们才是他的责任! 十天后,薛蟠带着母亲和妹妹,踏上了返程的路。他心中很满意,这趟京城之行,一切都很顺利,想要做的都得偿所愿了。 虽然被贾家借着贤德妃省亲的名义拿去了近万两银子,但算了,薛家也不能和贾家撕破了脸,万一贤德妃能得宠呢,也得念薛家的好处不是么? 再说,薛蟠咧开嘴笑了,他在叔叔那里投资的生意大赚了,可不止万两银子! 221 薛家父亲92 林如海捐棺扬州城 忙碌了大半年, 贾家的省亲别墅终于完工了。于是,他们一边在做最后的装饰布置、清理收拾工作, 一边向宫里奏请定下允许贤德妃省亲的日期来。 在这段时间门里, 也发生了几桩事情。 薛家回转金陵城后,便紧锣密鼓地为薛瑾萱的婚事做起准备来。 薛家豪富,此次上京, 内务府给增加了采办的份额,薛蟠因着薛淞的指点, 决定眼界要打开,眼光要长远, 要学会关联地看待问题。 向皇家提供的物品要价廉物美, 不贪图一时的厚利, 才能长久地把皇商做下去。从宫中让出的利润,从其他地方可以得到补偿的。 得知薛家得到朝廷的青眼,地方上的官员便对其看重三分, 衙门里的不少采办也给到了薛家,众口相传, 这营生便越来越多,日积月累, 利润不菲; 百姓们则想薛家的货物那是皇家都认可赏识, 那必是好的, 御用的名头打出来, 薛家的商铺里的生意越发兴旺,同行们见这情形,也不敢暗中算计薛家。 一段时日下来,账房一算帐,, 薛家虽然给内务府让了些利,但从其他地方又大大地补了回来,再加上薛淞从那笔买卖中分给薛蟠的银子,薛家账面上便很丰足。 春风得意,财源滚滚,薛蟠给薛瑾萱准备起嫁妆来便十分的慷慨大方,考虑到顾进士要在京城里观政三年,薛蟠便把薛家在京城里一处最好的四进大宅子也放进了薛瑾萱的嫁妆里,并让薛家在京城的下人们找匠人们修缮一新,准备给妹妹和顾进士成婚后居住。 后来,薛瑾萱去京城成婚。大婚之日,王夫人也前去观礼,外甥女嫁妆之丰盛,让王夫人心中颇不自在,暗骂薛家有这样的财力,却不肯为娘娘多出些力,实在可恶!不过,那时她也无计可施。薛蟠不理会她,薛家又远在千里之外,至于薛瑾萱,她能去向嫁了人的外甥女打秋风么,只得红着眼,巴巴地干看着! 从扬州传来的消息却不太好,林如海身体欠安,病情渐渐沉重起来。但他与方先生的婚事也是在进行中的,三媒六聘,一样不缺!到了办喜事时,因身体原因,比较低调,没有很大排场。方先生提前住进了离巡盐衙门不远处的一处宅子中,成婚当日,林如海请了几个交好的族人前去迎亲,自己只在府中等候。 不过,尽管林如海没有亲迎,可没人因此敢小瞧了宋先生半分,大家都体谅是林如海身体不好,不得以。 但林如海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坚持着迎娶宋先生,下的聘礼十分重,可见对她很是上心的。宋家没有扣留宋先生的聘礼,还添了一些。成婚那日,方先生十里红妆,嫁妆的丰厚让人艳羡,尤其打头的是太上皇后赏赐的名贵首饰、衣料等,集中并成了一台嫁妆,摆在最前头,那可是极大的体面荣耀啊!在扬州地界上的夫人贵女之中,那是头一份的! 婚后第一日,林如海就请林家族长把方先生的名字正式地写进了族谱,列在贾敏之后。方先生自此之后,身份便是林如海的嫡妻,林黛玉的嫡母了,管理林家家业,照顾林如海,教养林黛玉,既是她的义务,也是她的权力。方先生先前在林家也待了不短的日子,林老姑母和林黛玉对她熟悉亲近,此时身份虽发生了变化,但她们相处得依旧挺和睦的。 在知道宋先生的婚讯时,方氏就打点了一份丰厚的礼物送去了扬州为其添妆,薛舒辰也亲自挑选上好的的衣料,为宋先生做了一件华美的衣裳表对老师的心意。 薛家听到消息后,薛瑾萱立刻也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催着薛蟠亲自送去。方先生是她的老师,教授她时也是很尽心的,对待她和薛舒辰并无区别,并没有嫌弃她不是官家小姐,这些她都记在心中,很是感念。 再者,宋先生嫁给了林如海,那她就成了巡盐御史夫人,在江南一带的地位就十分尊贵了。薛家与她搞好关系,十分重要。 薛淞对林如海一直在关注着,但也不是时刻留意他的消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生活和关心的家人。薛虬如今在工部观政,表现很不错,上司对他满意,薛淞也准备日后让他在工部任职。 薛淞不愿把薛虬培养成这个时代正统的读书人,在他小的时候,也给他教授了能被这个世界接受的实用科学知识。薛虬对这些还挺感兴趣,也有些天分,以后给他足够的时间门去研究,薛淞再‘无意 ’中提点一下,总会产出一些成果。这是薛淞为儿子谋划的前途。 如果薛虬能成为大周的格物大家,对朝廷和百姓很有用,那他在泰安帝眼中就是有价值的人才,无需为日后的前程发愁了。泰安帝作为君主,还是比较称职努力的,目标就是国富民强。 没有价值的人或事,都没有可能长久存在。想想原书中,哪怕泰安帝没有用雷霆手段,四大家族也注定会没落的,整个家族上下都是寄生虫一般的,有哪个是于国于民有功的?他们都当得起贾宝玉口中的‘禄蠹’! 而且作为技术人才,也不易与人发生太多的利益冲突,岁月静好,现实安稳,就是圆满的一生了。薛淞从未指望薛虬能呼风唤雨,权势滔天的,薛虬的性格可做不来龙傲天!就是他自己,哪怕有高出这个时代几百年的见识眼界,也只怕玩不过那些翻云覆雨,心狠手辣的政客们的!每日里血雨腥风,尔虞我诈地活着,也太累了!,何必呢! 日子过得顺畅,时间门便走得飞快,眼睛一睁一闭之间门,大半年就过去了。贤德妃出宫省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是在正月十五,贾家上下紧张地为之准备着。 这当儿,从扬州传来了林家的报丧帖子,林如海捐棺了! 听到这个消息,史夫人心中一跳,随即懊恼不已,又暗恨起来。没想到林如海竟然就这样早一病去了!可恨他身体都那样了,还惦记着要娶新人呢,真是色迷心窍,难怪活生生的把自己消耗死了!那宋氏才做了多久的林夫人,就要守寡了,可见这女人命数微贱,承担不了这大福气!...... 可这糟糕也糟糕在这里,史夫人咬咬牙。宋氏哪怕只做一天的林家夫人,她在林家的身份和地位就此就定下来了。做为林如海的遗孀,林家的事务她就有权处置。林如海没有儿子承嗣,林家宗族也可以插手其中。但她贾家,却是没多少理由的。 如果没有宋氏,以林黛玉和贾家的关系,贾家会是林如海托孤的第一人选吧?或许,林如海心中早就不当贾家是至亲了! 想起林家那偌大的家业和贾家被掏了大半的老底子,史夫人心中哀叹一声,痛惜无比。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林如海对自己唯一的孩子林黛玉,必会在死前妥善安置的。尽管林黛玉是女儿,没有继承林家家业的权力。但以林如海的精明,明里暗里的,把林家财物悄悄地转给女儿,那也是不难的。那如果谁娶了林黛玉,那不就等于是把她的财产攥在了手中了吗? 但这人选却让史夫人犯难了。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但史夫人巴拉了一下,发现贾家并没有合适的人选。贾琮、贾环,那是不上台面的庶子,哪里能配得上林家的嫡女,林家绝不肯的! 贾宝玉,那是她的心肝宝贝蛋,娘娘的嫡亲弟弟,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的,他的妻子很应该是名门贵女,对宝玉大有裨益才是。以宝玉的人才,那是公主也配得上的! 唉,头疼啊!如果林如海还在世,那史夫人是很愿意撮合两个玉儿成一对的,亲上加亲,国公爷的嫡孙配巡盐御史、探花郎的嫡女,那不是天作之合么?但如今,唉,林黛玉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空有一个官家小姐的身份,那就委屈了宝玉啊!这不成! 对素未谋面的外孙女,尽管是女儿的血脉,在史夫人心中也谈不上有多么亲近。此时的史夫人还比不得原书里的老太太,老太太对在膝下多年的林黛玉还存着慈心,现在的她满心里只有利益的算计! 但不管如何,作为林黛玉的外家,贾家人都可以有理由去干预一下林如海的身后事的。不去,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了! 史夫人唤来贾琏,要他赶紧去一趟扬州,给林如海吊唁,再去问一问方氏,可不能让林黛玉被委屈了!这其中的意思,贾琏自然心中明白。当年贾敏去世之时,贾家只是派出了管事的带着几个下人去奔丧,主子们可没亲自去呢。 但贾琏收拾了行李,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传来了。林如海临终之际,给泰安帝上了个折子,对他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安排。折子里他叩谢了皇家恩德,惭愧自己才疏德薄,忝颜居高位多年,不能为君主朝廷分忧,政绩也不尽人意。林家有些薄产,也无子嗣继承,因此诚心把大半家产奉献给朝廷,以尽臣子的一份心意! 林如海对家人和宗族的安排也很详尽。余下的财物,捐给宗族一千亩田地,收益用来接济族人和族学开支,另有一万两银子来修缮祠堂,奖励族中读书上进的子弟; 给林黛玉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在她未出阁时由宋氏和林老姑母共同保管,嫁妆单子宋氏、林老姑母和林黛玉手中各有一份,在官府和宗族中也备了案; 给宋氏留下了两个大田庄和一十万两银子,供宋氏和林老姑母及林黛玉未出嫁之前的生活。嘱咐宋氏节俭低调度日,替他奉养林老姑母终老,抚养林黛玉,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如此,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的! 泰安帝接到林如海的遗折后,对他高尚的品性赞叹感慨。泰安帝不忍辜负臣子的忠心,因此便决定依照他的遗愿办理,专门派人前往扬州宣旨,着当地官府帮着料理林如海后事,立碑表彰。另外,宫中发下了诸多赏赐,册封宋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林黛玉乡君名分,每年领取朝廷供养。待到林如海后事处置完毕,安排林家诸人上京觐见,在京城中赏赐下府邸,日后她们就居住在京城,安心生活,沐浴皇恩关怀。 史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全身无力地跌坐在榻上。她想不到林如海竟然会做出如此筹划!如此一来,他林家高风亮节,在皇上面前是过了明路了,皇上自有安排。贾家如果想打林家家业的主意,那不是与皇上争银子么? 史夫人心中一紧,泰安帝和太上皇可大不一样,在做亲王时便严厉得紧,不讲情面,如今威严日盛,更加让人不敢冒犯。贾家,还指望着元春在宫中得宠,能生个皇子呢,哪里还敢惹皇上不痛快! 史夫人苦笑着唤来贾琏,告诉他不用再去扬州了,用心地去准备娘娘省亲的大事吧! 贾琏也心中失望,原还想着乘着帮着料理林如海后事的机会,能从林家捞些银子的呢,料想林家这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妇道人家,哪里会应付外面的事情,还不是得指望着他么?林家那么大家业,他略沾点光,也所得不菲了,他不贪心的! 望着贾琏悻悻地离去的背影,史夫人唉声叹气,心中琢磨着,那只有等林家人到了京城来再做计较了。 林如海,真正是老奸巨猾,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是滴水不漏,更可恨的是,他这些安排中,竟然没有提到贾家一字一句! 222 薛家父亲93 贤德妃省亲 林家, 一时是算计不了了。没奈何,史夫人只得先忍下一口气,等林家人进京了再做计较。 顾进士在京中已经开始观政生涯, 来不及折返回老家, 因此成婚只能安排在京城。年前,薛家人带着大笔嫁妆装了满满一条船,再次上京,送薛瑾萱完婚。顾家也早早派人去京城打点、操办婚事,在年前自己也从老家出发, 和薛家人差不多时间到达。 京城里房屋昂贵,顾家虽然也愿意花钱给顾进士购房置地, 但以顾家的财力,能买下的宅子做不到非常宽敞体面, 但比起出身寒门的同年们来,也算不错的了。薛家不愿女儿受委屈, 因此, 两人成婚之后,会居住在薛瑾萱的陪嫁宅子里。 这种情形倒也寻常,士子们一旦金榜题名, 那就是跳了龙门。士子们只要考中了举人, 许多有钱但门第略低的人家就会设法把女儿嫁给他们,很积极地在他们身上投资, 绝不吝惜银钱。完全不用女婿操心生活, 图的就是女儿能夫贵妻荣,帮着家中也改换门庭。但士子们发达之后,嫌弃糟糠之妻,另攀高枝的也是有的。往日里岳家的资助在他们心中, 就成了不光彩的污点,急于抹去的。风险和利益并存的。 顾家门第清贵,家境也算殷实,对着薛家,并没有这样的心结,处事便很坦然。薛家既然担心自家姑娘受委屈,陪嫁了好宅子,那也不必矫情,为何不去住呢。领了薛家的情,顾家下的聘礼也是竭尽所能的,可见诚心。 双方做事都十分上道,因此在准备婚事时便有商有量的,十分和谐,彼此满意。 正月十五,贤德妃终于驾临荣国府省亲,这行程居然是安排在晚上,在贾家呆到凌晨便回了宫。游览了一番,再赏赐下了一些体面雅致的物品。整个省亲过程,拢共只有几个时辰,但贾家为了这点光阴,付出的却是大半年的辛苦和数十万两银子的花费。 王夫人听说薛家上京了,还特地派了周瑞家的前去请安问候。这娘娘省亲,可是极大的体面,她愿意让妹妹和外甥女来分享这个荣耀,王秀云和薛瑾萱那日可以去贾家,让娘娘屈尊接见一番,也认一认姨妈和表妹,全个亲戚情分。 薛瑾萱婉言谢绝了王夫人的好意,道省亲是皇家给贾家的莫大恩典,正该阖家好好叙一叙骨肉亲情。而她们薛家是外姓人,不便打扰娘娘与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光。 薛瑾萱心中琢磨着,自己婚事已经落定,这当儿该在家中安静备嫁,去贾家上赶着去巴结贤德妃,并不妥当! 薛瑾萱与贤德妃连面都没见过,哪里来的亲戚情分?从利益上来说,贤德妃对于薛家和自己来说,也是没多大用处的。贤德妃姓贾,她纵然有好处,也是要给贾家的。贾家两府,那么多族人,哪里能轮到薛家呢? 眼下薛家,已经可以自己立起来,并不需要再依赖着贾家或者王家,成为他们附庸一样的存在。如今薛家外有叔叔帮衬,寻常不会有人刻意针对,内务府这条路子哥哥已经打通了,好好维护着就不会出纰漏,那就没有必要去费尽心思去求人了。 正月十五,京城里还很冷啊!寒风凛凛之中,和自己的老母亲恭恭敬敬地打扮齐整地站着等候许久,就为了给贤德妃娘娘叩头行礼,认了面熟,听她说两句勉励的话,叙些家常 ? 薛瑾萱觉得有些不值当,何况,王夫人这个姨妈的行事,薛瑾萱已经心中有数了,可不会让她们白白觐见的,日后少不得打着贤德妃的旗号,要薛家效力出血的! 而贤德妃又能给薛家什么呢?薛瑾萱想不出来,她听说当今皇上最讲规矩,后宫是半点不能干预朝政的,皇宫中,也是皇后主管着宫务。其余的妃嫔,纵然得宠,也是不能逾矩的。那么,这贾家大表姐不过只是白白有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她们这次上京途经扬州,念着宋先生的师恩,专门去里林府祭拜了一回。在林府,薛瑾萱与林黛玉见面了,林黛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薛瑾萱见着林黛玉为父亲的去世而哀伤不已,也禁不住想起亡父来,同病相怜,两人竟是觉得冥冥中似有缘分。 细论起来,她们确实有相似之处。都是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去世了,但薛瑾萱家中尙有叔父、兄长依靠,母亲虽然糊涂,对她还是很慈爱,还定下了一门好亲事,也不算命运蹇涩了! 而林黛玉比她更加不幸,亲生父母双双不在人世,实在堪怜!所幸的是,林大人生前娶了宋先生,宋先生人品好,有主见且能干,可以为林黛玉撑起一方天来。否则,薛瑾萱不敢想象,那敏感娇弱的姑娘一朝沦为孤女,会是何等处境! 据她听说和自己亲身体会到的情形,薛瑾萱觉得贾家家世复杂,人心难测,规矩混乱,只看王夫人算计起自己的亲妹妹来,也是毫不手软的,就可见一斑。虽然有血缘关系,但阖家上下,只怕也不会把林黛玉真正视为亲人的。林家这偌大的家业,岂能不引人窥觊,怀璧其罪啊! 薛瑾萱担心宋先生与林黛玉会因贾家而生隔阂,想了一想,虽然不便说贾家的不是,但她悄悄地把薛家与王家的纠葛和林黛玉说了。相信以林黛玉的灵慧,总该有所警醒的。 但林大人的遗泽也庇护了林黛玉,林黛玉被皇上册封为乡君,这让薛瑾萱心中暗暗羡慕。乡君啊,那是有品级的贵女,那身份一般的官家小姐哪里能与之相提并论?自己嫁人后,也许要多年之后,才能得到诰命的封号呢,那还得夫君争气、有运道才成。 不过,想到林黛玉得到这乡君的身份,是与林大人的去世紧密相关的,薛瑾萱顿时就把刚刚生起的羡慕熄灭在心中了。这只是命运给的些许补偿,却怎么也弥补不了丧父的伤痛和损失。 林大人位高权重,骤然而逝,纵然有朝廷体恤,宋先生和林黛玉的日子,总不如以前了。尤其是林黛玉,日后说亲时,必会有人家嫌弃她无依无靠,不能给夫家带来利益的,唉! 世事艰难,身为女子,尤其艰难!将心比心,薛瑾萱对林黛玉不禁生出了同情之意,知道她与宋先生会上京居住,便想着自己嫁在京城,日后可以对她多加照应和开导。 贤德妃省亲,场面排场隆重,那壮丽奢华的省亲别墅(她赐名为大观园)也给她赚足了面子,在宫中诸位家中建园子的妃嫔中,那大观园也是首屈一指的,压了众人一头。 贤德妃心中暗暗得意,这岂不是显示了自己娘家的尊贵和显赫,堂堂的国公门第,与那些中等人家岂能一般? 省亲之后,贤德妃前去觐见泰安帝谢恩。泰安帝和颜悦色地安抚了贤德妃一番。贤德妃欢喜之下,却没发现泰安帝虽然面带笑容,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泰安帝盯着华衣靓装,雍容华贵的贤德妃,心中回忆着太监的奏报。贾家那大观园美轮美奂,巧夺天工,比起自己登基之前的亲王府,也不差什么了。自己是亲王之尊,内务府按照亲王的等级建造的府邸请自己迁入,当时忠顺已经揽了内务府不少权力,尽力地给自己造得比正常的规制还要好一些。当时他看过后,还对忠顺感叹这府邸太耗费国弩民力,太奢华了,让他于心不安! 可现在贾家,不过是迎接普通妃子去家中省一回亲,竟然就造了这么奢华的园子。据那太监估量着,那么大的工程,没几十万两银子都拿不下来的,这还不算那些精致珍奇的摆设、家具呢!真正是大手笔! 可贾家,不是还拖欠着户部大笔欠银没还么?呵呵,有钱造园子,没钱还朝廷的钱?自己当年承担为朝廷讨债差事的时候,贾家是什么样的表现的! 泰安帝再想起如今朝廷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便心头一阵阵火起,俯视着娇羞跪在他面前的贤德妃,心中冷笑。 他的妃子,在省亲时还和家人哭诉‘送她到不得见人的所在’、‘富贵已极,却骨肉分离,终无意趣’......这哪里是感念皇恩的模样! 那贤德妃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可是她的家人,主动送她进宫博富贵的?朝廷并没有强迫官宦名门之女选秀的规矩,何况,她那时进宫还不是以妃嫔的身份,是进宫做女史的!哦,那时自己还未登基呢,贾家看中的青云路,也不是在自己身上的,哈哈!! 想到此处,泰安帝望向贤德妃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不过一抬眼,便远远地眺望到了远处大明宫的那一片金碧辉煌,他迅速又恢复了平静和温和。 省亲当日,贾宝玉和三春等人奉命做了不少诗文,整理后呈上。贤德妃回宫之后,赏读之余,兴致盎然,自编大观园题咏。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若白白空着,岂不可惜。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她们进去居住,才不辜负了这园子。于是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姐妹们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 皇后听说后,对着自己的心腹嬷嬷道:“贤德妃那娘家弟弟也十多岁,都已经是可以论亲的年纪了吧 ?” “可不是!”那嬷嬷也笑着回答:“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武勋人家的规矩啊!” 皇后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223 薛家父亲94 薛家回金陵,林家上京…… 没多久, 薛瑾萱与顾进士完婚,两人住进了薛家陪嫁宅子。回门时,薛蟠和王秀云见小夫妻俩有商有量, 和和美美的,站在一处,十分相配, 心中都觉得十分安慰,女儿(妹妹)终于有个好归宿。又过了些天,他们见薛瑾萱婚后生活非常适应了, 而金陵城的生意也不能耽搁太久, 薛蟠和王秀云就决定回去了。 临行之时,薛淞一家和薛瑾萱、顾进士都来码头送行。王秀云不忍与女儿分离,拉着薛瑾萱直抹眼泪, 絮絮地说着话;薛蟠则恳切拜托叔叔婶婶关照点妹妹, 她一个人远嫁到京城, 母亲和哥哥都不在身边,担心她受委屈, 薛淞和方氏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在依依不舍的嘱咐声中, 薛家三人挥手作别。 薛瑾萱含泪望着远去的航船难过,顾进士站在她的身边喁喁细语,看情形就是在安慰妻子, 神态亲密。薛淞在远处默默的望着这一幕,忽然心中就回忆起原书中的一曲《终身误》来: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 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 到底意难平。 幸好,今天薛瑾萱不再是这个凄凉的结局了。 或许,薛瑾萱此生和顾进士之间并无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谈婚论嫁时也有自己的私心考虑,但能够相守相伴,彼此扶助,一生平淡而幸福,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顾进士勤勉踏实,正派温和,若无意外,终会为薛瑾萱挣来凤冠霞帔加身。对于这个年代的女子来说,这就是很美满的婚姻了。 原书的薛宝钗是现实的,如果她和现在的薛瑾萱换个个儿,想来也是愿意的。生活不是美丽的童话,自有无数烦忧和难题,童话也都是以‘王子和公主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结尾。可见童话也无法正视实际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啊! 薛淞不禁又想起了书中那对让人意难平的情侣: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可纵然让两人如愿在一起了,当真就一定会是一段佳话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家族走向末世,不经风雨的贾宝玉,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却又同样的孤傲清高,那些红尘俗事入不得眼,薛淞都不敢,也不忍去想他们被琐粹的庸常生活消磨的情形。 对了,林家,薛淞立刻又想起了林家。等她们进京后,让方氏去问候一番吧,看能否帮上什么忙。无论是出于与宋先生的交情,还是对书中林黛玉的悲悯之情,薛淞都不会冷漠地袖手旁观的。 又过了几个月,林家收拾好了行装,奉皇命到了京城。林家这回把历年积攒下的细软、衣饰、字画书本等都悉数带来了,好的家具也让人搬运了,这些足足装了几条船,可见她们是决定要在京城里安家落户了。 林如海捐献的家产已经与朝廷派去的官员交接完毕,林家上京是由官府一路护送的,路上颇为顺畅,没受什么罪,连年老的林老姑母和娇弱的林黛玉也能坚持下来。 泰安帝下令赏赐了林家一处江南风格的宅子,精致幽美,一应摆设都齐全,还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十分体面舒适,可见朝廷对林家的优待。林如海捐献家业,泰安帝收获到的可不仅仅是一大笔银子,这更是朝臣对他效忠支持的榜样啊,因此 ,他也不会亏待了林家妇孺的。 还有,林如海对他的贡献不仅于此...... 林家人住进了那宅子,先闭门修整了几日。之后,便开始在京城里的生活。 为表对林家的奖赏和重视,皇后特地宣旨,召见宋先生和林黛玉入宫觐见。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皇后对着她们抚慰了一番,问一问有何困难之处,再赏赐下不少东西,这接见便结束了,女官示意两人可以谢恩退下了。 但得到皇后召见,这是何等的荣耀。泰安帝和皇后的态度,便是向众人表明了,纵然林如海已经不在了,但他的妻女还是有朝廷礼遇维护着的。若有人动歪心思,想欺凌孤儿寡母的,就要掂量掂量了! 林家人初到京城,方氏担心她们人生地不熟的,先就打发了家人去给她们跑腿打杂。等她们安顿下来后,方氏便带着薛舒辰上门来拜访,问一问这些年来的情形,看她们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的。她们这样的交情,可就不用客气的,只管开口。还有,宋先生和林如海的婚事,林如海的安排,其中内情,她也心中很好奇。 宋先生带着林黛玉接待了薛家母女。认过人后,宋先生让林黛玉陪着薛舒辰去花园里散散步,她与方氏说些私房话。林黛玉对明媚舒展的薛舒辰很有好感,便欣然应下。等到两人走到室外,宋先生看着方氏关切的眼神,思索了一下,便缓缓地讲述起来。 那时,宋先生面临着家中的逼婚,被薛淞指点后,便试探着向林如海求助。林如海对她的处境很是同情,但又苦于那是宋家的家事,他委实也没有理由插手啊! 正在忧烦之际,林老姑母给他出了个主意。这些日子以来,林老姑母对宋先生的印象很好,觉得她秀丽大方,知书明理,且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是个极恰当的当家主母人选。平日里她听林如海说起宋先生来也颇为欣赏,对她与旁人不同。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迎娶她了吧。 一来,林如海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关心照顾,林黛玉也有了母亲教养,旁人再也不能以此挑剔;二来,也是解了宋先生的难题啊,这年头,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先生虽然自己能安身立命,不依靠着家中过活,但她父亲继母要逼着她嫁人,伦理上她也反抗不得!这不是一举两得,对大家都是好事么? 林如海闻言有些动心,他自忖年纪不小,续娶有些为难,自己年纪不小了,不愿娶个年少女子,耽搁人家的青春,也不肯寻个寡妇或者改嫁的女子为妻,但宋先生是个很合适的人选。于是他便含含混混地请老姑母试探宋先生的心意。 “收到你们要订婚的消息,离你像林大人求助的时间不久吧,可见你们这进展还是很快的。贾家对此可有些不满呢!”方氏对此有些好奇,当时林如海借给了贾家整整十万两银子啊,以此换来了贾家的默认。这样看来,林如海是很急着操办婚事的。 宋先生眼中露出一丝感伤,轻轻地摇摇头:“原本夫君也有些思虑的,担心黛玉能否接受旁的女人取代她母亲的地位,按习俗要征求贾家意见,如何和宋家相处等等,这些都要时间,以夫君的性情,他本会选择缓缓而为,做得水到渠成的!” “只可惜啊,他没有时间了!” “啊?” 在宋先生平静地叙述中,方氏了解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林如海开始考虑与宋先生的婚事 ,向她隐晦地谈起过婚事了。 宋先生对儒雅精明的林如海也是愿意接受的。能成为巡盐御史夫人,丈夫很有学问,形貌也好,对一个大龄女子而言,没什么可挑剔的,至少比家中逼着她嫁人的对象要好得多。而以林如海的官位和权势,宋家也不敢反对,只会对她嫁得贵婿而欣喜不已。 就在两人心意相通,正准备慢慢筹划之际,林如海忽然生起病来了。起先只是有些虚弱,但久治不愈,且逐渐加重,最后,林家找来名医诊断,发现这竟然是中了毒,这毒来得缓慢,却是无药可治! 林如海,注定了要死,且那时间,就在一年之间! 听到此处,方氏惊呼出声,瞪大眼睛望向宋先生。 宋先生轻叹了一声:“子君(方氏的小字),我把内情告诉你,是因为信任你的人品。再有,薛大人是皇上的人,对你们夫妻俩,我也无需隐瞒。” “如海思来想去,虽然他是太上皇选拔的,但他始终该效忠的是朝廷。因此,他决心把江南的一些黑幕,最重要的是巡盐衙门账本里的猫腻禀告给皇上,那是几代人延续下来的亏空,其中涉及到宫中和甄家。尽管如海做得很小心,但还是让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于是,不久之后,就有了他中毒这个结果。” “如海自知自己生命难保,便安排起自己的后事来。他向我把实情和盘托出,让我选择。一是他给我一笔丰厚的钱财,安排我来京城投奔你们,以躲开家中父母的逼迫,这样无论林家有什么事,也不会连累到我;” “第二种么,就是他立刻加快流程,三媒六聘地迎娶我,这样我就是正式的林家主母。他会把林家的大半产业捐献给朝廷,以此和先前的功劳,皇上会对林家维护和回报的。我可以以林夫人的身份,衣食无忧,也摆脱了宋家的束缚,女子出嫁从夫,娘家从此之后只是亲戚一样的存在了。林如海许诺会在生前竭力为我安排好生活保障的,留下足够让我傍身的钱财,和宋家说好了,下很重的聘礼,加进我的嫁妆中,而嫁妆,是我婚前的财产,旁人是动不得的。只是他不久于人世,我就会成为官家遗孀,日后也难再嫁,还需承担起赡养老姑母,教养林黛玉,给她寻个好人家出嫁的责任来。他觉着这对我也很不公。” “我选了第二种!” 224 薛家父亲95 林贾两家初见面 方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轻轻拍了拍宋先生, 喟叹了一声:“难为你了!” 宋先生淡淡一笑, 目光平静:“子君,你不必为我难过,其实这样对我来说, 也不算很糟糕的事。” “在宫中呆了那么些年, 我什么没看过呢?不说宫女、女官们在宫中煎熬着为奴为婢的;就是那些宫妃们,看起来多么的尊贵显赫,但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四角宫墙,直到老死。那么多女子围绕着皇上而活, 每日里费尽心思地争宠,心中哪里有能安定的时候。冷眼看着, 其实大家都是可怜人呐!所以, 什么情啊爱的, 我心中早就看得淡了,自己活得自在舒坦比什么都要紧!” “答应嫁给如海, 我是仔细衡量过的。虽然最后的结局是天人永隔,但我们也能过一段琴瑟相合的日子, 也是算经历过婚姻了, 此生不留遗憾。在这世上, 众人会同情怜悯寡妇,但一个女子若是终身不嫁,旁人却会视为怪异不对的!我父亲逼我是为家族谋划, 却也是口口声声地道,哪有良家女子孤独终老在娘家的,不嫁人那就是辱没了宋家的名声!” “如今我是林家遗孀, 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寡过活,众人会赞扬我的贞洁孝义。等到我老的时候,朝廷或许还会因此下诏表彰我,立一块贞节牌坊呢!”宋先生讥讽地笑了一下,道:“现在在林家,我是正经的主人,只要完成了如海的嘱托,问心无愧,就可以自在随心地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如海心中清明,明面上给我们留下的家产也不是特别多,让我们不至于‘怀璧其罪,但我是三品诰命,朝廷会发下俸禄,黛玉则享受了乡君的供养,我们各自还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可傍身呢,足可安稳过日子的了!如今我有钱,不为衣食忧烦;内宅清净,不用在公婆面前低声小气,不用与妾室庶子们争斗生气;有朝廷维护着,也不用担心旁人欺凌算计;这样的日子,可是胜过了大多数女子吧?” 宋先生望着方氏,轻叹了一声:“子君,你是这世上难得有福气的女子,薛大人专情通达,开明平和,不纳内宠,也不把你束缚于内宅之中,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出色,让人艳羡。可这世上能像你一般顺心如意的又能有几人呢?” 方氏默然不语,心头把相熟的亲眷、朋友们的情形一一过了一遍,发觉宋先生的话无法反驳,许多人家,在光鲜体面之下,也是一地鸡毛,贵妇人们也各有各的辛酸委屈。就像那贾王氏,虽然方氏嫌弃她的为人处世,但知道贾政与她相处冷淡,这么大年纪还要日常伺候婆母,长子被逼着拼命念书而耗尽心血亡故,也觉得她其实很可怜。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宋先生做出的选择,似乎也不算错。可是...... 如海的意思呢,先打算黛玉议亲时,能试探着问一问,能否同意她日后次子姓林,也算承袭了林家香火,这是他最希望的。如果男方不愿,那就罢了,免得影响了黛玉的婚事。那时,我就去向林家宗族求助,考虑在林家寻一个合适的孩子收养了,为林家继嗣。最好是找那父母都不在的,免得日后麻烦。我诚心待他,人心换人心。再有宗法伦理摆在那里,我手中还有银子产业,也不怕他不孝顺!”宋先生见方氏欲言又止,便主动说起了这层事,磊落坦然。 “你们来京城后,去过贾家么?”方氏又想起丈夫曾告诫过切不可与贾家、王家走得近,连忙又问道。 “前几日,我带着黛玉上门拜访过,毕竟是她外家呢。”宋先生神情感叹,向方氏讲述起了当日的情形。 她提前向贾家递了帖子,那日与林老姑母和林黛玉一起上门来拜访。国公府果然是十分壮丽轩昂,那耗费巨资修建的大观园更加美轮美奂。贾家女眷们珠围翠绕,装扮十分华丽,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穿戴不凡,显得她们更加是衣饰素淡。 宋先生心中明白,贾家人是不会乐于见到自己代替了贾敏地位的,史夫人主动邀请她逛大观园,也是向她炫耀贾家的煊赫,那是娘娘省亲的园子呢。尽管言笑晏晏,和颜悦色,但言行中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居高临下的傲慢。 是啊,在她们看来,林家一行人的身份可不够尊贵,与她们不能相比,林老姑母不过是依靠着林家的旁系族人,自己也只是中等人家的老姑娘,这婚事是高攀了林家的。如今林如海已经死了,她们再没有依靠,皇上是施了恩典,但这恩典只是应景的,能持续到几时呢?京城中的破落户还少了么? 更让贾家人不忿的是,如果林如海没有娶宋先生,那林家的事不就该让贾家处置了么,这让贾家怎么甘心,肯对着宋先生亲近和蔼? 从与薛淞长谈后,林如海就开始重新省视起贾家和王家来,暗中使人打听,闻知了贾家许多不好的事情,他便知道贾家再不是荣国公在世时的模样了。 贾家来借银子,林如海听说了贾家只向薛家和林家狮子大开口,这分明是把林家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贪婪索取,让他寒心。发现自己中毒后,林如海心中思虑重重,他断定那是被他触犯了利益的甄家下的手,但他没有证据,只得把自己的遇害写成密折上奏给泰安帝,相信泰安帝有朝一日,终会铲除了政敌甄家的,那自己的大仇也能得报了。 但贾家与甄家可是数十年的老亲,林如海并不知道贾家对此是否知情,但他觉得,在甄家和他之间,贾家未必会选择站在自己这个前女婿一边。他也因此心中对贾家生出了浓浓的警戒,告诫宋先生和林老姑母要防备着贾家,要让林黛玉远离他们。 所以,宋先生看着贾家的行径,心中反而高兴。林如海去世不久,她和林黛玉不好穿着孝服上门,只是身着素衣,带的都是青玉和白银的首饰,但贾家上下,从主子到下人,可都是盛装华衣,没有一人想到过要衣着素淡些以表哀悼的。 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旁观,只见林黛玉目光一暗,抿了抿唇 ,这生性敏感的姑娘立刻就感受到了贾家对她父亲的怠慢冷漠,只是低头垂首不语;林老姑母脸色也冷了下来,心中为林如海不平。好歹林如海也做了贾家多年的女婿,为贾家也做了不少事,从来礼数不缺,每年的年节礼物都非常丰厚,就是这大观园,也有林家十万两银子填进去了呢。眼下却是人才走,茶就凉,贾家竟然连表面的文章也懒得应付了,实在让人寒心! 那日,她们还见到了传说中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贾宝玉果然生得好,面如冠玉,色若春花,但他身上那件大红衣裳看在林家人眼中却是有些刺目。贾宝玉被史夫人自豪地介绍给了林家人,他与宋先生和林老姑母见礼后略应对了几句,目光立刻被坐在旁边的林黛玉吸引了过去。 “这个妹妹我见过!”这句话一出,林老姑母顿时就有些不悦,觉着此话轻佻,宋先生则微笑着用‘黛玉与她母亲生得很像,怨不得你见着觉得亲切’的说法圆了过去。 贾宝玉对林黛玉一见如故,凑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目光热切,十分殷勤。这可以说是对姑母女儿的关怀,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不过,后来贾宝玉又问起林黛玉的表字,林黛玉回答‘无字’,贾宝玉兴致勃勃地要送她一个表字‘颦颦’,还解释说是见她眉毛似蹙非蹙,而黛又是女子用来描眉的石头,这表字与之十分相合。 宋先生闻言,眉毛一皱,女子的表字可不是能随意取的,要么是父亲赐字,要么是日后夫婿为表亲密而取,贾宝玉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连这礼仪规矩都不懂么? “宝哥儿,夫君已经给黛玉她赐下了表字,宝哥儿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想为此事而让大家不愉快,宋先生只淡淡地回绝了贾宝玉。 没一会儿,史夫人与她们叙话之时,说起贾宝玉落草时带了块玉,贾宝玉配合着拿出玉来给大家观看,并问林黛玉有玉没有? 林黛玉回答道:“我没有玉,你那玉是稀罕之物,岂能人人都有!” 这回答并无不妥之处,贾宝玉闻言却是发起狂来,拿着玉就要往地上砸,嘴里还嚷嚷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本就觉着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众人顿时乱做一团,争着去拾玉,林黛玉则是又惊又怕,委屈地落泪。史夫人忙着哄贾宝玉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她的玉带了去了,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权作见了女儿之意......” 林老姑母听史夫人这般说,再已忍不可忍,倏地立起身来,语气冷厉:“贾老太君慎言!黛玉这孩子本就是三灾五劫的,当不得这不吉利的话!” 史夫人知道自己失言,惹得林家人不满了,但自忖着身份,并不愿说些道歉的话语。她是国公夫人,娘娘的嫡亲祖母,又是林黛玉的外祖母,哪里有她低头的道理?这林家人,也太计较不知趣了! 王熙凤连忙出来打圆场,林老姑母却不打算再耗费时间来与之装模作样了,人家都表现得这样嫌弃鄙夷林家了,她们又不是那打秋风的穷亲戚,要上赶着迎合贾家人,来作践自己么?林家,可是有风骨的书香世家! 于是,林老姑母沉着脸,也不理会王熙凤的挽留,带着宋先生和林黛玉就径自告辞离去。临别前,林老姑母告诉贾家人,她们要闭门为林如海清净守孝。这期间,自然就不便再走亲访友了。等到三年后,林黛玉除了孝,再来给史夫人请安吧! 方氏只听得目瞪口呆的,她是见识过贾家人处处彰显自家尊贵不凡的,但对着自己,好像也还客气收敛。想不到她们当真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做出这样不着调的事情来。 见方氏为自己抱不平,宋先生反而心中庆幸,能与贾家有理由疏远开来,那可是好事啊!果然林如海有见识啊! 225 薛家父亲96 薛虬与林黛玉的红线牵不…… 林家人愤然离去, 而且做好了三年之内不登贾家门,只年节送份常规的年节礼物应景的打算。林老姑妈觉着此事是贾家人行为不当,林家是占着理的, 没什么要担心的。但宋先生是在宫中经历多年的, 知道贵人们之间的诡谲手段,尤其是林如海还关系着泰安帝和太上皇之间的相争, 决不能让旁人抓着把柄, 把两家失和的过错归结到林家身上。 宋先生在宫中也有一些人脉,她准备立刻就与她们联系上, 在贵人们面前给通通气, 说明白真相。林老姑母起先还有些不以为然,她觉着宋先生有些太谨慎小心了。 贾家不至于会颠倒黑白,把这事闹开来吧? 闹开了, 对贾家有什么好处呢?自己一个老太太怕什么, 就是宋先生,安心守寡,心无牵连的, 三品的诰命夫人做着,难道会因这点小事被抹了封诰去,皇上能打自己的脸?她又没个亲生儿女要顾虑的,续弦的后妻与前面太太的娘家, 难道能亲如一家么? 再说了, 这闹开了,不也会涉及到林黛玉么?贾家再怎么的,也要为她着想吧?不敬长辈,不孝的名声压下去,对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姑娘, 可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林老姑母觉着,这是怎么也不会的,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小辈呢!就像她虽然不喜欢庶子,但还是要维护着庶子的前程和脸面,不与庶子们住一起,对外只说是不习惯西南地方的生活,才答应了林如海的请求来照应侄子和侄孙女的! 但林老姑妈也没挡着宋先生,如果能在宫中贵人面前多说些林黛玉的好话,那对她是极有好处的。她也为林黛玉忧心啊! 林黛玉身上有个乡君的封号,出身清贵,才貌双全,只可惜年幼丧母,身体娇孱弱了些。如果林如海还在世,这些问题旧不大,继母宋先生曾是宫中女官,足够教养她的了;身体孱弱些,那也无妨,大户人家的姑娘,难道要自己亲自去劳作么,有几人是体壮如牛的,慢慢调养着,几年下来,也就健朗了。 但林如海如今不在了!这人走茶凉,朝廷虽然给了补偿,但没了位高权重的父亲,林黛玉在论亲时,那差别就大了!以前的那些缺点,立刻就会显得明显起来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亲的时候,哪家的父母长辈不会左右衡量这些条件呢?林家,如今还能带给夫家什么好处呢? 林老姑母想起林如海生前曾有过的期望,不禁热切地看向宋先生:“如海对薛家虬哥儿很是赞赏,素心,你与那薛夫人甚是亲近,得便时也与她提一提,不成也没什么的!” “姑母,”宋先生叹息着苦笑着:“此事不好开口啊,就怕不成,反而会坏了和薛家的交情。如海,如海病重之际,都没向薛家提出,就是担心这一节啊!” 宋先生心中能拎得清,林黛玉要守三年父孝呢,薛虬已经立业,薛家就要张罗着给他成家了,哪里还等得了? 再说了,如今薛家正兴盛,家风又好,薛虬在京城的未婚公子里,可是个香饽饽呢,多少人家都打着主意呢,听说方氏正要准备相看呢。林黛玉和薛虬素昧平生的,也谈不上感情,薛家为儿子选妻子,也不能免俗,可不得衡量现实的条件么? 更糟糕的是,林黛玉身体娇弱,性情多愁善感,且有些清高不喜俗务,这样的姑娘在长辈们的眼中,可算不得理想的媳妇人选。 “姑母,我只能找着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如果她们有意,我自然会立刻引起这话题的。我是黛玉的母亲,怎么会不希望她有个好归宿!”宋先生叹道。 方氏心思细腻,从宋先生的只言片语中,就觉察到她隐晦的意思。方氏对林黛玉的第一印象是不错,小姑娘弱质芊芊,形貌楚楚 ,言行也很得体,让人心生怜爱。可若是让薛虬娶她,宋先生担心的那些问题在方氏脑海中也是过了一遍的。 方氏向薛淞闲话之际,提及了此事。 林家竟然对薛虬有意?薛淞也吃了一惊,在原书中,宝黛恋情,木石姻缘可是贯穿全书的线索啊,怎么现在竟然会拐到了路人甲的身上? 再想一想,有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可不造成了大改变么。现在的剧情可是面目全非了,薛家下了四大家族的贼船,;薛宝钗’嫁人了,金玉良缘打一开始就连不上了;现在林黛玉不进贾家门,没有了那青梅竹马,朝夕相处,贾宝玉不会成为林黛玉心中唯一的温暖和依靠,这红线啊,就自然而然地断了! 可把薛虬和林黛玉撮合在一起,薛淞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能答应下来。 他同情林黛玉命运凄美,但薛虬的性格爽朗豁达,虽然是读书人,却对写诗作赋的没多少兴趣,有些像现代的工科直男,与文艺女林黛玉未必能投缘。两人如果结为夫妻,纵然外面看来圆满,只怕终究意难平,就像贾宝玉与薛宝钗一般,岂不造孽! 还要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薛淞不想与贾家搭上一丝儿关系!但如果薛虬娶了林黛玉,那贾家败落之际,薛家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啊,她们岂能放手!而他与薛虬都是文臣,这脸面还是要顾忌着的,又不能因此而逃离京城,这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大麻烦!汝瓷不碰破罐子,薛淞只想远远地避开这一切。 虽然对林黛玉同情悲悯,但要牺牲自己儿子的利益来怜香惜玉,薛淞可是做不到的!他就像现代的富豪,愿意做善事,但不愿意为此倾家荡产或者付出太多。薛淞知道自己是有些现实凉薄的人,他也不讳言这一点。 于是,薛淞委婉地表明了推辞之意,方氏立刻心知肚明,叹息了一声,心中有些歉意,准备日后林家遇到为难之事时,薛家必定会帮一把手。 之后方氏前去林家回拜时,给林黛玉和林老姑母带去了不少珍贵的养身药材,在与宋先生叙话时,似无意地说起自己在为薛虬相看人家。 宋先生立刻明白了薛家的意思,笑着岔开了话题,再不提起。薛虬和林黛玉两个当事人对此却是浑然不知的,在冥冥中两人错身而过。 宋先生想办法与宫中的老朋友们搭上了关系,把那日在贾家发生的事情讲述了出去。这话被传入了太上皇后耳中,她与皇后对视一眼,冷笑了起来。 近日贤德妃的家人进宫探望,没多久,就有消息从凤藻宫传出来。说是林家人来贾家时,不顾史夫人诚意相待,借着她无心的一句话,就与贾家人翻脸,还借着要守孝的名义,三年之内不准林黛玉来贾家。史夫人舍不得外孙女,偷偷哭了好几回,贤德妃也忧心着祖母的身体,为之伤心落泪呢。 太上皇后径自点明了贾家人的用心:“这桩事自然是贾家的不对,仗势欺凌人家孤儿寡母的,还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现在林家人借着守孝的名义再不肯上门,这样与亲家疏远的行径,总会惹人注目的。若是林家人把内情说出来,那贾家就免不了会被人议论指责。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过错推到林家人头上去,来择出自己来。” “另一层么,就是其心可诛了!”太上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林家是皇上下旨表彰的,林宋氏和林家女儿都得到朝廷诰封,这不是寻常亲戚间的龌龊!那贾家人这样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哼哼,不知道她们是要拿着林家做筏子去讨好谁,又是想着针对谁,竟然连外孙女也顾不得了!” “哀家岂能让她们得逞!”太上皇后的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的大明宫:“皇后,此事我会来处置的,贤德妃那里,你去敲打一番,让贾家人知道何为安分守己!” 在太上皇安排的便宴上,甄贵太妃刚刚半真半假地说起林家对史夫人不敬,阻隔亲情的闲话,太上皇后立刻就揭穿了真相,并对太上皇道,不如陛下召见两家人前来对质,也好知道孰是孰非。 听着两人的话,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些数,泰安帝脸色暗沉,打狗也得看主人面,这贾家分明是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实在可恶! 太上皇见状,不欲责怪自己的宠妾,也要给自己的妻子面子,只是含糊地说了几句,把这事就混了过去。但泰安帝却不想就此就算了。 翌日,大太监戴权奉泰安帝的命令,来到林家宣旨,颁下了不少赏赐,赞扬宋先生和林老姑母治家有方,林黛玉孝义守礼。明眼人都明白那是皇上为林家撑腰了。 宫中,皇后以贤德妃管束宫人不力,致使流言散布的理由,命她抄写宫规,并罚了三个月月钱。皇后还似不经意地问起:贤德妃的亲弟弟年纪不小了吧,现在还与家中姐妹们住在一处么? 贤德妃听着这话不觉心惊,连忙派人传话到家中,让贾宝玉暂且搬出来吧,皇后的话不能违背。 贾宝玉在大观园中住得极是舒心,哪里愿意,和史夫人撒娇纠缠。史夫人觉着也不好抹了皇后的面子,只得让贾宝玉先搬回原来的住处。几个月后,贾宝玉日日不惯,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怡红院。史夫人料想皇后早撂开了此事,悄悄地又让贾宝玉住回了大观园中。 皇后知道了此事,也不发作,只淡淡一笑,示意身边的女官把这情形让泰安帝知晓。 本来这就是泰安帝的吩咐,生性严肃的他觉得外男住进了妃子的省亲别墅中,即使是贤德妃的亲弟弟,那也是不妥的,何况男女混杂,这传扬出去有损皇家尊严。 皇后笑着想道,她已经奉命指示了,至于贾家人听不听,那她也管不得的! 226 薛家父亲97 贾宝玉要去国子监…… 林贾两家的纠葛在京城的官宦人家圈子里传开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不占理。文臣们都为林家抱不平,贾家的名声越发不济了。 贾政在工部里也被同僚们冷嘲热讽了几次,他也觉着尴尬无措, 心里是明白孰是孰非的。但他怎么能去怪罪自己的老母亲, 老母亲年纪大了, 即使有些言行不妥当,那如何能不体谅呢?林家人,也未免太计较了些! 贾政想到此处, 又暗骂起贾宝玉来, 都是他口无遮拦,肆意放纵才惹下的祸, 这个孽障! 贾政把贾宝玉恨得牙痒痒的, 对这个衔玉而生的儿子,贾政一方面觉得这是异象,惶恐不安,一面又不自禁地对他抱着厚望。但贾宝玉长到了这么大了, 他却还是看不出这个儿子的大造化在哪里? 不说亲戚中特别出息的子弟, 如薛虬,已经中了进士,在工部里观政, 很得上官们欣赏,每回听着这些话,贾政心中就羡慕得紧。就是自己的长子贾珠,在贾宝玉这个年纪,在国子监里也知道读书用功,后来进了学。 可惜啊,肯努力的, 有前途的大儿子却早早去了,贾宝玉年岁不小了,却是整日里不务正业,只知与丫鬟、姐妹们厮混在一处,不喜经义文章,这还怎么出人头地?贾政有心对他严加管束吧,偏生从母亲到妻子都因着贾珠这个前车之鉴,都对贾宝玉宽纵得紧,他也有心无力! 贾政正在为贾宝玉烦恼之际,贾宝玉又为贾家招惹了一桩大麻烦,这下彻底点燃起了贾政的怒火。 贾家有个大丫鬟金钏儿跳井了。这事说大也不大,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说小也不小,金钏儿那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在下人中也算体面的了,平日里王夫人待她不错,贾政也认识她。这,她怎么就平白地跳井死了呢?贾家一贯善待下人,这事传扬出去,可对贾家名声不利啊! 贾政连忙要叫人来询问,贾环向他告状,说金钏儿跳井乃是被贾宝玉□□不遂,反被王夫人打了一顿撵出去,才愤而跳井的,府中许多人都知道。贾政听了,又气又急,还来不及找贾宝玉算账,忠顺王府的长史又到了。 贾宝玉竟然与忠顺王府的伶人蒋玉菡厮混,从长史的口中,贾政知道那蒋玉菡竟然还是忠顺亲王的玩物,更恨贾宝玉不成器了。 在贾宝玉乖乖招认出蒋玉菡的去处,那长史傲慢地离去后,贾政再难压抑心中的愤怒,命小厮们捆起了贾宝玉,用大板子狠狠揍了他一顿,打得贾宝玉气息奄奄的。 贾宝玉挨打,史夫人、王夫人都呼天抢地的,贾府里闹得天翻地覆,连许多外人都知道了贾家那衔玉而生的公子的荒唐事,忠顺王府可不会替贾家瞒着。 林家闭门守孝,薛瑾萱和薛舒辰念着宋先生的好处,有空便去林家走动一番,探望宋先生,和林黛玉说话,以解她们的烦忧。 那日,薛氏姐妹又结伴去了林家。几人闲谈时,宋先生想起家中下人说起的新闻,便询问起来,听说贾家的宝玉哥儿挨打了,他父亲下手挺狠的? 薛瑾萱对这事了解得比较清楚,但林黛玉在面前呢,她犹豫着该不该说。宋先生见状淡淡一笑,道不必顾忌,纵然是姑娘家,也不能对世事人情一无所知,这世上哪里有世外桃源,终究是要面对人生百态的,尤其林家现在这样的情形,更加不能超凡出尘的! 薛瑾萱也很赞同宋先生的观念,她细细地把贾宝玉挨打的内幕说出,贾家的下人的嘴就像筛子一般,哪里能守得住什么秘密? 薛瑾萱说着自己都觉着有些难以启齿。那蒋玉函是个戏子,戏子是个什么阿物儿,下九流的东西!蒋玉函其实就是忠顺亲王的男宠,北静王等人也是他的入幕之宾,京城人都知道。贾宝玉是她的表弟,好好一个少年贵公子,竟然也和蒋玉函这种下作东西厮混在一处,真正是有辱门庭,让她都觉着面上无光! 薛舒辰却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事:“先生,这个先不论,我倒是觉着由此可见那贾宝玉品行不佳,不是个有担当、可信任的儿郎!这样的人,金玉其外,不可交!” “您看啊,这蒋玉菡明显对贾宝玉是与旁人不同的,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蒋玉菡并无对不起贾宝玉之处,对他是信任有加,这才把自己的藏身之处告诉他,这是蒋玉菡最后的退路了。他的身契只怕还捏在忠顺王爷手里,得罪了王爷,逃奴被抓回去后,是什么下场呢?” “其实,那长史又不是刑部衙门的,难道还能抓他去拷问不成?不过是听说贾宝玉与蒋玉菡亲近,才上门来哄着逼问罢了。贾宝玉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那长史拿他也是无法的,贾家毕竟还是国公门第,那长史不过是狐假虎威,也不敢太过分的。偏偏,贾宝玉只是被吓唬了几句话,就把蒋玉函卖得一干二净。他也是官家子弟,若说不明白后果厉害,可是自欺欺人的呢!” 林黛玉听着薛舒辰语气中带着鄙夷地剖析着贾宝玉的凉薄和软弱,不禁脸色一白。她对贾宝玉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两人初见时,她就吃了一惊。好生奇怪,这个人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如此熟悉,冥冥中似有什么情绪在牵引着她。林黛玉觉着心中有渴盼、欢喜,也有悲伤和迷茫,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一瞬间这些感情会涌上她的心间。 这些情形,林黛玉并未向任何人诉说,包括对她亲善关怀的宋先生,在这个时代,姑娘家起这样的心思可是很不像样的。再加上,那日贾宝玉和贾家的表现着实有些欺人,林老姑妈带着宋先生和自己愤然离去,林黛玉知道自己不该对着贾宝玉多加关注的,但这些日子,这些感情一直在困扰着她,时时迷惑。 薛舒辰的话,犀利,不留情面,但细细品味下来,却是一针见血,林黛玉即使感情上想给贾宝玉辩解,发现也找不到理由。贾宝玉这行径,确实让人寒心! 方氏却说出了一番话,从另一个角度点醒了众人。方氏在宫中呆了多年,比姑娘们多了些眼光和见识。她道,这忠顺亲王是皇上的嫡亲弟弟,贤德妃是皇上的妃嫔,有这层关系,忠顺亲王为何会为了一介优伶而去为难贤德妃的嫡亲弟弟?如果贤德妃得宠的话,忠顺亲王总得顾着皇上的面子吧!但看那长史的态度却那么肆无忌惮,可见,可见...... 可见,那贤德妃在宫中压根不像姨妈日常所说的那般荣耀!薛瑾萱想起叔父和夫君所讲到的皇上的事迹,她立刻想到,皇上对那些开国的老武勋们是忌惮的,他们是太上皇的人,以前并未站在皇上一边,皇上对他们绝无信任。皇上也不是一味让文臣独大,他也在提拔武臣,只不过,他栽培的是新兴的武将们,用他们来取代开国武勋的势力。 那么,心有沟壑,做这样打算的皇上,封了八公之首的贾家的姑娘为妃,会是什么用意?如果皇上是被太上皇逼迫着,不得以而为之的。身为上位者,岂能甘心受委屈的,日后必会加倍地追讨回来。太上皇,年岁已高了啊! 薛瑾萱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只觉着周身发冷,心中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以后要与贾家远着些。千万不能连累着自家,她也准备往金陵城去信,提醒哥哥和母亲,与贾家不要再有牵连了,反正相隔千里,贾家也拿薛家没办法的。至于王家,薛瑾萱觉得自己家也要慢慢地与之切割开来。 哥哥该娶亲了,女方家中无需多考虑家境,但家中必要清明通达,最好是读书人家,女孩子要有见识,有决断。这样,下一辈如果争气,能像叔父堂弟一般得到功名,做官,薛家的门第就能彻底转变过来了。薛瑾萱心中这样思量着。 自此之后,薛瑾萱与王夫人走动得越发冷淡了,年节送的礼物,都很平常。王夫人几次邀请她来家中,薛瑾萱都以家事繁忙的理由婉言谢绝了。只到了过年之时,才去贾家一趟,也是坐一坐就走了。 薛瑾萱这种疏离的态度,王夫人看在眼中,自然是极不满的,但她发现自己拿这个外甥女也没什么法子,人家现在和你都不是在一个圈子里活动呢。薛瑾萱并不是无欲无求的,但她所求的,自己似乎也帮不上忙。 王夫人暗恨薛瑾萱势利无情,但也不想得罪她。为了造这座大观园,贾家竭尽全力,都有些伤筋动骨了,经济上的窘迫比起原书中的,要早来了一步。眼下亲戚中,林家是没指望的了,史家成了破落户,王家,王夫人敢向王子腾开口要银子么?所以,薛家还是挺重要的,她只得对着薛瑾萱宽容大度些,不与小辈计较嘛! 只是,她几次寄信到金陵城,与王秀云叙昔日的姐妹亲情,也在信中诉苦:娘娘在宫中不易啊,要上下打点,笼络亲信,维持着国公府贵女和贤德妃的体面,那银子啊,使得就和流水一般!家中为了建这大观园,也掏了老底子,这几年田庄上损耗严重,租子收不上来,但贾家仁厚,也不能撵了几辈子跟着的下人们不管,每年的开销巨大。唉,难啊!...... 尽管自己顾着脸面,没有说得那么明白,但那意思也是很明白了吧!妹妹不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么?薛家如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财力雄厚,看薛瑾萱那份嫁妆,就知道薛家是如何豪富了,妹妹不该随后就给她些援手么? 可是,薛家每年的年节礼物并没有特别加厚,只多送了些土产物品来,还有江南上等的丝绸衣料、西洋来的珍奇货物等。看似琳琅满目的,但王夫人最想要的可是银子,银子啊! 王夫人也回王家向兄嫂抱怨过,但如今薛家已非昔日的附庸,并无需要依仗着贾家、王家之处,且薛家势头兴盛,王子腾对薛家的态度自然也不同以往了。 他能怎么做?为王夫人撑腰,去信责备,打压为难薛家,那只会让薛家对他离心的,小妹妹和外甥也没有怠慢了他之处啊! 再说了,薛家现在就没有依仗么?薛淞虽然官位、权势及不上他,但他得皇上信任,在文臣中也名声不错,虽不是赫赫扬扬,但也是稳扎稳打的,再加上薛虬也中了进士,其家根基已建,王子腾断然不愿招惹了他们的! 王夫人得不到王子腾的支持,也而只能憋下了心头这口气。贾家两府为了贤德妃是下了血本的,可不仅仅是为了亲情,那是指望着回报的。 老太太、二太太整日里只说贤德妃是如何得宠、荣耀,那他们不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么?因此,开始大家出钱出力的,并无怨言。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却发现,贾家并没有因为贤德的册封而得到好处。每年,宫中按例赏赐下些玩器、彩缎之类,算下来也不过是一百多两金子而已。但他们可是要源源不断地要给贤德妃供给银子的,就是大小太监,也时常来打秋风,一次的银子就赶上了一年的赏赐了。这一出外祟何时能休? 银子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贾家上下也没因此而得个官位,寻个好差事啊,什么都没变化! 忠顺王府长史上门来问罪,贾宝玉挨了贾政一顿痛打。有心人就心中嘀咕了,怎的那长史就丝毫不顾着贤德妃的面子,这贤德妃在宫中究竟是什么排面? 之后,贾政担心贾宝玉不上进,家中的族学也不像样,那贾代儒自死了独孙后,更加是没了心思,贾宝玉在族学中读书岂不耽误了?贾政便想着要把贾宝玉送到好的书院里收心读书,他最渴盼的去处就是国子监。 但国子监可不是容易进去的,里面的学子,要么是成绩优异,有的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进去就是为了进一步提升;要么就是达官贵人的子孙后代,去享受最优质高等的教育,镀镀金,能从国子监毕业,就等同于有了秀才的功名,还可以直接去参加乡试了。因着这个好处,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趋之若鹜,所以朝廷严格限定了入学的名额。 贾家这一辈本来是有一个入学名额的,按规矩,应该给大房的嫡子贾琏。但史夫人偏着二房,说贾琏不是读书的性子,他既然长于俗务,那不如在家中管理外头的事务,让喜欢读书的贾珠入学吧。这样两房都好处均衡,家中方能和睦。 贾琏当时年纪也不大,自己对去国子监也没多少兴趣,再说母亲早逝,父亲又不理会他,无人会为之出头。贾珠倒是进了学,偏生一心读书,把身体弄坏了,早早去了,贾政深以为憾。 此时,再欲把贾宝玉送去,贾家的名额却用完了,贾家烦恼不已,王夫人进宫觐见时,便向贤德妃提起此事。 皇上额外开恩,给自己的‘小舅子’再增添上一个国子监的名额,那不是小事一桩么?贾家人都觉着贤德妃一说就成了的。 谁知,泰安帝却不愿给贾家这个脸面。他的心胸不大,在登基之前,贾家对他的轻慢,被迫纳了贤德妃的窝火,和贾家的阳奉阴违,种种交织在一处,让他心中不快。他既然不快了,贤德妃和贾家想快? 227 薛家父亲98 贾宝玉进国子监…… 贤德妃难得地迎到了泰安帝, 服侍殷勤,但赔笑提出的小请求却被一口回绝。 泰安帝义正词严地表示,朝廷自有法度, 这国子监的名额是给朝臣勋贵们的恩典, 岂能随意更改,朕是那因私废公的昏君么?你那娘家弟弟若要用心读书,京城里那么多好书院不能选么, 可见得是只冲着那进学的功名去的!皇后的娘家都懂得谨慎守礼,不逾矩,哼, 爱妃你难道要越过皇后去...... 这一席话, 吓得贤德妃惊慌失措,立刻跪地请罪,再不敢提起此事。 贾宝玉进国子监这样的小事, 贤德妃都没能办成, 贾家就有人暗地里议论起来了。王夫人无法之下, 只得去向王子腾求助,王子腾没有儿子,王仁年纪已大, 自己压根也不想读书,就等着袭爵呢, 王家那国子监的名额就还没用。 王子腾思忖了后,便答应把王家这个名额让给了贾宝玉,王夫人心满意足,高兴而返。 但王熙凤闻知此事,却是心中恚怒起来。因为王熙凤早就和王仁说了,想让哥哥把这名额留给她使。王熙凤膝下现在虽然只有一个女儿, 但以后她还会没儿子么,朝廷对贾家再下一代就没这个照顾了。 不过,她也不白占这个便宜,会给王仁银子补偿的。再说了,嫡亲外甥自然以后会念着舅舅这个好的。王仁也答应了。谁想到,却被贾宝玉截胡了呢! 贾家,以后究竟是她一家的,还是贾宝玉的呢?王熙凤恨恨地想着。 薛虬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薛淞和方氏和国子监孙监丞初步达成了意见,两家决定结为秦晋之好。 当年薛家还居住在旧宅,在忠义亲王兵变之际,薛淞果断组织起邻居们抗击乱兵,保全了众人,还主动向孙家人伸出援手,让孙家妇孺在自家密室里藏身。自此之后,孙家感念薛淞的好,与薛家便走动得甚是亲密。 孙监丞的孙女儿与薛虬年岁相仿,那时两人年纪尚幼,还不需太过避嫌,便时常在一起玩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后来,薛家去了江南几年,又搬了新家,两家内眷的交际不免就走动少了,但薛淞和孙监丞始终保持着书信来往。薛虬在国子监的时候,孙监丞对他关照有加,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博士指点教授,薛虬能在会试中一举得中,其中孙监丞也出力不少。 薛虬形貌出众,为人行事也甚得孙监丞的赞赏,他在国子监时,孙监丞心中就起了些心思。自己的孙女雅兰,正值芳华,已经及笄,家中正为她相看。这薛虬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么? 薛虬是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与雅兰也是有少时情分的,薛家的家风纯正,家底也厚,薛淞夫妻更是待人宽容,不会亏待了媳妇的。日后薛虬大概率也会留在京城,这样雅兰不会与家人分离,可以时常走动。而且,那时薛虬已经是举人了,前途光明,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考不中进士而已。以薛家和自家的能力,还是可以为他谋一个官职的。 但那时薛虬在埋头准备会试,孙监丞怕分了他的心,不敢吐露这个打算,但私下里,也隐晦地和薛淞提起过。这样薛家为薛虬考虑婚事时也不会遗漏下了自家孙女这个人选,至于此事成不成,那就看薛家人的考量和天意了,孙监丞不会因此而心生间隙的。 这样坦荡的态度让薛淞心中舒畅,他再仔细想一想,觉得这门婚事还是很适合的。两家相处得好,孙家是门风纯正的书香门第,但也并不迂腐,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孙雅兰自小也是受过教育的,与薛虬可以谈得来,现在在家中也协助着母亲管理家事,日后也能支撑起家业来的。 再从现实考虑,孙家虽不是权势显赫,但也是书香世族,孙监丞在国子监里从博士一直做到监丞,认真敬业,与人为善,甚有威望。多年来,朝廷中有多少人是从国子监中出身的,论起来都要尊孙监丞一句‘先生’,这无形的资源可是极得用的。 薛虬若是娶了孙雅兰,孙家定然会尽力帮助女婿,薛虬不是孜孜于权势的人,但朝中有人,终究也是有好处的,仕途会走得平坦一些,至少不要担心旁人的暗算。 至于孙家财力和权势相比着钟鸣鼎食人家,是单薄了些,薛淞对此完全不在意。薛家自己就有钱啊,再说了,上赶着娶个高门贵女就是好事么,‘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看看原书中的林如海就知道了! 薛淞心中已经中意了孙家雅兰 ,但他是个现代人,也做不出包办婚姻的事来。他和方氏商量后,决定先由方氏先去看看,觉得好,再那这事告诉了薛虬,问一问他的意见。 方氏自回到京城,也往孙家送了土产,一直保持着联系,自有了这个念头后,便带着薛舒辰与孙家时常来往起来,两家都心照不宣。 多方接触下来,方氏对孙雅兰很满意,人才、性格都不错,与薛舒辰相处得也融洽投缘。于是,便询问起薛虬的意见来 薛虬也说不出什么意见来,他那些同窗、朋友们的婚事不都是由父母做主么,被问起也觉着一时懵懂。再说了,他哪里有什么机会见过闺门小姐,发展感情? 说到孙雅兰,对这个儿时的伙伴,薛虬还有印象,比起其他的姑娘来,要更加亲切些,但两人也多年未见了,也不知如何,薛虬有些踌躇起来。 方氏便和孙家商议着安排两人不着痕迹地‘相看‘了一回,彼此都挺中意。既然如此,薛淞和孙监丞便欣然定下来婚事来。 这个消息一出,许多人便来恭喜两家人良缘天成,这时候便能看出薛家和孙家的人脉广泛了,这些都让人羡慕。原本有意与两家人结亲的,则是暗中惋惜不已。 薛家和孙家便紧锣密鼓,欢欢喜喜地操办起婚事来,薛家下的聘礼很丰厚,孙家基本上都没留下,又填上不少给孙雅兰作为嫁妆。薛虬是独子,日后薛家的产业按规矩都是他继承,孙家人可不会在这方面落人口实。 薛蟠从薛瑾萱处也得知这个喜讯,他派人送来了一船江南的丝绸、布料等各色土产作为贺礼,价值不菲 。薛淞虽不看重财货,但对薛蟠有这个心意还是觉着心中妥帖的。他并没有古人的宗族观念,但人与人之间的朴素感情,无非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日子忙碌又充实,这当儿,薛瑾萱苦着脸来到薛府,很不情愿地向薛淞开口求助。不是她自己的事,是贾宝玉惹了麻烦,王夫人登门来相求,薛瑾萱实在不堪纠缠,只得上门一趟。但薛瑾萱说了,叔叔能帮则帮,她绝不会强求的。 薛淞惊奇地询问原委,听完后,颇觉无语。 贾宝玉拿着王家的名额去了国子监,临行前,贾政就严肃地告诫他,这名额来之不易,贾宝玉务必要在国子监好生用功,用心请教教授们,等到完成学业,就能相当于秀才的功名了。到时,就有了直接去考举人的资格了。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贾宝玉不把握好,自己绝饶不过他! 贾宝玉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国子监上学。听人说起这国子监有许多官家子弟,料想对他们的学习还是很宽松的,不过是走一走过场而已,这日子应该不难过吧? 谁知,如今的国子监可比以前的要严格多了。赵祭酒是在泰安帝登基后才去的国子监,新官上任三把火,泰安帝又是个较真严肃的人,赵祭酒便在国子监里严明纪律,狠抓学子们的学业,再不许有人在国子监里厮混度日。 贾宝玉觉得在国子监里的生活是水深火热。国子监是可以寄宿的,但贾宝玉哪里能忍受得了那相比着怡红院,可算是十分寒酸的学生住处?再说了,家中那些清爽干净的女儿们还等着和他说话,安抚寂寥呢,他为什么要和那些浊臭男子们挤在一起? 所以,贾宝玉便每日里骑马坐车地去上学。国子监不比族学可以晚去早回,每天都要点卯的,去晚了,都要在考勤簿上记下名字的。贾宝玉去的第一个月,就记下了好几回,被博士严厉警告了。 这学业的负担也很重,还每个月都要考试,名列前茅的受奖赏,落后的受责罚。原本贾宝玉自诩自己文才风流,写的诗文卓尔不凡,在国子监里定然能压倒众人,心中还沾沾自喜。谁知,国子监里还是以经义策论为主,诗文也是讲究要适应科举考试的要求,中庸不逾矩 ,与贾宝玉的风格是格格不入。 贾宝玉在国子监的学业便时常垫底,那些枯燥的学问他学着觉着索然无味,博士们还拿他当拉后腿的,给他加重功课,被逼着从早到晚地读书、写文章。 贾宝玉过得苦不堪言,天天都想着想从国子监里逃离,但那后果定是要被父亲狠打的。一想到贾政的大板子,贾宝玉就吓得一激灵,只得抹一把苦泪,忍耐下来。 如果这样过上一年半载,贾宝玉说不定就适应了,他天资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在过了几个月这样压抑的生活后,一向被像凤凰般被众星捧月,没受过半点委屈的他发作了。 贾宝玉是个高门公子,在富贵温柔乡中长大,平素里从衣食举止上便可看出来。每日里小厮们前呼后拥地护送着他上学,随便一件衣服便价值不菲,原书中贾家一顿小宴便够庄户人家过一年的了。他锦衣玉食,长相极出众,在众学生中便非常引人注目。 除了官家子弟,国子监中还有不少学业优异的寒门学子,说寒门,也不是真正的贫苦人家,否则也供不起读书的。他们天然地就与那些依仗着祖荫,来国子监里只是为了镀金的高门子弟隐隐对立,尤其是那些武勋出身的。他们与文臣的子嗣倒是关系和缓亲近,因为日后他们也是以成为文臣为目标的,也不愿得罪了他们。 贾宝玉的言行举止看在这些人眼中便是格格不入,他们不知道那入学名额是王家让出来的,都以为那是借了贤德妃的光,被硬塞了进来的,这就意味着,有一位寒门士子被夺去了原属于他的位置,坏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他们也感同身受,为之不平! 再加上贾宝玉身上这武勋、外戚双重的身份,更是他们厌恶的对象。平日里言语上就有些不和睦,在国子监办的春日宴上,他们与贾宝玉更是冲突了起来。 228 薛家父亲99 贾宝玉闯祸 春日宴是国子监的传统集会, 每年都举办得甚是隆重。国子监的学子们都要参加,祭酒、监丞和各位博士们也出席与学生们同乐。 那一日,春日宴开始,先是赵祭酒致辞, 温言勉励学子们一番, 众位师长们也含笑接受学生们的敬酒。几杯酒后, 见气氛上来,学生们谈笑风生, 他们就相约着离开,让诸人尽兴宴乐。这些学子平日里功课繁重, 读书辛苦,这是难得的放松机会, 就不要让他们拘束了。 宴席上菜品丰盛, 酒水醇厚且不限量供应,学子们各个畅怀痛饮, 兴致高昂。佳肴吃得饱足,酒到酣处, 众人便高谈阔论起来,有的探讨学问,有的抒发自己的志向, 憧憬前程,有的则闲聊些家常,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放纵, 不像往日那般端着身份。 今年不是会试之年,大家就可以轻松了一些,有了闲情雅致, 便开始比试着做诗、对对子。贾宝玉也来了兴致,这他感兴趣啊,而且他自忖在这方面比旁人要强,那些醉心功名,死读书的人,哪里有这灵气? 在学子们自发的联诗、对对子游戏中,贾宝玉是大显身手,做的诗文挺有文采,创作的速度也很快,赢来众人一阵喝彩。贾宝玉在国子监里日子过得压抑,此时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听着旁人的称赞,一时间就有些飘飘然起来。今天的酒似乎又饮得多了些,意气洋洋之下,面色、言语中不免就流露出自命不凡的意思出来。 哼,他们贾家那是钟鸣鼎食的人家,那份气派,那份底蕴,哪里是平常人家能比得上的?他那样的人,原也与那些死读经义文章的人不是一路人,难怪平日里与他们格格不入!但看他不是得到了许多赞誉么,可见终是有人能欣赏他的才华的,就像明珠美玉,哪怕蒙尘,光芒也是遮不住的! 看着贾宝玉那轻浮得意的模样,他的同窗们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了。这时有人转而议论起科举的话题来,大家说起以前国子监出身的那些年纪轻轻就得了功名的师兄来,是称羡不已,谁不憧憬着自己也有东华门唱名的那一天呢? 贾宝玉对这些兴致缺缺,也懒得加入议论,只闷头灌了不少杯酒下肚。忽然一人在旁边冷言冷语地道:“吾辈读书,并非只为了功名,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圣贤的教诲,当每日省其身!” “求取功名,也是人之常情,不该鄙夷。”另一个人接话道,脸色一肃:“但如果求了功名,却又不知珍惜,由着性子肆意妄为,才是罪过!” “你们可知,这国子监里啊,曾出过一位不肖子弟呢!”那人冷笑着道:“说来那人也是有几分聪明灵气的,在国子监里学业不差,也中了进士,授了官,算得上年少得志了。朝廷不曾亏待了他,他却不思报效,在观政时就自命不凡,与同僚们不睦,屡生龌龊。没过几年,竟然就任性辞官,抛家弃舍地去修道去了!你们说,这样的人,于国于家有何益啊?” 弃官修道的,这十几年里,这样的奇葩,京城里可只出了一个,那就是宁国府的贾敬。 而且,人家岂止是弃官职如草芥,连那爵位都让给儿子了,自己搬到道观里过活,对家事也不闻不问了,任儿子贾珍在家中肆意胡为,宁国府名声狼藉。真正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圣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把个钟鸣鼎食的兴盛人家糟蹋成了那样,即使在勋贵们中,提起来也是让人扼腕愤慨的事! 朝廷中好佛道的达官贵人也不止一人,但有谁会像贾敬一般抛家弃业,连家族亲眷也不管不顾的?尤其是,贾敬享受了家族那么多富贵扶助,却就那么撒手而去,也忒不负责任了! 国子监众人也对贾敬不满,哪所学校不盼着子弟们出息腾达呢?一来可以给学校增添光彩,二来大家都有一份香火情,日后你的师长们有事,你自然该帮忙,国子监出去的学弟们不也得关照一二么?朝中有人好办事,读书人也不能免俗啊! 可贾敬倒好,自己有了功名,不思回报,却给国子监惹来非议。你官当得好好的,却修道去了,这是对朝廷失望厌弃,以示抗议么?否则,再没有什么理由能解释这种行径的了! 国子监作为贾敬求学的师门,也是被弄得灰头土脸的,对贾敬是恼怒不已,贾宝玉进国子监享受了那样的待遇,与此事也是分不开的。不是说国子监有意打击报复,而是博士们要防止这棵小树苗再长歪了,因此格外对之要求严格些! “哈哈,愚兄知道贤弟说的是谁了!”有人笑道:“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咱们这些人都是寒门子弟,比不得人家钟鸣鼎食的人家!他那是自打出生起,就安享荣华富贵了,咱们十年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的功名在人家看来,压根不算什么的!” “那他何须和咱们争抢?可恨的是,抢到手了,却又弃若敝屣,徒然占了金榜上一个位置?”一人厉声道:“这真正是小人行径!” “人家是权势赫赫的勋贵,你能奈何?”一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望贾宝玉身上瞟了瞟:“他就是有国子监入学名额,名正言顺的。他愿意来上学,愿意去科举,还考上,做官了,也是他的造化!人家潜心修道,功名家业都抛下了,咱们这些俗人,哪里能理解得了这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的心思呢?” “超凡脱俗?呵呵,如果他真的刻苦其身,潜心修道,那我自然也不便说什么了,人各有志么!可惜啊,他抛弃了自己的责任,人是装模作样地住进了道观,却六根不清净的。那家道观是受他家中供养的,他住在道观里也是锦衣玉食地受用呢,听说里面的道人们不但胡乱炼制丹药,还私自容留了女弟子们‘清修’。淫邪荒唐,这哪里是正经修道的样子?” “哈哈,你看不惯又如何呢?高门贵第的,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不见人家又塞了个子弟进了国子监么,混个几年,就有了秀才功名。日后运作一番,少不得也能弄个好差事的。可怜那些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到老了还是个老童生的,不知有多少呢,唉,可悲可叹啊!” “他哪里来的名额,他这一辈的名额,不是被他哥哥用了么,其实那原该是他堂兄的,那才是正经袭爵人呢!” “这家是武勋,不守规矩是常事了。他家老太太还在,因此并未分家,兄弟两人还住在一处。这没什么,只要守着长幼尊卑礼制就好。但他家,那是二房住进了主屋,颠倒主客,大房袭爵的兄长却被排挤了,他的堂兄堂嫂只给二房跑腿使唤,大丫鬟拿着钥匙,管事不做主!他在家中,那是众星捧月一般,一应待遇,堂兄是远远不及!” “你说他为何能额外弄到名额,别忘了,人家的亲姐姐是宫里的妃子,可不是鸡犬升天了么?” 贾宝玉先前就听出了同窗们议论的是自己的堂伯贾敬,这弃官修道在京城里是独一份的。但他对这个堂伯没什么情分,所以听着旁人对之冷嘲热讽,也当做不知。 他在国子监里,也经历了一些事,知道天下广阔,不是所有人都会买他贾家的帐。而且,国子监的地位真是很高,里面的官家子弟也甚多,不少是比他贾家还要位高权重的,有些人以前根本没与他接触过。那是一个新的世界,他在贾家未免有些坐井观天了。 国子监的博士、教授们也更加待见文臣家中出身的学子,对学业优秀的寒门子弟也不差,他经义、策论比起其他人有些逊色,在老师们面前都有些气短,荣国府公子这个身份,似乎并不能给他多少依仗。 他不想为这些言语闹起来,惹来师长们注目,人家没点名道姓,而且,说得也是事实啊,家中人都觉着堂伯有些不该。堂伯是正经进士出身,若是他还当着官,贾家必定要比现在要兴旺的。 但听到这些人的话语渐渐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后,贾宝玉却忍不住了。他不能让这些酸子小人们污蔑自己,今天若做了缩头乌龟,他在国子监里还怎么有脸面混下去? 想到此处,贾宝玉立刻站出来,愤愤地与那些诋毁他的人理论起来。起先呢,他只是辩解,自己可没有占了旁人的便宜,这名额是舅舅家让给他的,你们怎可坏人名声? 但相争到后来,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了,这气氛便激烈起来,话题也开始变味了。 同窗们都不信这实话,讽刺贾宝玉只占了个好出身,被硬塞到国子监来镀金,经义文章都不行,让老师为他格外耗费了多少功夫。你这样的武勋子弟,既然无心向学,何不自己快活逍遥去,免得像你那堂伯一般,给国子监蒙羞? 贾宝玉反唇相讥,说这些人是小家小户的,不过是嫉妒人家的富贵,才恶言诋毁。 再然后,贾宝玉的酒意上冲,脑子里有些迷糊了,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苦闷压抑,口不择言起来,骂这些人读书也只为做官,沽名钓誉,无事生非,立言竖辞,做了官也只是禄蠹!你们都是须眉浊物,只知道功名利禄,满口的仁义道德,都是假话胡言! ‘那些个须眉浊物,说什么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就是沽名钓誉,偏偏还要做装出一幅为国尽忠的样子来!’ ...... 这些话说出来,可不只是学生们的争执相骂了,在这朝廷最高等的书院里大放厥词,可真有些叛逆不道了! 这引起了众人的一致针对,这里的学生,要么是官家子弟,要么是要努力当官的,都有一颗求功名的心。换句话说,要么自己的父兄亲朋是禄蠹,要么就是自己争取要当上禄蠹的!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头么! 你贾宝玉不也是出身禄蠹之家么?我们要功名不假,但我们做官后,难道不是殚精竭智地为国家效力,为君王分忧么,不会白白地食了朝廷俸禄的!可你贾家,是靠着祖宗恩德,安享富贵数十年的,阖家有一个正经做事的么?对了,你老爹就没有功名,太上皇开恩,赏了他一个五品官,在工部混日子,整日里也不做什么实事。 呸,说起来,你贾家才是真正的禄蠹! 春日宴上发生了争闹混乱,这消息立刻被禀告给了在另外一处赏花饮宴的祭酒、监丞等人,他们以为是学生喝醉了闹事,连忙赶过来看一看,正巧就听见了贾宝玉在那里的高谈阔论。 赵祭酒闻言,立刻厉声喝止了贾宝玉,脸色很难看,这样的言辞在他这个正统读书人看来,简直不能容忍,传出去也影响很坏。再询问了事情经过,赵祭酒望着已经醉得有些迷糊的贾宝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那一日,赵祭酒就与国子监的高层人员们商议,这贾宝玉肆意诋毁士人和朝廷上的大人们,这样的行径容不得! 这样的学生,也不能留在国子监,不如,就拿他做个反面榜样,将他明文开除,挽回影响,也能显示国子监管理严明,学风谨肃! 229 薛家父亲100 薛瑾萱决心远离王夫人 贾宝玉酒醒了之后, 见同窗和博士们都对他冷眼相向,连往日里对学生最是和蔼尽心的华博士看着他都面色冷漠,不愿理会, 心中有些闷滞。有你勋贵出身, 与他素日交好的同学便偷偷地告诉了他自己当日的言行。 贾宝玉顿时大惊失色, 冷汗都下来了。那日他酒多了,控制不住心智,后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其实都不太清楚了。但他知道, 这样的话语当众说出来,那可就是把国子监上下都得罪了! 贾宝玉还是识时务的, 骨头没那么硬, 但凡硬气些, 他当初就能顶住忠顺王府长史的压力,而不是选择出卖蒋玉菡了。知道自己闯祸了, 贾宝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都是陪着笑脸, 夹着尾巴做人, 战战兢兢地埋头读书, 希望大家能尽快把那一幕忘记, 老师们看在自己老实努力的份上放自己一码。但收效甚微,众人对他冷淡之极, 都懒得来呵斥他,他觉着这被彻底孤立的感觉实在难熬。 他的朋友们又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听说赵祭酒在和管事的官儿们商量了,准备要以行为不谨,诽谤大义的罪名把自己开除, 以杀一儆百,肃清风气!但这事还没定下,还有挽回的机会,你要赶紧去求情活动啊! 贾宝玉吓懵了,如果结果如是,那他真的要被父亲打死了!但他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他惶惶地去向教授们认错赔罪,教授却不置可否,看那情形并不愿意去为他向赵祭酒求情的。 教授们心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博士,在赵祭酒面前的分量不够,去求情不得碰一鼻子灰么?再说了,他们不也是在被这贵公子唾骂鄙夷的‘禄蠹’之列么,何必上赶着去效力呢,人家会领你这个情么? 贾宝玉慌张无法之下,只得去向母亲哭诉求助。 王夫人也心急如焚,破天荒地骂了贾宝玉一顿。孽障啊,喝多了黄汤,胡说八道,竟然惹下这麻烦来,这可怎么办啊?这事闹大了,连宫里的娘娘也会跟着吃挂落的! 王夫人心中也乱了,苦思着该如何解决。王子腾那里她不敢去说,兄长好意让出了珍贵的国子监名额给贾宝玉,这才多少时日啊,就出了这样的事 ,兄长怎么会不恼怒呢?再说了,兄长是武勋,在文官那里也说不上话,听说那赵祭酒出身世族,是个严肃高傲的性子,怕也不会给兄长这个面子的! 再扒拉一下家中的亲戚,王夫人心中涩然,发现没几个能有用的,几家人最风光的时候已经在多年前了。自己家中呢,唯一正经有官职的是贾政,其他人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 但王夫人根本不愿意去告诉贾政,以丈夫的性子,怕恨不得揭了贾宝玉一层皮?告诉他也没用啊,贾政就是个不通俗务的银枪蜡烛头! 思来想去,在周瑞家的提醒之下,王夫人想到了薛淞。 对了,怎么把他给忘了呢!薛淞是正经的进士,有前途的文官,在士林中资历和人缘都有。更关键的是,他的儿子与国子监孙监丞的孙女儿刚刚定亲了,这姻亲的关系可比什么都来得牢靠。 而孙监丞在国子监里任职多年,德高望重,他如果肯出面给贾宝玉说个情,那赵祭酒也要给这个面子的。 但苦于薛淞与贾家的关系一向疏远,近年来更是没有来往了,和王家也几乎撕破了脸面,自己若是求上门去,他定然不肯帮忙的。 好在,自己的外甥女薛瑾萱不是还在京城么,那薛淞对侄子侄女还是不错的。 于是,王夫人就亲自来到了薛瑾萱的家中相求。 外甥女啊,宝玉那是你嫡亲表弟啊,他如果被国子监撵出来,那前程、名声可就要被毁了!瑾萱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请你去求求你一叔,他和孙监丞是儿女亲家了,只要他开口,孙监丞必定会帮忙的,宝玉他就能逃过一劫了...... 薛瑾萱坳不过王夫人的逼求,只得来找薛淞,心中却对贾宝玉的印象又坏了一层。看着生了个好皮囊,却是又无能又惹祸的,还连累亲朋,真是不肖子弟! 薛淞想了想,决定还是施个援手,去向孙监丞说个情,尽人事,听天命。 其实内心深处,他觉得贾宝玉抨击的言语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时代‘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气氛让人窒息,多少人皓首穷经,为了这无用的学问而耗费一生,走火入魔的,实在让人悲叹! 而同时期的世界,正在缓慢地发生变化,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力和思想的革命将要开始。 但尽管心中很明白,自己也很难去做些什么。如果他穿越成了泰安帝,或许还可以改变一些这历史的进程,但想想雍正皇帝改革时有多不易,这异度时空的王朝也不会是例外,几千年的沉疴不是朝夕就能改变的,即使是欧洲,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变革之中,也是付出了无数鲜血的代价。 少年时会一腔热血,可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向来是社会改造人,而不是人改造了社会! 自己这个现代人不也只能耗费了大好时光在科举考试上面么,只因为取得了功名,做了官,才能在这个世界更好地立足啊。于是,不但他自己浪费光阴,他也让薛虬一同浪费。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他对薛虬的希望,只是他能像苏轼一样,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保持着豁达乐观的心性! 这就够了!他不是英雄,也不愿意让薛虬去做无畏的先驱。说到底,他只是个有私心的普通人! 知道这出悲剧的结局,对于贾宝玉,薛淞这个局外人也带上了几分悲悯。 孙监丞对即将成为自己姻亲的求情是很给面子的,他答应去向赵祭酒说一说,尽量转圜化解。 在孙监丞的劝解下,赵祭酒勉强答应给贾宝玉一个机会,同意让他留在国子监里考察一年,如果这一年中他不能谨守规矩,学业达到优秀,就要立刻离开。而且,贾宝玉必须写谢罪书,为当日的诋毁师长、同窗们道歉。 这个结果,应该说很不错了。薛瑾萱高兴地到贾家向王夫人报这个喜讯。 听到贾宝玉可以继续留在国子监,王夫人先是一喜,但接着又觉着有些不足起来。这,还要考察宝玉一年,莫不是敷衍,暂且哄着咱们的?还有,还需给宝玉留着脸面啊,私下里向祭酒认个错儿不行么?唉,终究是你一叔和咱们不亲近,自然是不会出大力的,也怪他不得! ...... 薛瑾萱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脸色慢慢地冷了下来。等王夫人说完,薛瑾萱也不愿再敷衍了,推说家中还有事务,不顾王夫人的挽留,就起身告辞而去。 “太太,这门亲戚,日后咱们不要再理会了!”顾进士听完薛瑾萱的讲述,冷静地道:“这样的人家,依仗着亲戚的名分,欲壑难填,以后难免会再为出格的事找上门的。咱们在京城里刚刚起步,她瞄准的不是你叔父,就是你身后的薛家,这如何能依?这样,咱们与她是迟早要撕破了脸的!再者,为夫是文臣,与她贾家有何关联?”——即使他在官场上需要帮扶,也不能是贾家那样的外强中干,早已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人家吧?简直连鸡肋都不如! “你舅舅那里,咱们照常走礼,维持亲戚的情分。”——王子腾还是掌着实权的,顾进士不想得罪。 薛瑾萱默默点头,赞同了丈夫的话,亲戚之间本就应该是相互帮扶的,一个贪婪自大,不知感恩,只会找麻烦,却也提供不了实际帮助的姨妈,是该断舍离了! 薛家和贾家,如同两架掉头而行的车马。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自然就是渐行渐远了! 230 薛家父亲101 王夫人拜访薛府 尽管贾家上下帮着极力隐瞒, 但坏事传千里,贾政很快还是知道了此事,也连带着承受了同僚们的冷嘲热讽和白眼相对。想不到贾员外郎, 你生了个厉害儿子啊,把咱们都骂进去了!呵呵,咱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出身,兢兢业业做事的人都是禄蠹,那不知你这个受祖荫当官,每日里点卯混日子的是算什么了, 真正欺人太甚啊! 贾政怒火中烧, 回来后叫来贾宝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大板子都准备好了, 却只抽了几板又恨恨放下了。 不是贾政心疼儿子舍不得打, 而是赵祭酒只给了贾宝玉一年的考察期, 贾宝玉如果挨打厉害的话,不得在家修养好长时间么,那耽搁了学业, 只怕就真的要被赶出国子监了! 贾政比起终日只在内院里弄心思, 见识短浅的王夫人, 还是知道些外面情形的, 他知道贾家这一门两公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只不过老母亲还在, 还能挂着国公府的名头罢了。即使是父亲在世,贾家权势兴旺之际,对最清贵的国子监,也是不愿得罪的。 这个孽障,惹来偌大麻烦, 贾政心中悲叹,他是无能为力的了,他在文官中哪里有什么人脉和面子?所以,如果要让贾宝玉能安稳地留在国子监里读书,以后在文臣的路上出头,那还是需要来自士林的支持。 贾政扒拉了一下,发现在自己的亲朋中,好像唯一能起到作用的就是薛淞了!抛开他自己的功名前途不谈,国子监孙祭酒现在与他结为姻亲,这带来的无形资源可是很丰盛的。贾政心中食杂羡慕得紧,看着贾宝玉黯然地想,如果他的儿子能得到这样的扶持,该多好啊! 既如此,薛淞可不能得罪了,贾政自己,对薛淞也是很看重,非常想结交的,无奈人家如今是文臣,对着他们这些老亲是冷淡得紧,王家的那些糟心事更是雪上加霜。有这样的过节,近年来,薛淞与贾家和王家都不走动了。 山不来就我,那只能是我去就山,贾政嘱咐王夫人,备下一份丰厚的礼物,抓紧时间去薛家道谢。你们女眷们亲近起来容易,多走动走动,关系近了后,我才方便与薛淞论交,到时再找机会让宝玉去拜会这个世叔。这对宝玉的前程很重要,薛淞是贾家能找到的最好选择了! 王夫人被贾政一顿说教,也明白了其中厉害,为了贾宝玉,她愿意忍着对薛淞的的不满,主动去向薛家示好。 吩咐王熙凤准备下一份精致的礼物,为了不显得尴尬,也为了拉近关系,王夫人派周瑞家的去寻了薛瑾萱,准备让薛瑾萱陪着自己一起去薛淞府上走一遭儿。 但是,周瑞家的却是无功而返,薛瑾萱谢绝了自己的邀请,她说自己这些日子家事繁忙,寻不出时间来,姨母要去向婶娘道谢,自己在其中也不甚方便,姨妈自己上门去便是。 周瑞家的向王夫人告状道,薛瑾萱对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并未因为自己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而格外重视些。要知道在贾家,服侍长辈的奴才,可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呢,这才是小辈的恭敬啊! 薛瑾萱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王夫人心中自然是不满的,她知道这个外甥女必是上次记恨着了,不禁愤愤地想:年少气盛,如此不知礼数,也不想想,你夫妻二人地位尚微,难道就不指望我这个姨妈照应带挈你么,你就没有要求人的时候?真正是和她那哥哥一样六亲不认的德性,终究是商人家出来的孩子,没有贵女们的涵养,有了些事就显出了本色! 但再不喜,王夫人也不能前去斥责薛瑾萱吧,她没这个资格的。王夫人只得命人向薛家递了帖子,表示自己要来拜访,感谢薛家援手的恩德。 方氏虽然觉得有些惊讶,但还是收下了帖子,和贾家派来的下人约定了日子。 本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应酬,不想王夫人带来的礼物十分丰盛,态度也殷勤得很,一再感谢薛淞的帮助,还强自说了些奉承之语,可谓十分为难她了。 方氏早从薛淞处听过了贾家许多事迹,对之并没有多少好感,一家日渐落魄的旧勋贵,与她们并非一路人,尤其王夫人还出身王家。此时见王夫人这样的表现,方氏不禁心中暗自生出一丝警惕之心。这般献殷勤,与平素里贾家高傲自大的情形大不一样,方氏不认为王夫人会真的感恩。 果然,客气话反复说了一回后,王夫人便向方氏诉起苦来,道宝玉的父亲对宝玉苛刻严厉,望子成龙,此番知道宝玉闯下祸后,险些要打死了他,还是老太太出面,才拦了下来,宝玉侥幸才逃过一劫! 唉,可是啊,国子监还要等一年后,才肯给个准话儿,也不知倒时会不会原谅了宝玉。如果宝玉被赶出了国子监可怎么办啊,可怜我的宝玉,天真赤诚,只是喝多了,被人引着说了些浑话,必是那些小人嫉恨,才设计陷害的,那孩子真是多灾多难啊...... 王夫人说得颇为动情,但方氏听着,心中却觉着很是别扭。国子监里高门子弟不少,内阁阁老的孙子、宗室贵胄子弟都在其中,贾宝玉不过是先荣国公的孙子,论身世显赫,他还真未必能排得上号; 论人才吧,贾宝玉是长相出众,但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也不少,在方氏看来,贾宝玉还有些女气,这种长相她并不欣赏。且国子监并不是个看脸的地方,贾宝玉的学业并不算多好,既如此,同窗们犯得着妒恨他么? 王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要薛淞再帮忙,保证赵祭酒放贾宝玉一码,不再追究,让他顺利留在国子监毕业取得功名。这方氏如何能答应,她又凭了什么应承下来? 先前之事,孙监丞已经承了赵祭酒的情了。如果贾宝玉以后能安分踏实地呆在国子监,认真学习,赵祭酒何必要为难他;但若是他不加改变,孙监丞难道要拿着自己的名声脸面来为他兜底么,凭什么呢? 薛家与贾家如今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情分稀薄,压根就不可能答应下来的。之前的援手,只是不想让薛瑾萱为难而已,但贾家也不可得寸进尺,要有些分寸才好! 方氏微微笑着,不接王夫人的话,嘴里只安慰道:宝哥儿聪明有灵气,夫人你好生教导他,只要他肯用些苦工,不再犯错,那一年之后,自然就平安度过了。赵祭酒最是遵守规则的,一向是言出必行,说话算数的,夫人你不必担心 ...... 见着方氏心硬嘴紧,王夫人心中郁闷不已,但也知道首次见面,不能太心急了,只得赔笑着谢过了方氏吉言。再说了些话后,准备今日就这样了,日后再多来几趟,等与她熟悉了后,才好通融。 正准备起身告辞离去,这当儿,丫鬟们簇拥着两位装扮精致的妙龄姑娘进来了,她们言笑晏晏,行动之间,轻灵欢快。 见到有客人在,两位姑娘连忙福身一礼,姿态优雅,礼数也甚是周全。方氏便向王夫人介绍二女的身份,她们是孙监丞的孙女雅兰和自己的女儿舒辰,今日舒辰请了雅兰来,等会儿两人就结伴去自己家的铺子里去看新到的西洋天鹅绒,再顺便去附近的寺庙里去吃素斋。 王夫人仔细看去,两位姑娘都各有千秋,颇为出众,尤其是薛舒辰更是明艳大方,光彩照人。这种美丽,不是王熙凤那样的凌厉风骚,也不像林黛玉的娇弱楚楚,比起家中的三春,更有一种自若的贵气,连王夫人这样对年轻女子眼光苛刻的人,心中都不禁暗自赞叹了一番。 方氏与孙雅兰说话间,平易亲切,可见这未来的婆媳关系甚好。王夫人见状心中一动,孙家与薛家情分甚厚,如果能打动了薛家,那宝玉的事,就妥帖了,以后自己可要放下心结,与薛家走得亲密些! 王夫人满面春风地称赞了两位姑娘一番,还褪下了两只镯子,给她们做为见面礼。两人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贵妇们给小辈送见面礼,那也是寻常之事,但方氏一眼瞥过去,那付玉镯是上好的羊脂玉,这份礼物很不薄,顿时心中一顿。 王家人,可没有省油的灯,这些年来的经历,让方氏不自觉地对与王家相关的人和事保持着警惕之意。她以目示意,身边的心腹大丫鬟青竹立刻就明白了,悄悄地离开,片刻之后便打点出了三分礼品呈上来。 “这都是家中铺子里的东西,是西洋和江南来的精巧玩意儿,不值什么,夫人带回去给家中姑娘赏玩吧,也是一份心意!”方氏笑吟吟地道,示意青竹把这礼物交给在王夫人身后伺候的奴婢。 这礼物的价值看上去就要超过了那对羊脂玉镯,王夫人抿了抿唇,本来打算薛舒辰和孙雅兰收下了礼物,她就可以借机让三春邀请她们去贾家赏个花,参加个诗会,结伴上香什么的,一来一往的,这关系不就近了么,可方氏的态度却是客气而疏远,滴水不漏的,让她头疼啊! 临行前,方氏礼貌地送她到花厅门口,寒暄了几句,王夫人满心盼着她说些来日去府上拜访的客气话,那她就可以趁热打铁,与方氏把那日期给敲定下来,方氏总抹不开面子拒绝吧?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走得近了么? 谁知,方氏只微笑着送行,多余的话一句不提,王夫人只得悻悻地离去。 她在薛家的园子里慢慢地走着,仔细地暗中观察。薛家如今住的是朝廷赐下的伯爵府,很有江南风格,精致却又疏朗,处处看着都舒畅。虽然没有荣国府那么壮丽轩昂,却也不同凡响,不比王家的府邸差什么。 王夫人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薛府打理得这般雅致舒服,可见耗费的精力和银钱都是很多的,想想贾家有那样的格局,那都是多少年的积累和投入了! 她凝神看着脚下那铺设平整的青砖道路,道路两边修剪得形状优美自然的花木,散发着阵阵清香,从这些可以看出薛家的蒸蒸日上,兴旺丰盈! 王夫人不禁又想起荣国府那壮丽华美的外观下,那不为人注意的细节:路上地砖时有坑洼,却因省钱而选择暂且不修理;赵姨娘抱怨月钱发放得越来越晚;庄子上报涝灾旱灾,一年比一年少的地租...... 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心中一动。 231 薛家父亲102 王夫人妄念难圆 那天回去后, 王夫人就请来贾政,与他细细说起了拜访薛府的经过。听说薛夫人并未吐口, 给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回复, 贾政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薛家不轻易应承下来也是正常的,薛淞与自家关系平淡, 没理由那么出力帮忙。 “太太,你日后还是要多与薛家走动走动, 外甥女那里多关心些, 咱们与薛家的关系还要靠她维系呢!”贾政嘱咐王夫人道。 如果没有薛瑾萱做媒介, 那贾家压根不能与薛淞扯上关系的,薛淞对王子胜那狠厉决绝的态度,让贾政也心中忌惮, 虽然很想与之亲香,却又有些不敢。 “瑾萱身后靠着薛家,自己夫君又是进士,眼下虽然还未授官, 但前程是有的, 不可怠慢了。日后,或许宝玉还有要她相助之处呢。” 王夫人被贾政提醒,想起薛瑾萱此番的冷淡,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或许自己不该以国公府自傲,摆着这长辈的架子? 但她不愿意让贾政知道自己弄砸了, 转而讲起自己的盘算来。 她对贾政讲起今日见到了薛舒辰,夸奖她是个美貌大方的贵女,十分出色, 如果薛家愿意许嫁,那与宝玉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更重要的是,薛家很是宠爱这个女儿,对女婿也会爱屋及乌,竭力扶助的。 王夫人对待年轻女子,一向是眼光挑剔的,居然也对薛舒辰赞叹有加,那姑娘该是如何出色啊!贾政对之也好奇起来,王夫人说到的那些好处更让他心动。只是,此事要想办成,却是不易啊,贾政也是官场上的人,可不像王夫人那般坐井观天,自说自话。 但他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望,细想起来,这也不是没可能啊,是不是? 贾家毕竟外面的名头还在,荣国公之嫡孙,贤德妃之弟,还是很能唬人的。况且贾宝玉的形貌如此出色,万一入了薛家的眼呢,宝玉聪明,认真读起书来,也是功名有望的!薛淞也是洒脱人物,会慧眼识人才的,不会拘泥眼前的好处! 得到贾政的认可和鼓励,王夫人越发坚定地要为了撮合这门好亲事而努力了。为了儿子,王夫人觉得自己可以主动热情,薛家的身份,好像也值得她放下身段的,老话说得好:低头娶妇,昂头嫁女啊! 方氏这段日子觉得有些烦恼,王夫人已经上门拜访好几回了,有两次还带了膝下那位名叫探春的姑娘前来,说两家是老亲,下一辈的孩子们该走动走动。方氏只得让舒辰来陪伴接待贾探春,贾探春倒是才貌不俗,性情也飒爽,舒辰与她相处得挺融洽的。 王夫人每回都带了礼物的,有时是几件精巧的玩器,有时是珍稀难得的好东西,如进上的‘木樨清露’‘玫瑰清露’等物,贾探春还不时带了家中小厨房做的精致点心:菱粉糕、枣泥山药糕、松瓤鹅油 、糖蒸酥酪等来送给舒辰,好像有结成手帕交的意思。 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这么殷勤,方氏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也客气相待。她原以为,王夫人这么做,是为了担心贾宝玉在国子监里的境遇,希望薛家在其中转圜,也是一片父母心啊。薛淞既然开始就愿意援手,表明了他对贾家的态度至少是平和的,这贾宝玉只要自己不再作死,这件事就能顺利平息下来。 方氏把这些道理隐晦说给王夫人听后,王夫人还是照常前来。方氏有些厌烦,见她都带着贾探春随行,不禁又疑心起来,莫不是贾家看中了薛虬?可那也不对啊,难道她们不知道薛虬已经与孙家定亲? 直到薛瑾萱上门,方氏才明白了王夫人的打算,原来她竟然打着舒辰的主意! 呵呵,自己一时并未向这方面想,是觉着舒辰年岁还小,如今贵女们谈婚论嫁都不会太早,又不是小门小户的,急着把女儿打发出去,等到薛虬的婚事完成之后,再安安心心地给舒辰相看人家也不迟。 谁想到王夫人竟然怀着这份心思,怪不得连贾探春一起带来了呢!等相熟了后,贾探春会乘机邀请舒辰去贾家做客了吧?在贾家,王夫人必定会安排舒辰和贾宝玉来个偶遇的,呵呵,看来贾家对贾宝玉可是信心十足啊,当真觉得他是凤凰蛋,万人迷了么? 方氏不禁再往深处想,以贾家人的德性,到时指不定会使出些龌龊手段,来达成自己的谋算呢!真正是恩将仇报,人品低劣! 望着方氏面上流露出难得的怒意,薛瑾萱心中叹息一声。自己几次推辞了邀请后,王夫人便亲自去了她的家中,当面责骂了周瑞家的挑拨是非,让周瑞家的磕头赔罪,随后又软和了口气,和她讲叙起和王秀云的姐妹往事来。 直到薛瑾萱听得不耐烦时,王夫人才说出自己的来意,竟然是要她帮忙撮合贾宝玉与薛舒辰的婚事,在方氏面前为贾宝玉多说好话。 薛瑾萱大吃一惊,自己这个姨妈还真是天真烂漫之人啊,只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竟是完全看不清形势。 整日只以为论门第、家私、人才,贾宝玉连公主都配得上的,殊不知除了一付好皮囊,贾宝玉在婚姻上并无太多优越之处。 论门第,贾家如今说起来,只是一等将军府,不过史夫人还在世,挂着国公府的牌子还不算僭越。 那爵位也只是贾赦的,贾宝玉其实不过是五品官之子,即使在金陵城,五品官也不算很显赫的,叔父都已经是正四品的郎中了,以皇上的信任,升任侍郎,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而且叔父如今还是伯爵,舒辰身为贵爵和高品阶文臣的女儿,还有个进士哥哥,自己更是才貌出众,在京城的贵女中非常显眼抢手 。 如果贾宝玉是个成才的,那倒是不用挑剔门第了,比如自己丈夫,父亲也只在书院里任职,但他自己是三甲进士,与自己的婚事在外人看来,便很是相配。 可惜啊,贾宝玉却是什么功名都没有,更是在国子监里惹出了这等麻烦来,不用说薛家这等文官,只要是读书人家都对他要避之不及了! 在薛瑾萱看来,贾宝玉老老实实地娶个武勋家的姑娘是最好的,大家习性相近,家族关系密切,门当户对,比如史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史湘云,便与贾宝玉很般配,两人据说是青梅竹马,情分甚厚啊。 呵呵,想来姨妈是嫌弃史湘云父母双亡,史家落魄了,不能扶助贾宝玉的缘故,薛瑾萱心中冷笑着想。 只是,你一心想让儿子去攀高枝,怎么不想想人家的高枝为何要肯让你来攀?真正是想的美事,当叔叔婶娘是自己母亲那么傻的么? 王夫人的打算须得赶快告诉叔叔婶婶,不然如果贾家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别让他们疑心是自己从中帮忙的!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利益,王夫人都没法和薛淞、方氏相提并论的。 “我知道了,好孩子,难为你了!”方氏安抚着忐忑惭愧的薛瑾萱,心中冷哼一声,决心在下回王夫人登门的时候便要粉碎她的妄念。 那日,王夫人照常带着贾探春来访,贾探春笑着表示想邀请薛舒辰,言道她们姐妹起了个诗社,十天后便是结社作诗的日子,大家要给舒辰下个帖子,请她也来参加,也顺便逛一逛大观园,当做散心。那大观园是迎接娘娘省亲而建的,景色绝佳,占地辽阔,舒辰必会喜欢的! 结社作诗,也正好和贾宝玉见个面吧?看来贾家这线铺得久了,到了想收网的时候了!方氏面上不动声色,还笑着夸赞了贾探春一番,言笑晏晏之际,忽然话题一转: “听说贾太太在为探春姑娘相看人家了,探春姑娘这么爽利能干,日后到了婆家,也必是称职的当家主母。”方氏原想讽刺一下贾探春的庶出身份,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吧,自己一个做长辈的,何必扎她的心呢,庶出的姑娘本就艰难,嫡母有命,她也不敢不从的,或者,她也不太清楚王夫人的盘算,只以为要笼络薛家呢。 闻言,贾探春面上露出窘迫之色,王夫人正准备开口否认,方氏接着笑道:“这有什么害羞的,我家舒辰年纪比你还小了些,我与她父亲也在为她考虑婚事了。” 王夫人顿时精神一振,思索着该如何婉转地把自家儿子提出来,不料下一刻,方氏说出的话却浇了她一头冷水. “天下父母心,我与她父亲不想把她嫁入高门贵第,那些人家,看着外面体面煊赫,实则关系复杂,子弟们出身膏腴,难免会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上进的可不多!” 方氏闲闲地道:“我们理想中的女婿最好是书香世族出身的,人口简单和睦,孩子人才和品行都要好,家中贫些富些都没关系,目光要长远些嘛。再说了,书香世族纵然不如暴发新贵豪富,至少也会衣食无忧的,毕竟有几辈人的底蕴在呢,我们也会给舒辰备上一份厚厚嫁妆的,她不用为生活而忧心。” “不过,”方氏脸色一凛:“那儿郎必是要知道上进的!舒辰的父亲、哥哥、堂姐夫都是进士,连经商的堂兄都有功名在身,那未来的夫婿也定然不能差了!即使眼下不是进士,至少也得中个举人吧,否则,一介白丁,如何能配当我薛家的女婿?” “贾太太,您交际广泛,还请帮着咱们打听着些,若是促成了这好姻缘,到时我必是要重重送上一份谢媒礼的!”方氏对着王夫人诚恳地道。 知道方氏这话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故意说的,王夫人只觉得迎面挨了一巴掌,一股愤懑直冲心头,方氏竟然敢这样轻视宝玉和贾家,她真恨不得狠狠地去撕烂方氏的嘴,让她不敢大放厥词! 但想到宝玉在国子监,还有用得着薛家之处,王夫人竭力压抑下愤恨,维持着贵妇人的尊严,咬着牙微笑着与方氏应酬了几句,表示自己会帮着留意的,没一会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而去,贾探春也很知趣地再不提起邀薛舒辰来参加诗会之事。 方氏见王夫人知难而退,便也丢开了手,今天既然点明了,料想贾家再不会纠缠,这就行了,薛家也不想做得过分的。 王夫人冷着一张脸,匆匆坐上了马车,贾探春侧身坐在一边,屏声静息,低头不敢看她难看的脸色。 半晌,只听见‘啪’的一声,贾探春抬头望去,只见王夫人重重地在椅垫上拍了一掌,满面寒霜地冷笑道:“好个尊贵的大家小姐啊,我倒要看看,她会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贾探春闻言不禁身上一颤,连忙垂下头去,心中怦怦乱跳,生出一阵寒意来。 232 薛家父亲103 不在梅边在柳边…… 眼前这冷峻而英俊帅气的小郎君, 面对着自己时,神色忐忑不安,眼神却流露出一股坚定执着。薛虬心中暗叹了口气, 不禁头疼起来。 这小郎君姓柳名湘莲, 二十出头,正是男儿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他也是世家子弟出身, 是柳国公之孙, 只是他这一房不是承爵的。柳湘莲读书不成,武艺出众, 父母早丧后,无人管束照看,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但其人性情豪爽,为人仗义, 从不行做奸犯法, 欺压良善之举,与那些纨绔子弟是不一样的。 按常理论, 薛虬与柳湘莲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应该是再没有交集的,谁知命运却是那么巧呢! 那日, 孙雅兰和薛舒辰这对未来的姑嫂同坐一辆马车,结伴去清虚观里上香。在经过一条街时, 两人在路边争执打斗起来,一直打到了路中间,无意之中打到了马头。马受了惊嘶鸣跳跃。车夫驾驭不住, 那马拉着车一路狂奔,一连撞翻了路边的几处摊子,两个女子在车上也东倒西歪,惊呼出声。 这当儿,柳湘莲正路过此地,见此情形,他立刻奔上前去,拼力去制服惊马。在他大力巧劲之下,那马被制服安静下来,马夫惊魂方定,滚下马车来,躬身道谢不已。 孙雅兰和薛舒辰在车里头昏目眩,几欲呕吐,被丫鬟扶下车来。等她们呼吸顺畅之后,便很感激地来向这见义勇为的人道谢。这个世界的风俗,是介乎于宋与明清之间的,礼教还没有那么森严,女子并不是完全不能见外男。 那惊马损坏了财物事小,若是踏伤、踏死了人,那就麻烦大了!就是两两位女子,如果摔出马车,只怕会摔伤了身体;就是没有受伤,光天化日之下,如果衣裳破损,露出皮肉,也是有损体面的。因此,柳湘莲委实是帮了大忙了,向恩人道个谢,无人会拿着礼教来挑剔的。 柳湘莲知道那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连忙整了整衣冠 ,规规矩矩地还礼。抬眼之间,柳湘莲无意中见到了薛舒辰的形貌,顿时惊愣在当地。他与朋友们日常出入青楼戏园子,见过的美女尤物多了,向来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冷面冷心,不假辞色。但当明艳不可方物的薛舒辰言笑晏晏,声音清亮地对他致谢时,柳湘莲忽然就面红心跳,手足无措起来。薛舒辰见状,也面上一红,露出小女儿的羞涩。 柳湘莲本性孤傲,家族中见他整日不受拘束,离经叛道的,也曾督促他早日娶妻,过安生日子,不要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他却一口拒绝,言道如果要他娶妻,须得寻一位‘绝色’女子,他才会愿意。 但他心中的‘绝色’并不只是指容貌,更关注的是那种让他心醉神迷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找到了,这就是诗书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吧! 下人们不敢隐瞒,回去立刻把这事告诉了主母,方氏后怕、庆幸之余,连忙让薛虬带着礼品去向那见义勇为的壮士道谢。这样,薛虬就与柳湘莲相识了。 一来二去的,薛虬对柳湘莲印象不错,这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人是不坏的。只是,薛虬觉得柳湘莲可惜了,他完全可以努力地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的,愤世嫉俗只会伤害了自己,这个世界是不在乎的! 以前这样劝说的话语,柳湘莲是听不进去的。父母去世后,他见识了世态炎凉,不愿与这阴暗污浊的世界同流合污,这也是他与厌憎仕途的贾宝玉投缘的原因。但薛虬是他念念不忘的姑娘的兄长啊,为人也坦荡开明,薛家的名声在京城里甚好,开导自己的话也实在诚恳,他听了进去。 一个念头忽然涌上柳湘莲的心头,他本不该奢望的,却压抑不了自己的心动。 薛虬即将成亲,柳湘莲主动提出来为帮忙操劳婚事。这过程中,他虽未亲见,却也从侧面打听了解到了薛舒辰的性情和为人行事,越发倾心,这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但柳湘莲知道,如今的自己,在绝对配不上薛舒辰的,他心中懊恼不已,为自己以往的行径而觉得羞愧悔恨。 以薛家的身份和门风,是绝对不能接受一个没有根基,一事无成的放荡儿郎的!柳湘莲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是薛舒辰的父母,再也不能应承下婚事! 尽管希望渺茫,但柳湘莲仍然要为之努力。他想,自己没有爵位可继承,虽是国公之孙,也只是一介白身,和那些经营做工的平头百姓没区别的! 首先得有个功名!读书考科举是绝对没希望的,即使现在开始埋头苦读,只怕到薛舒辰嫁人生子了,他连个秀才也不会中呢!怎么办呢? 在迷茫失望之时,柳湘莲忽然想起了他还有一条路—武举,从军! 泰安帝上位后,开始着力培养效忠自己的武将,这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柳国公虽也是勋贵,但柳家并不是太上皇的心腹,在武勋中早已式微,应该不会因此而受到排斥的。皇上这点气量还是有的,薛家父子不是得到他的信任任用么?柳湘莲相信,以自己的娴熟武艺和自小受到的打磨锻炼,是可以从武举上得到成功的! 说做就做,柳湘莲立刻行动起来,他不再与人四处游乐,在家中苦苦钻研起武举要考察的武艺和兵书来,那些与他相熟的子弟们都感叹他怎的忽然就转了性情,柳湘莲的姑母和老家人们都十分欣喜,对之大加鼓励。 贾宝玉听闻后蹉叹了一回,他是被逼着去追逐功名,而柳湘莲,唉,他是主动往禄蠹的路上走,这个人变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他苦大仇深地捧着经书,心中悲哀地想着。 在薛虬大婚的几个月后,柳湘莲找到了薛虬,他郑重地约薛虬在一处风雅清净的茶楼相见。柳湘莲装扮齐整,很严肃认真地向薛虬表示,自己刚刚中了武举,自此有了武举人的功名。 薛虬连忙向柳湘莲道贺,武举人的分量自然比不得文举人,但因取中的人少,也绝不易得。况且,此次是泰安帝继位以来第一次开武举,意义不同凡响,比起例常读书人的科举考试来,更有‘天子门生’的意味,如此,柳湘莲不但摆脱了白丁的身份,自己只要不断努力,也能有个前程,可喜可贺啊! 接下来,柳湘莲的话让薛虬大吃一惊。柳湘莲坦言,那日街头惊鸿一面,对薛舒辰一见倾心,之后探听到的情形让他更加爱慕。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和过往,是入不了薛家的眼的,但他立志要为了求娶薛舒辰而努力。现在他已经是武举人,到了明年,他还会继续参加武进士的选拔考试。如果成功,他就可以从军,成为一名武官。 但他知道,即使他能当上武官,武官的地位也是远不及文臣的。他家中虽有父母留下的一份产业,但比起薛家来那也差得远了,而且以前他懒得打理,挥霍了许多,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从哪方面来说,他都觉得自己想求娶到薛舒辰,希望是渺茫的。 但柳湘莲又语气坚定地道,自己对薛舒辰一片赤诚之心,他以父母祖先之名立誓,如果他能如愿娶到薛舒辰,必会一心一意,此生只守着薛舒辰一人过活,敬之爱之,自己努力上进,撑起家业,发誓会让她一生顺心幸福; 他还认真分析了自己的些许长处:自己父母双亡,虽因此少了扶持,但宗族长辈也约束不到他,他未来的妻子进门就可以当家做主,自由自在地生活;从柳湘莲了解到的情形来看,薛舒辰是个洒脱开朗,颇有魏晋之风,不愿拘于内宅中的姑娘,他不会把天上的云雀捆住翅膀的,他愿意给她一片自在的天空! ...... 柳湘莲知道,薛虬成婚之后,薛家就要开始考虑薛舒辰的婚事了。他大胆地把自己的心愿表白出来,只是希望薛家在衡量女婿人选的时候,也能考虑一下他。但无论薛家如果选择,他都绝无怨言,愿与薛虬永结为兄弟之好! 薛虬望着柳湘莲俊美的面容上自然流露出热忱和渴望,了解他的为人,这必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作为朋友,他觉得柳湘莲很不错,是个可交的人;但是,想到他与薛舒辰之间的差距,薛虬不禁暗叹了一声。 “柳贤弟,此事我须得禀告父母,再做计较!”薛虬安慰地说道,心中全无把握。 “柳湘莲?”薛淞听着儿子的讲述,也是惊愕不已,他慢慢地回忆起了书中薛宝琴的判词,仿佛是有这样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 薛淞顿时心中复杂难言,莫不成薛瑾萱与柳湘莲注定了还有这层纠葛? 书中的柳湘莲,被称为冷面郎君,才貌出色,戏剧票友,家道中落,但论身份其实是不低的,他和贾宝玉一样都是国公的孙子,两者不过是有无权势、财富和家族依靠的差别罢了。 在书中的一众男子中,柳湘莲是很独特的存在,人品比贾宝玉、贾琏一干人都要强,但想想他的人生经历,和尤三姐的孽缘,薛淞就觉着要退避三舍了。 即使在现代社会,哪怕你年轻时也是个满腔热情的文艺青年,等到老了,或许仍旧有着艺术情怀,但你敢不敢把自己疼宠的女儿嫁给流浪歌手?这不是叶公好龙,而是不敢拿女儿的幸福去赌明天! 拒绝柳湘莲,薛淞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很果决。但想一想柳湘莲的承诺和表白,薛淞不禁沉默了起来。 世人都觉得薛家舒辰是一家有女万家求,绝不愁嫁的。但薛淞暗地里却也时常为了薛舒辰而发愁。 薛舒辰的性情和薛瑾萱不同,薛瑾萱才是真正契合这个世界对女子标准,如无变故,她会活得很好,‘纵是无情也动人’,这一点,她和薛宝钗很相像。但舒辰却不同! 虽然没有刻意为之,但薛淞现代人的思维和做派还是对子女有影响的。自小在开明宽松的环境中生活,薛虬和薛舒辰的行事是有些不同凡俗的,但对于这对兄妹,同样的行为,结果却是会大相庭径。 比如,薛虬不愿墨守成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探索),那是上进、有出息,成则可喜,败了人们也会安慰鼓励; 换了是薛舒辰这么做,那必定会被视为不安于室,女子当以相夫教子为本分!书中的薛宝琴,做姑娘时随父亲游历天下,见多识广,舒朗开阔,婚事却隐有波折;即使成了,一生被禁锢于内院之中,这命运能算得好么? 再讲个现实的,薛淞与方氏一夫一妻,这在官宦人家中也是特例了,多少贵妇都暗自羡慕方氏好命,丈夫专一正派。在论亲时,薛虬成了香饽饽,也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原因,家风如此,大家觉得薛虬也会是个好夫君的吧? 薛淞和方氏早就和孙家暗示了,他们是不会塞人到儿子房中,给媳妇添堵的,孙家因此非常感激。薛虬以前身边没有通房丫鬟,现在也没有这个趋势,但如果他真的要求,孙雅兰是没有权力阻止丈夫的,作为父母,薛淞和方氏也不便因此而责难他。 薛虬专一,那是美德。但换个角度,如果薛舒辰要求丈夫必须专一自律,身边干净,夫家会是什么态度? 嫉妒可是在七出之列,只要丈夫不宠妾灭妻,那就是合乎规矩的。而女子须贤惠,相夫教子不说,还得善待妾室和庶子庶女,日后为他们的婚事操劳...... 但再古板严厉的岳家,也不会因为女婿只爱女儿一人,一生没有其他女人和庶子庶女来给女儿添堵而嫌弃指责,说这不合规矩的。 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在封建男权社会双重标准的压迫下艰难地生活,无论她是平民丫头,还是贵妇贵女,都难得圆满! 薛淞实在舍不得薛舒辰如此,但如果让她不嫁人,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薛家做不到的! 一时间,薛淞纠结万分,尽管有许多人上门来说亲,他也不自觉地想尽量拖延着。 但后来,因为一桩意外,薛舒辰的婚事进程倏地加快了。有人看上薛舒辰了,男方身份也算高贵不凡,亲王之嫡幼子,但薛淞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是眼前一黑,一颗心沉了下去。 233 薛家父亲104 柳暗花明又一村…… 忠安亲王有意为三儿子向薛家求娶薛舒辰。据说薛舒辰在与方氏去一位贵人家中赴宴时, 就被忠安王妃看中了,后来还想法安排着让儿子暗中去相看了。 薛舒辰光彩照人,容貌极明艳, 又受过很全面的教育,, 言谈举止都潇洒贵气,与这个时代的贵女相比,是极出众的。而薛家经营有术,财势雄厚, 薛家父子都是进士,在仕途上很顺畅, 姻亲也得力, 家中更没一个拖后腿的。这些, 都是薛舒辰的优越之处, 也因此引来了窥觊之心。 那三公子偷偷看了薛舒辰之后,就此上了心,立刻和父母表示,他要娶薛舒辰为妻,要父母上门去提亲, 态度非常热切。 忠安王府于是先请相熟的贵妇来摸个口风,薛家也是官宦人家, 结亲总得和和顺顺的才好。 薛淞听说了此事后,顿时变了脸色,告诉方氏,这门婚事绝对不能答应,他宁可养着薛舒辰,一辈子不嫁人, 也不会让她跳这个火坑的! 忠安亲王是甄太贵妃所出,身份高贵,一直被太上皇宠爱,册封亲王只在泰安帝之后。太上皇退位后,泰安帝为了安抚太上皇,也为了显示兄弟情义,一点没慢待他,他的地位和以前一样,依旧是显赫荣耀得很。 三公子是忠安亲王的嫡幼子,父母最是溺爱,虽然他不能承袭王位,但忠安亲王已经磨着太上皇,要为他讨一个封爵,最差也不低于侯爵,并且表示,他和王妃的私房,要把一半留着给这个小儿子。 来探口风的夫人也对方氏道,三公子的这些条件,确实很优越的,一般的公子哥儿哪里赶得上? 薛淞不能告诉方氏,他知道甄家的结局,那叫一个大厦倾覆,一败涂地,比起后来抄家的贾家还要凄惨得多。由此可以推论出,泰安帝能如此放手施为,而甄家女眷沦落尘埃都无人援手,那只怕那宫中的甄贵太妃也倒台获罪,自顾不暇了。那么,太上皇或许那时已经驾鹤西归! 覆巢之下无完卵,失去太上皇这个后台,忠安亲王的下场也绝不会好!薛舒辰如果嫁了进去,那不啻是跳了火坑啊! 到了那时,薛家能做什么呢?在这个世界里,即使高官贵爵,在压倒一切的强权下,也是任由摆布的! 所以,薛淞只能向方氏这样解释:根据他打听到的情况,忠安王府的三公子自小被父母溺爱,性情骄横跋扈,身边娇俏丫鬟众多,很早就有通房伺候了,可谓荒淫好色。女儿嫁给这样的夫君,必定受委屈啊,可他们薛家有这个能力与皇家抗衡,为女儿讨回公道么? 而且,三公子人也不成才,虽说皇家子弟无需为功名利禄而奔忙,但如果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也配不上才貌双全的女儿。 薛家父子都是文臣,声名脸面很重要,被人嘲笑着靠裙带关系,难道很光彩么? 看看林如海,做了贾家的女婿,虽然也得到些好处,但这些年隐隐因此被士林排挤,最后还要靠捐献家产来为妻女求活路,可谓得不偿失,弊大于利! 再有,忠安亲王也不是泰安帝一路的,日后前景未知,与之结亲,可谓有害无益! 这些话,方氏听进了心里去,她也极疼爱薛舒辰,哪怕没有薛淞分析的那些利弊,只看第一条,她也不能答应这婚事。 夫妻两人达成了一致,等到那说合的夫人再上门来时,方氏委婉地表明了拒绝之意,只道女儿娇生惯养,寒门小户的,齐大非偶,请王府另聘高门贵女云云。那夫人很出乎意料,努力劝说了一番,见方氏不为所动,只得悻悻离去,回头禀告了忠安王妃。 被薛家拒绝,忠安王妃心中很不自在,薛家的门第比起她家来,那要差得远了,薛家父子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高官!如果不是那日说起儿子婚事来,王氏在她面前极力夸赞推荐薛舒辰,再加上儿子喜欢绝色女子,她都未必会起这个心思,谁想薛家竟然是这样不识好歹! 忠安王妃心中气恼,偏生那日儿子见到了薛舒辰之后,竟是念念不忘。三公子又听说外面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薛家自恃着如今是文官身份,连自己出身的武勋们也看不上;只紧跟着皇上和忠顺亲王奉承,其他的皇家人他都不放在眼中的。忠安亲王原来就和皇上不对付,如今怕是前途未明...... 三公子骄横惯了,薛家拒婚伤了他的面子,闻此流言更是羞恼,于是决心定要把薛舒辰娶到手。 好啊,你薛家不是看不上我么,以后你家女儿在我手中,任我搓圆搓扁的,看你们能怎么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薛家不就是仗着皇上的势才敢如此放肆的, 呵呵,可别忘了,皇上上面还有太上皇呢!太上皇发话了,皇上还能不听么? 于是,三公子便纠缠着母亲进宫去向祖母甄贵太妃讨情,忠安王妃心中想了想,薛家这门婚事还算不错的,薛家父子前途光明,又可因此泰安帝缓和一下关系,或者埋下一个钉子,对自家都是有利的。更难得的是儿子对薛家女儿上心了,那当然要让他顺心如愿了! 宫中,甄贵太妃听着儿媳的请求,并不太当一回事。薛家么,她以前是听说过的,在江南也有些名气,王家的姻亲,但也只是豪富的皇商吧。薛家二儿子倒是出息,考中了进士,带挈了整个家族。只是,他如今的官职也只是户部郎中吧? 若是薛淞是尚书、侍郎、大学士,甄贵太妃就要掂量掂量了,这些高官,她一个深宫妃嫔,终究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但郎中,毕竟差了几层的,不足为奇。 他还是个伯爵?在京城里,有个爵位、虚衔的人啊,一片瓦砸下来,就能砸中几个,得有实际的权势才成! “这事啊,其实也不算难办。”甄贵太妃笑着对儿媳道:“本朝是没有妃嫔赐婚的先例,但太上皇可以啊。再过两个月,就是本宫的生辰了,在寿宴上,本宫向太上皇求这件事以做为生辰赏赐,想必太上皇会给本宫这个面子的,薛家又不是什么重臣!” “多谢母妃了,还是母妃有主意,面子大!”忠安王妃笑着奉承道。 “这不值什么。”甄贵太妃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想了一想,又嘱咐道:“不过呢,此事你还是要想法暗示一下,万一这段时日里薛家定了亲呢,那倒是麻烦了,逼人退亲那名声可不好听!” 忠安王府的嬷嬷给薛家送来了一份礼物,一只镶嵌着玳瑁的红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一对羊脂玉镯静静地卧在丝绸垫子上,晶莹润泽,光华流转,一望就知,这是很名贵的首饰。 方氏心中一跳,带着些不安地望向嬷嬷,表示谢过你家王妃了,但这礼物太重,薛家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下。 “夫人,你还是收下吧,这不是王妃的东西,是甄贵太妃娘娘的赏赐!”那嬷嬷脸上笑着,口气软和中带着强硬:“太妃娘娘听说薛姑娘秀外慧中,很是喜欢,把这自己收了多年的一付玉镯子赏赐下来。长者赐,不可辞!” “老奴记得,太妃娘娘当初得了三付好镯子,都是天下难得的好东西。那付满地透绿的翡翠镯子太妃娘娘赏赐给了王妃,一付蓝田玉的给了世子妃,这付和田玉镯啊,是娘娘最喜欢的,就像太妃娘娘最疼爱的是小孙子一样。” 方氏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脸色顿时变了,心头乱跳。但这镯子她还是坚持没有收下,那嬷嬷只得带着悻悻离去了。 当天,方氏就忧心忡忡地召来家人们商量,只不敢让薛舒辰知道。薛淞心中也不禁生几分惊惶来。如今甄贵太妃还权势赫赫,如果她决意强聘舒辰,自然会想办法达到目的的! 薛淞再次深切地感觉到活在这个时代的痛苦,平日里隐藏在心底深处,努力忽视了的感情,有时已经忘记了,现在又清晰地提醒着他。 他已经算功成名就的上等人了,但他的命运依旧会被比他强大有权势的人随意安排,连自己的至亲也保护不得!真是可悲啊,薛淞苦笑着,想起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他觉得自己还没这只猪自由不羁! 忠顺亲王执掌内务府,对皇宫的掌控今非昔比,他告诉了前来探问的薛淞,道根据宫人的禀告,甄贵太妃有意要撮合孙子和薛家女儿的姻缘,可能在她生辰宴上向太上皇求这个恩典。 等到太上皇下了旨,那就无法转圜了,皇上也不能为之悖逆的。如果薛淞不愿接受这个结果,那就要赶紧想办法,不如赶快给女儿定下亲事吧! 薛淞默然,泰安帝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的婚事而与太上皇争执失和的,自己这个臣子在他心中还没有这样重的分量。和皇帝谈情义,那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 薛家为薛舒辰相看的速度陡然加快起来,颇有明朝时民间女子为逃避选秀而匆忙嫁人的感觉。原本,有意与薛家联姻的人家很多,有的都含蓄地挑明说了,方氏本以为从中选择一位合适的儿郎是不难的,看着都是不错的人家,双方说定了,再安排着相看一回便好了。 谁知,方氏试探了一回,大家却都是吞吞吐吐的,露出难色了,询问起来,才明白情由。 原来忠安王府向外面放出了口风,太上皇将在甄太贵妃生辰宴上为三公子和薛家女赐婚。此话一出,众人都心生顾虑,一改以前对与薛家联姻的热情,观望起来。大家都想等两个月后,再看这个传言是否是真的,再做计较。 薛家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但如果打了太上皇的脸,召来太上皇的不满和记恨,似乎也不值当的!天涯何处无芳草,终究是家族和前程最要紧,是不是? 问了一圈下来,原来看好的人家却都是含含混混的,眼见着甄贵太妃的寿辰一日日临近了,方氏心急如焚,面容憔悴。 难道她明珠般灿烂的女儿就要被人安排了命运么,她们不想拿着女儿去攀附富贵,只希望她能一生安乐幸福,却遇着这样的无妄之灾!她们满腔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只眼睁睁地望着还不知情由,快乐无忧的薛舒辰伤心。 “要不,我亲自上门去说一说!”方氏低声对薛淞道,她知道,这女方上赶着,日后就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但为了女儿,那也顾不得了。 薛家回绝过忠安王府,扫了她们的面子,她们岂能不记在心里,薛舒辰嫁过去,那日子定是难过的。做婆母的要磋磨媳妇,有的是法子,何况,那是皇家! “不必了!”薛淞沉声道,他冷笑着想,他倒是庆幸幸亏有忠安王府这一出,方才能认清了许多人。否则,谁也不能担保薛家就能一帆风顺,没有半点劫难的,那时,夫家如果为难起薛舒辰来,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这个时代里,有多少人家会不顾宗族利益,而选择维护女子的,不用说媳妇,就是自家女儿怕也不成! 娘家获罪,出嫁的女儿在夫家被冷遇、虐待、休弃甚至‘病逝’的,都不在少数。比如荣国府贾赦的原配张氏,是如何去世的,也是一笔糊涂账,勋贵人家里却都心照不宣。 “我宁愿送舒辰去做道姑,也不会让忠安王府如愿,太上皇也没个逼着人还俗赐婚的道理!”薛淞发狠道。 他心中其实也有一本账,哪怕让薛舒辰出个几年家,或许会耽误了婚事,但总比让她跳进这个火坑好。太上皇还能活几年呢,看谁熬过谁?只是,想到女儿无辜受磨难,薛淞依旧是觉得辛酸。 还是现代社会好啊,女子结不结婚,何时结婚,可以自己做主。二十几岁,那才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在这里就是老姑娘了。这操蛋的时代啊! 这时,薛虬正在与专门来寻他的朋友交谈。 “柳贤弟,这几日的传言你都听说了么?”薛虬听了柳湘莲的话,惊讶地问道。 “听说了,但这与我想求娶薛姑娘何干?”柳湘莲语气平静:“我已经考中了武进士,可以在兵部候缺了,所以才壮着胆子上门来的。但我知道,如今我的家世人才也未必能拿得出手,只是来撞一撞运气,这样说来是我有些乘人之危了。只是,我真的心悦薛姑娘,只能厚颜来相求了!” 薛虬凝视着柳湘莲,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柳湘莲出身不差,以前差就差在只是白身;他也有一份家业,人口简单,舒辰若是嫁过去是没什么糟心事的。就是家族单薄些,遇事自己和父亲也可帮扶着,给舒辰多备些嫁妆,让他们不愁生活;而且,以柳湘莲的性情,他能一改从前的作态,做到如此地步,可见那是真的喜欢舒辰的!这样算来,他也未必不是良配! 只是,有些话他必须说明白了,让柳湘莲做出取舍。 “柳贤弟,你可知,你这么做,是大大得罪了忠安王府,也扫了宫中甄贵太妃和太上皇的脸面。我们父子是文臣还好说,可你是要做武官的,他们要报复你要容易得多!你好容易考中了武进士,眼见着就有大好前途的,岂不可惜?薛家虽有些人脉根基,但只怕到时也是爱莫能助了!”薛虬摇头叹息道。 “这些我都明白,那就当自己还像以前没有出息时一般就是!”柳湘莲坚定地道:“如果不是为了求娶薛姑娘,我也不能奋发起来。前程官职,我可以慢慢地争取,但忠安王府三公子绝不是良配,我不能让薛姑娘毁了一生!” “如果薛伯父、伯母不嫌弃,我即日就向府上提亲!” 234 薛家父亲105 薛柳定亲 听了儿子的讲述, 薛淞和方氏也亲自请了柳湘莲来相见。薛淞与柳湘莲长谈了一番,很冷静地与她分析了利害得失。 如果柳湘莲娶了薛舒辰,得罪了太上皇, 恐对他前途有碍。薛淞没把握泰安帝会因着自己的面子, 而去打太上皇的脸。 今日你对舒辰或是真心实意的, 但他日若是因为她而官运蹇塞, 心中难道不会生怨恨么?兰因絮果,现业谁深!你须得好生想明白了,免得以后与舒辰成了怨侣。我眼珠子一般爱护的女儿, 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她就是出家,我与她哥哥也能保证她逍遥自在地过一生! 把丑话先说在头里,免得日后柳湘莲后悔起来,抱怨舒辰误了自己的前程,薛淞不愿去拿人性去赌。虽然在书中, 柳湘莲也算是个重情义的儿郎, 现在他愿意为了舒辰而努力出息,在这人人都畏缩的时候, 他挺身而出, 不离不弃,薛淞心中也是感动的。但他还是要对其试探考验。 现代社会, 女孩子遇人不淑, 婚姻不幸,了不得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但在这里, 和离的女子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视为污点的,许多大家族会以‘族中无犯法之男, 再婚之女’为骄傲的。在这样环境下,薛淞怎敢不慎重对待薛舒辰的终身大事? 但柳湘莲却是态度坚定,表示自己决意要娶薛舒辰,他不在乎功名前程,在兵部做冷板凳也认了,至不济他也能养家糊口。至于被人报复,他柳湘莲也不是不通世事人情,可以任人摆布的! 薛淞和和方氏闻言,相对颔首。薛淞心中也思索着,迅速想了一个对策。纵然柳湘莲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愿意为薛舒辰付出代价,但他也不会让柳湘莲真的吃亏的。 薛淞立刻去了忠顺亲王府上,和忠顺亲王讲述了柳湘莲的事,请他援手相助。柳湘莲在武进士里名列前茅,按例也是优先授官的,太上皇也不能因私废公。那么,不如放柳湘莲外任,他远离了京城,太上皇也就气平了。两广总督是皇上的心腹,现在东南沿海,并不是那么繁华,能不能让柳湘莲去那里去当官? 哦,对了,薛家的商号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似乎西洋人又从很远的地方寻到了一种作物,不是正经粮食,不如让柳湘莲揽下这个差事? 土豆其实是比红薯更理想的充饥作物,只是在华夏的普及比不上红薯那么广。最初,它在西方也只是作为一种观赏性植物,人们只是欣赏它花色美丽,而且会把它的花当作装饰品。后来,法国一位农学家发现,马铃薯不仅能吃,味道还很不错,还可以当做面包的配料。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西方农民才开始大面积种植马铃薯。 薛淞不知道此时土豆的实际用处有没有被发掘出来,想必取得土豆的难度应该是比不上红薯的,他隐约记得,土豆流传进亚洲,有说法是有两种途径,一种说是从吕宋岛,另一种说是从东番(今台湾)。柳湘莲在东南当武官,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现在还没传入,或者他因各种原因未能做到,那只能说时也命也! 但如果柳湘莲能立下了这个功劳,那么,他的价值就升高了,泰安帝必须赏功,那让太上皇不快这点小事,朝廷也不会放在眼中的。这就是冰冷的现实啊,你能得到什么样的对待,是取决于你的身份和价值! 但薛淞也留个个心眼,他暂且不会把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薛家东南商号也不会为柳湘莲全力以赴,他得先行考察一番,看柳湘莲是否当真不改初衷。 这件事也给薛淞提了个醒,他这几年是不是有些松懈了,直把杭州作汴州?在现代社会,有法律和规则保护着,如果不求闻达,尽可以安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自己不能仅仅勤勉当差,这在泰安帝眼中,那是做官的份内之事。要让他另眼相看,特别维护,那需要额外立下功劳来。当然,现在他也不会把这功劳让给谁了。为了家族的延续发展,他会让薛虬和自己一起揽下的。 但功劳也不是说立就能立的,薛淞想从政事上立功是不可能的,论起心机和手段,能稳稳立足朝堂的,哪个不是人精,他自忖不是这些高智商古人的对手,也不愿整日勾心斗角,揣摩皇帝心思,过得那么累。 他的优势在于远超这个年代的知识和技术,但眼界和思想却不是,那只怕会给自己招祸呢! 科技树也不是能瞬间点燃的,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且薛淞也不是真正的技术专家,他即使雄心勃勃地想弄出蒸汽机,开启工业革命的序章,那也办不成啊! 薛淞在脑海中使劲思索着,猛然间想起了一样东西,这不需要太多的技术,而是灵感的产物——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珍妮纺织机,是英国一位工匠无意之中的发明,把原本水平放置的纺车锤变成了直立,排使用几个竖立的纺锤,就可以同时纺很多根纱,效率翻番。刚刚制造出来时,工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8倍,后来人们把纺锤增加到18、30,甚至100个...... 当然,珍妮纺织机有自己的缺陷:纺出的纱比较细,容易断,后来就被更好的水力纺织机取代,但它的价值却是无法抹杀的。 最让薛淞动心的是,珍妮纺织机制造并不难,只要他把这个制造创意和思路总结出来,也大致有了个轮廓,华夏的能工巧匠的智慧是不能小窥的,无非是多花些银钱和精力罢了。 薛淞把这些也隐晦地向忠顺亲王提了一嘴,忠顺亲王立刻生出了兴趣,去泰安帝前为薛家说项,先前那陈芥菜卤、红薯、金鸡纳都是薛淞找寻或探听到的,他不会信口开河,既然说出了口,那无论是寻到土豆,还是可以改进纺纱机,都是可以期盼一下的,万一成了呢,是吧? 从忠顺亲王处得知,泰安帝透露出了对他隐晦的支持态度,薛淞心中就有了底。此时,家中人才告知了薛舒辰此事的来龙去脉。 薛舒辰又是后怕愤慨,又是心中羞涩,那日她与柳湘莲是见过一面的。那清冷俊美,望着她时,眼中光芒闪烁,透着柔情和迷醉的少年郎,为了她而努力上进,愿意为了她而得罪天下最显贵的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前程要重,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 “女儿愿意!”薛舒辰低下头,轻声地道。 得到薛家的允诺,柳湘莲便在薛淞的指点下,悄无声息地开始走起礼来。这时也不讲究那些虚礼了,都大大加快了速度,在太上皇寿辰之前,双方已经完成了小定大定,并且很认真地在官府报备了。 武进士不比文进士的地位崇高,相应来说,他们历练观政也来得简单许多。在甄太妃寿辰的几天前,兵部便公布了武进士的去处,他们在兵部培训数月后,便可以走马上任,分派去各地各处,在上司的指导下,在实践中磨炼,纸上谈兵没什么用处的。 柳湘莲如薛淞所愿,被分到了东南镇海将军麾下,这是泰安帝以前的私人,柳湘莲在他手下,会受到保护任用的。薛家人听闻此消息后,心才放下了一半来。 转瞬间,就到了甄贵太妃的生辰。因西北前些日子遇上旱灾,泰安帝安排官员们救济,为了撙节银子,他自己的生辰都很简单地只与皇后、妃嫔们吃了一顿便饭便罢。甄贵太妃的身份再如何高也越不过皇帝去,再加上大义当前,她也不敢大操大办,也只得安排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应付过去。 不过,她都如此委屈了,她求的那桩小事,太上皇总该答应吧?也就是薛淞如今是名声不错的文官,不然,哪里需要这么费事儿!当然,如果薛家还是以往的皇商家族,没有今日的出息,薛舒辰只配给孙子做个妾! 太上皇觉得自己退位之后,自己的权威逐渐在衰退,心中不禁失落。宠妃的寿辰因着灾荒,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大肆操办,不然会被朝臣抨击的。因此,他要给甄贵太妃一些弥补,虽然只是家宴,但泰安帝、皇后和皇家子嗣都出席了,各自送了寿礼来,也是给甄贵太妃足够的体面了。 寿宴上,太上皇对着泰安帝先表示了一下对旱灾的担忧,刷一下存在感,也显示自己虽然退位了,依旧是爱护百姓,关心朝堂的。 “让父皇操心了!”泰安帝不动神色地把这话题引入了自己的方向:“所幸这些年在西北尽力推广种植了朱薯,耐贫瘠干旱,虽口味不及米麦,但也可充饥饱腹,因此此次旱灾,尚可应对!朝廷也发放了粮食赈灾,西北无人饿死!” 太上皇闻言也感叹起来,能做到这一地步也确实不易的,毕竟他也希望大周的天下繁盛。 “当初也幸亏薛淞留意着海外的消息,得知了朱薯这种作物,皇兄是当机立断,心系苍生,派人大费周章地弄到国内,这才有了今日的安康!”忠顺亲王接口赞颂道。 “薛淞确实不错,忠心为国,在朝廷上名声也好。太上皇还不知道吧,薛家和我们甄家都是金陵望族,也是老亲,一向情分深厚的!”甄贵太妃连忙笑着对太上皇道。 “薛淞膝下一儿一女,也是极出色的。”忠安王妃准备顺势引入话题:“那薛姑娘我见过,这一眼啊,就非常中意了,老话说得好啊“百年修得同船渡......”!” 忠安王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出声打断了。 “既然太妃娘娘说甄薛两家是老亲,五嫂又这么喜欢薛姑娘,那到时候就给薛姑娘厚厚地添妆就是,也不负了这缘分啊!” 忠顺亲王笑眯眯地道。 这话让甄贵太妃和忠安王夫妻都变了脸色。 “什么添妆?”忠安王妃声音惊愕地问道:“薛姑娘明明还待字闺中呢,五哥你可是弄错了?” “没错没错!”忠顺亲王欣赏着她们的失态,慢条斯理地道:“薛淞家的女儿刚刚定下了亲事,这正式的婚礼么,倒还不急着办,总得好生准备准备的!” 甄贵太妃和忠安王妃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她们都放出风去了,薛家怎么敢自作主张,可恶!又是什么人家,竟然不给她们面子? “哦,忠顺,你五哥五嫂看中了薛家姑娘,是想为你侄儿聘之为妻的,今日是本宫的好日子,原本想求太上皇赐婚,来个喜上加喜的呢!”甄贵太妃眉宇间压抑着怒气:“但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比你侄儿有福气?” “倒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忠顺亲王笑着道:“是柳国公的孙子,只是不是嫡脉一枝,且父母双亡,那孩子早年荒唐了几年,现在是痛改前非,立起来了。考中了今科的武进士,名次还很靠前的,已经授了官,就等着走马上任了。说来也是缘分注定,那日薛家女眷去上香,途中遇险,是那柳家哥儿挺身而出,制住了惊马,救下了她们,因此才得以入了薛大人的眼!”——人家就是看不中你家儿孙,气死你们! “薛家也知道那柳家哥儿家世不显,上面也没什么长辈,特地还请了我出面来为他提亲助阵。这样的美事,我怎么能不玉成呢,也当了一回大媒!” “为何此事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薛家当真是给女儿定亲了么?”忠安王妃愤然地道:“明明......”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怎么好把自己被薛家拒绝过,又威逼着众人不许提亲的事情说出来呢? 但在座的人,或是略有耳闻,或也猜出些端倪,都心中会意,旁观看这热闹。 “那是自然啊,两家都在官府里郑重报备了,岂能有假?”忠顺亲王做出惋惜状:“五嫂啊,这样出色的姑娘,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既然看中了,哪里海能拖延呢,可惜啊!不过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侄子这样的人才,还愁找不到好媳妇么?” “薛家也舍得把女儿下嫁给这样的儿郎?”甄贵太妃脸色铁青:“我看薛家莫不是被人花言哄骗了去,那惊马之事或也有内情,哪里有这样的巧事儿的?这绝非良配!” “太上皇,”她压低了声音求告道:“华儿难得看中了一位姑娘,怎么能不让他如了心愿?太上皇答应今日给臣妾一个恩典的,那薛家姑娘只是定亲而已,还是可以转圜的。太上皇如果下旨赐婚,料想他们也会知趣的!” 235 薛家父亲106 薛柳婚事尘埃落定,…… 甄贵太妃和太上皇窃窃私语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 大家都知道她那是在向太上皇求助。 泰安帝心中冷笑了一声,太上皇但凡没有老糊涂了,也不能答应下来!薛家可不是皇家的奴才, 也不是宗室, 皇家可以任意安排他们,也不担心在朝堂上会有人理会的。 薛家父子是蒸蒸日上,有人缘、有声名的文臣, 把他家已经定亲了的女儿强行赐婚给忠安亲王骄横荒唐的儿子,会引起众怒的。这是**裸地打了文臣的脸啊, 他们岂肯容忍?那就不只是薛家一家的事情了! 而以薛家对女儿的爱护,他们会不会公然抗旨?那太上皇的脸可都丢尽了!想想这种场景,泰安帝觉得还挺期盼的,心中不禁暗爽, 都想着索性撂开手,由着太上皇处置去了。 但转念一想,泰安帝觉着这可不行。 这是家宴, 不是公开场合, 太上皇若是强行赐婚, 再对在座之人下个封口令怎么办?薛家有这胆量不屈服么?薛家的根基出身可不够深厚啊,薛淞也不是内阁高官, 有足够的底气抗衡! 太上皇强行赐婚后,必定会给薛家些恩典,以做补偿的。薛家原先是皇商出身, 这商家衡量利弊, 那是铭刻在骨血中的准则。为了一个女儿,放弃到手的好处,再得罪了太上皇, 那值得么? 泰安帝以己度人,换了是他,纵然疼爱女儿,那也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薛淞对自己是有功的,在自己未登基前就主动为他出力了,自己从那朱薯中也确实得益匪浅。如果坐视薛家被欺凌,那未免会寒了追随自己的臣子的心! 而且这样,那不是彰显了太上皇的权威,还是压了自己一头?天无二,国无二主! 所以,要抢在太上皇前面,若是他被甄贵太妃说动,当真下了旨意,他也不好驳回的! 呵呵,年轻时英明,上了年纪糊涂的君主还少了么,不要脸面的也挺多啊。比如唐玄宗,人家连自己的儿媳都公然纳了做贵妃了,也没臣子敢犯颜直谏的,看来对朝臣的气节也不能多报指望的。 想到此处,泰安帝便对忠顺亲王使了个眼色,忠顺亲王便心领神会,自己出面对付了。 “太妃娘娘有所不知啊,”忠顺亲王一本正经地道:“薛淞并不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啊!那朱薯是多大的功劳,当初他若是慢慢地筹办,也未必不能成功,那朝廷还能不拿着高官厚禄给他回报?只是,他觉着自己的实力不够,那朱薯如果能早一日引进中原,百姓和朝廷便能早一日得到其中的好处,便不犹豫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兄,可见其人无私,对朝廷忠心啊!” “对不相干的人,都有这份仁心,对自己的家人,那更是爱护了。薛淞与妻子琴瑟相合,别无内宠,膝下一儿一女,一家人和睦友爱得很。薛家子也迎娶了国子监孙监丞的孙女,也效法父亲,身边连个通房也不纳的。啧啧,大家都说那孙家姑娘有福气,嫁进了好人家!” “所以,薛淞对我道,他挑选女婿,门第家世还在其次,人才品行才是首要的。那柳湘莲的形貌是不必说了,人才在武进士中也是佼佼者,论门第,其实人家也不差,是柳国公的孙子。更难得的是,那柳湘莲对薛家姑娘情义深长,立誓此生不二色,只亲近薛家姑娘一人。哈哈,只这一条,华儿就比不得人家吧?咱们皇家规矩,和文臣士人的大不一样呢!听说以前的士族,宁可绝嗣,过继兄弟的子侄,也不肯纳妾生庶子呢!” “我和薛淞熟悉,别看他是个文臣,也是很果断刚烈的。”忠顺亲王笑着对泰安帝道:“那年京城兵变时,薛淞就组织起他们住的东桥胡同里的人家击退了乱兵,还抓到了不少俘虏。孙家和薛家,就是因此而结下交情来的。那日,当着我的面,薛淞便嘱咐柳湘莲要记得自己的诺言,一辈子爱护他的女儿。如果让女儿受委屈了,他是绝不能依的。在薛家,可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说,女儿受欺负了,宁可和离回家,薛家也能养着她,让她安逸地过一辈子!” 众人闻此言,顿时惊叹起来,谁家老丈人不是劝诫女儿要贤良淑德的,这也忒护短了吧!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三公子,心中暗自想着,如果薛淞是当真的,你即使娶到了薛家女儿,按你的性情,薛家可不得把忠安王府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连咱们皇家的体面都不维系不了的!这门婚事,不强求也罢! 也有人暗中感叹,怨不得薛家宁可低嫁,这柳湘莲也不容易啊,这和赘婿也差不离了嘛!所以,忠安王府也不必因此气愤,人家也付出代价的啊! “不错,朕记得,那年东桥胡同里的几家人还得到了父皇的表彰和赏赐,兵部受薛淞自制面粉罐子的启发,还因此进行了兵器研制。”泰安帝沉声道,转头对太上皇道:“父皇,薛淞出身武勋,努力转型为文臣,难得的是在文臣中政绩和声名都好,又为国立下了功绩,堪为文武和谐的象征。这样的臣子,若是皇家因一己之私而坏人婚姻,会寒了忠义之士的心!” “和我一起做媒人的,还有礼部吴尚书,薛淞是他得意的弟子呢,这成人之美的喜事,他自然也欣然而为了!”忠顺亲王笑嘻嘻地道。 太上皇闻言,默然了片刻,长长吁了口气。 甄贵太妃的请求答应不得,太上皇做出了决定。 泰安帝与忠顺亲王的话里行间的,都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薛淞的功绩与根基人脉,他并不是是京城里随处可见的普通五品官,而且性情果决,不是轻易便能屈膝的。泰安帝也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要维护薛淞的意向。在这种情形下,他就必须要仔细斟酌了。 太上皇是个在乎名声的,忠义亲王的叛乱已经让他丢了脸面了,逼着臣下悔婚嫁女,这一旦传扬出去,可想而知,会在士林中会招来什么样的非议。 如果薛淞敢抗旨,他就更加进退维谷了,严惩吧,那朝臣的进谏和反对的奏章怕会如雪片一般飞来了;本朝文臣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前宋,但也还是很高的,太上皇对之也着实有几分忌惮呢! 自己如果执意这么做,也等于是和泰安帝公开翻脸了。他已经退位,权势慢慢减弱,虽然能用孝道压制着泰安帝一二,但也要师出有名,这桩事不占理,也得不到朝臣的支持。太上皇还不糊涂! 算了,为了一个女子,不值得的! “甄氏,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朕......” 对着甄贵太妃望着自己希翼的眼神,太上皇缓缓地道:“朕把那顶镶嵌七彩宝石的金累丝凤冠和那尊五尺高羊脂玉的莲花观音玉像赐给你为寿礼!再有,” 他顿了一下,眼睛望向泰安帝:“华儿年纪也不小了,赐他一个侯爵爵位,让他进宗人府揽个差事做着,也好历练一番,你为他再寻一门好婚事吧。” 泰安帝也明白太上皇是做退让了,自然知道要投桃报李,圆了太上皇的面子,于是恭敬地答应下来。这不算什么,爵位迟早是要赐的,不过是个闲职,也不用在意。如果忠安王府一脉安分守己,他为了名声,也不在意养着他们混吃等死。 甄贵太妃伺候太上皇多年,能一直得宠,很大原因是知情识趣,知道进退。见太上皇做了决定,也就不敢再做纠缠。心中再愤恨,她脸上也并不显露,只笑着谢恩,招呼着众人饮酒,仿佛刚才的一幕并未发生过一般。 一时间,华美的殿宇中语笑盈盈,其乐融融,好一派和睦气象,掩去了深潭下的静水深流。 这场宴席,其实也是太上皇和泰安帝的一次无声较量。太上皇虽能依仗孝道,但泰安帝道义上占了上风,还可以因此得到朝臣的支持,太上皇被迫让步,标志着两者势力此长彼消。 泰安帝对这胜利十分满意,宴席之后,他就命皇后从宫中赐下了一些首饰、衣料等,给薛舒辰作为添妆。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自此尘埃落定,薛舒辰与柳湘莲的婚事再无人敢置嘴议论了,两家光明正大地操办起来。 薛舒辰的嫁妆家中早就有准备,此时再添进了大批时兴的衣裳首饰,也就很丰足了。因着他们成婚后就要南下,在京城便不用置办房产了。薛淞传话给东南的商号,为二人料理在东南的生活,已经找好了一处好宅子,选好了样式,请了好木匠用南洋的花梨木精心打造了宅子里的全套家具;又为薛舒辰备下了一笔厚厚的压箱银子...... 柳湘莲见薛家为薛舒辰准备嫁妆如此精心丰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惭愧来,只恨自己过去只顾着游乐挥霍,不理家业,现在手里不够宽裕,再一心想给薛舒辰丰厚的聘礼,与薛家准备的嫁妆也相形见绌。 他下了决心,等授了官后,他必得把以前的形状改过了,用心做官,武官地位比不上文臣,但经济上朝廷会更加优待些,也不用作奸犯科,合法来钱的路子还是不少的。再尽力给薛家的东南商号辅佐,对了,老丈人提起的那种作物也要留心淘摸...... 柳湘莲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薛舒辰支撑起一片天空,让她一生安乐无忧,早一日凤冠霞帔加身! 薛淞选择柳湘莲为婿,这个消息传出后,许多人惊诧不已。不说柳湘莲家境已败落,就是他的身份,文武殊途啊,文臣往往都是选择相同背景的结亲。不过,后来知道了个中原委,大家都表示了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为女儿思虑周全! 也由此可见,薛淞其人不贪恋富贵,不惧权势,风骨铮铮,不愧为我辈士人风范! 因此,这桩文武之间的联姻,薛家没有因此在文臣中受到排斥和疏远,林如海身后有灵,见之也会羡慕的! 武勋也表示满意,柳湘莲是柳国公后代,以后又要做武官的,薛淞肯把女儿嫁之,可见薛家终究还是没有忘本,不像那些文臣,对武将们鄙夷轻视,文武联姻,那更是视为耻辱了! 文臣武官,对这桩婚事都没有抵触。唯二不满意的,是觉得被扫了面子的忠安王府,但好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得到了泰安帝的补偿,也只得认了。 还有一位,就是自己幽暗的报复心思没有达成,薛家和薛舒辰反而得到了体面,心中十分不甘的王夫人。她又暗中担心自己的挑唆会不会被薛家知晓而进行报复,暗中忐忑不已。 236 薛家父亲107 尤三姐上门 正在两家忙碌而愉快地准备婚事时, 却又生出了些小波折。 柳湘莲匆匆地来寻薛虬,紧张地向他澄清解释,他是清白的, 薛家千万不要因此而产生误会。 柳湘莲直觉着自己是祸从天降, 实在是冤枉得紧。那日, 他正在与老家人商议着预备聘礼之事,兴致勃勃地在库房里检视着父母留下的老物件。毕竟也是国公之后,柳家其实也留下了些好东西的,柳湘莲怀念父母,以前纵使在手头很窘迫的时候,也舍不得拿出去典卖了。此时,他一股脑地拿出来,挑选那好的,加进聘礼单子里,他不想委屈了薛舒辰。 正在忙着,门房吞吞吐吐地来报,道大门外有人找,呃, 是位女客, 也不肯说名字, 自己就下了轿子,只在门口堵着, 说要见主人呢。 柳湘莲闻言,心中诧异, 连忙赶到大门口,只见一位容颜十分标致的年轻女子正俏生生地立在大门口,体态风流。看衣饰装扮, 也与大家里的姑娘不相上下,可哪家贵女会自己只带着一位丫鬟陪伴着,就上陌生男子家中的,在门口大模大样地露面?而且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风情,并不似养在深闺的姑娘能有的; 但看着也不像那种风尘女子。柳湘莲以前也曾眠花宿柳过,乍听得小厮回报,心中还有些心虚忐忑呢,那是他不光彩的过去啊! 看一眼看过去,柳湘莲就放心了,这是个他毫无印象的陌生姑娘,和他绝对是没关联的。 那陌生姑娘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又充满着爱慕,柳湘莲却是见状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一凛。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他可是定了亲的人啊!再说了,女孩子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么?他以前再荒唐的时候,对着良家女子也是知道守礼法的。 那姑娘却向他福了福身,介绍起自己来,柳湘莲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尤家三姑娘,人称尤三姐,她同父异母的大姐尤氏是宁国府贾珍的续弦。柳湘莲一听,是贾家的亲戚,顿时心中就生出警惕之心来。 贾家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可是知道的,身为勋贵子弟,他又好串个戏,以前和贾珍一干人也交际应酬过。贾家东府里,除了门口两个石头狮子外,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那贾珍,听说和以前的儿媳就不干不净的,贾家下人和个筛子似的,贾珍扒灰的传闻传得是沸沸扬扬的。媳妇都下的去手,一对家世败落,孤儿寡母的小姨子,呵呵! 柳湘莲仔细看了看尤三姐的装扮,甚是华丽,那衣裳首饰,哪样都不便宜啊。可见,她的日子过得甚是优裕,贾珍是个好姐夫,慷慨体贴得紧! 心中升起的嫌弃,在听完尤三姐情深款款的一番倾诉后达到了顶点。什么当年看见串戏的自己,便一见倾心,后来他出了京城,在外游历,她便立誓等他,一年不来便等一年,十年不来便等十年。可为什么,他不等她来找人说合,就去向薛家提亲了呢?他怎么能不理会她的一片痴心? ...... 柳湘莲只觉着心头发毛,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直觉尤三姐是发疯了,他明明都不认识这个女子,他票戏时舞台底下那么多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谁。这个姑娘,竟然就此觉得委屈,过来指责他不说,居然还不忿要和薛舒辰比较,想要搅乱了自己这门亲事? 柳湘莲心中怒气迸发,尤三姐哪来的脸面!一个年轻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胡言淫语,连体面些的青楼女子都这样不羁放荡的!也对,以尤氏姐妹与贾珍父子和贾琏的□□关系,哪里还在乎这些。被这样的女子‘爱慕’,柳湘莲可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甚至觉得有几分屈辱。 “尤姑娘慎言,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逾矩了,女子还是要自重些的好!”柳湘莲脸色铁青着道:“我与薛姑娘已经定亲,不会让任何人挑拨破坏的。今日的言语我就当没听过,请回去吧!” 说完,柳湘莲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进大门,再不想看尤三姐一眼,厉声吩咐小厮关紧大门,不许不三不四的闲人来惊扰了。 门外传来尤三姐凄厉的哭闹之声,闲人们听到动静,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在柳宅门口指指点点地议论。 这柳湘莲一向放纵不羁,不务正业,忽然就转了性子,发奋起来,埋头苦练苦学,一举考上了武举人,继而又中了武进士,光楣门庭了。 这也罢了,前些日子,柳湘莲更是订下了一门好亲事,父子双进士,一门文臣,家资又饶富的薛家居然把才貌双全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这越发就引起了许多人的羡慕嫉妒恨。 此时,见着尤三姐上门来吵闹要个说法,这些人看热闹之余,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把这消息传得越来越广。 ‘这真如柳湘莲说的那般,和尤三姐素不相识么?不太可能吧,看那尤三姐的装扮,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哪有清清白白的姑娘,平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必是那柳湘莲曾引诱了她,说不得厮混时还花言巧语地许下了承诺,今天人家知道他定亲,才愤而上门理论呢!’ ‘也是啊,谁不知道柳湘莲以前是个浪子,怎么可能洁身自好?没想到他还是个陈世美呢,为攀上薛家的高枝舍弃旧人,没有良心啊!’ ‘啧啧,那尤三姐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柳湘莲真有艳福啊!听说那薛家姑娘也是绝色美女。’ ‘也勿怪柳湘莲喜新厌旧了。’认出尤三姐身份的压低了声音对熟人道:“那尤三姐是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异母妹妹,还是后带来的母拖油瓶,珍大爷帮衬着她们母女三人过活。哈哈,你知道那是怎么帮衬的了!她和她那亲姐姐可都是尤物啊,现在姐姐给荣国府琏二爷做外室呢。这样的女子,和清白的官家小姐比,谁都知道怎么选吧,想必那时柳湘莲也是一时情热,现在知道了尤三姐的不堪情形,哪里肯当这活王八!” ‘只可惜那薛家姑娘!有人惋惜道:“清贵文臣家的姑娘,嫁入柳家,本就是下嫁了,这还没进柳家门呢,就惹来着一身骚,多糟心啊!唉,薛家是糊涂了,怎么还能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呢,可是选错了女婿!’ ‘听说薛家当时还嫌弃忠安王府的三公子内宠多,怕委屈自己的女儿呢!要我说,那柳湘莲又好到哪里去呢?还不如许配给三公子呢,好歹人家是皇家尊贵无比,进门了就是侯爵夫人,金奴玉婢地使唤着,可见这薛家女是个没福的!’ ...... 这些话传到了老家人耳中,吞吞吐吐地讲给柳湘莲听。他也不想让哥儿知道这些难听话,但外人的议论都牵涉到薛家和薛舒辰头上了,可别因此生出嫌隙,让这门婚事节外生枝,那就麻烦了! 柳湘莲听了,心中又气又急,悔恨不已,为什么他少年时要那么荒唐,今日还累及了心上人因此而被人言语侮辱!他痛恨那些拨弄是非的长舌小人,也后悔自己年少轻狂,对莫名其妙闹上门来的尤三姐更加厌恶愤慨! 但是,他绝不愿意薛家因此而误会了自己,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薛虬的奶哥哥也知道了这桩事,悄悄地来回禀给薛虬。薛虬素日知道柳湘莲为人坦诚,敢作敢当,听罢他的解释,便觉着他说的不假,与他一起去见父母处分辨。 “尤三姐?”薛淞闻言诧异,皱眉思索起来。书中,尤三姐与柳湘莲那段惨烈的孽缘,让人震撼,也让人叹息。柳湘莲没有经过考虑调查,贸然许婚,给了尤三姐满怀的希望,燃起对未来的向往,而后断然地悔婚又把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她的自尽,也是因为这致命的打击下再看不见人生的出路了! 但站在柳湘莲这边来说,也没法勉强他一定要接受尤三姐的过去,在这一点上,他不如贾琏宽容大度。这样的悲剧,其实是没法避免的。即使柳湘莲当时不知内情成婚了,纸终究包不住火,最后也还是会悲剧收场。 但如今,柳湘莲没有和尤三姐扯上半点关系,怎么命运的转轮,却也避不开这一幕? 尤三姐自然没有能力伤害到薛舒辰,也破坏不了薛柳两家的婚事,但薛淞却也不能不担心,尤三姐那样的烈性子,会不会因此而寻死觅活,为这喜事蒙上阴影? 薛淞觉得头疼极了!他只得嘱咐柳湘莲,相信他是与尤三姐没有牵连的,但不理会她便是,千万不要做出激烈行为来,以免惹来麻烦。这女子性格偏激,‘汝瓷不碰破罐子’,没必要平添事端! 柳湘莲见薛家没有误会,顿时就松了口气。他严格执行了薛淞的话,之后便自己早出晚归躲避开来,吩咐小厮们如果尤三姐再来,严防死守,不许她进门,若是她一意纠缠,派个口舌灵便的婆子,在门前与她辩驳,说明自己的清白即可,但切勿与她撕扯打骂。不要提及她们姐妹的丑事,免得她羞恼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薛淞了解女子的心理。尤三姐可以不在乎不相干人的指点,但她爱慕着的柳湘莲明着的嫌弃厌恶,会让她疯狂的。他担心柳湘莲在激怒之下,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237 薛家父亲108 尤三姐去薛府 尤姐又去了柳府几回, 都没有达到目的。她根本都见不到柳湘莲的面,小厮们不许他进门,柳家那婆子见到她来, 立刻出来和她对峙辩驳, 道他家大爷压根都不认识姑娘,姑娘怎么平白地赖上门来了?姑娘也是良家女子,可得在意自己的清誉, 就是姑娘不在意,他家大爷的名声也是要紧的! 眼见自己不能如愿,尤姐心中焦急起来。起初心中还存着一个念想,柳湘莲是个真性情的人, 自己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对他痴心一片,他焉能不感动,薛家姑娘虽然是大家贵女, 但对男人的吸引力可比不上她吧!只要柳湘莲动心了,她就可以再进一步了。 其实, 尤姐如今也没指望柳湘莲会弃薛家姑娘不顾, 转而迎娶自己。便是在柳湘莲还是个白身的时候, 尤家都不能配得上柳家的门第, 何况,自己的过去也是个死穴。如今柳湘莲得到功名, 即将授官, 他们之间的差距更加拉大了。 尤姐只想给柳湘莲做个妾室,她对柳湘莲实在中意,想与之长相厮守。她不是姐姐那么无用的人,尤姐自信只要能进柳家门,她就能得到柳湘莲的宠爱, 薛家姑娘也拿捏不了她的!而且,她也很急迫要寻个归宿和依靠了。 可现在这一点侥幸却在柳湘莲的冷漠相待中慢慢消散。尤姐知道自己这样不体面的行径,会让柳湘莲越发厌弃,但她还能有选择么? 自姐姐给贾琏做了外室后,尤姐的处境渐渐尴尬不妙起来。姐姐被贾琏养在外面,换来一家人衣食丰盛,远远胜过往日。贾琏和姐姐说她是二房奶奶,王熙凤如今病重,等她一死,就可以扶正姐姐,接回府中。对这话,母亲和姐姐都深信不疑,心中得意,以为从此终身有靠了。 继室不比原配,家世倒不需如何富贵,贾家如今袭爵的贾赦、贾珍,他们续娶的邢氏和尤氏,都是出身已经落魄,品级不高的官宦之家,不也当上了贵爵之家的正房太太了么?只是有一点,出身须得清白!要让府中的老太太、老爷们松口让尤二姐进贾家门,那尤家须得有个好名声才成。 因此,尤二姐和老尤氏便急着要把尤姐嫁出去。她们先前是有些行为不妥,也禁不住旁人的流言传播,但是,若是尤姐正经找了个人家出了门,以前的丑事就可以一床锦被遮过了。 至于男人会不会挑剔尤姐以前的行径,尤氏母女也曾忐忑过,但看着贾琏那么大度地不放在心上,便有些安心了。贾琏那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日后要继承偌大家业的,他的妻子也少不得妻凭夫贵,成为诰命夫人。这样身份尊贵的男人都不挑剔,凭着尤姐的魅力,还能找不到不计较的夫婿? 尤姐中意柳湘莲,这事儿尤二姐是知情的。但以前吧,一来,尤二姐还没攀上贾琏,她们还在与贾珍父子厮混,贪恋着贾珍给她们的浮华富贵,自己想不到摆脱这种生活,老尤氏也不会允许的; 再有吧,那时的柳湘莲还是个眠花宿柳的浪子,家中也没多少钱,哪里供得起母女人的享受?何况,他只是一个白丁,又不像贾珍、贾琏,家大业大,还有个爵位、捐官在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前途呢! 柳湘莲又时常不在京城,是以,尤姐一直没和母亲说起自己的心愿,知道说了也是没有用的,即使自己愿意跟着柳湘莲过苦日子,母亲也不会放了自己脱身的。 现在,尤二姐和老尤氏急着发嫁尤姐,尤姐乘机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此一时彼一时,两人听后又是喜又是忧。柳湘莲出息了是好事,但他又定了亲事了,这可怎么办呢? 尤二姐把这为难的事情告诉了贾琏,贾琏也只得与尤二姐一起叹息,觉得那也无法可想。但过了几日,贾琏忽然就变了主意,鼓动着让尤姐上门去与柳湘莲说开来,定亲了又不是已经成婚,还是可以试一下的。 柳湘莲是个真性情的人,又没有宗族能管束着,若是对尤姐动了心呢,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实在不行,尤姐给他做个贵妾,也不丢脸! 尤姐本也有这个意思,得到家人和贾琏的支持,她就满心热切地来寻柳湘莲了。 从柳湘莲处碰了壁,尤姐还是不肯罢手。母亲已经要给她说人家了,能找个什么中意的人家,她不甘心啊!想到贾琏说的话,薛家如今是清贵文臣,要名声的,薛家姑娘又是下嫁,如果撕破脸闹开来,或许就会一气之下退了亲,也或许会为了名声而接纳她。于是,她心一横,径自去了薛府,要与薛舒辰当面分说。 薛淞那日正好在家,听说尤姐上门来,顿时眉头一皱,这个女子怎么有这个脸皮的? “岂有此理!”方氏气得脸色通红,怒喝道:“来人,把她赶走,不许她进门!”这尤姐太嚣张了,真当他们薛家是好欺负的,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闹上门来了! “告诉门上的小厮,放她进来吧,让舒辰去见见她。”薛淞冷静地吩咐道。 他对方氏解释道,舒辰柳湘莲成婚之后,没多久就会离开京城,作为柳家主母独自掌家了,她必须要撑起自己的一片天来。远离家人,举目无亲,只有和柳湘莲互相扶持依靠。 柳湘莲又是武官,武官的阶层地位和素质比起文官来,要差了许多,舒辰日后来往交际的女眷们可不都是知书达理的,难道就要畏惧躲避着么? 柳湘莲形貌出众,等到官做大了,有意收买讨好的,见色起意投怀送抱的,那都是免不了的。 对于这些,舒辰都应该有个思想准备才行。既如此,那今日,就让她开始面对,开始磨炼。尤姐,那就是她的一块磨刀石! 尤姐顺利地进了薛府,心中还微微得意,看来薛家是有顾忌的,薛舒辰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娇花,还不好对付么?自己软硬兼施,总得让她松口答允下自己的要求。 尤家虽然是孤儿寡母没势力,但贾琏的意思是愿意暗中出力的。不过是让柳湘莲纳一个妾,只要薛家肯松口了,柳湘莲为何不愿意呢?男人们见了自己无不色授魂与,尤姐对自己的魅力很是自信。 谁知,被安置在花厅里,薛舒辰一进来,尤姐就被震撼了一下。只见缓缓而来的少女,秀色绝伦,明媚高华,灿如春光,举手投足之间,高贵大气,让尤姐不自禁地自觉形秽起来。 她强自撑起场面来,不让自己做出示弱的情形。与薛舒辰见礼后,便向她诉说起自己对柳湘莲的痴心;哭诉自己的身世凄惨,孤儿寡母活得何其不容易;她母亲逼着她嫁人,她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葬送在不爱的人身上;薛小姐这样的贵女,荣华富贵和父母的疼爱,应有尽有,丰衣足食的人为何要夺走贫家女子仅有的一口食?她所求的不多,只想一辈子能和柳郎在一处就心满意足了,愿意尊薛舒辰为大;何况,薛家也只想用这门婚事逃避忠安王府,薛姑娘没必要那么计较吧...... 尤姐说了许久,薛舒辰却始终静静地看着她,面色不变。这让尤姐心中有些忐忑,这种漠然的态度又让她莫名地觉着受到了鄙夷,脸色火辣辣的,羞恼起来。 “尤姑娘”等到尤姐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薛舒辰淡淡地开口了:“既然尤姑娘这样钟情柳公子,之前柳公子亲事未定时,为何你不向他表白,催着他上门去求亲?” 尤姐无言以对,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好理由来。 “这门婚事,是柳公子主动提出来的,情深意挚。柳公子也是勋贵出身,文武殊途,彼此的习性都不同,我父亲应允之时,就明白地说了,要想求亲,必得一生爱护尊重我,而且,身边须得干净。若是像武勋人家一般纳妾纳宠,那趁早别提这门婚事。尽管忠安王府想逼婚,但薛家也不是没有办法应付的,不会为此把我胡乱许人的。” “柳公子当即一口答应下来,态度坚定而诚恳,足见其赤诚真心。尤姑娘,你是先去的柳家吧,柳公子可是压根未理会,对你有丝毫情义么?你在彼处不能得到的,以为今天在薛家能得到么,我为何要成全尤姑娘的痴心妄想?”薛舒辰露出讥讽的笑容。 薛家从来不会把女儿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脱俗,宋先生和方氏都努力地让薛舒辰了解这世界的冷暖,教她如何处理世事,怎么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她跟着母亲,已经学着管了几年家,在这过程中渐渐成熟起来。 此刻,对着尤姐的那点伎俩,薛舒辰可丝毫不惧,话语犀利。 自强者天助之,自己不自重,可别指望旁人尊重你!薛舒辰眼含轻蔑地看着尤姐,这把她和薛家当做傻子了么,这才是真正的蠢人! 做梦!她自己的利益,一定会维护到底的! 尤姐被这样批驳,恼羞成怒,再不顾体统,大哭大闹起来,解下汗巾做出要上吊的样子,表示若是薛舒辰不肯答应,她就不活了! 周围下人见状,都有些慌了,虽然明白尤姐八成是装模作样的,但人命关天,谁也不敢不当一回事,纷纷上前来要阻拦。 “尤姑娘要死,那就请便吧!”随着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还是放心不下,悄悄跟来的薛淞和方氏走了进来。 238 薛家父亲109 薛淞怼尤三姐 薛淞大步走进花厅, 身姿挺拔,脸色冷凝,颇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他走到尤三姐面前, 冷冷地看着她,对想欺负自己女儿的人, 他可不会惯着的。 尤三姐被他的目光震慑住了,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同为官宦贵爵, 平日里与她厮混的贾珍、贾琏身上可没有这般让人觉得凛然庄严的感觉。 薛淞冷笑着给周围的下人下令道:“都别拦着她, 不用管!良言劝不住要死的鬼,若她真的执意寻死, 那就是她的命数如此, 咱们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么?” “可尤姑娘若是是想以死来威胁薛家呢, ”薛淞讥讽地望着尤三姐:“薛家是温良人家, 从不仗势欺人, 不惹事,但也绝对不怕事!” “当年忠义亲王兵变时, 本官挺身而出,组织起邻居、家人防卫,自制兵器,击退乱兵, 杀伤了好些人, 还因此得到朝廷的奖赏。”薛淞语气平淡地说道, 忽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尤姑娘,那时我是亲自动手杀过人的,姑娘这点伎俩可吓不倒我!” “来人, 去顺天府报官,就说有人妄图以尸讹诈朝廷命官,请他们派衙役上门来拿人!” 薛淞又转身淡淡地对尤三姐道:“尤姑娘大约不知朝廷律法,本官是官,你是民,讹诈官员,是触犯律法的罪行。若我坚持要追究,官府就必须要开堂审理,给薛家一个交待。姑娘这罪,虽说也不很大,但须知公堂森严冷酷,诸多刑罚,女子在公堂上,那是尊严丧尽的!之后,哪怕主审官从宽发落,不判你重罪,只把你□□个一年半载。但你即使只进了一日女牢,那名声也是全毁了!” “女牢中的黑暗,尤姑娘你知道么?女囚那就是狱卒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的!再泼辣刁蛮的妇人,进去了也得服服帖帖的。但或许尤姑娘觉得自己是女中豪杰,与众不同呢,也未可知,那尽可以去试一试!” “还有,或是主审官判处了姑娘答刑呢,尤姑娘不过是平民女子,按照律法,可不享受诰命妇人的优待,和男子一样,都要当众褪衣受刑,赤身**的,那就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薛淞语气淡然,看着尤三姐听了这话,脸色倏地发白,眼中露出惧色,但还梗着头,勉强做出一付倔强不服的神情来。薛淞此刻对尤三姐可不存丝毫的同情之意,都算计到自己女儿身上来了,他还要体谅她,给留什么情面呢,他又不是圣母! “薛大人,你仗着自己家的势力陷害无辜弱女子,当真以为自己会一手遮天么?”尤三姐咬牙含怒问道。 薛淞呵呵一笑:“尤姑娘是觉着自己有贾珍、贾琏可以依仗着,才有恃无恐,有此发问的么?” “尤姑娘,你觉得如今我薛家和贾家,哪家才是真正有前途,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薛淞气定神闲地给尤三姐剖析道:“这些年来,薛家一直远着贾家,何曾与之亲近过,贾家再是不悦,又能拿薛家怎么样?之前,政二夫人还欲与薛家联姻,被本官拒绝,也没敢因此翻脸。” “你姐姐不是做了贾琏外室么,可贾琏可敢在王熙凤面前说起此事,光明正大地把你姐姐接进荣国府做二房奶奶?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有妾室才是祖上延续下来的规矩,就是贾政这样古板的,也有两房姨娘伺候呢。为何贾琏能久无子嗣,身边还只有王熙凤一位正妻,贾家上下也对之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是因为今非昔比,贾家现在是依仗着王子腾的权势,才能维系着表面的风光,哪里还敢得罪王家!”薛淞嗤笑了一声:“但本官可不怕王子腾,薛家和王子胜断亲的事你不妨去打听打听!” “所以,尤姑娘觉着,贾珍和贾琏会为了你,选择和我薛家硬杠上?你们姐妹在他们心中是什么分量,莫非自己没数么?” “再有了,你是先去的柳家吧,以为柳湘莲是贾珍、贾琏这样的货色,放出些素日的手段来,就能勾引上?结果如何?其实,你不用那么费力,但凡柳湘莲表明了一句自己愿意的意思,薛家也不会阻止的。” —会立刻选择退婚,放弃这心志不坚定的女婿,薛淞在心中暗暗地道。如果柳湘莲像贾宝玉一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处处怜香惜玉,是不能给薛舒辰一个美满幸福的未来的! “可惜 ,柳湘莲自己就对尤姑娘敬而远之,压根不愿意理会,那有什么办法呢?姑娘有什么样的过去,自己心中莫非不清楚么,柳湘莲有些洁癖,对姑娘嫌弃得紧,他真的比不得贾琏那样大度能容的!” 薛淞这话犀利尖刻,他一向对人宽厚,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这样重的话,方氏、薛舒辰和闻讯赶来的孙氏听着都觉着有些吃惊,但她们并不觉得过分,心中反而暗自爽快。作为一个坚决维护女儿的父亲,薛淞在她们心中的形象越发光辉起来。 薛淞话里的鄙夷根本是不加掩饰的,尤三姐当着情敌的面丢了这样的脸,脸上火辣辣的,羞愤不已。 她忽然胸中涌出阵阵不平,一腔激愤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指着薛舒辰冷笑道:“是啊,我们这样的贫家女子,哪里比得上大家小姐金尊玉贵的,身后有有钱有势的父兄可依靠,从来不需为生计而折腰,也不会被逼迫着,没法清清白白的做人!薛大人你看不起我们姐妹,可若是你女儿和我倒个个儿,只怕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同是金玉一般的女儿家,不过是命好命蹇,才有了这天渊之别,薛姑娘才能轻易找到如意郎君,才能高高在上地看不起我们!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尤三姐看着明珠般熠熠生辉的薛舒辰,比较着各自的身世和处境,想起柳湘莲的对着薛舒辰的爱恋,心中的嫉妒再也压抑不住,咬牙说道,眼神中像淬了毒一般。 “尤姑娘,你这话可真有趣,你难道是无知稚童么,不知道是非对错,既然造了因,那结果不该自己受着么?休得攀扯旁人!”孙雅兰见尤三姐目光不善,挺身挡在薛舒辰前面,气愤地反驳道。 “尤姑娘,你若是被发卖摆布的奴婢或贱籍女子,归结为自己的命运蹇涩还说得过去。”薛淞道:“可据我所知,你虽是你母亲带来的前房儿女,但尤家也是官宦人家吧,不然你异父异母的大姐也不能嫁入宁国府。尤老爷虽然去世,也留下了一份家业,可供你母女三人过活,你大姐也不时会给你们些接济。这样的家境,虽不算多么富足,也不是穷困潦倒的吧?不过是身边是三四个下人伺候还是几十个下人伺候;是带普通金银首饰,还是名贵珠宝,身着华衣;是住朴素房子,还是华屋大宅子的区别而已!这样,也算是身不由自么?” “你们姐妹,被贾珍、贾琏兄弟亵玩,只能说是被他们的富贵荣华和纸醉金迷迷惑住了,难道他们用强逼迫了么?你们也是良民身份,他们好歹也要顾忌着亲戚身份,若是你们坚决不从,他们也未必想惹麻烦上身,他们身边哪里还少了女人?怎么从打听到的情形来看,你们姐妹并无反抗之意,还享受着他们给你们的优裕物质,得意洋洋地乐在其中呢?” “柳湘莲一直就在那里,你若久有悔改之意,为何不早早与之挑明了心意,要等到浪荡得倦了、累了,年纪大了,才思及要寻个归宿?你说自己倾心柳湘莲,这话你觉得能让别人相信?” “你嫉妒舒辰,可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这不是你沉沦的理由!”薛淞见尤三姐一付不服的样子,他继续道:“你时常来往贾家,那应该见过荣国府邢夫人的侄女吧。邢姑娘的家境比起你家来,可还要贫寒许多,父母是酒糟之人,也并无多少儿女心。但邢姑娘可是洁身自好,读书知礼,身处繁华之中,不改初心,因此贾家上下对她也是不敢小看的,一样都是美貌寒门女子,可贾家子弟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尤姑娘,对照着邢姑娘,你觉得自己很无辜么,自己的不幸都是命运不公?” “若是要怪,尤姑娘该怪的是贪慕富贵虚荣,不惜推自己女儿进火坑的老鸨母亲,恨拿自己当做玩物的贾家兄弟,也要恨意志不坚,被浮华迷了心志的自己吧!” 尤三姐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咬紧了双唇,脸色发白。 “尤姑娘,你请走吧,不要再来骚扰我们了。否则,不要怪薛家下狠手。舒辰是我女儿,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薛淞语气铿锵地道。 尤三姐失魂落魄地走了,方氏望着她踉跄而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她不会再生事端了吧?” “射人先射马!”薛淞回答:“尤三姐之所以敢上门闹事,无非依仗着贾家兄弟有势力,官府不会为难她。咱们便去警告他们一番,要他们好生管束,贾家人欺软怕硬,知道咱们不怕会撕破脸,自会约束尤三姐的。” 第二日,方氏便派了名精干的管事,以他们夫妻的名义,去了宁国府去见了贾珍和尤氏,毕竟,这才是名正言顺的姐姐、姐夫。 那管事便把尤三姐之事叙述了一遍,说话虽然客气,但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请他们管束好尤三姐。老爷看在尤三姐是他们亲戚的份上,此次就不计较了,再有下回,可不要怪薛家不给面子了!若到时尤三姐被送进公堂,嗯,料想,顺天府衙门也不能在老爷眼皮底下徇私枉法! 贾珍和尤氏大吃一惊,他们也想不到尤三姐胆子竟然那么大。薛家和柳湘莲的婚事已定,宫中皇后还给赏赐添了妆,你这样肆意胡为,不但丝毫不占理,还有和皇家作对之嫌疑。 他们哪里承担得了这罪名?薛家,他们也不愿意得罪啊! 陪着笑脸送走了管事,贾珍愤怒发狠了一番,命尤氏,立刻回一趟尤家,警告尤三姐,再敢作死,他就与尤家断绝关系,再不理会她们娘母子的死活! 尤老娘见贾珍真的动了肝火,也被吓住了,当着尤氏的面,大骂了尤三姐一顿,拍胸保证会看住尤三姐,这段时间,把她关在家中,不许她出门。等到薛舒辰和柳湘莲成了亲,她自然也就消停了,女婿只管放心,可不能因此和咱们生分了去! 另一边,柳湘莲自己去寻了贾琏说话。柳湘莲一向有些冷面冷心的,贾琏对他一直不敢像一般狐朋狗友那样相待,此时他的身份更是今非昔比,便有些小心翼翼的。 柳湘莲也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不想再见到到尤三姐来纠缠,否则...... 贾琏本就有些心虚,见势不妙,立刻很知趣地答允了下来。 之后,薛家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净。两家紧张忙碌地筹办婚事,在柳湘莲在兵部完成学习,得到东南将军麾下的参将授官后,他和薛舒辰顺利地举办了婚事,薛舒辰十里红妆,打扮得如仙女一般,嫁进了柳家门。 三日回门的时候,她和柳湘莲一同回到薛家拜见,两人都言笑晏晏,柔情蜜意的,站在一处,一个俊美轩昂,一个明艳照人,真是一对璧人,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婚后不久,柳湘莲便带着薛舒辰去东南上任了,薛家众人不舍地送别了他们。薛淞便再没有多理会尤家的事了,后来,他恍惚地听说了,尤二姐被王熙凤接进了荣国府,尤三姐因为之前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被母亲送回老家暂住,以避避风头。 她们的命运轨迹似乎变了,也似乎没变,就不知道结局如何了。不过,这与薛淞再无关系,薛淞漠然地想着。 薛家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薛淞与薛虬暗中让工匠试验着做那‘珍妮纺纱机’,在薛淞给出大致的指向后,已经大体上研制出来了。现在,在进行测试的阶段,薛淞准备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献上去,以取得最大的收获。 有一天,尤三姐又一次上门来了,她要见薛淞和方氏。这回,她打扮得甚是素净,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眼中却闪烁着精光,一洗往日的媚气和浪荡。 “薛大人,我姐姐死了!”尤三姐开口第一句话就说道。 239 薛家父亲110 薛家的反击 “哦。”薛淞对此并不觉得吃惊, 看来,尤二姐依旧没有逃脱原来的命运啊。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何况是一心想着要顶替了自己位置的人, 王熙凤可是心狠手辣得紧!不过, 这又与他们薛家何干呢? 薛淞和方氏对此兴趣乏乏,方氏更是直截了当地发问道:“尤姑娘, 你来此何干?”对着尤三姐, 她是完全没有好感的。 尤三姐咬了咬牙, 语气悲戚:“我姐姐是吞金而亡的, 她, 她是活活被王熙凤磋磨死的啊!”她低泣着诉说着经过。 尤三姐在老家时,尤二姐被王熙凤花言巧语地骗进了荣国府,从此,那就成了她案板上的肉了。尤二姐生性懦弱,被王熙凤派来的下人欺凌虐待,苦不堪言。贾琏又花心薄情, 得到了新欢秋桐, 便把她这个旧人就抛在了脑后。 在被请来的庸医一贴药打下了胎儿后, 尤二姐生无可恋, 最后吞金自尽, 贾家嫌弃尤二姐只是一个妾,灵柩也不准埋进贾家祖坟。 “那庸医是王熙凤那个毒妇找来的,本就是怀着恶意的,不然怎的连喜脉也诊不出来,就是存心要打下姐姐的胎儿。可恨那贾琏, 当日海誓山盟的,竟然压根不为我姐姐讨个公道,何其凉薄!”尤三姐恨恨地道。 “我回来后,也曾去贾家大闹了一场,要和王熙凤拼命,可贾家的下人一拥而上,赶走了我,我的衣服发钗都被她们扯落了。下次再去时,下人们连荣国府的大门也不准我进了。我去宁国府去找贾珍和大姐,他们也不肯出头为我姐姐做主。他们不敢得罪了王熙凤,道姐姐是自己寻死的,没法问罪。你说王熙凤害姐姐的子嗣,但那庸医如今也逃离了,哪里去找证据去?他们和贾琏都来劝说我,拿了一千两银子给我娘,想借此堵着我们的嘴。” “我娘,我娘哭了一场后,就灰了心,反劝我姐姐的死无凭无据的,自己寻死,即使去告官也问不了王熙凤的罪,咱们不能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她准备托贾珍给我在外地寻个好点的男人,说贾珍和大姐姐答应包了我的嫁妆,日后,她就跟着我离开京城,安生过活。劝我息事宁人!” “大姐姐也和我说,王熙凤心狠手辣,又有有权有势的叔叔撑腰,他们也奈何她不得,如果我执意和她对着干,说不得,我的性命也难保了!她让人打听过了,与我姐姐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张华,忽然就没了音讯,死活不知,她不想我也会有这遭遇。” “后来,我也想通了,我要有耐心,等着报这个仇!媒婆给我找了位要续弦的武将,他对我挺中意的,虽然听说了我的事情,但贪念我的美貌风情,也不如何在意,横竖武将也没那么多讲究。过几日,我和母亲就要收拾了行李,带着嫁妆离开京城了。” 望着薛淞夫妻向她投去的疑惑询问目光,尤三姐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薛大人,薛太太,求你们给我帮忙,不让我姐姐枉死!” “尤姑娘,你这真是异想天开。”薛淞不禁失笑:“薛家与你们姐妹有什么关系,珍大奶奶和你老娘都撒手不管了,我一个外人为何要为你出头?我不是包青天,也没那么义薄云天,你们这也只是内宅的厮杀搏斗,就是闹到官府,那也是没人理会的。做主母的磋磨妾室,没人会觉得那是正经的罪过,大户人家里,那是司空见惯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句话姑娘听说过么?你姐姐当初不也对准着王熙凤的正房位子去的么?既然如此,那就认赌服输吧。” “尤姑娘,前些日子,你还来我薛家闹事,尤姑娘这么快就忘记了?”薛淞对尤二姐并不很同情,更不能明白尤三姐的脑回路,这怎么着,也不能找上他吧? 莫非他长着一张普度众生的脸,薛淞心中吐槽着。 尤三姐默然了一瞬,随后缓缓地说出来理由。 尤二姐进了荣国府后,起先,在贾琏的宠爱下,也过了一段还算舒心的日子。一日,陪着贾琏饮酒吃饭,贾琏喝多了些。两人闲话家常时,谈起了尤三姐。 尤二姐为妹妹惋惜,但也觉着妹妹未免太冒失了些,而薛家也着实不留一些情面,贾家毕竟也是国公府,又是老亲,何必闹得如此? 贾琏已经醉意迷蒙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对着尤二姐说出了一个秘密。尤三姐想去纠缠柳湘莲时,他是大力鼓动的,一来柳湘莲要做武官了,如果尤三姐能打动了他,贾琏便可借着这层关系笼络着。柳湘莲是个有能为的人,又颇重情义,以后对他,对贾府都是一个助力,贾家需要有这样掌握实权的人来支持的; 其次,那也是他二婶娘王夫人的意思,王夫人要他设法给薛家施点绊子,虽然不能让薛家动筋动骨的,也尽量给他们弄些麻烦,让他们不痛快。 啊,二太太这是为什么,听说人家薛家也给她帮了大忙的?尤二姐有些不解地问,她心中也有些恼了,其中竟然有贾琏的手笔?妹妹好险没惹下祸来,也幸亏薛家还没做绝了,连累着她也被大姐埋怨了一番。 ‘谁说不是呢?’贾琏也觉得王夫人这样有些不地道了。他叹息着道出了原委。 原来,王夫人对薛家的拒婚一直心中暗恨,再想起以往他对王家的怠慢,与王子胜断亲,唆使着薛蟠、薛瑾萱对她疏远种种,那不满顿时就汇集在一起了。 虽然后来薛淞给帮了忙,但也没有送佛送到西。在王夫人看来,薛淞完全有能力为贾宝玉彻底解决问题的,只不过是口舌的争执,孙监丞说几句话的事情,却不肯尽力,是借此拿捏贾家。王夫人舍不得怪罪自己儿子,那只有把一切归责于薛淞了。 那日,忠安王妃过小生日,王夫人代表贾家带了厚礼来拜寿。王夫人对忠安王妃非常殷勤,贾元春在宫里还指望着甄贵太妃抬举照看呢。 席间夫人们补妆之时,忠安王妃向王夫人叹起自己的烦心事:三公子还没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三公子眼高于顶,要选择个绝色女子,又要出身高贵,满腹诗书,这可有些难办了。 自今上登基后,忠安王府的处境就尴尬起来了。那世族名门,朝廷高官,可不愿意趟这浑水,忠安王府也没这个势力能向这些人家逼婚,连甄贵太妃也不敢贸然为之的。 再说了,这些人家的女儿也未必是惊才绝艳的。真的四角俱全,人家不奔着更大的前程去么?泰安帝也有几个儿子未婚呢。 王夫人听着,不禁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了,有一个现成的人选:薛舒辰啊! 她思索了一下,便对忠安王妃说出了。一来,是为了给忠安王府卖个好;也是因为薛家的拒婚,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王夫人知道三公子虽然身份高贵,外面光鲜,但骄横**,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她心中暗自想道,薛家看不上她金玉一般的儿子,那你女儿嫁了这样的丈夫,可会后悔么? 这岂不是最合适的,薛家是伯爵,薛淞父子都是进士,薛淞做着四品官,门第和官职都不低,也是清贵人家了,还很富裕。更妙的是,薛家还不算最顶级的家族,不需忌惮太多,偏生薛淞还得到泰安帝的信任,和忠顺亲王交好。 这可谓是一箭双雕了,如果这婚事成了,也能膈应膈应泰安帝。忠安王妃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她打听了薛家女眷的行踪,在一场宴会上见到了薛舒辰。 光彩照人的薛舒辰让忠安王妃十分满意,后来三公子也很动心。本以为这事是十拿九稳了,岂料薛家竟然如此强硬,连泰安帝和忠顺亲王也表明了支持薛家的态度。 鸡飞蛋打,还丢了脸面,忠安王妃不免有些迁怒王夫人这始作俑者,言语中便流露出不满来,怨怪她出了个馊主意。 王夫人为了将功补过,挽回忠安王府,也就是甄贵太妃的好感,只得绞尽脑汁地去想办法。她把这任务交待给了贾琏。 贾琏也是苦思无策,他也奈何不了薛家啊!恰好,尤三姐要去纠缠柳湘莲,贾琏便顺水推舟地加以促成了。谁知,也未能如愿。 尤三姐命该如此,她就认命吧,自己也认怂了,已经回了二太太,那是实在没办法了。贾琏醉眼朦胧地道。 尤二姐暗暗心惊,过后也没和贾琏提起此事,贾琏酒醒后,也记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尤二姐遭受了王熙凤的磋磨,贾琏的移情冷落后,心中早已含怨。落了胎后,这怨恨更是达到了顶峰。她决意寻死,又不甘心让贾琏夫妻俩逍遥事外,于是便把这桩秘密告诉了自己从尤家带来的丫鬟,让她日后转告给尤三姐。 尤二姐还留下一封信给尤三姐,告诫她不要冒失,她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能是贾家的对手。如果尤三姐要想为她报仇,就要保重自己,可以把这桩事告诉给薛家。 尤二姐心中有个盘算,薛家如果知道王夫人的算计后,必会深恨贾家。即使一时找不到机会报复,终究会记在心里的。薛家,才有这个力量!她在地下耐心等着看贾家最后有什么下场! 尤二姐曾经听贾琏说起贾赦谋夺石呆子扇子一事,贾琏都觉着过分,说为几把扇子逼得人家家破人亡的,唉! 尤二姐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来。她是淫奔不才,但她平生良善,从未害过人,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老天不公啊! 薛家人听着尤三姐的话,是又惊又怒,但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们一家都是很讲伦理道德的人,看在那些微亲戚情分的份上,帮着求情让贾宝玉不被赶出国子监。这样的大忙,他们也没指望着贾家感激涕零,但就换来了这样的恩将仇报? 婚姻不成,那不是正常的事么?当年,不也有几家人看中了薛虬,薛家选择了孙家女儿,人家也没因此生气怀恨啊? 薛家端茶送客,并未给尤三姐任何答复。尤三姐也没有再纠缠,自姐姐死后,她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她如果逼迫,惹得薛家人反感,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薛淞和家人商议了一回,尤三姐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呢,或许是她为了报复才捏造的呢,对她的人品,薛家人也是信不过的。 薛淞不愿冤枉人,但如果王夫人真的做了这事,他也绝不会放过的。这太让人愤怒了,一位姑娘的终身幸福啊,险些就被葬送了,这何其恶毒! 薛淞想了想,便去找忠顺亲王求助。忠顺亲王如今掌管内务府,宫中的动静瞒不过他,甄贵太妃和忠安王妃商议时不会那么保密,在她们看来,那不算什么事儿。还有,忠顺亲王消息灵通,他自己就开了个戏园子,为了自己的娱乐,更是为了搜集京城里的各种秘密。 忠顺亲王答应了下来。过了些时日,他给了薛淞答复。 甄贵太妃在和宫人讲起贤德妃时,抱怨起贾家人不中用,起不了助力。她那母亲王氏也是个不靠谱的,先是冒冒失失地推荐了薛家姑娘,让华儿白欢喜了一场,丢了个大脸;后来又给自己撑面子,在媳妇面前说什么可以帮着教训一下薛家,给出一口气,那也是满嘴虚话。哼,以前老荣国公在世时,那是显赫得紧,现在,可是落魄了! 还有,也有几位贵妇人隐晦地透露出王夫人给忠安王妃拉纤保媒的事,如此看来,尤三姐说的话,不假。 知道了真相,薛家人都怒了,以怨报德,这太可恶了! “老爷,咱们不能饶过了那毒妇!”方氏恨得牙痒痒的,愤愤地对薛淞道。 薛淞脸色冷凝,他自认为虽不算十分的无私侠义,但对于红楼中人,能援手处,都给予了些帮助。自己的一番好意,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怎不让人心寒气愤。 既然如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夫人心中最看重的自然是贾宝玉,那薛家的报复就从贾宝玉下手吧。薛淞微微一笑,贾家由我得到的好处,都给我还回来吧! ...... 薛淞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孙监丞,孙监丞听了也是义愤填膺。薛舒辰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中,和自己的孙女儿也是差不太多的,怎么容忍她被人恶意坑害。 贾家人的人品更让他极为不齿。当初,他拿着老脸去给贾宝玉说情,也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的,不过是看在亲家和朋友的份上罢了,否则就凭贾家,他会理睬? 眼见贾宝玉一年考察之期将到,孙监丞去找了赵祭酒,请他不必顾忌着自己的面子,在做出处理时该如何就如何。 孙监丞事先了解了贾宝玉的情况,贾宝玉这一年中虽然不敢再乱议论,但对策论、经义始终兴趣乏乏,勉强应付着,诗文倒还别致,但也没有那么有才到让博士们对他特别另眼相看的地步,国子监里真是人才济济的,会写几首诗的多着呢! 本来,赵祭酒要看着孙监丞的面子,抬抬手,也就放过贾宝玉算了,但听孙监丞诉说了原委,赵祭酒也是拍案而起。 武勋们真是没有底线的无耻啊!赵祭酒满心都是厌恶,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庭,难怪贾宝玉竟然会诋毁圣贤,非议士人,果然是有传承的! 现在,他羽翼未丰,才没有显露本性。等到来日,他做出了卑劣之事来,岂不带累了国子监的清誉! 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赵祭酒立刻就默默做出了个决定。 ...... “什么,宝玉未通过国子监的考评,被赵祭酒除名了!”王夫人听着贾宝玉的长随李贵的禀报,顿时眼前一黑,手中的茶盏失手砸在地上。 240 薛家父亲111 薛瑾萱与王夫人决裂 这如一道霹雳般打在王夫人头上, 顿时把她打蒙了。贾宝玉被国子监除名,这不但丢脸,实际损失也很大, 当年贾政和贾珠也是因为在国子监里读书, 才得到秀才身份的。本以为以后贾宝玉可以借此再进一步的,即使不能, 也可以借此机会结交下不少人脉, 和许多官员叙一叙这同门关系。 贾政如果知道了这消息,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不会把宝玉打死吧?王夫人又气又急, 连忙叫人找来贾宝玉。她要问个明白,贾宝玉究竟又闯了什么祸? 贾宝玉被叫来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对着愤怒中的母亲, 呐呐地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安分守己的呀, 轻易不敢逃学, 硬着头皮去学那些自己压根不感兴趣的四书五经,还要应付博士们布置下来的功课, 连陪姐姐妹妹们的功夫都没有了。 他都这般努力了,眼见着考察期将近,赵祭酒却忽然说他的经义策论不过关,没达到他预定的标准, 不准备让他留在国子监了。贾宝玉觉得自己真是很委屈啊! 王夫人相信了贾宝玉的话, 心中恨得牙痒痒的, 这赵祭酒分明是存心针对宝玉的。这些文臣,最看不惯他们这些世袭武勋了! 但赵祭酒出身名门士族,地位尊崇, 不仅日渐没落的贾家奈何他不得,就是自己权势显赫的二哥,他也不会买账的,不然就不会那么对待宝玉了。 为今之计,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求助薛淞帮忙了。至于自己算计薛舒辰的事儿,王夫人选择性地遗忘了。 她并不以为薛家会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她是私下里和忠安王妃说的,而且是很聪明地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可没有公开拉媒保纤。 她盘算得很精明,这样,如果婚事成了,忠安王府当然会记着自己的功劳,必会有所回报的;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那和她的关系也不大的。 因此,王夫人命人备下了一份不菲的礼物,也顾不得递拜帖了,匆匆地带着周瑞家的又去了薛府,准备再和薛淞说道说道,必要他应允下为宝玉去活动求情才好。 不料,到了薛府,周瑞家的去通传,她们就被薛府的下人挡在了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边请她们留步,一边火速分了个人手进去禀告太太。 王夫人见状,脸色非常难看,心中却不禁咯噔了一下,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来。但是,她也没往旁的地方去想,只以为是宝玉的事情麻烦了,薛家不肯为之出头。 过了一会儿,只见薛府老管家从府里走出来,他板着脸,对着王夫人勉强地拱了拱手,冷声道:“贾太太,我家夫人不见客,太太请带着礼品回去吧!” 周瑞家的见老管家如此无礼,便代王夫人出头上前理论,总不能让主子受委屈吧。这就是要用着她的地方了,等会儿若是方氏问起来,王夫人自会训斥她一顿,装模作样地要惩罚她,她再叩头赔罪,这事就过去了,回去后王夫人自会奖赏她的。 “老管家,你这太无礼了吧,我家主子是来拜见你家太太的,怎么你就敢自作主张?”周瑞家的责问道。 “无礼?”老管家跟随薛家多年,与薛家人情分深厚,知道原委后,早已义愤填膺。得到了薛淞夫妻的吩咐,此刻他冷笑着道:“你家太太做了些什么,她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就是个没受过教化的民间婆子,也知道不能恩将仇报的道理呢。可惜老爷太太一片好心,生生被人践踏了。竟然想坑害了姑娘的终身,心也太狠毒了!” 老爷说薛家干脆借着这码事和贾、王两家彻底撕捋开来,最好让京城的官宦圈子里都知道,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得罪他们!老管家秉承这个意思,便毫不客气地高声叫嚷了起来。 “真是放肆!”王夫人涨红了脸,心中压不住惊惶之情,薛家知道了!薛家是怎么知道的?那,那宝玉的事就是薛家的报复? “这是个误会,咱们两家是老亲,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待我见见你家太太,与她细细解释!”王夫人定了定神,做出一付被冤枉的急切模样来,这话可不能传出去,她看见门口已经有闲人围上来看热闹了。 “呵呵,是与不是,贾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何必要我们敞开来说?”老管家冷笑着道:“闹开来,心虚着急的可不是薛家!” “不过,老爷夫人吩咐过了,薛家和贾家再不往来,咱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远远地避开就好!贾太太如果再想相求什么事,那就免开尊口了!” 说着,老管家一甩袖子,高呼道:“送客!”,便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径自往府中走了进去。 王夫人见府门口有些人聚拢过来,好奇地对着她指指点点地议论,气得脸色发白,口中厉声叱责了几句,也不敢再逗留下去,在周瑞家的搀扶之下,脚步虚浮地钻进了马车中,狼狈地离开了薛府。 路上,王夫人惊惶地想着心思,薛家怎么会知道的呢,这可怎么办?现在,已经不是宝玉能不能在国子监待下去的问题了,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她可没法在京城贵人圈里做人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能拿出来与人说的,谁会愿意自己的身边窝着一只白眼狼,不定什么时间就会被她咬一口呢?哪怕先前与她和贾家交好的人家,也会因此生出疏远警惕之心的。 可薛家必已经恨她入骨,如何肯帮她隐瞒真相?当然她是绝不肯认的,但终究会影响了她的名声啊。 王夫人很无力地发现,她对薛家可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二哥虽是权势显赫,文臣里他也伸不进去手。当然也不是没有能压住薛家的人,但那些人,王夫人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她是攀附不上的。 心中也不是没想过让贤德妃出面来施压,但这念头乍一浮现,很快王夫人自己就打消了。 一来泰安帝为人严肃,根本不允许后宫干政,皇后还给薛舒辰赏赐添妆了,这么做怕给贤德妃惹来麻烦;再说了,那进宫都是要按照日子的,最快也要到下个月,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有...... \去顾家,找我那外甥女去!王夫人急急地吩咐周瑞家的道。 “瑾萱啊,你可要帮帮姨妈和你宝兄弟啊,你叔叔婶婶可误会我了!”王夫人把这事改头换面地说给薛瑾萱听:“实在是忠安王妃自己听说了你舒辰堂妹的。她知道我与薛家有亲戚关系,便细细地问起我来。薛舒辰本就是那么出色,我也不敢蒙骗王妃啊,只好拣着略说了两句,谁人会说亲戚家孩子的坏话呢,是不是?谁知,王妃亲自去相看了,一眼对舒辰就中意得紧,才有了要逼婚的事情。” “如今,你叔父婶娘只以为是我使的坏,气怒之下,不但着亲家要把宝玉赶出国子监来报复,还欲宣扬说是我的罪过。姨妈可着实冤枉啊,薛家连门都不让我进,想解释都不成!瑾萱,不如你陪我一起去一趟薛府吧,给你婶婶说些好话!”王夫人殷殷地道。 薛瑾萱静静地看着王夫人,方氏已经把此事告诉她了,孰是孰非,她心中都有数的。忠安王府和薛家素无交往,忠安王妃如何会知道薛舒辰的呢,而贾家一直对忠安王府很是殷勤的。 王夫人求亲不成,这事薛瑾萱也是知道的。贤德妃、甄贵太妃,这不就是现成的原因么,呵呵,应该是一箭双雕,既在甄贵太妃那里卖了个好,也是报复了薛家对贾宝玉的看轻。 知道这桩事后,连丈夫都对王夫人厌恶得紧,这实在是小人行径。 两口子都为薛舒辰感到惋惜,在他们看来,柳湘莲虽然形貌出色,但毕竟根基单薄了些,以前的名声也不算太好,还是个武官,前途是比不上文臣的。而以薛舒辰的条件,她本可以嫁得要好上许多的。 太可惜了,顾进士也顿足叹道。如果一切正常,薛舒辰未来的夫婿必定是清贵门第,有人脉,有功名的士人。而薛舒辰和薛瑾萱情分深厚,和嫡亲姊妹也不差什么的,有这样的连襟,那也是一种助力啊! 这贾王氏着实害人啊!顾进士想着也恨起来了,嘱咐薛瑾萱要远着这位姨妈,不然哪天,说不得就害到了他们头上呢。再给金陵城的内兄、丈母娘去信说一说,提醒他们也不要上当! “姨妈,你这话和叔叔、婶婶说的可不一样啊,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了。”薛瑾萱淡淡地道:“两边都是我的亲戚,我也不好偏向哪一边的。” “瑾萱......” “不如这样,姨妈,”薛瑾萱打断王夫人的话,凝目直视着:“您是吃素拜菩萨的人,您只要对着菩萨郑重发个誓,说您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如果说了谎话,那么,就报应在宝玉身上吧,日后宝玉一生不能平安顺利,落魄潦倒!只要您肯立这个誓,我立刻去恳求叔叔婶婶,如何?” “举头三尺有神灵的,姨妈!”薛瑾萱语气中透着一股冷意。 “你,你怎么敢诅咒宝玉?”触动了逆鳞,王夫人霍地站起身来,对着薛瑾萱怒目而视。 “怎么了,姨妈为什么生气?您既然没这么做过,那说得再厉害,宝玉也是无碍的,何必担心!”薛瑾萱不禁冷笑起来:“莫非,您先前说的,都是骗我的?” 王夫人一时语塞,在薛瑾萱带着鄙夷的冷淡目光注视下,愤然道:“真是好家教,我必要告诉你的母亲,问一问是不是她教得女儿与娘家人这般绝情的!” 她转身就要离去,将要跨出屋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薛瑾萱不急不缓的声音:“不劳您费心,我会写信寄回金陵城的,也要让母亲和哥哥知道此事的是非曲直。母亲是薛家老太太,她定然会以薛家和我兄妹为重的,就像您一心只向着贾家和自己的儿女一样。以后,还请您不要再上门了,咱们客客气气地远着,就是最好的!” “你......!” 望着王夫人怒气冲冲而去的背影,薛瑾萱眼中波澜不惊。乘机与贾家疏远开来,也是件好事,毕竟薛家和顾家与贾家不是一路人了。 她讥讽一笑,还以为贾家还是昔日那赫赫扬扬的国公府么,以为有贤德妃撑腰就可以高枕无忧? 她与宋先生也时有来往,宫中的事情也有耳闻。被内监们任意拿捏的主子,还有什么体面权势可言? 不用说贤德妃只是一介不受宠的妃嫔,便是汉献帝这个皇帝,被曹操要挟着,也是朝不保夕的呢! 241 薛家父亲112 薛家与贾家的决裂…… 薛淞会给王夫人保守这个秘密吗?当然不会!但是, 他也没有刻意去传播。在官宦的圈层里,自有一套大家默认的行为规则,再说了, 何必闹出来刺激忠安王府? 但那天王夫人在薛府门前发生的那一幕却是被人看在眼中的,京城里闲人甚多, 无事时最津津乐道于那些贵人们的八卦, 以为日常消遣。没多久,这消息就被传扬开来了。 薛家与贾家也是老亲,虽文武有别, 但礼仪总要顾着的。这要多生气不和, 薛家才会堂而皇之地把荣国府当家的二太太拒之门外? 高门贵第, 和平头百姓会不同, 最讲究一个体面, 相处之际纵然笑里藏刀, 那也得保持着一个笑脸啊! 从那日老管家斥责王夫人的话语, 能听出似乎和薛家女儿的婚事有关啊? 脑子灵活的人便立刻联想到忠安王府的逼婚, 薛家女儿匆匆定下的婚事, 那可是低嫁啊, 哦,原来如此,大家心中都有了些数。 是王夫人在其中动了手脚了?是啊,她贾家已不复往日的兴盛,必是她想巴结忠安王府和甄贵太妃, 因此拿了别人家的女儿祭献呢! 略知道些内情的人心中听闻后不禁有几分心寒,薛家虽然与贾家没有从前亲近,毕竟也有一层亲戚关系在,而且, 薛淞也是帮过贾家的啊! 前脚你儿子刚刚受了人家的恩情,后脚你就去坑害人家的爱女,这也忒招人恨了了!纵然再与贾家交好的人家,也没法昧着良心为王夫人辩解了。 京城中的那些议论传到了贾政耳中,工部和他不对付的同僚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语气不善地问起他此事,他们和薛淞都是文臣,可谓同仇敌忾。 贾政自然是矢口否认,他义正词严地道,他的妻子平日里吃斋念佛,是个很慈悲宽厚的人,岂能做这样不义之事?必是小人们造谣诋毁。如果薛大人因此而产生误会,自己可以上门去向他解释的云云。 贾政确实不怎么相信王夫人会做下这等行径来,但旁人都这么说,他也有些心虚了,便提早从衙门里回到府中来见王夫人。这一询问,他险些晕了过去。 贾宝玉要被从国子监撵出来了?为什么,难道他最近又犯下了大错?贾政愤怒地追问道。 王夫人期期艾艾地说出了原因,当然也是隐瞒了许多真相的。 “老爷,妾身真的只是在忠安王妃提起薛家女儿时附和着夸赞了几句,王妃问话,妾身哪里能不回答呢?其余的,那都与妾身无关啊!谁知,薛家就因此而误会了,还生气报复到宝玉头上,竟然让他那亲家唆使着祭酒要赶宝玉出国子监。妾身知道后,立刻想去解释一番,谁知薛家竟然连门都不让妾身进去,只让一位管家出来对妾身折辱斥骂。”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帕子里抹眼泪:“妾身冤枉啊,这薛家如此不留情面,对贾家哪里有丝毫尊重?宝玉何其无辜,受此迁怒,这可怎么办呢?” 贾政一时也没有主张,他难以判定王夫人的话属不属实,至于自己要怎么做,也是不清楚的。他惶惶然地来到史夫人的院子里,向老母亲倾诉请教。 听着贾政的诉说,贾夫人长叹了一声。她可不是贾政这样的糊涂人,也明白儿媳的本性,此事的内情绝不是王夫人自己说的那般,只怕那传言是真实的! “你也不用太怨怪你太太!”史夫人神情寥落地劝说道:“她也是为了元春和家里着想,元春在宫里也不容易,少不得甄贵太妃的支持。若是当真能促成这门婚事,不但忠安王府会记着咱们的好,就是和薛家,也能亲近起来。只是,她行事不密,被薛家知晓了,这就麻烦了!” 贾政闻言顿时着急了,这下可怎么办呢,害的人家金贵的女儿下嫁给了一个武夫浪子,这个仇怨可结大了啊! “你太太那边是不行了,薛家可深恨着她呢,还是你上门去解释赔罪吧,多备些礼品,态度要恭谦些,若是不成......” 史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明白此事绝不容易。她心中感叹,贾家如今真是没有能撑起大局的人啊,王氏这办得什么事啊,半点手段都没有,还连累了宝玉,唉! 贾政精心挑选了一份风雅的礼物,准备以唾面自干的气度来应对薛家的责问。他自知此事是贾家理亏,薛家怎么怒责,他都应该受着的,只求薛淞能看在老亲的份上,给留一些情面,千万不要因此而断了几代人的交情,也不要坏了宝玉的前程。 但是,他一路都在设想该如何措辞,如何放低姿态,却没想到,他享受了与王夫人一样的待遇,薛家也把他拒之门外,他压根没有表演的机会! 依旧是薛府老管家出来,对着贾政,他比对王夫人要客气一些,但态度还是坚定的。 老管家请贾政回去,他家老爷太太不见客。 王夫人恩将仇报的行为太恶劣,险些被她毁了的是他家姑娘的一生幸福!这绝对不仅仅是几句赔礼,几件礼物就能弥补的! 为人父母者,对坑害自己子女的人或事,是绝不能容忍的,如龙之逆鳞,触碰不得的!老爷说了,任何人拿一时糊涂,过之则改,不要因此坏了老亲情分,以和为贵这样的话来劝说,他都不会理会的。在他心中,儿女比起什么都要重要! 君子绝交,不发恶言,也请贾大人不要去衙门或者其他地方去寻他说话了。否则,大庭广众之下,弄得场面难堪,让贾大人下不了台就不好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贾政无言以对,也要面子的,只得面红耳赤地回去了。回家后便把王夫人大骂了一顿,哀叹自己娶妻不贤,败家祸夫。 史夫人见薛家这般决绝,心中也有些慌乱了。眼见贾宝玉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被赶出国子监了,她心中生出一个计较。 这个月就是史夫人的八十大寿,贾家为了孝义,为了体面,也要大肆操办一番,到时各位公主王妃、诰命贵妇都要来给她拜寿,还有不少勋贵官员也要前来道贺,宫中说不定也会有所表示。那场面,是极隆重的。 她是年高尊贵的荣国公夫人,算起来那也是薛淞的老长辈了,合该被尊重。到时,自己降尊纡贵地当众向薛家说几句抱歉的话,表示要与薛家解开误会,大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不能就这样断开,先人们也会为之痛心的...... 自己这样的身份,做得如此诚恳了,如果薛家还执意不肯和解,那看在众人眼中,就显得很失礼了。 毕竟,薛家也不方便当众说明白实情吧,不然那岂不是明晃晃地表现出嫌弃忠安王府? 这不但会激怒忠安王府,也会让宫中的太上皇不快的,三公子是太上皇的孙子啊,可是能让人轻视挑剔的?再是清贵文臣,也越不过皇家威严去啊! 这寿宴帖子该找谁送去呢,史夫人又犯了难。 本来可以用一个体面的管事就可以的,但现在可只能让做主子的亲自去送,才能显示出诚意来。 王夫人自然是不成的,而邢夫人不上台面,王熙凤倒是八面玲珑的,偏生和薛家又有过节,唉! 最后,还是东府的尤氏奉命去送帖子了。尤氏也从贾琏那里知道了王夫人的所为,心中也是在打鼓,此差事不好办啊! 想了一想,尤氏便先去了顾府送帖子,如果能说通薛瑾萱,事情就好办了些。 尤氏态度温和,言辞得体,薛瑾萱知道些贾家的内情,对尤氏微微有些同情,但只含混着没有立刻应下来。她要与叔叔婶婶保持一致,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主意。 尤氏也明其意,倒不勉强,便放下帖子,随即去了薛府。 方氏倒是没把尤氏拒之门外,但接待她时也是神色淡淡的,留下了帖子,但并没给个准话儿。 尤氏不敢问,也不想问,就这样回去给史夫人交差了,这本不是她东府的事,何苦要拉着她平白地去丢脸赔笑呢,她心中本就不愿意呢。王家的女人,从来都高高在上的,王熙凤磋磨死尤二姐时,可丝毫没给她面子,王夫人也装聋作哑的,这些,她都记在心里呢! 贾家以为薛家愿意接受了自己递出的橄榄枝,此事便容易了结了,史夫人命鸳鸯翻了翻自己的老底,找出了慧纹、和田白玉冠、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屏风、金丝玉带等各种极珍奇的物品来,准备大大地破费一番,显示贾家的诚意,以此来换取薛家的原谅,抹平了这码事。 谁知在史夫人寿辰的前两日,薛家却忽然派人来告诉,因薛淞父母托梦,薛家要为去世的老太爷、老夫人在京城最大的法华寺办一场法事,那是高僧测算定下的日期,更改不得,和史夫人的寿辰却是相冲了。 薛家那自然要以薛老太爷和薛老夫人为重,因此就不能来参加贾老太君的寿宴了,老夫人一定会见谅的吧? 哦,薛瑾萱也要随着他们一起为祖父母祈福祭拜,也不能来了。 史夫人听着这话,只觉着额头青筋都在跳,再抬眼看那来的薛家管事一付施施然的模样,嘴上告个罪,却连寿礼也不奉上一件,这种态度,越发让史夫人心头火起。 但又能怎样呢,贾家挑剔不了薛家的错来。人家这样做,旁人还要称赞一句‘孝心可嘉’呢! 薛家,是真真实实要与贾家决裂了! 一个多月后,贾宝玉黯然地从国子监退学回家,赵祭酒好歹还给他留了个面子,让他自己走人,而不是直接公开开除。 贾家和薛家的纠葛在京城的贵族圈子中也不成秘密了,薛家是从金陵城来的,不比贾家在京城里待了多年,亲朋众多。 虽然此事是贾家办得不太地道,但还是有人觉得薛家未免太狠厉了些,王夫人是多嘴惹事,但那不是没成功么,至于做得那么绝么? 贾家毕竟是钟鸣鼎食之家,国公府曾何等显赫,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啊!就是看在自家大嫂的份上,那也该略松松手才是啊! 薛淞听着管家的禀告,冷冷一笑。真是刀不扎在自家身上不知道疼啊! 他还会做得更绝呢!贾家,在大厦倾覆之际,原本他还会因悲悯书中人物,或许会援手一二的,现在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242 薛家父亲113 薛淞为家人做安排…… 可惜了, 如果贾宝玉能从国子监顺利毕业,那他好歹就能有了个秀才功名。日后贾家败落时,也能多些出路, 至少能养活自己。’薛淞收到消息后, 默默地想着,但他心中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愧疚。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 贾宝玉既然锦衣玉食地享受了家族的好处,那么,也自然要承受家族给他带来的磨难, 命运是公平的! 薛淞忽然想起一事如果, 他没有记错, 史夫人的八十寿辰是贾家最后一抹华彩了。之后, 贾家就止不住颓败之势, 直到走向大厦倾覆的一日。 贾家最后的结局是个迷, 或许这秘密永远留在了曹雪芹遗失的书稿里了, 但无论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 还是‘兰桂齐芳, 家道复初’,贾家都注定了要熬过一段非常艰苦而充满恐怖和命运未知的日子。 顾进士和薛虬是同年, 他们的三年观政之期将满, 很快就要面临着授官的问题了,这是人生重大的关口。 薛虬自然是留在京城, 去处嘛,工部尚书都已经把他预定下了;顾进士却还有些举棋不定, 京官体面清贵,前程或许更有望,外放却很实惠, 还能比京官在品级上更升一级,各有千秋。他和薛瑾萱也在反复衡量,在犹豫之中。 薛淞叫来顾进士和薛瑾萱,细细地给他们分析其中的利弊。他索性摊开来与他们说了,只说了一桩,让他们思量。 薛淞道,皇上的根基已经渐渐稳固,太上皇却是年老体衰,两人权力呈逆转之势。偏生太上皇人老糊涂了,不甘心退居养老,放松手中的权势,与皇上暗自较劲起来。 太上皇依仗着孝道和原来的根底,但羽翼丰满了的皇上并不会任他操纵。那些支持太上皇的心腹,特别是老武勋们,比如一门两公,曾经是武勋之首的贾家,便是皇上的心中刺。 据他预测,皇上终究要对武勋们下手的,到了那一日,贾家必不能逃过的。贾家多年来积累下许多不轨之事:交通外官,持强凌弱,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等等,这些在高官贵第中也不是稀有的,如果皇上不计较,那就无关痛痒;若皇上有意收拾谁,那就是可以让家族倾覆的大罪。 还有一层,贾家与甄家和甄贵太妃走得太近,一时也是难以撇清,贾家也不能撇清,这是皇上绝不能容忍下的!贾家在宫中虽有贤德妃,但她并不得宠,自己都未必能保全的,更加不能庇护贾家。 如果到了那一日,贾家被朝廷问罪,甚至是抄家入狱,你们将如何自处? 顾进士和薛瑾萱被一提醒,顿时心中一凛。他们先前可还没往这方向去想。他们纵然知道贾家是没什么大前程的,但偌大家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会是慢慢地衰败下去,怎么的也能再苟延残喘个二三十年吧? 但两人看着薛淞一付很肯定的样子,心中是惊疑不定。薛淞得皇上信任,与忠顺亲王也关系不错,难道他得到了什么消息? “叔叔,你这消息......”——可靠吗,从哪里来的?薛瑾萱欲言又止。 \这你不必问了,你们只需考虑一下,如果当真会出现这种情形,你们将如此处置便是。”薛淞语气轻描淡写,却也显得神秘莫测。 顾进士和薛瑾萱见状,已经不再怀疑,心头沉重。回到家后,两人商议了许久。 贾家人的德性,他们已经很清楚了,贪婪无义,而且无能,是个累赘的亲戚,有害无益。 贾家如果抄家下狱,薛瑾萱毕竟和王夫人、王熙凤有亲戚关系,置之不理吧,那定然会被人指责为薄情寡义,金陵城的薛太太也会要求女儿女婿援手的。薛瑾萱也不愿因此与母亲起争执,让母亲难过。 可他们哪里有这能力去搭救贾家出生天?顾进士仕途刚刚起步,在京城里不过是微末小官,哪有多少人脉资源去帮着打点?就是有,他也不敢不愿为了贾家去冒险,去求人啊,凭什么呢? 顾进士对贾家没有好感,自己又是文官,现在的贾家他都不想沾惹,何况那获罪的贾家?他们夫妻,从来也没沾过贾家一点好处的,问心无愧! 就算朝廷对贾家网开一面,贾家侥幸能免了流放坐监之苦,但家世败落那是一定的了,家中财产必难以保全。京城多少人家祖上也是钟鸣鼎食的,后代子孙沦为平头百姓,衣食难济的也多了去了!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古往今来,在华夏大地上,一直能保持富贵不衰的只有山东的圣人孔家了。 届时,贾家一大家人将如何生活,由奢入俭难啊!贾家的子弟中没有能成器的。王夫人别的人不管,但绝不肯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委屈的。 老亲中,贾家、王家、史家,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贾家落到那种田地,王家和史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唯一独善其身的只有薛家。 贾家人是不敢去招惹薛淞的,金陵城又是千里之遥,那么他们能盯上的只有自己一家了! 想到往后日子要经受贾家人不断地骚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失去了权势、财富,沦落到尘土里的人,更加是不会顾忌着脸面和尊严的。这一眼都望不见尽头的前景,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顾进士和薛瑾萱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 外放,必须外放,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薛瑾萱夫妻俩专程又去了一趟薛府,把自己的决定告知薛淞,并请薛淞帮忙。 薛淞听后,不禁松了口气。很好,防患于未然,日后,薛瑾萱不会受贾家的拖累和绑架了。 他这样的做法,或许冷漠无情,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能负担旁人的命运呢?他要维护的只能是自己在意的人。 顾进士观政时表现还不错,顺利通过了吏部的评判。薛淞和顾家也为了他疏通了些关系。在授官时,顾进士得到京口(今镇江)下面一个大县的县令官职,正六品,不日就要去上任。 县令的官职虽不算很高,但江南乃富庶繁华之地,在那做官轻省且非常实惠,是个好职位,顾进士很高兴。 薛瑾萱更加满意,京口与金陵城距离甚近,坐上船,半日不到的路程,回娘家很是方便。薛蟠和王秀云听说后,也为之欢喜。 薛舒辰婚事的曲折,薛蟠已经知道了原委。他也非常愤慨,对王夫人和贾家越发厌恶,王秀云也不敢为之辩解。京城之行,她心中对娘家的兄姐情分也确实淡了些。她很快也不去想了,只一心盼着与分别了好几年的女儿相见,思量着给她准备各种吃穿用品。 还有,薛蟠挑剔了许久,终于对一位姑娘中意了。 那是一位现在已经致仕了的知府家的女儿,识字,会管账,人也美貌能干,性情爽利,薛蟠被安排相看时一眼就看中了。 如果是从前的薛家,官家小姐是不愿嫁过去的,但现在那知府思量之后,便答应下了婚事。薛家近来也是为了准备婚事而忙得不行,劳累而快乐。 京城里的薛家也迎来了一桩喜事。薛淞和薛虬父子经过苦心钻研,指导着工匠多次试验,终于研制出来一种新式的纺纱机。 这纺纱机设计机巧,但制造难度并不高,操作起来也并不比以前的纺织机难,但比旧式纺织机纺纱的速度要增快了几倍,这都是经过织工现场验证过的。 可想而知,这纺织机一旦问世,能大大提高生产力,造福百姓,旧式纺织机将渐渐淘汰。如果薛家自己悄悄地自己生产,会给薛家带来很丰厚的收益。 但薛家并没有这么做。薛淞想得很清楚,这织机就是历史上的珍妮纺织机,只胜在创造灵感,制造上并没有多少难度,有经验的工匠能很快仿制出来的。 没有技术壁垒,在没有专利保护的古代,以薛家的力量,可保护不了自己的利益。因此在朝廷授官之前,薛淞便把这新式纺织机,连同制造方法一起献给了朝廷,慷慨地表示任由朝廷安排。工部官员现场测试后,发现薛家所言不虚,立刻把这结果上报给泰安帝。 泰安帝很注重民生,闻讯很是高兴。这意味着一名织工能在相同的时间里干出以前几倍的活计,百姓会因此而受益匪浅,是好事啊; 而且,薛淞还道,既然这是他奉献给朝廷的,那制造纺织机就应该让朝廷得利,不许他人窃取才是。他建议朝廷下令,这织机只准许工部的工坊制造,考虑到工部的工坊生产力不足,也可以收取费用,把这制造权发给各地的商家,准许在他们的工坊里制造,朝廷则负责监管质量。 他还贴心地表示,内务府也应该与工部进行合作,享受同样的权利。额,这可是关系到皇上私库的进益,掌管内务府的忠顺亲王对此是大加赞同。 于公于私,泰安帝都觉得薛家父子的行为无私仁厚,利国利民,让人感动。 忠顺亲王也为了薛家说好话,泰安帝越发觉得该给予薛家奖赏,以酬其功,也好向众人表示对忠心有能力的臣子,朝廷是不会亏待的。 薛淞已经是伯爵了,侯爵便是超品爵位,泰安帝不准备轻授。他与忠顺商议了一番,薛淞在户部郎中的职位上也做了不少年,政绩一向不错。户部一位侍郎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到时就让薛淞当户部侍郎吧,他是胜任这个官职的。 不过,那也要等个一年半载的,眼下,朝廷的恩惠先就施在薛虬身上吧。这新式纺织机本就是以他们父子的名义一同献上的,无论谁功大功小,肉都是烂在一口锅里的。哪怕是薛淞的用意是提携儿子,这也是一片父母之心啊! 薛虬是三甲进士,按例进入工部后,应该先从主事做起,泰安帝大笔一挥,颁下旨意,大大表彰了薛家父子一番,奖赏了薛家不少金银财物、还有两处田庄,宫中皇后也特地给方氏发下了赏赐。 另外,薛虬授官,被派往工部,人尽其才,一开始的官职便是员外郎。这是对薛家献上织机的奖励,也是对其能力的肯定,旁人也只能是啧啧称羡。 薛虬正式来工部上任的那一日,有一人在远处地默默地注视着。 那青年之前就在工部观政过,此刻正与熟人谈笑风生,神采飞扬。 贾政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勋贵出身,没有功名,因恩荫而得官,众人对他都是一付客气而冷淡的态度,他从来不能融入到同僚之中。 自己勤恳熬了半世,也不过才堪堪混到员外郎的官位,与薛虬齐平,这让他情何以堪?想起曾经显赫一时的贾家,如今落魄之势无从挽救,自己膝下两个儿子都浑浑噩噩地,完全不能支撑起家业,与眼前的青年不可同日而语。 贾政疲惫地阖上双目,唯有黯然叹息! 薛家的日子平静而温馨,一晃大半年就过去。 薛虬在工部如鱼得水,与同僚相处得甚好; 薛舒辰也寄了信来,她挺适应东南的生活,那里的风俗也不像京城那么规矩严格,柳湘莲对她极好,给了她爱护和自由,没有公婆拘束,物质也很丰足,她觉着和做姑娘时一样自在。信中还报了喜讯,她有了身孕。这封信来之前,恰巧孙雅兰也怀上了。 双喜临门,方氏高兴地打点出了两份补品、衣物等,催着让人送一份到东南去。 这时,宫中传来一个消息,太上皇中风卧床,不能说话了。 243 薛家父亲114 清算甄家 这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一般, 撕开了朝廷和内宫大变的惊涛骇浪。 太上皇锦衣玉食,享受着天下最好的医疗和生活条件,退位后, 又不用劳心劳神了,尽可以安心修养。而且, 他又不是到了真正油尽灯枯的年纪,太医都要按时请平安脉的,骤然中风, 严重到病卧在床, 不能言语, 这可是极震动的大事,朝廷和宗人府都不能等闲视之! 首先要追究的自然是太医院和大明宫伺候太上皇宫人们的责任。 为表对太上皇的尊重,大明宫一向是地位超然的, 并不在皇后的管辖之下。太上皇的衣食住行,各种事务, 都是甄贵太妃一手管着,太上皇的用度也远超过泰安帝。 以前忠顺亲王还为此愤愤不平过, 但现在, 他却很感庆幸,这样一来,便可以把他们兄弟俩完好地摘出来了。 太医院那是失职的大罪,专门负责太上皇的几位御医都逃不过,眼见着要被送去诏狱问罪, 并连累家人, 再也顾不得了,都纷纷开口揭开内幕。 太上皇晚年笃信道术,开始只是召了些道士前去大明宫**论道。慢慢的, 便禁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走上了许多帝王炼丹服药的老路。 起初,道士们炼制的丹药疗效显著,太上皇服用之后,觉着精神焕发,身体也康健了许多,极为高兴,重赏了道士们,对引荐了那些道士,为他立下了功劳的甄贵太妃更是大加赞扬,赏赐无数。 身体会产生了抗药性的 。慢慢的,这丹药也不那么管用了。道士们为了赢得太上皇的宠信和赏赐,便偷偷地一再加大了药量。 最后,终于越过了警戒线,太上皇的身体一朝崩塌,步上了那些沉溺于炼丹服药前辈皇帝的后尘。 御医们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责,还招认,他们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太上皇,要保养身体,适宜细水长流地进行药补食疗,丹药乃金石之物,服用多了,必会危害身体,不可饮鸩止渴,贪一时之好! 无奈,太上皇不听啊,那些道士走的是甄贵太妃的门路,他们太医院哪里能抗衡得过? 据理力争的洪老医官也因此得罪了甄贵太妃,被逼着提前告老还乡,众人见德高望重的洪老医官都落到如此结局,都噤若寒蝉,再不敢进言了。 毕竟,太上皇又不是自家老父亲,没必要为他牵肠挂肚地忧心。再说了,那不是甄贵太妃做主的么,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呢!想来,皇上也未必不愿见此情形的,呵呵! 事关皇家秘闻,泰安帝立即命令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太上皇身体欠安,在大明宫静养。而后秘密锁拿那些炼丹的道士,在宗人府的见证下,命太医院检验了那些丹药,确认是对身体有害的。 这就足够了,无论太上皇是身体本就命该如此也罢,耽于声色引发的也好,泰安帝理所当然地把这口黑锅盖在甄贵太妃身上。 但为了皇家名声着想,更重要的是担心太上皇恢复过来后不好交代,泰安帝只让人暂且软禁了甄贵太妃,阻隔了她与外界的联络,又传出话去,道太上皇要闭门静养,由甄贵太妃伺候在侧,旁人不得擅自惊扰。 宗人府也默认了泰安帝的安排。之后 ,各位王爷进宫来探望,也只能是在内侍们的监视下,略看了看,叩几个头,表一表对太上皇的孝心便罢了。日子久了,众人见太上皇一直还是这样情形,不见好转,也就逐渐心淡了,再殷勤孝敬,太上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还跑什么? 忠安王夫妻也进宫探望过,但在泰安帝安排下的重重监视下,甄贵太妃也寻不到机会和她们说明白真相。大明宫都换了一拨人手,她的心腹都被换了个彻底。再说,她也自知自己脱不开干系,不敢再惹怒了泰安帝,只能盼着太上皇恢复过来,她才能化险为夷。否则,泰安帝要问她的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样的大罪,别说她只是个太妃,就是太上皇后,也是担不起的! 所以,甄贵太妃伺候太上皇是万分的诚心殷勤,每日里虔诚祈祷太上皇早日恢复过来。但她却不知,泰安帝不久便问了太医令,太上皇恢复的希望很渺茫。当然,泰安帝也让他竭力效命,呃,要怎么让这希望变得更加渺茫些,当然,要不着痕迹的! 但山雨欲来风满楼,太上皇这一病倒,许多人顿时失去了依靠。众人也很敏锐地想到,万一太上皇有个好歹,那甄贵太妃就再无往日的尊荣和靠山了。 那么,在江南显赫了很多年的甄家,可就要有麻烦了! 这一世,希望贾家没有利欲熏心,帮着私藏甄家送出的家财吧,那样,贾家就又多了一层罪!薛淞见着朝堂的变故,心中默默地想道。 事态就如书中所写的一般发展。太上皇病倒的几个月后,朝堂上就有人开始弹劾甄家在江南称霸一方,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种种贪赃枉法之举,人神并愤,大家都很识时务,附议的臣子越来越多。 泰安帝立即采纳了朝臣的建议,委派忠顺亲王暨刑部、户部的一些官员去江南详查,薛淞也因其算术能力出色,通晓实务,被纳进了这查案团之中。 忠顺亲王暗示,这是特地给他的机会,有此功劳,日后他接替户部侍郎便是顺理成章的了,这也是泰安帝对他献上新式纺织机的酬谢。 薛淞自然是领了这好意,收拾了行装,很快便和忠顺亲王一行人南下。一到金陵城,薛淞立刻派了心腹小厮去金陵薛府悄悄地找来薛蟠相见。 薛淞给薛蟠细细讲述了朝中的情形和他此行的任务,断言甄家是逃不过这一劫的,甄家土崩瓦解是注定了的。 他严厉提醒薛蟠,甄家必不会甘心坐以待毙,会想尽办法地来为家族寻活路的,薛家切切不可和甄家沾上关系,尤其不可私下接受甄家转移的财物!无论甄家如何威胁利诱,卖惨哭诉,拿着老亲情义来说事,都不能松口! 薛淞警告薛蟠,他已经透露了内幕,薛蟠一定要谨慎从事。否则,惹出大祸来,那只有自己担着了!泰安帝对甄家是怀恨已久,下手绝不容情的,任何明里暗里的援手之人,都会被清算的。这泄密之举,他已经违背了法度,薛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薛蟠见叔叔态度如此郑重,心中也是一凛,感谢了薛淞之后,也不敢逗留,唯恐被其他人发现,带累了叔叔。回到家中,立刻叫来管家们,严厉吩咐下去,以后若甄家有人上门,都推说家主不在家,不用通报,他是不见甄家人的。 那只怕甄家人会千方百计地想法去找老太太的,管事担忧地问道。 薛蟠脑子一转,想了个法子哄母亲。他跑去找王秀云,说父亲托梦给他,道薛家现有一劫,恐于他生命有碍,说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王秀云一听,顿时慌了手脚。 见王秀云信以为真,薛蟠又继续演戏,说父亲欲搭救他,说若是想要化解,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他至亲之人足不出户,在家中佛堂里认真为他吃斋念‘米佛’,虔诚礼拜,便可化解。 薛蟠怕母亲不信,又补上一句,说他请教了栖霞寺的高僧的,人家也是这么说,还因为王秀云不识字,说可有念‘米佛’,虔心到了,那也是一样的。 事关儿子安危,王秀云怎么能不信呢?薛蟠的至亲之人,那不就是她么? 王秀云立刻让下人把佛堂旁的厢房收拾干净,带着贴身丫鬟住了进去,每日里念经祈祷 ,连院门都不出,茶饭用品等都让下人送进去。 薛蟠又把那院子里的下人们敲打了一番,不许她们拿着外面的事情来惊扰了老太太,等到功德圆满,每人赏三个月月钱。 可若是有人被银子迷了眼,传递了不该传递的消息,那就得想想自己有没有命花这银子了!他必会把她一家老小都卖到矿上去做苦工! 下人们都被惊吓住了,纷纷表示,绝不敢行背主之举,不让外头意思消息传进来。 忠顺亲王一行来者不善,甄家也心生警惕,一面让甄家太太带着两位嫡女进京去给甄贵太妃请安,也是向诸位老亲们求援。 忠顺亲王带来的都是精兵强将,秉承了泰安帝的旨意,对甄家态度非常严厉,里里外外进行了彻查。很快,就查出了甄家许多罪状。 金陵城在观望的人见这情形不对,又听说京城传来的消息,太上皇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态度就渐渐转变了,出面检举揭发甄家罪状的越来越多。 甄家急得团团转,欲拿出重金来赎罪,无奈忠顺亲王就是想一举置甄家于死地的,哪里会被金帛财物打动。带来的都是自己的班底,也不会受甄家的收买。 那些京城来的官员,甄家都没什么交情,他们盯上了薛家。薛淞是在金陵城出身的,甄家对薛家好歹还是有旧的。此刻,甄家的主子们只恨二十几年前,薛家还未发达之际,他们不怎么看得上薛家,与之交情平淡,来往很少。 昔日爱理不理的人,如今却是高攀不起了! 薛淞自然不会理会贴上来叙旧攀亲的甄家。甄家见薛淞这边油盐不进,便思索着从金陵薛家入手。 甄家的大奶奶带着厚礼上门去相求。谁知,薛府的下人道,家主在外检查铺子,这几个月都不在家; 老太太?老太太倒是在家,但老太太被老太爷托梦,经高僧点拨,发了宏愿,要闭门为薛家祈福,不能与外人见面。请甄大奶奶见谅! 甄家来了好几回,都铩羽而归,心中对薛家见死不救极为怨恨。他们自忖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泰安帝要拿他们开刀了! 家里商量了之后,便偷偷地把贵重的金银细软分为几份,分别给来往密切的老亲们送去,指望老亲们帮着甄家私下里收藏起来。若是能侥幸平安,那再取回就是,当然,这厚礼也是要奉上的; 可若是不幸败落了,那也是家中活命谋生的资本。此刻,甄家还存着侥幸之心,没料到甄家会落到那么凄惨的下场。 甄家的举动难道忠顺亲王不知道么?当然知道,他派出大量的人手秘密监视着甄家的动静呢。 他在暗,甄家在明,甄家转移财产,自以为做得秘密,却逃不过忠顺亲王布下的天罗地网。 “甚好,这下,便可乘机把与甄家勾结的人家一网打尽了!”忠顺亲王悠闲地端起茶盏笑着对众人道:“私藏犯官偷藏的财物,这可是对抗朝廷的大罪,明正典刑都是有理由的!” 贾家!薛淞心中暗叹一声,但他可没能力挽救他们。他对薛家的提醒,也是禀告过忠顺亲王,过了明路的。忠顺亲王可以默许薛淞提醒薛家,但贾家可是在劫难逃的! 薛淞不敢去触碰泰安帝的底线,何况,贾家会相信他吗?薛淞苦笑了一声,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这出悲剧的落幕! 和他一样有先见之明的还有薛瑾萱。薛蟠到了京口,把这情形告诉了薛瑾萱。薛瑾萱仔细听了薛淞嘱咐的话语,再联想到甄家太太亲身上京,便猜想贾家只怕就会牵扯到这事端之中了。 薛家救不了贾家,但薛瑾萱也不忍完全置之不理,贾家姑娘还是不错的。她和薛蟠拿出三千两银子,准备交给薛淞,托付他,万一贾家姑娘们沦落不堪之地,请援手救一救。 244 薛家父亲115 甄家崩塌 忠顺亲王在江南不惜余力地搜集甄家的罪状, 随着越来越详尽的材料呈交上来,朝堂内外都大为震动。这些,要问罪甄家是足够的了,换了是其他的人家, 抄家灭族都不算严厉的!但甄家...... 许多人想到尚在世的太上皇乳母甄老太君, 太上皇自幼受她抚育长大, 对她非常礼遇濡慕, 比照着亲生母亲也差不太多了;宫中的甄贵太妃, 受宠多年, 还有忠安亲王,看在宠妃爱子份上,太上皇也不会容许他们的母家倾覆的! 况且,大家心中都明白, 甄家那是太上皇的心腹, 明里暗里地为太上皇做了不少事情的。 如果太上皇还安康, 绝对不允许皇上对付甄家的!朝臣们一时都有些踌躇起来, 内宫严守太上皇病倒的机密,朝臣们并不太清楚详情。他们许多人在太上皇当政下效命了多年, 太上皇为在史书上留下个仁厚的好名声, 对待臣子十分宽容,他们内心中并不像做得太过分, 这样未免显得有些忘恩负义了, 有失朝臣气节。 因此,有些老臣和宗室也进谏劝说泰安帝, 看在太上皇的情面上,不妨对甄家网开一面,惩罚是要的, 但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但很快,这种情况就被扭转过来了。 泰安帝早已预料到了朝臣会有的反应,他不着声色地让人悄悄透露出太上皇的真实病情,还有,是为何骤然而病的隐秘。 众人觉得震惊,又带着几分惋惜,太上皇昔日在他们心中威严尊贵的形象也随之坍塌了不少。唉,太上皇年盛时甚是英明啊,这上了年纪,却糊涂了起来,怎的就被他们引以为笑料的贾敬一般,妄想着求长生不老呢? 想那贾敬,可是因为服食金丹而一命呜呼,如愿‘登仙’了,那太上皇不会也要步那贾敬的后尘了吧? 眼见人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泰安帝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那就是林如海的遗折。 遗折中,林如海把他所知的江南的种种不法之事细细地禀报了,其中与甄家相关者牵连甚多,而且是事端严重的,比如甄家多年来一直在挪用江南织造的银钱,数额巨大;而且也借着弥补太上皇南巡的花销的理由,向巡盐衙门伸手,已成了惯例,前几任巡盐御史任上,也是如此处理的,太上皇对此态度是默许的。 起先他也是萧规曹随,但渐渐觉得,这多年来甄家从中攫取的银钱数额太大,算起账来,似乎远超了甄家的接驾之费。于是,他便开始不愿配合甄家的行为了,这引来了甄家的不满。 后来,他就发现自己日渐衰弱,原来是在不知不觉中了毒,秘密遍寻名医,终无法医治。林如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心中悲愤,更担忧妻女的安全,因此忍悲给皇上写了遗折,恳请泰安帝援救照看他的家人。如此,纵然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皇恩的! 林如海的遗折一经公布,在朝堂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文臣们都为之愤慨不已。这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甄家下的手,但林如海可是位高权重的巡盐御史,衙门里护卫也不少,有这样的能力,又有理由和胆量加害他的,只有在江南称霸了数十年,根基深厚无比的甄家了! 可甄家是什么东西!他们本是内务府管辖下的奴籍,出身低微,因甄家老太君有幸做了当时身份还不如何显贵的太上皇的乳母,殷勤伺候,日后得到了太上皇的感念回报,才富贵起来的。 在文臣们看来,甄家纵然荣华一时,门庭上那也是和正宗的簪缨世族没法相比的。可就是这样的家族,竟然胆大包天到敢谋害朝廷高官,货真价实科举出身的清贵文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了甄家,朝廷的威严何在?天下显贵之人何其多,他们做官的,尽心尽力为朝廷卖命,免不了要做开罪人的事情,危害到贵人们的利益,那他们的生命安全如何得到保障?即使自己遵循圣人教诲,威武不能屈,但涉及到父母妻儿,有几人能心中没有顾忌的? 顿时,朝臣们都同仇敌忾起来,纷纷上疏,要求严查林如海的死因。如果确是甄家所为,必严惩不贷。谋杀朝廷命官,那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泰安帝自然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些进谏,他心中哂笑一声,明白朝臣们的心思。先前甄家的罪状再多,和朝臣们也不太相干,甄家欺压盘剥的是平民百姓,损害的是朝廷的利益,与他们是无关痛痒的; 但这一回,触动的却是他们的切身厉害,必定会引起公愤的。朝臣们的这些心理,泰安帝经历丰富,那是拿捏得妥妥的! 泰安帝并不需要真相,他要的就是甄家认罪伏法!林如海被害,或许是甄家下的毒手,也或许是阻碍了私盐贩卖,断了人家财路而遭殃的,但符合他希望的结果只能是一个!反正,甄家,也是绝不无辜的,多一条罪,少一条罪的,有什么关系! 远在江南的忠顺亲王接到旨意,早就和泰安帝商议好了的,他就放心地甩手大干起来。软硬兼施,多管齐下,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审理便得到了结果:甄家因林如海的违抗而怀恨不已,派人混入巡盐衙门伺机下毒,林如海是因慢性中毒而亡。 这一击,是往甄家的棺材上彻底打下了最后的一根钉,甄家的大厦摇摇欲坠,倾塌在夕! 泰安帝一锤定音,对甄家下了判决:甄家犯下多项大罪,罪不容赦,甄家阖家抄家问罪。 旨意发到江南,忠顺亲王暨同江南的官员联合负责执行。薛淞于是亲眼见到了甄家人惨烈无比的下场。 甄家家主及年长的男丁们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由兵卒从水路押解上京。甄家的老爷少爷们,从来都是衣饰体面,形貌潇洒,走在人前,都是一付尊贵矜持的模样,如今个个蓬头垢面,神情畏缩惶恐,对着叱骂他们的兵士低头赔笑,半点不敢反抗,哪里还有昔日的半分影子。 薛淞目送着他们被押上船远去,心中也觉得很沉重。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他换了轻便凉爽的薄衣,在灼灼的阳光下都觉着有些闷,可甄家一行人,身上穿的还是脏污的棉衣,无人给他们更换,可想而知,这一路上,他们会受什么样的罪了! 可甄家的男人比起女眷来,还不算最糟糕的。泰安帝着意要严惩甄家,江南的官员自然是竭力迎合上意,那是对甄家毫不容情的。 甄家女眷被送进了教坊司,年纪大的做扫洒洗衣的苦活,年轻的无论是少奶奶还是姑娘,都要陪酒接客,沦为官妓。甄家四小姐年方十三,也不能幸免,靠着卖身养活几个十岁不到的堂妹。 甄家在江南是土霸王,作威作福数十年,被他们损害了利益的人很多。这些人都对甄家深恶痛疾,见甄家女眷沦落,都不惜花费地点明要她们接客伺候,少不得各种侮辱虐待,以此泄愤。没几个月,甄家女眷都被折磨得面色枯槁绝望,心如死灰,其凄惨之状,难以描绘! 薛淞也听说了这种种情形,心中不禁恻然,这些娇贵惯了的甄家女眷,哪里能受得了这些磨难,她们只怕难熬过几年了! 薛淞虽然心中不忍,但他也不能为那些女子做什么,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他要和泰安帝对着干么? 再说了,甄家女子如今是凄惨,但对于那些受到甄家伤害的人来说,他们觉得那是罪有应得,善恶有报!甄家女子享受了家族带给她们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现在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了!只是,这代价太沉重,太惨烈了! 唯有一声叹息。 薛淞在这一刻,从所未有地深切感悟到了封建社会的残酷和野蛮,在这里,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够绝对保证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前一刻,还是高贵荣华的人上人,视身边的奴仆和庶民如草芥,生杀予夺,作威作福。转瞬间,就整个家族被打落尘埃,家破人亡,境遇悲惨! 林如海真的是甄家毒杀的么?薛淞不知道,泰安帝也不知道,但其实他根本不介意,他只要得到他需要的结果就可以了。 但作为参与这案子的一员,薛淞内心深处依旧还铭刻着现代社会的文明烙印,他真的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他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坦然视之、现代社会,再大的罪行,如果家人无辜,也不会受到不该有的牵累。 眼见着甄家的遭遇,薛淞一阵寒意生起,泰安帝作为一位君主来说,还算是勤政爱民的,对自己也没有亏待;但再如何显示出来的好的一面,薛淞在心底也不断提醒自己,泰安帝是主宰着万民生死荣辱的统治者,可不是现代社会的好上司! 江南事顺利了结,一行人回到了京城。泰安帝对他们的工作十分满意,慷慨地颁下了重赏。他专门召见了几位主要的官员,温言勉励,赐宴,朝廷人明白这几人简在帝心,前程是肯定不会差的了,都羡慕得紧。 忠顺亲王在席间向薛淞透露,户部乐侍郎明年就要致仕,皇兄有意让他接替乐侍郎的位置。 薛淞自然是感激皇恩浩荡,显示出喜出望外的模样,再真切地表一表忠心。泰安帝见他不居功,态度诚恳谦虚,心中也很称意,捻须微笑。 回到家中,薛淞就召来家人,和他们细细讲述了江南发生的事情,一家人听了也觉心惊,神色变幻。 “虬儿,仕途险恶,咱们家一向生活简单,你自小便没见识过大户人家们的勾心斗角。一家人和睦,这是好事。但也因如此,虬儿你心机不够深沉,心不狠,手不辣。所以父亲只愿你这辈子安心在工部做些实在的事,往大里说,是为国为民,从私心来讲,也是保全身家性命之道。”薛淞语重心长地嘱咐薛虬:“你看看甄家的下场,再多的名利富贵,也换不来阖家的平安!” “父亲,我们明白。”薛虬和孙雅兰都知道薛淞的忧虑,其实他们都是比较淡泊的人,眼下这清贵充实的文官生活,他们就很知足的,并不想去孜孜以求于权势和富贵。以薛家如今的情况,他们也有底气这样安静地生活。 “老爷,虬儿我倒是不担心,倒是老爷要写封信,嘱咐一下柳湘莲啊!”方氏为女儿担心:“他们独自在东南,没人指点,那柳湘莲年轻,可不要脑子糊涂,被人引诱,走上错路啊!” “我即刻就去写信。”薛淞安慰方氏道:“你放心,薛家东南商号一直关注着舒辰夫妻,谢平按时都会给我来信禀报他们的情形,柳湘莲是个心地清明,有能为的,也经历了家族浮沉,不会迷失。再说了,有薛家做他们的依仗,想来也不会有人专门陷害他们的。” 接着,薛淞又说起了薛蟠和薛瑾萱的拜托之举,方氏也感叹起来。他们心中都有了些预感,甄家的出事那只是个开端,之后,还会有不少人家会步上甄家的后尘。贾家,怕也在劫难逃了! “太上皇毕竟还在,皇上就没有一点顾忌么?”方氏叹息道。 彼时宫中,又是一番景象。重要的宗室人员齐聚大明宫,见证一场问罪。 太上皇后和泰安帝如今是整个皇宫的主宰,太上皇病情恶化,御医诊断已时日无多了。母子两人便要安排惩办罪魁祸首,为太上皇报仇。 宗室们得知其中原委,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严惩残害了太上皇的甄贵太妃,贬为庶民,赐死,都不能赎其罪过! 泰安帝请太上皇后来做主。太上皇后与甄贵太妃半辈子明争暗斗,此刻面对着脸色死灰的甄贵太妃,却意外地没有借机赶尽杀绝。 她宽宏大量地表示,甄贵太妃伺候了太上皇多年,也算有些苦劳,又是太上皇宠爱之人,虽然罪责极大,但多少也给她留一丝情面。再说,赐死一位贵太妃,那样骇人听闻的大事,难免朝廷上会议论纷纷,家丑就不要外扬了! 最后,经宗室合议,甄贵太妃被降位为最低的淑女位份,迁出了大明宫,一应衣食住行,全部按照淑女的等级来安排。 宗室众人都感叹太上皇后的仁德慈善,竟然连甄氏这样的罪人都饶过了,真是母仪天下的气度,甄氏若是有良心的,余生都该对太上皇后和皇上感恩戴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闻言,太上皇后微微一笑,掩去了嘴角的讥讽。 赐死甄氏,让她和太上皇黄泉路上不离不分么?呵呵! 甄氏是保住了一条命,但这活着,可未必就比死了幸运。甄氏在太上皇身边得宠的时候,眼中还把哪个妃嫔放在眼里,跋扈狠辣,谁不恨她? 如今她被安置在太妃太嫔们居住的康寿宫里,身为一个地位最低微的罪人,谁都可以踩着她,践踏她,宫中尊卑有序,磋磨人的手段多着呢,且享受着吧,保管让她活得生不如死! 这才是真正的出气!宫中寂寞,众位姐妹们有个消遣,才不会觉得时日难熬啊。甄氏,大家都舍不得让她就这么死了! 甄家倒台了,甄贵太妃骤然被一贬到底。忠安王府顿时惶惶不安,进宫求情,也被严厉驳回。 京城变天了!没多久,太上皇驾崩,天下缟素。 245 薛家父亲116 贾家私藏甄家赃物 在正式惩办甄贵太妃之前, 尽管泰安帝对太上皇之事秘而不宣,甄贵太妃被软禁在大明宫之内,整个大明宫都换了一遍人手, 不许人擅出, 但毕竟是在内宫之中, 也做不到完全隔绝消息的。 宫里猜测纷起,对于泰安帝大多数嫔妃而言,这与她们没啥大关系。皇上都严命不许人去打扰太上皇静养了,她们无需上赶着去大明宫伺候表示孝心,省心啊。 大家都该吃吃, 该喝喝, 装模作样地在自己宫里抄些佛近, 表明自己为太上皇虔诚祈福, 就足以对付过去了,心里都明白皇上其实对太上皇没那么上心的! 但贾元春可不一样, 她心里是慌成一团了。太上皇是她的坚实靠山啊!泰安帝册封她为贤德妃, 可是看在太上皇的份上,不然那时她已经入宫好些年,还只是个女官身份,却一举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道理女子年长之后,反而比韶华妙龄还招人喜欢吧? 在宫里,虽然她不算太受宠, 但贤德妃这个位份毕竟还是尊贵的,况且泰安帝为人严明,即使再得宠的嫔妃,也要恪守宫规,不敢放纵, 她也因此可以觉得恨安慰了。 但如果太上皇不在了,自己在宫中就失去了依仗。从打听到的些许消息来看,太上皇这病情可不轻,而且,似乎,似乎他的病倒与甄贵太妃也脱不开关系。 贾元春心中惊涛骇浪,惶恐不安,但她也不敢违背泰安帝的旨意,亲自去大明宫探望,再细的情形,她也打听不出来了。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一直来往密切,自己能当上贤德妃,甄贵太妃也出力甚多。但若是甄贵太妃犯下大错,岂不会连累了自己么?特别当她又得知了忠顺亲王等人奉命下江南去巡查,针对的就是甄家时,贾元春越发心急如焚。 她担心贾家不识时务,此时还不和甄家撇清开来,也被牵累,可就糟糕了!甄家毕竟还有老奉圣夫人、甄贵太妃、忠安亲王在,皇上不会做得太过分,但贾家的依仗在哪里呢?再不甘心,贾元春也知道,自己这个妃嫔,在泰安帝的心目中,是没什么分量的。 不行,必须要提醒家人,贾元春心中打定了主意。不久,她就因思虑过多,寒热失调而病倒了。她这病啊,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贤德妃病倒了,按照规矩,可以让家人来探望的。听到内监来传讯,史夫人、王夫人便急急地带着王熙凤请旨进了宫。 贾元春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对她殷勤慰问的家人,一颗心像在热油里煎熬一般,万般言语,却不能倾吐出口。身边那恭敬伺候着的嬷嬷和太监是皇后新分派过来的,自太上皇病倒后,皇后便借着这机会,也给各宫更换了些人手。对此,泰安帝一点异议也没有表现。贾元春哪里敢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说那些不能入外人耳的话! 贾元春只得问了些家中情形,千方百计地暗示她们要感念皇恩,安分守己。但这些话语太过隐晦,贾家的女人们都没在意,见贾元春身体好转,身边伺候的人又增加了,宫室里处处都华丽精雅,可见地位尊贵,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了。 她们接着询问起了太上皇的情形,表示要去给太上皇请安。贾元春只得含混着说了太上皇这些日子在静养身体,是甄太贵妃伺候着,皇上和皇后也时常去探望,但不许宫妃们去惊扰了大明宫。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东府贾敬的做派,都不许子孙过去打扰他的清修,便也就能理解了。只不过,贾敬可是服食丹药而死了,贾家女人们却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贾元春不能如愿示警,贾家也没有意识到严重性。甄家母女上京时,尽管那时朝廷的人已经派去了江南,但贾家人还是觉着泰安帝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也就不敢与甄家划清界限。 甄家母女来贾家拜访。史夫人人老成精,打定了主意,在尘埃落定前两头都不要得罪,才是最好的态度。 史夫人殷勤接待了甄家母女,态度热情,还给甄家姑娘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但甄太太旁敲侧击地表示想让贾家帮着保存一些珍宝时,她就顾左右而言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就是不肯接甄太太的话。在史夫人这里,甄太太一无所得。 但甄太太不甘心,私下里又找到了王夫人,以厚利为诱惑,拿老亲情分来说事,再加以言语吹捧,哄得王夫人飘飘然的,压抑不住心中的贪婪之心来。 王夫人不是没有脑子,她在心里也是仔细衡量过的。她估摸着,甄家最后还是会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劫的,那她今日雪中送炭,可不就是天大的人情么,甄家日后岂不要给她厚报?宫中的娘娘还需要甄贵太妃照应呢! 如果甄家当真被问罪了,甄太太必定会深恨泰安帝,哪里肯主动说出私藏财货的事情,来充实朝廷的国库?甄家狡兔三窟,财物也不会只藏在贾家一家,他们还指望着日后靠这财物过活呢! 王夫人此刻就打起了私吞这笔财物的主意,甄家倒了,那财物她扣下一些,不,一半,一大半料想甄家也不能追究的吧?甄太太也没提出要她打收条啊,这可说不清呢!家中经济日渐艰难,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要为了宝玉和娘娘多加考虑呢。 怀着这个念头,王夫人就瞒着史夫人,私自收下了甄家这笔财物。她吩咐周瑞夫妻亲自去料理此桩事。 在做好安排后,一个黑漆漆的夜晚,甄家的几车金银财宝悄悄地送进了荣国府。最值钱的珠宝古董,王夫人小心地收在了自己院子里的密库之中,其余的让周瑞送到她的陪嫁庄子里藏好。 整整忙碌了一夜,总算是大功告成了。王夫人心中得意,觉着此事是神不知人不觉的,办得很漂亮利落,她很满意自己的决断。 岂料从甄太太上京那一刻起,她们一行人就处在严密地监视中了,王夫人和甄家这一番来往,可逃不过那些监视人员的眼睛。 此事贾家其他人确实不知情,但来日问罪之际,朝廷可不听这些辩解,那自然就是贾家私藏犯官赃物,罪加一等! 后来,随着甄家被严厉问罪,王夫人心中也是惊惶失措,但彼时后悔也晚了。她只能越发虔诚地烧香念佛,祈祷不要牵连到贾家,同时心中也存着侥幸,她做得如此机密,甄太太也不会自己主动招供的,皇上恨的是甄家,贾家应该没事吧? 对了,她还有王家可以依靠呢!她那个有出息的二哥,在军中是掌握着实权,权势赫赫。只要有二哥在,皇上就不会为难贾家。再者,她的女儿,可是宫中的贤德妃啊,皇上定会念着这个情分的! 这样一想,王夫人就自己安慰了自己,像一只鸵鸟一般,把头插进沙子里,就只当做旁人看不见了。 随着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宫中的贾元春心中不安在渐渐增加。但此刻,她也没法去提醒家人了,身边新来的人不能相信,那些吃了拿了她和贾家无数的内监们也拿着皇后的戒律来说事,不肯往贾家传话了。 贾元春恨得牙痒痒的,一瞬间,仿佛自己还是当初那卑微的女史,举目彷徨,无枝可依。 明白自己家无人能支撑门楣,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上天保佑舅舅安康,这样几家人才能安枕无忧! 可老天爷显然没听见王夫人和贾元春的请求,甄家覆灭,太上皇驾崩的大半年后,王子腾在巡检的路上因伤寒不治而去世了。 王子腾的死真是很蹊跷的。他一个手握兵权的朝廷大员,奉旨为九省巡检,可不是平民百姓出远门,身边是护卫成群,吃用之物很齐备,尤其是各种药材和制成的成药丸子,那是重中之重啊,怎么会不多多预备? 这个时代,医药水平是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提并论,但对于达官贵人来说,身体健康还是有保证的,有些名贵的中药制品如‘牛黄安宫丸’等,在后世疗效都极好。 还有,王子腾每日都勤勉地操练武艺,数十年不辍,那身体素质,绝对是很棒的,年纪又不甚老,竟然受点风寒就病倒了,偏生还是在偏僻地方,寻不到好医生,被庸医几剂药就送上了黄泉路。 王子腾难道到了蛮荒之地巡点的么,附近哪怕是一个小县城,也有一两位出色点的医生吧?他的后事都是身边的参将一手操办的,等家人赶到时,王子腾已经入殓下葬了。其中真相,不可说,不可说啊! “贾家、王家、史家,离倾覆也不远了!”薛淞向家人感叹道。原本这里面还会有一个薛家跟着一起陪葬的,但现在薛家最大的隐患薛蟠,如今安安分分地呆在金陵城呢,把薛家的生意按部就班地做着,在妻子的管束下,也不敢惹事,花酒都不出喝了。泰安帝对薛家更没有任何不满,自己逆天改命已经成功! 王子腾去世后,贾家人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萧瑟气氛,昔日的那种骄奢淫逸大大地收敛了起来。史夫人到底有这么多年的阅历,她觉得这情形很不妙! 史夫人觉得要为贾家寻条后路了,她尤其放心不下的是宝贝孙子贾宝玉。她想不到贾家会一败涂地,但落魄是免不了的。贾宝玉没有功名爵位,一贯过的是金尊玉贵的好日子。那时,他怎么办呢? 子孙们的婚事也让史夫人焦灼,贾家姑娘年纪不小了,却门前寥落,没几个上门来提亲的。 迎春嫁给了孙绍祖这个武夫,还是续弦,这是贾赦做的主,史夫人看不上,但她也没插手反对。她与大房不亲近,实则,也是因为找不到好的人选了,孙绍祖好歹也是做官的,贾家的姑娘难道能下嫁给白丁么? 对探春,史夫人倒是比较上心。这个孙女儿是政儿的孩子,一向与她亲近,人才比起迎春来,要高出好几筹来,对家族也是有用的。 她琢磨着,探春的婚事不能轻忽,哪怕去做侧室,也要嫁到有权势地位,能给贾家撑腰的人家去。反正探春也是庶女,做妾也不寒碜! 贾宝玉的婚事才是真正让史夫人操心的!本以为元春被封为贤德妃,宝玉也算和皇家沾了亲,身价顿时就水涨船高了,还愁结不到一门高门好亲事么? 起先,史夫人是半点不着急的,总得好好挑选,才不委屈了她明珠美玉一般的孙儿。但慢慢的,这满满的信心却淡了下去,高门望族并没有因为贤德妃而对宝玉高看一眼!那些势利的人,衡量的只是儿郎的爵位、功名和前程,宝玉入不了他们的眼。 自宝玉被国子监赶出后,名声大受影响,愿意结亲的人家就更少了,那些上赶着的,门第人才差的,史夫人也不看不中,这哪里能配得上宝玉? 但此刻,史夫人急着要给贾宝玉寻一个能护佑扶持他的岳家。 思来想去,史夫人心中彷徨心焦,几十年来,她与之来往密切的,也只是四王八公等勋贵们。 可他们这些人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真的出事,都难以置身事外。况且,这些人家的行事做派,她也心知肚明,贾家当真倒霉了,他们对待宝玉,只怕就和她对待甄家的态度是一样的。 家族利益面前,亲女儿都顾不得的,哪里还在乎一个女婿外人? 上哪里去给宝玉寻个好婚事呢?史夫人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好人选来。 246 薛家父亲117 史夫人谋算落空 是的, 她的外孙女林黛玉,这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啊,尤其是对于在窘迫险境中的贾家来说, 史夫人心中默默地想着。 自上次与林家不欢而散后,林家声言要闭门守孝, 在京城的社交圈子里就没怎么露过面。这几年,贾家与林家关系也有些尴尬, 但也没有撕破了脸面, 那些小小的争执,算不得大冲突。 宋先生行事周全,每年也会给贾家送上一份节礼,不让人挑剔了礼节。只是, 这礼品的丰厚程度完全不能与贾敏在世时相提并论的。 但贾家也完全无法抱怨,林家现在是孤儿寡母,你还想人家掏空了家业来给你送礼么?贾家但凡有怨言,传出去就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 贾家也只有还上一份差不多的礼物过去。 史夫人也想着笼络一番林黛玉, 每年的节礼也不忘了专门给她的礼物,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一些物事, 如素净精致的衣料、首饰、用品啦,可口的吃食、补品啦。反正她也只需要吩咐一声,自有能干的丫鬟给她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不用自己费神。 林黛玉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这个亲缘不能断,不说她好歹也享受乡君的名分和供养,可见朝廷对她也是照顾的, 就是能以此来膈应一下宋先生,史夫人也愿意这么做的。不过一个续弦,竟然一举就成了三品诰命夫人,那是她的敏儿都没得到过的荣耀啊! 史夫人对宋先生心中是挺怀恨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她,林如海不在世了,林家还就不该由贾家来做主了么? 算了算日子,两个月后,林黛玉就到了及笄的时候了。史夫人借着商议及笄之礼这个理由,亲自来到了林家。 林老姑母和宋先生有些诧异,但接待史夫人还是礼数周全的,请史夫人上座,又立刻唤人去请了林黛玉前来拜见。 林黛玉一进门,史夫人就激动地上前挽着她的手,嘴里呼唤个不停,嘘寒问暖的,目光中透着不尽的慈爱。几年不见,林黛玉也没把那时的事情记在心上了,见到外祖母如此情态,也不免触动了心中的亲情。 史夫人仔细打量着黛玉,心中一阵欢喜。几年过去,黛玉已经长开了,出落得清丽脱俗,灵韵十足,身材虽然依旧纤弱,但气色还不坏,可见身体还算康健。敏儿那时身体就不太好了,能生下孩子就不容易。史夫人听说这外孙女儿自小从会吃饭起就会吃药,有不足之症,当年见到她时,也是一付娇弱的模样。 那时,史夫人当真没有起过撮合两个玉儿在一起的心思。黛玉虽是她嫡亲外孙女,出身又清贵,但林如海却死了啊! 身后没有一个做官的父亲,林黛玉就没有坚实的靠山,纵然林家还有继母和林老姑母在,那又济得什么事?在贵夫人圈子里来说,林黛玉和孤女没太多区别,虽然美貌,但对家中的儿郎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好的婚姻人选。 再有,林黛玉那身体啊,可是个大问题。女儿贾敏身体娇弱,史夫人觉着大家小姐不像村妇那么健壮,那不是很正常的么,算什么缺点? 可轮到自己挑选儿媳妇、孙媳妇时,那就要求身体健康,能生养的了! 宝玉的妻子,是要好生伺候宝玉的,如果弱不禁风,时常病仄仄的,难不成还得让宝玉去照顾她?身体不好,没精力管家理事,连子嗣都难生育!那绝对不行! 所以,林黛玉那时压根就不在史夫人的选择范围之内,倒是贾宝玉对这世外仙姝一般的妹妹是念念不忘,还不时会提起。 每回,史夫人都警惕地含混了过去,好在贾宝玉多情得很,不专注于一人,也很乐意有其他的姐姐妹妹伴着,史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如今,史夫人看着林黛玉,是觉着哪哪都很好啊。 清贵出身,才貌双全;林如海是捐献了大半家产,但想来留给林黛玉的财产也不会少,只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就足够几代人过活的了; 更要紧的是,林家得到了泰安帝的嘉奖,林黛玉是被恩赏的乡君身份,若是贾家有事,朝廷总会多少看在这一层份上的,至少可以庇护住了宝玉。以林家人的品性,也要避讳顾忌着脸面和名声,无论贾家是兴旺还是衰败,她们也不会让宝玉在林家受委屈的! 史夫人压着心中的激动,此事不能贸然就提出,总得铺垫一下。于是,她和宋先生和林老姑母讨论起了林黛玉及笄之事,虽然还没有除孝,不能大办,但总得有个仪式,才不委屈了孩子啊! 几人认真地讨论着各种细节,史夫人做了多年国公夫人,那经验和见识都不凡,也给出了些得体的建议,一时间,气氛颇为融洽。 史夫人道,等及笄那日,她会带着贾家人前来,给林家助个阵,免得看着孤零零的,不成样子,这仪式还是她来主持的好。 史夫人既然主动提出了,宋先生和林老姑母也不好反对,史夫人是林黛玉的外祖母,又是国公夫人,她当主宾是名正言顺的。 至于赞者,史夫人本来还想让贾探春来担任的,一来给贾探春增加点体面露脸的机会,也乘机让探春与林黛玉亲香亲香,等日后熟络起来,探春也好给贾家说好话,让林黛玉对贾家生出好感来。 谁知,刚略露了些口风,宋先生便机警地觉察到了史夫人的用意。 “老太君,这赞者地位重要,我琢磨着,须得给黛玉找一位才德出色,有福气的大家小姐来做。”宋先生莞尔一笑:“因此,我与姑母便请了如海交情不错的同年徐侍郎家中的嫡次女,她素有令名,定下的婚事也是极好的,希望黛玉也能沾沾她的福气!” 被委婉地回绝了,史夫人只得遗憾作罢。 等史夫人离开后,讲究规矩的林老姑母不禁吐槽起来:“那贾探春是二房庶女吧,还是个奴婢生的庶女。这贾家老太太也真是不顾忌,黛玉及笄何等重要,怎能让这样身份的姑娘来当赞者,再是亲戚也不成的!” “不过,侄媳妇,你几时和徐家说好了的,这几日我也没见你出门啊?”她好奇地问宋先生道。 宋先生喝了口茶,悠悠地道:“无妨,我今天就去说。” “你啊,嗯,这样甚好!” 转眼间,就到了黛玉及笄之日。因还未出孝,黛玉的及笄礼并未大办,但来宾档次也不低。大半是林如海身前的同僚、同年们的家眷,如今都是诰命夫人了,还带来了她们的嫡出女儿,与林黛玉结识。在一众清贵文臣的姑娘中,身为日落西山的武勋家庶出的贾探春,便显得颇为尴尬。好在,她才貌、气度还不凡,并未太露怯。 徐侍郎家的姑娘作为赞者,协助着正宾史夫人,顺利地完成了及笄仪式。林黛玉及笄用的发簪是史夫人赠送的,那是她珍藏的一件私房首饰——嵌宝石凤凰挑心累丝金发簪,非常华美名贵。 林家人谢过了史夫人的盛情,宋先生却觉着这发簪与林黛玉清灵脱俗的气质并不太配,只低头微微一笑。 如果真的上心,怎么也能探询一下黛玉的喜好秉性,而不是只顾着礼物的体面与否,来显耀自家的富贵,把疼爱外孙女显示给旁人看罢了。 等及笄仪式结束之后,林家请史夫人在小花厅里休息饮茶。史夫人终于忍不住,吐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唉,当年敏儿及笄的一幕如在眼前,如今却是天人相隔,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史夫人说着,眼中含泪:“今天看着玉儿及笄,就让我想起她的母亲 此话让林黛玉颇为动容,史夫人见状,又继续道:“玉儿和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我见着她,就仿佛敏儿还在世上一般,慰我心中伤感!” 顿了一顿,史夫人意味深长地道:“我真希望玉儿能长长久久地在我膝下承欢才好!” 闻言,宋先生心中一凛,不动神色地放下茶盏,笑着让林黛玉去招待外面的姑娘们,不要怠慢了客人,她和林老姑母来应付史夫人。 “老太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宋先生笑着问道。 “玉儿心思细腻敏感,她又没个父亲给撑腰的,嫁到旁人家做媳妇,伺候一家老小的,哪里能对付得过来?”史夫人叹息道:“不如就让我孙儿宝玉迎娶了她吧,两个玉儿凑一对,在我膝下承欢。亲上加亲,宝玉也很喜欢玉儿,我与她舅舅、舅母自然会对她百般疼爱的,这岂不是两全其美,林太太觉着呢?”史夫人目光热切地望着宋先生。 “老太君自然是一片慈心,”宋先生淡淡一笑:“可是,姑血不回流啊!” “您看,汉朝的汉武帝和陈阿娇,就是姑表之亲,青梅竹马,成婚之际,也是情分极好的,但成婚十年,还是膝下无后,最后终于闹到废后。兰因絮果,实在可叹!” 史夫人没料到宋先生会拿这个理由来拒绝,心中一滞,半晌,心中很是不甘:“可是,这是敏儿当初的心愿啊,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满足,让她在地下也不能瞑目?就是黛玉,她也是个孝顺孩子,不会愿意违逆了母亲的吧?唉,敏儿如果还在世,哪里......” 林老姑母听着史夫人这话的意思有些不善,心中也是非常不悦,担心宋先生不方便反驳,便自己出声了:“贾太君,那就奇怪了,你这说法,我怎么没听见如海生前提过一句呢,老太君莫不是记错了?” “再说了,”林老姑母脸色冷了下来:“妇人三从四德,儿女婚事,还是要由夫君做主的。如海病重时,曾嘱咐我们,要给黛玉寻一门好亲事,说不用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找那书香门第,家风纯正,人口简单的,但儿郎一定要上进,还要有个功名的才好,这样能与黛玉说得来,能维护黛玉,黛玉在那样的家里也过得舒心。” 史夫人顿时一口气堵在心里,林老姑母这是专门对着来怼她的吧?这些条件,哪一项贾宝玉都是不符合的! 她们是存心如此的吧?林如海说的?哼,他的骨头都快烂了,上哪儿去验证去,地下么? “是么,如海当真说过这样的话么,他和敏儿情深意长,当真会不顾念敏儿的心愿?”史夫人脸色很不好看。 “老太君,”宋先生语气柔和,不急不缓:“如海生前最挂念的还是黛玉,深怕咱们妇道人家糊涂了,忘记了他的嘱咐,特地在遗书里细细地交待了。老太君若是不信,我即刻取来,给您过目。” 宋先生当时是没想过有今日这码事,但她心思缜密,黛玉不是她亲生的,继母难为啊!以后为她操心婚事时,只怕总会有人挑剔说闲话,怎么都不会满意,那总得留下个凭证来。 宋先生见惯了世事人情,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失去做高官的父亲,这婚事就要比以往艰难许多了。这样的人家才是最合适她的,但看在别人眼中,可就有些受委屈了。 于是,她便请林如海在遗书上专门讲清楚这些条件,她和林老姑母自然会在这基础上竭力为黛玉找好亲事的,林如海依从了她的建议。 当日的防范之举,想不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史夫人细细地看完林如海的手书,脸色灰白,胸口闷涩。她这个外祖母,如何能越过做父亲的来做主呢?况且,贾家如今是什么光景,有什么能力能逼迫着林家低头屈服? 史夫人心绪低落,知道林家根本不愿结亲,只得勉强说了几句,挽回一下颜面,悻悻地告辞离去了。 247 薛家父亲118 木石缘断 史夫人走了后, 宋先生思索了片刻,便让丫鬟请来了林黛玉,有些话要与她说清楚。她是继母,又允诺了林如海要照顾林黛玉的, 于情于理, 都不希望她们母女之间产生任何隔阂, 谁知道贾家人日后会怎么颠倒是非地挑唆? 宋先生开门见山地把史夫人的来意告诉了林黛玉,并表示自己和林老姑母已经婉言回绝了她的提议。 “贾家的贾宝玉并非良配,他不是能为妻儿遮挡风雨, 支撑起一片天地的人!”宋先生给林黛玉细细地剖析:“他在国子监里惹出是非,可谓是咎由自取。口口声声指责沽名钓誉的‘禄蠹’, 看似清高脱俗,但他忘了, 贾家是什么身份。他的富贵荣华的生活岂不是也因着这禄蠹而来的?这句话,把天下做官的人, 求官的士子都骂了进去,因此引起了公愤!” “他若是当真鄙薄功名,那就索性有骨气些, 坚决不去国子监,国子监本就是个求名利的所在。且他能进去, 本就是朝廷给官员勋贵子弟的照顾,只要不出那事,他从国子监里顺利毕业,就等于是秀才功名了。要知道,多少读书人一辈子都只是个童生呢。他一面享受着功名利禄的好处,一面鄙夷禄蠹,这就不地道了!大庭广众就这样胡言乱语, 或许是酒醉失态,也或许是一时愤慨,但也可见其人轻浮,行事肆意。” “如果贾家还是数十年前的鼎盛光景,贾宝玉那么做,也只是公子意气,无关痛痒的,了不得做个富贵闲人,就像他大伯父一般,纨绔一辈子便是。” 宋先生说着,语气凝重起来:“但眼下是个什么情形,皇上绝不会容忍老勋贵们继续骄奢淫逸,只凭着祖上功劳而安享富贵的。贾家是太上皇的老臣,但皇上却是要笼络自己的臣子,统共只有一锅饭,该给为自己出力的人,还是继续让和自作对过的闲人占着,那不是很明显的么?甄家,就是一个例子,他们的下场,可是触目惊心的!” 见林黛玉脸色煞白,宋先生赶紧安慰了她一句:“你也不用担心,贾家毕竟与甄家不一样的,皇上没那么痛恨他们,不至于像甄家那样倾覆。只是,若是家中没有出息的男丁,贾家的繁盛也不能再维持下去的了!” “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如海又把你托付给我,那我自然要为你着想,不愿见到你受苦,希望你一生能过得顺顺当当的!贾家,如今就像个泥潭一般,绝非是个好的去处!” “你也莫要觉着我是势利,你和那贾宝玉也没有多少交集,谈不上什么情分,那要论婚事,自然就要权衡利害。他虽然生得一付好皮囊,却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林黛玉默默地点点头,这辈子,她与贾宝玉并无深厚的情分,宋先生说的话全是为了她着想,她是心中感念的。只是,她心中未免有些不安,对自己也趋利避害,要远离着自己的外祖母家,也是怀着些愧疚之情的。 林黛玉这种心思,宋先生看出来了,她不想让林黛玉心中自责,便说出了另一番话来。 “别以为我是势利,嫌弃贾家落魄,才坚拒你外祖母的提议。”宋先生正色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贾家即使如今还富贵荣华,我也是一样的态度。贾家,不是家风纯正的人家,凉薄无情,是万万嫁不得的!” “你大舅父原先的妻子张氏,原本是书香门第的大家贵女,在贾家鼎盛时候嫁来的,那门婚事也是他的祖父母诚意求来的。张氏无论行事、才德,都是上上之选,自从为贾家之妇,也是恪尽本分,为贾家上下赞誉。但先太子之宫变,张家不幸受牵连,贾家立刻就变了脸,浑然不记得张氏昔日的好处了。后来,张氏一病而去,这其中的曲折,其实大家心里也是明白的!” 宋先生的话让林黛玉顿时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心中纷乱如麻,但反驳的言语却卡在喉咙里,吐露不出来。 似乎,似乎,这话并非虚假,林黛玉心中一片冰寒。 宋先生低声道:“本朝并无强令官宦人家女子选秀的规矩,但贤德妃却是被家人送进宫的,更甚者,她还不是以大选的途径入宫的。女史,名义上名声好听,但其实比起宫女来,也高贵不到哪里去。贵人们,大多舍不得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宫里的,哪怕是做妃嫔呢,许多人也不肯的。宫里的妃嫔一辈子难以和家人相见,终无意趣。再说,又有几人能得到皇宠,顺风顺水的,不然就没有上阳白发人这首名诗流传了!” 宋先生想起自己的女官生活,心中还觉着有些酸楚,苦笑一声道:“我是不愿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才无奈进宫的,但我不过是中等官员家的女儿,也觉着宫里日子不好过,贾家贵女,在家中是何等娇养的,却与我走上同一条路,只怕更加难熬。贾家人,那求富贵之心,委实太炽烈了些!” 林黛玉回味着宋先生的话,无言以对。 “史夫人口口声声舍不得你,看似对儿孙慈爱无比。但你看如今贾家的姑娘,她们的婚事如何,就能看出真相来。” “贾家大房的姑娘,叫迎春的吧,她被许配给了一个三十左右的候补武官,还是做续弦。听说那人门第不高,为人也粗鄙蛮横,他的前妻就是不堪他的虐待而自尽的,对外说是病亡。之后,没有哪家好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的。听说,贾家大老爷欠了他不少银子。” 怕林黛玉脸上不好看,宋先生的话点到为止,但其中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林黛玉浑身一颤,她能想象到,贾迎春嫁给这样的男人,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了!大舅舅一向凉薄**,母亲生前对他评价都不好,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出奇,但外祖母怎么会袖手旁观,任由迎春姐姐受磋磨?外祖母当真那么对儿孙慈爱么? “贾探春还没有说亲。我看那姑娘美貌利落,你外祖母对她颇为看重,想来是奇货可居,不会像你那迎春姐姐一般轻易许人的。”宋先生轻笑了一声:“只不过,是不是能过得幸福,那就未必了!” 贾探春是贾家博富贵的工具,自然不会是贾迎春那样的待遇,那日上门时,也是衣饰精致,气派不凡,比起官家嫡女来,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只是,任她再如何出色,偏生生于贾家的末世,哪里还能重复贤德妃的景象?这就是命运啊,人啊,神通不及天数,终究拗不过命! 宋先生想起自己的半生,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没体味过缠绵的儿女情长,但最后也得到了现世安稳,心中不禁感慨起来。 “所以,贾家的前景很不乐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贾家,也不值得你冒险去与之共患难!”宋先生一锤定音。 林黛玉与贾宝玉不过两年多年的一面之缘,虽然见面那一瞬间,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之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涌出悲喜交集的酸涩感情。但随着林家人与贾家人不欢而散,两家几乎没有交集,这感觉也就慢慢地淡漠了下去。 只是,有时深夜的梦中,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位女子的凄美而短暂的一生,她痛彻心扉,失魂落魄;醒来时,泪痕不干,心绪难平,却再也记不住梦中的情形。 终究是缘浅,情也不深,林黛玉听进了宋先生的话,也不会无端地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梦中情愫。 在下了的决心的那一刹那,林黛玉心中忽然一阵扎心般的疼痛,随后而来的是惘然若失,但也伴随着解脱的轻松。 宋先生见林黛玉这种表现,心中也觉欣慰,只要她自己主张坚定了,贾家的主意就打不响。不过,她也不希望贾家真的出什么事,否则林家也脱不开麻烦的,那毕竟是林黛玉的外家。唉!也是时候为黛玉寻摸婚事了,宋先生心中琢磨着。 林黛玉那边是没指望了,史夫人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是挫败惶然的。贾家何去何从,该如何保证宝玉的安康,史夫人急得夜不成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手中还握着部分兵权,世代镇守东南的南郡王在和茜香国的战争中失败被俘。茜香国虽然取胜,但也自知国力不足以与大周抗衡,主动求和,但要求大周以王族女子嫁给茜香国的王子,两国结为秦晋之好,他们立刻就释放了南安郡王,双方从此太平友好。 朝中争议纷起,一些大臣反对和亲,视为丧权辱国之举;有的则认为茜香国态度卑谦虚,这是最合适的方法,兵不血刃地维持和平,于国于民有益; 宗室则坚持,和亲可以,但绝不能选择宗室女子!既然是南安郡王战败,那就是他的责任,南安王膝下的嫡女正当妙龄,尚未婚配,正是最好的人选。 南安太妃和王妃对府中小郡主爱如掌上明珠,哪里舍得让她去和亲。这不但此生再不能相见,也是被茜香国当做了人质,万一两国交恶,小郡主不知会受到何等磋磨,甚至是性命难保! 这绝对不行!但南安郡王可是家中的顶梁柱,也绝对不能轻忽了,他多在茜香国逗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险啊! 又急又怒之下,南安太妃想出了一个妙策——李代桃僵! 248 薛家父亲119 贾探春和亲 南安太妃脑子灵活, 她立刻想到,朝中人说让南安王府的女儿去和亲,但可没说一定要南安王妃亲生的嫡女啊! 南安太妃有两个嫡出的孙女儿, 大孙女早已嫁人,那自然是不成的了;小孙女深得宠爱, 还没及笄,在家中金尊玉贵地娇养, 哪里受得了蛮夷地方的苦楚。可恨府中那些庶女都已嫁人, 派不上用场,南安王府只有从外头去想法子了。 宗室是不用指望的,宗人府的态度很鲜明,即使有那家中窘迫,贪图南安王府厚报的边缘宗室,也不敢卖女求荣了。 最后,南安王府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亲友朋之中。南安太妃忽然想起了史夫人八十寿辰, 她上门祝寿时曾见过的几个贾家姑娘, 那叫贾探春的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坏:爽利美貌, 落落大方,神采飞扬的, 行事做派着实看不出是个庶女,看来贾家在她身上是下了不少本钱的,是想着培养第二位贤德妃吧? 既然如此, 那成为异域的王妃, 也是能偿了她们心愿的吧?何况, 南安王府也不会亏待了贾探春! 贾家会不会答应?对于这点,南安太妃是丝毫没有怀疑过的,以贾家如今的落魄, 她们没有底气拒绝自己的,贾家挺知趣的。 南安太妃摆了全幅仪仗,亲自去了贾家,史夫人带着一家人恭恭敬敬地迎接她。 贾探春被叫来后,南安太妃一见之下,便笑容满面,对之赞不绝口,当即褪下手腕上的一只极名贵的镶嵌宝石的和田玉手镯,亲自给贾探春带上,向史夫人表示自己与贾探春有缘,一见面啊,就喜欢得不行,不如老太君就割爱,让她认下了做孙女儿? 这话虽是以玩笑的口气说出的,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不容反驳的。南安太妃的目光转向史夫人,唇边笑意盈盈,眼中却精光闪烁。 史夫人心中一紧,南安郡王兵败,茜香国提出和亲的事情,在武勋中也传开了,连她也听说了的。这个当口儿,南安太妃前来要认探春做孙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哪里能不知道呢? 史夫人环视了一下四周,贾家众人都默然不语,眼睛望着史夫人,看她的决定。 史夫人心中交战,衡量着利害得失。她本来对探春是存着厚望的,和亲出去了,这其中的利益能比得上进入权贵之家么? 可南安太妃要拿探春代替自己的孙女儿,那怎么也得给探春求一个体面的身份,贾家不但面上有光,这也是为朝廷分忧,朝廷会记着贾家的功劳吧! 贾家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南安王府得领贾家这个情分,日后必要维护着贾家的!在四王中,北静王虽然居首,但如今却只有一个尊贵的虚名,南安王是硕果仅存的手中还握着兵权的王爷,实际上是最有地位权势的。 虽说此次兵败了,但天下哪里有常胜不败的武将,茜香国之事,不过是小小的挫败。等成功和亲,南安王府不就缓过气来了么? 南安王府的地位不会改变,贾家不敢得罪了南安王府,也不能得罪了南安王府! “探春,难得太妃娘娘对你如此厚爱,快来给娘娘磕头!”史夫人心中打定了主意,叫过了贾探春,让她认下了南安太妃为祖母。贾探春愣怔了一刻,顺从地上前来,给南安太妃行礼。 南安太妃见贾家众人如此知趣,心中很是满意,喜笑颜开,让侍女把给贾探春准备好的礼物呈上来,一盒盒名贵的首饰、锦缎绫罗,宝光璀璨,耀人眼目,足可见南安王府的尊荣奢华。 南安太妃还慷慨地表示,她会为贾探春求一个郡主的名分,还会给准备一份极丰厚的嫁妆,给她撑足面子,半点都不用贾家破费!贾家人都对南安太妃称谢不已。 贾家人都觉着此事对贾家有利,尤其是在贾家日渐败落的时候,虽然口中脸上表现得很舍不得贾探春,,其实心中都挺欢喜的。众人都称赞贾探春人才出众,才入了太妃娘娘的眼。等她日后成为茜香国的王妃,朝廷少不得要看在这一层上,对贾家宽容些的吧? 贾探春本人也是满意的。在王熙凤生病的时候,她和李纨管过一段时间的家,贾家如今是什么情形,她心中也是有数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名义上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其实只有个虚架子了。生在贾家的时运末梢,贾探春只觉着自己的前途黯淡。 老太太平日里对儿孙们满口慈爱,但她真正放在心上的,大约只有宝玉一人吧,连对琏二哥哥和二嫂子都只是做的表面文章 ,更别说她们这些女孩子了! 二姐姐迎春被大伯父为抵偿五千两银子,嫁给了个粗鄙武夫,婚后饱受虐待,苦不堪言。回家来哭诉,太太只是抹着眼泪劝说,浑不提为她出头撑腰的话。虽说嘱咐了人不许让老太太知道,但贾探春不相信以老太太对贾家的掌控,她会对二姐姐的遭遇一无所知?但阖家上下,竟无一人理会二姐姐的死活! 贾家对二姐姐这般冷酷,对自己难道就会不同么?与其被家人当做博荣华富贵的祭品,或者被弃若鄙屣,还不如奋力一博,为自己赌一把命运! 和亲茜香国,前程莫卜,或许是一飞冲天,走上一名女子荣耀的顶峰;也或许是被当做两国博弈的工具,处境悲惨,甚至是客死异乡! 但富贵险中求,贾探春希望能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并愿意承受这个风险。当然,她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立刻,贾探春在贾家的待遇就水涨船高了,主子们对她是笑脸相迎,下人们更是奉承巴结。贾探春心中扬眉吐气,与家人这辈子要分离的愁绪渐渐淡去,对未来向往不已。 阖家之中,除了贾宝玉长吁短叹,觉得有一个姐妹要嫁人,成了俗人外,大约唯二不开心的只有赵姨娘和贾环母子了。他们一方面是舍不得贾探春,另一面也是觉得自己吃亏了,贾探春和亲,得利的是贾家,贾家再兴旺,和他们关系也不大。数十年前,贾家不比现在尊荣十倍,可老国公爷的庶弟贾代儒过得好么? 哼,白白便宜了贾宝玉!贾探春若是嫁在京城,哪怕做人侧室,他们也能沾点好处啊!实在可恨啊! 但赵姨娘和贾环再如何抱怨阻止,也根本无人理睬,南安王府和贾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 南安王府在东南掌兵权多年,家资富饶,慷慨地包揽了所有的陪嫁,不从朝廷开销,更加不用贾家出一两银子。没多久,南安王府便接贾探春到了王府里,请了嬷嬷来仔细教导,也向外界宣布,贾探春便是自家的姑娘了。 这简直是鸠占鹊巢了嘛,史夫人自然是心中愤愤不平的,但对强势的南安王府也不敢抱怨。她们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今日的憋屈和牺牲,换来南安王府和朝廷念着贾家的好处,也是值得的! 贾探春离开京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史夫人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就让贾宝玉去送嫁吧。这样,一路上他们兄妹可以更加亲近一些,安慰探春的别离之悲,也让她觉着,家中对她还是眷念的,以后在茜香国发达了,也能记着照顾娘家。 还有,史夫人对贾家的前景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希望宝玉可以借此立下送嫁之功。这送嫁怎么也得有个近半年时间,万一京城出事,宝玉避开也好。甄家被抄家、问罪,让史夫人心中生寒,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打算。 南安王府答应了这个要求,反正王府中的男丁都不在京城,给贾家做个脸面也无妨。 到了离开京城那一日,贾探春一身锦绣华服,辉煌灿烂,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立在船头,向家人做了最后的告别。贾家女眷,都拿着帕子做抹泪状,但真正为了她哭泣的,只有赵姨娘而已。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皇宫之中,皇后正与心腹嬷嬷闲闲地聊天。 “贤德妃的妹妹是今日离京吧?”皇后想起来,问道。 “正是呢,娘娘。南安王府舍不得自家的小郡主,拿着贤德妃的妹妹当替死鬼。也亏这贾家舍得,那么远,那么荒蛮的地方,一辈子都见不到家人的了!” “为博富贵啊,一个庶女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皇后露出讥讽的笑意:“贾家有气魄啊,当年还算兴盛时,都不惜送嫡女入宫做女官,何况现在,江河日下之际?一来讨好了南安王府,也是借此向皇上表功呢!” “贾家什么风水啊,没出一个有出息的男丁,只想着靠女儿们拉拔一家人。啧啧,这和亲也是一桩功劳,贾家巴不得如此呢!” “功劳?”皇后冷冷一笑。这和亲,皇上亲自下旨了么,他模棱两可,高深莫测的,南安王府还觉着皇上是顾忌着朝廷颜面,才没有放在明面上呢。 一众无知妇人为搭救南安郡王昏了头,脑子糊涂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朝廷追究起来,那可不是揣测上意,肆意妄为,辱没朝廷威严么? 既然这是南安王府自己私下的操作,还能谈什么功劳呢?贾家牺牲了一个出色的女儿,可什么都换不来的!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249 薛家父亲120 贤德妃薨逝 贾探春和亲之后, 贾家人的精神就振奋了些。他们想着这和亲之功,虽然不能让贾家回到贾元春封妃时的盛景,但也是能为之续命的。 等缓过了几年就好了, 宝玉可是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终会有出头之日的! 史夫人暗自这样对自己说, 她深信这一点, 宝玉和国公爷是一个稿子脱出来的,岂能是庸常之辈? 或者说, 她必须让自己相信这一点。否则,贾家和她这些年来对贾宝玉异乎寻常地看重和维护,倾注的那些心血, 岂不是成了笑话? 是啊,有的人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宝玉还小, 自幼娇养惯了的, 知道家中的艰难后, 自然就会长大了嘛!富贵人家的公子,哪个不是这般的呢, 比起老亲家的王仁等惹事的纨绔来,宝玉可算是好孩子呢! 正当觉着前景还不太糟糕的时候, 宫中却传来了一个噩耗,顿时让贾家人慌了手脚——贤德妃病重了。 之前, 贤德妃也曾经病过一场,还为此宣了贾家的女眷入宫探望。幸好,是有惊无险,贤德妃不久就痊愈了,还给贾家诸人发下赏赐以表抚慰。这次, 想必也是虚惊一场吧?贾家诸人心中虔诚祈祷着。 但上天显然并没有再次眷顾她们,贾家女眷急急慌慌地进宫后,却发现贤德妃真的病得很重,简直是气息奄奄,躺在床上,面色枯槁,却说不出话来,望着史夫人和王夫人,眼中流泪不止,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酸涩痛楚。 见此情形,史夫人的心沉下下去,她脑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贤德妃这次必是撑不下去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胸中气血翻滚,身边宫女众多,她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与贤德妃凄然相对,默然无言。 眼见着自幼养在膝下的孙女儿即将与家人永别,心中怎能不伤心?但更让她惊惶的是,失去了贤德妃,就意味着贾家与皇家那脆弱的联系就彻底断了线,贾家的命运只怕再难现曙光了! 天要塌了! 没一会儿,贤德妃喉头咯咯作响,脸色变了,宫中嬷嬷眼看着不好,立刻出去禀告,钦天监被传了来。贾家人再是万般不舍,也不敢违逆了皇家制度,只得退出寝宫,在侧殿里等候,这过程极是煎熬。未几,宫人出来宣告,贤德妃薨逝。 寝宫中,贤德妃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不甘心地合上了双目。贤德妃走了,她含着对家人无尽的担忧和牵念而走,带走了所知道的所有秘密。 贾家女眷一路啼哭着回去,当天,贾家就挂出了白幔,阖家穿上了素净衣服来,为贤德妃守丧,贾家笼罩在暗沉凄惶的气氛之中,昔日壮丽轩昂的国公府里一片死寂。 贾家人悲痛之余,仍四处去急切地打听皇家对贤德妃的身后安排,这能看出皇上对贤德妃的情分和对贾家的态度。 既然贤德妃的薨逝已成定局,那么,贾家自然希望能借此得到最后的好处。 按照惯例,妃嫔去世后,宫里都会把她们的位份提高个一两级,为了让后事上能操办得体面些,也是展示皇上对这位妃嫔的荣宠和哀思。人死为大么,这也是惠而不费的表面文章,没人会计较的。 但皇上却连这个身后哀荣也不肯给,宫里对贤德妃的后事处理得极为冷淡。皇上之前就曾喻示,眼下朝廷经济紧张,他拿出自己的内库来充实国库,除了太上皇、太上皇后处之外,后宫都要撙节用度,包括他和皇后。 皇后得到皇上的指示,公事公办,贤德妃虽然册封时封号耀眼,其实论品级不过是普通的妃嫔,本来的品级不高,只是给她享受了高位嫔妃的份例和待遇的。现在人死灯灭,立刻就被打入了原型。 皇上皇后的态度如此鲜明,其他的人自然就要紧跟着。贤德妃的棺木只在凤藻宫停了七日灵,就被送出了宫外,在皇陵妃嫔的墓园里草草下葬了,还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风光是完全谈不上的。比起当年东府为秦可卿操办的盛大丧礼来,还要寒酸了许多。 这期间,皇上就当做没事发生的一般,皇后来看了一眼,叹息了几声就离去了,来上香祭拜的妃嫔也是寥寥无几,更加不用说皇子、公主们了。 没多久,太上皇驾崩,整个皇宫里立刻就为这桩大事忙乱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贤德妃?贾元春就这样消无声息地湮没在皇宫中,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很快就被抹得干干净净。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一曲《恨无常》,伤心断肠! 以贾元春的才貌,如果生在普通的官宦人家,也能结一门不错的婚事,体验着红尘里的苦乐,怎么也好过在深宫里埋葬了一生的吧?薛淞听到贤德妃的死讯,心中这样感慨道。 他是个现实的人,在古代社会里,女子想过得顺心如意不容易,官宦人家里,也多的是三妻四妾,日子并不清净。贾元春如果在宫中能荣宠安逸,那她的入宫也不一定是坏事。 可悲的是,贾家人是拿着她的人生来作为牺牲祭品,来博取渺茫的富贵。泰安帝是什么样的性情,他与贾家是否亲近,贾家人当真不知道么?生在这样的家中,也是不幸! 贾家,离大厦倾覆的日子不远了! 贾宝玉回来了,他把贾探春送到了茜香国。茜香国的人敬畏着大周的实力,对贾探春一行人还是挺尊重的,贾探春不日就要被安排着与女王膝下的三王子成婚。 贾探春心中很清明,女王不会让大周的女子成为茜香国日后的王后,让大周插手到王权之中。 但她也并不沮丧,能成为富贵清闲的三王妃,也是很不容易的了。在大周,她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呢?以一个庶女之身,能走到这个阶层,这是难得的超越了。她的后代,会是堂堂正正的嫡出王孙! 何况,这一路上,她自己留心观察,旁敲侧击地向使者打听,知道茜香国女子地位很高,国主都是女王,国内对女子非常宽松,并不限制女子经商、做事。她在茜香国,会有施展自己才干的机会!这是幸事啊! 至于茜香国远不及大周繁华舒适,贾探春对这些并不太在意,人生失意无南北,心之安处即是家! 与贾探春对未来充满着憧憬不同,贾宝玉却在为妹妹哀叹。去国离乡,到了这个蛮荒地方,还要与异国男人周旋生活在一起,汲汲于名利,昔日明丽爽朗的无价宝珠,怕不久就会变成死鱼眼睛了吧? 等贾探春与三王子完成婚礼之后,贾宝玉便迫不及待地与众人踏上了归途,他可想不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着的是什么! 见到大半年未见的宝贝孙子,史夫人又喜又忧。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望着贾宝玉叹息了一声:\宝玉,你何必急着回来呢?\ 贾宝玉不解地望着自己的祖母,目光懵懂,史夫人心中苦涩。罢了,罢了,这孩子没经过风霜,就像温室里的娇花一般,让他独自飘零在外边,他也无法自己立足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贾家出事,宝玉难道能独善其身么? 薛府收到了史夫人送来的一份礼物,方氏拿给薛淞看。老管家认出其中几件古董是当年老太爷送给贾家的。 来送礼物的是史夫人的心腹赖嬷嬷,她恭恭敬敬地言道,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人老了,便越发念旧,想起昔日老亲和睦,各家兴盛的情形,便感慨不已。她老人家盼着有生之年,能看着老亲们还能念着祖上的情分,守望相助......也不敢求太多,在落难时能互相拉扯一把就好! 对这个要求,薛淞并没有给出答复。对于大厦即将倾覆的贾家,他没兴趣,也没能力去挽救。但如果是能够援手,他也愿意帮助一下那些无辜的女孩子,看着她们沦落到尘土里,薛淞还是有些不忍心的。在江南时,他对甄家女眷的遭遇,是心中恻然的。 史夫人的感觉比贾家其他人要敏锐许多,但她能做的事情却很少了。贤德妃死了,甄贵太妃倒台了,连太上皇也驾崩了,贾家最后的依仗王子腾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勋贵老亲们,曾经共同享受了数十年的荣华,如今,只能一起走向了风险莫测,步步惊心的归路,谁也救不得谁! 唯一还能指望几分的只能是薛家和林家了,但......薛家没有给出她渴盼的回复,史夫人也无可奈何。 林家这边,史夫人自然也不会放弃,她把贾敏待字闺中时用过的一些衣物、用品,还有亲自做的针线送给林黛玉,向她讲述贾敏在贾家生活的旧事,诉说贾敏对娘家的深情厚义。 她不好明说,只希望到了那一日,林黛玉能念着亡母,不会对外祖家袖手旁观。 不过,史夫人对此也并不敢报太大希望,林家有方氏和林老姑母在,林家就是她们做主,林黛玉即使有心,又能起多少作用呢?但如今,能多一条救命稻草,也是要紧紧抓住的。 没多久,史夫人恐惧的噩梦终于成真了。太上皇的丧期过了,几个月后,贾家就迎来了朝廷抄家的锦衣卫队伍。 奉命来办差的正使是北静郡王,泰安帝就是要以此逼迫着他来立威。但北静郡王只是个傀儡,做主的是副使,锦衣卫的赵堂官。 250 薛家父亲121 黛玉寒心 贾家与甄家的幸见不同, 祖上是开国功臣,是货真价实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泰安帝也给留了几分面子。贾家的男丁, 都被关进了狱神庙里进行审讯。女眷们,史夫人的诰命暂且还没抹去,她们开始被软禁在大观园中,后来则集中紧闭在了馒头庵里。 原来, 锦衣卫觉着贾家的女眷们在内宅里生活, 与外面的事情无关,是受了男人们的牵累了。谁知, 抄家时,差役们从王夫人的密库中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等贵重财物,仔细查看之下, 发现了其中不少珍宝首饰可是甄家的物事,上面隐晦处还有甄家的印记呢, 呵呵1 甄家太太上京时,四处求援,也是为了偷偷转移甄家的财物。听到甄家覆灭的消息后, 甄太太不愿受辱, 自己便寻了短见,这笔财物便下落不明, 正在仔细追查呢。没想到啊,他们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锦衣卫赵堂官兴奋地想。 在搜查贾琏住的小院时,锦衣卫又有了收获,他们在王熙凤的屋子里搜出了大量放印子钱的票据。这高利盘剥,朝廷是明令禁止的, 尤其是针对官宦人家,态度更加严厉。 贾琏见状是如雷轰顶,惊惶地连声表示,这与他无关,他根本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天地良心,他不是那坏良心的,可没有放过印子钱!,一两银子都没过他的手啊! 但抄家的差役可不理会他的喊冤,兴奋地搜出更多凭证来,要向上官们去表功。贾琏眼中怒火熊熊,狠狠地瞪着王熙凤,这恶毒贪婪的女人,竟然会胆大到这等地步! 放印子钱可是极缺德的,会弄得人家破人亡,难怪生不出儿子来,最后自己身子都废了,报应啊!想那尤二姐被打下来的儿子,必也是她暗中下的手!如今,又要把他害死了,他再辩解说自己不知道王熙凤做的恶事,谁会相信呢? 王夫人和王熙凤被单独关进了女牢讯问,其余女眷们没有查到罪证,差役们也并未为难,只是她们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个个心急如焚,每日里吃不下,也睡不着的。没几日,众人都憔悴不堪,顾不上仪容了,再无以往的富贵雍容气派。 林家也在第一时间里知道了贾家抄家的消息。有林黛玉在,林家就无法置身事外,否则便显得太过凉薄了些,林黛玉虽与贾家感情不深,但也为自己的外祖母担忧。 宋先生让人打点了不少衣服吃食等,带着林黛玉来到了馒头庵,去见了一见贾家诸人。史夫人见着林黛玉,是老泪纵横,满面悲哀地向她诉说着家中的不幸和她对儿孙们的忧心。 “玉儿,在京城里,你是咱们唯一的亲人了!外祖母求你,看在你母亲的情分上,可千万要拉扯贾家一把啊,外祖母已是风烛残年,生死都无所谓了,但你舅舅和表哥、表妹们,外祖母放心不下他们啊!” 林黛玉一介闺中少女,虽有个乡君的名分,但哪里有什么权势,也只有陪着史夫人落泪而已。 史夫人这一席话虽然是对着林黛玉说的,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向宋先生,目光中充满了哀恳和一丝丝的要挟狡诈。 宋先生也只劝慰着贾家女眷,心中暗叹。果然,回去后,林黛玉为难地对她说起,后来史夫人又向她道,让她去恳求宋先生援手,救一救贾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愿让宋先生为难,但面对着骤然衰老了许多,白发苍苍的外祖母,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宋先生沉思了半晌,第二日又带上了些银子,来到了馒头庵,替贾家打点了看守的婆子们,又与史夫人见了一面,谈了许久。 “我向贾老太君坦言,林家虽得皇上看顾,生活无忧,但却无权势,只怕是帮不上贾家多少忙的了。林家会给女眷们不时送吃穿用品,打点那些看守婆子,狱神庙那边,林家也会尽自己所能想法子照应的。但老太君若是想让林家帮着贾家的爷们脱罪什么的,那咱们可是做不到的!老爷早已离世,即使还有一些同年好友的交情在,人家最多也只会照顾我与黛玉母女,哪里肯插手贾家这趟浑水?”宋先生来到薛家,和方氏见面,对方氏说起史夫人的求告情形来。 “贾老太君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你们一家妇孺老小的,纵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方氏摇头道。 宋先生轻笑了一声:“所以啊,贾老太君可没把希望寄托在林家身上,她正在要求的是你们薛家啊!以贾家与你们的过节,想着你们自然不肯以德报怨。但她知道我与薛家的交情颇好,便把主意打到了林家的头上,苦苦哀求黛玉,要我来找你们求个情。黛玉心软,可怜她外祖母的凄惨,又抹不开面子,虽然犯难羞惭,也只得和我提起了这事。” “我与黛玉这些年来相依为命,也有了母女之情,不愿因此事两人生出隔阂来,所以,我只得往你这里走一趟。”宋先生语气平静:“该做的事,我都做了,也尽到了心意。至于帮不帮,你和薛大人自有主意,我问心无愧。” 方氏笑了笑,明白宋先生做事周全,并无逼着薛家相助的用意:“你也是为了林家的名声和与黛玉的情分着想的,但朝廷自有法度,薛家再如何顾念着老亲的情分,也不能逾矩。” 她记着丈夫的嘱咐,丈夫对贾家的姑娘们也是心存怜悯的,又补上了一句:“若是无辜女眷,咱们薛家也不会袖手旁观,让她们被践踏入尘埃,落到甄家女子一般的下场。只要,只要咱们有这个能力!” 至于贾家男人们的罪行,自有朝廷法度裁决,薛家是绝不会为之插手说情的。一来情分淡漠,不值得为之冒险,惹来皇上的不满;再者,朝廷认定的那些罪状并无冤枉他们之处,虽然这其实只是皇上要收拾政敌们的借口,做下这样恶行的的官宦勋贵绝不止贾家一家。但总归是犯下了罪,那受到律法制裁,也是天经地义!这才是天理昭昭,终有报应! 薛淞听方氏说起此事后,也是这样态度,只留意打听着朝廷对贾家的判决。馒头庵那里,自有林家会照应,也无需薛家关心。让方氏转告宋先生,若是有为难之处,便知会一声,薛家自会斟酌处理的。 过了些日子,宋先生又上门与方氏相见,方氏了解到了些后续的情形。 宋先生把薛家的回复告诉了林黛玉,林黛玉原来是真心为了贾家担忧的,但也知道分寸,两家先前还有些恩怨,薛家这样的态度已经很难得了,虽然史夫人非常失望,哭诉让她有些内疚,但她也没有依着史夫人的要求去和宋先生纠缠,去薛家求告。 宋先生把林黛玉的纠结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只让下人们不时地往馒头庵里送些东西,给她们打点一下看守便罢了,朝廷并未禁止亲朋看望。 随后传来的消息却让林黛玉悲愤不已,王夫人处搜出了甄家私藏的财物,审讯了甄家的管家娘子,此事已经确认了,这给贾家又增加了一条大罪。 林如海的遗书血泪斑斑,朝廷已经盖棺定论,就是因不愿同流合污,被甄家毒杀了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也因此慈父见背,此恨难解。 林黛玉细细想去,如果不是父亲知道自己身体不济,为了她着想,立刻与宋先生商议好了婚事,让她有了母亲可依靠;如果不是皇上要奖励忠臣,优待林家;那她就会沦为孤女,不知会是何等遭遇呢? 她在宋先生的教导下,已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情冷暖的世外仙姝了。 王夫人为甄家私藏财物之际,正是朝廷在追查甄家罪责之时。她知道甄家是杀害林如海的凶手么?即使当时不知道,过后也该听说了,却没有任何反应!贾家把林家当做了亲人看待了么? 林黛玉按捺不住,亲自去了馒头庵,责问史夫人。面对着伤心愤怒的林黛玉,史夫人有苦说不出,她也是在抄家那日才发现了王夫人的蠢行。她无力地向林黛玉辩白发誓,但明显,并未起什么效果。 林黛玉见史夫人的目光躲闪,透着心虚,心中不禁冰冷起来,一咬牙:“老太太多保重吧!” 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去。她步伐急促而坚定,很快,就把史夫人焦急的哭喊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与史夫人相见的次数都不多,初见也谈不上有多愉快,她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靠贾敏这层关系在维系着的。史夫人这外祖母的分量哪里能比得上为她竭心尽力的慈父? 想到贾家不顾念亲戚情分,与自己的杀父仇人亲密无间,林黛玉心中如滚油似的,愤怒难忍,对贾家彻底寒心了! 林老姑母气得在家中怒骂贾家无情无义,是白眼狼,侄儿侄媳妇生前对贾家多好啊!贾家出事后,林家不计前嫌,出钱出力的,想起来,那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了! 宋先生安慰着在一旁落泪的林黛玉,心中思量着,她觉得这事恐怕真的只是王夫人私下做的。以史夫人的老辣,不会如此糊涂不智,利欲熏心!她也没这么讲情义的,呵呵! 不过,她看了一眼林黛玉,淡淡一笑,这话可没必要说。黛玉对贾家冷了心,也是好事,史夫人再不能拿着祖孙情分来绑架林黛玉和林家了,幸甚! 之后,林黛玉再不肯去见史夫人了,宋先生吩咐家中婆子又送了两回东西,也不再亲自前去。 婆子们回来禀告,史夫人哭诉喊冤,声明贾家其他人俱不知情,都是王夫人见钱眼开,油脂迷了心,求林家千万不要迁怒记恨,一再表示要见姑娘呢! 林老姑母冷哼一声,告诉那婆子,这等污糟事情,就不用去打扰姑娘了。宋先生淡淡一笑,闲闲地只坐在一旁饮茶,不发一言。林黛玉自从上次从馒头庵回来之后,就没有问起贾家的情形了,她们更加没必要再提起了。 贾家的案子审得差不多了,宁国府和荣国府掌事的男丁们都脱不了罪。贾珍是聚众赌博,笼络世家子弟,强占良民妻女为妾;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包揽词讼,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逼死人命;贾政在外放任上纵容幕僚下人贪赃枉法,渎职亏空,民怨颇大,两府的爵位和官职全部革去,各自依照罪状轻重,判了流放之刑。 贾琏只在家中管理家业,从不敢出去惹是生非,人也算有些良心,本来没犯什么罪的,却被王熙凤连累了,任如何辩解也没法洗白自己,也判了个流放,这简直是这飞来横祸啊! 贾琏在尤二姐死后,就与王熙凤相敬如‘冰’了,,现在更是对之深恶痛绝,在狱神庙时就愤愤地写下了休书,与王熙凤恩断义绝。 贾家失去了爵位,从此沦为平民百姓。泰安帝到底对贾家没有甄家那般的痛恨,现在贾家已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后嗣子孙们也没个成才的,落水狗无需再狠打了,抬手略放松几分,也能显示自己的仁德宽容。 于是,除了王夫人和王熙凤继续关在女牢里,其余女眷们并没有问罪,这比起甄家的遭遇来说,那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 但贾家女眷们庆幸之余,又立刻要面临着实际的困窘。宁荣二府的宅邸本是朝廷赏赐的,自然是收回了,贾家如今是庶民,哪里有资格居住国公府? 大观园是合两府之力而修建的,掏空了贾家一大半的家底,按说那是贾家的财产,但史夫人却主动地献给了朝廷,舍财保平安!朝廷因着史夫人多年国公夫人的资历和知趣,开恩把她的嫁妆和私房还给了她。 得到赦免后,史夫人带着女眷们搬出了馒头庵,拿出些银子,买下了一处两进小院子安置下来。那院子还算干净安全,一家人勉强住着,与景色绝佳,美轮美奂的大观园,那是不可相比的了。当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她们也顾不得挑剔了。 接下来,就要好生筹划一下以后的生活了。 再一打听,贾家宗族里的祭田这十余年来,不但没有增加,反而被偷偷卖出了不少,是王夫人指使,由王熙凤操办的,贾珍身为族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也分润了不少。现在主枝倾覆,族人再不顾忌,都闹腾了起来,更换了族长,宁荣两脉从此沦为边缘旁支。 史夫人悲怒交集,贾家旁支奉承了她们数十年,这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如今,她手头仅有的只有一些财物了,东府的贾珍、贾蓉和贾赦父子、贾政都即将踏上流放之路,这花费是省不得的,难啊!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贾宝玉、贾环、贾兰几人因年纪还小,没有罪状,得以幸免,,很快就要释放回来。 史夫人拿出手头大半财物,给几个流放的人带在身边,让他们一路上打点差役,少受些磋磨,撑到流放地,再努力生活下去。 含泪送走了儿孙们,家中更加困窘起来。贾宝玉等人被放了回来,但贾宝玉遭此磨难,整日里一付浑浑噩噩的模样,一家人的落魄形状仿佛都没触动他,众人对他既失望,又不屑,言语之中便时常冷言讥讽起来。 251 薛家父亲122 史夫人去世了 贾宝玉往日里被当做凤凰蛋一般地对待, 老太太整日里还说他是有大造化的,可这大造化在哪里呢?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贾宝玉全无出息, 全无心肝,对比着,小了许多的贾兰还知道要用功读书,盼着以后能从科举上出身, 让母亲老来有靠, 小冻猫子一般的贾环好歹还知道出去打听赚钱的营生,他却整日只在家中发呆, 难道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还想当个富贵闲人不成么? 史夫人遭遇这大劫,已是心力交瘁, 只勉强执掌着大局而已。等送走了儿子,迎回了最心爱的孙子, 这一口气就再也撑不住了,很快就病倒了,病情一日日沉重起来。 史夫人病情恶化了, 她自知大限将至, 便为身后事考虑起来了。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关在女牢里,在贾宝玉等男丁被放出来之前, 和史夫人住在一起的只有邢夫人、李纨母子、贾惜春、还有东府的尤氏婆媳,因贾珍父子都被问罪,她们无处投奔,也只得依附着史夫人过活。 史夫人的嫁妆和私房虽丰厚,但这些年来补贴家中花销,也损耗了许多, 又要给流放的贾家五个男丁们准备银子盘缠,一下子就把老底子掏得差不多了。史夫人心中焦灼,等她走了,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呢? 她最挂心的自然是贾宝玉。政儿流放在外,王氏又在牢狱中,宝玉日后岂不是孤零零一人了么?邢氏向来记恨二房,李纨也只会顾着自己和儿子,尤氏更加不会照看宝玉的。 此时,她不禁后悔以往对宝玉太过溺爱了些,不该纵容着由着他的性子玩乐胡闹。宝玉又没犯什么罪,朝廷犯不上和他计较,如果他能上进些,身上能有个功名,以后的日子就能松快许多的!可现在...... 思虑重重,史夫人病得越发沉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史夫人便不住念叨着要一见外孙女。李纨便雇了俩车,去了林家,总不能让老太太死不瞑目吧。 私下里,她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挽回林家的心意来,贾家已经败落,以后兰儿要读书入仕的,希望林家能帮上忙才好!她察言观色,那林姑娘是个心软的,人死为大,这时再多的怨怼也会放下了吧? 听着李纨言辞恳切地说着来意,林老姑母和方氏对望了一眼。这个时候,林黛玉不去与史夫人见这最后一面,可是会被人议论的。 如果她们反对,也担心林黛玉自己以后想起来,心中会与他们生出些隔阂来,毕竟人死了,旁人会慢慢淡忘她的错处,记忆中留着的都是好的一面。 两人商议之后,便决定让宋先生陪着林黛玉走一遭儿。史夫人是什么品性,她们可不放心,万一她借着这个机会再拿着亲情要挟,哭诉逼着外孙女答应不该答应的事情,说否则自己就死不瞑目怎么办? 林黛玉是个深闺少女,一向都被家人爱护,不识得人心诡谲,只怕难以应付。宋先生宁可自己去做这个恶人的。 躺在床上的外祖母憔悴衰弱,头发都白光了,说话间都喘息了好几回,再环视四周,屋子里还算干净,但比起以往史夫人那宽敞精致的住处,可就寒酸了太多了。 在林黛玉的儿时印象中,母亲时常骄傲地与她讲起外祖父母是多么的光辉高贵,气派雍容,如今对照着眼下这落魄情形,再想起父亲的死因,心中又是含恨,又是酸涩,两种情感的交战,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这种情形下,林黛玉只能陪着落泪,但史夫人悲切地诉说着对贾家之人放心不下时,林黛玉却报之于沉默。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无权无势的,能为贾家人做什么呢?她也不能让宋先生和林老姑母为了她的心软,而背负上贾家的重负,谁真正对她好,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史夫人老泪纵横,言语凄惨,宋先生在一旁却看出了她泪水下的逼迫之意,遂上前软中带硬地劝慰了一番,话里的意思是姑娘就要寻婚事了,等出嫁之后,那自然是该以夫家为重,连林家的事,她都不愿去烦扰了姑娘呢。言下之意,贾家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要提非分的要求。 若不把话说得明白些,态度强硬些,贾家人惯会得寸进尺的。 打了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宋先生缓和了些口气,和一旁的女眷说道,她们带了些好药材给老太太,让她们给老太太煎服,好生服侍着吧。接着,她示意众人跟着她出来,有些话要交待,不便打扰老太太了。 在外间,当着林黛玉的面,宋先生拿出了二百两银子,递给了此处辈分最大的邢夫人。 “老太太的病情,我看着这情形是不大好了,那后事也要及早给准备起来。这两百两银子,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邢夫人脸上流露出惊喜又觉着不足的贪婪和失望的神色,宋先生微微一笑。 “老太太终究是姑娘的外祖母,虽然甄家谋害老爷的事情,林家也对府上的所为心寒齿冷,但人死万事休,我也不想做得太过绝情。这也是看在姑娘的份上,她是个心善的!若依着我家老太太的意思,是再不想和府上再沾染上一星半点儿的。” “等到老太太正式发丧那一日,我会带着姑娘来祭拜一番,林家会拿出两千两的祭礼。” 贾家此时银钱已经甚是紧张了,听到宋先生这么说,邢夫人和李纨都很高兴。 两千两银子,此刻对她们来说,那就是久旱逢甘霖啊!邢夫人和李纨都是喜欢攒钱的人,但贾家未败时,她们表面上是光鲜的贵妇人,但因为娘家不算显贵,在贾家又是边缘人物,手中的私房并不多,拢共也不过只有几千两银子而已。 她们对史夫人可没什么情义,听到宋先生这么说,脸上仍旧做悲伤状,但眼中却不禁露出喜色来。林黛玉细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心中对贾家人的印象更差了些。 邢夫人和李纨对望了一眼,心中又琢磨起了心思。这一大家子,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这亲戚中,只有林家光景还算不错的了。林家注重名声,家中又只有三位女人,总归是好说话的,那能不能从中再多弄些好处呢?过了这一村,怕就再没那个店了啊! 尽管言辞婉转,但宋先生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心中冷笑,贾家人真是贪心不足,竟然拿着林黛玉的孝道说事,真当她们是软柿子么? “府上是钟鸣鼎食的人家,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既然看不上咱们孤儿寡母寒酸,咱们也就不上赶着了!”宋先生毫不客气地道:“帮着甄家私藏财物的事情,本就是府上理亏,若按着孝道,黛玉就该和你们反目成仇才是!” 邢夫人和李纨都被这话说得呐呐无言,心里把王夫人恨得要死,暗骂她被银子迷了眼,给贾家招了祸不说,还被林家拿住了把柄。不然,现在怎么也能抓着林家这救命稻草不放的! 李纨连忙站出来赔笑解释,道她们绝不是那意思,甄家之事都是王夫人自己糊涂,其他人都毫不知情,林太太千万不要生气,只看着老太太份上吧...... 宋先生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我不想听,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只是,若是满京城里被我听到一丝半点儿对林家和黛玉不好的闲话,那贾老太太出殡,我们都不会上门的了,那两千两银子也不会白白扔进水里去!” “如今京城外,一亩田卖十几两银子,上田最多也只是二三十两,两千两银子可能购置一个小小庄子了,佃出去,一家人总有饭吃的。自然,要想像往常锦衣玉食的,那是不可能的!” 宋先生讥讽道:“人哪,可别太贪心了,没人天生就该着你们的!其实,就算你们颠倒黑白,满京城去散布闲话,也没关系。贾家现在是什么名声,有谁会相信呢?再说了,林家是我和老姑母当家做主,姑娘还能不遵从母命,这脏水也沾不上她的身!至于我,丧夫守寡的,在家里安心享受,也不在乎旁人如何嚼舌根了,哼!” ...... 被贾家人恭恭敬敬地送出门,上了车,宋先生望着面容沉郁的林黛玉,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了防备着她们,人心啊,是最不可测的。原本我是可以私下里和她们说明白的,但你总不会一辈儿活在我们的羽翼之下,迟早要独自应付外面的风雨。所以,也是让你直面这种种不堪!过度的善良、心软,那是会给自己带来烦扰和灾祸的!” “母亲一片苦心,女儿岂能不明白?”林黛玉咬了咬嘴唇:“只是,想起我母亲对母家的殷殷亲情,觉着有些伤心,为母亲不值罢了!” “情随事迁啊,你母亲未出阁时的受宠是真的,但也抵不过岁月变迁,人心变化!算了,等你外祖母出殡之后,咱们与贾家,也就不会有多少走动了。” 宋先生的安慰,让林黛玉心中舒展了几分,她倚在窗口,望着外面,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今天,她又见到了贾宝玉,骤然相见,就被吓了一大跳。印象中那面如冠玉,色若春花,风流潇洒的哥儿,如今衣饰落拓,萎靡麻木不说,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气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 这林黛玉也能理解,家中巨变,自己身遭囿狱之苦,哪里还能像以往那般光鲜体面?但家中女眷,包括那最年幼的贾兰,都振作起来,为以后做打算了,他身为年纪最大的男丁,却浑浑噩噩的,仿佛沉迷在梦中不愿醒来,不多的几句言谈之中,流露出一股世情皆空,看破红尘的意味。 这样的言行,看在同样身世遭逢大变的林黛玉眼中,却很不是滋味。她不禁想起了父亲,父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仍旧强撑着为家人做了妥帖的安排,还埋下了后手,为自己报了仇,让林家维持住了清贵的地位。相形之下,贾宝玉都已经大了,却丝毫没有想过家族责任的担当。 在贾家窘迫的情形下,史夫人还让贾宝玉享受着比其他人更好些的待遇。身为长辈的邢夫人,年幼的贾兰,他们的屋子,都没贾宝玉的宽敞舒服,而贾宝玉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贾家人对贾宝玉的不满和鄙夷,林黛玉都能感觉出来了。说实话,连她这不相干的人都觉着心中不适,何况与之在一起生活的贾家诸人呢?贫贱夫妻百事哀,亲人之间也是一样的,生活艰难了,就很难维持和睦的关系。 林黛玉慢慢地阖上眼睛,以前对贾宝玉隐隐约约存着的微妙悸动,忽然就消失无踪,她的心,平静下来了。 几日后,史夫人溘然长逝,贾家人为她操办了丧事。因为史夫人的身份,还是有些勋贵们前来祭拜的,贵人们哪怕不自己亲至,也会派人前去,全个礼数。因此,史夫人的丧事办得还算过得去,但比起当年东府为秦可卿办的大丧来说,可是寒酸到地里去了。 宋先生带着林黛玉也来送了史夫人最后一程。经过宋先生警告后,贾家果然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一丝儿闲话都没有流传。 林家对此也很满意,今日之后,大家就能就此了断了!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宋先生给出了两千两银子的银票,道这是林家和林黛玉的一点心意。 这是今日贾家收到的最大一笔奠仪,贾家众人的眼睛都放出光来了,邢夫人和李纨都上前想自己收着这银票 ,气氛一时都有些尴尬。好歹大庭广众之下,她们还知道存着一些体面,只有等丧事过后再分派这银子了。 出乎众人意料,一向与贾家疏远的薛家也来了。方氏代表着薛家,给史夫人上了一炷香后,也不说虚话,直接让身边管事嬷嬷送上了两叠银票,一叠厚,一叠薄。 在贾家人又惊又喜的目光中,方氏淡淡地说出了原委:“这里是三千五百两银子,其中五百两是薛家的祭礼,另外三千两,是我家老爷的侄儿、侄女儿送的,你家二太太毕竟是他们的姨母,以前再如何有龌龊,她遭了难,她们也不好袖手旁观。二太太触犯了朝廷法度,谁也没能力给她脱罪,只能送上些银子来,尽到亲戚的心意了。” 方氏望向贾宝玉和李纨道:“你们是二太太的儿子和儿媳,这银子你们拿去,给二太太和王熙凤打点一下,让她们在里面日子也能好过些。余下的银子,你们留着添置些产业,仔细地过日子吧,俭省一些,也尽够了!” 说完,方氏示意嬷嬷把那叠厚的银票分给贾宝玉和李纨,对一旁的邢夫人露出贪婪而不平的神色视若不见。 此时她和贾家人的身份已是云泥之别,她需要顾忌着谁么?再说了,完成了薛瑾萱和薛蟠的拜托之后,,薛家和贾家还会有什么交集吗? 祭拜之后,方氏和林家母女一同走出贾家的小院,方氏与宋先生相视一笑。从此之后,总算摆脱贾家了,大家心中都轻松了! 不过,方氏没想到,她高兴得太早了。几个月后,一位老人找到家中来,听着下人的禀告,薛淞也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来寻自己的?不过,薛淞倒是挺敬佩其人的行事和品性的,连忙吩咐下人请进来。 252 薛家父亲123 巧姐儿被卖了 “这就是刘姥姥?”眼前这老妇人, 身体硬朗康健,粗布布帕包着头,耳朵上带着一付金耳环, 衣裳朴素, 风尘仆仆。见薛淞和方氏出来,老妇人连忙上前福身行礼, 态度恭敬,但也不让人觉着多谀媚。 “薛老爷,薛太太, 老妇人刘氏,今天舔着脸来您府上,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也是琏二奶奶让我来相求的, 琏二奶奶求您们看在薛家与王家的亲戚情分上,救一救她的女儿巧姐儿,她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刘姥姥说着,声音悲切起来:“当年我家里贫困, 活不下去了,因着祖上和王家的一点连宗的关系, 去荣国府向二太太求助,那时就是琏二奶奶给了二十两银子,才熬过了寒冬。后来,我带了自家田里种出的菜蔬去道谢,贾家老太太还留我住了几天, 招待着我把一辈子没吃过玩过的都见识过了,临走了还给了我许多好东西和银子。我家里就拿着这买了些田地,日子过得还不错了。贾家,对我有恩啊, 这个恩情,我不能忘记!” 刘姥姥诉说道,她在乡间门,消息也不灵通,前些日子,才知道贾家被抄家了。她慌忙进城,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贾家现在的住处,找上门去,发现史夫人已经去世,贾家的老爷们都被问罪流放,王夫人和王熙凤被囚禁在女牢里。 来不及伤感,刘姥姥便带了些吃用的东西去女牢探监。王熙凤百感交集,想不到自己在陷入绝境之际,还记挂着她的,竟然是一位她压根没看在眼中的乡下老太太。细论起来,她其实并未给过刘姥姥多少好处,当初给的那银子对她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居高临下地施舍的。之后,也是因为刘姥姥投了史夫人的缘,王熙凤拿她取乐解闷,讨好史夫人罢了! 听到这话,方氏投向刘姥姥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敬意,这衣着朴素的乡下老太太,形貌普通,可她感恩,厚道,人品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贵人们都要好上十倍。在人人对贾家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却没有忘记贾家随手给她的微末恩惠。 “琏二奶奶问我巧姐儿好不好,可我在贾家没见着巧姐儿啊。回去仔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巧姐儿竟然失踪了,其后大有蹊跷呢!” 刘姥姥叹息着一一道来。 史夫人丧事办完之后,贾家两房就闹开了,为的就是银子。史夫人留下的私房也不算多了,林家送来的两千两银子两房均分,这大家也在争议后达成了一致。但薛家那千五百两,就成了冲突的导火索。 贾宝玉不管事,李纨作为二房的代表,出面与邢夫人争执。她坚持道,五百两两房可以均分,但那千两薛太太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那是婆母的外甥、外甥女孝敬的,自然该是属于二房的,与大房何干哪? 邢夫人气愤地反驳道:贾家又没有分家呢,老太太生前是要一家人在一处生活的,珠儿媳妇你是不是想让老太太死不瞑目? 再说了,薛家哥儿和姑娘送银子,是因为他们与王家有亲戚关系,那巧姐儿她娘不是出自王家的么,和你家婆婆有什么差别?你那婆婆,可是倚老卖老,薛家哥儿和姑娘都不待见她,不过是看在自己母亲也出自王家的份上忍耐罢了。既然如此,咱们大房自然也有份。巧姐儿她娘在金陵城时,还和她们有交情呢,二太太能比得? 李纨可是有算计的,她淡笑着指出,贾琏已经休弃了王熙凤,巧姐儿是贾家的孙女儿,和王家已经隔了两层了,这银子怎么也轮不到她。二房和薛家的关系比大房紧密得太多,大伯娘如果不服,不妨让外人来评评这个理。 双方争吵不休,最后都撕破了脸,李纨的娘家还在,大房却势单力薄,终究薛家的银子只拿到了五百两,邢夫人愤愤不平,气得脸色狰狞。 自此,大房二房是彻底撕破了脸,也不能在住在一起了。贾家那两进院子,便一分为二,中间门建了围墙,各自开了门,互相不来往了。二房住前面的院子,邢夫人和东府的尤氏婆媳、贾惜春住在后面的院子。 李纨早就对贾家人很不耐烦了,她是节妇,朝廷照顾,返还了她的部分嫁妆,她琢磨着,自己再勤勉做些女红,也能养着贾兰了。可如果和众人混在一起过活,那点嫁妆私房怕就会慢慢贴进去了。不如现在借着这个机会,她带着贾兰搬出去住,日常也可以督促着儿子好好读书,清净过活。哼,和贾宝玉和贾兰那两个不成器的,在一起只会带坏了兰儿! 于是,李纨借口贾宝玉、贾环年纪大了,叔嫂之间门要避嫌,带着贾兰另外租了个宅子,便搬了出去。她本来想以贾兰是二房嫡长孙的名义,拿大半银子,但无奈贾宝玉虽然羞于争论,但贾环后来又赎出了赵姨娘,他们母子二人可不是肯吃亏的,最后只拿到了一半不到。 贾家败落,父母离散,众人此时都撕下了体面的外衣,互相撕扯算计,露出了最不堪的一面,贾宝玉心中的世界崩塌了。 几日后,他忽然从家中出走,不知所踪。对他的消失,贾环母子是求之不得,邢夫人、尤氏等人是漠不关心,惜春冷冷一笑,越发坚定了要脱离这俗尘,遁入空门的心思。 邢夫人觉着自己是无依无靠的,只有手中多积攒些银子,才能安心。无奈她也没有弄银子的本事,膝下还有个赔钱货巧姐儿要养活,更是沮丧。 哼,王熙凤以前从未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过,她对巧姐儿也生不出一丝慈爱之心来。如果是个孙子,还能给她养老送终,孙女儿有什么用? 正在自哀自怨的时候,王仁却找上门来了。 王子腾死后,王家也败落了。朝廷追讨王家的欠银,王家的家底还了帐后,也所剩无几了,如今王家只有个空头爵位,还被降了几级,在京城里无足轻重。 王仁失去了家族的依仗,在京城少爷们的圈里地位也是一落千丈。王子腾夫人把家中值钱的细软收拾收拾,去投奔自己外嫁的女儿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王仁。 王仁的手头也顿时窘迫起来。这当儿,有人给王仁说了一桩来钱的好事,他顿时动了心。 王仁告诉邢夫人,外地有个做官的,家资饶富,年纪才貌都过得去,如今因膝下空虚,想寻一门妾室,为其传宗接代,延续子嗣,愿意出很丰厚的聘礼。那官儿是个讲究的人,一心想要找那门第教养好的姑娘,保证会好好相待,贵妾进了门,和正妻也差不多,日后和娘家人也当做亲戚一般走动。人家听了媒婆的话,看中了巧姐儿的出身和才貌,也不嫌弃贾家如今的情形,便找人来说合婚事呢。我虽是巧姐儿的舅舅,但终究您老人家才是她的祖母,还得您做主! 邢夫人听着王仁的恭维,心里舒服,对他的话,更觉着动心。贾家如今还有什么呢,巧姐那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父亲母亲都是罪人了,还有什么资本矜持呢? 做妾虽名声差点,但实惠啊,说不得还能帮着自己养老呢!自己也不是害她,巧姐儿的婚事如今也是桩难事,莫不成要嫁个平头百姓,操持家务,柴米油盐地过一辈子?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能受得了么? 两人一拍即合,就把巧姐儿的婚事定了下来。谁知,王仁说的可不是实话,那官儿是要纳妾,可他要的是签下卖身契的贱妾。牙人和王仁花言巧语地哄骗着邢夫人签下了契约,邢夫人见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也不甚在意。双方择定了日子,就要来接巧姐儿。 刘姥姥再次去看王熙凤时,却见王熙凤神情绝望,提起巧姐儿来,是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原来,前日,女牢里来了一位女客,和王熙凤说了好一番话,把王熙凤激得当时就吐了血。平儿在一旁抹着泪,说那来客是尤姐。 “设计买下巧姐儿的是尤姐,她嫁了一位武将,此次丈夫进京办事,她听说了贾家败了,便也跟着来了,为的是给尤二姐报仇。他丈夫要买下一位清倌儿讨好上司,她便给出主意算计巧姐儿。眼下大太太在身契上按了手印,她觉着大事已定,便得意洋洋地来告诉二奶奶。 “尤姐说,那上司是个粗野的中年武官,性情暴虐变态,尤其喜欢玩弄虐待美貌的少女。这些年来,买进家中的奴婢、小妾因此而被弄死了的不是一个两个了。他那地界儿远离京城,又是在军中,天高皇帝远,那些女子又是买断的死契,哪里会有人管呢?巧姐儿可是国公府出身的贵女,想来那上司必会满意的,说不定能多活些日子呢!威风赫赫的琏二奶奶,可是一向把别人的性命不放在眼里的高贵人啊。你逼死我姐姐,放印子钱,为千两银子让一对情侣自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女儿也会有这一天呢!” “二奶奶再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亲弟弟这样狠心无耻,女儿不知会是何等凄惨,心如刀绞,当下哭着求恳尤姐,她却理也不理,大笑着离去了。如今咱们都关在这里,再如何着急也无用,只得求姥姥您救一救巧姐儿了!” “二奶奶对我有恩,我怎么也不能看着巧姐儿被推进火坑。平姑娘从衣服上撕了块布,琏二奶奶咬破手指,留了字,指点我去找一位叫小红的姑娘和贾芸的哥儿。幸好他们见了琏二奶奶的血书,知道了原委,答应帮忙。我们把巧姐儿偷偷地接了出来,藏在了我家里。但这也不是长久的事,那芸哥儿说,巧姐儿的祖母已经签下了身契,咱们便是私藏旁人的奴婢,若是尤姐告到官府去,咱们都要吃官司的!” “我们听了都挺怕的,但更担心巧姐儿被搜到抓回去!芸哥儿说,贾家如今是平头百姓,民不与官斗,何况,咱们也不占理,必须找人求助才成。满京城里,他想了半日,说也只有您这里可以指望了。” 刘姥姥上前跪下,嘴里念叨着:“巧姐儿着实可怜可爱,求您看在她和薛家也有亲戚的关系份上,救一救她吧!” 薛淞和方氏听着,也觉惊心动魄。这事真是百折千回,王仁和邢夫人利欲熏心,贪婪无情;尤姐的报复又何其狠辣; 王熙凤肆无忌惮地作恶,终于得到了反噬,报应却落在最疼爱的女儿身上,在痛彻心扉时,不知王熙凤可曾想到被她伤害了的无辜之人; 巧姐是无辜的,但有王熙凤这样一位母亲,也未必会得到许多人同情,就像那些甄家姑娘一般,遭遇再凄惨,旁人也觉着是活该,唉! 但无论如何,薛淞也不能对之袖手旁观。稚子无辜,她母亲的罪孽不该由她承受,这是现代人基本的道德观念。他没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刘姥姥既然上门来求助了,他就不能视如不见; 再说了巧姐儿和薛蟠、薛瑾萱还有一层亲戚在呢,她如果为奴为婢,被人糟蹋侮辱,薛家脸上难道有光彩么?如果放任不管,传扬出去,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邢夫人按了手印,做祖母的卖了自己的孙女,在古代社会,并不违背朝廷律法,最多被人诟病为不慈。但这买卖是你情我愿,契约齐全,从程序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即使闹上公堂,尤姐也有理,看来她自嫁人后,历练了不少。 薛淞沉吟了片刻,想出了解决之道。 253 薛家父亲124 薛淞出面谈判 “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薛淞心中很清明,尤三姐那里是说不通的。她恨极了王熙凤,决意为姐姐报仇, 哪里肯因为几句劝说就此收手?而且, 这个年代, 父债子偿人们视为天经地义的, 那母亲造下的罪孽,报应在女儿身上,不是正常的么? 王熙凤心地狠辣,磋磨死了温顺的尤二姐, 也没有顾忌着尤氏一丝半点儿的脸面, 尤氏心中只怕也是极恨的!邢夫会人那么快被说动,签下了巧姐儿的卖身契那么顺利,想来尤氏也是在其中推波助澜, 出力不小的吧! “这做人啊, 富贵时也该宽厚平和些,给自己和子孙留些余庆才好!”方氏感慨道:“幸好当日王熙凤一念善待了刘姥姥, 刘姥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巧姐儿这才有了一线生机!尤三姐就是想置巧姐儿于死地啊, 也着实狠了些!” “本以为有了薛家和林家那些银子,贾家人就会安生过活呢。在京城里, 几十两银子, 也够平民百姓过一年的了,实在是贪心不足!几辈子的勋贵人家,这刚刚一落魄,就显出了不堪的本性,还是老爷有眼光, 一直远着她们。我听素心提起过,说当时贾老太君一再去信要接黛玉来养在膝下,林大人起先也是有些犹豫的,但后来见着老爷对贾家避之不及的态度,心中就生出疑虑来,细细思量打听后,才定下了主意来。” 方氏为林黛玉觉着庆幸:“如果林大人当初决定错了,黛玉被送进了贾家,等她成了孤女,那不等于羊入虎口了么,还不被吃干抹净,怀璧之罪,还不知落得什么下场了呢?” 什么下场,原书中含恨凄凉早逝还算幸运的了! “其实这样也好!”薛淞自言自语地道,见方氏有些不解,他笑了一笑,含混了过去。 巧姐儿依旧被卖了,情节却与原书有些出入,狠舅奸兄,如今奸兄换成了黑心的祖母。 如果没发生这样的事,哪怕邢夫人再如何虐待巧姐儿,那也是她的家事,旁人如何能管得么?就是薛淞,也没心思去拯救的,他又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王熙凤对邢夫人一向是看不起得紧,也没有把她当做婆母对待,指望着邢夫人以德报怨么? 但奴婢一旦被卖了后,与自己的父母家人就再没关系了,主人可以支配她的一切。巧姐儿只要被救下,那日后邢夫人就再也不能主宰她的命运了,真是祸兮,福之所伏! 钱参将奉上司高节度使之命进京办事,这是一桩肥差,钱参将喜滋滋的,不敢耽误,立刻就让继室尤三姐给他打点行李,他即日就要赶去京城。 尤三姐前几日收到了京城的来信,知道了贾家的变故,正在称意欢喜之际,听到钱参将的吩咐,顿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以思念母亲,要去看望大姐的理由,哄着钱参将带着她一同前往。尤三姐美貌泼辣,风情诱人,钱参将对她挺宠爱的,自然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驻守之地哪里及得上京城繁华,钱参将为了前程,要在京城里搜罗些珍奇的好东西孝敬高节度使。知道上司的爱好,钱参将本来想让牙婆去淘摸些贫民家卖身的漂亮小姑娘,尤三姐主动揽过此事,表示她有门路,不如寻败落了的勋贵人家的美貌女孩子。 哦,是哪家的?钱参将来了兴趣。 贾家的,一门双公的贾家,赫赫扬扬了数十年的勋贵啊,宫里贤德妃的母家,还不够有面子么?我那大姐姐原先就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呢,可惜啊,她那丈夫和贾家的男人都被流放了,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女眷们要想好好过日子,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哼,你怕什么呢,前朝宋徽宗的时候,原先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主、妃子们,不也要在金人的手上为奴为婢,比□□都不如呢,何况不过是早就落魄了的破落户! 钱参将也不是对尤三姐与贾家的恩怨一无所知的,但他暗中去看了看,亲眼见到了巧姐儿,确实长得好,举手投足之间,气度是那些贫民丫头不能比的,想来这女孩子的出身和容貌,高节度使定然会很喜欢的。 再看一看她们居住着的狭小院子,钱参将原有的一点疑虑就此放下了,看来贾家确实已经败落了,不足为惧! 贾家的老亲,王家、史家,那也是跟着一损则损了。巧姐儿的亲爹流放了,亲娘在女牢里呢,亲舅舅,听说他肯出大钱,拍胸脯保证都在他身上,舅舅可以做主;继祖母,也被说动了心。万事俱备! 钱参将就此拍板了,他要买下巧姐儿,这样既能讨好了高节度使,又能让尤三姐出了一口气,圆了她给姐姐报仇的心愿,一举两得啊! 毕竟贾家祖上是大富大贵过的,总得顾忌着些面子,钱参将也想做得体面隆重些,以后在节度使面前显示他办得不容易。于是付了一半银子,说好了等再过半个月他正事办好了,再正式上门迎走巧姐儿。 不想几天后,钱参将就收到了一张帖子,请他往桃花坞去赴宴。这桃花坞他听说过,是一位宗室开的宴饮之地,是一处景色幽美的园子,听说里面的摆设、餐具、酒菜都极讲究,因此价格不菲,且那店家很挑剔客人,可不是有钱就能去的。钱参将脸色就郑重起来了。 再看一看后面落款:薛淞。 钱参将向人打听了一下,心中便惊了。薛淞其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前途的文臣,父子俩都是进士,已有了挺深的根基。更要紧的是,他与忠顺亲王交情颇好,也得皇上信任看重,据说户部老侍郎致仕后,他接任的希望是最大的。这样的人,如何会请他去吃饭? 钱参将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大周的文臣向来是看不起武将的,现在天下太平了,武将的地位也是不断下降,何况是薛淞这样身份的文官,自己,自己只是地方上一个中等的武官啊! 闹不清楚勋贵们复杂联姻关系的草根土鳖,一时间可没有想到太多。 惴惴不安地来到桃花坞,那精致的园子,处处低调奢华,让没见多少大世面的钱参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见到了请他赴宴的人,一位衣着考究潇洒,器宇不凡的中年士人。 “我姓薛,名淞,如今是户部郎中。”薛淞开门见山地道:“今日请钱将军来,是想和将军商量一下,请将军把巧姐儿的身契转卖给我。我知道将军买下巧姐儿花了八百两银子,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薛大人,这是......?”钱参将被这话弄迷糊了,疑惑地问道。 “将军或许还不知道,薛家与贾王两家祖上也是有些交情在的。我的大嫂就出自王家,巧姐儿的母亲是她的侄女,论起来,巧姐儿算是她的外侄孙女。”薛淞给钱将军道了一杯酒,闲闲地道:“现在,将军明白了吧?” 钱参将愣了一下,还是不解:“可是,我听说,薛家不是早就和贾家、王家不和了么?” 尤三姐痛恨王熙凤,曾给钱参将讲过王家的丑事:王熙凤哥哥王仁是个纨绔,亲爹没出息,妹夫尸骨未寒,就算计自己亲外甥家的产业,惹得人家断亲了,阖家只靠着王子腾的权势作威作福...... 所以,王子腾死了,王家立刻就树倒猢狲散,王仁和王子胜哪里有本事支撑起王家那一摊子,军中只认实力说话的。这也是钱参将敢买下巧姐儿的原因。 巧姐儿不过一个未长成的小姑娘,也不算倾国倾城的绝色。如今这行情,买一个奴婢不过是几两银子,长得好看的,也只有一二十两。哪怕是瘦马,最早的身契也不会很高,要等到苦心打磨个几年,大把的银子花下去,才能身价百倍。 钱参将可不是不知世事的冤大头,之所以肯花八百两银子买下巧姐儿,自有一番考量在的。他看中的是巧姐儿的身份,贾王两家高门武勋结合的血统啊!谁不知道他们以前在军中的显赫威严,能把这样的女孩子当做婢妾肆意玩弄,高节度使必定会心满意足的! 钱参将有些不舍:“薛大人,这巧姐儿的祖母都已经按了手印了,这也是她的亲舅舅王仁撮合成的,他额外还从我这里拿了两百两银子呢。” 他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他们和巧姐儿的关系不是比薛大人您更亲近么,薛大人为何要管这事情?听说她的父母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啊!“”——言下之意是,巧姐儿并不值得薛淞这么做。 “我与贾王两家,都不亲近,巧姐儿的父母问罪,我也没有插手去说情。但既然朝廷没有牵连女眷,巧姐儿就是无辜的,不该被连坐,对吧?”薛淞淡淡地道:“令夫人与王熙凤是有仇怨的,但‘冤有头,债有主’,如果她报复王熙凤,我是绝不会管的,但拿着无辜的小姑娘泄愤,推人入火坑,就有些下作了!” “再有一句话,我与将军敞开来说,巧姐儿的祖母和舅舅都已经是庶民破落户了,她们可以不顾忌伦理道义和脸面,但我薛家不能不顾!”薛淞脸色一沉:“不然,巧姐儿做人佞宠奴婢,大庭广众之下赔笑伺候人,我那大嫂、侄子、侄女儿还能出门见人么,若是不管不顾的,不被人戳脊梁骨么?” “钱将军,我救巧姐儿,那是人之常情,相信大家都会体谅的。” 薛淞使出了杀手锏,决意搬出一尊大佛来。 薛淞知道,他的官职不低,身份也体面,但对于钱参将和高节度使来说,未必有极大的震慑力。 文官固然可以高高在上地鄙夷武将,但反过来说,武将也没什么要求着文臣的,除非你是内阁大臣,或是地方大吏,再不然是六部的高官,能直接给他们好处的。薛淞毕竟还没当上户部侍郎,钱参将看不到现成的好处,不一定肯让步的,县官不如现管嘛! “为了避嫌,不让朝廷误会,几天前,我就去拜见了忠顺亲王,与他讲明了此事。亲王殿下觉着这是德义之举,并无异议,还夸赞了几句。王爷还道,既然我肯出双倍的价格,想来买主也不会强人所难,一定要毁了那小女孩的一生的!如果,如果当真那买主坚持不肯,那本王就去见一见,看他肯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了!再不然,本王直接去问问老高也成!” 薛淞语气平淡地说道,钱参将听在耳中,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忠顺亲王是什么人,他哪里得罪得起?即使是高节度使,也不会愿意为一个女子惹来这样一身麻烦的吧?到时,不要说讨好了,高节度使不对自己大怒惩罚,就是万幸了! 但这话是不是哄骗他的? 薛淞仿佛看出了钱参将的心思,冷冷一笑:“既然将军不信,那本官也不勉强了,干脆请王爷修书一封,直接向高节度使求情便是!”说罢,利索地起身:“将军慢用,酒宴本官已经付过账了,告辞!” 转身,就要离开。 见薛淞的态度这样镇定强硬,钱参将也慌了手脚。他转念一想,算了吧,人家毕竟是京城里的人物 ,宰相府看门的人也比七品官大呢,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何必得罪了呢?再说了 ,人家愿意出双倍银子呢,拿着多置办些珍稀的好东西,或者另选一个绝色清倌儿,说不得节度使会更喜欢呢! “薛大人留步,这事啊,咱们好商量!”钱参将连忙上前拦住,笑容满面地道。 254 薛家父亲125 王熙凤死了 最后, 薛淞以两千两银子的价钱赎回了巧姐儿的身契。钱参将客气地表示,他只要收回一千两本银即可,薛淞也笑着表示将军大义, 承情了。不过总是他给将军添了麻烦, 也不能让将军吃亏,这一千两银子就聊表心意吧! 钱参将假意推辞了一下, 见薛淞态度坚决,也就顺势收下了。 事情顺利解决,两人轻松愉悦地吃了一顿饭,彼此都很满意。 钱参将回到落脚处, 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今天不但白得了一千两银子,还和薛家结下一份人情。薛淞没有以势压人,对他这个武将也是以礼相待的,这在文臣中很是难得,让他觉着受到了尊重,真是个不错的人! 尤三姐听了钱参将的夸赞, 顿时气得柳眉竖起, 怒不可遏, 恨薛淞竟然坏了她的复仇大事,再想起当年就是薛舒辰夺走了柳湘莲,更是新仇旧恨一起迸发。 她大骂薛淞假仁假义,多管闲事, 还和钱参将大闹起来, 要钱参将去要回巧姐儿的身契。 钱参将笑嘻嘻地哄了几句,见尤三姐还是不依不饶的,心中也恼了起来。他是军中起家的, 向来带兵都是令行禁止的,他也没那么怜香惜玉,前面的老婆对他是挺顺从听话的,不敢违逆。 他已经和尤三姐好好分说了其中的利弊,结果尤三姐是充耳不闻,依旧哭闹不休,压根不为了他着想。 钱参将思量自己是不是对尤三姐太宠了些,才让她敢蹬鼻子上脸了,岂有此理!他顿时沉下脸来,厉声斥责了尤三姐一顿。一家之主定下的事,有你一个娘们反驳的份儿? 尤三姐见钱参将对他的态度和平时大不相同,气势一敛。她知道武将们的性子可没那么平和,也不像文官、高门那般要讲究体面,真惹恼了他,可不是玩的。她没进门之前,钱参将有几个小妾、通房,就是惹了他生气,被赶了出去,或是卖掉了。 尤三姐现在也识时务了,她悻悻地自己偃旗息鼓了,表示既然老爷做主了,她也就罢手了。但她要去尤老娘那里住几日,安慰母亲。 打了一巴掌,也要给个甜枣,钱参将缓和了脸色,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让尤三姐给尤老娘买些好东西孝敬。他也不心疼,反正刚刚从薛淞那里赚到了双倍呢,安抚一下妻子也无妨。 尤三姐去了尤老娘处,母女两人谈起此事来,都觉着有些愤愤不平。尤老娘不敢得罪了女婿,只得劝说尤三姐忍耐一些,不要惹恼了丈夫,贾家倒了,她们母女现在是再没有依仗的了,唉! 等到钱参将办完了事情,吩咐牙婆重新寻到了一位美貌贫家少女买下,他便高高兴兴地带着尤三姐离开了京城。 尤老娘从女儿女婿处一共拿到了两百两银子,还有不少吃穿用品,但还是觉着心中不满足。如果尤一姐还在,她必定会过得更好一些吧? 想起巧姐儿竟然就此逃出生天,尤老娘更是愤愤不平。 凭什么王熙凤害了她的女儿,王家都败了,自己更下了大牢,她的女儿却是毫发无伤,那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为之出头!可怜她们家,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都没法为之自己讨个公道! 第一日,尤老娘便鼓起一口气,跑到了薛府去理论。钱参将会顾忌着薛家的地位、关系,她一个老婆子还怕什么呢?她是有眼力的,薛家是文臣,又不是那势力特别厉害的,能打杀了她不成,她也出了这一口气才好! 还有一个隐秘的念头,尤老娘想从薛家诈些银子出来。薛家饶富,手里只要漏出一点来,那就很不少了。 她一个寡妇,膝下两个亲生女儿,一个早早被逼死了,一个远嫁,指望不上的,她只有自己给自己养老了。前夫留下的银子,这些年从贾家得到的财物,能让她比一般人过得好写,但也不是那么富贵舒适的,只住着两进的院子,用着三个丫鬟婆子,手头也不甚宽裕啊! 汝瓷不碰破罐子,薛家是体面人家,不会愿意沾染上自己这个破落户,会花钱消灾的吧?反正自己也没有损失,最多不过丢一回脸而已。脸面,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重要吗? ...... 方氏与宋先生结伴去礼佛,两人拜佛上香之后,都给寺庙添了些香火银子。和尚们招待她们去清净之处休息。她们便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 方氏提起了尤老娘上门理论的闹剧,她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宋先生听。 “那老妇人还有脸来闹事?”方氏冷笑着道:“说难听些,她拿着女儿那是当做青楼妓子一般养着的。尤一姐的死,固然是王熙凤狠辣无情,可也和她是脱不开关系的!尤一姐原先是有未婚夫的啊,安分守己地嫁过去尽管不能多富贵荣华,也不会丢了性命啊,偏生巴望着去攀高枝!也不想想,高门是那么好进的么,尤家是什么门第,贾家肯结这门亲事?何况,尤一姐就是冲着王熙凤那正妻位子去的,这也由不得王熙凤不恨之入骨。就是换了是我,也没有那么大度的!” “男人们都想要妻子贤惠,可他们自己不也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拼尽全力地争斗,那女子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用各种手段,不也是正常的么?人的本性都是相通的啊!”宋先生感叹道,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窥觊旁人的地位、利益,那贾要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她在宫中多年,宫妃们为争宠不择手段的行径,那是见识得多了。 “老尤氏上门来哭闹,指责我们偏着王熙凤这个恶人,以势压人,欺凌她们母女没有依仗,可怜她寡妇失业的,孝顺的一姐儿又被人害死了,丢下她孤苦无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薛家给她银子堵口。” “薛家是不缺那点银子,但薛家绝不接受这等讹诈!”方氏想起薛淞那日脸色冷厉,道这种行为是碰瓷,是道德绑架,清者自清,是非自有公断!尤老太太若是认为薛家有罪,尽可以告上官府,他不会阻止的。薛家一向刚直,宁可花十倍代价打这场官司,也不受逼迫出一两银子! “老尤氏若是当真有这胆子,倒正好给薛家扬一扬名声呢,薛家自己不便主动对外宣扬这善行的!”方氏厌恶地道:“她以为薛家和贾家是一样的么,可以由着她拿捏着短处撒泼?薛家行得正坐得端,何须屈尊畏谗言!” 后来,老尤氏闹了一场,见薛家丝毫不在意,到底不敢太得罪做官的,只得说了几句恶言,狼狈离去了。 对于巧姐儿,薛淞决定是好事做到底,给安排妥当。她是不能再回到邢夫人身边的了,日后离贾家人远远的,才是最好。否则,不一定哪天,又被贾家人卖了! 刘姥姥要去给王熙凤探监,告诉她巧姐儿无事了,让她安心。薛淞请刘姥姥去征求一下王熙凤的意见,他可不想越俎代庖,日后落下埋怨来。 薛淞道,不如让刘姥姥带巧姐儿回她居住的庄子上,他可以帮着巧姐儿立一个女户,以王家远亲的身份,由刘姥姥顺带照看着。薛家拿三百两银子出来,给她买下一处小宅子,再买些田地,赁出去收租,也能不愁衣食。 三百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一笔很不少的款项了。刘姥姥如今家境小康,过得还宽裕,就是那次从贾家拿到了一百多两银子置办了田地,过上了轻松日子。 薛淞不会出太多银子的,金帛动人心啊!刘姥姥善良感恩,她的女儿女婿看来也是挺厚道的人,不然刘姥姥也不能够跟着女婿过活,在这年代,可是很少有的。但薛淞不愿去赌人性! 他会吩咐管家记着,每年以薛家的名义派人去看望巧姐儿一两回,送些吃穿用品,不让巧姐儿觉着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也是展示给乡人们看,巧姐儿是有家族撑腰的,这样众人就不敢欺凌巧姐儿,暗自打坏主意了。 王熙凤这些天来,是水深火热,日日如同在热油中煎熬一般,望眼欲穿地等候着。听到巧姐儿被救下了,王熙凤泣不成声,对刘姥姥和薛淞感激涕零。 她不禁想起自己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种种行径,那些受害者,他们的家人会是何种悲伤痛苦?这一刻,她与那些从来没正眼看过的下等人感同身受了。 当初她没有把尤一姐逼入绝境自尽,那么,今天就没有这天降的灾祸了。这次如果没有薛淞出面,刘姥姥定然是没法从钱参将的手中赎回巧姐儿的,王熙凤想起来就心中阵阵后怕。 王熙凤在牢中的泥地上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给刘姥姥磕了个头,谢过了她的大恩大德。随后又磕了一个,那是磕给薛淞的,尽管他看不见,也不屑于受她这个礼。 王熙凤另外又提出一个请求,多年操劳,再加上牢狱里条件艰苦,她自觉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活不久了。她只求薛淞再帮她最后一个大忙,把平儿从牢里赎出去。 平儿并没有多少罪责,她只是不忍让王熙凤一人在牢中煎熬,自愿留下的。她作为贾家奴婢,会被发卖,只要有人给她赎身即可。 “平儿,你不要推辞,你出来后,去陪着巧姐儿。只要你帮我把巧姐儿好生带大,让她平平安安的,我在地下,也是感激你的!”王熙凤哭着恳求道。 平儿见状,心中酸楚难忍,流着眼泪答应了。 薛淞和方氏听着刘姥姥的讲述,也感叹不已,眼前浮现出当日王熙凤少女时代那俏丽灵敏的样子,不禁一声长叹。但因果自有报应,对她也同情不来! 在官府的通融下,平儿很快就被赎出。王熙凤此时已经病势沉重,起不了身了。平儿含泪与相伴多年的主子辞别,想去求薛家,让巧姐儿来见王熙凤最后一面。 王熙凤面容枯槁,头发蓬乱,衣裳脏污,她笑容惨淡地拒绝了。她不想让巧姐儿见着自己这般模样,希望留在女儿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美貌华贵,飒爽利落,笑语盈盈的贵妇人! 几天后,王熙凤病死在女牢之中,面容平静,她的心事已经放下了,可以安然上路了。 王仁不闻不问,方氏派管事的去给王熙凤料理了后事,给她准备了一口中等的棺木,安葬在一处幽静的山地之中。王熙凤不再是贾家妇了,方氏想,她也不会愿意葬进王家了吧! 255 薛家父亲126 林黛玉断情 宋先生从林家回去后, 与家人谈论起此事,也是感慨良多。林老姑母很庆幸侄儿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林家和贾家得以早早撕扯开来了, 也不用受贾家牵累了。 竟然是亲舅舅和祖母联手,卖了孤女,啧啧, 这些武勋们,真正是人品低下!哦, 薛家是除外,不过, 人家薛家原先也算不得武勋,现在更是清贵文臣士族了! 宋先生见林黛玉在一旁缄默不语,脸上露出羞惭之色, 贾家可是她的外家,她们的所为让她实在是心中厌恶, 面上也无光,无从辩白!宋先生看出了林黛玉的窘态, 立刻向林老姑母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不要再说了。 “黛玉,王熙凤先前也曾尊我为师,对我甚是亲热。如今她是罪有应得,但我想起她的结局,心中也还是有些不忍的。我准备去看一看巧姐儿,黛玉你也跟着去吧。毕竟她也是贾家血脉,若能尽一点心意,你母亲地下有灵,也是欣慰的!” 林黛玉感激地望着宋先生, 心中一股暖流流过。她听说,贾宝玉曾说,年轻女孩子是无价宝珠,嫁了人后,就染上了许多不好的毛病,等到老了,就成了死鱼眼睛! 宋先生韶华已逝,世事通明,人情练达,但优雅平和,依旧保持着一颗善良温暖的心。林黛玉觉着,在宋先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也改变了许多,虽然性情依旧比旁的女子要细腻善感些,但再也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时常流泪了。 方氏知道宋先生和林黛玉要去探望巧姐儿,特地派了几位护卫给她们引路保护。林家母女带上了几位婆子,便坐着马车去了刘姥姥住的庄子上。 薛家已经赎出了平儿,把她送去与巧姐儿一处。方氏把她们两人的身契也一并发还给她们,并让管事的嬷嬷嘱咐平儿,这身契千万要收好了,不要对外声张。此处离京城虽远,但万一,万一,邢夫人和王仁找到了这里,难免会拿着巧姐儿长辈的身份,要打你们的主意呢? 方氏想得很周全,平儿还好说,既然已经发卖,那就和贾家、王家都没什么关系了,但巧姐儿却有些麻烦的。虽然邢夫人和王仁不仁不义,但他们却占据道德名分,没什么道理可言。 那不如,到时平儿你就声称,自己和巧姐儿的身契都捏在薛家手中,那之前的亲缘自然就断了。如今你们是薛家的奴婢,生死都要由着薛家安排的,哪里能论什么亲?大太太、舅老爷有什么话,只管去和薛家说。哼,方氏料定她们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林黛玉见平儿和巧姐儿的住处是一进的小院子,乌瓦白墙,有几间屋子,院子里还打了一口井,种了些丝瓜、青菜等蔬菜,看上去就是一户殷实的农家。 屋子里不大,家具摆设朴素,但收拾得甚是干净,桌上的土定瓶里还供着一把开得灿烂的野花,给屋里里增添了些生气和光彩。林黛玉不禁想起在贾家游逛大观园时见过的‘稻香村’,不同于那处的人工刻意雕琢,这里散发着货真价实的农家气息。 她们进来时,平儿正靠在窗下做针线,巧姐儿坐在炕上手忙脚乱地学着纺纱。平儿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请她们坐下,给她们倒来了茶水。 “这是山上的野茶,林太太,林姑娘将就着用一点吧。”平儿歉意地道。林黛玉喝了一口,茶水口感有些粗涩,与贾家从前的豪奢享受是不能比的。 平儿道,眼下的生活她和巧姐儿已经觉着很满足了,好歹有了安身之地,薛家给的银子买了二十亩田,租了出去,得来的粮食够她们吃用了。 乡下的房子不值钱,在买下这处小院子后,她们还能留下了些银子防身。方氏京城的铺子还给平儿发活儿,她在家中做女红,铺子里按期来收,给的工钱还丰厚,也是薛家照顾她们。这笔很稳定的收入,可以维持她们的日常开支。 “我在牢狱中,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尽了,巧姐儿也经历了磨难,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再无父母依靠。如今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巧姐儿很是懂事,平常也知道帮着我做家事,学着做女红,给我分忧。“ ”薛太太让我们不要提及自己的身世,我便对乡人道,自己的丈夫出海经商未归,巧姐儿是自己的外甥女儿,母亲去世了,因不容于父亲和后母,被赶了出来,跟着我过活。这里的民风还淳朴,刘姥姥一家对我们也照顾良多,过得还算不错。”平儿语气平和地道。 虽然衣食住行和以前不能比,但劫后余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也足够幸运了。何况,习惯了之后,还觉得轻松省心,比起以前在贾琏和王熙凤之间左右逢源,要简单得多了,身累,心却不累。 “这也多亏了薛家的照应,和当地的衙门打了招呼,乡人们如今都知道我们有做官的亲戚做靠山,也没人敢来欺凌算计,才得以清净!”平儿谈起薛家的恩惠来,满是感激。 她被赎出来后,也听说了一些贾家丫鬟的下落,奴婢们都由官府发卖。幸运的,不是家生子的,被亲戚赎了回去,像袭人;一家子都是奴籍的,家人被分别卖到各处,彼此不能相聚,骨肉分离;更有甚者,流落到了花街柳巷,境遇凄惨。平儿都不敢去想,如果没有薛家搭救,她和巧姐儿会是何等的命运? 宋先生和林黛玉听得感喟不已,林黛玉心中惆怅,母亲生前心心念念,引以为骄傲的母族,一朝倾覆,败落如斯!究其原因,是一家人富贵淫奢,仗势作恶,男丁们却没有一个有担当,能支撑起家族的,那才是根本。 想起家人说起贾宝玉抛下一家妇孺,自己径自出走了,林黛玉苦笑了一声。她的眼光真是不好啊,不然怎么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儿郎还隐隐还生出好感和憧憬来呢 ? 问起她们日后的打算,平儿说她是无心再去嫁人的了,现在只想着把巧姐儿好生抚养大,安生过平淡日子就满足了。 宋先生对平儿的人品行事颇为欣赏,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银票塞给她:“平姑娘,这里是两百两银子,你收着把,也是林家的一点心意。防着急等用钱,手头一时不宽裕的时候。或者有机会,再买上几亩田地也是好的。若是碰上难处,来林家说一声,咱们能帮的,自然也会帮忙的!” 林黛玉默默地塞给平儿一个匣子:“这是给巧姐儿的,以后让她当做嫁妆吧。” 平儿没有推辞,这是林家母女的好意,也是她们正需要的。她可以过村妇的日子,但不忍心让巧姐儿也这样过,巧姐儿是贾王两家的血脉啊,如果贾家没有败,她该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贵族小姐啊! 平儿轻轻接过,拉着巧姐儿一起,郑重地给宋先生和林黛玉行了个大礼,再遥遥往京城的方向深深一拜,那是对薛家的感谢。 等林家母女走后,平儿打开匣子,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首饰,大多是黄金的,也有镶嵌着宝石的。以平儿的眼力,这不算特别名贵,是最适合中等人家用的。想来是林姑娘细心,挑选的是她觉着既值钱体面,又不至于引来窥觊和灾祸的东西,怀璧其罪啊! 平儿眼中湿润了,她搂着巧姐儿:“姐儿,你要好好的,让奶奶在地下也能安心。日后,要记着薛家和林家的好处啊!” 巧姐儿乖巧地给平儿擦眼泪:“姨娘不哭,我记着的!” ...... 回去后,林黛玉心中郁郁,思绪重重,勉强吃了些东西,早早便要回房安歇了。宋先生以为她行程劳累了,也不以为意,只嘱咐丫鬟照看着。 那一夜,林黛玉睡得极不安稳,一直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呓语,几次梦中都泪流不止。伺候的丫鬟看着心惊,等林黛玉从梦中倏地惊醒,她立刻上前,给林黛玉倒了一杯热茶,问姑娘是不是魇住了,说着就要去禀告太太,给请个大夫瞧瞧。 林黛玉制止了她,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如今没事了,她自己缓缓就好。等丫鬟退下后,林黛玉捂着眼睛,无声悲泣起来。 “好一出还泪报恩啊,木石姻缘,金玉良缘,哈哈!”林黛玉悲愤地笑着,她从梦中见证了与如今截然不同的,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 梦中,她依旧是父母双亡,但这次,父亲却是因外祖母的一再相邀,把她送去了贾家,由外祖母教养。在这梦中,没有宋女官,没有林老姑母,也没有薛家夫妻的踪迹。薛家的女孩子名宝钗,名宝琴,也不是自己熟悉的姑娘。 她看着和自己相同姓名,一样形貌的女孩子凄凉的一生,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没了家产后,寄人篱下,泪尽而逝。在她怀着恨意不甘地闭上双目,撒手尘寰那一刻,平日里与她情投意合的贾宝玉在鼓乐声声中迎娶新妇,就在用她林家的银子修建的大观园中,那比这里的大观园还要美轮美奂许多...... 那日,林黛玉独坐在绣窗,痴痴地望着天际出神。许久,她点起灯烛,在幽幽的烛光下,凭着记忆写下梦中的凄美女子吟诵的《葬花辞》: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写完后,林黛玉轻轻地放下笔,默默地又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她阖了阖目,命丫鬟取来炭盆,点燃了,把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字纸丢了进去,神情平静又肃然。那丫鬟觉得姑娘今天的行为非常奇怪,但也不敢开口询问。 不过,等那字纸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后,姑娘看看许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整个人卸下了一件沉重的重物似的,面色舒展。 姑娘还顺手赏了一朵珠花给自己,那丫鬟赶忙接过,谢了姑娘赏赐,欢喜之下,就把方才那点疑惑丢到了脑后了。 256 薛家父亲127 林黛玉的婚事 宋先生隐隐觉得, 自从她们去看过巧姐儿回来后,林黛玉就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了。这种变化很微妙,宋先生具体说不出来是子啊哪里, 但她能感觉得到。林黛玉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以前是美丽中带着些许轻愁, 天生的性情多思多虑而且善感,现在仿佛是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束缚,神色平和宁静, 像一下子顿悟了。 宋先生琢磨着, 这是看着巧姐儿的经历,眼见着大家族的荣枯变化, 人情冷暖, 世情百态, 心有所感的缘故吧。不过,这也是好事。年轻姑娘,谁不想做个清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但最终还是要成家立业, 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大家之妇可不易做, 像林家这样家资富足,人口关系还如此简单的,那是很少有的。贾家这样几代同堂, 叔伯兄弟一大堆的, 才是这时代的主流。 林老姑母以前就担心过林黛玉的性子,怕她因此嫁人后,过不好日子,经常和宋先生叹息着说起。 宋先生心道, 无论林黛玉是因何而改变的,那都是一桩好事儿! 贾家事了,林家又出了孝,就要为林黛玉操心婚事了。林家来京城日子不长,不认识多少人,又失去了林如海这顶梁柱,这对谈婚论嫁都是不利的。宋先生和林老姑母商量了一下,便分别去向薛家和林如海的旧友们求助了。 方氏对林黛玉的印象挺好,这个姑娘楚楚动人,文才出众,虽有些清高,但人品纯正,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她天然就觉着亲切。加上与宋先生的交情,她很愿意伸出援手。 两人一合计,方氏征得了薛淞的同意后,便认下了林黛玉为义女。两家选了一个好日子,邀请了宾客,正式地办了这场认亲仪式。 行了正礼之后,林黛玉给方氏献上自己精心做的一套绣花衣裳,方氏则准备了一付上好的蓝田玉镯,亲手给林黛玉戴上。从此之后,林黛玉便也是方氏的义女了,这也是给她的婚事增加了一些筹码,这样正式认下的义女,地位也是很重要的。 薛淞作为义父,也接受了林黛玉的行礼。他饮下了认亲茶,心中不禁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来,想不到他居然会与这世外仙姝有了这样密切的联系。 他望了望眼前目光纯净的林黛玉,心中一软,希望此生这让人感怀的姑娘能够幸福吧,如果能为之尽一份力,他是不会推辞的。 认亲之后,方氏便有意识地时常邀请着宋先生和林黛玉一起出席合适的交际场合,让京城里的官员贵爵们的女眷对她们母女熟悉起来。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林家是从江南来的外来户,又闭门守孝了三年,能认识几个人?旁人都不认识她们,又怎么会想到与之联姻,连媒婆都不好上门的。 这样几个月之后,京城的贵妇们对林家那气度从容的太太宋氏和清丽灵慧的姑娘黛玉熟悉起来。当然想攀龙附凤,追求权势的会嫌弃林家孤儿寡母的,空余一个好听的名头,娶林黛玉不划算,但并不是个个都那么功利的,而且考虑的比较周全。 林家姑娘那长相、气度不用说了,放在在京城的闺秀里都是极出色的,而且读书知礼,颇有文采。其继母也是诰命夫人,是宫中有品级的的女官出身,那是不愁教养的。 林姑娘身体纤细娇柔,听说儿时经常生病,但这几年来却比较康健,看着气色还不错。反正官家的夫人太太,又不用自己动手干活,要那么壮实做什么呢? 还有,林家虽不再鼎盛,也捐出了大半家产,但几代人的财富可是很丰厚的,林如海还做了那些年的巡盐御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听说历代主母的嫁妆朝廷没有要,都留给了林姑娘,林姑娘的嫁妆并不会比父母健在的官家小姐差!何况,朝廷还给赏赐了一个乡君的位份呢,这就胜过了许多官家姑娘了。 因此,陆续就有人向林家委婉提出了结亲的意向,和林家不熟悉的,则会托方氏去说合。宋女官和方氏在这些人选中仔细挑选,选出了合适的人家。 京城赵家,家主赵老爷是鸿胪寺少卿,位居正四品,膝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已经出嫁,长子也已娶亲,如今妻子马氏着急着为次子赵洛白寻门合适的亲事。 赵洛白二十出头,已经中了秀才,但上科乡试,却是落了第。马氏想着,自己这个儿子生性淡泊,并不喜枯燥无益的经义文章,对仕途也不很热衷,爱好自然山水,在诗画上颇有兴趣,下一科乡试也未必能中。他的年纪也不小了,那婚事也该先操办起来。如果这科能中举,那就是锦上添花,不能,也算了结了一桩人生大事! 赵少卿和马氏心中其实对赵洛白这次乡试,也没有报很大希望,他们还是挺看得开的,好歹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已经做了举人,次子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就让他少受些束缚也好,不必要逼得太紧。多考几次,总能有收获的吧? 不过,当真谈论起婚事时,马氏就犯难了,一言蔽之,那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她当然不肯委屈了儿子,想挑选一个好的姑娘,但鸿胪寺主外宾之事,不是那种有实权的重要衙门,这就意味着,没有多少冰敬、炭敬等合法的外财收入,赵家的家资不算很饶富。准备长子的婚事和两个女儿的嫁妆,他们已经觉着挺吃力的了,想给二儿媳下厚聘,把婚事操办得极风光体面,怕也有心无力。 再往深处一想,日后赵家总要分家的,洛白是次子,能分到的财产不会很多,马氏总要为他打算,那妻子妆奁丰厚与否,就显得很重要了。至于幼子,那是庶出,马氏并不会太关心。 马氏见到林家母女之后,心中就活动了起来。林黛玉的情形正是极契合儿子的啊!出身清贵,家中人口简单,嫁妆丰厚,人才也出色,看着就是喜欢读书的人,这和洛白不是志趣相投了么? 但马氏担心的是,林家能不能看中自家?林如海生前那可是探花郎,巡盐御史的地位可是鸿胪寺少卿望尘莫及的,如果林如海还活着,马氏是断然不敢肖想这门婚事的! 只是,如今......那是不是也可以去试一试呢? 马氏与林家不熟悉,她便先找到方氏探探口风。方氏知道马氏是个宽厚随和的人,赵家门风也清正,这户人家还不错。马氏还表示,赵家的规矩,除长子外的儿子成婚后,都会允许他们分出去住,远香近臭,婆媳妯娌之间,大家以礼相待,才能相处长久融洽。横竖都是在京城中,隔一段日子上门来请安问候一下便好,她可不会硬把儿子媳妇拘在身边晨昏定省,自寻烦恼的! 这敢情好啊!方氏心中一喜,自己过日子那是何等自在舒心,这对林黛玉是极适合的,她不喜也不习惯关系复杂的大家族生活的。 想自己当年,多亏了丈夫有主见,坚持很早就分了出来,还撑起了薛家的门第,因此她在薛家,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但就算这样,也好几次被王秀云气得心头暴躁得紧,若是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还不知会起了多少龌龊呢! 她自忖自己可比林黛玉的性情旷达泼扎得多,她尚且觉着不舒服,实难想象,若是林黛玉遇上不省心的妯娌叔伯,那日子会如何难熬呢! 至于马氏隐晦暗示自家的家资算不得多饶富,当然聘礼会尽力而为,不会委屈了未来儿媳的。只是,次子分家的时候,赵家只能按照规矩来办事了。 对于这一点,方氏觉着这不是大问题。林家和林黛玉并不讲究浮华虚荣,黛玉的嫁妆不薄,赵家也不算穷,小家人口不多,也没那么多花费,顶多过得没那么富贵罢了。 方氏请来宋先生,把赵家的意思告之。宋先生的想法和方氏是一样的,只担心这赵洛白的人才性情是否像马氏说的那样?女怕嫁错郎,事关黛玉的终身,她不能不慎重。 拜托薛淞去打听了一番,赵少卿和赵家的名声不坏,赵洛白在书院里风评也挺好的,为人诚挚大方,性情也平和。赵家也颇讲究规矩,赵少卿与马氏感情和谐,身边只有两个通房,还是马氏的陪嫁丫鬟,做主要他纳的,在马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赵家才允许通房怀孕。后来马氏做主,把那生下庶子的通房抬为姨娘。 马氏治家有术,赵少卿尊重规矩和妻子,赵家内宅里颇为清净,赵洛白与身边的丫鬟也是没有什么苟且之事的。 宋先生知道这些情况后,心中颇为满意。她在方氏的陪同下,去赵家做客,与赵家众人都见了一面。赵家的宅子算不得多么富丽,但布置得颇为不俗,有几处雅致景色,看着就觉着舒服,赵家的人也都平易亲和,与林家是同样的士人之家。 宋先生对赵洛白印象很好,年轻儿郎清俊端正,说话得体,斯文有礼。宋先生见识的人多了,赵洛白目光澄净,眉目清明,看着就让人觉着安心信任。她暗暗地点了点头。 等到马氏婆媳和林家母女一起去薛家赏花时,赵洛白和林黛玉‘巧遇’了。赵洛白对灵慧清丽如仙子一般的林黛玉一见倾心,林黛玉的谈吐举止也让马氏婆媳很赞赏,几人都觉着挺中意。林黛玉对赵洛白的印象也不坏,至少是不反感 。 宋先生觉着,有这基础,这就可以往下谈论了。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生死靡他的爱情,基本上都是门当户对,父母斟酌着双方的情形而定下。 如果双方人品不错,只要不是那特别不投缘的,两人也能举案齐眉,和和气气地过下去的。而只考虑着情爱,兰因絮果,悲剧结局的可是很多的。 马氏见儿子心悦林黛玉,便主动向宋先生讲了赵家注重门风,洛白已经表示,如果黛玉嫁进来,他愿意效法薛淞大人,此生只守着妻子一人过活。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绝不会给儿子房里塞人,除非儿子四十依旧无子,不然不会理会小夫妻俩的私事,。 有了这个保证,宋先生就安心了。她知道很多贵妇人都暗中恨羡慕方氏,虽然薛淞的官职和家世不算最出彩的,但人家不纳妾,不生庶子庶女,爱重妻子啊,再加上没有公婆拘束,糟心亲戚打扰,方氏的日子过得多么舒心自在啊! 宋先生想了一想,犹豫着把林如海生前的期望说了出来。这只是与赵家商量,如果人家不愿意,林家也绝不会勉强的,以林黛玉的终身为重。马氏沉思了片刻,表示要回去与丈夫说一说,再给答复。 几天后,方氏就转告了赵家的答复。 宋先生和林老姑母喜笑颜开,深为欣慰。林老姑母先前还有些惆怅,觉得如果林如海还在世,这门亲事就是赵家高攀了,林家祖上是列侯,林如海是巡盐御史,还是探花郎啊! 赵家门第差了些不说,那赵洛白,如今只是个秀才,这读书上可是远远比不上林如海的。秀才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如果是个举人,那就能出仕做官的了,唉! 但听说赵家愿意答应林家的请求,如果林黛玉生了两个儿子,就让次子姓林,继承林家的香火,这让林老姑母激动不已,把先前的那点郁闷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林家有后了啊,如海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赵家也有自己的考量。赵家没那么豪富,以后分家,赵洛白能分到的财产不会很多,他不像薛淞那么生财有道,也未必能做到父亲那样的官职,赵家的资源大半也是要向长子倾斜的。 那日后,孙子孙女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赵少卿夫妻都为此隐隐忧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但......! 如果让洛白的次子承继林家的香火,宋先生道,以后林家的财产包括她的财物身后都会留给那孩子的,足可以保证他一辈子丰衣足食,富足安乐。宋先生与林黛玉母女情分不薄,与娘家则疏远得很,这话说出来必是作准的。 这对儿孙们来说,可是极有利的,而且,能继承的不仅仅是林家的财产,还有林如海在士林中的人脉和名声啊。他的那些同年朋友,未必会愿意帮扶着旧友的外孙子,但对提携他的孙子,一般不会拒绝的! 至于让孙子改姓,那不过是一个姓氏而已,难道他日后就因此不认父母,不认他们这真正的祖父母了么? 人何必求虚名而损实利?如果林家是暴发的富商勋贵之类,那赵家还会被人嘲笑讥讽为趋炎附势,有损士子的气节。但现在赵家这么做,众人只会赞叹他们厚道重义的! 还有一层,就是赵洛白知道家中有意为他向林家求亲后,顿时精神振作,发愤图强起来,读书比先前勤奋了许多。赵少卿和马氏看在心里,都知道儿子是对林家姑娘极上心,要努力博一个前程,给林姑娘好的生活。虽然做父母的有些吃味,但还是觉着心中很欣慰的。 究其愿意,洛白的上进,那不都是林黛玉的功劳么,这让赵家人对林黛玉非常有好感。有这个追求目标,洛白他一定会有出息的! 马氏以前可是听说过薛家女婿柳湘莲这个例子的,现在人家升了官,夫妻恩爱,前途光明,真是鼓舞人心啊!柳湘莲那是浪子回头都有这成就,难道洛白还不如他? 257 薛家父亲128 林黛玉成婚 宋先生把李黛玉叫到自己房中来, 把赵家的意见告之,和她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一回。 她告诉林黛玉,赵家慨然答应下那些条件, 可见他们是有诚意的。她和林老姑母都觉着赵家这门婚事不错, 且不说和公婆分开居住, 不用受大家族的拘束, 以后你的日子会比较简单舒心, 就是那赵洛白, 在宋先生看来, 也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青春少女,哪个对情爱和未来没有过憧憬,只是林黛玉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又闭门守孝了三年, 她见过的少年郎,怕只有贾宝玉和赵洛白了吧? 宋先生想了一想,便拿着贾宝玉和赵洛白做起了比较来。论容貌,赵洛白还算端正清俊,但比起贾宝玉来那就远远不及了, 也没有当年贾宝玉还是国公府贵公子时那样的潇洒不羁,会讨女孩子喜欢,但他的人品却是不错的。 赵家家风清正, 马氏治家严格, 赵洛白也不像贾宝玉那样自小一堆漂亮丫鬟环绕左右, 颇为洁身自好。在书香门第的文官家庭,沾花惹草,沉溺女色,可是不光彩的事情, 这就保证了日后生活的安稳和清净。 嫁给这样的丈夫,他讲究体面,会重视家庭,尊敬妻子,至不济,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还有一点,让宋先生对赵洛白格外满意。赵洛白心悦林黛玉,自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他比以前要努力了许多。马氏说他每日里读书很用功,连平日里喜欢的写诗作画也主动减少了,节省下时间来准备乡试。 赵洛白说,自己在科举上天分并不太高,比起林大人来,那是望尘莫及的。但他也要尽最大努力,给林姑娘一个未来生活的保障。 举人是士子的一道分界线,中了举人,就意味着进入了士的阶层,有了一个比较尊崇的身份和优越的经济条件,可以让妻儿过上宽裕的生活了。 举人可以免除一家人的徭役,还可以免了三百亩田的田税,没有那么多田的,还可以接受旁人的‘挂田’,足以衣食无忧。进可以谋一个较低的官职,退也能够闲云野鹤地过自在日子。 以赵洛白的性子和喜好来说,他对科业和仕途并不算热衷,但他心甘情愿地为了林黛玉而付出和改变,这充分说明了他对林黛玉有情义和责任感。 嫁给这样的丈夫,林黛玉是不会受委屈的,两人之间,纵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黛玉,你博览群书,《诗经》中的《氓》,卓文君的《白头吟》,乐府诗《孔雀东南飞》和宋朝的《钗头凤》总读过吧,以情深开始,却以惨烈哀痛结束,在我看来,是当初就没有擦亮眼睛,认清对方品行或者家庭的缘故。 情爱或许会随着时间而消减,但丈夫和夫家的品行好坏,却能保证你的一生能否安宁舒心。比如薛家,你的义母和孙义嫂,就是很有福气的人,很多人都羡慕她们的生活。 而反面呢,就像贾宝玉,他长得好,与我们见面时也是言语得体,举止矜贵,很讨人喜欢。其实不爱读书,喜欢漂亮丫鬟,在公子哥儿来说,那算不得多严重的问题,原先我对着孩子并无偏见的。 但在贾家人落魄,爷们都被流放,一家子妇孺,只有他是年纪最大的男丁。这艰难的时节,贾家女眷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宝玉一人的身上了。其实算起来,贾家此刻也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林家和薛家都给他们银子的,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还是可以的,比起当日熬不过寒冬,只得厚着脸皮来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那是强了许多的。 可贾宝玉做了什么呢?他一甩手就潇洒地走了,对自己的亲人都不管不顾,不知道是看破红尘,还是浪迹天涯去了?再如何言辞粉饰,也遮盖不了他的凉薄无情和不负责任! 这样的男子,谁嫁给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幸福的。除非,他一辈子都能躺在家族的荫庇下,做个富贵闲人,安享荣华安逸!但凡有个坎坷不顺,风高浪大,妻儿们都是无法指望他的! 黛玉默默地听着,一边回忆着那日梦中的情形,说来奇怪,时隔多日,那依旧是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她心中思绪万千,酸涩、惆怅,悲怆,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许久,她终于点了点头:“女儿一切单凭母亲做主。”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黛玉莫名地觉着,冥冥中有什么在改变了。 命运的巨轮依旧在不断地运转着,只是,它早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那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为众位女子安排的命数。但现在,被一位世外来客把一切都改变了! 今天林黛玉更是亲手切割了与神瑛侍者最后一丝的羁绊,木石姻缘彻底断了!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黯然长叹了一声,再也无心去寻找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贾宝玉了。 随他去吧,等他经历了一生后,自然可以回到太虚幻境之中,警幻仙子会为他再安排历劫的。只可怜了法力低微,只是精怪的他们哥俩,这次的任务却是完不成了!唉,但愿警幻仙子不会对他们施以责罚! 林家答允了亲事,但也提出了,两家可以先交换信物,下个小定,婚事可以缓缓安排,此刻以赵洛白的乡试为重,千万不要让他因此分心才好! 赵家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感念林家体贴人心,通情达理。 宋先生这也是为了林黛玉着想,宋朝陆游唐婉的悲剧要引以为戒,宁可耽搁些婚事的操办进程。这样如果赵洛白此回乡试结果不如意,那也怪不到林黛玉头上,让赵少卿夫妻觉着儿子是为了她而荒废了举业的。这个锅,是绝不能背的! 薛淞和方氏听说了两家谈定了婚事,也很为林黛玉高兴,送来了不少东南沿海来的珍奇东西,给林黛玉添妆。林老姑母和宋先生给林黛玉操办起嫁妆来林黛玉自己则准备要赠予未来夫婿和孝敬公婆的针线之类,大家都很忙碌。 丫鬟们私下里议论,姑娘近来变化其实挺大的,以前见着花开花谢,月亮阴晴圆缺的,都会感怀怅惘,有时还会莫名地流泪,问起来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何原因,如今却是平和安然,果然女儿家的,要寻个好的归宿才是正理! 赵洛白知道林家许婚了,很是欢喜,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越发努力地苦练起经义文章来,薛淞看在林家的面子上,也请孙监丞帮忙,让赵洛白有机会去请教国子监的一些名师大儒,得到他们的点拨指导。 这看来并不出奇,但赵洛白自己知道,这对他的帮助是很大的,这些名师,以前他可没有这个机缘去求教的。他和家人对薛家和林家都很感激。 很快,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京城迎来了又一次乡试。经过了苦学勤练,自觉大有进益的赵洛白,满怀着信心,在家人的殷殷期望下,走进了贡院的大门。 林黛玉自然不方便前来,她和宋先生专程去了一趟庙里,在佛前上了香,为赵洛白祈福。她还亲手做了一只香囊,装进了味道清洌的香草,现在那香囊被赵洛白宝贝一样地带在了身边,将要伴随着他在考场里度过难熬的九天九夜。 一个多月后,赵家迎来了报喜的差役,顿时一家欢声笑语不绝。赵洛白中举了,虽然名次不高,成绩几乎是吊车尾了,但他从此就是举人了,和榜上名列前茅的并无多少区别。 赵家人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以为这个不喜欢举业的儿子今生难以在功名上更进一步呢,或者,要花费很多年月才能达到!赵洛白也表明了自己不是皓首穷经的性子,不愿再耗费了大好时光,赵家人听了也没有一丝反对。 这已经足够了!赵少卿仕途上还有上升途径,赵家在京城多年,也积累下了不少人脉,可以为儿子牵线搭桥,谋个前程。再不济,赵洛白书画还算出色,再有个举人身份傍身,润笔不会少,保证一家人富足体面是没有问题的。 赵少卿夫妻俩对林黛玉更加满意了。如果没有林家姑娘的动力,洛白也不会如此奋发努力,那如何能有这般出息?不看在林家的面子,薛家也没必要帮助洛白,京城做官的多了去了,赵少卿可还没能力请得动国子监的名师来尽心指导儿子。 林家这门亲事,真是结得极好!赵家高兴地去向林家报喜,并商议着要给两个孩子尽早完婚,他们必会操办得风风光光的,不会委屈了林黛玉的。 赵家的心中的想法,宋先生也是清楚的。世上的人事,都要有自己的价值,你的价值越大,得到的重视和待遇就越好。人非圣贤,都有自己的私心啊。 宋先生不禁想起了她和林如海的短暂姻缘来,两人之间不能说没有情义,但毕竟都是人到中年,彼此更看中的是对方能给自己带来的益处。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是好人,他们为彼此也是尽力而为了。 如海,你为我的生活做了妥帖安排,让我余生安逸,我也不负你的托付。今天,我为黛玉找了一个好的归宿,日后,我也会一直关心着她的。你在天之灵,要护佑我们母女啊! 赵家尽力下了丰厚聘礼,宋先生全数给添在了嫁妆里,又加上了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和林如海留给林黛玉的私藏珍宝,宋先生还把自己母亲留给她的一对名贵和田玉镯给林黛玉做个念想。 林黛玉出嫁那日,是十里红妆,方氏被请来做全福太太,因林家没有男丁,薛虬和妻子上门来帮着料理,薛虬作为义兄亲自为林黛玉送嫁。 林黛玉有身为诰命夫人的母亲,有对她甚好,做官的义父和义兄,看在众人眼里,没人会认为她是无依无靠,没有价值的孤女! 这一场婚礼,办得极是体面热闹。三日回门时,宋先生看林黛玉面色柔和,神采奕奕,一付过得甚是舒心的模样;赵洛白看着林黛玉的眼神,温柔缱绻,一片深情,举止体贴,她的一颗心就此放下了。 林黛玉的生活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 薛家的花厅上,薛淞和方氏招待着精心选择了礼品,上门来看望他们的新人,两人言笑晏晏,神情亲近,看起来很是相配,好一对璧人啊! 红楼梦中人的命运竟然在他手中发生了这样的转折,薛淞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 258 薛家父亲129 再见梅朴华 薛淞从容地漫步在桃花坞的小花园里, 意态闲适。时间真是快啊,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但岁月并未在薛淞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他的眼神依旧明亮, 神采奕奕, 步履敏捷, 只是头上有些白发了, 眼角处也出现了些许细纹。 今天, 薛淞要在此宴请一位上京叙职的齐姓朋友, 那朋友原是京官,外放出去后,按常例升了官职, 这几年来仕途发展得还算不错, 如今已经是一个繁盛大省的道台。来到京城后,齐道台便派人给薛淞送了些土产,薛淞投桃报李,便在桃花坞订了一桌酒宴,宴请这位旧友。 两人分别许久, 故友相见,激动地互叙了一番别后经历,家中情形。薛淞称赞齐道台政绩斐然, 朝廷对他的评价很不错, 叙职后必会高升一级的。 齐道台听着薛淞的话, 满面欢悦,谦虚地表示自己可比不得薛老弟的出息和名声,更难得的是儿子和女婿都很成器,且都孝顺, 一家子亲密融洽,薛老弟可谓是仕途得意,家庭也美满,世上能这样两全的,可是极少的! 薛淞听着心中也很高兴,连忙引齐道台一干人落座。忽然,他眼神一凝,转向齐道台身边的一位文士打扮的人:“恕我眼拙,这位先生是?” “哦,这位是梅先生,是上科的举人,此次陪着愚兄一起上京。梅先生做事精干,承担了不少事务,为愚兄分忧不少,多亏了他啊!”齐道台介绍道。 那梅先生连忙趋前,恭敬地向薛淞行礼:“参见薛大人,学生梅朴华,久闻大人令名,今日有幸得见,实感荣幸!” 薛淞定神一看,淡淡一笑;“梅先生谬赞了。”并无多话,神色从容地招呼着他一并入席。 “今日怎么不见贤侄啊?”齐道台坐下后,不禁问起来。 “他这些天在工部忙着,实在是抽不开身,要我代他向齐兄你致歉呢。等过几日略空闲下来,就让他上门去给兄长请安。”薛淞给齐道台斟了一杯酒,笑着道。 “听说我那贤侄很得刘尚书赏识,准备升他做郎中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真让愚兄羡慕啊!”齐道台感叹道。 薛淞看着梅朴华在席间忙碌个不停,不住地给两人布菜斟酒,态度殷勤,都让小二退下,由他来伺候左右了。看齐道台一付安之若素的态度,可见梅朴华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真是能屈能伸,为了利益可以把身段放得这么低,怪不得前世的薛家被他用阴招拖得不上不下,薛宝琴耽误了青春华年,梅家还能全身而退,不背上忘恩负义,不守信诺的骂名呢!薛淞冷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 这一顿酒,是宾主尽欢,薛淞与齐道台在酒宴上也商定了一些公事。两人还约定好薛虬来齐道台下榻处请安的日子,齐道台觉得是今日公事、私谊都很圆满,心中十分满意。 回去的路上,齐道台和梅朴华同坐一辆马车,感叹地说起薛淞来,语气中很是羡慕。他们是同榜的进士,但薛淞可比他要顺利得多,薛淞升为户部侍郎已经有好几年了,他还只是一个道台,。虽然他是在一个大省,且有消息传出来,因他政绩显眼,又得总督大人极力推荐,他升任布政使有望,此番上京叙职,他就是为了去吏部活动来的 。薛淞官位为户部侍郎,来自他的帮助也很重要,这层关系,须得好生维系。 仕途平顺也罢了,更让齐道台眼馋的是,薛家的子女出息,家庭和和美美的,从没有龌龊纠纷。唉,想想自己家中,虽然自己治家也算有规矩,但妻妾、嫡庶之间,那也是面和心不和,只维持着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不过,齐道台想了想,这他也羡慕不来,薛淞不纳妾,身边干干净净的,儿女都是妻子所出,儿子也秉承了这个传统。家中夫妻同心,大家劲往一处使。没有半点内耗,家族岂能不兴旺? 齐道台借着酒劲,和身边的梅朴华八卦起来:薛淞和皇上、忠顺亲王的渊源,薛淞科举得意,薛家在京城文臣中的好名声,薛家父子不汲汲于权利,安安分分做实事,却正合了皇上的口味,得到了青睐,仕途一路顺畅,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薛淞,也确实是有本事,薛家,原来只是皇商,可薛淞一人就把一个家族带起来了。如今不但是薛淞这一脉,整个薛家都改换了门庭。他的侄女也嫁得不错,侄子不算出彩,但守成还是没问题的,可以努力培养好下一代嘛。 “薛淞人品倒还不错,为人坦荡,对儿女尽心,该有此福报!!”齐道台接着把薛家嫁女的事情讲给梅朴华听,若是当时薛淞有一丝攀附富贵,畏惧权势的心,便会选择牺牲自己女儿了。 看看现在的忠安王府,早被贬斥,挂着一个空头降级的爵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薛家也必会受牵连,名声、前程都会大受影响,皇上也会因此心存芥蒂的。 “他那女婿,虽是武人身份,但为人做事的挺好,在东南官职也不低,对他女儿和薛家都极亲近!” 齐道台这一点上对薛淞倒是服气,他自忖,当时太上皇还在世,换了是他,是顶不住这种压力的。不过一个女儿,不值当家里付出那么大代价!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有士人的气节,当日许多士人对薛淞都是敬佩称赞的。 梅朴华在一旁听着,不禁生出一股浓浓的羡慕嫉妒之情。那薛淞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了不少,可已经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处处受人尊重,更是家庭和美,这世上的好事儿真是都被他一人占了去了!再想想自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肯嫁女儿,那多半是眼光毒,看准了皇上迟早要对付甄氏母子的缘故,嗯,一定是这样!梅朴华心中暗道。 过了几日后,薛虬带着家中为他准备的丰厚还礼去拜访齐道台,齐道台热情接待了他。薛虬告辞时,齐道台身为长辈不好屈尊,便吩咐梅朴华去替他送一送。 薛虬见梅朴华那殷勤谀媚的模样,心中觉着纳闷。据齐道台介绍,这梅朴华只是个好不容易才考中的举人,找了关系跟在他的身边,半是清客,半是幕僚。他看着梅朴华勤勉识趣,又可怜他出身寒门,家中负担不小,准备过一两年举荐他去当个一个八品的官,找一个肥缺,也算宾主一场。 这样的人,只是红尘中碌碌众生的一员,丝毫没有出奇之处,为何父亲要他不着痕迹地向齐道台打听呢? “梅朴华此人,为父在多年前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时,为父考中进士回乡,不欲张扬,乘了一艘民船,正遇上了梅朴华,那时他乡试落了几回第,要去寻好书院求学。为父感叹他身世坎坷,自己又逢着大喜事,便一路以酒食招待,临别前,还赠予了他四十两银子。”薛淞淡淡地道,他自然不会把书中梅家与薛家的恩怨讲出来的,但他所说的,也是真实的。 薛虬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梅朴华可不是那清高孤傲的人,相反很热衷于名利的。父亲那是年少有为的二甲进士,梅朴华竟然没有主动与父亲结交?父亲身后的师门那些人脉、资源,可以给梅朴华很大帮助啊,就是这些指望不上,薛家豪富,父亲又很慷慨大方,他如果能傍上父亲,能得到的银钱资助可远远不止这四十两银子啊? “当时我为了避开武勋们拉拢,匆匆离开京城,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告诉梅朴华自己家是商人。”薛淞语气平静:“那一路上,我吩咐船家给他换了好的舱房,请他一起和我用膳,临别以银钱相赠。他那时感激得很,称我为知音,还说日后必有报答,提出要和我结儿女亲家呢!” “可他现在根本不记得父亲了!”薛虬脸色一冷。 “因为当日为父介绍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有些钱的商人罢了,不值得他记住的。” “好了,不过是人心凉薄,不值一提的。”薛淞拍拍薛虬的肩膀:“为父不过偶然生出些感慨罢了,告诉你,也是让你知晓些世事人情,以后遇上这样的小人,远着些就是了。” 薛虬答应了下来,心中愤愤不平,为父亲觉着不值。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去报复梅朴华,没必要,如今那人和父亲是天渊之别,理会他,倒是降低了自家的身份! 不过,当梅朴华被齐道台吩咐着上门来再送些东西的时候,薛虬对他很是冷淡。薛虬的心腹小厮不解地谈论起时,薛虬冷笑着说出了缘由。 齐道台上京,除了梅朴华,还带了好几位随从。这些人跟随齐道台时日久了,对后来居上,对齐道台谀媚巴结,对下却架子十足,行事刻薄的梅朴华心中不满。其中一人,跟着梅朴华一起去薛府,看出其中的蹊跷,悄悄地向薛府下人打听起来。 薛虬听着小厮的回报,心中一动,齐道台与父亲交情不错,可不要让梅朴华这样的人蒙哄了。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不是计较的人,对无关的人或事,态度平淡,甚至会有些漠然,那么他对梅朴华印象如此不好,而且还能记得那么久,绝非只是他口中说的那些原因!这梅朴华,必是行为不端,心地奸恶之人! 薛虬不想去探索父亲的隐秘,父亲不愿意吐露真相必有缘由的。薛虬便吩咐心腹小厮悄悄地向齐道台的随从透露了口风,半遮半掩的,才更能让人重视起来。 那随从打听出来,连忙和同伴商议,几人装作私下里议论,‘不巧’被齐道台听到。齐道台哪知还有这等事情,请了薛虬来细问后,心中很是不悦。 梅朴华很会逢迎,齐道台有些不方便出面的私事也渐渐让他办了,原准备把他当做心腹来栽培的,想着梅朴华不过是寒门出身的老举人,只有自己是他的依靠,用起来也能比较放心些。岂料,此人竟然生性凉薄,不顾念着旁人的恩惠。 落魄潦倒之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你热情相待,温言鼓励,还慷慨赠了四十两银子,相当于寻常百姓人家两年的嚼用!可梅朴华不用说报答,都记不得薛淞了,哦,对,当时薛淞是隐瞒了身份的! 官场之人,可以不太在意自己要用的人是否贪财,对百姓是否冷酷,不过分就好,但没人会待见忘恩负义之徒! 齐道台面上毫无异样,但离开京城后,他就不着痕迹地渐渐疏远起梅朴华来,重要的差事,隐秘的事务,再不交给他办了。过了半年多,齐道台如愿升任布政使,他高高兴兴地去上任。 齐道台没有带梅朴华一同去,他给了梅朴华一个小县教谕的差事,说不想耽搁了梅朴华的前程。虽然也是八品官,但那县可不算繁华所在,连县令的待遇和前程也都是平平。 梅朴华心中失望,他宁愿继续跟着官位更加显赫的齐布政使啊,这能得到多少好处啊或者安排个好差事也行啊!这,离他的期望可远了些! 但他也不敢拒绝齐布政使的‘好意’,日后还要依仗着这位恩主呢。必是有小人嫉贤妒能,在其中捣鬼了! 梅朴华一边诅咒着那暗算他的人,心里也在恨齐某人凉薄无情,一边悻悻地收拾了行装,留妻子在家中料理家业,带着小妾上任去了。 259 薛家父亲130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 薛淞六十岁的寿辰快要到了, 薛虬夫妻和方氏准备给他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他却不肯答应。 薛淞本就不喜欢招摇的生活方式,在天子脚下, 更要收敛一些, 何况当今自己本性都不铺张奢侈, 能喜欢臣下那么高调吗?虽说这些年来, 他与泰安帝君臣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 泰安帝对他印象不错, 但封建社会可是伴君如伴虎, 由不得他不小心。书中贾老太君八十大寿何等荣华,可也是贾家的最后一抹华彩了,薛淞心里也忌讳。 再说了, 薛淞本就反感搞那么大场面, 那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的生辰,一家子欢聚一堂,天伦同乐,准备几桌精美酒宴,再叫上戏班子来演出一场, 有吃有玩,大家欢欢喜喜的,不是更舒服么?何苦要劳师动众, 闹得上下都忙得人仰马翻的, 自己还要去应酬众人, 脸都笑僵了,大家都不得省心! 不过,薛淞是有这样的觉悟,但却也由不得他了。他在京城里做了多年的户部侍郎, 人脉深厚,交际广阔,而且名声很不错,六十是个大寿辰,纵然他自己不想大办,但很多人都提出要在那日上门讨杯水酒吃,沾沾喜气,薛家也没法拒绝。 最后,薛淞的寿辰也是办得热热闹闹,甚是体面。那日的排场其实并不很大,但是来贺寿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而且与薛家的关系都很亲近,那档次就一下子上去了。 忠顺亲王也亲自到了薛府贺寿,他见薛家这寿宴的情形,心中也是点头暗叹。无怪乎皇兄一直对薛淞信任欣赏,而薛淞多年来也是站得很稳,薛家也成了京城里不特别打眼,根基却很踏实深厚的家族。薛淞,不仅仅是真的有本事,更是一个聪明人啊! 薛家请来的戏班子水准很高,薛淞知道忠顺亲王特别喜欢听戏,便让人把戏单子呈上,恭请忠顺亲王第一个点戏。 忠顺亲王也不推脱,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点了一处唱做俱佳,剧情圆满的曲目。听着周围人奉承自己是此道大家,生活风雅有情趣,忠顺亲王是笑而不语。 自己当真这样喜欢玩票,捧戏子么?京城里喜欢听戏唱戏的多了去了,可为何他给众人留下的印象这样鲜明?忠顺亲王和薛淞的目光正巧对上,两人都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这只不过借以自污罢了!他与皇兄是嫡亲兄弟,情分深厚,但自从皇兄如愿登上皇位之后,忠顺亲王渐渐感受到了皇权的震慑,尤其是在太上皇薨逝之后,皇兄再无政治对手,四海之内,一人独尊,威严日盛。他虽对自己宠信不变,但忠顺亲王却敏锐地感觉到,两人再难像以前那样相处了,他们是兄弟,但首先是君臣! 他的权力在皇族中,是很显眼的,皇兄信任他,更甚于信任自己的家眷,把内务府交到他的手中。他是不会有叛逆之心的,但皇子们却一天天在长大,新一轮的帝位之争又将开始。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叔可不就是侄子们要笼络的对象了么? 是以,他宁可展示给众人一付沉溺于富贵享乐,肆意荒唐的形象,这也彰显了泰安帝注重兄弟情义,宽宏大度的品格,一举两得啊! 他都做到如此了,侄子们总不好再打他的主意了吧?皇兄也能更加放心些! “王爷,寿辰之后,我就准备上奏章致仕了。”薛淞平静地对忠顺亲王道。 “你不在户部多呆几年么,本王看你身体还不错啊,硬朗得紧!”忠顺亲王觉着有些突然,薛淞的年纪在高官之中并不算很大,而且他这户部侍郎可是位高权重,做得也很稳当的啊,他怎么舍得的? “你还有子孙需要扶持,这当儿放弃官职,是不是太可惜了些?”忠顺亲王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朝廷高官们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扛不住了,或者被皇上厌弃,被迫给自己留个脸面,哪里肯致仕?可这两者都与薛淞不沾边啊! “虬儿已经任工部郎中多年了,他是七尺男儿,自有志气,自己的前程要自己努力,自己的妻儿自己照顾,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一辈子帮衬着不放手吧。其实他生在薛家,已经比寒门出身的享受了太多的好处。如此优越条件,如果还不能出息,想来那也是命该如此的,合该坦然接受。”薛淞感叹道。 他接着又补充道:“千里搭长棚,无不散之筵席!天下难得有长盛不衰的家族,贾王两家,曾经是何等显赫荣耀,也终是消散无痕迹了。看着他们,就让人想开了,但一个家族只要家风纯正,即使不能常保富贵,后代过得也不会差的。儿孙自有他们的造化!” “像你这样心地坦荡的洒脱之人可是少有的啊!”忠顺亲王感慨不已,亲自给薛淞斟上了一杯酒:“本王敬你一杯,你当得起!” “多谢王爷!”薛淞接过,痛快地一饮而尽。他对着忠顺亲王淡淡地笑了一笑,自己这样做,也并非是没有私心,君主都忌讳朋党,何况是父子同在朝堂之上? 当然,泰安帝也不会明着限制这种情况,但自己离开了,或许薛虬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和重用。薛淞把这其中的得失仔细考虑清楚了后,就暗中着向户部尚书透露了自己的打算。 他致仕了,那就空出了一个要紧的职位,多的是人要争抢。但无论是谁受益,这样的高风亮节,受益者和他们身后的一干人等自然会对他感激不已的,,会心照不宣地回报在薛虬身上。 他为自己,为家人在这个世界奋斗了这么多年,但内心深处,对这里的规则和人事依旧是存着抵触心理的,来自现代文明的烙印是深切而持久的。为了生存不得以,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薛虬却是没有这层纠结的。虽然,他比旁人要宽厚开明许多,人品也好,但他生下来就在这个君臣父子、三纲五常,等级森严的世界,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他并不觉得这些有多少不对的。只是,薛虬是这个世界里的‘好人’! 忠顺亲王好奇地问起薛淞致仕后的打算,薛淞早有了安排。在现代社会,很多人在退休之后,也会开启了随心自在的第二段人生。他掩饰着心中真实的感触,在朝堂上辛苦周旋了大半生,心中早就疲惫如斯,需要得到滋润舒展。 余生,他想带着方氏去游历天下,按着自己的兴致,随意地走走停停,逍遥在山水天地之间门,就像那天下十停中走了五六停的原身一般。社会, 忠顺亲王听着,不禁有些羡慕,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憧憬来。不过,一想起府中那一大群要依靠着他的妻妾儿女,那心思就立刻就淡了下去。罢了,他比不得薛淞的洒脱,家中儿子不少,再多的家业也是不够分的,他是打不得撂手的,人各有命啊! 林黛玉作为义女,一早就和丈夫来到薛府,帮着方氏和孙雅兰料理事务,招待女客。人到中年,林黛玉风姿不减,依旧是楚楚动人,清丽雅态,眉宇间门柔和舒展,与年轻时的清冷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众人看着林黛玉的神色,就知道她过得很舒心。赵举人中了举人的两年后,就因着父亲和薛家的帮助,在宗人府里找到了个职位。 赵举人起先的官职不高,只是从八品的管事,但赵举人性情平和,人缘不错,也肯兢兢业业地做事,几年后得到了提拔,细水长流的,如今的官职已经升到了从六品。 这也罢了,赵举人和林黛玉对功名利禄也并不特别在意,之所以要有个官身,是为了名声好听体面,也是给家里一种保障。 赵举人本在书画上颇有天赋,在宗人府时与宗室贵人们时有接触,他的书画才能得到他们的欣赏和推荐,在京城里渐渐有了名声。一个书画名家,还有举人的功名,足以被看做是清贵士人,得到士林的认可了。 这些年来赵举人的书画得到的润笔银子丰厚,林黛玉也在宋先生和方氏的指点下把家业打理得不错,两人的日子很是宽裕自在。半年前,林老姑母病逝,宋先生送她的灵柩归乡,不然今日必要来的。 林黛玉与赵举人生了一儿一女,两人非常爱惜,孩子也被教养得很好。有时午夜梦回,林黛玉想起旧事时,也会生出一丝惆怅,但转眼看着身边安睡的丈夫,一颗心就慢慢沉静下来了。 薛淞不眷念权位,淡泊名利,这种知进退的态度让泰安帝很满意。他挽留了两次,见薛淞态度坚定,便也准了,而且发下了不少赏赐,还给薛淞升了一级虚衔官职。 听忠顺亲王说起薛淞的打算后,泰安帝还给了薛淞一项恩典,就是日后他出游时,允许他还像在职时一样,无偿乘坐官府的车马、船只。 薛淞感激了泰安帝的好意,但他也表示,为了安全和便利,他会用官府的交通工具,但他坚持会照价付钱的。这态度也让泰安帝很满意。 薛家需要占朝廷这点便宜么,名声最要紧啊! 准备了个把月后,薛淞和方氏带着十个仆人,在京城的港口登上一艘官船,与薛虬夫妻依依惜别,开始了晚年的愉快游历。 世界那么大,他终于有时间和心情去看看了。 薛淞立在船头的甲板上 回味着来到异世,为了生存和拯救家族而不敢松懈的半生奋斗,不禁感慨万千。 西风飒飒清朗,天空碧清浩阔,波光粼粼的江水在夕阳下闪烁着光华,这晚秋的景色让人心神俱醉。 薛淞在千百年前的美好黄昏里展目远眺,笑容灿烂,千钧的重担终于卸下了! 260 尤老娘1 穿成尤老娘 黄娟大学时学的是填坑专业化学, 她对此谈不上喜欢,,学的也一般, 做实验时都觉着有些心惊胆战的。毕业后, 在一家化工企业里工作了几年后,实在受不了那里的环境和对健康的影响, 自己一咬牙便辞职出来了。 大学时期, 黄娟一位同宿舍同学对化妆方面颇有兴趣, 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她便利用自己的专业文凭和这对这方面的了解,在一家中等化妆品公司谋得了一个职位, 待遇还过得去,也不很累。 黄娟对这份工作很珍惜, 工作兢兢业业的, 闲暇之际, 她又经朋友介绍, 做起了化妆师的兼职, 从新娘化妆到场合化妆,都有涉猎。 无论正职还是副业,黄娟都做得很勤勉。这兼职她坚持做了七八年, 随着业务水平越来越高超, 渐渐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活儿越来越多,报酬也一点点丰厚起来。她把自己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每日里忙忙碌碌的,难得有休息时间。 别人都觉着不理解,她一个姑娘家的,也没有家累, 不应该轻松自在些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整日里只顾着挣钱,也不顾忌着自己的身体,更顾不上谈婚论嫁的,何必呢? 无论是善意的劝说,还是带着些许恶意的讥讽,黄娟只回答道:“没办法啊,想买房子,只有努力攒钱了!” “女孩子家,为啥一定要自己拼命地买房子呢,以后嫁个好人家,可不都有了?”有人不以为然。黄娟赚钱那么努力,自己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么吃穿上那么潇洒,不舍得多花费,何苦那么亏待自己呢,这真是想不开啊! 黄娟听到这样的问话,淡淡一笑,就拿话敷衍了过去,也不辩解。 女孩子,对于很多不算走运的女孩子来说,长大之后,是没有家的! 黄娟父母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从此,她就在重新组织了家庭的爸爸、妈妈家里辗转,哪一处都不是她的归宿,她成了尴尬的外人,融不进父母新的家庭里。没多久,她被送去住校,寒暑假就在爷爷奶奶家里度过,从初中二年级到大学,一直都是这样。 上大学后,同学们对学校住宿生活觉得好奇,同时也表现出远离父母,想念家人和种种的不习惯,但对黄娟来说,那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无非是再挪了个地方罢了。 因为这些经历,黄娟觉得,比起同学来,她心理年龄要苍老了十来岁不止。她对女孩子们追求的爱情和浪漫,并没有多少憧憬,她平静地,带着几丝冷漠地策划着自己未来的生活。 浅尝即止地应景谈了两回恋情,但没有带来太深的触动。黄娟心中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冷情的人,但她也有执念,她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在外面受伤了,累了的时候,她可以缩回这里,休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无拘无束地躺着,哭或者笑,放纵自己的快乐,舔一舔自己的伤口! 多年来,她一直没有自己的空间,没有踏实的安全感。那么,纵然没有人把自己珍重关爱,至少,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家! 黄娟要买一套房子,为了这个心愿,她孜孜不倦地挣钱、省钱!终于,在她走出大学的第十一年时,她买下了一套挑高的房子。去看房子那天,黄娟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去过。 这房子多好啊,上下加起来有八十平米,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得屋里十分明亮,窗外一眼望去,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房子是开发商装修好了的,黄娟只穿着袜子,慢慢地走在光滑的地板上,把这房子每一处都走了,看了,轻轻地抚摸着浅绿色的墙纸,高兴欢喜中又夹杂了几分酸涩。 她终于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可以给自己建起一个家了! 在打扫卫生时,黄娟一个脚滑,重重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从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再次睁眼时,黄娟发现,换了人间,看这间卧房的摆设,分明不是自己的家,这里也不像是现代社会的屋舍。。 黄娟连忙起身,对着窗前小桌上的铜镜仔细端详,铜镜中出现的面容和自己眉眼十分相似,只是比自己要老了十来岁的样子。再望着身上,穿着一套半新的娟绸裳裙,发髻上插着两支金钗,看着与明朝式样的女子服饰相仿。 屋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位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洗脸水和洗脸巾走了进来,口中说着“太太,您今天起得早,姑娘们还在睡着呢。”,一边麻利地伺候她盥洗。 黄娟顿时头脑中嗡的一声,她不敢说话,麻木地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拿青盐擦了牙,洗了脸。现代人哪里用过青盐,她的动作难免涩然,幸好那小丫鬟也不是很敏锐的,黄娟打了个哈欠,推说昨晚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就搪塞了过去。 黄娟脑中混乱一片,她极力让自己定下神来,在小丫鬟给她梳头的时候,变着法子和小丫鬟套话。小丫鬟年纪小,没什么经验,哪里会想到这一层,很快就被套出话来,说了不少事情。 黄娟心里翻天倒海,阵阵恶寒。她倏地站起身来,说自己要走两步散一散,也不要小丫鬟红杏跟着,就急急地迈步往屋外走去。 在屋外走了几步,黄娟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一边观察着四周,脑子里不停地运转着,心头沉甸甸的。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四合院造型,乌瓦白墙,虽然屋子已经老旧了,但可以看出,当初建的时候,用的木材、石料都是很好的,可见这原先也是有些底蕴的人家。 每一进都有三间正屋,一间居中的最大,有二十来平米左右,左侧和右侧两间略小些,另外还有两间厢房。从这宅子延伸出去,是一个比较小的西跨院,是给下人们居住和放杂物的地方。 原身和伺候她的小丫鬟红杏独自住在第二进,屋子中间有个天井院子,足足有四五十平米,比黄娟买的房子的一层面积都要大,栽种了些茉莉、杜鹃、桂花等好养活的花树,长得颇兴盛。这样的房子,放在后世的北京城,那怎么都得以亿来计价的。但多年来就为一套小房子而拼搏的黄娟,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知道自己中了穿越古代的大奖,黄娟倒还能接受。她在现代社会也没有什么牵念放不下的人,可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古代社会是有许多不能适应的地方,但原身是个官宦人家的寡妇,且远离宗族,也无人能管束压制她,那就省下了许多麻烦 从红杏的口中,黄娟不着痕迹地套出了原主的身世。原身亡夫姓尤,生前也是一个五品的官员,他原配病逝,只留下了一个嫡女,早已经嫁人了。原身是续弦,竟然也是二婚的,前面的丈夫早故,她是带着两位年幼的亲生女儿嫁入了尤家的。 这种情况在古代社会,可真是挺少见的,想来原身挺有手段,尤老爷也是个厚道人,爱屋及乌,愿意养着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红杏道,尤老爷对两位姑娘还是不错的,衣食花用,从没有慢待。也是大姑娘出门后,两位姑娘承欢膝下,老爷也想享受天伦之乐。 可惜,如今老爷去世了,家中,家中自然不能像以往那么好了,为了节省开支,已经裁撤了一大半下人了,太太姑娘受委屈了。 好在,大姑娘还是仁义的,她嫁了个豪门大家做当家太太,只是也是做续弦,大姑娘不时会派人送些吃用之物和银钱来孝顺太太。 委屈么?哪里委屈了!虽然还不知道尤家的家底如何,但看着眼前这单门独院的三进院子,虽然栽种的不是什么名贵花木,但那五颜六色的开得兴盛,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裁剪了一大半下人后,原身和两个女儿,每人都还留着一个丫鬟伺候,家里另外还有三位做杂事的婆子。这样的生活,很多现代社会被压榨的苦命打工人可是望尘莫及啊! 黄娟又不是心怀大志,立意改变社会的女强人,在现代那么奔忙,那是为了生活不得已的。能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还能自己当家做主,那不是好事儿么! 比起现代社会来,古代生活自然很单调,但宅女可不在乎这个,况且即使在古代,京城里还是有不少消遣的,不会太无聊。 家境已经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娟本来就不是喜好奢侈的人,生活挺节约的,原身这日子放在现代,五六个人都为了她一家人服务,那都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了。 但黄娟原本还平静知足的心,在听到红杏继续透露出的信息后,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太太今天好像有些心事,一大早一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其实,太太你也不用太为二姑娘和三姑娘担心,大姑娘嫁的人家可是了不得的,她还能不帮着妹妹们?大姑娘也要顾着脸面的呢! 未必那么了不得?哎呀,太太,堂堂宁国府贾家的当家主母,上面婆婆早不在了,公公在道观里清修,常年不回府的。原配的儿子也要孝顺她的,姑爷也给她体面,还不够么? 京城里,谁不知道贾家啊,宁荣二府,一门两公,四王八公,贾家一家就占了两个国公的爵位了,奴婢的爹娘生下来的时候,贾家就显赫得不得了了,一直到现在呢! 贾家?宁荣二府?黄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是......? 贾家那位哥儿是不是叫贾宝玉?黄娟试探着问道。 红杏摇了摇头,这她可不知道,不过:“太太是问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我听大姑娘提起过,但奴婢可忘了他叫什么名儿了。” 忽然明白了是到了什么世界,黄娟脚一软,顺势坐了下来,支派着红杏去倒茶。她深吸一口气,苦笑了起来,看来自己这穿越人生,可没有那么顺畅,想轻轻松松地做一条咸鱼,那是做不到了! 红杏倒了茶来,笑着道:“太太,二姑娘和三姑娘已经起来了,正梳洗穿衣呢。早饭乔妈妈已经做好了,等姑娘们来就摆饭?” “好。”黄娟平静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总是躲不过的,她要和这个世界的‘女儿’们见面了。想起书中那让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女子,黄娟心绪复杂。 261 尤老娘2 尤氏姐妹改名 眼前这两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小女孩, 就是书中的尤二姐和尤三姐吧,果然是美人胎子,从小就显得出来了。一个长相娇美, 说话的声音都娇娇的, 是个温柔小姑娘;另一个则俏丽灵活,大胆爽利,神采飞扬。两人手拉着手并肩走来,见着黄娟,就笑嘻嘻地称呼道‘阿娘!’,亲热地依偎到在她身边 当初看红楼时,黄娟对书中的尤氏姐妹的印象并不太好, 觉着虽然这两个女孩子虽说是结局凄凉,但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对她们没法共情! 和书中那些丫鬟们不同,尤氏姐妹俩可是有人身自由的,不像丫鬟们生死荣辱都被主子们掌控住;与三春姐妹们相比, 她们也没有家族的束缚和支配。尤老娘是贪恋富贵, 唆使引导着她们走上了歧路, 但她们也是有判断力的成年人了,酿成她们悲惨命运的最大责任人, 还是她们自己啊! 在那时的封建社会里,她们完全不知道社会对女子的道德要求和评判标准么,不知道放纵自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尤三姐控诉贾珍父子仗着有几个臭钱, 把她们姐妹当做粉头一般取乐,但仔细想一想,贾珍凭什么能做到这样呢? 她们名义上可是尤氏的妹妹, 贾珍的小姨子,可没有卖身宁国府;她们也勉强算是官家姑娘吧,有自己的家,不像秦可卿那般在贾珍眼皮下讨生活,还受制着媳妇的名分,不敢反抗。书中也看不出贾珍是用强胁迫的,那么,无非是富贵动人心,尤家姐妹抗拒不了贾珍给她们的那些华衣、首饰、银钱和享受的利诱罢了! 看着那尚且天真稚嫩的女孩子,黄娟心情复杂,她心中暗自咒骂起原身来,尤氏姐妹的悲剧是与之是脱不开关系的,她自己三观不正,没有骨气,道德沦丧,在她常年的言传身教和纵容、唆使下,两个女儿都被教歪了。 这世上爱财的女人不少,但爱财到拿着女儿当祭品,做交换的,却也没那么多!这老尤氏,真正可恨,如果自己能做决定,黄娟绝对不会选择成为原身的,唉! 身体里残存的记忆告诉她,此刻是她们刚刚上京的时候。尤老爷在外地任上去世,原身没有儿子傍身,尤二姐和尤三姐又不是尤老爷的亲骨肉,处境不好。 原身还算精明,知道如果她们母女返回尤老爷的老家,那断然没有好下场,只怕自己会被宗族压制住了,不但财产不保,更糟糕的情形都会发生。于是,她果断收拾了细软财产,千里迢迢地去投奔嫁入豪门的大姑娘尤氏。 眼下她们居住的这处宅子,就是尤老爷早年在京城做官时置办的,在京城里能有这样一处宅子住着,也能安居了,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 黄娟皱眉望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心中又叹了口气,要扳正这两个女孩子,并带着她们好好地生活下去,在这红楼世界,可不是一桩很容易的事情啊! 但她既然接替了原身的身体,那这义务就是不能推卸的。再看着那两位小姑娘对着自己濡慕亲热的样子,想起书中她们的悲剧命运,黄娟也不禁心中一软。 黄娟忽然生出了一股斗志,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的人生又何尝容易过了?但她不是靠着自己心里的一口气,和不停止的努力,闯出了一条路来了么?多了不起的事业谈不上,但能只凭借着自己,购置下了一套小房子,在同龄人中也是很难得的了。 现在虽然换了人间,但在这里有房子,有下人伺候,有官员遗孀的身份,还有一份说得过去的产业,比起她以前捱过的艰苦,又算得了她什么呢? 这样一想,心中就能安宁下来了。黄娟笑吟吟地拉着尤二姐和尤三姐一起用早餐,随遇而安吧。 婆子们送来一小锅白粥,摆好了几碟小菜,有切好的咸鸭蛋,下饭的酱萝卜,一小碟炒鸡蛋,还有一盘白面小包子,包子是肉馅的,味道不坏。由这样的饭食,黄娟判断出尤家母女的生活水平至少也是小康之上了。 黄娟再细细一看,尤二姐和尤三姐的衣裳是娟绸衣料做的的,不过,品质没那么精致。她心中更对原身腹诽不已,尤家真不算穷苦人家啊,但凡生性淡泊一些,何至于让两个女儿断送了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 起初黄娟是处处小心试探,等过了大半个月后,她已经摸清了了原身的情况、性子和生活习惯,身体记忆也让她的言行举止与原身慢慢契合,周围人都看不出这具皮囊下面已经换了主人。 下人们本来就要敬着主子,和黄娟的接触不会太亲近,而尤二姐和尤三姐年纪幼小,也是认不出来的。这也幸亏原身嫁到尤家后,身为官家太太,不必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两姐妹与母亲并不太熟悉的缘故。 尤家母女当初上京时,大姑娘尤氏念着这亲缘,也派了人手前来帮着她们整理老宅,前后忙碌了不少时日,等她们住下后,还送来些用品。她不是老尤氏养大的,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是她的亲妹妹,能做到这一步,尤氏真的是厚道人了。可原身却是贪念着富贵,纵容着女儿去和她们的姐夫、名义上的外甥勾搭成奸,实在是......唉! 摇摇头,黄娟心中对原身又唾弃了一番,在饭桌上问了问话。原身自嫁到尤家后才提高了出身,尤二姐和尤三姐跟着原身,并未受过多好的教养。她们跟着原身和婆子们粗粗学了些女红,会做些简单的针线活,至于读书识字,那是基本都没有的。 尤老爷在世时,也没有插手两姐妹的教育,一来那是做母亲的职责,二来她们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对之也没那么上心,有人承欢膝下解闷就挺好的了,以后给她们寻门亲事,陪送一幅嫁妆,就尽到继父的责任了。 原身也不觉着女孩子需要读书识字,她自己也只是小时候家境不错,才去上了邻居秀才娘子办的女学,能认几个字,会读《女则》而已。 这些年的经历让原身觉着,这读书也没什么用,比如那《女则》上都是哄弄人的。她带着两个‘拖油瓶’,还能再嫁个好人家,不就是因为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对男人有手腕么,可与什么贤良淑德的没什么关系! 哼,若是按照劳什子的女德女诫,她就该清净守节,苦巴巴地拉扯着两个女儿煎熬呢!若她生的是儿子,那以后还有几分指望,女儿,那中什么用,不嫁人,让她老了靠谁去? 所以,原身对两个女儿是有些感情的,但不多,才有了推她们入火坑,来换取富贵享受的恶劣行径。 不过,从现在开始,黄娟来了,她不会再让她们重蹈这悲剧命运了! “二姐儿,三姐儿,阿娘琢磨着,你们也大了,也该给你们取个正式的名字了,不能再二姐、三姐的混叫了!”黄娟严肃地道。 从名字就能看出,尤二姐和尤三姐在家中地位不重要,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人给她们取过。一个叫做‘招弟’、‘盼弟’的女孩,她的人生会和那些父母为给她们取个好名字而绞尽脑汁,备受珍爱的女孩子是一样的么? “好啊,好啊,阿娘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要比隔壁的青霞姐姐好听!”尤三姐高兴地道,尤二姐羞怯一些,也笑着点头赞同。 黄娟认真地思索了一回,参考了以前的朋友、同事们,还有那些名人们的姓名,注意点是她们的行事言行,再结合尤氏姐妹的特点,给两人取了名。 黄娟给尤二姐取名为‘尤灵静’,尤二姐生性腼腆绵软,这也改不过来,女孩子文静在这个时代也是受推崇的,取为‘静’也很适合;至于‘灵’,黄娟希望尤二姐能聪明一些,不要像原书中那么天真烂漫得近乎愚蠢,看不清世事人心。 尤三姐的名字改为‘尤小惠’,看着并不出奇,其实其中黄娟也有一番考量在的。黄娟在化妆品行业做事,自然听说过香港名媛章小惠的事迹,这真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子啊,非常惹人争议。 无论人们对她的私事和品性如何抨击,但章小惠那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如野草一般,在什么困境下都会春风吹又生,独立坚强,宠辱不惊,聪明又有能力,实在让人赞叹佩服!在这一点上,黄娟也曾有感同身受。 章小惠风光过,荣耀过,也曾坠入深渊,万夫所指,但又怎么样,面对着再铺天盖地的谩骂,她始终腰杆挺直,精气神不懈,善待自己,努力工作,以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如果尤三姐的命运不能逆转,本性不能改变,那么,黄娟希望她能像章小惠一样活得肆意骄傲,不后悔,不在意,笑骂由人,自己咬牙也要活下去! 书中的尤三姐看似泼辣厉害,放纵不羁,但内里实际上却是脆弱,不堪一击的,‘皇帝的新衣’终究只是唬人的伪装,只能哄哄自己,对那些伤害一点没有抵御作用。 尤氏姐妹俩对自己有了新名字都很满意,她们觉着比起‘二姐儿’、‘三姐儿’来,那名字又雅致,又显得很贵气,自己觉着就有了官家姑娘的品格了。 既然你们也向往着官家姑娘的体面风光,那其他方面,不也要向她们看齐么?官家小姐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黄娟这样告诉尤氏姐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活了,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要读书,学习各种本领的,那她们也必须要这样做,并且不能偷懒松懈,半途而废! 尤家的经济条件没那么优裕,想专门去请位女先生来教授,那就力有不逮了。那些优秀的女先生,一般都是被高门贵第请去了的,除了束脩丰厚,提供给她们的衣食住行都很精致。普通些的人家即使肯咬牙下血本去请,人家也看不上的!以尤家的能力,能请来的女先生,那水平可就差了很多了。 那还不如自己来教呢,横竖也不指望着她们去考科举,黄娟便决定自己上阵了。 首先得教她们识字,识字后便可以读书明理,明白女子在这个世界的不易,想清楚如何保护好自己,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生活道路。 “阿娘,你也识字么?”尤二姐,不,尤灵静轻轻地问道,以前她们可从未见过阿娘看书写字儿的,她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尤老爷的书房她脚步都不往里面迈。在尤灵静的印象里,阿娘都是在兴致勃勃地研究新衣裳首饰,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或者是惦记着出去看戏,玩乐的。 “阿娘识字啊!”黄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阿娘小时候,你外公就花钱送阿娘上过学呢,阿娘看的书也不少,你外公觉着女子虽然不用考功名,也该和男子一样读书明理,学习各样本领。可惜啊,阿娘长大后不成器,一味地偷懒懈怠,辜负了你外公的期望啊!” “以前啊,阿娘觉着,女子在家时依靠父亲,出嫁后依靠丈夫就可以了,不用自己费心劳神的。但自从你尤阿爹去世后,咱们家顿时就不行了,阿娘以前只知道享受,那可不就抓了瞎么,只好带着你们逃上京来,才能保全了咱们母女” 黄娟抽出帕子,抹了抹眼睛,拭去了不存在的眼泪:“是阿娘想差了,阿娘可不能让你们姐妹俩,重蹈这个覆辙啊!你们必须自己要立起来!” 262 尤老娘3 开始改造尤氏姐妹 黄娟要给姐妹俩正式读书了, 她让红杏把自己院子里一间厢房收拾出来,给尤灵静和尤小惠做了书房,特地去添置了两张书桌, 还买来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营造出一种很郑重的仪式感。 算账时才发现,这些在现代社会里很便宜的文具用品,在这里竟然如此昂贵,薄薄一小叠纸, 就要花一百文,够这里普通百姓几日的柴米了!无怪乎古人要‘敬惜字纸’呢,这么贵,自然要爱惜啊! 这能供养出一个读书人的,那绝非贫寒人家。普通平民, 也得一家人省衣缩食,努力挣钱,才能做得到啊! 古代的百姓,要想出头,改变自己的命运, 实在是不容易! 黄娟心中感叹, 她举目望了望这不算小的院子, 却越发想念起现代社会里自己精心布置的家来。那间房子虽然不大, 装修得也很朴素,因为没钱,很多东西还要慢慢地添置, 但她一走进去,立刻就能感觉非常安宁踏实,能安放她疲惫的身心, 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只当做寻常! 黄娟又让下人去买来《三字经》等简单的书本,把两姐妹叫来,把买笔墨纸砚和书本的费用一样一样算给她们听。折算成她们熟悉的日常用度,让她们知道能读书识字,是何等不易,许多儿郎一心求学,却苦于家中条件,只能忍痛放弃。 相较于他们,你们又是何等幸运,一定不要辜负了阿娘的苦心,珍惜你们拥有的优越条件! 如果你们不用心,阿娘是会责罚的,黄娟板着脸严厉地道。必须给她们上好规矩,树立起威严来,以后自己才能管得住她们。这里是红楼世界,在仙神们的安排操纵下,尤家与贾家是不可能不发生牵扯的,防止着不让她们被贾珍的花言巧语和展示出的奢华淫靡生活给诱惑了,是黄娟的头等大事儿。 原书中尤氏姐妹,在她们走上歧途的那一刹那,她们的悲剧就是注定了的。古代社会,对女子本就是苛刻无比的,名节有损的女子,哪里还有活路? 尤二姐即使不被王熙凤磋磨死,即使贾家能逃过了抄家问罪的命运,她的过往也不会被贾家的长辈们接受的,最好的也只是一辈子做个妾室,低声下气地过日子。贾家未来的主母,也是和自己姐夫不伦背德的□□能做的么,能让她进荣国府的门,以色侍人,那就是她的运道了! 尤三姐,她就算能瞒天过海,如愿嫁给了柳湘莲,就能得到幸福了么?以柳湘莲的性情和为人,得知真相后,必定会怒而将之舍弃的,等待她的,依旧是一条绝路! 黄娟亲自教她们认字,每日里认十个,先教她们认识自己的名字。每天认识的字,还要反复地复习,第二天就要考查默写。 黄娟买来好些字帖,让她们沉下心来练字,字是人的脸面,黄娟自己的字就很不错,一位美貌的姑娘,如果落笔是一笔狗爬一样的字,那真是大煞风景。何况,黄娟希望能通过练字磨一磨她们的性子,别那么浮躁。除了练字,黄娟还教她们算术,日后理家管账也用得着的。 半天读书习字,中午休息,必要睡个午觉,姐妹俩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黄娟给她们安排得很妥帖。下人们都暗地里议论,如今太太对两位姑娘可上心多了,连三餐饭食都要亲自过问拟定,要荤素搭配,滋养身体,美味可口,食材贵些也不妨,但不许姑娘们浪费,喜欢吃什么,尽可以提早就说,让做饭的徐婆子做出来。 到了下午,尤灵静和尤小惠就要学习女红技能了,现在她们不是凭着兴趣随便做一下,而是要认真地对待了。黄娟在看红楼时,就觉着晴雯有那么高明的女红本事,被赶出了贾家,难道就是坏事了么?成了自由人,随便去一家绣坊,都会被高价聘请的吧,养活自己甚至过上小康生活,那是绰绰有余的,明朝时江南就因为纺织业发达,出现了不少‘女户’呢。 艺多不压身,尤氏姐妹不一定会以此来谋生,但如果女红出色,总多一条后路的。 但黄娟自己只会简单的针线活,是没法指点的,她便打听了,请了后街一位精于女红的小官的妻子来教授她们,为此还给了不低的束脩。 所幸原身也不擅长于此,否则以尤家已经落魄的家世来说,原该是做母亲的亲力亲为才是,何必要这冤枉钱,那就有些说不通了。 这差事轻松体面,离家近,又能挣钱,补贴家用,那小官太太很满意,教尤家姑娘时,便十分尽心。她丈夫是在顺天府衙门做管事的,在家时也经常会与她讲一讲在衙门里的见闻,她空闲时也和黄娟闲聊起,黄娟便拜托她在教尤氏姐妹时,挑拣那能说的,可以警醒的例子来教育她们。让她们及早了解这个世界的冷暖和人心。 尤氏姐妹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变化,欣喜对她们的关心,但有时也觉着对她们的管束骤然紧了起来。尤灵静温顺听话,也还罢了,但尤小惠被管得紧了,有时就难免会不服起来。 一天,尤小惠一张字始终练不好,自己手腕又酸得紧,心中就不耐烦起来,知道黄娟今天出门,不在家,便丢下手中的毛笔,揉揉手腕,站起来就要去外面逛逛。 尤灵静见状,连忙拦住,劝说妹妹,阿娘如今对她们管束严格,还下了大本钱的,不能马虎。阿娘说,许多人家,甚至是富贵人家,也不在意女儿的未来 ,家里的姑娘竟然是不识字的。可做睁眼的瞎子,这滋味是极难熬的,人识字读书了,才能眼界开阔,有见识,明道理。所以,告诫她们就和男学童们上学堂一般,每日的学习不可懈怠,否则她就要责罚的。小惠,你可莫要惹怒阿娘,赶快回来! 尤小惠可不听,阿娘以前不也是很散漫的,并不管她们姐妹呢,这样说,必是吓唬她们的,也就是她那个老实胆小的姐姐才会相信呢!不理会尤灵静的劝阻,尤小惠一溜烟就跑出去找隔壁洪姑娘去看她新做的衣裳去了。 等她玩乐够了,高高兴兴地回来,一进门,迎面遇到的就是脸色平静的黄娟。黄吩咐尤灵静把家中的戒尺拿来,声音冷冷地要尤小惠伸出手来。 这个时代,父母权威甚大,尤小惠不敢违抗,不甘愿地伸出手来。黄娟一把抓起她的左手,抡起戒尺,重重地打了起来。尤小惠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这般苦头,顿时疼得眼泪汪汪的,大声哭叫求饶起来。 尤灵静连忙拉着黄娟,给妹妹求情。黄娟径自把尤灵静推开,直到打满了整整十板,才放下了手中的尺子,沉声道:“小惠,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那就是二十板子了!每多一次,就增加十板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阿娘是认真的在教你们,就等于是学堂里的先生,哪个学堂的学童敢逃学的?你问问有这样的学童,会挨先生多少责罚?” 说着,黄娟脸色冷厉:“你们可知道,如今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形,老爷去世了,咱们孤儿寡母的,只有一个官眷的虚名儿,既不算贵,也不多富。你们要想过得好,哪怕日后要嫁一个好人家呢,自己也要能立起来,还能像以往一般胡混吗?” “阿娘,我也不是儿郎,为什么要这么苦自己?”尤小惠兀自不服气地道:“大姐姐也没上过学堂,不也嫁到高门做当家太太,那么荣华享受!” “你们的情形如何与大姐姐相比,虽然是以姐妹相称,但你们以为彼此的身份地位就一样了?”黄娟见尤灵静眼中也露出羡慕的神色,决意要早些打破她们的妄念。 黄娟冷嗤了一声:“你大姐姐才是老爷亲生的女儿,尤家正牌的大小姐,可你们不是!如果不是跟着阿娘嫁进尤家这做官的人家,你们也只是普通富户家的姑娘,而且,还是父亲死后,被你父族嫌弃,算计走了大半你父亲留下财产的姑娘!” “况且,你大姐姐出嫁的时候那是什么光景,老爷还健在,他也做着五品的官呢,你大姐姐这才有资格嫁到宁国府去。但她一个年轻美貌大姑娘,也只是做个续弦,前房儿子蓉哥儿都不小了,以后宁国府都由他继承。你大姐姐即使生下儿子,以后长大了也只能分出去,成为旁支。你们就算像你大姐姐那样,也是不可得的!” “你们只看着你大姐她使奴唤婢,金尊玉贵的让人羡慕,但她过的日子何尝轻松?尤家的门第,比起贾家来要低了许多,她没有势力大的娘家撑腰,心气就虚了,要小心伺候夫君,相待蓉哥儿,贾家两府上上下下,都要应付周到,心累得紧。依阿娘看着,她过得也并不快活!” “世事就是如此,你要想要什么,都不是举手就能得到的,只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你看读书人一朝得到功名,顿时身份就天翻地覆,但他们那是经历十年寒窗苦,承受多次科举落第的磨难的。你们若是一无是处,就想一步登天,凭什么呢,只靠着自己美貌?” “那过几日,阿娘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去看一看!”黄娟淡淡地道。 尤氏姐妹的年纪在古代社会,就不算小了,所以,黄娟愿意把她们当做成年人来对待,让她们及早了解这个世界真实和残酷的一面,这对她们是桩好事! 也许这样直接地让她们认清这个世界的规则后,她们会觉得失落,难堪,心中难受不平,但长痛不如短痛,总比她们日后重蹈覆辙,落到书中那般下场的好! 263 尤老娘4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 黄娟仔细想了一想, 便召来了原身的陪房徐婆子,吩咐她去办一桩事。徐婆子听着黄娟的吩咐, 虽然觉着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主人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对男人还颇有手段,要不然也不能以寡妇的身份,转身就带着两个‘拖油瓶’改嫁给尤老爷, 当上官太太了。她前阵子忽然对两位姑娘严格起来了,徐婆子当时还暗中纳闷呢,怎么主人转了性子? 如今看来, 那只是主人心气高了,想着把姑娘们培养好了,好攀个高枝, 就像人家说的‘扬州瘦马’一般,可不得先下大本钱? 不过那也和自己没关系,姑娘若当真发达了,尤家上下都是有好处的。主子既然说了,徐婆子就只管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几日后, 黄娟叫来尤氏姐妹, 神情严肃地表示要带她们去一个地方,而且要她们换个装束。 尤氏姐妹看着放在面前的两套半旧衣裙, 还有遮面的黑纱幂蓠,都愣住了。随着母亲到了尤家后,她们虽然不如高门贵女那般荣华尊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母亲为何要让她们穿上这样的衣裳, 连家中的下人都比这要光鲜几分吧? “阿娘,咱们为什么要穿得那么寒酸?”尤小惠嫌弃地把红杏手中的衣裙拨到一边,拧着脖子反抗:“我可不要穿!” “换上!”黄娟的语气不容置疑,颇为威严。 尤小惠最终也没敢违逆母亲。几天前挨的那顿戒尺,现在掌心还在隐隐作痛呢。姐姐在一旁也对她也颇施眼色,让她不要再惹阿娘生气了。 尤小惠磨蹭了一会儿,见黄娟意态坚定,对着她的抗议,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自己嘟嘟囔囔了一回,不情不愿地换上了旧衣裳,好在那些衣裳虽然陈旧,但颜色鲜艳,款式也新颖,穿上后并不多掩盖自己的丽色。 黄娟自己装扮富贵,也带上了一顶帷帽,吩咐徐婆子去雇了一辆车来,她带着尤氏姐妹出门悄悄地上了车。到了中途,几人又换了辆马车。尤氏姐妹见母亲这样仔细,显然不欲让旁人探知她们的行踪,心中不禁好奇起来,她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很快,尤氏姐妹就知道了她们的目的地。 。 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里面很是宽敞,也有花木亭台之类,有几位穿得体面的人聚在一起谈笑。一位管事装扮的中年婆子见她们一行人进来后,上前来笑脸相迎:“这位太太,您来了。今天啊,正好有一批好货色发卖呢,您不妨看看。 她瞟了瞟尤氏姐妹:“若是家中女孩子实在不听管教的,不如卖了她们,另外换些好的,也便宜些!” 尤氏姐妹听到这话,倏地瞪大了双眼,心中生出一阵寒意。尤小惠心中愤愤地想骂那婆子,却回到嘴边,又有些胆怯起来,她挪上前来,紧紧拉着黄娟的手,心中惴惴不安。 那婆子把她们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冷哂一下,果然人是贱皮子啊,不打着吓着,如何肯听话?也是这位太太太心软的缘故,纵得这些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她是一位很有资历的牙婆,这处院子就是买卖人口的地方,是在官府里过了明路的,每年也不少了给衙门里的孝敬。和那些人市不同,此处买卖的都是女子,尤其是年少美貌的女孩子,算比较高档的所在,粗使丫鬟都入不了她们的眼。她们这地界儿从外面看上去,那就是大户人家的一处别院,挺气派体面的呢,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几天前,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婆子悄悄来寻到她,说有位太太要她帮忙,那太太家中有两个姑娘,是收养过世远亲家的,寻思着也不能白养活了,打算好好养大了,就...... 这里的意思,徐婆子含混过去了,那婆子也是心中透亮,这是打算养大了派上用场的呢,她只笑而不语,犯不着追问人家的隐私。 “不过,那两个姑娘先前也是良家的女孩子,总归有自己的气性的,未必肯听那位太太的安排。毕竟也是远亲,那太太家中也是有头有脸,也不好对她们打骂磋磨,就想着带她们来开开眼,让她们看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那位贵客对她们有多么好了,要感恩,识好歹......” 徐婆子也懂规矩,悄悄塞给她二两银子,这相当于那婆子一个月的月钱了,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此刻见着黄娟一行人乔装出现,也是半点儿都不问,服务得相当殷勤。 黄娟几人被请进了隔壁的小房间,窗户略略推开小半扇,就能看清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那天的情形,给尤灵静和尤小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一群女孩子都带了进来,大多数和她们年纪相仿,也有看着比她们大着两三岁的。这些女孩子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长相都不差,有几人尤其清秀美丽。尤小惠看着,都觉着不比自己差,平日里自己穿着漂亮衣裳,带着钗环,那自然比她们靓丽,但若是都衣着一般,却也不显得有什么不同。 这时,原来在院子里聚着谈笑的几人纷纷走过来,仔细挑拣起自己中意的女孩子来。这其中还有两位男人,但这里可没有什么男女界限。 几人围着女孩子,当面七嘴八舌地评价起她们的容貌身材,议论买她们合不合算?嘴上一边说着,手里也不闲,上前来捏捏女孩子的皮肉,拨弄她们的头发、耳朵,甚至是摸她们的胸乳等隐私部位。 女孩子们又羞又怕,极力躲避着,嘴里哭泣求告,眼前的人都充耳不闻,继续着那行径。一位年长些的姑娘的反抗更加激烈些,哭骂着用力推开伸手要摸她的男人,转身就要逃开。 冷不防,旁边两个粗使婆子抓住了她,迎接她们的那体面婆子手中拿起一根藤条,对了这姑娘就狠狠打了过去。那婆子打人很有技巧,小心地避开那姑娘的头脸和手臂上的皮肉,直往那不见人又最让人疼痛的地方打去。 “啪啪”藤条一鞭鞭地抽在皮肉上,所过之处,都留下一条红痕,那姑娘连声哭喊挣扎,嗓子都要叫哑了。 尤氏姐妹隔着屋子看着听着,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疼痛,她们心惊胆战。尤灵静身体都在颤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恐;尤小惠向来比姐姐要泼辣胆大,但此刻也是脸色发白,不敢出声。 她们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家中丫鬟不好,也只是骂一顿了事,最多不过是罚月钱,哪里下过这样的狠手?尤老爷也是要体面的文臣,年纪又大了,更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对丫鬟做这样不轨的行径,至少她们姐妹就不曾看见过。 尤家那条胡同里住的都是中等品级的文臣和士人,大家总不想被人议论为刻薄凶恶的人家,对奴婢们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那群女孩子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那婆子又打了一阵,直到自己手酸了,气喘吁吁的,才停下了。另一位女管事乘机上前来把那婆子劝开,上前扶起那被打得瘫在地上的姑娘,叹气劝说了一番。 她说的无非是你们既然是被家人卖到此处,那就认命吧,,主人家要买下你,自然要看一看你值不值他的银钱,你的人都是主人家的,何必矫情?听话,乖一点,不要闹事,咱们会给你寻一个好去处的,保管你也是吃用不愁,不比你们在家里受用?我是个心善的,见不得你们受苦,可你们若是不识好人心,我也管不了了!张妈妈可是厉害的...... 这样一个人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那班小姑娘也不敢抗拒,渐渐地安静下来了,脸色惊惧地任由买主们摆弄和调笑。刚才反抗的那位姑娘,被单独拉到一边,或许看着这是个刺头儿,等会儿要特别教训一番。 买主们各自挑选了几个小女孩,讨价还价地商定了价钱,交付了银子,办了身契后,就带了人走,尤氏姐妹看着那些小女孩满脸的害怕之色,但也不敢抗拒,迟疑拖沓地跟着买主后面,走得慢的还被厉声呵斥。 那些小女孩的身契银子也不如何多,长相平常点的不到十两银子,出众的要有二三十两。尤家没那么富贵,但她们进京后去过贾家,贾尤氏摆宴席招待了她们,那日里正好荣国府也在请客,还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她们也沾光听了戏。阿娘对贾家的富贵羡慕得紧,说那一桌宴席,就要二十几两银子,够平民百姓之家过一年的,她们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 尤氏姐妹俩毕竟岁数还小,对银钱原来并没有很明确的概念,今天是结结实实地给她们上了一课。两人心情沉重,脸色黯淡,默不作声,手拉着手,再无平日的轻松跳脱。 黄娟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她叹了口气。尽管心中有了准备,但亲眼目睹,心中还是有些难过的。这样明目张胆地买卖人口,而且买卖的还是未成年小姑娘,那是现代人难以接受的。尤家的丫鬟也是卖定身契的,但那是她来之前就是如此,黄娟也没有特别的感触。今天,她也是非常受震撼的。 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姑娘被拉走,黄娟沉默地看向被拉在一旁的那位姑娘,轻声问徐婆子:“那个丫头没有卖么?” “太太,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执拗的刺头儿,也不是长得最好的,买主估摸着不愿招这个麻烦呢。”徐婆子啧啧了两声:“不过,她也讨不着好,坏了这里的规矩,挡着了财路,今天她必是要挨一顿好打的!造孽啊!” “徐妈妈,你去和这里讨讨价,咱们把她买下吧。”黄娟顿了一下:“我看这男人要买那姑娘,必是怀着打算的,这姑娘看着可怜,就当我做好事吧!” “太太心善!”徐婆子恭维道,心中却暗自纳闷,太太真是转了性子么,以前可没见着她这么悲天悯人过啊?难道是老爷死后,家中落魄,她见识到人情冷暖,将心比心了? 那姑娘年纪略大了几岁,看着也不是个温顺的,而且容貌也只是清秀,管事觉着她也不是肥羊,这样的女孩子多得是,不稀奇的。既然有人要买下,那是正中下怀。 徐婆子与管事的讨价还价,最后,以十二两银子买下了那姑娘。 黄娟一行人回去后,那姑娘听说黄娟只是要让她做丫鬟,立刻感激地跪下叩头,谢过黄娟的恩德。 按例卖身的奴婢是要主子赐名的,但黄娟问起她的身世,知道她叫秀草,这名字原是她生母取的。生母去了后,父亲另娶,对她也就不好了,后来家中遇到变故,在继母的挑唆下,她被父亲发卖了。 黄娟叹了口气,告诉秀草,她不用改名了,以此来纪念她母亲吧。 等众人都下去后,黄娟望着神情萎靡的尤氏姐妹,叹息了一声。 “今天那些小姑娘,你们也看到了这情形,她们被卖出去,可不是做丫鬟的!” “那是做什么?”尤灵静不解。 “今天来买女孩子的,是两伐人马。一伐是行院(古代妓院)的妈妈,买她们去先是做杂活,长大了她们就要流落风尘,挂牌为妓了;” “其中两个长相最好,年纪也小的,是被一户大商家的管事买去的,那是为主人挑选的,培养她们的各项才艺和迷惑男子的本事,养好她们的容貌,等长大后,就送去给达官贵人享用。这就叫做‘扬州瘦马’!” “流落风尘的,自然是命运悲惨;那做‘扬州瘦马’,看着也是锦衣玉食的,享受不错,但其实也只是做贵人的玩物而已。等到贵人们腻味了,宠信不在,她们也就会像真正的马一样,被人使唤遗弃。” “若是想要靠着美貌就能得到富贵荣华,可是贵人们哪里会少得了美人,就是今天你们看着的那几位姑娘,也是很美貌的。可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黄娟语气冷凝地对尤氏姐妹说道。 今天先给她们先上一课,免得日后被贾珍、贾琏等人一迷惑,就飘飘然起来,以为凭着美貌,就能得到一切! 命运馈赠的礼物,暗中都标好了价钱,等到以后的某一天,总会会让你加倍偿还的! 264 尤老娘5 尤氏姐妹的嫁妆 十二两银子对于尤家来说, 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徐婆子都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为了秀草那丫头花这么多钱? 如果觉着家中人手不够,那去买一个小丫鬟, 也不过是几两银子 !尤家不是显贵门第,买个小丫鬟只要齐整些,能做活就成了, 何须要求她相貌举止出色?若是家中有个哥儿,要买个好的来给哥儿预备了做通房的,那也说得过去, 可又不是啊! 对这个问题,黄娟其实也没法回答。或许是秀草那时流露出的悲愤和不屈打动了她,让她恍惚之间门,看见了自己当年倔强的影子? 幸亏自己活在了现代文明社会里,虽然生活也不容易,但终究还是得到了政府和社会上的许多援手,有九年义务教育托底,一路还有助学金、奖学金救济,帮助她完成了学业, 奠定了安身立命的根基。 这么多年来,黄娟也有很多觉得无助的时候, 但都没法和秀草那一刻相比吧?从买主毫不顾忌的言谈举止中, 十余岁的秀草完全知道了自家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那一瞬间门, 她该有多么绝望啊! 黄娟的心还是温热的,她没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女孩子被推入火坑。虽然,黄娟心思也很明白, 之前那些被发卖的女孩子的结果也绝不会好,但她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妇人,能力有限,救不了那么多人的,她只能选择了触动了她心怀的秀草! 徐婆子的疑惑也是对的,尤家并不需要秀草这样身价比较高的丫鬟。为了主家考虑,也是见黄娟对秀草另眼相看,不想让人顶替了自家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徐婆子给黄娟出了个主意。 秀草生得不俗,奴婢问过了,她还识些字,她生母的父亲是个一辈子没进学的老童生呢,可惜外公死得早,舅舅一家也迁居了远离故土,无人能为她做主,不然秀草也不会被生父继母发卖了。她在咱们这里也不过是做些粗活,可惜了这人才,不如把她送到大姑娘那里伺候,也是您这做母亲的一份心意啊! 大姑娘是个宽厚知礼的,哪里能白领了您老人家的心意,少不得加倍回报。这样一来,大姑娘必得领了您这份情义,您面子里子都有了;二则那贾家富贵,秀草姑娘也得了个好去处,她必是愿意的! 贾家可不是个好去处!黄娟心中冷笑道,但转念一想,原书中的丫鬟可不这么认为,她们争着抢着的,就是要进园子当差。差事轻松,而衣食月钱的待遇,也确实很优越,外面中等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贾家略体面些的丫鬟受用。如果不知道贾家最后大厦倾覆的结局,徐婆子说的其实也不算错。 秀草自己愿意吗?宁国府贾珍父子那荒□□烂的生活,比较正派的人都会避之不及的。但富贵荣华的引诱,又是吸引力很大的。甲之□□,乙之蜜糖!黄娟沉默了。 “ 秀草既然识字,先让她伺候姑娘们读书吧。”黄娟想了想:“我也看一看她的性情,等到半年后,大姑娘的生日那日,我带她和姑娘们一起去宁国府,再见机行事吧!若是秀草要奔自己的前程,我也不会拦着她的!”——自己愿意踏火坑,并且明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黄娟就选择尊重他人的命运吧! 亲眼目睹了同龄女孩子被发卖那一幕,尤氏姐妹都大受震撼,连素日里性子比较急躁倔强的尤小惠也乖乖地服从了黄娟的安排,安静地学习起来了。 黄娟发现尤氏姐妹还挺聪明的,在学习方面各有所长。尤灵静认字很快,练字也有成效,一个多月后,写出的字就有点模样了,横平竖直的;尤小惠则在算术上颇为灵通,打起算盘来又快又好。这两人,充分诠释了文科生和理科生的长处。 两人认识了些字后,黄娟就让她们读起了《三字经》,还有一些成语故事。尤氏姐妹自己半认半猜,先囫囵地看了一回,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去问秀草和黄娟。 这些故事十分有意思,尤氏姐妹都很感兴趣,自己看了后,和邻居的女伴玩乐时,便也绘声绘色地讲给她们听,也收获到了她们的追捧和赞叹。这让尤氏姐妹成就感满满,认字看故事的积极性更加高涨了。 秀草感念黄娟的恩德,对尤家的事情极为上心,照顾起尤氏姐是兢兢业业。她小时候也读了一些书,在继母手下过活时,什么事情都要做,锻炼得手脚麻利,还做得一手好女红。秀草见尤家人没有人针线出色的,就把尤家上下的裁衣做裳的活计全部包下下来,每日里十分勤勉。 黄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略松了口气,尤氏姐妹这算是有些转变了吧。不过,这完全不能放松,前路未定,她还是不能懈怠。既然接替了原主的身体,那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就不能推卸!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尤氏姐妹对她都十分亲热,人非草木,黄娟在责任之余,也对她们生出了感情,自然不愿意她们重蹈悲剧命运。 除了要尽力改变尤灵静和尤小惠外,黄娟也有另外的烦心事,那就是尤家的经济情况。尤老爷生前不过是五品官,因为年岁已高,在仕途上已经前途黯淡,只当着闲职,拿一份俸禄,并无多少油水。 尤老爷在世时,尤家总还能有些外财进账,还能撑着官宦人家的体面。但自从他驾鹤西去,他膝下没有儿子,尤氏姐妹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尤氏宗族生生地从原身身上夺走了大半明面上的财产,这在古代社会,竟然也是名正言顺的。 上京之后,原身不肯露怯,还是尽力要维持以往官家女眷的生活,不能大力削减开支,手头就慢慢地窘迫起来。等到尤氏姐妹长大之后,尤家越发落魄,原身只得从她们身上打主意,以女色换取富贵的生活。 初来乍到时,黄娟拿着现代的标准来衡量的,她觉着既然银钱不济手,那就节省一些好了。在现代社会,她工作繁忙,也根本没时间门做家务的,雇了一个钟点工就把她的生活料理得不错了。尤家母女不过三人,用得着怎么多人伺候么,她们又不是贾家那样的贵妇贵女? 可真正熟悉了古代生活后,黄娟这才明白,要想维持基本的体面,六个下人,那已经是无可减少的了。最简单的,比如要想喝口热水,放在现代社会,那根本不是个问题,随时可以用电热壶烧啊,举手之劳。但在这里,是要通开灶眼现烧的,那一位专门负责做饭的婆子是少不了的。 这打扫洗衣的,也要人吧?尤家还有些田产、小铺子之类的,还要有人在外面跑腿办事的。尤氏姐妹,若是连个丫头都没有,那根本就成了平民破落户,都没法寻一门好点的婚事! 不见原书中,邢家都穷到租房子住了,也要给邢蚰烟安排个丫头伺候,她的父母也不是什么疼爱女儿的人,但那事关着家里的颜面和女儿日后的前程,是不能节省的! 贾珍说过一句话: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他那或许是矫情,但对于尤家母女而言,若是连外面那点体面都维持不住了,她们以后可能会更苦的! 节流是不成的了,那只能想法开源!黄娟心中发愁,尤家又不像贾家那根基深厚,哪位太太的头面衣裳变卖了,节省一些,都够自己一辈子使用了。贾家如果不被抄家,维持不下去分家后,一时之间门,也不会太过落魄。 在尤家,如果她们母女只是过过日子,那勉强也是够的。但尤灵静和尤小惠日后出嫁,那是要一份嫁妆的。古代女子,绝大多数是没有谋生能力的,即使有,体面些的人家,也不会让女子抛头露面去挣自己口粮! 大户人家的太太,嫁妆里有田地,有铺子那是常事,但都是交给心腹下人去打理。精明些的,自己能看懂账本,敲打下人们在其中不敢多弄鬼,并没有自己出面去经营的道理。 嫁妆和娘家就是古代女子的底气,自己手中有钱,在夫家经济上就不怎么受委屈。因此有能力的人家,都会设法给女子准备丰厚的嫁妆,许多是从女儿出生之日起,就开始预备着了。 黄娟检查了一下,尤灵静和尤小惠眼下的嫁妆可是很不丰足的,比起大尤氏出嫁时的来,那是差得太远了。大尤氏是高嫁,当时尤老爷还做着京官,自然是为之尽力准备了一份丰厚嫁妆,免得女儿进贾家门后因此被看轻了。而大尤氏的母亲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她的嫁妆自然也是留给亲生女儿的,因此,大尤氏的嫁妆虽然比不过王夫人、王熙凤,也是算得上丰厚的。 但尤灵静和尤小惠却没这个福气。生父那边留下的财产不多,尤老爷纵然供养她们衣食无忧,但也不会像对亲生女儿那般上心,拼命为她们积累财产的。 唉,黄娟对着手中的账簿和半空的库房发愁。怎么寻个生财之道呢,她苦思了几个月,又带着徐婆子京城里四处走了个遍,终于灵光一现。 这或许是一条路!她也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只希望能够借此多挣些银子,给两姐妹备上一份还不错的嫁妆。试试吧,横竖需要的资本也不大,黄娟决心迈出这不同于古代妇女的第一步来! 265 尤老娘6 香水,寿礼 黄娟是学化学的, 后来又在化妆品公司工作了不少年,还兼职化妆师,对化妆品很是熟稔。从古至今, 化妆品都是很暴利的行业,女人的钱最好赚,而且化妆品的制作也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 其实一开始,黄娟就生起过这念头,但在外面细细打听了一回,才发现京城里几家名声久远, 根基也深厚的老店占据了一大半的生意, 别的商家想插手极不容易, 大户人家里更讲究的也会自制,比如书中贾宝玉就嫌弃外面买的不好, 自己动手为姐妹们和丫鬟做胭脂、香粉等。 在这情形下,黄娟即使能做了出来, 也没法卖出去的,谁会拿自己的脸来冒险呢?再不然就是卖价很低,那也赚不到钱。 这条路似乎不通, 黄娟一时有些灰心。 教尤氏姐妹女红的方太太拿了黄娟几个月的束脩,为了那差事能长久些,对黄娟很殷勤。一天, 方太太拿了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瓷瓶来给黄娟,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似乎是很珍贵的物事。 方太太献宝一般告诉黄娟, 这是外洋来的,东南一位外官来衙门里办事,给上官送礼时, 她丈夫也沾光得到了一小瓶。她舍不得自己用,特此拿来赠给黄娟的。 “我都老了,又没个女儿的,这么稀罕的东西用了可惜,给她们姐妹,才不算糟蹋了!”方太太笑着道。 黄娟接过小瓷瓶,打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波斯来的,是用玫瑰花儿做出来的香水,略喷上几滴,就稥得不得了的。我家老爷给那外官的事情帮了不少忙,才得了一瓶,听说这可贵着呢!”方太太介绍道。 在化妆品公司上班,对化妆品比旁人更敏感,黄娟以前就喜欢收集香水,各种香味,浓烈的,清新的,讲究前香、中香、后调层次分明,国际大牌都有不少瓶,在这上面花了不少钱。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在一些化妆品diy作坊里,还可以让顾客自己动手调制香水,提供盛放的漂亮玻璃瓶子。黄娟自己就做过不少瓶,闻起来也是味道很不错的,只是不能分离出那么精妙的层次而已。 每当做出一瓶香水后,黄娟便很高兴地拿回租住的房子里,打开瓶盖,让香气散发出来。在沁人心脾的香氛之中,她疲倦的身心得到慰藉,又充满了力量准备去打拼。 黄娟把小瓷瓶凑近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不禁露出了笑意。她想,自己找到了赚银子的路了! 尤氏姐妹很好奇,阿娘这些天来忙忙碌碌的,是在做什么呢?还让人把后面厢房里的杂物全都收拾个干净,另外搬进来许多奇怪的物品,每日里从外面庄子上买来大箩盛开的鲜花,每一天都不一样。还让徐妈妈从陶瓷铺里订了一大箱小瓷瓶,很精致漂亮的。 等方太太问了尤小惠可喜欢她送来的那香水,尤小惠才知道有这码事,她跑去问黄娟。黄娟笑了笑,告诉她那瓶先放在阿娘这里,等再过些日子,阿娘加倍还给你们,你和姐姐一人一瓶,两瓶也行啊!阿娘觉着你鼻子特别灵,到时,你还要帮着阿娘挑选送你大姐姐的生日礼物呢。 尤小惠想起了阿娘这些日子的反常,难道阿娘是在做方太太说的那香水?不会吧,方太太说那物事十分难得,阿娘怎么会做呢? 不过,阿娘说要给她们两瓶,这就够了,自己舍不得让给姐姐,但她也不想与姐姐争,这正好! 尤小惠也不去纠缠追问了,高高兴兴地道:“阿娘,那我要瑞香花的,姐姐她喜欢栀子花香!” “好,如你们所愿!”黄娟笑吟吟地答应下来了。 香水做好后,装入小瓷瓶里,还要放一个月的样子。黄娟在做香水的时候,是不准旁人在旁边看的。尤小惠对此非常好奇,心痒痒的,等了许久,最后忍不住拉着尤灵静来问。 眼见那时间也差不多,黄娟拿出几瓶做好的香水给姐妹俩品鉴。其实说起来,这香水比起现代的国际大牌那经典隽永的香味来,那是差了许多的,香气单一,香味也不能恰到好处。但在这里,已经是很出色的了。 黄娟用栀子花、茉莉花、瑞香花和香草等几种常见的,香气也好闻的花做了香水,和方太太送来的那瓶玫瑰香水放在一处。姐妹俩惊喜地这瓶闻闻,那瓶嗅嗅,喜欢得紧,觉得一种都好,她们并未认为那夹杂在其中的玫瑰香水有多么特别。 “阿娘,这是你做的?”尤灵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是啊,阿娘以前还未出阁时,家中救济了一位生病的云游道姑,她教了阿娘这做香水的法子,阿娘那时还试做了些呢。后来啊,阿娘嫁人后忙着家事,慢慢也就忘记了。若不是方太太送来这玫瑰香水,阿娘也记不起来呢!”黄娟指着那瓶玫瑰香水,胡编道。 尤氏姐妹根本没追问‘那为什么以前都没听阿娘说起过,为什么不做?’,她们啧啧惊叹着,表达对黄娟的佩服和对那香水的喜爱,手中挑来捡去的,哪一瓶都不舍得丢下。 “既然喜欢,那你们每一种都留下一瓶吧。”黄娟笑着,这瓶子着实不大,一瓶也没多少。随即又给她们分派个任务,让她们拿些碎绸布做些精致套子来,用来装这瓶子。 “过些日子,就是你大姐姐的生日了,咱们拿这香水给她做礼物,这样阿娘和你们的心意都到了。” 尤氏姐妹手中拿着好几瓶香水,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了。 贾家如今还是荣华景象,尤家再打肿脸充胖子,那礼物也不可能有多重,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不如这样既新奇,又显得重情义。况且,黄娟也有自己的打算! 大尤氏的生日,当然要请尤家母女的,早就派人下了帖子的。大尤氏知道她们并不多宽裕,特地嘱咐道,不过一个小生日,请她们来是一家人吃顿便饭,亲香亲香,不必带礼物的。到时,她会派车来接。 这大尤氏可算一个宽仁的好人了,可惜啊,遇人不淑,嫁给贾珍这样淫靡下流的东西,也是命运不济。贾家抄家后,她虽然没被牵连问罪,但失去家业,丈夫、儿子都流放,无依无靠的,结局也不会好的! 黄娟感叹一声,越发坚定了要说动大尤氏的心思来。 大尤氏生日那日,一大早,黄娟便叫起了尤氏姐妹俩起来,让她们好生装扮。贾家人上下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黄娟虽然不想和贾家人搅合在一起,但也不想她们母女一身寒酸的,被人当做上赶着巴结,打秋风的穷亲戚。自己若是里面外面都能硬正起来,那纵然贾家再比她们富贵,又能如何呢?无欲则刚! 母女三人把自己收拾得干净齐整,黄娟为尤氏姐妹和自己精心化了个淡妆,各个精神奕奕。挑选的服饰也是简洁大方,颇为雅致的。虽然没戴什么名贵首饰,但搭配起来,也不显得寒酸。 装扮好了,黄娟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自己的审美水平和手艺都没有退步。 大尤氏的生日宴是媳妇秦可卿操办的,大尤氏不想张扬,只说自家人吃一顿饭,但秦可卿也安排了戏班子,酒宴摆在花园里,景致优美,精致合口,来赴宴的人都赞叹她办事得当,大尤氏也很满意,与秦可卿言笑晏晏,婆媳之间很是亲近。 黄娟环视着四周,活生生的红楼书中人出现在眼前,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她望向正在在一旁吩咐下人的秦可卿,这是位极美貌的女子,按照书中所说,是集林黛玉的娇柔妩媚和薛宝钗的雍容华美于一身的,果然说得不错。更难得的是,她态度温柔,身段柔软,即使对家世落魄的尤氏母女也热情相待,让人心中觉着很熨帖。 这样的女人,真正称得上是尤物!开席之前,贾珍先过来笑嘻嘻地招呼女眷时,黄娟还下意识地要挡在尤氏姐妹身前,但贾珍的目光只从她们身上不经意地一掠而过。 黄娟一面照看着尤氏姐妹,一面留神观察,发现贾珍眼睛的余光露出贪婪之色,在秦可卿身上凝注了片刻。 是了,尤氏姐妹眼下还只是未曾长大的黄毛丫头,有秦可卿这样的珠玉在前,是压根入不了贾珍的眼的。在为尤氏姐妹庆幸的时候,黄娟不禁为秦可卿难过,但她也只能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而已。 尤氏的辈分不上不下,荣国府里的老太太和邢王两位夫人没必要对小辈那么殷勤,礼到人不到;珠大奶奶身体不适,告病了;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场面上总要应付,她和贾琏、贾宝玉亲自来给大尤氏贺寿,顺便把几位长辈的礼物带来了。此刻,男丁们正在外面的园子里由贾珍父子招待着呢。 王熙凤此刻还是神采飞扬,年轻爽利的当家奶奶,满面春风,八面玲珑,上下都招呼了一个遍。虽然黄娟知道以王熙凤的心性,她心里其实是高高在上的,看不上像她们那样家世低的人,但言行中,却也是笑语不断,让人看不出来。 王熙凤此刻也觉着有些意外,她知道今日尤家母女也来,先前还和平儿闲磕牙,对她们很是不屑呢。 ‘尤家虽说官位不高,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的尤老爷临到老了,竟是糊涂了,续弦挑了个寡妇也就罢了,那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来。这不是给旁人养孩子么,说出去多不体面!珍大嫂子也是倒霉,平白地多了个后娘要孝敬,还有两个不同种的妹妹要拉扯。听说她们进京了,那不就是想着巴在珍大哥一家身上过日子么?’ ‘那寡妇必是个有手段的狐媚子,才迷惑了尤老爷的!’ 但王熙凤今天见到的尤氏母女,却让她大感意外。黄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衣着雅洁,言行落落大方,很有气度。尤氏姐妹长得极好,看着礼仪规矩也不错。几人的首饰衣服自然是贾家女眷那么名贵,但黄娟却是从容淡定,没有流露出谀媚和畏畏缩缩之态,这让王熙凤刮目相看。 从黄娟和大尤氏的闲谈中,王熙凤更得知了,她竟然在教尤氏姐妹读书识字,还专门请了人教她们做女红。王熙凤心中更加有些惊讶了。 她是王家贵女,身世显赫,但家里是武勋,觉着女孩子,没必要进学。她和姑母王夫人,其实都是不认字的。她到了贾家,为了管家方便,才开始学起来,不然连那账本,都要识字的小厮彩明来念。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王熙凤试着问了问尤氏姐妹,果然不假,她们俩竟然连《三字经》、《千言文》 都看过了,说现在母亲在给她们讲解诸子百家的成语和典故。 王熙凤:忽然觉着心中不得劲了,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岂不是睁眼的瞎子?她竟然被破落的人家比下去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王家可是豪门贵第,尤家能与之相比么?王熙凤心中随即便想开了,哂笑一声。 开宴前,王熙凤便让丫鬟送上了寿礼:四匹江南织造出的今年最新款式的织锦缎子,一对镶宝石的金钗环,展开来,端的是灿烂华彩。 她只顾着自己的体面,可就让大尤氏有些为难了,自己继母哪里能送这么重的礼物,这样明晃晃地对比,岂不是很难堪? 大尤氏对秦可卿使了个眼色,秦可卿会意,起身正要含混过去,却见黄娟起身笑道:“大姑娘,我和你妹子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要嫌弃寒薄才是!” 266 尤老娘7 尤氏姐妹撞破隐私 身边的尤氏姐妹从身后拿出一只小包袱, 包袱皮是半旧的织锦缎,质地很好,颜色图案淡雅, 看着并不如何华丽, 这格调是不契合原身的,原先是一直被弃在老库里蒙尘的。 其实东西只要好,旧些没什么, 这显示出那是家里是有底蕴的,相信贾家的人都是识货的。黄娟把这包袱皮从老库里找出来,清洗干净, 熨烫了之后, 焕然一新, 再把那包裹包扎得很漂亮,看上去就很体面。 听着黄娟的吩咐,尤家姐妹麻利地解开包袱上的结,拿出六只精致的小香袋,送到大尤氏面前, 她们笑容甜甜的,说着祝贺大尤氏生辰的吉祥话。尤小惠的口齿格外伶俐些, 那些夸赞和感激大姐姐的言语, 把大尤氏哄得眉开眼笑。 “大姐姐, 这香袋是我和二姐姐做的。阿娘专门请了邻居太太教我们女红,等学得有些长进了, 我们第一个正经活计就给大姐姐做了这些香袋儿。这不值什么,大姐姐可不要不嫌弃我们做得粗糙,也是妹妹们的一片心意。” “做得很细致,大姐姐很喜欢。”尤氏很高兴地道。她虽然是有足够的能力, 救济尤家母女时也没指望着得到什么回报,但人之常情,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好意能得到别人领情呢?而且,继母和尤氏姐妹对她如此亲近,不也是她宽仁厚道品性的显示吗? 当着众人的面,黄娟母女的行为让她面上有光啊! “大姐姐,你打开那香袋看看,里面那些才是阿娘送你的寿礼呢。”尤灵静提醒道。 大尤氏打开一只香袋,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精致瓷瓶。揭开瓶盖,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大尤氏日常好东西是见惯了的,表现得很平常。 “这是茉莉香水?”她笑着问道。那还有其他几瓶都是?大尤氏一一揭开塞子,闻着里面或浓郁,或清雅的香气,心中惊讶起来。 她是知道行情的,香水很贵,以她的身份,本也不值得她大惊小怪,再贵重些也比不得那些名贵珠宝、贡上的珍奇衣料吧?继母若是只买了一瓶送给她做寿礼,那花费些也无妨。但这里可是有六瓶之多啊! 这要不少钱啊,大尤氏有些不安心起来,尤家的家境她是知道的。 “太太,您这太破费了,我只收一瓶,余下的,您留着送人吧。”大尤氏略想了想,拿起了那瓶茉莉香水:“这味道我最喜欢了,多谢太太!” 大尤氏说得婉转,意思就是让黄娟把其余的退了,收回银子来,家里要过日子呢。 “大姑娘,不破费,这不是外面铺子买来的,是我自己做的。”黄娟听懂了大尤氏的暗示,笑着回答道。 这话不但让大尤氏大吃一惊,座上众人都不禁生出了兴趣。 秦可卿和王熙凤接过大尤氏递给她们传看的小瓷瓶,闻着那阵阵香气,也称赞了起来。这比起她们高价买来的西洋货来,也不差多少的。就是不知道那香气能留着多久,但高门贵妇,又不是小门小户的舍不得,每日里都用就是。 “外祖母还有这等本事,真让人佩服!”秦可卿夸赞不已,王熙凤也收起了小看黄娟的心思。 见两人如此捧场,大尤氏高兴地自己留下了两瓶茉莉香水和香草香水,把其余四瓶分给了她们。那一日,大尤氏的生日宴众人都和乐融融,过得很是欢畅。 投桃报李,见继母继妹如此上道,此后大尤氏便与她们亲近了许多,来往也密切了起来。虽然她们不能给大尤氏什么实际的帮助,但对于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父亲也已经逝去,要依靠贾珍过活的大尤氏来说,能和自己亲近娘家人走动,在心理上也是一种安慰。 黄娟又带着尤氏姐妹去见了几回大尤氏,她还试着做出了润肤的花露,大尤氏好奇问起来时,她便拿着对尤氏姐妹的说法应对过去,大尤氏也不再追问了,或许是她前夫的方子也未可知。 大尤氏和秦可卿用着觉得很好,便请黄娟香水和花露都多做一些,分给了贾家的女眷们。她们也不让黄娟做白工,回赠了不少银子和贵重衣料、首饰等物品,黄娟算了算,那价值比自己的成本十倍都不止了。 黄娟把这些都攒了起来,她的目标可不止于此,但她还要等一等,等到大尤氏充分认可了她的专业能力和她这个人才行。 黄娟每回去送香水时,尤家姐妹也要跟着一起她去见见大尤氏。她们与大尤氏虽然不是嫡亲姊妹,但大尤氏对她们不错,秦可卿对这两位名义上的小姨妈也很客气,每回都好生款待,准备了不少吃的用的,去贾家那是散心的好去处。 尤氏姐妹挺喜欢秦可卿的,觉着她温柔美丽,待人体贴。从她们的话语中,黄娟了解到,大尤氏已经把宁国府很大一部分管家权都移交到秦可卿手中了,贾珍对秦可卿也是极看重的。 可不是极看重么,看重到了秦可卿不明不白地被横死了!黄娟心中冷笑,但这话,她可不会对尤氏姐妹说,她竭尽所能她帮着她们摆脱贾家这个泥潭,但她也没这个力量来救旁人的了! 没多久,尤氏姐妹自己却明白了真相。 一天,想起大尤氏要新做好的桂花香水,黄娟临时有事,便让秀草陪着尤氏姐妹去送,但她交待秀草要小心跟随着姑娘,不能离开。 尤氏姐妹兴冲冲地出门,回来时两人神色都很异样,凝重、震惊、羞怒种种情绪交织。 黄娟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莫不是...... 贾珍父子可都没有一个好的,难道此番就窥觊起了尤氏姐妹?这真正是下流种子,她们俩如今还未成年呢,而且和他们也没交集啊! 在黄娟一叠连声地追问下,尤灵静率先吐露了实情。 两人先去见了大尤氏,今日大尤氏却精神有些萎靡,说身体不太舒畅,让她们自己去府里散散心。对了,你们外甥媳妇也喜欢这香水,顺便给她捎一瓶去吧,陪着她说说话,她前几日还惦记着你们呢。 两人欣然答应,拿着一瓶桂花香水,去找秦可卿说话了。但秦可卿却不在自己院里,问了丫鬟,说是奶奶往天香楼去了,姐妹俩便兴致勃勃地自己寻去。 两人远远地看着秦可卿进了小楼,便想去吓她一跳,见秦可卿的丫头瑞珠在天香楼附近,便让秀草把她引开,自己蹑手蹑足地进了小楼。 刚刚准备踏上楼梯,她们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调笑声和秦可卿低低的、含糊的,带着抗拒的声音。她们也不是无知幼童了,多少知道了人情世故,心中觉得不妥,里面那人是蓉哥儿吧? 人家夫妻亲近如何能打扰,尤其是她们女孩子家的,看到这样情形更加是不成体统。 尤氏姐妹便慢慢地往后退去,准备在没被发现之前悄悄溜掉,免得大家难堪。 退到了门口,她们忽然听到了秦可卿带着哭音的喊声:“公公,不要......!” 闻言,姐妹两人瞬间石化,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自己的胸腔。等回过神来,她们面面相觑,都发现了彼此眼睛中的惊恐。 那里面的男人,竟然是贾珍,大姐姐的丈夫,秦可卿的公爹? 公爹和媳妇,这岂不是□□么?就像唐明皇和杨贵妃那般?可杨贵妃是先出家做道姑的,而且唐明皇是皇帝,旁人自然不敢说什么的。但她们听戏上演的,那种行径,女子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啊! 可不能让她们发现了,尤灵静和尤小惠对看了一眼,都拿定了主意。两人轻轻地往外走了几步,等离天香楼远了些后,立刻拔足就跑。想起秀草还在那里,可不要正碰上,两人又绕了一个圈子回来,找了个借口叫走了秀草。 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几人去了园子另外一边游逛了很长时间,再装做懒得跑腿的样子,打赏了一个丫鬟两百钱,让她把那香水送到秦可卿院子里,交给她的丫鬟。 临走时,尤氏姐妹两人去和大尤氏打了个招呼,歉意地表示没找到秦可卿,她们就偷了个懒,等下回来再和外甥媳妇说话吧。大姐姐,阿娘说甘菊花也很香,等做好了香水再给你送来。 “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尤灵静说着还有些后怕:“阿娘,幸亏今天我和妹妹妹被她们发现。她们两个,两个人可是公公和儿媳妇啊,这......” “天香楼?”黄娟默然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淫丧天香楼,秦可卿终究还是逃不过那命运的轨迹啊! 可是,今天尤氏姐妹遇上的情形是巧合,还是被人有意引导?黄娟心中冒出一个疑问。 “以后你们就不要往贾家去了,既然知道那不是个干净地方,你们清白姑娘家就要离得远些,免得被坏了名声!”黄娟想了想,叹息地对她们道:“秦可卿家世不显,她是从育婴堂里抱养的养女,下面还有个弟弟要拉扯,她嫁到贾家,是高攀了的。宁国府贾珍一人独尊,她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媳妇,是没有胆量违逆当家的公爹的。惹恼了贾珍,只要给她按上一个不孝、忤逆的罪名,都可以休弃了她,走投无路啊!也是一个可怜人,豪门固然是锦衣玉食,但哪里是好相与的呢,旁人只看着明面上的显赫荣华,但冷暖自知!” 尤灵静同情地点头,为秦可卿叹息。尤小惠忽然问道:“那大姐姐岂不是也不能安心,尤家也比贾家差多了,老爷又不在了?” “所以,也要给自己想好退路啊!”黄娟轻轻地道。 267 尤老娘8 秦可卿死了 为少惹麻烦, 黄娟便借口尤氏姐妹的功课要紧,不再让她们往宁国府去了,只自己与大尤氏走动。她不动声色, 暗中观察着贾家的情形,两回上门没见到秦可卿后,她听到宁国府的人说秦可卿身体不适,好医生请了一个又一个, 名贵的补品源源不绝地供应,却始终诊断不出病情来。 当时,黄娟也跟着众人一起表现出担忧和关心,但她心中却很明白,秦可卿的‘病’是无药可医的了。嫁入贾家这样道德伦理沦丧的豪门,也意味着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败露, 贾家不会拿贾珍如何,他尽可以全身而退,但秦可卿这没有家世靠山的女子, 等待她的必定是身败名裂, 万劫不复! 只能是一声叹息,好在自己穿来就是自己能当家做主的寡妇了,关上门来她就是一家之主,不用应付伺候谁,不用受委屈。只要再能有钱有闲,安排好尤氏姐妹, 那生活就挺完美了。比起贾家那些锦衣玉食的女人们,黄娟觉着自己还算是很幸运的了。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尤家迎来了大尤氏派来报丧的下人, 秦可卿去了! “怎么这么突然呢?”听到这个消息,尽管心中早有准备,黄娟还是觉着有些唏嘘的。秦可卿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坏,美貌温柔,为人可亲,管家很宽和,对黄娟和尤氏姐妹这些没什么用处的穷亲戚也很客气,这也是顾全大尤氏的脸面,让人觉着心中妥帖。 “是啊,前些日子还请了位名医来,用了他的方子,已经好了不少了。谁知,忽然人就不行了。可惜啊,大奶奶还那么年轻,又嫁到这样好的人家,谁知这福气就这么短呢!”来报信的只是个普通下人,不了解其中的真相,也或者,虽然听说过风言风语的,心中明白,但怎么敢说出口呢?他们又不是焦大,跟随太爷出生入死过,有这底气。就是焦大,下场不是被塞了一嘴马粪,捆起来了么? 既然担着这亲戚的名分,就必须要走这样一遭儿。黄娟吩咐尤氏姐妹穿上素净的衣服,卸去妆容,自己也换了一身青衣,换上了银制的首饰,便往宁国府去吊唁了。 宁国府此刻是喧闹非常,府里处处都挂上了白幔,贾家族人齐齐到了,各老亲友朋们或者主子们自己亲身过来,至少也打发了下人前来吊唁随礼。下人们各个披麻戴孝,哀声振天。贾珍在旁边与亲友们诉说着秦可卿的难得之处,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谁不知道我这儿媳妇比儿子要高明十倍,她这一去,可见咱们这长房要灭绝无人了!” ...... 贾珍表现得悲戚无比,旁人都忙着劝告开解,反而把在一边的贾蓉忽略了,他看着也不如何伤心。 黄娟冷眼看着,秦可卿这后事料理得极隆重,都有些僭越了。这宁国府如今袭爵的当家人是贾珍,大尤氏才是名正言顺的主母,有诰命在身的,如果是她的丧事,这规格还说得过去。可秦可卿只是个小辈,贾蓉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的,这般兴师动众的,委实是过分了些。 尤氏姐妹已经学了些礼仪规矩,又亲眼撞见过贾珍和秦可卿的私情,见此情形,不禁心中为大尤氏觉着不平。 “嘘,不要多言!”黄娟严厉地要开口议论的尤氏姐妹:“这是人家贾家的内务,好坏你们也管不得的!你们大姐姐未必不生气,但人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如果你大姐姐是王家的贵女,就像那边府里的政二太太、琏二奶奶一般,她们依仗的是王家女儿的身份,这才能把这贾家之妇的位置做得稳当尊重。可惜,咱们家老爷只是个五品的官儿,和那秦家是差不多的门第!” “豪门贵第,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就算进去了,也未必就能安享富贵,冷暖自知啊!”黄娟叹道。如果秦可卿嫁进的是个比秦家的阶层要高一两等的官宦人家,以她的人才,结局总不会如此的吧?人们只看见面子上的光鲜荣华,但下面的苦涩悲辛,又有谁会关注呢? “所以,灵静和小惠,阿娘并不希望你们高攀,只要衣食无忧,生活还是安宁快意更重要些!”黄娟郑重地告诫尤氏姐妹,先给她们打个预防针,免得日后被富贵迷了眼,让贾家兄弟哄骗了去。 大尤氏伤心过度,引发了旧病,此刻正卧床静养,无法理事。宁国府大小的事务现在只得由贾珍父子带着管事们料理,一时间手忙脚乱,想到这丧礼会因此而办得不周全,贾珍觉得烦恼得紧。在黄娟来的时候,听说贾珍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准备请荣国府的王熙凤前来协理。说是协理,其实是把宁国府的对牌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中,府中的下人全部任由她分派指挥。在秦可卿的丧礼完成之前,王熙凤全面掌管宁国府财物和奖罚的大权。 这真是打脸啊!知道真相的黄娟都为大尤氏感到心酸和难堪,贾珍这是一点儿都没顾虑自己妻子的心情和颜面啊,实在太憋屈了! 换了黄娟自己,她宁愿生活清苦些,也不肯受这种窝囊气,折寿啊!在现代时,她就果断放弃过一门旁人眼中的好婚事,就是为了心中真实的感受。人在世上不过数十载,为什么不让自己快活潇洒走一回呢! 大尤氏孤独地躺在床上,脸色萎靡,眼中含泪。下人们说她是为秦可卿的死而伤心呢,黄娟听在耳中觉着很是讽刺。她让下人们带着尤氏姐妹退下去,说自己来劝一劝你们太太。 “大姑娘,你也不用难过,为这样的男人不值得的。不用拿他当做丈夫,只看做个能给你带来享受日子的工具,心里就淡定下来了。自己好吃好喝,养好身体,他养小妾姨娘也好,和自己的儿媳妇□□也罢,又何须在意呢?”黄娟开门见山地对满面郁积之色的大尤氏道。 大尤氏悚然心惊,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黄娟:“太太,太太您在说什么?” “我是说,姑爷和自己儿媳秦可卿的私情,大姑娘可别说不知道!”黄娟直直地盯着大尤氏,沉声道:“若是不知道,大姑娘怎么在在这节骨眼上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真正是太巧了!难道不是大姑娘实在是心中过不去,不愿为秦氏料理后事么?” “灵静和小惠许久未到宁国府了吧,因为我不许她们自己单独来。那日,她们在天香楼遇见了一对野鸳鸯私会,受到了莫大惊吓。大姑娘你猜猜,那两人是谁呢?” 黄娟笑了起来:“大姑娘那时其实已经知道真相的,对不对?你还知道了他们幽是在什么地方。” “灵静和小惠与秦可卿那亲缘虽然远了些,但她们小姑娘总是热情好奇的,想法也简单,既然大姐姐让去送香水,也不做他想,就找到了天香楼去。但她们好歹还算有脑子了,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装作若无其事,说自己玩得绊住了脚,掩饰了过去。” “大姑娘,你告诉我,你那是故意引导她们的吧?”黄娟是声音严厉起来,大尤氏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她犀利的目光中几乎无所遁形:“满府里都是贾家的人,而她们是尤家的,身份不同,若是让她们在无意中撞破了真相,那是最合适的,你是这么想的吧?你觉着贾珍和秦可卿两人会为了怕丑事败露,顾忌收手;贾珍也不好追问,只会以为是她二人贪玩乱闯的缘故,自认晦气。大姑娘,你不觉着算计自己的妹妹,此举过分么?” 大尤氏终究是个老实人,听黄娟点明了自己的盘算,心中也不安,嗫嚅道:“太太,我没想害她们,只是想,想......” “你真是糊涂了,她们是尤氏女,可不是王家的女儿,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贾珍,宁国府的主子忌惮?”黄娟冷笑着道。 不知大尤氏是真的看不清形势,还是心思幽微,不在意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尤氏姐妹的处境,黄娟只当她是第一种。难得糊涂,她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份世界上,她能找到可以帮助她的人只有大尤氏了,不能撕破了脸。 而且,她也是觉得大尤氏这人人品还不坏,身处富贵却不自傲,待人也厚道,肯无偿照应对自己并无养育之恩的继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能做到这点就很不易了。想起贾家倾覆的结局,黄娟也希望她能有一条退路,免得后半生潦倒无依。 “你病在这里,消息不灵通吧,可知秦可卿的贴身丫鬟宝珠撞柱自尽殉主了,贾珍夸赞了一番后,把她厚葬了?”黄娟问道。 大尤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战栗,她明白宝珠为什么要自尽,无非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才横下一条心来了。 “所以,贾珍和秦可卿之事,你也只能当做不知,可莫要露出半点口风来!你不要高估了贾珍对你的夫妻之情,秦可卿骤然病逝,其中会没有隐情么?贾珍尽其所有地为她操办奢华丧事,未必不是因为自己心虚,做表面文章给旁人看的缘故。” “还有,我听说贾珍因你称病,拜托那府里的琏二奶奶来料理秦可卿的丧事,一应管家权力都交于她手中。此事,他可与你商议过了么?” 黄娟有意又问道,果不其然,她见到大尤氏涨红了脸,默默无言。两家门第的差距,贾珍对她并不需要像对高门贵女那般尊重。 “这样薄情的丈夫,你就这么放心依靠,不为自己准备后路?万一他起了别样心思,你可有应对的能力?”黄娟指出了大尤氏心中的忌惮:“你门第平常,只是继室,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没有为公婆守过孝,贾珍如果想要抛弃你,一句‘无所出’、‘不贤’就可以堵住旁人的嘴了。老爷也不在世了,咱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哪有能力为你讨个公道?” 这些话直击在大尤氏的痛处,她低头仔细琢磨着黄娟的话语,似乎,这并不是完全没可能的。贾珍与她感情不过如此,便是他那么心爱的秦可卿,不也是说死就死了么,这其中的蹊跷,大尤氏压根都不敢去深思。 “太太,那您说,我该如何是好呢?”大尤氏双目含泪,请教起了黄娟。在她心中,自己这位继母可不是寻常之辈。以寡妇之身,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儿,竟然能让父亲动心,顺利嫁进了尤家,手腕魅力都不缺;父亲去世后,果断舍弃了部分财产,上京避开宗族,可谓有胆有识;而且她注重尤氏姐妹的教养,在尤家落魄之际,也不惜下本钱,眼光长远; 再看她方才的言行,这位继母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268 尤老娘9 游说大尤氏 “未雨绸缪, 及早想好后路,进可攻退可守!”黄娟斩钉截铁地道。 “什么后路?”大尤氏迷惑不解,自己也人近中年, 难道也像继母这般, 找个人另嫁?且不说贾珍肯不肯让她这般肆意而为, 即使她想再嫁又哪有这般容易的?她不是豪门贵女,也不是绝代佳人, 男人们又不是傻的! 再说了, 她也舍不下宁国府的尊荣富贵啊!天下乌鸦一般黑, 其他男人就是好的了?眼下跟着贾珍,哪怕是外面体面里面苦, 好歹外面也体面了不是!女人啊, 哪里有自己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 有面子,又有里子, 她可不敢奢望有这等福气。 不是让你另嫁啊!当然,过不了多少年,你就自然能摆脱这渣男了。黄娟哭笑不得,心中吐槽着, 随即不免又觉着感叹起来。这个年代的女人,要想真正过得幸福如意, 那真是难啊! 黄娟给大尤氏明白地讲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既然论势力是比不过贾家的了,那就尽量自己手中多攒银子, 有了充足的钱财, 那才有了底气。哪怕日后有了变故,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过日子。 大尤氏想起荣国府的邢夫人,不禁物伤其类, 黯然神伤。邢夫人在那府里的名声很不好,,没人说她好话。为人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家中大小事务,都任由贾赦摆布。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还克扣银钱,婪取财货,十分粗鄙。大尤氏本对邢夫人这种作风也暗中鄙弃的。但此时,她却也对邢夫人感同身受了。 其实,自己比邢夫人又体面到了哪里呢?无非是上面没压着一个偏心的老太太,中间没有身份高贵的妯娌让她憋屈,明面上是当家太太罢了,但贾赦再荒唐好色,也没把主意打在儿媳妇头上啊!贾珍身边的小妾、通房什么的,是半点也不比贾赦少啊!自己还不够贤惠宽仁么,贾珍又何尝珍惜过呢? 只是自己的嫁妆并没有那么丰厚,嫁妆里虽也有几处铺子和一处小田庄,这些都由她的心腹下人帮着打理,但收益也是有限的。靠着这些,离开贾家,是绝不能维持眼下的舒适生活,而这日子,她已经过惯了,由奢入俭难! 管家是可以从中捞油水的,但贾珍虽然□□骄奢,但他可不是糊涂人,府上的管家们也是他用惯了的,都是贾家的家生子儿。真正的权力,是掌管在这些人手中,都被贾珍牢牢控住的。大尤氏是继室,在贾家本没多少根基,自己的心腹陪房们虽也看在她的面子上,派了些体面的差事,但并不能帮助大尤氏多少。 因此大尤氏并不敢从公中多捞银子,否则一旦事情泄露,脸上难堪不说,盗窃夫家财物,也是‘七出’之条之一啊。 大尤氏的衣食享受很优裕,一个月的月钱有二十两,贾珍有时也会送她些衣服首饰等礼物。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论起手中的底子来,大尤氏那与贾老太君、王夫人、王熙凤等真正高门出身的女子是压根不能比的,大概,也比邢夫人会略强些吧。 艰难地诉说着这些实情,大尤氏觉着脸上羞惭,心中空落落的,她着实看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后路。 “如果往内里没有法子,那就只能琢磨着在外面赚银子吧。”黄娟平静地道:“那府里的琏二奶奶就自己赚了很多银子。” “她嫁妆丰厚,自然有很多出息。”大尤氏苦笑着,心中羡慕得紧。 “她来钱的法子可绝不仅仅如此啊!”黄娟轻笑着道:“是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这些由她的心腹料理着,那府里的主子们都不知情呢,嗯,她那姑妈知不知晓就说不定了!” 大尤氏震惊地望着黄娟:“您说的可是真的?这可是犯法的!”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是无意之中听说到的,但此事确实千真万确!”黄娟诱导着大尤氏:“琏二奶奶是王家贵女,在那府里地位稳固,但她并无意笼络琏二爷,自己有依仗,比琏二爷的心意可重要!那依仗,便是王家的权势,和她自己手里的银钱!” “可惜,太太,这两条生财之道,我都是做不到的!”大尤氏摇头叹气,她如何能与王熙凤相比,既没有这个得力的人手,更没有王熙凤的后台和胆量,这哪一项都是违背朝廷律法的,她担不起。 “那么,你们合作制香水怎么样?”黄娟冷不丁地问道,她前面铺设了很多,不就是为了此刻的提议么? “香水,就是您做的那种?”大尤氏虽然对黄娟自己做的香水很赞赏,但却没往赚钱的方向去想。这对贵妇人来说,只以为这是风雅消闲之事。就像有名的‘慧纹’,就是前朝一位名门闺秀刺绣的,虽然价值千金,但那贵女和她的家人,当初绝没想着会以此来生财。 “大姑娘,你也见识过好东西的,你觉着我这香水比你们高价得来的如何,是不是相去也不远呢?你觉着,这香水,用精致的香袋包装好,在高级的脂粉铺子里卖,能定价多少钱?”黄娟问大尤氏。 大尤氏估算了一下,外面最好的香水自然是贡品,专门供宫中贵人们用的,像蔷薇香露,牡丹香露等,那价格极昂贵不说,也不外流,就连贾家这样的勋贵人家,也是不能求得的。 她自己用的香水是从京城最有名的胭脂铺子里买的,那么小小一瓶,就要二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抢手得紧。她也很珍惜,平时用着也是很小心的。 普通些的人家,女眷们哪里能用得起这香水呢?一般只用香膏或者随身带着香囊熏香,但香膏的味道不能持久,也清淡。香囊带着不方便,也没有香水这香气萦绕身体的感觉啊。大尤氏把黄娟制作的香水拿去送人,收到的贵妇们都说很喜欢,香气好闻,称赞有加,有的太太用完了,还特地送了礼物来,委婉表示再要些呢。 大尤氏心中一动,这样看来,黄娟这香水如果做出来,应该会很受欢迎,这生意好像可以做得,京城里贵人家女眷们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 但这香水会很贵吧,和贾家来往密切的女眷也不是很多,尤氏总不能拿着这香水去和人家去收银子啊,只能是走人情来使!如果是这样,黄娟这主意未必能成。 见大尤氏询问,黄娟淡淡一笑,拿出账本,她今天是要说服大尤氏,自然是有备而来的。 “大姑娘,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制作这些香水的所有开销,一笔一笔的都在上面记着呢。从购置做香水的设备,到买鲜花等原料,还有订制一批小瓷瓶,都有商家的收条为证。我一共做出了六十四瓶香水,你算一算,就能知道,这每瓶的成本是多少了。哦,当然,我自己花的时间和手艺银子没有计算进去。” “这是我手工制作的,全程都是自己一个人,那速度也就快不了;而买鲜花这些原料,因为要的不多,也拿不到什么优惠的价钱。若是开设作坊,雇人来做,那规模上来了,这些成本还能下降不少。” 大尤氏拿着账本,正要找人来算一算,她虽然也管家,但对算账并不太在行,未出阁时父亲也没认真让她学习过。唉,那时,他们父女也没想过她会嫁进贾家啊,预想中未来的夫家应该也是中等官员的门第,要比尤家更高一些。高门贵第和中等偏上的人家,对主母的要求能是一样的么? 若不是她病了一场,医生断定她再不能生育了,父亲也不会让她去给人做填房!说不得,贾家肯主动求娶,就是看中了她不能生育这一点呢,免得她生下儿子来,与贾蓉相争。想到此处,大尤氏心中闷滞无比,更觉着自己像无枝可依的鸟雀。 没想到,黄娟问她要了纸笔,比比划划的,就在纸上很快算出了一个数字。 见大尤氏有些吃惊,黄娟淡淡地道:“大姑娘,我做姑娘时,就学过管家之道。在前夫家中时,家里家外,所有的来往经济,都是我一人掌管的,这算账只是小意思了。积年的老账房,未必比得上我,也不能在我眼前弄鬼!” “我若是男人,若是男人,自然就去干一番事业,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囿在内宅之中了!”黄娟长叹了一声,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书中的探春、薛宝钗等女子,她们都很出色,如果在现代社会里,都会是光彩熠熠的人物吧! 大尤氏:实在是小看这位继母了,竟然有这番心怀! 看着纸上黄娟算出的一瓶香水的成本,大尤氏吃了一惊,一两多银子,二两银子都不到,这怎么可能? 其实这并不算很廉价了,二十两银子就够庄户人家过一年了,但京城的贵女贵妇们,买下一瓶二十两银子的香水,对她们来说,也不是很大的开□□也能用上许久呢,不算靡费。黄娟做的香水即使没有外洋来的那么出名,但味道也不坏,而且那是她小试牛刀,慢慢的,会越做越好。 如果,如果那价钱定在十两银子或者更低一些呢,那是不是就更能打动人了? 比如贾家,如果女眷都喜欢那香水,王夫人、王熙凤那样的或许还不在意十两银子的差异,但对于贾家姑娘等人,那就不能不考虑了吧。而京城里,大把的官家女眷是比不上贾家富贵的,那她们在装扮方面,更愿意选择品质不差,价钱更低廉的好东西吧?这客源,委实很广。 何况,黄娟说了,除了香水,她手中还有滋润肌肤的香露、口脂等其他方子,如果香水打出了名气后,也可以带着做起来。黄娟自己一人在家中就能制作香水,可见大量做起来那也不是很难的! 大尤氏不禁心动。只是,她还有许多疑惑,索性直接问出来。 “既有如此好处,太太为何就想到照顾我?我们到底不是嫡亲母女呢!”大尤氏望着黄娟:“若我是太太,定是要先为两位妹妹打算的!” “这有两点原因。从人情上来讲呢,我觉着你是个厚道的好人,我是继母,又未曾抚养过你,灵静和小惠更是和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们上京以来,你对我们照顾颇多,我们都很感念这份情义。” 黄娟说得很真情实意,但随即话题一转:“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这是第二点原因。” “我有制作香水的方子,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出六十四瓶香水,但要想做得大,就必须建起一个作坊、雇人,添置设备,要找到稳定的鲜花来源,订制瓷瓶,这要耗费不少银子,还要靠得住的能干人手,我力有不逮,需要有外来的援助。我在京城里没有根基,尤家已落魄,和贵人圈子里根本没有交际,纵然我能做出好东西,但无人赏识也是不成的。我不是孤芳自赏的雅士高人,我制这香水就是要拿来卖钱的!” “大姑娘身份就与我不同了,走出门去,你还是体面光鲜的宁国府女主人,有这招牌和人脉,这香水的销路就不用担心了。我也没太大野心,能置办起这一份家业来,给她们姐妹准备的嫁妆丰厚些,就很满意了。” “如果大姑娘对此有意,咱们就商议一下,该怎么出资,以后有了出息如何分红;我这里出方子,指点人制作;大姑娘有信任能干的人手派过来,咱们好好地把做起来。外头说起来,就是你拿嫁妆投资的,日后万一有个变故,身边有银子傍身,也照样能过得快活逍遥!” 269 尤老娘10 大尤氏和黄娟合作 大尤氏低头思索了一回, 黄娟的话让她颇为动心。贾珍和秦可卿的私情,对她打击甚大,她能接受丈夫好色, 贾珍纳了那么多姨娘通房,她从不拈酸吃醋,待那些女子也甚宽和, 上下都称赞她宽厚贤惠。但贾珍这样的举动,着实是突破了她的底线, 尤家也是文臣出身的啊, 这礼义廉耻终究还是有些在意的。 而王熙凤竟然越过自己,主持操办秦可卿丧事,从头到尾,无论是贾珍,还是王熙凤都没来给自己说一声, 打个招呼, 她这个正经主母,在宁国府竟然被视若无物,她的地位难道是个摆设么? 大尤氏表面上虽然依旧是淡定宽和, 似乎觉着这些只是小事, 根本不值得计较, 但其实心中却是愤懑难抑, 崩溃绝望的。 见大尤氏动心,黄娟便又向她提出了合作的法子, 让她自己考虑。 一是大尤氏出大部分本钱,派能干的下人来帮衬,负责雇人,香水做出来后, 设法给解决销路,而黄娟也出一部分银子,主要专注于香水等女子化妆品的制作和研究,保证做出的东西质量好,且努力把成本降低。这样,大尤氏付出的多,赚到钱后,扣除成本,她拿六成,黄娟拿四成。 另一种,若是大尤氏手头不方便,或者心存疑惑,一时不愿意拿出太多银子,只负责出人手和解决客源,若有人窥觊打压生意,则借助贾家的势力,帮着解决。黄娟咬牙过紧日子,尽力拿出尤家的财物来,哪怕是典卖田地,也在所不惜。但这样,分红时,黄娟理所当然就要拿大头了。 日常的开支和收入,要明白地记账,账本定期由大尤氏和黄娟共同查账。如果有一方在账本上做了手脚,那她贪墨的银钱就要十倍地赔出来,这需要立下正规的契约,双方都不得违背。 商场上无父子,‘人情送头牛,买卖不饶针’!大尤氏有些犹豫,怕被人议论为此举为不顾情面,不敬继母,黄娟见状泰然自若地表示这才是是做生意的规矩,安慰她不必在意,她之所以主动提出来,就是担心大尤氏抹不开面子。大家事先把规则定好了,先小人后君子,清清爽爽的才好相处,齐心合力地把事情办好。 好,大尤氏听到此处,见黄娟意态坚定,便也定下了主意。她不会做生意,嫁妆中田租、地租,收入虽然稳当,但也是有限的。但继母好像挺有经验的,而且她有手艺啊,她制出的香水确实品质不错的,在官宦人家的女眷中很受欢迎。这投入也不会太大,看继母的意思,也没太大的野心,可以开始建一个小作坊来,若是前景好,再慢慢扩大就是。这样,就不需要她投资太多,人手也是够用的。如果不成,她及时收手,损失也不会很大。 最后,黄娟还答应了大尤氏 ,这桩事她会帮着瞒着贾家,作坊对外只说是黄娟自己建的,大尤氏只是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看在亡父情分上,给她援手帮忙的。 黄娟也会定期往贾家送些香水,那些香水,如果按照市面的价格来算,也是挺值钱的,表示尤家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对贾家的帮助是领情的,全了大尤氏的面子,也能堵住了贾家人的嘴。 终于说动了大尤氏,黄娟长长吁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了。 能寻找到一个得用又能信得过的合伙人,这对自身根基薄弱的黄娟来说,是最重要的,若是靠着自己小打小闹地赚些回报,那她就完全成了一个手艺人,和那些工艺精湛的绣娘并无多少区别。绣娘的手艺再好,也没法形成规模生产啊,还是一个打工人,这不是黄娟想要的。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大尤氏的私房银子很不少,至少比黄娟手中的要多。大尤氏的银子是自己可以完全支配的闲钱,黄娟还要考虑家中衣食住行的安排,能挤出的余钱也不多的。还有,大尤氏的人手和背景,也是黄娟迫切需要的,没有她的带动,做出的香水再好,也难以打进上层社会的圈子。 大尤氏先拿出了八百两银子来,和黄娟凑出的一百两,一共一千两两。她们也不知前景如何,不敢一开始就把盘子弄太大。 大尤氏把自己亲信的陪房蒋平夫妻俩派来给黄娟差遣,这两口子是从尤家出来的,与贾家那些下人做派不同。当初,他们随大尤氏进宁国府时,赖管家给他们安排了清闲差事,虽然月钱不少,但没有实际权力。大尤氏心中明白,也不想让自己的人与贾家老人相争,便和赖管家说了,让蒋平夫妻专门去打理自己陪嫁的产业。 这些年来,大尤氏观察着,蒋平夫妻秉性不错,做事勤勉,对尤家也是有感情的,不会做危及她和黄娟利益之事。于是,大尤氏找来蒋平夫妻,告诉他们此事,而且要他们保守秘密,不让贾家人知道真相。蒋平夫妻自然是拍胸答应下来。 蒋平夫妻颇会办事,很快就根据黄娟的要求找到了一处可以建工坊的老宅子,房屋旧了,又有些偏远,生活不算很方便,里面有不少空房间。 这处宅子对房主来说,是个鸡肋,富人嫌弃破旧,看不上,穷人又租不起,分租也不容易,此处荒僻些,不易谋生活。以前这宅子一直空置着,现在有人愿意看中了,房东十分高兴。商谈了一番之后,黄娟便顺利以一个很低廉的价格租下此处宅子。 黄娟选中这宅子,一是价钱合适,那偏远些的位置也是她中意的原因。 制作这香水,这技术并不复杂,所以,这技术必须要注重保密,这处地方正好。 蒋平去寻牙婆买了六个人来,有年轻女子,也有中年婆子,都立下了身契,在官府过了明路的。这个年代,律法的管束没那么严格,雇来的人如果窃取了机密,一逃了之,无处可寻。即使抓住了,那官府的处罚处罚也不会太重。 但奴婢背主,那是大罪,主家可以把她发卖到极苦的去处,也无人会置嘴的,送到官府,也会被极严厉地处置。因此,大尤氏觉着当然是买人来做事才妥当。从经济上来说,虽然要先一次性地花一笔银子,但还是划算的,买人也并不算贵! 黄娟内心是不喜这样的人口买卖,但她只能是入乡随俗,对大尤氏的决定表示赞同,因为大尤氏的考虑确实是有道理的。 制造香水的设备订制了,黄娟吩咐把几间最大的空旷屋子当做厂房,准备采用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又让蒋平带着人收拾出了几间好些的屋子,添置了床柜等家具和被褥等物,作为买来干活人的住处。她自己额外还给了蒋平十两银子,算是补贴给他们夫妻添置用品的花费,因为他们也要跟着住在此处管理兼看守。 还有一点是很重要的,那就是要定下稳定的原料来源—鲜花的供应。这时大尤氏的身份地位就起了作用。在蒋平的牵线搭桥下,听说对方是是宁国府太太的母亲,就有一家自己在郊外有庄子,专门做花木生意的商人表示愿意供应,而且价钱也比市面上要实惠一些,人家不担心她会欠债不还啊。 在什么时代,都是有权有势好办事啊!黄娟看着她为之忧烦的事顺利得到解决,不禁感叹道。 万事俱备,这制作香水的工作便开始了。黄娟每日里也是一大早就出去,天快黑了,才往家里回赶。虽然劳累忙碌,但精神却很振奋。这不仅仅是赚银子,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事业啊,她从中享受到了成就感。 黄娟不是龙傲天,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制作香水也称不上济世救民,推动不了社会进步的。黄娟也很务实,只希望所得收益细水长流,慢慢地增加,能把尤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两三个档次,尤氏姐妹可以预备上不错的嫁妆,也为自己日后养老生活打下根基就好了。还有,等到贾家败落时,大尤氏也能凭借此衣食无忧。能做到这些,她就满足了。 尤氏姐妹俩知道母亲和大尤氏合作办工坊,也是惊喜得紧,都想着能给母亲搭把手。黄娟想了一想,觉着让她们出来做些事情,知道生活的不易,锻炼自己的能力,哪怕只是看看,也能开阔眼界,好过一直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 于是,黄娟每隔一天,便带着尤氏姐妹和秀草来工坊,她们现场学习到了制作香水的技术,也试着自己调制,爱美的她们本对这些兴趣很高,尤其这是自家产业,格外上心。 蒋平夫妻算术不太行,后来尤小惠索性就把记账的事情承揽了下来,秀草和尤灵静则监管起了香水的制作,试验把香水的味道调配得更好,她们在这方面竟然有些天赋的。 尤家的女人们齐心协力地做一件事,颇有并肩作战的感觉,觉着彼此之间更加亲近。而且,这过程中,她们发现自己还挺能干的,日后哪怕不用靠男人,似乎也能养活自己的,这种感觉真的不错,让她们觉得自豪。 香水做出来后,如何卖出去?大尤氏就发挥了她的作用。 她先行送出了第一批作坊做好的香水给交好人家的女眷。这批香水是黄娟精心制作,费了功夫的,香味悠远,还有前香和后香的区分,比之前的还要清幽好闻。 现代社会的奢侈品大牌,也是有等级之分的,各有自己的客户群。如果让客户统一用一种东西,那身份高贵的会觉着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手头紧的也舍不得。 黄娟就想着,那不如在保证品质和档次的情况下,再额外做出一部分精品来,供应给要求更高的贵客,她们满意;供给中上等的客人的东西也不差,即使有些微差别,她们也不会在意,还可以买少许精品来撑个台面,或者作为礼物来送人。大家都能找到符合自己定位的东西,皆大欢喜。 就这样,黄娟的香水名号打出去了。她还专门设计了一款瓷瓶包装,烧制得极精致的雪白瓶身上,一枝腊梅花花朵舒展,姿态雅致,花瓣晶莹,上面还点缀着浅浅的白雪,似乎还能闻到那清冽的馨香,瓶身处还以漂亮的书法写着‘暗香疏影月黄昏’,拿在手中,第一感觉就是很高贵。 这香水的牌子,黄娟取名为‘暗香’,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曲的名字,古典雅致中又带着几许清冷,有些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 270 尤老娘11 暗香 上市,双赢 ‘暗香’香水在官眷圈子有了名气, 也有不少人主动来要求花钱买,就开始有了收入,这让账面上一直是在纯支出的黄娟松了口气。这买人、租房、买花、订制设备, 花钱如流水一般, 她面上虽然保持着镇定自信, 心中却也是忐忑不安的。 黄娟和大尤氏手中的银钱也没太多。大尤氏被黄娟说动, 肯拿私房银子来试一试,心志并不似黄娟这般坚定, 若是一直没有起色, 她就会起犹豫退缩之心的。黄娟需要有个好的业绩让大尤氏安心。 但那些只是开端,黄娟绝没有想只在大尤氏相熟的女眷圈子里展开自己的营生,那客源毕竟是有局限的,而且如果这样,自己日后未免会受制于大尤氏,她不愿去赌这人性。 再有, 贾家终将会被雨打风吹去,只依赖这层关系不去积极开拓,等到贾家倾覆那日, ‘暗香’也会随之消亡的,因贾家兴起, 也会因贾家凋谢。 黄娟和大尤氏商量,决定要在京城里售卖这‘暗香’香水。大尤氏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算租下一间铺子,开个店, 专门来售卖。黄娟却算了一笔帐,觉着这花费甚大,如果在京城兴盛的地界,这店铺很难租到不说, 租金也必定很贵啊!她们这香水目前是小本经营,着实难以承担,也没这必要,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黄娟让大尤氏派人去找京城的大布庄‘锦绣居’商谈。这‘锦绣居’在京城里很有名气,售卖的衣料大多是中高档的,来往的客户手头都比较富裕,中等人家的女眷有时也会光顾,买些好衣料或者成衣去撑个场面,年节时慰劳一下自己。‘锦绣居’做生意十分周到,也很诚信,在京城里的名声不错。 ‘锦绣居’就开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铺面颇为宽敞,店里各种布料满满当当的,却分门别类地堆放得整整齐齐,不显杂乱。还专门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摆了桌椅盆景,供客人歇息,颇为讲究。 也是,这‘锦绣居’的客人,都是有些身份的,或者是大户人家专门负责采办的管事,掌柜的要显示出‘锦绣居’与普通铺子的格调不同,布置便要高雅一些。身份更加贵重的女客,那就会被请到后院,那里有个精致的小花厅,可以在女管事的殷勤介绍下,悠闲地慢慢挑选衣料。 黄娟当初考虑可以做什么生意时,在京城各处仔细看了一圈,‘锦绣居’就给她留下的印象挺深。那时,她心中就生出了一个想法—借势,双赢! 是的,借势,就像说动大尤氏合作一般。没有自己这官家遗孀,大尤氏这宁国府主母的身份,她黄娟哪怕把现代最有名的香水带来,也不会得到那些贵妇们的赞赏的,只怕还会被她们还嫌弃不配自己高贵的身份呢? 说到底,这没有明确衡量标准的东西,价值是因人而异的。比如嵇康一曲《广陵散》,誉为千古绝唱,但如果那时有位优伶即使弹奏得比嵇康更出色,会得到众人的感佩追捧吗? 一件华衣或者首饰,经某位名人或著名明星穿戴过,立刻就身价倍增了。这旧衣服能比新衣服更好? 黄娟便告诉大尤氏,不需要花高价去租房开店,也不用全瞒着贾珍,索性在他面前,把这桩事过了明路,半真半假的,才能让人不起疑心。何况,如果你不能离开贾家,那何不充分利用贾家给你带来的好处和利益?这样,多少弥补一下贾珍给你带来的伤害,心理上也能平衡一些的! 大尤氏觉着有理,便请贾珍来商议,道出了黄娟的打算:继母想和‘锦绣居’合作,在店里一楼的待客之处租上一长节柜台,专门售卖‘暗香’香水。一来,不用专门租个铺面,节省了租金,更是因着‘锦绣居’身处繁华地界,本身也有稳定而优质的客源,可以借着这个地利人和的好处。来‘锦绣居’的客人,若是注意到黄娟的香水,好奇之下,说不定会买上一些。这‘暗香’香水是好东西,价格比起外洋来的,也算实惠,那些客人用了之后,觉着满意,回头客便会源源不断来的。 那么,这‘暗香’香水或许就可以因此借势,能在最快的时间,在京城里传出名声来。 但继母孤儿寡母的,哪里有这等面子,少不得要请老爷你出面帮忙,派赖管家和那‘锦绣居’说一声。所求场地也不不用多大,能放下一节柜台就行了,也不白用了他们的,租金该多少,继母说她会按照规矩支付的。妾身觉着,这是相得益彰,对大家都是有益的事情。贾家且不说是何门第,每年都会在‘锦绣居’采买上不少衣料供给上下人等做衣服,也算得是个大主顾了吧,这点面子,‘锦绣居’不会不给吧? 贾珍闻言,想了一想,大尤氏所求之事不难,吩咐赖管家去办了就是。黄娟和大尤氏的表现也让他颇为满意。 黄娟是知道进退身份的,在他面前,从来也没摆过丈母娘的架子,身段柔软,却又态度不卑不亢;也不贪心,虽然大尤氏送的银钱东西,她也收下了,但也没有主动上门来索求什么,这就很难得了,贾珍也不禁对黄娟另眼相看了几分。 大尤氏也很知趣,秦可卿的事,贾珍觉着她已经觉察到了蛛丝马迹,女人与生俱来总有些直觉的,想来她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知道这些,大尤氏难免会又惊又怒,但她却也没有与自己哭闹。虽然把自己气得病倒了,但对此缄口不语,对王熙凤过来料理秦可卿的丧事也没流露出不满。过后,依旧是‘贤德’如故的宁国府主母。 贾珍决定投桃报李,送了些好东西,给予妻子一些补偿。因此,答应下此事,是分外爽快。 不过,贾珍觉着有些不解。 “你继母如果手头窘迫,咱们救济些也就是了,何必自己劳心劳神,抛他头露面的,还搅得你也跟着操心?”贾珍不以为然地道。 他也听说了大尤氏帮着黄娟给贵妇们推荐这香水的事,真心觉着有些不值得那么麻烦。他不是小气寒酸的人,每年都要救济族人许多钱粮的,尤家母女三人,他从手指头里漏些出来,也够她们花用的了。 “我那继母,是个要强的,以前也曾自己打理过家业吧,闲来无事,愿意做些营生。这只靠人救济,从旁人手中拿银子,终究心中不安啊!”大尤氏望了贾珍一眼,心中讥讽,话中有话。 担心这样说着会让贾珍不快,她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老爷也知道,她只是我的继母,灵静和小惠又是带来的前房儿女,与我本无血脉之亲。因此,她觉着还是自己赚钱才合适。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帮着她些,也是积德尽孝的好事!” “也好,那也是举手之劳。”贾珍随口应下了。 大尤氏笑着向贾珍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贾政便抬脚往姨娘的房中去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大尤氏的面色就慢慢冷了下来。这是黄娟和她说过的,今日与贾珍通过了话,从此,就不用刻意隐瞒着了。那香水生意明面上全是黄娟的,黄娟暗中却与她立下了契约,双方按了手印,各自签下了名姓的。这收益大尤氏拿六成,黄娟拿四成,大家都尽力做事。 但众人看在眼中,这却是继母不想给她增添麻烦,自己想法挣银子,她为继母帮忙,尽心尽力,母慈子孝,相互体谅,实该赞叹! 赖管家出面,这桩事很快就办成了。贾家眼下还是钟鸣鼎食的显贵人家,而且也是‘锦绣居’的大主顾,黄娟的‘暗香’香水又不是和自家的生意打擂台的,不过是让她有一方立足之地,又有什么关系? ‘锦绣居’的掌柜欣然答应下来,本来的打算是给贾珍卖个好,不肯收黄娟银子的。但黄娟却坚决不肯答应,坚持按照市面上的价钱支付了。她不愿为了贪这点小便宜而再欠下了情分,无论是‘锦绣居’的,还是贾珍的!银货两讫,才是最利落,也是最让人安心的选择! 进入‘锦绣居’,是‘暗香’香水打开销路的关键一步。 这让谁来此处卖货,招待客人呢,本来黄娟有些犯难的。 她自己不行,要盯着香水的生产,也不能丢了这体面,文君‘当垆卖酒’说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儿啊!若她这么做了,尤家在京城里也成了破落户了,大尤氏也是不肯答应的。 尤氏姐妹,那更加不成了,小户人家的姑娘,也不能这般抛头露面的,伤风败俗,别想找到好亲事的! 蒋平家的,管着下人做活很尽责,但形貌言谈却有些欠缺,不符合这香水要面向客户群的需要,黄娟也有些忌讳这销售渠道被大尤氏的人把持住了。 在这当儿,秀草主动请缨,她觉着自己是被黄娟花了大价钱救下的,感念这恩德,一心想报答,但她如今却整日只陪着尤氏姐妹们,也没有能为尤家做更多事,心中一直觉着不安。她认为自己能承担这份工作。 黄娟眼前一亮,暗自思索了一回,以她对秀草的观察,这个姑娘利索能干且忠心,言辞应对也得体,如果给她机会磨炼,结果会值得期望的! 嘱咐了秀草许多事后,黄娟就安排了秀草正式上岗了。她对秀草道,起初若是招揽客人不顺,也没必要烦恼,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这‘暗香’香水,都是要有一个被人接受的过程,她们都要有这个耐心。 不过,比预料中好,秀草很快就适应了与内宅全然不同的环境,她在‘锦绣居’焕发了自己的光彩,也成就了一个新的自己。 秀草勤恳敬业,完全是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在她的努力下,‘暗香’香水的销量日渐增加。黄娟觉着,如果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秀草一人忙不过来,她还是要雇人的,以人来看着管着,不如事先就定下赏罚分明的规矩来。 这个规矩先从秀草开始。过了几个月,黄娟考察衡量了香水的销量,给定下了每月要卖出的指标。完成之后,除了固定的月钱之外,店员可以根据销售额拿提成。三个月不达标,也要罚月钱,最严重的要走人。 当然,这额度黄娟定得很适当,不苛刻盘剥,也不放纵懒散的员工。她不可能像‘锦绣居’的掌柜一般,亲身在铺子里看着,对秀草她是可以放心的,但旁人,必须要有约束。 这规矩定下来后,当月,秀草的提成竟然就比每月固定的一两银子月钱要多了好几倍。她拿到手中时都有些懵了,深觉给自己的太多担不起,恳请黄娟收回。 黄娟自然不肯答应,所谓‘千金买骨’,宽慰了秀草一番,让她安心收下,这是她的功劳,有功就当赏。日后生意做大了,再请了人来,她就是奖罚的榜样! ‘锦绣居’的佟掌柜本是为了卖宁国府一个面子,不过是贵太太一时兴起,横竖和自己的营生也没有冲突,也只用了一小块地方,何况人家也没有白用了。 本没觉着这生意能做得好,但现实却是出乎意料。原来就得到过‘暗香’香水的富贵人家,现在知道黄娟正式开店卖货了,自然就来此采买了。人家不愿再麻烦大尤氏,还要落一份人情。 从人情往来的方面来看,这其实对贾家并不划算,但大尤氏对贾珍已冷了心,黄娟更不在意了。 而原本不知道‘暗香’香水的,来‘锦绣居’本是看衣料的,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香水吸引住了。秀草准备了些小样品给客人试用,觉着好的,大多会挑选一两瓶买走。 女眷们走动时,不免会谈论些衣裳首饰之类的话题,这‘暗香’香水的名头便如此被传扬开来了。 再之后,就有不少人专程来看个新奇,她们往往又看着各种花样、颜色的衣料走不动路了,回去时,让下人大包小包的,带着香水和衣料满载而归。 佟掌柜的看着这情形,喜笑颜开,这笔买卖,真是划算啊!尤家太太说的那个词儿是什么来着,‘双赢’,说得对啊,他们都得到了好处! 又过了几个月,黄娟的香水品种增加了,一节柜台就有些不够了。和佟掌柜的商议后,‘佟掌柜把待客的桌椅撤了两张,暗香’的地盘增大了,秀草自己挑选了一个姑娘来帮忙,她升级做了小管事。 271 尤老娘12 生意发展了 在黄娟和秀草的苦心经营下, ‘暗香’的生意很快就上了正轨。虽然不能与老牌脂粉铺子相比,但每日里都细水长流的,销量也算不差了。关键是那香水的利润着实很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 但到手的银钱不少。 一年的功夫, 不但当初的投资回了本, 扣除了一切成本之后, 她们拢共收入了近两千两银子。年底分账的时候, 按照当初的约定来算,大尤氏能拿到近一千两百两,这让她精神大振,心满意足。看来继母没拿虚话哄着自己,这制作香水的营生前景真的很好啊! 其实, 对大尤氏这宁国府主母来说, 这一千两百两银子本也不会让她那么动容的。贾珍虽混账, 但也是好面子的人, 做不到像贾赦那般吝啬贪鄙,大尤氏在物质上并未受过多少亏待。 大尤氏每月的月钱就有二十两银子,贾珍有时还会额外补贴她些花费, 再有年底庄子上的孝敬, 一年下来,单单是银子, 也有五六百两收入了,得到的首饰玩器还要另算。 但那些却完全是因她这珍大奶奶的身份才得到的,说到底这如同沙上建房子一般,根基不稳,不定什么时候, 一阵大风巨浪过来,再华美的房子都会倒塌了。 她无儿无女,丈夫也不足依靠,心中怎能安生,也只有把银钱紧紧抓到手中了。秦可卿之事后,大尤氏感同身受,倏地就理解了邢夫人的苦楚。 再说了,到手的银子虽然是不少,但她是宁国府主母啊,不要与夫人太太们们交际往来么,族中的女眷,她不要大方应酬么,下人们不要打赏收拢么,这些开销都是免不了的,真正是外面光鲜,里面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啊! 此刻,她定定地看着黄娟给她带来的账本,心潮起伏。这是她自己自己挣到的银子! 开始租用‘锦绣居时’和推广这香水时,她们是用了点贾家的便利,其他的,都没有依仗贾家的势力,而随着‘暗香’声名渐起,客源已经有了保障,并无需贾家的人脉了! 这才是第一年呢,如果这样好好做下去,不断扩展开来,生意不得越来越好?这不就是一棵能生钱的发财树么!想到日后至少在银钱上有了保障,大尤氏容光焕发,觉着自己的腰杆子都能挺直了些。 “大姑娘,这是一千两百银子的银票,是今年的分红,你收下吧。” 黄娟拿出一叠银票给大尤氏。 大尤氏接过那叠银票,摩挲了一回。在她的手中经过了贾家多少银子,光秦可卿一个丧事就花了近两万两。可没有哪回能让她这般在意的,那轻飘飘的银票在手中,都觉着有千斤的分量。 念念不舍地摸了一会儿,大尤氏又把这银票推了回去:“太太,这银子您且拿回去吧,这分红我暂且还用不着,留着工坊那边做本钱使吧。看着这生意挺不错,可以再做大些的!” 黄娟不肯,顺手又推了回来:“那些开支我都预留好了的,大姑娘放心吧。这银子你拿去贴补花用也好,或者拿去置办些田产,只不要落在你自己名下,免得贾家人生疑心。”—其实,黄娟这么说不是为了防备着贾家人,而是为了日后抄家时,不至于被牵连着被抄没了。 黄娟忽然又想起,现在京城里开办了银号,有两家尤其资本雄厚,信誉卓著,大尤氏这种情况,最保险的做法,是把赚的银子,拿出一半来存进去,另一半则拿去置办田产。 再是心腹的人,也要防着一手。眼下贾家还兴盛,她们的身契又是捏在大尤氏手中,自然不敢起什么心思,但等到贾家败落了呢? 黄娟也不知道红楼梦的结局究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还是‘兰桂齐芳’,但贾珍父子的下场都不会好,那时大尤氏纵然侥幸不被问罪,下人们会不会有自己的算计呢? 这年头最稳妥的便是买房置地,而银号里为客人保管银子,那给的利息是很低的,算起来其实并不划算。大尤氏有些犹豫,但黄娟口才很好,拿话说动了她。这一半银子存在银号里,万一自己或者生意上有个急需,取用也很方便不是么?也不能太相信奴才们,银号里是对上凭证就能取银子的,最保险不过! 这时,贾元春已经被封为贤德妃了,妃嫔们要省亲的消息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了。贾家主子们在商议要建个省亲别墅来迎接贤德妃,两府里都要出力的。 这大兴土木,可得大笔银子啊!贾家亲戚中最有余钱的当属林如海了,贾家自然想动林家的脑筋。但他如今病了,贾琏是带着林黛玉急匆匆地去‘探病’去了,但林如海的病情却时好时坏,一直拖延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林家的家业。对这打算,大尤氏也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林家的财产不能及时到手,那这大工程就要贾家内部和老亲们自己先筹钱了。这当儿,是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营生进项的。 说服了大尤氏,黄娟把八百两银子拿回家,尤氏姐妹知道赚钱了,都喜笑颜开。 自‘暗香’开张起来,尤氏姐妹对这制香水都很有兴趣,更要紧的是那是自家的生意。母亲对她们说,要她们都跟着学习,也帮着照管,答应如果她们上心勤勉,以后会把自己的四成股子里分给她们一人一成作为嫁妆的。在兴趣和金钱的双重作用下,她们每日都赶着完成自己的功课后,非常积极主动地给黄娟帮忙。 她们表现得那么好,黄娟心中也很欣慰,眼下看着,姐妹俩知道自己努力做事了,总不会再像原书中那样,起以色侍人的念头了吧? 说实话,那条路其实也是很难的,要牺牲自己的尊严,来侍奉迎合油腻的老男人、丑男人,心中难道不会觉得厌弃和难以忍受么?如果能站着把钱赚了,谁会愿意跪着呢? 黄娟当着尤氏姐妹的面,分配了这八百两银子。她留下了四百两来,准备请牙人去看看有好的的田地就置办一些,或者有合适的铺子也可以买下。她告诉尤氏姐妹,每年她都会拿出一半的收益去置办产业,等到她们出嫁时给她们作为嫁妆的。生意越好,她们的嫁妆便会越丰厚。 余下的四百两,黄娟给了尤灵静和尤小惠一人一百两,让她们自己打理,作为她们勤恳做事的奖励。这些银子,她们自己花用也罢,收着存着也好,或者有其他打算,她都不会过问。 还有两百两余钱,尤家便过了一个肥年。黄娟给下人发了两个月月钱的赏赐,给尤氏姐妹俩在‘锦绣居’买了江南来的上好锦缎衣料做了新衣,每人打了一套金丝镂花的精致首饰,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尤家上下都欢欣鼓舞,这都是太太有魄力做营生带来的好处啊!尤老爷去世后,先裁减了大半下人,留下的也是心中惴惴不安,自家太太寡妇失业,日后尤家可不得慢慢衰败下去么,那她们也跟着没个好啊!现在,她们看到了转机和希望,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秀草作为销售的功臣,黄娟也没有落下她,不但在‘暗香’工坊里给她定了第一等的年终奖金,自己还额外买了一对金镯子给她,表明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在黄娟心中,秀草和尤氏姐妹都是差不离的,她考虑着,过几年,如果秀草一如既往,她会发还她的身契,收她做个义女。 ‘暗香’创出了些名声,生意日渐兴旺后,贾家人也听说了,毕竟大尤氏也出人出面的,为之忙碌,他们也看在眼里的。 贾珍不经意问起大尤氏,黄娟的营生经营起来了,你对之那么上心出力,难道你没和她说一下,在里面投些银子,也占点股子? 大尤氏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不丝毫不显,眉毛一挑:“老爷,我那继母制香水的方子可不是尤家的,我估摸着是她从前头夫家带来的,和我并不相干啊。而且,她做那营生也是掏了老本,冒了风险的。当日我没想着掏银子入股,这会子,看她生意好了,我再去占这个便宜,可不得被人背地里骂么?我帮衬她,给太的生意出了些力,也是因着她是我继母,名分上不能推辞的缘故,就像老爷您是族长,每年不也得为了名声,自己掏腰包,救济族人好些钱粮么?” “我也是真心希望她的生意能兴旺呢,不然她寡妇失业的,日子过得窘迫,跑到咱们家来诉苦打秋风的,咱们能不理会么?” “不过,旁人看着那香水的价钱高,卖得也不少,以为赚到金山银海了。但那货真价实,用的都是上好的鲜花,成本就很不少了。为了吸引客人,还得薄利多销,还有租店面、雇人这些开销,真正到手的银子也没多少了。继母是只要她们母女够贴补生活的,也就满足了,赚的都是辛苦钱啊!” “倒也是,女人家的能做多大场面呢!”贾珍也只是信口这么一说,他宁国府几代富贵了,哪里会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 贾家里对银钱经济颇为了解的王熙凤倒是有些关注,闲下来和心腹丫鬟平儿谈论起。她猜测大尤氏必定是也沾到不少好处的,否则哪里会那么热心地帮忙,尤家那三个女人和她也不算血亲! “我听说,那‘暗香’如今卖得可挺不错的呢,没想到那尤家老娘竟然有这本事,珍大奶奶可是得了个稳当的财路呢!”王熙凤啧啧了两声。 “珍大奶奶说自己只是给帮了些忙。”平儿接话道。 “若没有好处,珍大奶奶肯那么上心?”王熙凤哂笑道:“那又不是她的亲娘、亲妹妹!” “奶奶何必管旁人的闲事,,即使她能赚到些银子,还能比奶奶你这边强么?”平儿笑着劝说,她知道大尤氏门第不高,王熙凤内心深处对她是轻视的,此刻这么说,是见她竟然也有了外财来路,有些发酸了。 “也是,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而已!”王熙凤想起自己不过帮着解决了一桩婚事纠纷,一纸书信过去,便给她带来了三千两银子,不费吹灰之力。还有自己放的印子钱,那可是利滚利,来钱极快的,大尤氏如何有这般本事和势力?只能是费心劳神地赚些小钱罢了! 嗯,眼见着省亲别墅就要准备开建了,这么大的工程,自己从中,能捞得多少人情和回扣呢!王熙凤喜滋滋地盘算着,很快也就把这码事放在一边去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三年,黄娟又花钱聘请了擅长调制化妆品的手艺人加入,‘暗香’的业务范围扩大了,生意也稳步发展着。 生意蒸蒸日上,‘锦绣居’的柜面就显得太小了,正巧,旁边的一家店铺要转手,‘锦绣居’的佟掌柜便有意吃下来扩大规模。 黄娟便和佟掌柜商议,这店铺很大,她有意分租下一半,承担一半的租金,还和从前一样,中间不用分隔开来,两家的营生依旧帝相辅相成。佟掌柜欣然答应下来。 增加的租金对黄娟来说,已经不算什么负担了。现在每年‘暗香’的利润都有七八千两银子,尤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大为改善,黄娟拿着赚到的钱又给置办不少田产。 尤灵静和尤小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韵华少女。她们出落得都很美丽,又读书识字,日常还会帮着打理产业,在同龄女孩子中,便显得十分出挑。 272 尤老娘13 尤灵静的未婚夫 黄娟首先要考虑的是尤灵静的婚事。在尤氏姐妹中, 尤灵静温柔体贴,乖巧听话,但看着是延续了原书中的性情, 还是有些脆弱的,比不得尤小惠爽利硬朗。 在看红楼梦原书时, 黄娟就觉着这尤二姐是既可怜又让人觉着不争气的, 和贾迎春有得一拼。她怎么会把日子过成那样?尤二姐的身份是贾琏贵妾,至少也是个良妾吧, 竟然能任由恶毒小丫鬟欺凌虐待, 自己在绝望之下自尽。 黄娟想,如果换了是她,认清了贾琏和王熙凤的真面目,那自己该吃吃, 该喝喝, 丫鬟敢那样放肆,劈头就大嘴巴子抽过去, 再一路哭闹到邢夫人那里去,把自己被践踏的情形闹得阖府尽知, 可不会忍气吞声,白受这罪。 王熙凤敢杀了她么?她是自由身,还是尤氏的妹妹,如果在贾家过不下去,那就一拍两散, 好好敲一大笔银子走人, 自己过逍遥日子不好么?夏金桂是恶毒,但她至少不委屈自己,过得很爽啊! 姐妹俩都很积极地给黄娟帮忙, 尤灵静喜欢钻研这制香的技术,在这方面颇有些天赋,也耐得下性子来,经她改进,几款香水味道更加好闻,留香也持久了些。 尤小惠呢,则帮着黄娟先行把关原料,管理生产,工坊里的账本在她这里预先过目了,再交给黄娟查看。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后,尤小惠越发办事果决,有些杀伐决断的样子了。工坊里扩大了规模后,黄娟就做主增加了两家供货商,不让那原料被一家垄断了,乙方竞争起来,对甲方才是有利的,又增加了人手。 那段时间里,黄娟忙得不行,尤小惠鞍也鞍前马后地帮衬着。黄娟不在的时候,尤氏姐妹在工坊里照应,供货的商家和工坊里请的人手,以为小姑娘不知世情,脸皮薄、心软,便想着耍滑做奸,孰料却碰到铁板上了。 尤灵静发现那供应的鲜花质量不如平常,尤小惠便果断决定把那不符合标准的鲜花退了回去,再禀告黄娟,重新换了一家供货。把那偷懒的人罚了银子,偷香水的则吩咐管事的去报官,偷窃主家财物,才是要问罪的。 那人见状苦苦哀求,尤小惠也不为所动,最后还是黄娟回来后开恩饶了她这一回,但坚决撵了她走。眼见着主家母女如此决断,同事心思不正,便立刻失去了一份轻松实惠的好差事,,余下的人无不震慑。 众人心中警醒,尤家虽然没有男人,但当家太太和姑娘可都是眼睛里不容沙子的厉害人物啊!那暗中打着女人好蒙混,可以从中捞些好处主意的人,都再不敢造次了。 香奈儿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哪怕专业能力再强,没有手段和决断的话,也做不成大事业。就连‘暗香’这样的小摊子上,也是有许多波折和麻烦的。黄娟不禁感叹道。 幸好,当初自己就有这种觉悟,这才费心说动了大尤氏合伙。如果这营生只是自己的,遇上麻烦,大尤氏即使碍着脸面肯相助一二,又哪里会那么尽心呢? 打着贤德妃娘家,宁国府这大旗,‘暗香’倒没什么人来窥觊,位高权重的人家看不上,势力小的也因此存着忌惮,‘锦绣居’是大店,根基深厚,也无牛鬼蛇神来打扰,一直还算顺利。这六成股子,给得很值得啊! 尤小惠这样行事,黄娟其实也挺欣赏的。但事后,她还是告诫了尤小惠一番。她自己是没关系的,最多人家背地里议论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心肠冷硬,不宽厚,她压根就不在乎的,反正也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但尤小惠是未出阁的姑娘啊,有这名声可不好听,对她的婚事会有碍的。 尤小惠听着这话,却非常不服,把头一扭,满面不屑:“哼,难道我忍气吞声,任着旁人欺负到脸上来,就叫宽厚平和,才是女孩子的品格了么?若是哪家人因此而挑剔我的不是,那是她们糊涂。像这样迂腐不明事理的人家,我也不想嫁呢!” “阿娘,我若是嫁人,就要选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嫁到一个能让我开心自在的人家。那古板挑剔媳妇的自然不成,像大姐姐这般的.....也是不成的,我可没她那么好性子,那日子过得实在憋屈!”尤小惠想起大尤氏那外面光鲜里面苦的日子,也连连摇头。 她生怕黄娟被浮名迷了眼,也给她许下这样的婚事来。当初尤老爷给大姐姐谈论婚事时,不就是觉着那贾珍身份显贵,家世显赫,何况其人一表人才,很是体面么,大姐姐嫁进门就有诰命的身份,做继室也不算委屈了。可那日子,大姐姐过得也不开心啊! “和自己的儿媳妇,那些大户人家,真正是连廉耻也不顾了!”尤小惠为大尤氏觉着不值,哪怕贾珍没这行径,这继母哪是那么好做的,贾家上下关系错综复杂,上下都要应酬,大尤氏身世又及不上贾家,更没有底气,必定是受气的。 尤小惠挺佩服黄娟的,尤老爷去世后,她和姐姐心中也是惊惧不安的,原以为她们孤儿寡母的,要过苦日子了,没想到却绝处逢生,母亲竟然有本事让尤家兴旺起来。而且,母亲还不拘束他们姐妹,尤小惠觉着自己至少也能像秀草那样,即使不嫁人,自己也能把自己养活得不错了。 秀草年纪到了,黄娟说可以让她自由婚嫁,但秀草不愿,表示自己愿意一辈子跟着黄娟做事,黄娟给她的工钱很不错,她又不用靠丈夫养活的。像她母亲那样,一辈子贤良淑德的,人一死了,父亲就另娶了新妻,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了。这嫁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尤小惠的认识中,无论是大尤氏,还是秀草的母亲,都没有给她正面的反馈,因此,她对这嫁人的事,是没什么兴趣的。 黄娟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但在古代社会,只有这第一等的女人,才有选择的自由啊! 黄娟找来官媒金大姑,道尤灵静年纪到了,请她留心,给寻一户合适的好人家。金大姑拿了黄娟的二两银子,满口答应下来。 徐婆子在旁边欲言又止。等金大姑走后,徐婆子悄悄提醒黄娟:“太太,您忘了,大姑娘身上还有一桩亲事呢,前头潘老爷在世时给订下的张家娃娃亲。太太要给大姑娘另寻好亲事,还是先打发了张家才好。” 黄娟闻言悚然一惊,额头上渗出了几粒冷汗,她怎么忘了,书中尤二姐是订过亲事的,后来仿佛王熙凤还派下人追杀那未婚夫来着。不过那下人不愿为王熙凤惹上人命,没有动手,那张姓未婚夫才逃得一命。 这年头,婚约定下了,就和正式成婚差别不大的,毁约影响很坏的,尤其是对女方而言。如果处理不当,一旦传扬出去,那尤灵静的名声受损,想找好亲事就更加难了! 黄娟装作恍然醒悟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从徐婆子口中探出了以前的事情,又派人去仔细打探了一回。 当年,原主前夫与张家为年幼的儿女订下了婚事,双方立了婚书,还交换了信物。当时,潘老爷是地方士绅,自己家也做着营生,张家则是皇庄上的管事,两家是门当户对,张家好歹还是内务府的小官吏,手中有些权力,比潘家要体面些。 后来,潘家搬到了外地,与张家联系便少了。等潘老爷去世,原身嫁到尤家后,更加没来往了。那时,原身就看不上张家了吧? 张家老夫妻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了,只余下个儿子—张华,有十七岁了,但这张华却是很不上进,文不成武不就的,靠着家中些许产业过活,偏又染上了赌博的毛病,还眠花宿柳的,着实不是个好婚配人选。 这样的人,哪怕不嫌贫爱富,也是绝不能嫁的!原书中尤家悔婚,也算情有可原了。跟着贾琏,好歹还有个前程,可跟着这张华,那才是坠入了泥坑,丝毫看不见希望呢! 黄娟心中立刻做出了个决定:尤灵静绝对不能嫁给张华!可张华知不知道这婚约呢?为了日后不留麻烦,那须得两家悄悄地退婚才好,且不能让那张华对外声张此事。这该如何办才妥当呢? 不容易啊!黄娟把自己代入那张华,觉着他是绝对不肯的! 张家已经败落,他张华的日子不好过,未婚妻家境比他富裕得多,人又美貌温柔。如果出嫁,尤家怎么也要给女儿准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啊,足够夫妻两人过日子的了。黄娟的‘暗香’香水经营在京城里有了名声,收益不少,张华也能算得出来。成婚后,尤家再不满意自己,也舍不得让女儿受苦的,他们日子有了难处,还能不接济? 这样人财两得的好事,张华怎么会白白放弃? 黄娟苦思了半日,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来。她总不能像王熙凤那般,拿人命不当回事吧?张华再不成器,她也没权力决定他的生死啊!再说了,她有王熙凤这样的靠山和底气么,她要是行凶杀之事,可不得牢底坐穿?她可不愿意为尤灵静做出这般牺牲! 黄娟只得吩咐徐婆子,花钱找人去盯着张华,她慢慢地再想办法。 但还没等她想出好主意来,张华却上门来了。 张华父母前后病故,他自己那时年纪也不大,对自己有门娃娃亲的事情是懵懵懂懂的。知道后,也是暗中埋怨父亲糊涂,这潘家他都未知好歹,都没见过面呢,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又听说那潘老爷后来死了,那潘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另外嫁人去了,更不知去向。 啧啧,但凡体面人家,遗孀不要为亡夫清净守节么?这样不安于室的女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张华满心鄙夷,哼,若是他能找到尤家,定要退了这门亲事,另寻贤良淑德的姑娘才好! 不过,等他的远亲给他带来尤家母女的消息时,张华就立刻转了主意。 那潘太太嫁到了尤家?那是五品官啊,尤老爷还让潘家两姐妹跟着他姓了尤,上了户籍的,那潘家姐妹的身份就成了官家小姐了。甭管是不是亲生的吧,那名分上就没问题了,这就比张家门第高了。 尤家正经的大姑娘嫁到了贾家,现在是宁国府当家太太? 哎呀,这可是开国八公之首的贾家,家里还出了娘娘的!张华再想不到自己还能和这样的人家沾上关系,顿时觉着荣耀光彩,喜滋滋地想,这下和宁国府珍大爷不就成了连襟了么,那贾家还能不照顾着些。自己也不贪心,那府上手指头里漏些出来,就够他过的了! 等到再听说了黄娟的营生,张华更加兴奋。异母姐妹或许不亲近,这亲娘还能不心疼女儿?尤家又没有儿子,积下的家私还不全是两个女儿的?他定亲的那还是大女儿,相当于嫡长子了,那定是能拿到大头的。 想到娶到尤灵静,就能迟早把尤家的产业笑纳了,张华心中火热,连忙找出了箱底的婚书,小心翼翼地收好,再去买了些吃食礼品,打听好了尤家的住处,上门拜访了。 他要看看自己的未婚妻长相言行如何。呃,那不重要,有这层关系和产业,哪怕那尤家姑娘是个无盐嫫母呢,他也咬咬牙认了。最要紧的,是去和丈母娘说说,早日把婚事办了吧,这样,他就能安心了! 273 尤老娘14 尤家厌弃张华 张华的表现也让黄娟脸色暗沉。现代社会, 十七岁还是在上高中,整日忙着功课的年纪,没那么成熟那是正常的, 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嘛,与现实世界是有些距离的。 但在古代,十七岁的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男子承担养家的责任,女人要生儿育女, 负责家里的事务。两者简直根本不能说是同一种生物了。 张华虽然父母双亡, 但也给他留下了一份家业, 不算多么富贵吧,也够他维持中等的生活了。还有,张家是内务府世家,历代都是管理皇庄的管事,相当于是庄头, 这份工作, 是可以父子传承的。做得好了, 其中的油水也是很不少的。虽比不得做官的显贵, 但在普通百姓看来,那就很让人羡慕了。 张家也有些亲朋好友,但凡张华勤勉肯干些, 人知道上进, 他也能疏通了关系, 在那些人的帮衬下,得到一份差事的。可见他的表现和人缘,让人想援手都不愿,或者不敢, 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出息,能给尤灵静撑起一片天来? 张华的相貌也只是平常,黄娟听着他在自己面前翻来覆去地诉说两家的情谊,自己对这门婚事的诚心和对尤灵静的倾慕,心中渐渐不耐烦起来。之前大家都没见过面,就是陌生人,哪里来的如许深情,真正虚伪! 倾慕尤灵静?张华都不知道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竟然就倾慕上了?不过,也不妨碍他寻花问柳啊!黄娟心中冷哼一声,如果他说话实在一些,表示尤灵静是他未婚妻,他心中也是惦念着的,那黄娟还更能接受一些。 “华哥儿,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家老爷、太太只有你一个儿子,他们在天有灵,也是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的。不知你这几年来是怎么安排的,你张家几辈子做的都是内务府的差事,那你年纪也已经到了,如今是子承父业了吧?”黄娟打断张华的话,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呃,这个,这个,前几年我在家守孝,因此......因此未出去做差事。”张华支支吾吾地回答。 “在家闭门读书也好。”黄娟其实已经把张华的情形打听过了,故意满脸欣慰地道:“华哥儿如果学业有成,改换了门第,更加能告慰张家大哥、大嫂的!” “那华哥儿的孝期也已经过了,如今是在哪家书院里读书啊?华哥儿只管告诉我,尤家在京城里人脉不太多,但姻亲贾家可是钟鸣鼎食的人家,我可以去求我那大女婿给华哥儿换个更好的书院,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张华闻言涨红了脸,非常难堪地低声道:“这,我为了守孝,是在家里读书的。” 黄娟脸色顿时冷了,这当面撒谎的,可见人品不正。如果他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黄娟还会称赞他一句至少还实诚。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草草了之了。张华还说给尤灵静准备了一份礼物,意思是想见一面,黄娟以‘于理不合’婉拒了。 张华初次不好说太多,只得怏怏离去,心中思量着回去后要找个与自家相熟的太太上门来说合,催促尤家早日把婚事定下来。有婚书为证,张华觉着自己心中有底的,如果尤家悔婚,那他必然要大肆张扬出去,尤家姑娘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这世界就是如此,哪怕是男方先背信弃义,那女方家里也会被牵连了,被退亲的姑娘谁家会不忌讳呢?女方不肯履行婚约,那更是名声狼藉,万夫所指的! 他看出来,那尤家太太对他是不满意的,但又能怎么样呢?贾家虽然是勋贵高门,但他也打听过了,尤家大姑娘可不是这尤家太太亲生的,与尤家两姐妹更没有血缘关系,哪里会肯惹这麻烦? 但张华也不想和黄娟闹僵了,万一,她一怒之下,不愿便宜了自家,拿着菲薄的嫁妆就打发尤灵静出门了呢,受害的人是他啊! 过了些日子,张华请了一位能说会道的族姑前来,想磨着黄娟早日定下婚期。 “婚期?”黄娟脸色淡淡的:“这些日子我也打听过了,这华哥儿自父母去世后,还在孝期呢,就赌钱、吃酒,寻院子里的姑娘取乐,如今把家中的产业花销了大半。既不读书,也不做正经差事,他想早日完婚,但不知他如何撑起门楣来?一人都过得艰难,再添上一口嘴,两人去喝西北风么?” “这,华哥儿毕竟年轻,还不懂事,就未免浮浪了些。”那族姑圆滑地劝说道:“不过,男人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等到他成了亲,有了妻子规劝,自然就变好了。尤姑娘贤惠温良,自然能.......” “可他要是没变好呢,须知本性难移!”黄娟冷笑道:“如果他吃喝玩乐败光了家业,难道要让我女儿跟着吃糠咽菜么?” 那族姑不意黄娟这么不客气,话说得如此尖锐,觉着不妙,心中焦急起来,提醒道:“尤太太的意思难道是想悔婚么,这门亲事可是先头潘老爷早早订下的,这拿到哪里都说不通的,尤太太要为尤姑娘和尤家的名声想一想!” “我倒不是想悔婚。”黄娟淡淡地道:“为女儿未来日子操心,那不是人之常情么?” 那族姑闻言松了口气,不悔婚就好,想想张华那行径,也能理解黄娟的不忿了。谁家摊上这样的女婿能高兴呢,也是那潘老爷糊涂,这娃娃亲哪里是订得的,一颗幼苗,以后会长好,还是养歪了,那谁又没个前后眼啊!黄娟发泄一顿,也是人之常情,她低头听着,再逢迎两句就是。 “尤家是官宦门第,您那营生在京城里也有名气,尤姑娘有这样的娘家,自然一辈子无忧。华哥儿也是个有福气的,他父母双亡了,也会把您当做亲生父母一般孝敬的!”族姑赔笑道。 “女儿出嫁了,难道不是丈夫养活着么?”黄娟反问道:“听您这话的意思,怎么的以后不但灵静要我管着,华哥儿的生活也得指望着我?” “这......”那族姑也觉得脸上无光,无言以对。 “也不是不行!” “是是,都是一家人嘛,不必多计较的,尤太太心胸宽广。”那族姑见黄娟话里有了转机,急忙迎合起来。 “那不如,就让华哥儿入赘吧。反正也是一家人,何必计较太多?”黄娟嘴角一勾:“放心,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会好好对华哥儿的!” “啊,这,这怎么成?......”那族姑目瞪口呆,反应过来,连忙拒绝。开玩笑,张家还是有些体面的,这张华若是入赘了,张家不要被同僚、邻居们嘲笑死了。有那最不成器,走投无路的男人,才会去做上门女婿! “入赘有何不好,至少到了我尤家,就不用华哥儿操心养家糊口的事了。不过,那一家之主便是老身了,他须得孝顺恭敬,事事以尤家为重。日后老身去了,会留下遗命,把尤家的家私分给两个女儿。灵静是他的妻主,这家还是要由灵静来做主,他小心料理好家里内务,伺候好妻主就是。哦,以后他们生下儿女,长子姓尤,次子便姓潘吧,也算告慰灵静生父的在天之灵了。”黄娟笑吟吟地道。 这真是一场思维暴击,那族姑脑子都懵了,尤家太太怎么这么敢想的呢,说出来还面不改色的? “......” “华哥儿不能入赘?”得到答复后,黄娟嗤笑了一声:“既然不做上门女婿,那我就要为女儿考虑,对华哥儿的要求就高了。” “依我看,华哥儿眼下这情形,不急着想娶亲的事情,横竖他年纪也不算大。大好年华不要虚度了,还是先花心思去谋个差事好好做起来,或者去用功读书。等到有些进展之后,再考虑其他吧。免得,免得日后说起来,他没有长进,是受家室所累,我女儿可担不起这罪名!” 世上有这一种男人,明明是自己眼高手低,或者才能、运气不够,他舍不得承认是自己没出息,总是归责与他人。在这个世界,最安全,最没有道德抨击的莫过于妻子不贤惠,不会持家,让他分了心神,不能专注于...... 张家族姑暗自苦笑,黄娟这话说得是占理,但想起张华那品行,唉,那是对牛弹琴了。 再给张华几年时间,他也不能改变啊!张华急着要迎娶尤家姑娘,不就是想着赖上尤家,从此可以过上混吃混喝的纨绔生活么?也是依仗着尤家没有儿子,尤家太太为了自己和女儿着想,只得咽下这苦果了! 唉,也是命不好,但张族姑虽然心中同情尤家,但她也是张家人,只能站在张华这一边。 “尤太太,这成器该如何衡量呢?依我看,华哥儿从无作奸犯科之事,也是安分守己的孩子,眼下是不显,但日后开窍了,未尝不会出息。只是,姑娘家的青春可是耗不起的,可不能耽误了啊!”张族姑极力劝说。 “无妨,我还舍不得女儿呢,多留她几年也没关系。我是一家之主,说的话就算数的。我的营生收益,也足够咱们母女的花用了,再说了,她们姐妹俩在家,还能帮衬我不少的。否则,我一个人,也着实有些忙不过来。”黄娟喝着茶,不紧不慢的。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不为难华哥儿。”黄娟放下手中的茶盏,挑了挑眉毛:“我可以等个两三年时间,若是华哥儿能子承父业,在内务府里谋得个管事的职位,还能好好地做起来,那就说明他能支撑家庭了。或者,他专心读书,我也不逼着他一下子就能得到功名,他去个严格的好书院,在书院里成绩和先生考评都能中上等,那也说明他尽到努力了,如何?” ...... 等到张家族姑怏怏离去,躲在后堂里偷听的尤灵静和尤小惠等不及地出来了。 尤灵静上回已经悄悄看了一下张华,满是失望,她心中夫婿可不是这样惫赖的人物啊!今天再听着张家族姑和黄娟的一席谈话,更是难以接受。 张华这分明是想依仗着她和尤家过活了,这还是个男人么?田庄上的农夫,铺子里的小一,再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要养家糊口呢! 这样的男人,她心中是绝看不上的! “阿娘,我不愿嫁给张华!”尤灵静以一种从未有的坚定态度道:“给我退亲吧!如果因此坏了名声,我宁愿一辈子在家里伺候阿娘!” 274 尤老娘15 张华欠债 “就是!”在一旁的尤小惠愤愤不平地为姐姐抱不平:“嫁给这样的男人, 可不得受一辈子苦么?只恨我亲爹糊涂,不拿姐姐的终身当回事,胡乱许下这门婚事!换了是我, 宁可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也不肯答应的!” 她忽然想到一桩事, 对黄娟道:“阿娘,不如以后你给我立个女户吧。我听说江南有很多女子就办了女户,自己纺织、刺绣, 都能养活自己。咱们家的生意我和姐姐管着, 又不用靠男人过活的。就是成婚, 那也是我当家做主,不受委屈!”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黄娟想了一下书中尤三姐与柳湘莲的那段孽缘, 思索着要是这样,那真不如就给她立个女户算了, 哪怕一辈子不嫁人, 那也总比丢了性命强吧。虽然这辈子她的命运不会再是如此的, 但这桩事总沉在黄娟心中, 让她不能安定的。与尤氏姐妹相处了几年,黄娟对她们都生出了感情,真心希望她们能一生平安幸福的。 “放心,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黄娟安慰尤灵静道:“那张华绝不是良配, 但要想顺利解除这婚约, 也不能太着急,要仔细谋划才是。否则, 传出去世人必定会抨击尤家不守信义,于我们不利。” 是啊,嫌弃未婚夫家境败落, 进而悔婚,这是起点文中的经典桥段了。如果是起点文,下面该是大男主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迈语句,进而逆袭、打脸,让那有眼无珠的女家后悔不已吧。 黄娟哂笑了一声,但凡那张华有这样的志气和决断,那这门亲事她还真不挑剔了。这样的男人,哪怕做不到出人头地,至少也能承担责任,给家人撑起一片天的。 但张华不是,他只是一个贪心的男人,而且还准备软饭硬。在这个年代,这样的男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存在。 张华听着族姑传来的话,心中也很失望,脸色很不好看。 那族姑看在眼中,觉得尤家没有一口回绝,提出些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便也规劝道:“华哥儿,尤太太并未在彩礼上争论,只希望女婿能立起来,可见也是个疼女儿的。尤家只有两个姑娘,日后那家私不都是要留给她们,不比那儿女众多的官宦人家实惠么?这样的婚事,你可得珍惜,勤勉巴结些。依我看,你去族里找找长辈,求他们给你在内务府里走走人情,把你父亲生前的差事接下来,这样,也能给尤家交待过去了。” 至于读书这一层,那族姑压根就没提,这更是没有可能性。华哥儿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但也不太用功,只识些字罢了。他的父母也不太在意,觉着既然张华不是读书的料,那也不用强求,日后总也能在内务府谋个差事,便也衣食无忧了,那日子许多秀才也比不上的。至于考中举人、进士,那读书人中能有几人,他们就不指望了。 谁能想到,他们命不好,先后都走了,张华失去了依仗,自己也不争气,把家产败光了大半,还沾上许多不好的毛病。这样的女婿,就是她也看不中啊! 张华觉着有理,他备了些礼品,便去找族中老人和父亲生前同僚,请他们帮忙,他想着自己也不求像父亲一般做到大皇庄的管事,随便补上个差事也不会太难的,这样也好堵住尤家的嘴了。 谁知,结果让他很失望,竟然没人肯一口应承下他的请求,纷纷表示此事难办。张家虽然是内务府世家,找个差事也是近水楼台,占了很多便利,但如今也不比以前了。 内务府的子弟等着补差事的人很多,可谓是僧多粥少。现在在位的也不是宽仁的太上皇了,新帝信任的嫡亲弟弟忠顺亲王执掌了内务府,为了帮着皇上节省开支,在内务府里颁布了新的规矩。 如今,要在内务府里寻个差事要难得多了。内务府世家出身的子弟虽然还有些特殊的待遇,可以找到里面的人推荐,但也要经过考核,要补缺须得会算数,要懂得稼穑农事,还要能与庄户打好交道,这就要人情世故练达。 张华是什么样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能通过考核么?大家心中都摇头。 虽然这不像科举考试那么严格,还是可以做些手脚的,但他又不是自家儿子,谁会愿意帮着他弄虚作假,搭上大人情的?人走茶凉,张家老汉又没有救过他们的命,没那么大恩情要报答吧? 再说了,忠顺亲王还订了一条规矩,如果自己保荐的人做着内务府的差事,却被发现了贪污了皇家的财物,有作奸犯科之事,那举荐人就也要跟着吃挂落。就像学子参加科举考试,要请秀才做保荐人。做保荐人的秀才可以轻松赚到钱,但也要承担风险和责任。 你保荐子弟得到差事,那必定是得到人情和财物上的回报的,那承担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就是有那念旧情的人,想起这一条,也顿时缩了回去。张华眼下是没有犯法,但他吃酒赌钱的,真的让他去管皇庄,可保不准他那天输了钱,急眼之下,就打起歪主意来。赌鬼能信得过么?可不能因为抹不开面子而拖累了一家老小啊! 张华跑了一圈,见大家只是口中应付,却无人肯真切答应帮忙,心中是又气又恨。他恨人情凉薄,父亲走得太早,他无人可以依靠;也埋怨父亲生前没好生积累下丰厚的家业,让他经济窘迫,否则他躺着逍遥度日就可以,何必要低头弯腰地寻一个普通差事?...... 对尤家,张华更是愤懑难平。尤家这么为难自己,分明是嫌贫爱富,不守信义!尤家太太不守妇道,改嫁到官宦人家,女儿也摇身一变为官家小姐了,又抛头露面地赚了不少钱,可不就想着去攀高枝了么? 做梦,他就抱着这婚约不放,反正是他占理。哼,看谁耗得过谁,他晚几年成婚也没关系,一点儿不妨碍他取乐,买丫鬟也好,上青楼也罢,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儿。但那尤灵静,可就要生生拖成了老姑娘了! 现在他只能忍着这口气,等他把尤灵静娶回家后,看他如何收拾她!尤家的家私,最后终究还是会落在他手上的,哈哈! 这两种情绪交织下,张华的生活更加放纵了,他要借着酒色、赌钱来消愁,抵消这段时日从尤家和其他人身上得到的挫败啊。 身边的朋友倒是很体贴的,陪着他一起放松。张华心中也莫名地觉着自己与往日不同,要发达了嘛。虽然尤灵静还没娶到家里,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如果他们过得不宽裕了,尤家只有两个女儿,尤太太再嘴硬,还能舍得看着女儿受苦? 光吃酒、上花楼还不够排遣,张华和那班朋友又迷上了赌博。知道他攀上了好亲事,张华朋友们都跟着他蹭吃蹭喝,对他奉承巴结。张华沉溺在这种虚幻的荣光之中,留连在各处酒肆和赌坊里。 张家还是小有产业的,这些地方也知道,因此,张华手中没有现钱的时候,他们也允许张华赊欠,后来还放债给他。每回也不算特别多,一二十两的,二三十两的,日日累计着。 没有自制能力的人一旦上了赌桌,那就迷了心志的,输了便越发想赌,想翻本,想发财,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等到债主和他真正算账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银子是利滚利的,已经高达两千多两。张华顿时惊呆了! 这么多银子,他哪里能还得起?虽然张家是有些田产、店铺,加起来也值得个几千两银子,每年固定能收租,衣食是没什么问题,但现银是没那么多的,他又大手大脚,平日也积攒不了几个钱。难道要他变卖了家业?张华心中有些分寸的,知道这可万万不行,他要依仗着这些生活呢! 见他拿不出银子,那放贷的人岂肯罢休?这些都是有江湖帮派背景的,黑白通吃,当下便要逼着张华写下拿田产冲抵的字据。见张华又不肯,恼恨起来,便拳脚相加,逼问他那他想如何还债? 张华急切之下,猛地想起了尤家,连忙告诉他们,自己虽然没钱,但他有个有钱的岳家啊!尤家知道不,就是‘暗香’香水的东家,那店面就安在‘锦绣居’的里面,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尤家没有儿子,他这个未来女婿那等于大半个儿子了,不能见死不救的。如果她不肯,你们就把这事给宣扬出去。 ...... 放贷的人找到了尤家,要黄娟替张华还债,不然就要砍了张华的手脚。静静地听着他的说辞,还道这是张华的原话,黄娟冷笑了起来。 拿着这来威迫她?呵呵,别说她压根不想让张华做自己的女婿,就是现在尤灵静已经贾给他了,黄娟也不肯援手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人品的赌鬼是不能相信,不能挽救的。宁可他被人砍死了,让尤灵静守寡,也好过被渣男拖累! 黄娟是个心性倔强的人,在她二十七岁那年,那时她对情义看得还比较重。她的一位朋友说家人急病要救治,向她求援,她就把辛苦工作攒下的八万多元借出去了,救人重要嘛。谁知,这朋友竟然是谎话连篇,找借钱的人不止黄娟一人,拿到钱自己挥霍,私藏转移了。 黄娟借出的钱论数额只算中等,但这是黄娟大部分的财产了,她自己省吃俭用,一点一点地攒钱,就盼望着能买一间门二手小房子,但看着朋友流泪苦求,终是不忍心见死不救。谁知,自己的一念之仁,却落得这般回报。黄娟觉得自己受损失的不只是金钱,精神上、感情上也受到了伤害,她对人性感到了失望。 接下去就是追债,但那朋友露出了‘老赖’的面目,就是说自己没钱,拖延着不肯偿还,反正她账面上是光光的,那时这方面的法律也不够完善,你可以和她打官司,有借条为证据,官司一定能打赢的。但她没钱可以执行,那也是空的。 黄娟却咽不下这口气,她可以损失金钱,但不能被人当做傻子愚弄,她不是软柿子! 兼职化妆师,和各种人都会打交道。一位模特给她介绍了道上有名的追债公司,说追债成功率很高。黄娟知道这是灰色产业,但她也不愿白吃这个亏。思索了之后,一咬牙,便把那欠款以五折卖给了追债公司,能收回一半,那也是划算的。 后来,她听说,那讨债公司顺利地讨回了全部欠款。鬼怕恶人,那朋友可以对着好心借钱给她的人忘恩负义地耍赖、狡辩,也可以钻法律的漏洞,但她却不敢和凶狠的□□人士叫板。在他们的一番威胁下,便乖乖地还清了欠款。 思及往事,黄娟忽然心中一动。张华这事,似乎可以这样操作,化不利为有利,乘势了断了这段不该有的姻缘。 黄娟去找了‘锦绣居’的佟掌柜,‘锦绣居’生意兴隆,在京城里无人骚扰,可见佟掌柜的人脉和背景非常了得。两人这几年在生意上互相帮衬,相处得很好,也结下了一份交情的。 黄娟很干脆地把这事和盘托出,很明确地表示了自家的态度,张华人品和才干都没有可取之处,这门亲事是她前夫糊涂,她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的。她准备...... 佟掌柜也赞成黄娟的意见,女怕嫁错郎嘛,他愿意帮黄娟这个忙,这是积德的好事。 佟掌柜请来放贷的‘高大哥’说合,黄娟表示她可以如数支付张华的欠款,两千多两银子,她咬咬牙拿出来,但前提是张华必须要和尤家退婚,而且要保证张华得保守秘密,不得泄露出去,不得损坏了尤灵静和尤家的名誉。 有佟掌柜和尤家的面子在,又能收回全部银子,高大哥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 张华被几个大汉绑到高大哥的地盘,他见众人都凶神恶煞,喊打喊杀的,说若是他不还钱,便要把他卖到塞外去做奴隶,或是去南边下矿做苦工,顿时就吓倒在地上了,连声讨饶哀告,道回去就变卖家产,众人却道等不及,也信不过他了。 忽然见到黄娟进来,张华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跪上前去,求未来丈母娘救命。 275 尤老娘16 婚事解除了 黄娟看着卑微地跪在她脚下,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苦哀求她出手援救的张华,脸上冷冷的, 就连‘高大哥’一行人,也不禁露出了鄙夷之色。噫, 怨不得尤家太太死活都要退亲呢,这样烂泥一般的女婿, 谁也不想要的! “母亲, 我日后就是您的女婿, 半个儿子,不, 就是亲儿子一般的!求您帮帮我,我一定拿您当做亲生母亲孝敬的!”张华哀求道。 “不过数月,你欠下的银子可不少啊!两千七百五十四两银子, 京城里一户小康人家的产业也不过如此了,你也真是好胆色啊!” 黄娟缓缓翻检着手中的欠条, 冷笑了一声:“这里面大半是赌帐吧,呵呵,还有青楼吃花酒的欠债!就这你还想着让我给你还, 你真当我是冤大头了么?” “我会改过的,我保证!”张华一叠连声地立誓:“您老人家救我一命, 日后我会好好对待尤姑娘, 也孝敬您的!” “您老人家不是要我入赘么?”张华想起黄娟以前的要求,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丢些面子总比没命了或者缺胳膊少腿的好啊,一叠连声地道:“我答应了,答应了, 以前是我糊涂,没想明白!” “可我现在也改主意了。”黄娟摇摇头:“我不要你入赘,没那必要。你欠的银子,我也愿意替你偿还。” “多谢岳母大人!”张华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要表示一番忠心:“您的大恩大德,我......” “先别急着感谢。”黄娟微微一笑:“银子我也不用你还了,但你这样的女婿,我也是不会要的。你写退亲文书吧!” “岳母大人,我不退亲,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张华自然不肯答应,尤家是他能攀上的最好的婚事了,他哪里舍得放手? “不肯?”黄娟面色一冷,也不与张华多费口舌,立刻立起身来,对‘高大哥’等人道:“既然如此,那这银子我也就省下了。你们与张华的纠葛,再与我无关。今日打扰了,来日我请诸位吃茶。” 说完,再不看张华一眼,利落地转过头来,就要离去。 张华见黄娟如此决绝,顿时慌了手脚,大声呼喊道:“岳母,你千万不能走啊!救救我,他们是真的要打死我啊!难道你不为女儿想想,我可是把这婚事已经告诉了族里老人,如果我死了,他们就会把这门婚事传扬出去。你不怕尤姑娘落个克死未婚夫的名声么,还是要守望门寡?” “未婚夫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黄娟淡淡地道:“就是丈夫死了,天也塌不下来,华哥儿难道不知道我是带着两个女儿又改嫁的么,还高嫁到了官宦人家。华哥儿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 “难道我女儿会因为死了个不成器的未婚夫就坏了名声,笑话!说明白些,我宁愿她守寡,也能落个清净逍遥,总好过被你这样的男人拖累一生!哼,张家也不是什么豪门,竟然也敢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勾当,真是取死之道!” 黄娟真觉着张华脑子不清醒,不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薛蟠是人人都有资格做的么?就是薛蟠,最后不也是耗尽了薛家偌大家业,下场凄惨么! “华哥儿,你给我一句准话吧,这退亲文书你究竟写不写?”黄娟一脸不耐烦:“咱们也不用耗时间了,我还要去工坊里巡查呢。其实这对灵静也没有妨碍,我也不想她那么早就出阁,家里的营生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正好能把她名正言顺地留个几年。你张家即使传扬出去,尤家姑娘给素不相识的未婚夫都能守孝几年,那世人都会称赞她重情重义的。这也能威胁得了我尤家么,你也真是太一厢情愿了!” 说完,黄娟掉头就走,一步,两步,三步,她在心中默数着,她在赌张华会屈服。 张华瞪大眼睛,看着黄娟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似乎并不像是作假的,而身边的恶人见他气走了黄娟,都是满面的恼怒之色,各个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眼神像要吃人一般。 张华心惊胆战,连忙往黄娟身边追去,口中哭喊道:“岳母......尤太太,留步啊,我签,我签!” 黄娟听着张华那带着哭腔的话语,微微一笑,从容镇定地转过身来。 一会儿后,张华面色灰暗地放下笔,满心不甘地把写好的退亲文书递给黄娟。黄娟接过,轻轻吹干墨水,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张华是很听话地按照自己的口述写的,一个字都不差。 黄娟看着张华轻笑道:“华哥儿,等会儿还要麻烦你带着我们去你家里找出当初定亲的信物。两家的信物各自归还了,再去官府做个报备,这事情才算彻底了断了。” 就得细处都要考虑得周全,不留隐患,这样张华日后想反悔或者抹黑尤家的名声,也是没有凭据的了。 黄娟再警告一句:“华哥儿,今日事了之后,张家和尤家再无瓜葛,所谓定亲之说,那不过是两家老爷的玩笑之言,并未签下婚书。外人不知就里,只是以讹传讹的,是不是?若是有人再提起此节来,华哥儿知道该如何说了吧?” “华哥儿,你的欠债尤家可是真金白银地替你还了,尤家孤儿寡母的钱财也来之不易,那也是下了血本的,也算尽到了心意了。尤家,对你并无亏欠!” “是是,小子明白。”张华卑躬屈膝地道,低头掩去了眼中的不甘和愤恨。 ...... 尤灵静的婚事风波终于得到了圆满的结果。尤灵静和尤小惠兴高采烈,围着黄娟笑语盈盈。尤小惠兴致勃勃地表示这是姐姐的新生,应该好好庆祝一番,磨着黄娟盘算着要做新衣裳,打首饰,要厨房安排一桌好酒菜,今日好好庆贺..... 黄娟点点她的额头,告诉她别得意忘形了,要知道尤家这回可是大出血了,除了张华的欠债外,还给了‘高大哥’等人两百多两银子去吃杯水酒,加起来就超过了三千两银子了,尤家一年的分红收益全砸在里面了。想起来不是不心疼的,但与尤灵静的终身相比,黄娟觉着那还是很值得的。 “阿娘,谢谢!”尤灵静含着眼泪感谢道。在这个世界,能对女儿如此上心,竭尽全力地为女儿的未来而努力的父母,那是很少有的。 尤家付出的代价很大的,三千两对她们而言也绝不是一个小数。要知道中等官宦人家,女儿能有个三千两银子的嫁妆,那就不算菲薄的了。更难得的是那一片慈母之心啊,黄娟的所为,怎能不让尤氏姐妹感动? “如果这事是发生在几年之前,咱们想如此顺利解决,可是不容易!”黄娟叹息了一声,对尤氏姐妹两人分析起来。 张华之所以肯答应解除了婚约,说到底是银子起了最大的作用。如果不是黄娟能帮他还了欠债,张华也不能接受‘高大哥’的胁迫。张家好歹也是内务府世家,也是有些人脉的,并非是真正的平头百姓,而尤家,家主尤老爷却已经不在了,只有和贾家的面子情。这从势力上来说,未必就能让张华忌惮。 “所以,只有自己立起来,有了足够的力量了,才能不受旁人不公平的对待。”黄娟严肃地告诉尤氏姐妹,如果尤家没有开展‘暗香’的经营,那么,尤灵静今日怕就是另一种命运了。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阿娘不必担忧,总归咱们家如今是顺坦起来了。阿娘有好方子,有制香的本事,内有咱们姐妹和秀草辅助,外还有大姐姐的身份能依仗,旁人即使想算计我们,也会衡量一二的。”尤灵静喜滋滋地道。 尤家渐渐兴盛,她们是有切身感受的,不但衣食比以前丰裕了许多,交往中旁人对她们也是高看了几分的,她们姐妹有时亲自去给相熟的女客送精制的香水,与以往心中敬畏的官家女眷也有了些交往。这些,都让她们深觉自豪。 “依仗你大姐姐?”黄娟忽然被尤灵静这句话触动,重复说了一遍。 尤灵静不明白黄娟为何忽然神情凝重起来,回答道:“是啊,阿娘,您还记得吧,上回安平伯家赏花宴,请了大姐姐,我们姐妹也得了一张帖子。”黄娟点点头,这安平伯是尤家最早的客户,和大尤氏是相熟的。 “我们带着新制成的腊梅香水作为礼品送人,收到的人都纷纷称赞那香味纯正。我与妹妹在去更衣的路上,听到两位太太议论咱们家的香水好。一位说这‘暗香’香水在京城里越来越有名气,她们家里的女眷每回去‘锦绣居’时,都会顺便买回几瓶来,这香水价格也不便宜,尤家的营生可是赚钱呢。另一个人说尤家这么赚钱,京城里眼红的人不少,也多亏了有贾家这门姻亲。尤家大姑娘和她继母关系不错,对尤家挺关照的,别人就算有什么算计,有贾家这层关系在,也不好下手的。” “大姐姐也是和咱们合伙的,咱们的营生好,那就是她赚钱,必定是要尽心尽力。所以啊,咱们家这生意,会越来越好的。”尤灵静非常笃定地道。 “咱们就靠着你大姐姐,靠着贾家,万一靠不住了怎么办呢?”黄娟叹了口气,她立刻醒悟到了自己这几年在忙碌之下,忘记了什么。 贾家最后的结局是被抄家问罪,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啊!如果失去了贾家的庇护,尤家还有能力对付各方势力的窥觊吗? 虽然不知道这结局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但这一天的到来,也不会拖延得太久了。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尤家努力发展起来的事业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人巧取豪夺吗? 276 尤老娘17 黄娟要交上投名状 既然知道贾家这艘大船早晚就要沉了, 黄娟就要考虑给自己找出路了。她苦思了好几日,心中焦虑,心事重重的样子, 连尤氏姐妹都觉察出来了。 “阿娘,你为什么不高兴。家里的营生一直经营得挺好的,姐姐的事情也解决了,还有什么要发愁的呢?”尤小惠不解地问黄娟。 黄娟不好对尤小惠说出实情, 只笑着打岔过去:“阿娘是想着你们都大了, 婚事就要相看起来了,因此在思虑呢。” 尤小惠扭了扭头,撒娇道:“阿娘, 你要给我相看郎君, 那也得我自己中意才成啊!要像张华那样人品的,哪怕家里再富贵,我也是不肯嫁的的!” “好,阿娘不是那被富贵迷了心的, 也不会独断专行, 会仔细挑选, 你们总会相信我的眼光吧。”黄娟想起尤氏姐妹的性情, 此刻两人之中, 她反而更担心尤小惠。 尤灵静性子软和, 是这个时代仁喜欢的美貌温柔女子, 她自己并无多少好强之心, 喜欢富贵舒适的生活。她虽然经常在工坊帮忙,对配制香水有兴趣,也是因为知道这营生对家里重要,尤家能重新兴起, 全是从此而来,不能怠慢了。阿娘一人支撑太过辛苦,她们姐妹要为阿娘分忧的。 给她挑选夫君,需要考虑的是门第和人才要不错,性子要宽和些,家庭简单,能支撑门楣,给家人提供优裕的条件。只要这些能满足,尤灵静就能安天乐命,一生和丈夫过得和和美美的。她其实很难真正动心,动情,哪怕盲婚哑嫁,对她来说,那也不是个事儿,只要各方面都过得去,其实哪个男子做丈夫,她也觉着没有什么区别的。 就像原书中的尤二姐,她选中贾琏,那也是看中了贾琏荣国府继承人的身份,不久就会扶正的诱惑和贾琏给她的优裕物质条件,当然,贾琏本人形貌让她满意,也是原因之一。但如果是贾珍或是其他的贵人要迎娶呢,尤二姐权衡之后,只怕也会欣然应允的。她并没有非君不可的意思。 这与现代社会很多相亲的女孩子想法挺接近的,尤二姐是随遇而安的,最后自尽也是母亲和妹妹都死了,无亲无故,贾琏又变心了,受不了王熙凤的磋磨,才觉着生无可恋,寻了解脱。相比起来,尤三姐可比尤二姐要恋爱脑多了,死磕柳湘莲,完全想不开。 所以,黄娟便时常对她们说些在这个年代离经叛道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把自己困死在一段情感之中,心胸目光要开阔些,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天下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要是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才是愚蠢!’ ‘如果自己能立起来,哪怕一个人生活,也能过得一生富裕自在,比遇人不淑,被夫家磋磨,轻视亏待好得多了!’ ‘那些女德、女则的书,老师教了,你们自己看看也罢了,真的信了,那才是愚蠢。那些三从四德的女子,未必就能得到善果;但没有实力,却离经叛道的,下场也不会好!’—原书中的尤氏姐妹,如果活在开明些的时代,比如唐宋时期,她们或者还不至于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这个朝代虽然不是明清,但是对女性的束缚,也比前朝严格了不少。尤家又不是显赫得可以超越社会规则之上的权贵之家,尤氏姐妹可没有放纵的资格! ...... 这些话,不一定她们都能听得进,但耳濡目染的,总能起些效果吧? 黄娟一面请官媒来打听京城适合尤氏姐妹的婚配人选,慢慢挑选着,她更关注的是在贾家败亡后,尤家的营生如何才能不受影响? 尤其是一天,蒋平媳妇与她说起贾家的闲话。 蒋平媳妇带着不忿地告诉黄娟,荣国府的琏二爷看中了一家小官的养女,那小官和他儿子平日里很巴结珍大爷和蓉哥儿的,经常带着养女来讨好她们。说是养女,沾点亲带点故的,其实也是扬州廋马一般的货色,珍大爷和蓉哥儿都和她不清不白的。 那姑娘看着楚楚可怜的,琏二爷就好这样的,迷得不行,由珍大爷和蓉哥儿牵线,琏二爷偷偷地迎娶了做外室。他啊,色迷心窍,说那姑娘也是良家姑娘,让她做了正式的二房,还说琏二奶奶不能生育 ,又病情不好的,如果那姑娘生出儿子来,等琏二奶奶去世了,就给她扶正,接她进贾家。 谁知,他做得不严密,被琏二奶奶知晓了,她到咱们府里大闹了一场,搅得府里是天翻地覆,连咱们姑娘也受连累了,被她当头唾了一口,衣裳拉扯得不成样子,还被大骂了一顿,这可是当着府中下人的面啊,一点儿都不给姑娘留面子!太太,你说这和咱们姑娘有什么关系,姑娘还劝说过,瞒着琏二奶奶可是要惹大麻烦的,但那府里谁会听呢?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她不是就看着咱们尤家没有她王家的权势,才敢这么放肆么? 黄娟闻言,身体一颤,脸色暗沉,顿时敛去了笑容。她心中暗想,原来已经发展到了这里了么,贾家的好日子,不多了!她要抓紧做安排了。 愁啊,这世界里行商没有靠山是不成的。就看薛家,论背景家世,尤家远远不及,但薛家也要依靠巴结着贾家、王家,才能站稳脚跟。尤家几个女人,还有什么能耐呢? 想了几日,黄娟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可以向朝廷交投名状啊,她以前是学化学的不是么?大学时候也是认认真真学习的,自己在课业上不算特别优秀,但来自数百年后的知识,让她可以在这个时代占据了高地。 以眼下的条件,她能做出来的,工艺不太复杂,又于国于民有利的,就是——水泥! 如今黄娟手中有了本钱,可以找到需要的石灰石矿,让人打造设备,在荒僻的地方制造。虽然不免有些污染,但在这个年代,地广人稀,只要不在人烟繁盛之处,那是没有关系的,和这水泥做出来的作用相比,更加不值一提。 尤氏姐妹都觉着奇怪,阿娘最近在忙什么呢,工坊里的工作大多都丢给蒋平夫妻和她们姐妹,自己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去检视一回,还道她们都是做惯了的,自己放心。但阿娘也没有在家里憩息享受,每日里早出晚归的,还有几回在外面过了几日才回来。 难道阿娘有什么桃花了,对啊,阿娘人到中年,相貌还挺出众的,一点也不显老,神采飞扬,比起旁的太太来,又美貌又飒爽,那风范截然不同。尤氏姐妹不敢问黄娟,不过,她们也不觉着这是不应当的,阿娘那么好,有人心悦她,不是正常的么? 她们悄悄地议论着,却没意识到她们与其他姑娘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个时代,哪家的女儿会这样的表现,按照正常的规矩,黄娟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家里清净度日,为尤老爷守节吧。 几个月后,黄娟望着做出来,已经验证了功效的水泥,激动地长吁了一口气。 但这提交投名状也得拜对了庙门啊,黄娟哭恼地想着。这回,她不但不能借助贾家的人脉资源,还要隐瞒着,难啊,尤家毕竟进不了上层的贵人圈中。人家可以在你这里买些香水,但不意味着你就有资格登堂入室,和人家叙话。 黄娟又思虑了许久,决心再次向佟掌柜求助。她这‘暗香’香水经营得虽然不错,但毕竟在京城里立足的时间门还短,比不得百年老店‘锦绣居’的人脉。 见黄娟脸色郑重地向自己求助,问他能否帮助与内务府的要紧官员,或者忠顺王府的大管事之类联系上?她因缘得到一位高士传授,可以制作一个对国家和百姓有用的好东西,想要把方子献上去报效朝廷,但自己人微言轻的,又是妇道人家,怕大人们不肯理会,因此需要有人引荐。 那东西名为水泥,制作简便,可以用作修建房屋、堤坝,和铺路之用,比起现在建房子要用大量糯米掺入,可要节省了太多,坚固方面是丝毫不逊色的,可谓是物美价廉!而且,这水泥是可以大规模制作的,是开源的好营生...... 佟掌柜闻言,心中对黄娟更是高看一分。这个女子不简单啊,几年的时间门,就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她的营生在自己眼中,并不算多大的买卖,比不得他‘锦绣居’的一个零头,但‘锦绣居’那是在京城里经营了多少年了,能一样么?还有,对付张华如此决断,又给足了赔偿,进退有度。 这样的女子,值得相帮。佟掌柜道,他确实与内务府的马管事有交情,还有忠顺王府的江管家也是‘锦绣居’的老熟人,可以请他们引荐贵人。但你那水泥,是否像你说的那般有用? 黄娟微微一笑,当即请佟掌柜去现场看了。 亲眼见道水泥的作用,又知道这制作成本不高,思量着若是推广开来,这对朝廷自然是极有好处,这引荐可行。但这也是一笔极大的营生啊,黄娟如何舍得的? 佟掌柜深深望了黄娟一眼,看来尤太太有自己的打算啊,她与贾家,之间门并没有那么亲密。于是,他答应帮忙。 经过一番波折后,黄娟得到了消息,忠顺亲王亲眼见着这水泥的效用后,答应与她见一面,问她些话。 277 尤老娘18 黄娟的投名状 其实, 在决定要改弦易辙的时候,黄娟对贾家还是有些歉然的,这行为等于是抛开贾家, 自己独自登上救生艇。虽然贾珍父子不是什么好人, 但必须要说句实话,尤家还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不少好处的。没有贾家这门姻亲做虎皮,黄娟的‘暗香’生意早就被人盯上了, 还能安生地挣钱吗? 但这水泥的份量压根不足以让贾家平安,黄娟能救的只有尤家,还有大尤氏! 在去拜见忠顺亲王之前, 正好要经过大尤氏的生日,黄娟便带着尤氏姐妹过去拜寿。她为大尤氏准备了一副很精美的头面首饰和几匹江南来的‘月光锦’等上好衣料,价格不菲,尤氏姐妹也各自有礼物献上, 非常郑重。娘家这么给自己撑场面, 大尤氏面上很有光彩。 见面之后, 黄娟支开尤氏姐妹, 让她们去花园里逛逛, 她要和大尤氏单独叙话,说明白自己的打算,不然, 她下面的行动会让大尤氏心生隔阂, 觉着这是背叛之举。虽然, 她的原意确实是要把尤家与贾家分隔出来的。 黄娟先问了问前些日子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的事, 关心大姑娘可是受委屈了? 大尤氏见黄娟语气关切,不禁眼中一红,平日压抑着的苦涩涌上心头, 不禁与黄娟诉起苦来。说到激动处,还抹了抹眼泪。 她真是委屈啊,明明自己并未插手这码糟心事,却被牵累,王熙凤当着下人们的面,不给她留半点面子。可恨贾珍见着王熙凤气势汹汹地进门来,就自己溜走了,浑然不顾自己该如何应付那泼妇。王熙凤这么糟践自己,也无人为她去讨个公道,让王熙凤小小赔个不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了。难道自己是合该受气的么?她在宁国府也是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对人一向宽厚的,却被这样对待,真正觉着寒心! 黄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为大尤氏抱了一番不平,也跟着感叹了一番,之后便道,贾家对你这般无情,咱们也要谋些后路,这样万一贾家靠不住了,也不会就抓了瞎,咱们那营生还能继续好好做下去。 所以,我请人引荐,准备走走内务府的路子,如果‘暗香’香水能被宫中选中,那就等于有了铁杆庄稼,就不用为买卖前途发愁了。 ‘这个,您走了哪里的路子?’大尤氏惊讶地问黄娟,连贾家和内务府都没什么交情,贾琏还抱怨说宫里的太监时常来打秋风,他都不敢拒绝的,贾家已经被‘借’走了许多银子了。 ‘佟掌柜热心相助,帮我联络上忠顺亲王府上的大管事,由他引荐,安排我过些天去拜见亲王殿下。’黄娟见大尤氏满面的惊讶,便又说出了原因:她要把一个好方子献给朝廷,能凭借着这个做出好东西来,收益丰厚,这才换来了忠顺亲王的另眼相看,有舍才有得嘛。 正准备再进一步解释,却见尤氏姐妹从外面进来,两人脚步匆匆,脸色都有些难看,见到黄娟和大尤氏时,神情愤懑,欲言又止。没过一会儿,贾珍就跟着进来了,招呼了众人之后,笑嘻嘻地和黄娟叙话,态度殷勤,问寒嘘暖,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往尤氏姐妹身上瞟去。 见着这情形,对照着原书,黄娟心里冷冷一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这无耻的东西,竟然又打起了尤氏姐妹的主意!虽然不便撕破脸面,但黄娟的神色却变得冷淡无比,随口应付了几句话,之后便冷了场,气氛一时尴尬。 大尤氏见这情形,也觉着羞愤惭愧,默然无语。之前对黄娟的解释心中还有些不自在,既然有这样的好生意为何自己不做呢,难道不是信不过自己,要另攀高枝了么?但此刻,她觉着自己没有理由埋怨了,这样不堪的情形,继母不愿与贾家纠缠,也是情理之中的。 应付了一番,吃过酒饭后,黄娟和大尤氏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尤氏姐妹离开了。路上,尤氏姐妹气愤地告诉黄娟,她们在花园里遇到了贾珍,她们依着规矩与姐夫见礼。不料,贾珍看着她们却毫不回避,眼睛发亮,神色贪婪,不停地问长问短,语气轻浮,还有挑逗之言语。 “阿娘,他这样做,实在逾矩。说到底,那是不尊重咱们,觉着咱们依靠着他,自然就低他一头,不敢和他翻脸发作呢!”尤小惠想起那年见过的贾珍与秦可卿的不堪丑事,心中怒气迸发:“他这是依仗着自己的身份,把咱们姐妹当做烟花粉头对待,真正可恨!” “阿娘,咱们以后不来那府里了,好吗?这样,咱们的名声也不受玷染,大姐姐也能安生了,她也不愿咱们见着自己夫君这般形态的!”尤灵静将身带入,也觉着大尤氏挺凄惨的,这样不管伦理,也不给自己体面的丈夫,着实让人窒息。 黄娟展颜一笑:“好,我们以后不会再踏足这个地方了!” ...... 走进壮丽轩昂的忠顺王府,黄娟就不禁心中紧张起来,这是这个国家最高等的贵人啊,而且与贾家那样的不同,他是真正掌握实权的,! 如果在现代社会让普通人去见国家领导人,也不可能不紧张的吧?何况在这里,人们的生死荣辱,可是掌握在上位者手里的,黄娟心中怎么能不怕? 这位忠顺亲王,身份尊贵显赫,在原书中虽不曾亲自露面,却是极有分量的人物,只他王府上一位长史出面问罪,就把贾政吓得不轻,贾宝玉因此挨了最厉害的一顿打。那时贾家还是在兴盛之时呢,可见其权势赫赫。他还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和当今皇上利益一体,对贾家这些家族,是态度敌视的。那么,他会因为尤家与贾家的关系而厌弃自己,接受尤家的投诚么? 但无论心中如何忐忑,真的到了忠顺亲王面前,黄娟反而平静下来了。多年现代社会平等生活下养成的气质和行为理念,那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她在这里不能不低头,必须表现出卑谦的态度,但她也不可能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对上位者存着那种敬若神明的敬畏。 她的身体会下跪,但她的灵魂确实站着的 既然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交易,在心理上不能先就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地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忠顺亲王不中意,她达不到目的罢了。黄娟在心中给自己这样鼓气:如果忠顺亲王不愿日后庇护尤家,那她也至少能得到一笔赏赐,那也不亏。这么一想,黄娟便心平气和起来。 忠顺亲王也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黄娟。眼前的中年女子,礼仪周全,态度恭敬,但气度从容,脸上并未他贯常见到的卑微阿谀之色,有点意思啊! 黄娟献上的水泥实物他也亲眼见了,管事也禀告说,他带人试验了,这水泥确实能建房屋、修堤坝,铺路,其功效就如黄娟所说的一般,是好东西。但那方子,黄娟坚持要见到自己才肯奉上。黄娟毕竟也是官家遗孀,在京城里也有些人脉的,他不便强迫。 “尤夫人,你与本王说一说这水泥的制作情况吧。”忠顺亲王开门见山地道。 黄娟很沉着地介绍了水泥制作的大致流程,所用的原料都不是稀罕之物,还把制作水泥的花费一一列出,成本计算得清清楚楚的。忠顺亲王闻言顿时意动,如此说来,这水泥对朝廷来说,确实是好东西啊! 他还琢磨着,如果内务府设立的工坊能从工部分润一半,那皇上的内库就丰裕许多了。 “尤太太,你只是一个内宅女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东西?”忠顺亲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年头,可没有知识产权这一说,哪家自己有秘方,不是藏着掖着的,怕被别人偷学了去,哪怕是自己女儿都不肯传授的,讲究个‘传媳不传女’。 忠顺亲王知道这‘暗香’香水是尤家的营生,在京城里独树一帜,但香水那是和胭脂水粉一样的东西,黄娟是女人,在这上面琢磨出了些独门方子,那也不出奇。而且,这香水无非是女眷们闺中用品,无关国计民生的。但那水泥,就不一样了! 黄娟来之前,便想好了说法。她编了一个故事:在年少时救治了一位病重的老者,后来那人说自己是墨门后人,见她对格物之术好奇,便教了她一些,还给了她两个方子,以为酬谢。教了她一段时日后,那老者便离开云游天下去了。她那时年轻,也不知道这方子多紧要,只念着这师生情分,好生收在身边,后来,嫁人,生儿育女,琐碎事务缠身,她也就慢慢忘记了这桩事。若不是尤老爷去世后,尤家孤儿寡母境遇窘迫,她还不会想起这桩旧事。 ‘暗香’香水是她的尝试,小试牛刀后,收益丰厚,惊喜地发现这方子确实有用,她便想到了另一张方子——水泥的制作。这可比那香水重要得多了,而且有关国计民生,因此不敢藏私,当献给朝廷。 这说法其实有些离奇的,忠顺亲王微微笑着,也不是太信,但他并不想追根究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是么?只是他有些疑问,需要黄娟回答。 “尤夫人,本王看着这‘水泥’制作似乎并不太难,用途却极广,如果你自己经营,那前景必定很好。献给朝廷,那等于舍弃了下金蛋的金鸡,夫人这真是大义啊!”忠顺亲王赞叹了两声后,话语一转:“但本王想听夫人说一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家还有贾家这门姻亲,既然有这样的好处,为何不与之互惠互利?” 黄娟脸上呈现出踌躇之色,再一咬牙,对忠顺亲王言道:“不敢欺瞒王爷,尤家与贾家虽有姻亲之名,却也没有姻亲之实。尤家这样的门第,又败落了,贾家如何看得上?当初也是大姑娘看着咱们娘两实在过得不容易,才求丈夫帮衬一二的。但这求人之事,不能一再为之,终究也得靠自己才是!” “王爷,我并非大姑娘的亲生母亲,膝下两个女儿也是前头丈夫的骨血,大姑娘心善愿意帮忙,我们也不能不知分寸,一再相扰。况且,她在那府里,也不好过啊!”黄娟苦笑道:“她只是继室,尤家门第又远不及贾家,在那府里并不受尊重,也不能当家做主的,处境尴尬。” “按说,家丑不能外扬,但如今我也顾不得了。我那大女婿,宁国府的珍大爷是个不顾伦理,贪花好色的,我那两个女儿也长大了,去贾家时,他对自己的妻妹都露出窥觊之意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岂能容忍,更要防着他要以尤家要依仗贾家来要挟坑害我两个女儿!”黄娟一咬牙:“他,他连自己儿媳妇都......” 黄娟咽下了下面的话语,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忠顺亲王立刻就懂了,也是吃了一惊,呵呵,贾珍这么会玩,贾家真正是糜烂不堪! 忠顺亲王自忖他自己是喜欢听戏玩乐,养戏子男宠到满京城尽知,但他再怎么放荡不羁,也没动过儿媳、妻妹这些女眷的心思啊!嗯,这就无怪乎尤夫人要苦心积虑地要求到自己面前了,人家只有两个女儿了,岂能不珍视? “王爷,这是水泥的制作方子,我详细地撰写了下来,请王爷帮我转献给皇上,以表忠心!”黄娟从袖中套出几张纸,恭恭敬敬地呈上:“王爷可以办起工坊,工匠制作时如果有不明之处,我随时可以前去指点,绝不推辞!” “好,那么尤夫人你要求的是什么?” 黄娟弯腰施了一礼:“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单凭朝廷裁决,哪里有我求的份儿?”——把姿态放低才是最好的态度,上位者可不喜欢底下人恃功矜能,但根据黄娟打听到的情形,当今皇上奖罚还是比较分明的,尤家的情形,他也会从忠顺亲王处了解到的。 奖顺罚逆,才能收拢人心,哪怕是为了恶心贾家这样的武勋——你家的姻亲都厌恶你的所为,不愿与你合作发财,很警惕地防着你呢,当今皇上也不会让黄娟白忙一场的,而且黄娟献上的水泥方子也确实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价值。 果然只见忠顺亲王赞赏地笑了起来:“尤夫人真正赤诚大义!放心,朝廷不会亏待了忠臣良民的!” 278 尤老娘19 尤家上岸了 忠顺亲王拿走了黄娟的方子, 让人按照着上面的记叙,顺利地做出了水泥,其功效果然与管事禀告的一样, 而且制作的成本低廉,可以开建工坊大规模生产,朝廷推广开来,这收益定然会非常丰厚。 他暗想, 这尤夫人倒是个有算计的, 她自己的能力毕竟有限, 自己生产, 即使是能把那方子藏得密不透风,又能得到多少收益?而且,这水泥可与香水不同,利润太大了, 众人定会窥觊的,哪怕是姻亲贾家也不会例外。就是朝廷, 也不会坐视这有关国计民生的营生由私人捏在手中的。 现在尤太太以退为进, 着实下了一步好棋啊!既然她这么识趣, 皇上自然也会给予回报的! 几个月后, 尤家迎来了朝廷的宣旨。尤家赶紧布下了香案, 众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心跳不已,这可是皇上颁布的旨意啊,即使老爷在世时, 也是从不敢奢望有此殊荣的。 可这旨意到底是天降荣耀,还是会招来灾祸呢? 黄娟见着众人那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也是感叹不已。这就是封建社会啊, 人们的生死荣辱,只不过是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唉! 下一刻,随着宣旨官员的话语,尤家众人便放下心来,随即,个个狂喜不已。 皇上的圣旨里夸赞了黄娟一番,又道,为表彰她的无私大义,晋封她为三品诰命,赐号为‘安义夫人’,享受朝廷给予的女爵俸禄。因她献上水泥给朝廷带来的利益甚大,为弥补黄娟的经济损失,赐予她白银万两,良田两千亩和许多锦缎、首饰等物,念及尤家的宅子甚是狭窄老旧,因此又赐下了一座五进带花园的大宅子给尤家人居住;尤家的‘暗香’香水被内务府定为贡上的物品,每年由内务府拨下钱款采购;又称赞了尤氏姐妹孝顺帮扶母亲,给她们每人都赏赐下了一份嫁妆来。 这圣旨一下,尤家顿时门庭光辉起来,实现了阶层的跃升。而且,在物质上也丰盈了起来。献上了‘水泥’,但‘暗香’却成了大赢家,从内务府处每年都得到稳定的订单,而且,被定为供上的用品后,顿时名声就会大振,不但在京城里的销量会增加,还可以把业务扩展到全国更多地方。 以前,黄娟只是五品官的遗孀,又是续弦,是没有诰命在身的,人家客气称呼她是官家太太,其实也不过是名头好听些,尤氏姐妹更是身世尴尬。如今好了,皇上金口认证,黄娟真正成了身份尊贵,心怀大义的贵妇人,尤氏姐妹被皇上夸赞,那自然也是德行高尚的好姑娘。如今,她们的荣耀是来自母亲的,她们是不是尤老爷亲生的,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尤家得到的恩赏引起了很大反响,贾家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贾珍非常懊恼,他现在可是打听到了,那‘水泥’方子会带来多大的利益,这尤老娘竟然把这下蛋的金鸡献了出去!虽然,她娘母子是没能力做那么大产业的,但不是还有他吗?自己好歹也算是尤家的女婿吧,尤老娘竟然半点不想着让宁国府得到好处。 皇上还给了尤老娘那样的恩典,这让贾珍眼红不已,心中又不禁比较起来。贾家是椒房之贵,贾元春都当上了贤德妃,但贾家也只是每年得到些宫中赏赐下的彩缎、玩器等物,折合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多两金子,一千多两银子而已,其他的似乎都没有沾到什么便宜啊!比起尤老娘献上个方子就得到那么多恩赏,那真是看亏本生意! 想起家中一日不如一日的经济情况,贾珍心中非常不是个滋味,就在大尤氏面前抱怨黄娟这样是不念亲亲戚情分,把自己家对她的好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哼,别说是我了,你这个女儿,她也一点没管啊,亏你以前还给她银子,给她张罗做生意的人手呢! 大尤氏却是淡定得紧,悠悠地回答道:“太太自上次我生辰之后,便再没登过门了,要不然,我和她好好叙叙话,以情理动之,未必不能让她改了主意。老爷,这真是可惜啊!” 贾珍一听,顿时所有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里,心中发虚起来。这原因还用问么,那天他对尤氏姐妹轻浮挑逗,黄娟必定当时就看出来了,离去之时的脸色可不好看,尤氏姐妹回去后也定会哭诉告状,把他说得很不堪的。 如果知道黄娟还有这等本事和造化,他怎么也要装个正经样子啊,天下哪里还没有女人呢,谁叫他一时放纵的,后悔啊! 贾珍尴尬地转开了话题,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话,便悻悻地起身,去妾室佩凤的房中安歇去了。 大尤氏对着贾珍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现在她对贾珍可是完全不报希望的了,她现在也有了底气。前几日,黄娟便让蒋平家的传话给她,两人相约在碧云寺里见了一面。 黄娟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尤氏,她判定朝廷是会对尤家有回报的,尤家的营生必定会越来越好。但无论这‘暗香’怎么发展,她与大尤氏的约定也是不会变的,她一定信守承诺,在她心中,大尤氏和尤灵静和尤小惠姐妹并无二致。 黄娟这一番表态,让大尤氏觉着心中温暖,一颗心也踏实下来了。尤家兴盛,黄娟对她亲近,那都是她求之但不得的好事。夫家靠不住的女人,当然要对娘家更加看重! 贾珍对黄娟心中不满,但黄娟和尤家是今非昔比了,所以他非但不敢与黄娟争执,还对尤家殷勤了许多,准备了丰厚的贺礼送到了尤家,还要请尤家母女去宁国府做客,设宴为她们庆祝这天大的喜事...... 黄娟巴不得与贾珍摘得越清越好,哪里还肯凑上前去,于是以要忙着扩大‘暗香’的生产来报效朝廷,实在无法抽身的理由婉言谢绝。至于贾珍听后高不高兴,黄娟才不在乎呢! 自此之后,且不说尤家的产业如何发展壮大,尤家姐妹的婚事也顺坦了许多。 官媒们给黄娟挑选的人选范围明显比以前宽广了,之前一般呈给黄娟看的只能是一些中等官宦人家的庶子,或者是不成器的嫡子之类,要不然就是寒门出身的秀才,目的是想要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来供自己读书科举,能让黄娟满意的甚少。 ‘负心都是读书人’这句话虽然是偏颇了些,但对怀着这明确目的的男人,黄娟根本不想理会。谁知道他科举能不能成不成功?家底寒微,如果那人一辈子考不中举人,难道要让尤灵静供着他一辈子么?即使尤灵静不计较这些,那穷秀才只怕还会因为要靠着妻子嫁妆养家而心态失衡,生活中恶意压制妻子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呢! 凤凰男不能嫁,这是古代,夫为妻纲,说出去更加是无人能置嘴的,姑娘可不得把白白受委屈! 这样的人,如果他金榜题名,就一定会感念妻子和岳家的恩德么,富贵易妻,榜下择婿,那些男人都能说出义正严辞的理由来的。 庶子,则意味着不但他自己在大家族中得不到公平的待遇,他也无力去维护自己的妻子。这年头,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足以让你的日子过得煎熬压抑,有苦难言了。 大家族中,主母们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媳妇还会体谅爱惜些,爱屋及乌,也不会太磋磨自己的亲儿媳妇。身为嫡子的丈夫还可以劝说母亲,维护妻子几分的,但庶子,呵呵,哪里有这情分和面子,自身都难保了。 黄娟可不愿意温柔的尤灵静受这番委屈的,何必去赌这概率呢?因此,庶子果断地被她直接摒弃在候选名单外了。 不成器的,吃喝嫖赌的纨绔,那更加不能考虑了。 这样挑拣下来,真的没几个符合条件了,但你在选择别人的时候,人家也在挑选你啊!尤家也一样不能让很多条件优越的人家中意。所以,难啊! 但现在,随着尤家得到恩赏,特别是皇上还特别表彰了尤氏姐妹孝义,她们的身价立刻就水涨船高,尤灵静择婿的余地可就大大增加了。 现在黄娟可以精挑细选了,最后,她看中了一位徐小郎君。 徐小郎君祖籍在北方,二十出头,已经中了秀才,眼下正在京城书院里读书。父亲在东南做官,官职中等,母族是当地豪商,母亲把家业发展得很好,家境颇为富裕。他是家中第三个儿子,家里人想着他也不能继承家业,似乎在读书上天分还不错,便把他送到京城的一家大书院读书,万一能在科举上成功呢,那不是有了更好出路么? 黄娟了解过了,这徐秀才的父母挺通透的,东南地方也开明,可没有‘父母在,不分家’的习俗,已经先给了儿子们分了不少产业,徐秀才现在在京城里住着的三进小院子就是其中之一。 徐老爷在儿子中了秀才后,觉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而科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应该先成家,再立业,京城的姑娘层次更高些,便拜托在京城的亲眷帮着给徐秀才相看,只要姑娘人才好,儿子中意最要紧,家世差不离就可以了,哪怕家境平常些也无妨。徐秀才不是长子,家里对他妻子的要求与长子媳妇可不一样。 徐秀才其人也挺不错的,性情开朗随和,对读书的态度是努力争取,但也没那么执念。或许受母族影响,他并不看轻经商之事,对此还颇有兴致,他母亲也把家里的产业管得红红火火的嘛。他佩服黄娟自己做出‘暗香’这番营生,还商量着能否牵线搭桥,把这生意做到东南去。 暗地打听了徐秀才的为人处事后,黄娟心中觉着这人挺适合尤灵静,天高皇帝远,不受家族和公婆的拘束,两人可以简单地生活,日子逍遥自在的才好。 在中间人的安排下,尤灵静与徐秀才‘偶遇’了一回,徐秀才对美貌娇柔的尤灵静是一见倾心,尤灵静也不反感形貌端正的徐秀才,彼此都有意了。 徐秀才和那牵线的表婶都写信回去,把这桩喜事告诉了徐家父母,尤家和尤灵静的情况也说得很清楚。信中对尤灵静很是赞赏,为尤家和黄娟也说了许多好话。 徐老爷接到信后,和妻子商议了一回,觉得这门亲事可结。尤家得到皇家的表彰,这名声和前景都有了保障了。徐秀才不论入不入仕,这对他来说都是有助力的。而且,徐秀才对尤灵静显见是非常中意的,何不成全了他,夫妻和睦才能安乐幸福。 这门亲事就初订下来了,徐家从东南送来了名贵的聘礼,双方签订了婚书。但这婚事双方都要隆重办理,这婚礼的流程可都要走个两三年的。 黄娟不急,正好趁这时间给尤灵静准备嫁妆,又要教她管家立身之道,以后她作为当家主母,是要自己支撑起一个家庭来的。还有,她觉着女孩子未出阁前的那段青春岁月,才是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里。 尤灵静的婚事总算有了着落了,黄娟就又想起了尤小惠来,她要比对尤灵静的婚事更加着紧些。尤灵静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但尤小惠却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执着。 正当黄娟在为尤小惠劳神的时候,尤灵静悄悄告诉她一个消息。 闻言,黄娟愣了半晌,怎么,在她的插手下,尤家都改变了这么多,但尤小惠竟然还是依循着原书的命运轨迹,她还是看中了柳湘莲! 279 尤老娘20 怒怼柳湘莲 据尤灵静说, 那日尤家的一位远方亲戚老太太过寿辰,下了帖子请了尤家母女前去,黄娟忙碌着抽不开身, 便安排了丫鬟、婆子跟随着尤氏姐妹两人前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亲戚,那人家中也简单。 那寿辰办得还颇隆重, 特地请了人来串戏,其中一出戏就是柳湘莲出场,他扮相极好, 身形利落,唱腔也动听,非常出众。等卸下了妆, 那更是个冷峻俊美的郎君, 尤小惠无意中见到了他真容, 这一见便有些动了心。 柳湘莲并非是戏子, 他也是出身世家, 乃柳国公府的旁支子弟, 自小父母双亡,家境便败落了,如今家中亲戚只有一位嫁了人的姑母,几个老家人照顾着。虽然父母也留下了些产业,但柳湘莲手中散漫, 因此也所剩不多了。 尤小惠虽然动心,但她心中清明,知道尤家今非昔比,柳湘莲这样的情形,可不算上进有为的, 黄娟只怕不会中意,也不敢开口与黄娟提及,心中百般纠结呢。但如果黄娟要给她说亲,尤小惠却是不会应承的,她如今心有所属了,容不下旁人。 唉,黄娟听了不禁感叹了一声,命运的轨迹啊!柳湘莲依旧是梦中情郎,但尤家和尤小惠却改变巨大,如果他们郎有情妾有意,那该不该成全他们呢? 柳湘莲在原书中的形象是读书不成,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这样的男人,自由不羁,再加上俊朗不凡的形貌气质,平心而论,对女子是很有吸引力的,有句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但这样的男人,即使在现代社会,也未必是良配,何况是在衡量标准更加现实狭隘的古代?在旁人看来,柳湘莲妥妥是一个浪子啊,不过是长得好的浪子! 在这个世界,只要柳湘莲改过出息了,他以前的所为,不会有人介意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以流传为一则佳话。但如果换成□□呢,那尤三姐的下场就是个榜样,前路渺茫,让人绝望! 在宽容这一点上,柳湘莲还比不上贾琏呢!贾琏能包容了尤二姐的过去,同样眠花宿柳的柳湘莲却嫌弃尤三姐不清白。虽然黄娟并不同情尤三姐,但觉得柳湘莲这样双标也很可恶,也正如一句谚语所说的那样:丈八的烛台,只照见旁人,照不见自己! 但这感情之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如今的尤小惠,持身清白,门第和家世还要胜过了柳湘莲,未必不会有个好结果。如果两人有此缘分,黄娟也不想棒打鸳鸯,因为柳湘莲也不算坏人,人品比起贾珍之流来,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就在黄娟心中在烦恼着该如何处理,要不要先与尤小惠挑明这桩事?如果尤小惠自己来相求,那自己要不要成全两人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折。 一日,有一位官家太太请了尤氏姐妹去赴宴,过了半日,尤小惠满面寒霜地回到家中,神色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眼中还噙着泪水,尤灵静紧紧跟在她的身边,小声地劝说着。黄娟见状,诧异不已,连忙叫来她们,究问详情。 尤灵静支支吾吾地不敢和黄娟目光对视,黄娟挑眉望向尤小惠,示意要她说明白。尤小惠一咬牙,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今天宴席开始之前,尤氏姐妹在主人家花园里游逛,一路说些悄悄话,不小心便走得远了些,都出了内花园,。两人发现后,就赶忙准备赶回去。这时,便见前面两位少年郎君缓缓走来,姐妹两人未免尴尬,赶忙闪到路边的假山后,准备避开。 等这两人走近,姐妹俩发现这两人都是她们认识的人,一个是荣国府的贾宝玉,另一人则是......柳湘莲! 尤小惠见到那是自己爱恋的郎君,脸色绯红,缩了缩身体,不敢出声。 贾宝玉停下来赏景,笑着和柳湘莲说话,他们都是这家的二公子邀请来喝酒的,柳湘莲还被求着请票一出戏。两人闲聊着,贾宝玉便提到了家里亲戚的事情。 贾家有王家、史家、薛家这样显赫的老亲,也有像邢家等穷亲戚。薛姨妈为自己的堂侄薛蝌向邢岫烟求了亲,两家初定下来了。贾宝玉感叹这邢岫烟是个布裙荆钗,高洁清灵的内秀女子,与薛蝌甚是相配,也是薛姨妈仁善,成全了一对璧人,如果许配给薛蟠,那就糟蹋了这样的好女子! 贾宝玉又道,其实,薛姨妈很想给薛蟠寻一门好亲事,她看中了珍大嫂娘家的妹妹,托琏二嫂子去探珍大嫂子的口风,珍大嫂子不肯揽这闲事,只推说自己和她们没有血脉关系,不好开口的,薛姨妈知道她推脱,也无可奈何。尤氏姐妹他都见过的,着实生得极好,花容月貌。尤家现在又兴旺起来,尤老娘自然要给女儿寻摸个好人家,哪里看得上薛蟠? 贾宝玉看了一眼柳湘莲,和他开起了玩笑:‘柳兄,你不是一直想寻个绝色女子为妻么?我看珍大嫂子这两个娘家妹妹就是极契合这一条的!她们姐妹两人,姐姐听说已经初定了婚事,妹妹还待字闺中呢,不如我和珍大嫂子说说,撮合了这门婚事罢。尤家如今兴盛了,她们姐妹可是香饽饽呢,小弟可是够记挂着柳大哥吧! 尤小惠听到此处,心中怦怦乱跳,羞怯中带着几分惊喜。 但下一刻,却是一瓢冷水从头浇下,让她心寒。 只听见柳湘莲冷声道:“这门亲事可做不得,宝玉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贾宝玉见柳湘莲神色不对,也觉惊讶:“柳兄,你为何如此不愿,那尤家姐妹人才很出众的,比起我家里的的姐妹那也是毫不逊色啊!” “宁国府,除了门口两个石头狮子外,只怕连猫儿狗儿都是不干净的!”柳湘莲此话一出,贾宝玉面红耳赤,却也没有出言反驳,贾珍父子的淫靡荒唐,他心中也是明白的,自然没脸为他们辩解。 尤氏姐妹也立刻羞愤变色,柳湘莲说得不假。她们虽然觉得自己时无端被牵连了名声,但这层亲戚关系也是切实存在的,大尤氏也对她们不薄,那就不能抱怨什么了,既然得到了好处,那不好的地方也要接受不是么? 但尤小惠心中还是不甘的,她思索着如何才让柳湘莲了解到尤家和贾家那是不一样的,尤家可是清白人家! “我听说尤家与宁国府走动不多,尤家姑娘更是很少去呢,去了也只在珍大嫂子面前,柳兄这可是多虑了。”贾宝玉怜香惜玉,倒是不忍见尤氏姐妹被这样看待,开口为之辩解,也是给宁国府挽尊。 “尤家难道就好了么?”柳湘莲闻言却嗤笑了一声:“尤家太太得到了朝廷的封赏,但我听冯紫英说,他家的管事和内务府的人熟悉。听说原先尤家没起来的时候,尤家大姑娘与在内务府世代供奉的张家就订了婚约。后来,张家老爷太太都去了,张家哥儿年少还不能撑起家业,家里就此落魄下来了。尤家发达后,就看不上张家哥儿了,尤家太太仗着贾家的势力和手中的钱财,买通了京城里的□□恶人,逼着张家哥儿写下了退亲书。这样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行径,可见尤家的德行如何了!” “尤家太太,在前夫去后,就琵琶别抱,带着两个女儿改嫁了,还让女儿改姓,摇身一变,就当起了官太太和官家小姐来。她们母女,只怕早就把前夫、父亲都忘记了!烈士贞妇,才让人敬仰!这家的女子都虚荣无情,哪里是能明媒正娶,宜家宜室的?” “尤家的‘暗香’在京城里有了名气,那虽是正经生意,但尤家母女,为了这营生,抛头露面的,不顾忌男女大防,浑然没有大家小姐的样子!”柳湘莲嫌弃地道,他眼中理想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娇养在内宅里,知书达理,庭院深深,贤淑优雅的窈窕淑女。 ...... “一派胡言,堂堂男儿,竟然效长舌妇所为,实在可笑!”随着一声清脆的叱责声,贾宝玉和柳湘莲眼前一花,只见一位明艳的少女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怒色,瞪着她们喝问,还有一位娇美女子紧紧跟在后面。 背后议论人被苦主抓了包,贾宝玉尴尬不已,小声地告诉柳湘莲这两人的身份。柳湘莲也觉着有些心虚,刚才自己那样说话好像是有些刻薄了。 尤小惠看着英俊的柳湘莲,心中却沉了下去,失望不已。她忽然发现,柳湘莲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她迷恋上的其实只是一个幻相,那英俊的外表,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深深地吸引了她,然后,她再加上了自己的想象,柳湘莲就这么成了她心中最好的儿郎! 在尤小惠有限的认识中,柳湘莲那是胜过了一切的男儿,贾珍之流就不别说了,那是天壤之别!和他相比,自己未来的姐夫徐秀才的形貌气质顿时也显得普通了很多。连贾家的被人夸赞不已的贵公子贾宝玉,尤小惠都觉得太过阴柔,脂粉气浓重,哪里能及得上柳湘莲的男儿气概? 谁知,那些光彩,那些不凡,其实都是自己强加在他身上的。褪去了光环的柳湘莲,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尤小惠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她挑起眉毛,冷冷地看着这两个男人。 “柳公子觉着我母亲改嫁了,就是伤风败俗,不是好女人了?可是汉朝武帝的母亲王太后,前朝刘娥刘皇后,可都是再嫁的女子,不都是母仪天下,万人敬仰的?柳公子也看不上她们,觉着这些女子不配做皇后、太后,葬在皇陵中,您不如写几篇文章大骂她们一顿可好?” “你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怎么却听信小厮下人的言语,无端坏人名声?张家那门婚事,是我亲生父亲给姐姐定下的娃娃亲,但那原是看着张家老爷口碑不错,家中人口简单,想着那张华受父母亲教诲,日后品格也不会差,图的是姐姐嫁到张家不会受委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张家老爷、太太先后去世,张华无人管束,眠花宿柳,赌钱玩乐,全不成器,把家中家业败了大半。他着紧要娶我姐姐,也是为了贪我姐姐的嫁妆,还妄图窥觊我尤家的家业,半点没有诚心!” “我母亲可没有背信弃义,她说两人年纪还小,只要张华去谋个差事,或者肯到书院专心读书,看到他上进之意,再谈论婚事。这要求难道不该么,哪家男人不要撑门顶户,养家糊口?” “可张华全没努力去做,欺负尤家没有子嗣,一心想着仗着这婚事吞没我尤家的财产。他吃喝嫖赌,欠下了赌债、花帐将近三千两银子,被人追债,怕被打死,竟然让债主来找我母亲要钱还债。我母亲对这样的东西是再不报希望了,看在与张家以前的交情上,答应帮他还债,救他一命,条件就是张华必须写下退亲书,两家再无瓜葛!” “我母亲说,哪怕让我姐姐一辈子不嫁,也不能为了名声让这样的混账东西耽误终身!张华见我母亲刚毅,胁迫不成,为了保命,只得答应了下来。这何来背信弃义,嫌贫爱富一说?咱们尤家做营生是赚了些钱,但也不是大富之家,三千两银子,也是咬牙掏了家底的。如果我母亲心狠一点,那不如坐视张华被人追债打死算了,人死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 “可恨就有这样无耻无义,不知感恩的东西,眼见着自己的打算不成了,就捏造真相,败坏女儿家的名声,母亲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了他的性命,合该让他被人打死的!”尤小惠恨声道。 看着柳湘莲,尤小惠又讥讽一笑:\可笑这天下的糊涂人也多,只听着不着调小人的几句胡言乱语,也不去想想那是什么样的人散布的,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跟着骂起来了。这样为虎作伥,委实可恨!” “我母亲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品行如何,那就去查看一下他亲近的朋友是怎样的。为张华这样的人抱不平,呵呵!” “柳公子对我母亲很是不屑,可我母亲立身堂堂正正,报效朝廷,给自己挣来了三品诰命,重振了尤家,还让我姐妹俩衣食无忧,精心教养。我们虽无父亲了,但母亲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来,我们有人疼爱依靠,也可以放手料理事业,比起许多父母双全的姑娘还要幸运得多!” 尤小惠越说越是气愤,柳湘莲如果只是说她和姐姐的不是,她还能在心里为他辩解是被人误导了,但他诋毁母亲,那就触到了自己的底线。和官宦人家的女眷接触多了,看到她们光鲜下面的苦涩,尤小惠深深感受到了黄娟对她们的好处,她们姐妹俩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人羡慕! “柳公子高高在上,对我们母女这样不屑,想来也是家世高贵,前程似锦,万人赞颂的人中龙凤,我们母女出身平常,只不过有点小小作为,不被柳公子看在眼中,也是常理!”——细想起来,柳湘莲的处境其实也尴尬得紧,本质上和张华都是破落子弟! 尤小惠冷笑着说出这一句话,直直地戳中了柳湘莲的心,他顿时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280 尤老娘21 贾家抄家了 “阿娘, 我看错了,也想错了!”尤小惠对着黄娟说了好些心里话。 “我看着柳湘莲的行为洒脱不羁,还以为他是个不拘泥世俗的不凡郎君呢!谁知, 他也是个偏执迂腐的人!”尤小惠撇嘴嫌弃地道:“我也打听过了, 他平日里也是读书不成,赌博吃酒,眠花宿柳的,其实这与那张华的表现没多少区别。但他又操练武艺, 会吹笛弹筝,票了一出好戏,才华是张华这样的平庸之辈是无法相比的。再加上他俊美不群, 越发显得洒脱不俗了。” “哪知, 他自己算不上正人君子, 看行为也不是循规蹈矩 ,求上进的人啊,没有严以律己,但他也不是就会宽以待人的。” “他和荣国府的贾宝玉最要好的,我听人说, 贾宝玉整日说‘女儿是极尊贵的,是无价宝珠’, 对女儿家是极好的。但听大姐姐评论说,贾宝玉的奶嬷嬷是仗着这喂奶的情分是有些倚老卖老的,摆着架子管束贾宝玉屋里的大丫鬟们, 但也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 贾宝玉就因为一杯茶要撵了她出去。可见,贾宝玉生性凉薄,他心中爱惜的女儿只是青春美丽少女, 长得再好也未必就是良配,谁又能一辈子不变老,不变丑呢,到时被他嫌弃了可怎么办?” “柳湘莲自己放纵,但他想求的妻子却要是良家淑女,名声清白无暇,恪守闺训。因为他是浪子,能与他来往的女人都不是正经的,所以心中觉得只有那样的好女子才值得尊敬!”尤小惠嗤笑了一声:“这一点上,他和那贾宝玉倒是异曲同工呢。不过呢,贾宝玉是”燕瘦环肥,只要是美貌姑娘,什么样的他都肯欣赏,柳湘莲还不及他宽容开明!” “阿娘,经此一事,昨日我一夜都没睡着,后来想通了很多事情。”尤小惠认真地道:“其实,像柳湘莲这样想法的男人很多的吧?他们自己可以放纵,但巴不得把自己的女眷拘束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女子以贞静为德,只该相夫教子,顺从丈夫,丈夫才是一家之主。像阿娘这样能和男人一样,出面操持营生,做成一番事业,是阿娘自己有本事,但一半也是阿娘如今守寡,可以当家做主的缘故。如果尤老爷还在世,阿娘未必能有这种自由的!” “我和姐姐性情大不同,我爱好自由,想自己当家做主,被人尊敬,不能忍受被人拘束,荣辱都要依靠旁人的生活。像姐姐那样的温柔贤良,我是做不来的!咱们尤家如今有了这份可以传承下去的家业,阿娘又没有儿子,那我们姐妹怎么忍心把阿娘的心血断送了!我想把‘暗香’的生意一直做下去。” “阿娘,我要立个‘女户’!”尤小惠咬咬牙,坚定地对黄娟道。 黄娟其实并不觉着很震惊,现代社会不婚单身的男女都多着呢,连她自己也是抱着这想法的。但这是古代啊,她不确定尤小惠这么说,是不是一时的冲动? “此事我并不会一口拒绝,但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立了女户要招赘,那赘婿可挑不到多好的郎君。如果决定一辈子不嫁,在东南也是有自梳女的,但呢就要做好了没人依靠,没人养老送终,生活寂寥,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天下事都是有失有得,甘蔗没有两头甜的。好在你年纪还不大,等过个几年,你思想成熟了,再做决定吧!”黄娟思忖了片刻,平静地告诉尤小惠。 这样说的时候,黄娟也暗中松了口气。无论尤小惠以后做何种选择,至少她自己慧剑斩情思,了断了与柳湘莲这段孽缘,可喜可贺! 她也想不到尤小惠竟然会那么果断地断情,这与原书中痴恋柳湘莲的情形大不相同啊。 想想也不奇怪,原书中,柳湘莲不但是尤三姐钟情之人,也是她黯淡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在她心中的份量何其重要? 而如今的尤小惠,柳湘莲只是她有亲情关爱,生活越来越美好的锦绣人生路上的一次心动,一段插曲罢了,既然发现了柳湘莲对自己和尤家的嫌弃,愤慨之下,那就是你若无心,我便休了! 尤家上下都在紧张地为尤灵静准备嫁妆,操办婚事,黄娟工坊和家里两头忙碌,对贾家也就不太关注了,但贤德妃薨逝这样的大事她还是听说了的。 这就是说,贾家,即将走到了末路! 别的人与自己无关,但大尤氏,黄娟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再次踏足宁国府,黄娟立刻就发现了很明显的变化。贾家的下人们再无往日的那种自命不凡的傲娇神气,脸上都流露出惊惶和茫然的神色,她们对着黄娟的态度却是从所未有的谀媚和殷勤。是啊,这就是人情冷暖啊,贾家的败落和尤家的兴起,由这细处,便能感悟出来了。 见到大尤氏,黄娟直接地和她剖析起了朝廷对贾家的态度。大尤氏闻言也是悚然心惊,外头的事她或许不太明白,但自家的经济日益窘迫,下人们背地里的抱怨和懈怠,她作为当家主母,岂能不知道呢?就连贾珍父子也收敛起骄横脾气,不敢肆意放纵了,常常要去外面亲故处走动探问;贤德妃这一去,更是贾家的天都要塌了,两府都是人心惶惶,悲痛心焦的。 “贾家当年与皇上可不是一路的,贤德妃去世,按例说,朝廷该加封施恩的。”黄娟故意这样问道,隐晦地提醒大尤氏道。 大尤氏也是眉头紧锁,贾家日落西山的衰败情形已经很明显了,自王子腾在巡视路上病死,贤德妃可以说是贾家唯一的依仗了。看在她的情分上,皇上对贾家总会关照几分的,但如今是人死灯灭了,贾家的未来会如何呢?而且,更让人忧心忡忡的,是宫里对贤德妃的后事料理得也很冷淡,什么恩典也没有恩赏下来。 大尤氏内心深处总不愿接受这惨淡的现实,但黄娟立刻就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梦想。 黄娟告诉她,忠于太上皇的贾家与皇上以前可没什么交情,贾元春被封贤德妃,是皇上与太上皇的妥协结果,也是他给贾家的一个机会。如果贾家安分守己,转向唯皇上马首是瞻,未尝不能求得平安。但于国无功,想要延续祖辈的富贵那就难了。但贾家却顽梗不化,还是站在太上皇这边,比如那宫妃‘省亲’之事,可不就是太上皇的意思么?别的宫妃要么借口家人不在京城,婉言谢绝,要不就把家里修缮一番敷衍过去,唯有贾家,大张旗鼓地修建了‘大观园’来迎接贤德省亲,极尽奢华,京城里无人不知。皇上心中难道不膈应么? 这大观园修起来,总要数十万两银子吧?贾家大约觉着这是给自家和贤德妃撑足了面子,但同时贾家是不是还欠着国库的银子?一心听命于太上皇,有钱修园子,却没钱还朝廷,为皇上分忧,还指望皇上能看他们顺眼? 那王子腾是九省检点,这样的高官 ,出巡地方,随从能少么,竟然会因为没有好医生和好药品,受了点风寒就一病而亡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虽然不是朝廷官员,也知道是不对劲的! 太上皇如今早已昏迷不醒了,所以,在这样情形下,贾家再无人依靠,如果再行差踏错,有作奸犯科之事,怕不能得到保全了! 黄娟长叹一口气,又提醒大尤氏:“你要早做些准备,如果那些事有牵涉到的,须得及早抹平了。我听说那府里的琏二奶奶就在外面包揽诉讼,放印子钱,你不会也做了这样的恶行吧?再有,有些财物,也要......” 大尤氏立刻明白了黄娟话里的意思,不禁脸色一白,但再仔细想了一想,贾家如今的境况确实不太妙,黄娟得到朝廷的恩典,与内务府关系走得近,她或许是真的听到了些风声。自己这个继母是很有本事,心中又有成算的,不然哪里能在父亲去后,孤儿寡母的,不但能安身立命,还把尤家带到父亲都难以达到的高处。她今天特地上门来郑重告诫自己,绝不是没有缘故的。 想到这里,大尤氏心中惊骇,她连忙与黄娟商议起来。转移财物不是易事,黄娟也不肯为之太冒险,只能把紧要的细软帮着藏一些起来,神不知鬼不觉,以后如果有事,那就是她过活的本钱。 但财帛动人心,大尤氏心中也拿不定主意。万一,万一黄娟到时不肯认账了,她是犯官的家眷,也不敢出声讨要啊,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好在黄娟办事敞亮,她主动提出了一个解决法子。大尤氏把自己最值钱的首饰和私房钱拿出来给黄娟带走,黄娟估算了价值后,便给大尤氏写下了一张借据,数额一致,在上面很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做完这一切后,黄娟把这借据交给大尤氏,并嘱咐她好好收着。 大尤氏捏着这纸借据,心中慢慢安定了下来。 这借据,她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为自己保管起来啊,这不是私藏财物,不惹人注目的,朝廷也不会察觉到的。继母肯主动表现出这般态度,说明她并不想贪图自己的财物。 那就试试吧,至不济,这些财物与其被朝廷抄没了,那还不如便宜了继母和继妹呢!真到了那田地,继母也不会对自己完全不顾的吧?大尤氏心中默念着。 大尤氏家里没什么势力,在宁国府里也是不问外事的,绝无触犯朝廷法度之举。黄娟问明白后,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凭借着自己对朝廷的恭敬态度和贡献,再加上自己早就为大尤氏报不平的那些铺垫,到时她可以在忠顺亲王面前求恳,保全下大尤氏的。大尤氏不是很要紧的人物,抄没了贾家家产后,放她一码,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计较。 这趟宁国府之行的几个月后,贾家就迎来了朝廷抄家的大队人马。大祸临头,贾家上下都是惊慌失措,哭喊震天。 大尤氏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兵荒马乱的样子,心中震撼,大厦终于要倾覆了么?毕竟是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啊,她心中酸涩伤心,眼中不禁落下泪来。 但同时大尤氏又觉得有几分庆幸安心。 也好,在贾家里消磨了半生时光,她也实在累了烦了。以后,她或许能为自己过几天简单安心的日子! 281 尤老娘22 贾家尘埃落定 贾家的成年男丁, 都被关押在狱神庙里讯问。虽然暂且还没有定罪,也没有动刑,但那狱神庙荒凉阴森的环境,简陋的生活条件, 凶狠阴沉的官差们, 足以让素日里养尊处优的众人都度日如年, 心里煎熬之极。 贾家的女眷们境遇要好上一些, 北静郡王还约束着官差不得太粗暴,女眷们还没有被太粗暴地对待, 除了在自己院子里被当场搜出放印子钱凭证的王熙凤和被发现私藏了甄家财物的王夫人外。 锦衣卫赵堂官冷笑着一声令下, 官差立刻就押走了这对姑侄去审问。贾政和贾琏见状,顿时脸都绿了,对着自己妻子是怒骂不已, 口中大呼冤枉。这真是无妄之灾,大人们明鉴, 这两个女人的所为, 他们压根不知道啊! 但抄家的人可不理会他们的辩白, 哼哼,夫妻一体, 这会子想摘清自己, 谁会相信呢! 其余的人, 虽然抄家时没找出什么罪责,那也不能继续在荣国府住着了。尚未成年的男丁,如贾兰、贾环, 被官差圈禁在贾家的家庙铁槛寺;其余的姑娘、太太们,包括贾老太君,一行人则被送到了水月庵里, 等着朝廷慢慢审查。 至于贾家的凤凰蛋贾宝玉,很不幸的,因为年纪略大了些,铁槛寺都进不去,只能去狱神庙与贾珍、贾政等人作伴去了。 因为还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发落,再加上贾老太君的国公夫人的诰命皇上还未下旨抹去,官差对女眷们倒不敢太苛刻,但也只是没有虐待欺凌而已,想如何照顾是不可能的。 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女眷不少,水月庵地方不大,屋舍也不多。这里原是尼姑们居住的,屋子里家具床铺都简素得很。但这种情形下,哪里还能讲究什么,大家也没这个心思。 主持师太的房间门比较精致些,自然是要给贾老太君住,邢夫人借着伺候婆婆的名义也一并住了进去。大尤氏和贾蓉后来续娶的妻子胡氏两人合挤在一间门狭小的屋子里,对付着睡下。 胡氏抹着眼泪,惊惶地和大尤氏说着对丈夫和公公的担心,和对她们未来命运的揣测。大尤氏安慰了胡氏一番,见她终于平静了一些,她自己心中倒是不安了起来。 大尤氏是个明白人,贾家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心中也是有数的。之前她也暗中思索,如果换了是自己,眼见着手下的奴仆,仗着自己祖上的功劳,一边享受着主子的厚恩,自己没有寸功不提,还执意和自己作对,骄横不法,那岂能容忍? 想想府上的焦大吧,那可是切切实实救过老国公爷性命的忠仆,不就是因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也不能被府上容下,最后落得个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的下场! 经过黄娟的提醒,大尤氏其实也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了,。此刻,她担心的是,贾家如今真的被抄家问罪了,黄娟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呢?毕竟,她们之间门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心易变啊! 水月庵里是一片愁云惨雾,大家都是眉头紧锁的,也没人发觉大尤氏的异样。大尤氏独自心中煎熬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她的一颗心就安定下来了。 ——黄娟带着尤氏姐妹到了水月庵。她们带来了许多吃食和衣物,都是看着不显眼,但非常实用的。 黄娟如今是皇上亲自册封的诰命夫人,在水月庵监管的婆子们不愿意开罪了贵人。黄娟也挺会做人的,态度和蔼,温言表示大尤氏是自己的继女,她是内宅妇人,绝无作奸犯科之事,是受了牵累。自己放心不下,来看望看望,给她送些吃食用品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说着,示尤氏姐妹拿出东西来给她们查看,再往领头的婆子手中塞了一只荷包,笑着道大家辛苦,这点小意思是请大家喝杯茶的。 那婆子接过荷包,悄悄掂了掂,份量不轻,心中一喜,顿时满面春风,道太太放心,朝廷律法也不会不顾人情的,咱们岂能那狠心的,隔绝母女相见? 黄娟不好完全不理会贾家众人,只得先去了贾老太君的屋子。现在她身份不同了,诸事都要考虑得细致妥当些,不给人留下话柄来。 贾老太君望着面前向她微微福了福身,气度从容的黄娟,不禁心中一酸,生出物是人非,世事变迁之感。以前的尤太太,在她和贾家众人心中,不过是大尤氏的穷亲戚罢了,面上再如何客气,但心里是觉着哪里能与她们平起平坐?可如今,贾家这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一败涂地了,尤家却在这个妇人手中风生水起! 不过,如今尤家是不能得罪的。见黄娟命尤氏姐妹把带来的东西分发给众人,贾老太君叹了口气,谢过了她的好意,心中感喟。 贾家的老亲们,像王家、薛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史家侄儿早已离开了京城,又与自家日益疏远,指望不上。就是贾家,见宁荣二府败了,宗族里也无人前来探望援手。此刻,黄娟的雪里送炭,便显得极为可贵了。大尤氏有个好娘家啊! 贾老太君心中一动,脑中涌上一个念头。她很想让黄娟在外面帮衬些贾家,但转念一想,最后终于没有说出口。 一来,尤家虽然得到了朝廷赏赐的恩典和好处,但毕竟一家子都是女人,当不得什么大用的,只得了些银钱和体面而已;二来,贾家与尤家算不得亲香,平日不烧香,临了想抱佛脚,那也是做不到的。尤家还记挂着大尤氏,那就是很良心,很厚道的了,她们还能指望更多么? 明知这希望渺茫,但贾老太君还是殷切地说了几句,恳请黄娟如果方便,还望照应些狱神庙的贾家男丁们。 “好歹看在珍儿的份上,还请尤太太费心了!”贾老太君苦笑着道。 黄娟劝慰了几句,心中却是不为所动的,她与贾家可没什么交情,贾家从来没拿尤家当做正经亲戚,她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到了大尤氏的屋子里,黄娟让尤氏姐妹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留给她们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而且分量不少,她们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特殊待遇。 胡氏心中对尤家‘外祖母’是感激不已,见她好像与大尤氏有私密话要谈,便很有眼色地带着尤氏姐妹退了出去。 “大姑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打听了,贾家的女眷,如果身上没有罪责的,朝廷也不会太为难。我在忠顺亲王面前求了情,别的人不论,你和胡氏,我肯定是能保下的!等出去了,我悄悄地把你存在我那里的私房还给你,另外,再以不忍见你们生计艰难的理由,以赠送的方式把你在‘暗香’的股子过了明路。不过,你不用亲自管事,只拿分红就好了。” “大姑娘,眼下日子不好过,你且忍耐几日!我隔些天,也会再送东西过来的。但我也有分寸,不能太多,贾家上下那么多人,我可顾不过来,也没这个心!” 黄娟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个粗布小袋子,递给大尤氏:“你拿着,里面是些散碎银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缺个什么,或者要给我传个话,你手头有钱,打点起看门的婆子来,也方便些。” “哦,对了,方才贾老太君还求我去狱神庙打点,照顾贾家男丁呢,贾珍是你丈夫,你的意思是怎么样?”黄娟征询大尤氏的意见。 大尤氏见黄娟对待她如此周全体贴,一颗心顿时落在了肚子里,长吁了一口气。 贾家纵然败了,但她却能逃出生天,那便是天大的幸事了。况且,按照黄娟对她的安排,她的日子也不会差了。能抛却了宁国府奶奶的身份,宽裕舒心地过简单清净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太,您随着自己心意好了,不用顾忌着我。”大尤氏微微一笑,神色间门并不在意。 呵呵,她与贾珍父子有什么情分,自己在贾家也是兢兢业业那么多年,温良贤惠的,又落得了什么好,他们可把自己当做妻子、母亲了吗?这么些年来,她心中可是怨愤得很。 她只要保住自己,还有一直对自己还算恭敬孝顺的胡氏,就足够了。就像贾惜春所说的那样,不让不相干的人牵累到自己,冷心冷情的活着,也挺清省的。 确认了大尤氏的心意,黄娟与她相视一笑。 和大尤氏说了好一会话,一行人告辞离去。等走出大门时,天色已晚,黄娟回望了一眼在暮色中越发显得昏暗阴森的水月庵,心中一凛,又生出几分感伤来。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她这个异世来客,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兴亡历史啊! 黄娟又打发人往水月庵里送了几回东西,有她这个诰命身份震慑着,再加上给赏赐很大方,看守的婆子们并未为难贾家女眷,大尤氏和胡氏这对婆媳更是得到了额外的照顾。大尤氏悄悄告诉胡氏不用为以后担心,黄娟已经为她们做好了安排,纵然不能像往日那般富贵,也能衣食无忧的。 胡氏与贾蓉也没什么情分,特别是大尤氏把秦可卿和贾珍之间门的丑事告诉给她了后,她对贾珍父子可是厌弃极了,一辈子如果和这样的丈夫拉扯在一起,那才是折磨。对贾珍、贾蓉的下场,胡氏一点都不忧心的。 所以,这婆媳两人的心境还算平静,面子上装个样子,在贾家女眷中不显得突兀便是。 黄娟找人打听了一下,这狱神庙可不比水月庵,因贾珍、贾赦等人都查审出了不小的罪行,因此监管得很严。黄娟托人情,送了些吃穿用品进去,也就算尽到了心了。之后,她就没再管过,没这个能力嘛。 贾家抄家时,将将的才过了夏天,天气尚有些热。不知不觉中,一晃就到了冬日了,北风凛冽,寒意彻骨。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贾家的判决下来了。 贾家的男丁们大多没有逃过朝廷的律法。贾赦、贾珍、贾蓉、贾琏,还有‘本性端正’的贾政,都被褫夺了爵位、官职,贬为庶民,再根据被审问出的罪行大小,分别被判了一千里到三千里的流放,时间门也从三五年到是十年不等,他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上路了。 贾珍和贾蓉这对父子,领的是最高的责罚:流放三千里,十年! 282 尤老娘23 安排大尤氏 贾家毕竟不像甄家这样手中掌管实权, 宫中的甄贵太妃和所生的皇子又是与当今皇上是政敌,因此没那么被记恨。也是因为当今不久前刚刚极严厉地惩办了甄家,之后也想略微宽柔一些, 以安抚众臣。贾家的女眷侥幸地没有步甄家女眷的后尘, 被发卖为奴婢或者送进教坊司卖身卖笑,只是都贬为了庶民, 从此贾家人就是普通百姓, 泯然众人了。 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对姑侄除外, 她们罪证确凿, 被朝廷按律问罪,关进了女牢里。 另外,贾家的财产,包括宁荣二座国公府邸和贾家花了巨资修建的大观园,都被朝廷收回, 那都是朝廷赏赐的。就是大观园, 那地皮不也是朝廷的么, 想和朝廷算大观园的造价,贾家有这个胆子么?因此, 贾老太君很识时务地表示把大观园献给朝廷,以赎贾家的罪。 因为此举, 而且贾代善生前对国家颇有功劳, 在军中也很有威望, 皇上还开恩,特地赏赐下了一千两银子, 给贾老太君养老过活。朝臣们都感叹皇上宽严有度,待人仁善,贾家应该对此感激涕零了。 一千两银子不少了, 京城里一户小康人家,家产也拢共不过一两千两罢了。原书中刘姥姥得到贾家馈赠的一百两多两银子,便能买下了一二十亩田地,在庄子上也算得是个小地主了,日子颇过得去。以贾老太君的年纪,到她驾鹤西去之际,也能不愁衣食了,当然要想像以前那么奢侈的生活是不成的。 但向来都是‘由奢入俭难’,何况贾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贾家人觉着这点钱是根本过不下去的! 何况,宁国府的贾珍父子,荣国府的贾赦、贾政、贾琏都在流放之列,只有贾宝玉这个不问外事的富贵闲人逃过了一劫。他们这一路上可不得吃喝住宿,打点押送的官差么,否则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呢? 贾老太君望着面前栖栖遑遑,求她做主安排的儿孙们,心中充溢着悲痛和不舍,茫然不知所措。她老辣精明,但此刻也觉得无力之极。拢共一千两银子,即使全给了流放的男丁,那也是不够的。而且余下的女眷,她们该如果生活呢?她这辈子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为这点银子为难的一天呢! 先前待罪苦熬的时候,就盼着朝廷能早日能赦免了她们,那就心满意足,不敢索求太多了。但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又要面临着生计的烦恼。贾家的人全都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靠自己挣钱过活,哪怕是打理家务也是不会的啊,之前都是丫鬟婆子成群伺候着的!贾老太君心中一阵阵的绝望。 忽然,她眼前一亮,目光转向了大尤氏。眼下,老亲之中,王家、薛家和史家都败了,唯一能指望得上的,竟然是贾家并不亲近,也看不上的尤家了! 贾老太君拉着大尤氏的手,殷殷地与她说了些恳切的话,请她去向黄娟苦求,救济安排一下贾家!你也是贾家人,怎么能袖手旁观?就是为了珍儿和蓉儿,你也要竭力而为啊! ...... 大尤氏已经和黄娟商议定了以后的安排,她很快就要带着胡氏与贾家人分开的。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就和贾家闹翻了。她倒是不在乎什么,贾家横竖已经败了,谁会管一个破落平民人家的女眷贤惠不贤惠,有没有良心孝心的?但尤家如今是今非昔比,黄娟更是皇上亲自下旨表彰的,要顾忌着名声,不能引来旁人非议的。 俗话说,‘汝瓷不碰破罐子’。当年,她肯花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帮助和自己并无多少恩义感情的继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固然是她心地良善,可怜她们,但一大半的原因也是顾虑着这一点。而贾珍也没有表示反对,面子名声重要嘛,担心她们娘母子得不到好处,会在外说闲话,败坏了贾家的名声! 如今,贾家和尤家的境况却是倒了个过儿。大尤氏无比庆幸自己当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在贾家人望眼欲穿的渴望中,黄娟亲自来了一趟水月庵,那时贾家一家人都在,包括即将踏上流放之路的男丁们。 黄娟事先就和大尤氏商议好了,尤家如今是不缺银子的,如果花些钱和贾家干脆利落地切割开来,对自己和大尤氏来说,是最有利的,免得让贾家有借口上门来纠缠。 贾家这些人,黄娟不想与之再拉扯上一点关系,以后大家就当路人最好。但她是个不愿意欠了旁人人情的人,这样她心中不会觉得自在踏实的。 无论她多厌恶贾珍等人的品性和行径,但她也要承认,尤家初到京城时是得到贾家周济的,还有‘暗香’的营生之所以能顺利开展,不被人巧取豪夺,也是依仗着她与贾家的关系。或许贾珍其实是无心为善,但旁人总要看着贾家这‘佛面’的。 “女婿、蓉哥儿,总算朝廷开恩,虽然是流放,但那地界儿听说还不是太荒蛮恶劣。你们好生注意身体,耐心熬日子,终有回到京城,与家人相见的日子的!” 黄娟随口安慰了几句,便很爽快地掏出一叠银票来:“这里是三千两银子,你且收着,备着路上打点差役,还有到了流放地花用。别嫌弃少,尤家虽蒙皇上恩典,得了许多赏赐,但也不是能立时产出的。要扩大营生,投入的也多。再有,” 黄娟的目光从贾老太君身上掠过:“朝廷的意思就是要你们反省的,若是还像往日那般奢靡,恐怕会让皇上不喜的!” 贾家众人闻言顿时心中一凛,贾老太君目光也黯淡了下来。是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朝廷可不想看着贾家过得风光享受的! “家眷你们不用担心。”黄娟把大尤氏和胡氏叫来身边,一手拉着一个,对贾珍道:“我把她们接去住着,等你们回来,也给我做个伴。日后灵静和小惠两个女儿嫁出去后,我就靠她们孝顺了。” 贾珍和贾蓉听了,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这婆媳二人生活上有了依靠,也就能安心等候了。他们对流放是惊惧之极,心中绝望,觉着自己怕是回不来,要葬身异乡了,但心中始终还是存着些幻想,不肯认命的。 至不济,即使自己当真命蹇,婆媳两人没有另嫁,总会迎回自己的灵柩,安葬祭奠的,他们不会做个孤魂野鬼的! 想到此处,两人不约而同跪下,真心实意地给黄娟叩头感谢。 黄娟嘴角抽了抽,呵呵,其实她并不想要他们的感谢啊!也好,从此之后,她就和贾家两请了!银子她已经给了,至于贾家如何处置,她可管不得了! 贾老太君对黄娟今天的言行看得很仔细,她心中明白,黄娟只肯理会贾珍和贾蓉,并未问过荣国府众人一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显见着是要与她们撇清的。但她也是无法可想,人家与你没有交情啊! 贾老太君心中暗叹了一声,不禁后悔以前未曾笼络着尤家了,可谁能想着,尤家这孤儿寡母的,还有这等造化呢? 等黄娟走后,贾老太君对贾珍开口了。 “珍哥儿,你有个好岳家啊!但这三千两银子,你不能和蓉哥儿全部留下啊。”贾老太君叹气道:“你赫伯父、政伯父、琏兄弟都被流放,家中如今只有皇上开恩赐下的一千两银子,可我们还有一家子女眷要吃住过活。他们没有银子傍身,这一路上只怕就要送掉了性命!大家都是骨肉亲人,珍哥儿你们也是不忍心的吧?” ...... 虽然贾珍、贾蓉也是满心不情愿,但他以前是贾家族长,有照顾族人的义务,那已经成为习惯,而且与贾赦、贾琏相处得还是不错的,在狱神庙也是共过甘苦的,不好意思现在就翻脸。多年来贾老太君的威严和最高的辈分,也让他们不敢太反抗。 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贾珍和贾蓉父子心疼地拿了一半银子出来,交给了贾老太君,悻悻地离开了,他们要抓紧时间和大尤氏和胡氏联络感情,交待事情呢。 他们走后,在场的都是荣国府的人了。贾老太君做主,贾赦、贾琏父子都流放两千里,他们是去一处地方,合拿了一千两银子。贾政的罪责小些,流放一千里,贾老太君给了他五百两。贾赦见这样分配还算公平,也没什么话说了。 贾老太君最疼爱的儿子是贾政,哪里舍得真让他只带着五百两银子就上路了呢?她从朝廷赏赐的一千两银子里拿出了三百两,悄悄地塞给了贾政,一再嘱咐他要好生保养身体,路上打点好官差,别吝惜银子,让自己受委屈了。你流放的时间不过三年,熬熬就过去了。 至于家中如何过活,贾老太君也有自己的盘算。 此时的贾家和原书有些不同,迎春是被孙绍祖磋磨死了,但探春还没来得及被南安太妃认作孙女送去和亲,贾家就被抄家了;还有惜春,经此磨难,越发厌倦了这红尘俗世;李纨因为清净守节,不问外事,在他娘家的帮助下,朝廷也没有为难她和贾兰母子,还发还了部分嫁妆;还有赵姨娘和贾环...... 这些人,贾老太君觉着都是可以利用的,她们都是自己的儿孙,自然要供养孝敬自己,还有,贾宝玉!到这时,贾老太君还是心心念念这宝贝孙子,认定他是有大造化的,以后贾家的希望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贾老太君拿了三百两银子,在一个偏僻胡同里买下了一出两进小院子的旧房子,带着一家人住了进去,安置下来。 等贾珍父子踏上了流放之路后,黄娟便派人来接去了大尤氏和胡氏。朝廷赏赐给尤家的大宅子已经修整好入住了,黄娟本打算让她们也住过去,那地方宽敞漂亮,有足够的院子让大尤氏挑选的。 大尤氏却婉言谢绝了,她觉着自己住着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自己是罪人之妻,必须要低调些,再像往日一样过富贵生活,那不是让朝廷碍眼么? 黄娟想了想,便让她们住进了尤家老宅。自‘暗香’营生起来了之后,尤家有了钱,黄娟便把老宅好好地修整了一番。外头没怎么动,看着也不出奇,里面却是大变样了,换了新的上好家具,细节处精致讲究,但也不招摇,一家人住得十分舒适。 隔壁的陈家升官了,嫌弃自己的屋子老旧狭小,看中了一处好房子,但苦于手头银子不够。黄娟听说后,便找上门去,出了一个很公道的价钱买下了。 陈家不很大,黄娟便把老房子拆了,平整了土地,修了一座小花园,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开辟了一座小菜园,一家人的菜蔬便不用去外面买了,省了钱,又吃得干净新鲜。又挖了一座小池塘,养了荷花、金鱼,园子里打了一口水井,色色俱全。 这花园和尤家老宅里面用一道小门连着,从外面也是看不出来的,黄娟那时还没被朝廷表彰,是一心要‘守拙’,免得被人惦记上。这样自己亲手设计布置的好地方,黄娟是再舍不得卖了的,但皇上赏赐的宅子,她们母女必须要去住的。 所以,黄娟便让大尤氏和胡氏安置在此处了。果然,她们见了便十分喜欢,好个清净雅致的所在,比起昔日那豪华壮丽的国公府,她们住着更觉着舒服安心。 “母亲,果然好心有好报!您当年善待了外祖母,是这辈子做得最明智的事!”胡氏对大尤氏感叹着道。 283 尤老娘24 大尤氏的生活 黄娟已经和尤氏姐妹搬进了皇上赏赐的新家, 尤氏姐妹念着大尤氏当初对她们母女不错,又同情她的遭遇,在大尤氏和胡氏入住后, 便一起跟着黄娟前来看望。 尤氏姐妹还给大尤氏带去了不少吃食和衣料用具,如今她们也水涨船高, 生活宽裕了, 手中自然大方起来。两人对大尤氏嘘寒问暖,安慰她不用忧心, 母亲会照应她的。 黄娟在接出大尤氏时, 就把她以前存在自己处的银子和细软首饰悄悄地还回去了。大尤氏收下来了,有了银子在手, 心中顿时就有了底气。 她看着那些名贵首饰,又不禁叹息一声。以后她和胡氏还有什么机会佩戴呢, 都已经成了平民女子了,往来的圈层自然就不同了, 再也用不上了吧?她们也不敢露出去,给自己和尤家惹麻烦啊! 黄娟看出了大尤氏的心思, 安慰她道, 朝廷无意为难她们的, 过一段时间, 等着风头过去了,她就会向外界表示,不忍见大尤氏生活艰难, 为了慰藉尤老爷在天之灵, 把‘暗香’的股子分给她一部分以维持生计。那不就能应对过去了么?等再过个几年,谁还记得这码事情?那时,贾家就已经是昔日黄花, 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饭后茶语的闲谈了! 大尤氏叹了口气,对黄娟道:“贾珍父子要流放十年,那苦日子他们未必能熬得过去。等再过几年,我思量着,不如就做主让胡氏和离改嫁了吧。她也是个命苦的,贾蓉可算不得是良,何必耽误了她的青春!我那些首饰收着,到时就给她做嫁妆吧,也不枉费了她素日对我的孝敬。” ——她都半生已过了,就像一棵古木,哪里还能开得出新生的花来?但她不希望胡氏被贾家拖累了,消耗一生! 尤小惠注视着大尤氏,遭遇这样的变故,她的精神不见萎靡,眉宇间神色反而舒展了许多,浑身透着放松。她们来时,大尤氏正和胡氏在花园里忙活呢,她们谈笑着修剪花木,采摘蔬菜,还兴致勃勃地剪了几枝花下来,找了只青色的瓷瓶插了进去。 虽然那花瓶不是以前贾家用的名贵的汝瓷、钧瓷,她们也是随意插花的,但那鲜花水灵灵的,在雅致的花瓶里肆意怒放,看上去也别有一番生气勃勃的韵致。 这花就像人一样,自在随心了,就有了灵性,花瓶名不名贵的打什么紧呢?这一幕吸引了尤小惠目光,让她生出感悟的是花,可不是那瓶子。 花不插在瓶子里,并不妨碍它的美丽动人,不,是更加生机勃勃! “大姐姐,这事你该让儿媳妇自己做主吧。”尤小惠忍不住劝说道:“初嫁都不圆满,再嫁就能好了?若是低嫁,胡氏必定不情愿,毕竟她也是过过好日子的,由奢入俭难啊。但要想高嫁,那可不容易!那样的男子若是没有缺憾之处或有不能为人所道的打算,哪里会肯找一个改嫁的平民女子为妻?你是好心,但我觉着你们如今这样生活难道不自在轻松么??” “大姐姐,你也在贾家呆了那么些年,富贵也享过不少,但你难道就过得开心么?”尤小惠摇摇头:“我看着,这些日子你气色倒比以前好了,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且不说贾珍、贾蓉这般的男人,你和胡氏是遇人不淑!”尤小惠叹气道:“贾家的女人,哪个是没受过委屈的。贾家规矩大,听说那政二太太还要站着服侍老太太吃饭呢,她也那么大年纪了,却连顿安生饭都吃不上!真不知道贾家那么多丫鬟是做什么的,何必那么磋磨媳妇?” “身做女人,本就苦啊!” 大尤氏也生出感叹:“做姑娘时无忧无虑,家人娇养,众人都宽容相待,那才是最好的时光,但那芳华也太短暂了。女人,终究要嫁人的,就看命运如何了!大妹妹找了个好人家,二妹妹你......” “我先前就和阿娘说过的,现在看着大姐姐的经历,就更下了决心。”尤小惠语气很坚定:“我要立女户!” “啊......”大尤氏听着尤小惠的话,一时咋舌不已。但她转眼望向黄娟时,见她面色不变,也没有出声呵斥尤小惠这惊人之语,大尤氏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自己这个继母,还真是不同世俗啊!想想尤家上京来的变化,大尤氏心中叹服。回味过往,大尤氏觉着尤小惠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和胡氏只是普通女子,那是仿效不来的。 黄娟还告诉大尤氏,‘暗香’的利润分配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她的分红一点也不会少的,她们婆媳两人的生活水平完全可以维持在贾家时的生活水平,不用担心。 岂止不差,大尤氏觉着可以算更好些。贾家是富贵,但她也只是享受了优裕的衣食条件,财权还是捏在贾珍手里的,自己能到手的不过是固定的月例银子和一些小钱罢了,那只是表面的光鲜!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当家做主了。 不过,大尤氏时很识时务的,她这身份最应该藏拙。她和胡氏悄悄地赎回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每日里深居简出,亲戚中也只和尤家来往。出门时往往也打扮得很朴素,雇辆马车,带些园子里现摘的新鲜菜蔬去看望母亲、妹妹。她还和黄娟说了,婆媳两人日常做些针线、绣品在‘锦绣居’售卖,既打发了时间,也是做给旁人看的,表示她们也是自食其力,过得不容易。 大尤氏这么做,是担心贾家的对头见她们过得舒服了,心中不忿来找麻烦,更主要的是防备着荣国府那一家子人。 荣国府一家人的情形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送走了流放的男丁,住进了新买下的旧房子,贾老太君手头的银子只剩下四百两了,又要添置些家具、炊具等物,零零散散地又花了几十两银子,好在当初被软禁在水月庵时,她们都带了些衣服、被褥,此刻省下了置办的银子。但这么些人,每日里要吃饭,花费,银子还是像细沙一样地从手里漏出去了。 贾老太君心中焦虑得紧,这样坐吃山空,贾家又能维持多久?她让家里人节省过日子,女眷们自己动手料理家务,不花钱雇人了。众人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每日里累得腰酸背痛的,私下里抱怨不已。 过了些日子,贾老太君盘算了一番后,只得又厚着脸皮来‘看望’大尤氏婆媳。 大尤氏和胡氏对此早就有了准备,想好了应对的言辞。 贾老太君一进尤家老宅,就眼前一亮。她是见惯了富贵的,尤家再如何修整,也比国公府和大观园差得远了。但她在逼仄老旧的环境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乍一见那精致雅静的情景,对她还是冲击力不小的。 婆子们直接把贾老太君引到了隔壁的小花园里,大尤氏和胡氏正汲了井水在浇菜呢。见贾老太君,两人连忙放下水瓢,整整衣服来拜见。 两人身上的衣服是细棉布的,颜色素淡,穿着很舒服,但断没有绫罗绸缎华贵。贾老太君目光一顿,再环视四周,这花园一大半做了菜园子,蔬菜长势旺盛,还栽了几棵果树,园子边角处见缝插针地种着各色花木,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好个所在,比兰儿她娘以前住的‘稻香村’还宽敞,看着就舒服得紧。”贾老太君开口称赞道。 “老太太,那可不敢比啊,但我母亲当初修整这宅子确实是用了心的。她是个实在人,这园子做成菜园,自己家菜蔬不用花钱,还能拿去市场上卖,还有那些果树也是,每年光是那果子、花儿,也有不少进项。她可怜我们婆媳没有生计,无处落脚,便把这老宅子借给我们住。让我们好生打理,这园子的出产也不要,让我们拿着过日子。我和媳妇每日再辛苦些多做针线,送到‘锦绣居’去,看在母亲面上,工钱给的也公道。这样,我们好歹也能不为衣食发愁了!”大尤氏回答道。 大尤氏这样说,就是要堵贾老太君的嘴,让她别打歪主意。这房子虽好,但那是黄娟的产业,是‘借’给她们住的,她们可没有处分的权力。她们的生活也是靠自己和黄娟的周济援助呢。 至于贾老太君信不信这话,大尤氏也管不得了。她都如此说了,贾老太君难道还要逼着她去娘家要钱养活荣国府那些人么? 就算她开口,自己也绝不会答应的,贾老太君如今可不是贾家那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了,谁能管得了谁啊!各人须得寻各人的出路了! 贾老太君踌躇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大尤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也没法要求更多。人家自己的日子也不宽裕不是么,也是寄人篱下,依赖着娘家继母的善心和自己的劳动过活呢。何况,人家已经给了贾家三千两银子,这水月庵的看守都是人证,你再仗着身份索求,可就要被人骂做贪心不足了! 罢了,尤家眼下她可不能得罪,大尤氏,贾老太君看着她,黯然叹了口气,以前贾家人对她也没那么尊重亲热,她对贾家的情分也不会很深,不肯甘苦与共的。 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啊!贾老太君轻轻放下茶碗,觉得今天的茶水也有些苦涩。 礼貌恭敬地送贾老太君出门,大尤氏轻轻拂了拂衣裳,笑着对胡氏道:“还是这细棉布的好,做事情穿着不累赘,也......” 她笑出声来:“也堵住了旁人要银子的嘴!” 284 尤老娘25 贾家女眷的命运 又过了大半年, 一日,大尤氏来看望黄娟,与她说些闲话, 顺便诉苦,让黄娟给出个主意。 从大尤氏的嘴里,黄娟才知道了贾家发生的事情。 贾老太君手上余下的银子不多了, 虽然她也想努力节省,但一家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哪里过得来苦日子?她们觉着自己已经勤俭得不能再勤俭了,以前家里的三等丫鬟、婆子都比她们现在要受用, 实在是委屈得紧。 但其实, 她们的生活水平还是比普通百姓要高不少的,于是这银子,就很迅速地少了下去。 贾老太君愁啊, 愁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她自己倒不怕, 横竖这个年纪也没几年活的了,一辈子享尽了富贵荣华, 也值了。但儿孙们可怎么办呢,尤其是宝玉, 怎么能受穷受苦, 她不得要为他好好生安排么? 贾老太君先是盯上了李纨, 她作为节妇被发还了部分嫁妆, 不似其他人两袖清风的。 于是,贾老太君便在众人面前哭穷叫苦,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种艰难时期,一家人要同舟共济,有钱出钱, 有力出力,不能藏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敲打李纨来着,如今手里还有些钱的除了贾老太君,那只有她了。 邢夫人是明着支持贾老太君的,紧跟着附和。其他人没有出声,但此举对她们也是有好处的,隐隐地站在贾老太君一边。 李纨素来是个贤惠的模样,没有明着抗声,但也是装聋作哑,只当听不明白。她心中冷笑着想,家事艰难,可众人也没真正俭省啊。尤其是贾宝玉,衣食还是她们中最好的,老太太吃小灶都拉着这个宝贝孙子呢!可他凭着什么呢? 论名分,兰儿这个嫡长孙可比他尊贵;论人才,哼,以前贾家人都说贾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可这大造化在哪里?别人家的儿郎,这个年纪,遇到家里这样的巨变,再不上进的都要支棱起来,给家里的女眷们谋衣食,撑起一片天来。可贾宝玉整日里还是浑浑噩噩的,烂泥糊不上墙,长得再好,也只是个金玉其外的东西! 李家是清贵书香门第,却也没多少钱,李纨的嫁妆也不算丰厚,何况发还的只是一部分呢。那不多的银子,是要留着来傍身,用来给兰哥儿读书花销的,李纨如何舍得拿出来填了贾家这无底坑? 她是不在乎和贾家闹开来,只是兰哥儿日后要想从科举出头,必得有个好名声的,李纨默默地做了打算。 不久后,李纨接到了李家的下人从金陵送来的一封书信,是李纨的哥哥写的。信上说,李家老太太自贾家抄家后,整日地为女儿和外孙担心,一病不起,眼见着怕是时日无多了,现在是吊着口气,要见李纨和兰哥儿最后一面呢! 李纨看后泣不成声,跪求贾老太君,要去金陵看老母亲最后一眼,了却母亲的心愿。 贾老太君心中是疑惑且不情愿的,但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人家母女生离死别的,如何能阻挡这份孝心?李家大哥还给李纨把船只行程都安排好了,一路上有人照应,着实挑剔不出理由来。 李纨要带着兰哥儿一起动身去金陵城,贾兰是李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当然也要送外祖母最后一程的。贾老太君您那么疼爱敏姑妈和林妹妹,那也一定能感同身受,理解的吧? 就这样,李纨带着兰哥儿收拾了些衣服用品,便匆匆登上了往金陵去的航船。贾老太君看着他们的被褥和大部分衣物都留在屋子里没有带走,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谁知,过了一两个月,李纨和贾兰也没有从金陵回转。后来,她寄来一封信,信上说李母见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和外孙子,心中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竟然好了起来,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但她舍不得女儿,执意要留下她们母子承欢膝下。自己不忍年老的母亲伤心,更担心母亲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病重,只能暂且不回京城了。 而且,父亲原为金陵国子监祭酒,门生朋友不少,能把贾兰送到最好的书院去求学。她想着,有父亲指导和关照,贾兰又肯刻苦读书,以后若是能从科举上有所成就,那才是对贾家最好的孝敬! 贾老太君又气又恨,好个李纨,往日的贤惠温良都是假装的,艰难时候就各自飞了,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贾家的人,还摆了自己一道! 可李纨母子此时远在千里之外了,她实在是鞭长莫及啊!而且,贾家如今这样败落,能拿李家如何呢? 还有,贾老太君还有一个不能明言的心思:这些日子她静下心来想通了,贾宝玉真的对科举、读书什么的没有兴趣,贾家要想再兴起,能指望的只有贾兰了,可不能闹出来坏了他的前程。这孩子虽然冷心冷情的和他母亲一样,但他终究也是贾家人,无论是情感上,还是论礼法,他都不会也不能弃家族不顾的! 贾家对他们母子虽没那么看重关怀,但物质上也是没亏待了他们的,不是么? 所以,贾老太君忍住了这口气,没有去找李纨母子的麻烦,她把目光转向了家里的姑娘们。 探春才貌双全,气度不凡,而且很能干,贾家未败时,贾老太君心心念念地努力撮合探春攀上有实权的人家,但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不能如愿。她也曾想过让探春去做侧室,但最后还是没付诸现实。不是心疼孙女儿,只是因为做妾算不上正经亲戚,对贾家的好处很有限。 现在,官宦人家对贾家是避之不及,想做贵人妾也不可得了!贾老太君权衡了许久, 给贾探春定下了一门婚事。 男方是一位外地来的富商,生意做得很大,妻子是他未起家时娶的,眼界本事都不太行,那富商发达了后便觉着当家主母上不了台面,很是遗憾。所幸妻子很及时地病逝了,那富商给她风光大葬,心中觉着也对得起她了。 妻子死后,家里有儿女要教养,又没有人打理内宅家业,在外应酬,妾室是当不了这重任的,那富商便琢磨着要娶个美貌能干,见过世面的妻子,他找到官媒帮助寻找,表示只要人才好,自己不惜重聘,也不挑剔嫁妆,女方家世也没那么讲究的。 媒婆收了他的丰厚赏钱,便很积极地帮着他找寻,她想到了贾老太君的托付,顿时眼前一亮,眼下不正有个最好的人选么? 那富商在媒婆的安排下相看了,他对年轻美貌,爽利能干的贾探春很满意,国公府家的姑娘啊,放在从前,那可是他仰望的存在,再如何也够不上的! 虽然贾家已经败落,那富商犹豫之后觉得也能接受了,甘蔗没有两头甜么,听说那姑娘很有学问,很有本事,还管过家,日后必会成为自己贤内助的,也不能太贪心不足不是么? 贾老太君心中是看不上商人身份的,又嫌弃那富商都年近四十了,又是续弦,但那富商肯给下八千两银子的重聘,这让贾老太君非常动心,但也在犹豫。 那富商见状,又满口答应自己掏银子帮贾探春准备嫁妆。这等于说,那八千两银子贾家都可以留下了,贾老太君就此下了决心。 探春默默接受了贾家‘卖’了她的事实。贾老太君是祖母,能决定她的婚事,她反抗不了。她也不是完全抗拒这门婚事的,她很清醒,贾家都这样了,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趁着自己还韶华美貌,贾家在京城里名声还没消耗殆尽的时候给自己寻个出路,以后就越发艰难了。商人地位没有官宦人家高,但好在那富商家大业大,还答应让自己进门就管家。 探春的雄心没有被困窘的处境磨灭,她还是想着能自己做一番事业的。那尤家太太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女儿,都能支撑起尤家,还混得风生水起,荣华富贵的,她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呢? 那么,这富商就是自己能找到的最好阶梯了!这门婚事她不答应,难道还等着祖母以后把她送给人做姬妾么? 贾探春自己想得开了,很配合贾老太君的安排,但这看在贾惜春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今天贾家能卖了探春,那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呢?贾惜春怕了! 贾惜春因丧母,自小就到了荣国府,由贾老太君教养。等大了一些,贾珍的丑事、糟污的名声她也听说了一些,对宁国府厌恶得紧,唯恐避之不及。她也看不上大尤氏顺从贾珍,无力约束家宅,任宁国府成为藏垢纳污之地,因此对兄嫂都没有好印象。 贾惜春这样的态度,大尤氏怎么会喜欢这个小姑子,没个热脸去贴冷屁股的道理,何况贾珍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不在意的。更在抄检大观园之后,两人就撕破了脸,大尤氏也不肯再理会贾惜春了,自己又没做过什么恶事,以前对她也算挺照顾的,可完全不见她领一点情,真正让人心寒。 因此,贾家女眷得到自由后,大尤氏淡淡地问了问贾惜春的意思,贾惜春还流露出不愿和大尤氏婆媳在一处。大尤氏听后一句话都没劝,干脆利落地独自带着胡氏就搬去了尤家老宅。 既然她想和荣国府的人在一起,那她又何必勉强?自己只是她的嫂子,可不是她母亲,没有负担她人生的责任! 这也是她从黄娟那里学到的人生态度:我可以帮助你,但自助者方能天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尊重他人命数! 但如今贾惜春自己上门来了,大尤氏也不能置之不理。贾惜春态度坚定地表示要出家,这让大尤氏大吃一惊。 285 尤老娘26 惜春出家 在贾家准备发嫁探春的时候, 贾惜春很正式地提出了要出家的要求。她心中也有考量,这会子在操办探春的喜事,贾家人也不会想在这关口儿弄出麻烦来,正是最好的时机。等到探春婚事一了, 贾老太君岂能让她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自己一介弱女, 能拗得过贾家那些人? 贾老太君的身份摆在那里,惜春自小被她接走教养, 过得也是金尊玉贵的贵女生活, 无论从伦理, 还是从情分上来说, 她要给惜春安排婚事, 那是合情合理的。贾老太君也不是那乡野愚妇, 不会给她选择那一看着就不上台面的人家,给人留下话柄来, 但那必定大大违背了惜春的心意。 惜春之前早就隐藏在心中的愿望, 经过这些变故, 看透了世事炎凉, 人心冷暖后,更加坚定起来。 她要遁入空门, 摆脱这污浊红尘俗世! 但这心愿要想实现也不容易,贾老太君断然不会允许的,她如今也是贾家重要的‘资产’了嘛!她就算闹起来也没人肯支持的,哪家会同意自家的年轻小姑娘出家?如果劝说不成,那家里人立马给她张罗起婚事来,才是正理。哪怕这婚事差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大家都能体谅。 所以,惜春脑子很清醒,在心中思量了一番之后,就改变了原来准备先和贾老太君说的主意,径自借着探望嫂子和侄儿媳妇的理由,去了尤家老宅。 贾家人没有反对,惜春如果和大尤氏亲近起来,那她们也可以借此和大尤氏走动走动。大尤氏婆媳两人独自住着那么好的的大宅子,黄娟又借着救济女儿的理由,宣布把‘暗香’的股子转一些给大尤氏,所得分红用做生活之资。大尤氏婆媳两人衣食无忧,过得如此舒服,贾家上下对比着自己的窘迫,怎么会不眼红? 但自从水月庵一别,大尤氏再未登门,摆明了不想与她们多牵扯。偏生她们与大尤氏的关系论起来也没那么近。以前贾珍巴结奉承贾老太君,那是因为宁国府势弱,要依赖荣国府,现在可不一样了,明知大尤氏对她们的态度疏远冷淡,她们又能如何呢?人家也没什么可以给你拿捏的! 贾惜春见到了大尤氏,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让大尤氏吃惊不已。 大尤氏是个古代女人,受的是传统的女德教育,尤小惠要立‘女户’,她已经觉得很出格了,但想到黄娟创立下家业不易,要传承下去,自己不是亲生的,尤灵静又不是那块材料,尤小惠立志要为母亲分忧,那也是尽孝。何况她那性子,一般的男人也入不了眼的。 可出家,那就不一样了,大尤氏虽然和惜春不亲近,也不忍心看着她那样的韵华少女一辈子青灯古佛,清寒度日的。说实话,她这个嫂子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家败之际,就把小姑子视为累赘送去出家,这不被人戳脊梁骨么? 大尤氏到底是心地良善,脸皮也薄,没经过磨难艰苦,还有顾忌。 大尤氏一口拒绝了这个要求,苦口婆心地劝说惜春千万不要犯糊涂,还是寻门好亲事,以后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出家那是好人家的女孩子能做的么? 惜春却态度坚决,表示自己早立下志愿,是不会改变的。大尤氏是她的嫂子,她总要来和她说一声。而且,她冷笑着道,贾家这种情形还有什么好人家可找?就是以前的贾家,也是金玉其外,内里龌龊不堪,又是什么好去处了!她与其被家里人卖了换银钱,那还不如去寻个清净之地!嫂子不要再劝了,她不会改主意的,如果不能出家,她宁愿就此了断了,也算是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去! 她还道,林姐姐去时,大家还为她伤心,但如今看着,那是她的幸运,早早离开这样的人世间,总好过在泥潭里染上一身尘埃的好! 大尤氏听得烦恼不已,她只得把惜春先留下,准备慢慢地劝说,一边让胡氏去贾家告之这情形。 贾老太君听说此事也是惊怒交加,亲自过来教训惜春。谁知惜春却是油盐不进的,一口咬定了如果不让她出家,她宁可去寻死! 探春的大喜在即,怎么能让惜春破坏了!贾老太君心中权衡了利弊,惜春不好控制,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看来是不成的了。她性子这么乖僻,若是闹出人命来,贾家如今可不能惹上这大麻烦了。认真说起来,能给惜春做主的人,大尤氏比她更有这个资格。那只好算了,让大尤氏头疼去吧! 贾老太君叹息一声,便放弃了。她也不想和东府的人闹僵了,日后还指望大尤氏那边能守望相助呢。 大尤氏留惜春住下了,给她提供的生活条件尽量精致一些,和从前贾家兴旺时差别不太大了,还要带着她去‘锦绣居’等店铺挑选上好衣料、首饰,去各处游玩散心,用以此来唤醒惜春留恋红尘之心。这些享受,这些快乐,如果遁入空门,被清规戒律束缚着,那就再也不能得到了! 谁知,惜春却是对这些并不动容,虽然被大尤氏和胡氏带了出去,但面对那些华衣丽饰,戏酒娱乐极为冷淡,与平常姑娘的做派迥异。后来,索性再也不肯出去了,在家里换上了素色布衣,还断了荤腥,整日里在屋子里念经抄经,竟有了几分出家人的情形。 以前惜春虽然喜欢佛法,性子也孤僻,但也不像这样的啊!大尤氏见情况不对,心中也很无奈,见自己和胡氏劝说无用,整个京城里她只有黄娟母女可以求助依靠,便去了尤家,和黄娟诉苦,也想问问该如何处置。 知道原书情节的黄娟表现得非常平静,惜春出家,算不得世俗上多圆满的结局,但比起其他金钗来,也是幸运的了。求仁得仁,出家虽然生活清苦,但能求得个内心充实平静,那也未尝不能接受!经历了家族兴衰,看穿了世间繁华为虚幻的惜春,她的选择是清醒而坚定的。 最后黄娟还是去了一趟尤家老宅,她想明确惜春的心意,也好帮着她做好安排。如果能让她得个好归处,她也愿意援手一二的。古代社会里,女子生存不易,黄娟经历了,也是感同身受, 因此这些年来,她对身边的女子,只要能帮助的,就会尽量相助。她的‘暗香’营生,发展得不错,产业里制香的、售卖的,她都尽量用女子来工作。制香有了现成方子,不用花很大力气来制作,就需要细致认真,售卖只要是接待女客,这些工作都很适合女子来做。 黄娟给的工钱不错,在‘暗香’里工作的女子,无论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还是已经嫁人的媳妇们,能很正当地赚到不少工钱。工坊里有些手脚麻利,工作勤勉的女工,或是店铺里待客周到灵活的女店员,她们一个月的工钱甚至能胜过自己的丈夫和父兄们。手里有了钱,在家里的地位和话语权也随之提高了。古代社会里,底层女子能经济上自由,那是难得的 有的姑娘喜欢这种生活轻松自在,对嫁人也就兴趣不大,父母也没那么急切催促,觉着女儿年纪还不大,多干几年积攒些嫁妆也是好事;嫁了人的,婆家对待她们也比以前要尊重体贴了,人家现在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还能补贴家用,如果对她们太苛刻了,万一媳妇闹着和离,那不就是人财两空了么? 黄娟有朝廷赏赐的身份,想来‘暗香’闹事的人必须得掂量掂量,这样,无形中对那些女子也是一种保护。黄娟对自己给那些女子带来的改变感到很欣慰,她尽力了,尽管力量有限,但再微弱的烛光也比一片黑暗好。 黄娟和惜春进行了一场谈话。她告诉惜春这尼姑庵的真相。以前奉承贾家的尼姑庵,大多是不正经清修的。老尼姑做媒拉纤,做包揽诉讼的掮客,辖制着小尼姑,当做奴仆一般的使唤着,更有甚者是怂恿威逼着小尼姑做暗门子的勾当。这样的尼姑庵京城是很多的,你要是落在那样的地方,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如果这样,你还不如找个好些的人家嫁了,人间烟火,有苦也有甘!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京城有些庵堂是严守戒律,刻苦清修的,但在那里,尼姑们晨钟暮鼓,一日里除了繁重地念经和学习外,还要做许多苦累、繁琐的杂务,甚至是自己亲自下地耕种,有时还要外出化缘乞食,可不像你在贾家时焚香抄抄佛经那么清净自在,生活雅致。 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乏味的清寒日子。如果不是真的看破了红尘,醉心佛法,惜春姑娘,你确定自己能受得了么?妙玉那样的是受贾府庇护的特例,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误解了! 这话说得很直接,惜春低头思量了一回,道第一种自然是不能去的,正经的庵堂,哪怕清苦些,她也是能接受的。 黄娟摇摇头,凡事经历过才能有真切的体会。她也不再劝说,便和大尤氏商议了,把惜春送到‘白衣庵’去,捐了些香火银子,和主持师太说好了,一切都按照庵堂里尼姑的正常待遇,容留惜春在此代发清修一个月。不可拿她当做香客一般款待,其他尼姑做什么,她也要做什么。 大尤氏给了银子,主持也听说过黄娟的善行,钦佩她的仁义之心,便欣然答应下来。惜春便在‘白衣庵’里体会了一个月最真实的尼姑修行生活。 一个月期限到了,大尤氏和胡氏如期来到了白衣庵,以为这一个月的艰苦生活会让惜春改变主意。谁知,她们看见的惜春身着缁布佛衣,面容清减了些,但精神颇好,她手中拿着大扫帚正在扫地。 惜春见到大尤氏,双掌合十,向她行了个佛礼,口念佛号。大尤氏和胡氏见状双双愣在当地,听着惜春平静地表示,这一个月来,她过得很辛苦,但心中却是觉着从未有的平静安乐,她不想留恋凡尘,愿意在这里正式落发出家 。 大尤氏惊呆了,她真没想到惜春的态度会如此坚定。 黄娟听说后,感叹不已,命运的运行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啊!不过,了解了惜春在白衣庵的生活,黄娟觉着也不算坏。 有的人真的是有灵性和信仰的,不然释迦摩尼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动乱争斗下,还放弃王子的高贵身份去悟道呢,贾家再富贵还能比得上皇家? 而且,惜春读过不少书,对佛经的理解比其他的尼姑透彻,一经点拨,悟性便很高。她善书画的特长在‘白衣庵’里也得到了发挥,帮着庵里画了好几幅佛画送给来上香的贵客,颇受好评。主持静安师太对惜春很欣赏,说如果惜春愿意正式出家,就收她下为真传弟子。 这样一来,黄娟也就很理解了。有的人能满足精神上的需求,自己的价值能得到体现和尊重,比衣食上的充裕更能她觉得幸福和快乐! 在黄娟的劝说下,大尤氏终于答应了让惜春出家,她还张罗着给惜春置办了三十亩田地,帮着租出去,每年的租子送去给惜春作为私财。惜春愿意捐给庵里也好,自己留在手中花用也罢,大尤氏都不管,她已经尽到了自己的心意了! 父母都做不了儿女的主,何况她只是嫂子?在贾老太君派邢夫人来责问时,大尤氏这样回答道。 \将那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虚花误》 286 尤老娘27 十年后的尤家 尤小惠准备妥当,就要出发去码头上,等着迎接归来的母亲。 一晃将近十年就过去了,尤小惠比少女时风姿不禁减,越发美艳动人,她穿着一件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宽身上衣,下面系着一条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点点梅花,发髻上插着镏金点翠步摇,打扮得很是贵气体面,打扮举止完全是千金贵女的气派了。 “姑娘,太太要回来了,此番她可是在外面游玩了不少日子呢。”在尤小惠身边伺候了几年的丫鬟云雀给尤小惠理了理裙子,笑着道。 “是啊,阿娘说自己在京城里呆得腻味了,劳碌了半生,趁着自己还走得动,要四处去游逛游逛,女人啊,最该善待自己。”尤小惠感叹道:“阿娘说北方凉快,一过了夏天,果然就下了江南,去金陵、姑苏各处赏秋景,给我们来了信,说看了栖霞红叶,吃了阳澄湖的螃蟹,去西湖上泛舟,听南屏晚钟,赏平湖秋月,还在婺源住了好些日子。若不是过年,她都舍不得回转京城了。还说等开春了又要往湖广一带去了看看春色呢,真正会享福,但外面怕比不上家里安逸吧!” “姑娘您不用担心太太,秀草姑娘陪在身边呢,必会把太太照应得妥妥当当的!” “是啊,秀草姐姐是个细心周全的,比我体贴,何况,一路上都有人护卫,我并不用担心。”尤小惠想起黄娟的奇思妙想,不禁笑了起来。 尤家如今在京城里也算体面人家了。虽没有很大势力,但得到了朝廷庇护,也没不长眼的人来为难她们。而且尤家的产业不关乎国计民生,看着不起眼,利润却大,收入一直在稳步增长。尤家人口不多,黄娟也不喜欢摆什么排场,生活虽然讲究,但不奢靡,一家子都是女人,没有败家子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家产便慢慢丰足起来。 这个年代的山水绝对是原生态的,风景绝佳,但周游天下,想要和现代社会一样既安全,又能舒服方便,可就难了。黄娟可不想把四处逍遥散心的休闲,活生生变成‘文化苦旅’,委屈了自己,! 所以,她选择的都是风景秀美,游玩条件也很舒适的地方。为了保证安全,黄娟还去找了京城一家信誉很好的镖局,请了一队人担任护卫和安排车船食宿等事宜。 就这样,黄娟带着秀草一路上悠悠哉哉地游玩了过去,万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她自来到这个世界,殚精竭力,改变了尤氏姐妹等人的命运,如今她可以犒赏自己,过一些舒服自在的好日子了! 五年前,黄娟把秀草收为义女,让尤灵静和尤小惠和她以姐妹相称。这些年来,秀草帮着黄娟打理产业,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对黄娟忠心濡慕,黄娟也因此被感动。因见秀草立志独身不嫁,担心她一个女子以后无依无靠的,会被人欺负,便索性认下她为养女,上了尤家的户籍。 秀草从此便成了尤家人,黄娟不顾她的推辞,也分给了她一份家业,虽比不上两个正牌女儿的多,也足够秀草一生衣食无忧了。 后来,秀草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生父一家的消息,但她表现得很平静,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看待他们如同路人一般。所幸,那家人也不知道秀草的情况,没来打扰她的生活,大家就此相忘于江湖了。 哼,就算她们找来了,黄娟也是不在意的,秀草当年是被父母卖给尤家做奴婢的,一旦为奴,整个人身都属于主家的了,和原生家庭再无关系!尤家,也有足够的能力压制那些诡谲贪婪的人! 尤小惠坐着自家的马车去码头,车夫赶车挺有本事的,马车行进得很是平稳。身下的坐垫很柔软,车厢也很宽敞,放在车里的香包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在这安静舒适的环境中,尤小惠不禁想起了很多往事。 初入京城时,她和尤灵静虽小,也知道她们又一次失去了父亲,孤儿寡母的没有了依靠,心中是惶惶不安的。那时,谁能想到尤家还有今日的光景呢? 姐夫徐秀才考了两回乡试,都名落孙山,但他也没有放弃,仍坚持着读书。在第三次乡试时,终于考中了举人,扬眉吐气了。三个多月后,姐姐也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儿,从此儿女双全,两人都心满意足了。 后来,徐家通过运作,给姐夫授得了个小官,在离京城不太远的一个小城里谋了个主簿的差事。虽然八品的官职不高,但如果做事殷勤,政绩人缘好,加上家里也是有些人脉的,总能升得上去。姐姐姐夫也不贪心,能做了官就觉得不错的了,一家子平安富裕就好。只看贾家那样富贵的钟鸣鼎食人家,最后结局又是怎样的呢?看着这些,什么都能想开了! 大姐姐带着儿媳胡氏也生活得安宁随心。婆媳两人相依为命,亲如母女,相处得极是和谐。大尤氏本不忍胡氏耽误青春,想着胡氏在贾家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却受了贾家的拖累,无论贾蓉能不能回来,她都没必要枯守着那无益的婚姻了,她这个婆婆可以做主让他们和离,放她自由。 胡氏却不肯,她觉着眼下的日子就挺好的,安宁自在,衣食无忧,比她以前在贾家时都顺心,再嫁能比这还好么?那李纨也不是糊涂人,贾珠死后不也留在贾家了么,实在是那是最好的选择了。大尤氏听了也就不劝说了,婆媳两人过得也很和熙。 三姐妹中,只有自己是没有嫁人了。在尤小惠的坚持下,黄娟给她在官府里立了女户,由她继承家中产业,日后或招赘,或收养过继,总能不断了传承。其实,香火什么的,黄娟才不在意呢! 黄娟逐步让尤小惠掌管起了‘暗香’的生意。尤小惠做事爽利,脑子灵活,还有一般女子身上都没有的一股强悍厉害劲儿,把生意打理得很妥当。 也不是没有人为了尤小惠‘好’,要给她做媒,道女儿家寻个好丈夫。,日后夫贵妻荣,儿孙满堂,才是好归宿。眼下是托赖着黄娟护佑,但她总会老去,姐妹们也各有自己的家庭,谁能顾得上照应她?女子么,总得靠自己丈夫、儿孙的! 尤小惠听在耳中,只笑着敷衍过去,她其实也没那么排斥成婚啊,但这世上又有多少好男人呢?贾家那些男人不说了,平常些的,比如姐夫,做了官后,应酬时就免不得也逢场作戏了,还抬举了两个通房丫鬟。但好在他也很注意给姐姐体面尊重,没有纳姨娘。 但尤小惠有时想,如果徐家一路发达了,而尤家也不是现在的光景,那姐夫对待姐姐还会和现在一样么,会不会宠妾灭妻,色衰爱弛?这让她如鲠在喉,心中发堵。 她也对黄娟说起过这个疑惑,黄娟淡淡地笑着道:难得糊涂!你姐姐的性子,这样的生活她也并不觉得是不能接受的,夫妻两人过得也算和美,那又何必计较太多?在旁人看来,你姐姐也是有福气的! 是啊,其实尤灵静过得真不算坏了,除了早年丧父,如今丈夫有功名,对她也恩爱,儿女双全,家境富足,也很让人羡慕。可惜,这种福气,尤小惠却不想要,她觉得这样生活很拘束,很无趣,也很不公平! 三年前,朝廷大赦,贾蓉提早结束了流放生涯,他回到了京城,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贾珍的骨灰罐子。上了年纪的贾珍终于没能熬得过流放的艰苦生活,在大赦之前就病逝了。那里可没有好棺材,也没法千里迢迢地送尸体回来安葬,贾蓉只得把他就地火化了。 贾家早就衰败,贾蓉也没报什么指望,能活着回来就是老天保佑了。等回到京城,发现大尤氏得到了黄娟的帮助,家里竟然有好房子可以安居,还被馈赠了‘暗香’的股份,每年分红颇丰,大尤氏拿这钱置办了不少田地。贾蓉真正是喜出望外。余生,他能衣食无忧,安然度过了! 胡氏以前和贾蓉关系是淡淡的,对贾蓉的到来没有多少惊喜,反而觉着他扰乱了她们的平静生活,有些厌烦。好在贾蓉回来后,做派也和昔日大相庭径,对待母亲和妻子非常温和细致,每日里都宅在家里,把家里种菜、修整花木的活计都包揽了下来,与昔日的朋友们也不再来往,不知是浪子回头了,还是看破了世情? 既然如此,那好吧,大家就这么过吧,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就做个伴吧。 如今家里是大尤氏当家做主,她俨然是昔日贾老太君的地位。一来是身份使然,她是贾蓉的母亲;再有,如今家中都是靠着她过活呢! ,胡氏后来和贾蓉生了一个儿子,有子万事足,她和大尤氏共同珍重小心地养育着孩子。贾蓉这个丈夫,在她眼中,那并不重要了。 尤小惠去探望大尤氏的时候,大尤氏和她谈起来,认为有个男丁才不会断了香火,有个盼头;但说到贾家的情形,又感叹不已。 贾老太君熬了一年,去世了,之后,贾家分崩离散。贾环带着赵姨娘出去另立门户,贾宝玉却离家出走了,丝毫没有顾及着还在牢狱中的王夫人和流放的贾政。贾政流放结束返回京城,一个雪夜,贾宝玉来到他的船前与之拜别,而后随着一僧一道在雪地里飘然远去。 连一向厚道的大尤氏都骂了贾宝玉:“生了这样的儿子,真正是造孽啊,还不如无儿无女的来得清净!” 有贾宝玉比较着,连贾环都是好的了。贾政回来后,只得跟着贾环和赵姨娘过活。贾环虽然满心埋怨,还是养着父亲。只是,王夫人出狱后,在昔日看不上的庶子手下讨生活,就很尴尬了。贾环又不做官,又不考功名的,哪在乎谁拿着孝道来压制? 这样过了两年,在众人的冷淡下,王夫人就郁郁而终了。 尤小惠也不反对招赘,但却一直找不到好些的招赘人选,这世上肯当赘婿的男人能是什么材料?尤小惠觉着自己是金玉一般的人,心气高傲得很,哪里肯屈就?阿娘当年孤儿寡母,家资微薄,不也靠着自己开创下了那么大的家业来了么?有没有男人都没什么关系! 就这样蹉跎了些青春华年,尤小惠也有二十好几了,在这个年代,那是妥妥的老大年纪了,她也渐渐不去想这婚姻之事。她把精力都投在打理家业上,尤家姑娘厉害能干又多金,那是出了名的。 黄娟见尤小惠坚持不愿出嫁,意志坚定,便想着要为她打算长远。自己这诰命身份可不是世袭的,尤小惠对朝廷没有立功,日后可没有脸面和情分可以依仗啊 苦思之后,黄娟试着指点估计工匠们试验着做出了镜子来,把这做法方子献给朝廷,是以尤小惠的名义献上去的,这给朝廷带来了大笔财源,也给她带来了很多好处。 皇上亲笔留下墨宝表彰尤小惠,皇后懿旨赐下了大笔赏赐,内务府给了尤小惠一个世袭的皇商资格。尤小惠是女户,朝廷没法赏赐爵位,哪怕是个虚爵,但尤小惠得到的恩典也足够自保了。 忠顺亲王安慰尤家,也不用灰心,如果尤小惠能生下子嗣,那朝廷就赏赐那孩子一个虚爵,长大了若成器,就优先给授官。 但那孩子从何而来?尤小惠心中不忿,又觉着可惜,阿娘的一片苦心难道就要被白白浪费了?镜子制造,那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啊!:,,. 287 尤老娘28 尤小惠的决定 随着尤家身份提高,尤小惠现在交际圈子便大大扩展开来了。黄娟也逐步把家里产业交给她管理,尤小惠不可能做深闺里不问世事的小姐,还要时不时巡视一下铺子和田庄,因此上至贵妇贵女,下至大户人家的管事们,她都有所交际。 这些年来,尤小惠就觉着,她所见的女子们,无论身份贵贱,嫁人后都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倒也不是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水深火热的,遇到极恶劣的丈夫和婆母(按照黄娟的说法,那叫做‘渣,尤小惠觉着这词生动且贴切’),活得生不如死,这样运气坏的也不多。 但大多数人的生活却没有待字闺中时顺心是真的。做姑娘时没有太多的烦忧,与姐妹们其乐融融,闲情逸致,成家后便要担负起家庭责任,操心劳神,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轻松自在。但如果只是这样,那尤小惠觉着是正常的,其实她如今身上不也是承担着尤家的担子么? 一开始,黄娟做起‘暗香’生意,只是为了能多挣些钱,让尤家和自己经济上得到保障,尤家姐妹不会因为贪慕虚荣和物质享受而堕落。但现在‘暗香’做大了,那就不只是自己要赚钱那么简单了! 尤家母女,包括大尤氏一家,每年从‘暗香’都能拿到很多分红,这让她们能过上优裕的生活。尤灵静每年都有稳定的银钱进项,比起丈夫的收入都要多,这让她在婚姻生活中底气十足,夫家对她也很尊重。丈夫虽然也随大流地纳了两个通房,但两人始终没有名分,也不被允许生育子嗣,尤灵静的地位稳固得很。 大尤氏一家,更是依靠着‘暗香’的收益才得以衣食无忧。 如果只是自己一家人那也罢了,横竖这些年下来,每人都积累下了丰足的家资,也不用为衣食而担忧了。可‘暗香’如今雇佣着多少女工和女店员啊!‘暗香’给了这些女子这个时代难得的工作机会,从主家到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是女子,不会因此招来旁人的非议,而且这工作也比较轻松,对女子非常适合。可以说,‘暗香’极大地改善了她们的生活和命运! 如果‘暗香’在自己手中没有经营得好,对那些女子的影响可就太大了!她们还能找到像‘暗香’这样合适的工作么?由奢入俭难,见过了光明,黑暗会更加难以忍受! 尤小惠对母亲真是敬佩不已,她当初雇佣女子做工时,用的人不多,人们也不在意,只以为她是贪图女工便宜好用罢了,但又奇怪尤太太给她们的工钱也不比男工们少,大家认为她是个心善的。 但随着‘暗香’越做越大,除了香水,还增设了很多化妆之物的制造,工坊和店铺都扩大了很多,尤家太太还是坚持只雇佣女工,宁愿舍弃更加力大耐用的男工。 尤家太太对人解释道,她两度丧夫,拉扯着两个未成年的女儿长大,知道女子生存多么不易。将心比心,所以她愿意给女子们一条出路,用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改变命运。 这让尤家在京城里名声很好,得到了许多赞誉,人们纷纷赞颂尤家太太和小姐。也是,只看尤家慷慨献给朝廷那些利国利民的好物,就能看出她们这份义气和良善来了! 尤小惠觉着自己不算多么慈悲无私的人,但她也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份责任,从心里觉得要办好‘暗香’,为那些工作勤恳,对尤家充满了感激之情的女子们撑起一片天来。 阿娘说过这样的话,道海边退潮之后,就有很多鱼会被留在岸边干涸而死,你没有能力把所有鱼都捡起放回海里,但你的努力对你手中的那条鱼,和将要被援救的鱼,却是改变了它们的命数! 尤小惠从中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她被人需要,她能带着那些女子们赚银子,谋生计,改变命运,这种成就感真是满满的。以前,她也曾羡慕过贾家姑娘的清贵精致生活,金奴玉婢,每日里赏花写诗,过的那么风雅自在,她们姐妹可没有这好福气! 但如今你看,贾家那些红颜都早已风流云散了,自己却能立得挺直,活得意气风发,身上担着很多人的期望和命运。尤小惠满心骄傲,她才貌或许是比不得那些贵女们,但她们的生活却不如自己充实,那么有成就感! 但母亲开创下来的事业要延续下去,必须要有人继承。黄娟提出让她□□,尤小惠也不太愿意。她不是很喜欢小孩子,自忖如果是自己亲生的,她还有那个耐心和爱心,但对旁人的孩子,她怕是做不到的!但如果自己没有好生教养,那孩子能成才么,长大后能与自己亲近么?她可不愿养出一个白眼狼来,做了白工! 尤小惠为此而烦恼,直到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了柳湘莲。 这么多年未见,柳湘莲眉目还是挺俊美的,但面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神无端的就流露出些许沧桑。以前的柳湘莲,像一块华光溢彩的金币,但现在,这金币的光芒却黯淡了下来 多年前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尤小惠当初是柳湘莲一见倾心,那是她的初恋,第一次的心动。但这段情愫却没有好的结果,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尤小惠悄悄让人打听到了柳湘莲这些年来的经历。 男人不能当一辈子浪子的,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让人心折,哪怕清寒些,也能让姑娘爱慕。但年长之后,世人评判男子的标准却不是形貌外表了,那些被流传下来,被称颂的美男子,哪个不是高门出身的或是有才华的名士呢?何况,没有人能一直青春不老,随着年岁增长,容貌难以一直保持在鼎峰状态的。 女人的美貌要靠优裕生活的滋养,男人的气派魅力何尝不是这样呢? 柳湘莲冷峻高傲,但没有父母护佑,自己读书不成,不擅经营,也不肯巴结逢迎拉关系,始终没能寻到个像样的差事,父母留下的那些财产也日渐消耗得差不多了。昔日的朋友死的死了,散的散了,发达了的也与他疏远了,柳湘莲慢慢地显出了几分潦倒落拓。 往日里他串戏那是出于兴趣,是不屑于拿旁人的谢礼的。但后来囊中羞涩了,也就顾不得了。这消耗了他的骄傲意气,也让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降低了。 柳湘莲也不愿这般的,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此刻懊悔不该年少时肆意挥霍,行事轻狂,没把心思用在正经事情上。痛定思痛,柳湘莲也只有放下骄傲,请客送礼,托人给寻个武官的职位,他武艺谙熟,好歹祖上也是武勋,他的要求也不高,不会挑剔官职高低,职位好坏的。 这些年来,尤小惠其实也没有对柳湘莲念念不忘来着,再没有见面,他在自己的心中也已经淡忘,。但不知为何,这回她再次看到柳湘莲时,心中竟然猛地涌出一股强烈的执念来。 意识到这一点时,尤小惠不禁心中骇然。尤灵静曾和她说起过私密话。她道,一日自己与交好的女眷闲聊时,谈起忠平亲王宠爱侧妃,待之极厚,那侧妃非常美貌,因此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当时,那女眷酸溜溜地道,这是以色侍人,其实那侧妃也只是普通的美貌而已,可比不得徐太太您呢!若是您议婚时被王爷看到,您怕早就当上侧妃了,那是三品的诰命呢! 那女眷只是顺口这么一说,但尤灵静道,当时自己听到这话,就忽然一股怨怒和不甘之气直冲胸臆,难以抑制。 她不禁厉声回怼道,我绝不会去做劳什子的侧妃,宁可嫁个平头百姓,也不会委屈低首去做人妾室的!说完,站起来就甩手走了,让那女眷在众人面前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尤灵静一向对人温柔客气,这样不留情面,实在罕见,况且那女眷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才会口无遮拦地说笑的,但她道,那时她就是管不住自己,倏地就发作起来了! 事后,尤灵静也觉着怪异,她说当时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愤恨,还有觉着一阵难忍的酸涩悲苦,仿佛冥冥中是谁把亲身经历的感悟灌输到她脑海中一般,让她被触动了,不由自主地发作了起来。 后来,尤灵静心中不安,专门去很灵验的宝泉寺去上香参拜,捐了一笔香火银子。高僧对她说了些前世今生的话,在佛前念了大段经超度那个‘她’——前世的自己。尤灵静还虔诚求了一个平安符,请大师开光祈福,日日戴在身上。慢慢的,生活才恢复了平静。 那么,柳湘莲是不是就是前世的自己存着的执念?尤小惠心中一颤,但她不想去求神拜佛。既然是执念,那不如就了却了吧! 尤小惠并不想嫁给柳湘莲,她现在过得那么好,比嫁人强得多了,何必想不开来委屈自己? 现在的柳湘莲,也不会再让她心中悸动。但他终究还是才貌不俗,比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来,算得是人品不错的了。按照阿娘的说法,柳湘莲的‘基因’好。‘基因’这词儿很新奇,大约是阿娘杜撰的,但尤小惠大约明白那意思,就是种子呗! 如果柳湘莲父母双全,有人管教护持,他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种人生的吧?尤小惠感慨地想着,但他的‘基因’好这事实,没人能否认,当年柳湘莲比起贾宝玉、贾琏等一众贵公子都要出色,有男儿气概的。 趁着黄娟不在家,尤小惠决定了,她要借种! 自己生个孩子,来传承尤家!那人选,就是柳湘莲吧!:,,. 288 尤老娘29 尤小惠生了孩子…… 黄娟很开明,教育尤家姐妹时,只把社会上的规则和人情经验讲给她们听,是为了不让她们走歪路,保全自己,从没要求她们三从四德什么的,那岂不是上赶着给自己上枷锁,愚蠢! 黄娟自己带着女儿改嫁,起初有些古板的贵妇们也是看不惯的,嫌弃她没有为亡夫守节,抛头露面,不安于室。黄娟也知道这些人在背后非议,但她从未在意过,她只管挣钱就好。等到朝廷的封赏下来后,就再无人敢说闲话了。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若是你处处诚惶诚恐,时时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符合旁人的要求,这日子会何等无趣!坦然面对,做事无愧于心就足够了! 尤小惠骨子里本就有些不羁,被黄娟言传身教,自己又管理着尤家的产业,眼界见识自然和那些深闺中的小姐不同,更是敢作敢当。 于是,尤小惠下了决心后,便很干脆地做了个局。 柳湘莲被琪官等人邀请去一家对外经营的私家花园喝酒,酒菜丰盛,还请了歌姬等人助兴。柳湘莲久未曾被朋友这般殷勤相待过,心中舒畅,不知不觉中喝得大醉。朋友体贴地安置他在客房里歇息了一晚。 柳湘莲醉眼朦胧,酣睡在精雅房间里温软的大床上。半醒半梦之间,自己身边似乎有温暖的女体抱紧了自己,这是朋友们给安排的歌姬么?他很快迷失在这旖旎的氛围之中.... 醒来后,身边空无一人,他恍惚之下,不禁怀疑起来,昨夜发生的难道是自己一枕春梦? 有心想找朋友打听一下,却得知朋友们已经各自归家了,园子里的下人是一问三不知。柳湘莲心中疑惑,但这话却不方便诉之于口,只好收拾收拾,回家。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如果是朋友安排的,那也是他们的好意。找一个歌姬陪客,在公子哥儿来说那是风流常事,不值得一提的。没过两天,柳湘莲也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了。 让他高兴的是,几天之后,他便得到了兵部分派的一个差事,虽然是要远离京城,去的地方也偏远了些,官职不高,不过是一个千总而已,只是七品,且武官比起文臣来,品级相同的地位至少得低上两等,算不得多光鲜的。 这要放在十年前,那时柳湘莲心气何等高傲,必定是看不上的,但现在他非但不敢挑剔,还很高兴。他觉得自己醒悟得晚了,但他一身好武艺,弓马谙熟,又是武勋出身的,在军中总留着些香火情的。日后,他必会有所作为,光宗耀祖,让地下的父母也安心骄傲! 因兵部催着即刻要上任,柳湘莲立刻就打点了简单的行李,精神昂扬地上任去了。还有几个朋友来给他送行,几人在城门口惜别了一番后,柳湘莲向他们抱一抱拳,豪情满满地骑马离开了。 邻近城门处有一座酒楼,在楼上的一间雅室里,尤小惠静静地目送着柳湘莲离去,心中平静无波,默默地道:柳湘莲,咱们两清了!从此,再无瓜葛。 那一天,在精心地安排下,尤小惠与酒醉的柳湘莲春风一度。那日子是尤小惠请有经验的医生测算过的,怀孕的可能性很高,且服用了灵验无害的灵药相助。之前她也调养了身体,为的是能顺利地借种生子。 她想来想去,选中了柳湘莲,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也是为了自己当年的一点意难平。 其后,尤小惠又走了兵部一位实权郎中太太的门路,以帮人请托的名义,花了重金,给柳湘莲谋了个外放的武官职位。这职位不算特别好,但兵部郎中的权限也只能如此,再往上的尚书、侍郎,尤家也没这个能力!而且,尤小惠也怕走漏了风声呢! 这样就挺好的,柳湘莲外放出去,天高任鸟飞,可以自己凭本事打拼出一个前程。也免得,免得留在京城里惹麻烦,尤小惠可不希望柳湘莲发现其中真相! 望着柳湘莲的背影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远处再不可见,尤小惠低声一笑。这时,她觉着郁积在心中的那点不甘和执念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尤小惠一向康健皮实,因此,在她感受到自己身体有些不适,隐瞒了身份去看医生时,才被诊断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得知这结果,尤小惠很是兴奋,又有几分担心。眼见着已经到了年末,阿娘和秀草姐姐就要回京城了,阿娘能接受自己怀上这个私生孩子吗?在这个世界里,这种行径可谓是极伤风败俗,离经叛道的吧?阿娘会不会愤怒失望,怪罪、责骂自己败坏了尤家的门风? 决定做这桩事之前,尤小惠是果决无畏的,但现在,她心中犹豫又忐忑。 一行人到家后,尤小惠一咬牙,找了个机会,支走了众人,期期艾艾地向向黄娟坦白了。自己态度诚恳惶恐些,那阿娘即使生气,也不会太怪罪了吧? 黄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她瞪了尤小惠一眼,这丫头主意可大着呢!看她筹划得如此周密,谁信她会是一时意乱情迷!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养个孩子可不是养个小猫小狗,不喜欢了可以送给旁人去养!”黄娟态度严肃地问道。 在现代社会时,黄娟也曾有过一个小小梦想,那就是养条大狗,她很喜欢那毛茸茸,通人性的小动物,这样自己可以有个伴儿,便没有那么孤独了。但她那时是自顾不暇,每日里为生活奔忙,委实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花在它们身上。思虑再三,黄娟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尽量抽空去流浪犬之家去喂养那些被遗弃的毛孩子以做慰藉。 换了是养个孩子,那就更要慎重!她必须要让尤小惠想清楚这后果,别养下来后悔了,或是又转念想嫁人了,觉得那孩子就是累赘,那对孩子是多大的伤害啊! “我想得很清楚,阿娘!”尤小惠神情格外认真地道:“我天生性子好强,在家里也自在惯了,最不能受委屈,和贤良淑德是沾不上边的。而且看不得夫婿沾花惹草,不是因为嫉妒,是觉着这不公平!他如果做初一,那我也必也要做十五的!” “大户人家,有谁能容下我这样的?而且,高门贵第的也没什么好的!”尤小惠自嘲地笑了笑:“大姐姐嫁到贾家那算高嫁,旁人都说那是一桩极好的婚事,大姐姐从此锦绣荣华!只是,大姐姐面上光鲜,背地里受的辛酸委屈,咱们不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她还因此被贾家牵累了。如果没有阿娘帮衬,现在就在苦熬日子了。我想着,如今尤家日子也好过了,何必要去勉强自己拿终身去赌!” “招赘我也不想了,官媒能找的上门女婿都是不成器的,我可不愿意屈就!想到要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就厌憎得紧。男人遇到不中意的妻子,尽可以纳妾寻欢,可偏偏女子却受尽了约束,哪怕我立女户也是一样的。我也不敢肆意妄为,让尤家的名声受损,阿娘辛苦创下的基业,可不能败在我身上!”—‘暗香’做的就是女子的生意,女东家声名狼藉,客户们都会因此厌弃避嫌的! “这个孩子我想留下来!”尤小惠咬一咬牙:“我一辈子都会瞒着柳湘莲的,但愿是个儿子,那就省事多了。如果是个女儿......” 黄娟轻叹了一声,她也宁愿尤小惠这一胎是个儿子。在这个时代里,女孩子生活得太艰难了! “你姥姥家住在衡阳下面的一座小城,离京城很远,那里生活安逸,周围环山伴水,民风也淳朴。等过了年,你就和阿娘动身走吧,阿娘会安排好的。” 尤家热热闹闹地过了新年。大尤氏来拜年的时候,黄娟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她,还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大尤氏很受震撼,自己这个妹妹可真是胆大妄为啊,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但她心中却对尤小惠很生出几分佩服,敢作敢为,活得不憋屈,不像自己,回想起来,半生过得似乎都很不值! 心中惆怅了片刻,大尤氏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满口应承了下来。自己一家人能在贾家倾覆之后,过得富裕平安,那不是因为黄娟的仁义和庇护么,她心中感激,一直想着回报一二的。 年后没几日,尤家就收到了来自湖南的一封急信,是舅老爷寄来的,说太太的老母亲病倒了,看着挺严重的。老太太心心念念要见一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外孙女,他们担心这是老太太最后的心愿了,为了不让老母亲抱憾离去,因此要妹妹立刻带着外甥女儿回娘家探望! 黄娟见着这信,当即急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就哭了一场,大家连忙劝慰。黄娟抹干眼泪之后,立刻唤来了尤小惠,吩咐她去安排航船、车马、下人,收拾行李土仪等,她们娘俩要用最快的速度出发去见你外祖母。你姐姐尤灵静已经嫁人,且也不在京城,那就不用去通知她了。 紧接着,黄娟又命人去请来了大尤氏。说她和尤小惠此次回去,路途遥远,路上花费的时间不说了,还要在老太太膝下伺候,为之寻医问药。或许,还要料理丧事,一时半会之间,是回不来京城的。在她们不在京城的期间,尤家,特别是‘暗香’生意就要劳烦大尤氏看着了。不过,她安慰大尤氏,那也不用担心,家里的生意都上了正规,循例办理就可以了,不用多劳神。她把秀草留下,这几年‘暗香’都是秀草辅助着尤小惠管着的,很有经验,凡事都熟悉,必会料理得妥妥当当的!实在有决定不了的,就传信给她。 大尤氏答应了下来,第二日,便搬去了尤家。黄娟召来家中和产业里的管事,郑重把印章、账本交付给大尤氏和秀草,又认真告诫了众人一番。 又过了两天,黄娟便带着尤小惠和几位心腹下人,名正言顺地离开了京城。大尤氏和秀草与她们依依惜别,嘱咐了许多话。等到她们的客船的帆影消失在天际,了解内情的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中祈祷黄娟和尤小惠能得偿所愿,顺利归来。 几个月后,黄娟从衡阳寄来家信,说老太太见到女儿和外孙女,精神变好了些。她与老太太分离多年,不忍离开病着的母亲,便暂且留下来。尤小惠也要跟着她为老太太尽孝道。她们因此一时不得回来,嘱咐大尤氏和秀草好生打理着家业...... 黄娟和尤小惠这一去,便是一年多。等到她们回到京城时,两人都神采飞扬。身后的下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孩,是个漂亮精神的小男孩。 黄娟告诉神情惊愕的尤家上下,那孩子是她在衡阳去寺庙祈福上香时捡到的弃婴,主持大师知道尤小惠孤身未婚,又立了女户,无意婚姻,说那孩子福泽深厚,与尤家很有缘分的,劝黄娟为尤小惠收养下来,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黄娟觉得有道理,便抱回了那孩子,给他取名尤晨阳,让尤小惠收为养子,好生教养着,务必培养他成才,日后孝顺母亲,继承尤家。 几日后,黄娟便去官府给尤晨阳上了尤家的户籍,从此,尤晨阳便是尤小惠名正言顺的儿子了。至于背后有没有人会议论尤晨阳的身世,黄娟也不在乎。 哼哼,既然官府肯承认,尤家几个主子又都认可了,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尤家的地盘,她做主!:,,. 289 尤老娘30 黄娟告别红楼世界 一晃又过去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尤灵静的丈夫仕途发展得还算顺坦,从主簿升到了县令。但因为只是个举人,再往上的空间也不太大了。夫妻两人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 他们把儿子徐嘉送到京城有名的的青山书院读书,因离家远,便在书院寄读。平日里书院休沐时,徐嘉便会到尤家来住几日,看望外祖母、小姨和小表弟尤晨阳。尤灵静则每隔两三个月来一趟京城,给儿子带些吃食用品,给母亲、妹妹送些土产,自己也顺便逛逛店铺,采买些中意的衣料首饰之类,毕竟京城里的繁华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 那一日,尤灵静又到了京城,她想着要过节了,需要给自己和丈夫、儿女都置办些新衣服,便拉着尤小惠一同去‘锦绣坊’看看。 尤家的生意做到供应皇家采买后,再在‘锦绣坊’里摆几张柜台对付着就显然不合适了,于是尤家便把‘锦绣坊’旁边的店铺买了下来,但和‘锦绣坊’依旧日常互相照应着。尤小惠想着自己也有几日未去巡视店铺了,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姐妹两人到了‘锦绣坊’,便细细地挑选起来。在这期间,两人还与一位也在选衣料的太太结识了。那位太太相貌清秀,举止娴雅,对人很礼貌,尤家姐妹感觉其人可亲,便热情邀请那太太去旁边自家的铺子去喝茶歇息。 “啊,恕我眼拙了,原来两位竟然是‘暗香’的东家啊!”那太太惊讶地道。‘暗香’在女子中很有名,她远离京城也是知道的。只想不到,这大生意的东家竟然是如此年轻的姐妹花,她不禁赞叹了起来。 “太太谬赞了,其实这‘暗香’是家母创建的,因她年纪大了,无心再料理琐务,才让我接手帮衬着。她老人家各处去游山玩水,逍遥散心了。”尤小惠笑着道。 在‘暗香’的雅间里,几人便品着茶,安逸地闲聊起来。 从那太太的口中得知,她的丈夫是蜀地泸州的游击将军,因有个到兵部公干的机会,便带着她和儿子一起上京来了。因他丈夫原在京城人氏,此番回来要去族中祠堂拜祭祖宗,给父母扫墓上香。 “当年我和夫君是在外地成婚的,辗转了几地任职,一直没有机会回京城。”那太太轻叹道:“公公婆婆的坟茔我还是第一次祭拜,说来也是不孝得很!”——她的夫君是个武官,自成婚后,,虽然起初也过了些年艰苦的日子,但他夫君对她甚好,也打拼出了前程,她心中甚是满足,谈起丈夫来也是情义深重。 “你们成婚时也没去拜见么?”尤灵静纳闷道。 “没有,夫君的父母早逝,‘子欲养而亲不在’,再加上公务要紧。所以,我们成婚也只给宗族中去了一封信告知,在族谱里加了名儿。”那太太笑了笑,并不欲多说家事,于是岔开了话题。旁人的家事,尤氏姐妹也不再问,见那太太对‘暗香’里的货品很感兴趣,便细细地给她介绍起来。 “这些都是极雅致的好东西啊!”那太太啧啧称赞道:“我也得过两瓶‘暗香’的香水,是朋友从京城里带来送人的,平日里我都是省着用。这些好东西在蜀地买不到呢,什么时候您家这铺子能开到蜀地去才好!咱们那里虽然是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有不少女子肯在容颜上花银子的,女为悦己者容嘛。” 那太太在铺子里挑选了许多东西,说要带回蜀地去做礼品送人。‘暗香’的香水内务府都采买了给宫妃贵人们用,拿出去很是体面。夫君的上司、同僚,包括亲近的下属的女眷们,都要送一些的。 尤小惠见她买了许多,也很大方地给她赠送了几盒最好的润肤花露和蔷薇硝、茉莉珍珠粉和腊梅香水等物品。三人相谈甚欢,那太太和她们说起蜀地风物,把未出过远门的尤氏姐妹听得入了迷。 正在谈笑间,那太太的丫鬟进来禀告,说老爷办完了兵部的公务,前来接太太回家了,现在正在铺子外面呢,只是不方便进来打扰女客,请太太出去吧。 那太太听了,便起身和尤氏姐妹微笑告辞,尤小惠和尤灵静客气地送她出门。 萍水相逢,大家只是偶遇,相识了就是缘分,笑着相逢,也笑着分别,何须知道名姓。 门前,那太太的夫君体贴地搀扶着妻子上马车,然后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两人之间的举动平常,细处却流露着亲密,看得出这对夫妻的关系很融洽。 那太太的夫君长相很俊美英气,是尤氏姐妹都认识的人——柳湘莲! 尤小惠静静地看着,面容不变,心中却泛起些微波澜。 尤灵静吃惊地目送着那车马远去,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尤小惠,叹了口气。 “妹妹,当年你若是和柳湘莲言明了此事,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结局了!......你,你当真能看得开么?”尤灵静当真有些为尤小惠惋惜,她早已知道尤晨阳的身世,在她看来,两人之间有了子嗣,如果尤小惠肯告诉柳湘莲真相,或许就能结成一段好姻缘呢?柳湘莲人才不俗,妹妹当年也曾倾慕于他的,而妹妹如此美貌能干,尤家又出息了,柳湘莲也会动心的吧?那太太论容貌也只是中人,比起她们姐妹要差不少呢! 如今,柳湘莲也做到了游击将军,这官职虽不算高官,也可以说体面的。当然,柳湘莲必不肯招赘,但尤小惠何必一定要立这个女户呢,尽可以安安分分地嫁给他的啊。看柳湘莲再无昔日的冷酷放浪之态,嫁给他为妻还是挺幸福的吧,而且那也不妨碍她继续操持着这‘暗香’生意啊。 如此,不就是两全了么?晨阳,终究还是要有个父亲可依靠的好啊! 尤小惠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姐姐,各花入各眼,当年我就觉着自己与柳湘莲不能契合!那太太很好啊,平和贤德,正是他理想中的贤妻模样。千帆过尽,他自然就看淡了许多身外之事。” “你方才也听柳太太说了吧,她与柳湘莲也是几经辗转,熬过了苦日子的!这一点,我就做不到,我难道能放下尤家的产业不管,去和他不离不弃?两全那是骗自己的话,远离京城,为丈夫照顾家里上下,应酬交际,还能有这精力把生意打理好?” “尤家的产业是阿娘的心血,我怎忍心为了一个男人而让之败在自己手里?说句实话,我觉着自己掌管家业,看着它蒸蒸日上,银钱源源而来,那么多女子也能赖以为生,在外面我也有身份有钱,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沉醉!”尤小惠说得很直接:“这和夫贵妻荣可不一样,自己挣到手里的,才更加安全,不然就要指望男人的品性了,遇上个陈世美,你再如何贤惠淑德,再给他孝顺公婆,养儿育女,也是没有用的!既然这样,我可不愿意牺牲了自己,来成全男人!” “再说了,”尤小惠莞尔一笑:“姐姐你只看见柳湘莲和妻子恩爱,你也未必知道他有没有纳妾,寻通房丫头,有没有收别人献上的女子,柳太太看着是个贤惠大度的,或许这些她不在意,但我却难以接受!姐夫他......” 下面的话,尤小惠咽了下去,但尤灵静却是明白这意思的。她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妹妹可真是性子刚烈,特立独行,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她却如此抗拒。自己丈夫也有几个通房,她当然不会乐见于此,但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些钱财和地位的男人都不会只守着妻子一人,只要他不宠妾灭妻,给妻子足够的尊重,好色不过分,那就可以了啊! “好在晨阳长大后,你也有依靠了。以前你立女户时,我就劝了阿娘了几次,怕你以后日子不好过!想想阿爹和尤阿爹去世后,阿娘带着咱们是何等的恓惶!” “姐姐你多虑了,我倒是觉着,以往阿娘的才智是埋没在内宅里了,她做起这营生,起先确实是生活所迫,但之后,她也是兴致满满,乐在其中的,她半点并不觉得自己苦啊!其实,这一点我是很像阿娘的!” 尤小惠心中暗中想着,阿娘从未表现过对自己阿爹和尤阿爹的怀念和哀悼,讲起他们来都是一笔带过,更关注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其逍遥快乐和充实远远地胜过了其他的贵妇人们。 她曾对自己说,女子要学会爱自己,自己的人生要由自己掌握,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都是不明智的糊涂人! 阿娘果断睿智,但清醒得近似凉薄,尤小惠觉着自己越来越像阿娘了,因为在她心中,阿娘就是她的榜样! 尤小惠摇摇头,转身又询问起了掌柜生意的情况。仿佛今日与柳湘莲的相遇,只是见到了一位无关的路人一般,平静得很。 尤灵静摇摇头,罢了,既然妹妹自己看得开,她何必管这闲事呢! 又过了几年,尤家在京城里也站稳了脚跟。旁人说起尤家来,也啧啧称赞。尤家太太有胆识本事,孤儿寡母的,自己创办下这样一份家业,男人们都比不得的,而且尤家也仁厚义气,效忠朝廷,多少女子因为尤家而得到衣食,这是积德行善啊!三个女儿也团结孝顺,小女儿接过了尤家的产业,也在安稳发展。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从未因为争银子,争权利闹起来。 尤家姐妹们:闹什么呢?阿娘都安排得很周全了,既然尤小惠立了女户,那两个姐姐就不能插手‘暗香’的经营,但她们作为股东,每年尤小惠也要把账目向她们公布,接受她们的查询,各人有各人的权利和义务! 黄娟病重,大尤氏和尤灵静都朝夕伺候在身边,连尤灵静都急急地赶到了京城。黄娟知道自己不行了,撑着一口气把自己的财物做了分配,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众人心中悲戚不已。 黄娟让尤晨阳单独留下,那时他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清俊少年,在青书山院里成绩颇佳,与黄娟感情深厚。黄娟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头,把他的身世和盘托出。 “你是你阿娘的亲生儿子,如果你要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阿奶也告诉你!”黄娟缓缓地道。 “不用了,阿奶,”尤晨阳坚定地道:“阿娘不愿意与他牵扯,自然就有她的考虑。我,我并不想知道,让阿娘烦恼!没有他,我和阿娘也活得挺好的,不比有父亲的孩子差!” 黄娟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以后你要孝敬你阿娘,她一个人撑起尤家,也是不易的!” “阿奶,我会的,您放心!”尤晨阳含泪回答道。 ...... 她的时候到了!黄娟环视了一圈,大尤氏婆媳、尤灵静和她的儿子,尤小惠母子,秀草,都簇拥在自己身边。如今她们都过得不错,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还有,自己枕边那道平安符,那是‘暗香’的女工们自愿聚集起来,去大悲寺去给她求来的,她们在佛前虔诚祈祷过的。自己的一念之仁和援手,也改变了她们的命运,她们对善心的东家也充满了感激。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此刻看着这一幕,黄娟心中充满成就感。她没有白白地来到这世界一遭儿! “我没有白活这一世,再见了!”黄娟心中默默地道,她的唇边露出一个笑容,面容舒展,慢慢地合上双目,安然而逝。:,,. 290 雪雁父亲1 雪雁成了林黛玉丫鬟 郑阳是个普通人,出身在普通百姓人家,人才也不算出众。但他从小就帮着家里做家务,上中学时就会给家人做饭,很勤劳肯干。因为觉得自己的学业一般,但在做饭烧菜上面很有兴趣,也有些天赋,在初中毕业后,郑阳就没有考高中,直接去上了烹饪学校。 几年认真学习下来,他不仅能做一手好饭菜,还会做各色点心。在一家大酒店工作了七八年后,郑阳就用积攒下来的钱开了一家小苍蝇馆子,因为饭菜美味,价格实惠,经营诚信,饭馆子的生意不错。 正当自己的小事业渐入佳境的时候,郑阳却离奇地穿越了,不知道是到了平行空间门,还是他的前世? 郑阳望着眼前的幼女,沉重地叹口气,心中憋屈压抑,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 这个朝代不是他知道的华夏任何王朝,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但社会发展和风俗民情与明清时比较相近。郑阳看过许多起点文,那些穿越的男女无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特别是起点男们,那是虎躯一震,古人们都会倾倒在他的王霸之气之下,甘心为他们驱使,争先恐后地做小弟!至不济,也能以超越这时代几百年的知识和眼界,碾压一众无知古人,成为人生赢家。可他...... 谁叫自己没真本事呢,不会做肥皂,不会造玻璃,不会做蒸汽机,更做不出炸药、枪炮来,郑阳的化学学得得不好,而且出学校多年,那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他只是个好的厨师,而且自己开店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也自忖和人相处应对还是有些眼力的,身段也灵活,但这点长处可与那些精英们比不得的。 但即使他才华卓绝,要想施展开来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他穿越过来的身份比平民百姓都不如! 原身名叫乔福安,是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下人,而且是世代为奴的家生子儿,从祖父母起就是奴籍身份。眼下他做的差事倒是老本行,因家里在主家有根基,自己的手艺不错,乔福安已经在厨房里做到了小头目,颇有些油水。 郑阳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明白自己的平凡,做生意时也能屈能伸,原本对这变故也是能接受的。这主家位高权重,在所在的扬州地界上是数得上的大官了。在他家做下人,待遇颇佳,连外面的普通人家也比不上,‘宰相家人七品官’,走出去也是有头有脸。乔福安管着厨房,哪怕自己不贪,供货商人的常例孝敬也是有的,收入不少。 虽然对自己这奴籍的身份很膈应,但主家对下人还算可以,尤其是像乔福安这样的家生子儿,看上去还是有前程的。如果伺候得好,能做到了管家、管事这样的位置,那中等人家也没有他们的体面和财势。 所以一开始,郑阳世也没有很强烈的‘若为自由故,生命亦可抛’这样的觉悟! 如果,如果他的主家不是叫做林如海的扬州巡盐御史,刚刚去世的妻子是贾敏,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千金贵女,膝下如今只有一个娇弱美丽的女儿林黛玉的话! 原来他是到了红楼世界! 郑阳看过《红楼梦》,还专门钻研过红楼里的美食,模仿着做了些红楼里的点心,卖得不错。因此,他对书中的人物和情节挺熟悉。 林家的结局他很清楚,现在贾敏已经去世,几年之后,林如海也会捐棺扬州城,随后林家的财产被贾家吞没,林黛玉则被荣国府收养,带回京城。再无利用价值的她自然不能如愿成就‘木石姻缘’,韵华之年就在用林家银子修建起的美轮美奂的大观园里香消玉损,死前都没什么人在身边看顾。 林如海死后,林家的银钱、田产等只怕都被贾家接收下来了。但是,林家那些订了卖身契的下人呢,他们在书中似乎再未出现过! 林家产业,贾家如果是用手段吞没的,自然不会让其中真相泄露出去,那林家的下人们就是碍眼的存在,须得处理干净。 如果是被雇佣的或者签订活契的下人,或许贾家还会给他们发还身契,再赏些小钱打发走,不费什么事,对外也能显示贾家的慈善。但那些几辈子和林家捆绑在一起的家生子儿,却不容易料理啊!他们的命运何去何从?郑阳心中生出一阵寒意来。 正当他苦思冥想着如何解决的时候,又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他头上了。原身的女儿,才七岁的乔雪玉被林如海选去做了林黛玉的小丫鬟。 郑阳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乔雪玉成了与他最亲近的人。这原身的女儿,那时才五岁,出落得玲珑可爱,对他这个便宜父亲亲近得很,用软软糯糯的声音不时地在他耳边‘阿爹’、‘阿爹’地叫着,让原本就喜欢孩子的他心中柔软。这孩子还很乖巧贴心,他每日里下工了回家时,都会体贴地给她倒茶、捶背,说阿爹辛苦了,要多歇歇......比起现代社会那些娇生惯养的熊孩子来,乔雪玉真正是个暖心的小天使! 他这个穿越而来的人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也不一定呢!渐渐的,在郑阳心中,已经拿着乔雪玉当做自己女儿了。 原身妻子钱氏自生了乔雪玉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夫妻两人都非常珍爱。乔家几代人积累下来,虽是奴籍,但家境也能算小康,乔雪玉从小也是衣食不缺的娇养女儿。长到了七岁时,乔雪玉本可以进府里去做事的,但郑阳却舍不得让她去看人眼色,任人差遣。 郑阳给林管家送了份礼,请他找个机会去向林如海求情,能不能先放了乔雪玉的身契,女孩子有了良家身份,以后才好嫁人。 这不算什么大事儿,一个小丫头么,一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父母不让她进府寻差事也省事了。林家是官宦人家,需要有仁厚的名声呢,林管家笑呵呵地收下礼物,应承了下来。 现在听着管家来通知的消息,郑阳顿时脸色大变。林家御下算宽厚的,诸般差事做得大致过得去就行了,也不太计较,但是事关林家小姐的除外。 看《红楼梦》时,人们大多会怜惜身世凄美,才貌稀世的林黛玉,郑阳也曾为林黛玉而感叹过。但真正成了林家的奴仆后,他的想法就有些变了。 林黛玉如今还是个比乔雪玉小上一两岁的小姑娘,身体娇弱,眉目楚楚,依稀可以看出日后‘世外仙姝’的脱俗美貌来。林家的子嗣只活下了林黛玉一个,林如海和贾敏都对她都爱如掌珠,关怀备至,看得极紧要。 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时,曾说过自己‘从会吃饭起就会吃药’,可见其身体不好,自小乳母丫鬟们都要仔细伺候着,这是本分。可让人烦恼的是,她自小起就极爱哭泣,旁人觉着司空见惯的事情,她见了就会思虑着落泪不已了。 这恐怕是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性子吧,郑阳想,那就是警幻仙子的安排了,生来就是要还泪的嘛。否则,如今林黛玉又不是在贾家寄人篱下,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环境里,这被父母当做凤凰蛋儿一样珍爱,小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但林如海和贾敏却只会觉着,这必是下人们没有好好伺候的缘故,或者是看着小主子年幼怠慢了,这可不是她们的罪过么? 既然犯错了,那就得换了好的来伺候。于是,伺候林黛玉的丫鬟们便像走马灯一样更换!换下来的丫鬟们去往哪里了,没有谁去问。或许是退给了牙人,也或许是打发到了庄子上,但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好的。那些受责罚的,还不仅仅是外面买来的人,也有林家的家生子儿。他们明面上恭顺地受着,私下里怨言也甚多。 这让郑阳对林黛玉也心中膈应了起来。尽管她是无意为之的,眼下也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以后的命运也凄凉,但郑阳心中对她原来的怜惜却慢慢地淡了去了。 那些被撵出去的丫鬟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她们没有做错什么啊。她们如果受苦受难,父母也是会心疼伤心的。难道林黛玉的命是珍贵无比,那些女子的命就贱如草芥了么? 现代社有权有势的人是会活得高人一等,但再怎样也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不公平!郑阳并不是性子多硬朗的人,但他哪怕在相比较来算‘仁厚’的林家,也觉着非常不适应了,他小心殷勤地伺候着主子们的饮食,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多积攒些银子,到时给管家送厚礼,让他找机会帮着说动林如海,让自己一家赎身出去。 他不想当别人的奴仆,也不想让自己这一家人为奴!无论林如海,还是林黛玉,在他心中,都没有自己一家人重要! 乔家是有些本钱的,脱离林家后,以他的烹饪手艺和吃苦耐劳,还是可以开一家铺子,养活一家老小的。再不然,去大饭馆子去做一个大厨子,也不难!他为什么要让旁人来操纵自己的命运! 林家是给了他月钱和各种赏赐,但他也兢兢业业地干活了啊!在他心中,他只能接受林家是老板,自己是员工,大家都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他干活卖力,也没有贪林家的银子,那就问心无愧了。 在现代社会,面对再压榨、苛刻的恶老板,员工至少还可以通过辞职来反抗。郑阳宁愿回到现代社会,去做996的社畜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但这些抱怨,郑阳从不敢对人吐露。在这个时代,他一个家生子哪怕就这么想想,那都是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行径了! 管家看着郑阳难看的脸色,也知道他的担忧,想起那份礼物,便好心地劝说了几句:姑娘的贴身丫鬟,身份要格外尊重些的;跟着姑娘,衣食各项待遇都是上等的,得到的赏赐也多啊!姑娘随手赏赐下一件饰品,就抵得过你几个月的月钱了,谁不羡慕!当然,以往姑娘那里的差事是不好做,但那时是太太管家啊,难免对姑娘太着重了些,老爷也不怎么管事,不会再那么计较了。而且,这可不是我指派的,是老爷想起来,特意吩咐下来的,我也不能违背老爷的命令啊! “可是,林管家,我那女儿才七岁啊,在家里也是娇养着的,她哪里会伺候人呢?”郑阳极力想说服管家换人:“如果服侍不好,岂不是反而让姑娘受委屈了么?” “这你不必担心。”林管家安慰他道:“姑娘屋里伺候的丫鬟也有六个呢,也不用你女儿做什么正经活计。老爷只看她年纪和姑娘相仿,让她陪着姑娘玩笑解闷罢了!她这一去,吃用都是好的,也是公中的,每月还有五百钱的月例。如果伺候陪伴姑娘得好,老爷的赏赐可是很丰厚的,这有什么不好呢?依我说,那是走运了呢!” ‘伺候得好?林黛玉可是要来给贾宝玉还泪的,谁能有本事让她喜笑颜开?’郑阳心中愤懑地想着,但他也无可奈何。这可是主子的恩典,他一个奴籍身份的又能如何呢,只得面露感激地表示谢过老爷。 “哦,对了,你女儿原名雪玉,这名字可和姑娘冲撞了,老爷赐名为‘雪雁’,日后你们可别叫错了。”林管家嘱咐道。 “是,谢老爷赐名!”郑阳低下头,咬一咬牙,恭敬地道。:,m..,. 291 雪雁父亲2 雪雁上京 雪雁,他怎么记得林黛玉的贴心丫鬟只有紫鹃啊? 郑阳使劲地回忆着书中的情节,哦,对了,林黛玉一入荣国府的时候,随身带着两个下人,被贾母嫌弃一个太小,一个太老,因此把身边的紫鹃给了林黛玉做贴身丫鬟,伺候得很妥帖,后来和林黛玉情如姐妹,极得林黛玉看重的。那小的是不是就叫做雪雁?郑阳记不清楚了。 最后那雪雁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呢?贾家抄家,只怕会被发卖出去了吧?或者,林黛玉死后,就被贾家人安排配了个什么小子?贾家的家生子,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没有如意的好姻缘,她能配个好的对象? 雪雁不同于紫鹃,人家是一家子都在贾家,总有依仗照应,她才是孤孤零零的一个人呢!人人都为林黛玉命运感叹,可没人想过和她年纪相仿的雪雁,也是背井离乡,身世更加可怜! 指望林黛玉?哼,林黛玉自身都难保,还能顾得了她一个小丫鬟?何况,书中林黛玉并没有对她从林家带来的人多加关照! 但明知这是条坎坷绝路,郑阳也没有拒绝的能力。如果放在现代社会,大不了,老子不干了,辞职走人!只要勤快肯干,还是有一条出路的,无非是有钱没钱吧,总能骨肉不离分,能用自己父母给起的姓名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的!郑阳极力压制下心中的愤懑。 郑阳和钱氏给乔雪玉,不现在是雪雁了,收拾了行李,把她素日喜欢的,自己给她买的、做的玩意儿也打包在其中。东西不能带许多,小丫鬟的住处简单,每人也只有一个衣柜,一口放东西的柳条箱子可用。 钱氏不舍地嘱咐雪雁,去了姑娘那里,要乖巧听话,要小心服侍,眼中要有活儿,还准备了给大丫鬟们的小礼品。郑阳则偷偷地把雪雁叫到一边,说了另一番话。 雪雁年纪还小,没法给她解释得太明白,她听不懂,也担心她说漏了嘴,那一家人可就不得了了。 郑阳只告诉雪雁,姑娘屋里自有那些大姐姐们负责,你不过是陪着姑娘解闷的。姑娘或者大姐姐们要你做什么事,你当然要听话去做,但不用太上赶着献殷勤。姑娘心细好哭,万一你说错了话,或者让她误会了意思,她哭泣起来,老爷可是要怪罪你的。万一把你卖出去,你可就见不到阿爹阿娘了!总之,就是不主动,不拒绝,凡事多和大姐姐们在一起,跟在她们后面干活儿,不偷懒,不顶嘴,努力保全自己! 给林黛玉排忧解难,以做个贴心的忠仆为己任,不存在的!最好是能混上半年几个月的,林如海看不上雪雁,打发了她出来,给女儿再换个好的丫鬟,那郑阳的心愿就圆满了! 雪雁不太明白,但她一向很听阿爹的话,乖巧地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虽然是奴籍,雪雁在家里也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也才开始跟着钱氏学着做些女红和家事,不太会看人眼色的。郑阳希望雪雁很快被赶走,毕竟是家生子,也不会落到太凄惨的境遇。 雪雁到了林家。林黛玉房里有好几个大丫鬟,雪雁的活计不重,除了给跑跑腿,做些杂事之外,就是陪伴在林黛玉身边。林家是书香世族门第,林黛玉虽是女孩子,给她请的先生也是个二甲进士,单独教她读书,十分隆重。雪雁在家里时,郑阳也教她认识了不少字,比旁的丫鬟都强些。林黛玉发现后,对这点就挺满意。 林黛玉还是时常悲春伤秋地落泪,但这回林如海的反应却平和多了。一来,内宅事务现在是林管家在掌管,不会再像贾敏那般认为林黛玉哭泣都是旁人的错误了,撵了一个又一个的也太麻烦;再者,贾敏死了,林黛玉思念母亲而啼哭,那是应有的孝道,林如海觉着是正常的,也不怪罪服侍的人了。 丫鬟们每月也有两天休憩日,一个月后,雪雁回家看望父母。钱氏本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雪雁伺候姑娘不周而被责罚,见她安然无恙,喜出望外。林家的待遇不差,尤其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更要注重体面,雪雁身上穿着发下的新衣和饰物,看上去还挺体面,林黛玉还随手拿了一件旁人送的,自己不喜欢的首饰赏赐给了她。 钱氏细细问着雪雁的生活,跟着林黛玉的丫鬟自然物质上是受优待的,活计也轻松。知道了林黛玉身边丫鬟没有再受罚后,钱氏松了口气,转念觉着既然如此,雪雁能跟着林黛玉也不是坏事儿,能多见世面,长见识,得到的赏赐好处也多。 如果伺候好了,以后升做了姑娘的贴身大丫鬟,每月的月钱就有一两银子,加上各种年节赏赐,一年能有个近二十两银子的收入。而扬州城里,一户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也够过一年的了,着实收入不菲。 而且,姑娘日后定然会嫁入高门的,那雪雁不也跟着身价水涨船高了么,可以借此寻一门好的婚事,靠积攒的月钱和姑娘的赏赐,自己就能挣出一份丰足嫁妆了。 这样算起来,雪雁这差事也不坏啊!钱氏喜滋滋地和郑阳说道。 却见郑阳依旧是面色阴沉,眉头紧皱,听了这话,还瞪了自己一眼,说她这不是为女儿长远打算! 郑阳心中紧张起来,这样一来,自己的打算可就要落空了啊!但他此时也是束手无措,要是直接和管家提起来,必定是会被严厉斥责一顿,认为他不知好歹,非但雪雁脱不了身,一家人都会被牵连!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郑阳暗叹一声。 但还没等到郑阳想出法子来,一个消息让他惊惶不已。 什么?林如海准备送姑娘到荣国府,由外祖母教养,不日就准备启程了,是姑娘的老师贾雨村亲自送去。老爷还吩咐了让姑娘的奶娘王嬷嬷和雪雁陪着一起去,让我们抓紧时间给雪雁打点行李,准备些吃的用的。老爷赏赐给我们二十两银子,作为我们忠心为主的赏赐。 “管家大爷,王嬷嬷是姑娘奶娘,自然是要跟去照顾姑娘的。可怎么选中了我家雪雁的呢?”郑阳咽了咽口水:“雪雁她这个年纪,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能伺候好姑娘?这去京城可比不得在家里处处妥帖,若是办事不周全让姑娘受委屈了,雪雁这罪过就大了!为什么不换一位能干的大丫鬟跟着去照应呢,那不比雪雁强十倍么?” “你不知道,这贾家是夫人娘家,老爷就是考虑到是去岳家,而且贾老太君一再相邀,对姑娘必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若是姑娘带着许多丫鬟仆妇前往,岂不是要主人大费周章地安置,这不是作客的规矩。因此,老爷才决定,只让王嬷嬷和雪雁陪着姑娘,不过是做个样子的。到了京城,贾家自然会另有安排。”林管家给郑阳解释道,虽然他也觉着老爷此举有些欠考虑了,也略微疑问了几句。但既然老爷还坚持,那他也不会再劝说了。 郑阳心中大骂林如海糊涂,莫不是被那警幻仙子做法迷了心窍?自己的幼小女儿千里迢迢地到陌生人家,怎么不要安排精兵强将在身边照应?王嬷嬷和雪雁,老的老,小的小,能派上什么用场?只带着这样的仆人,看着就显着很寒酸啊,这贾家上下都是势利之人,无形中就被人看轻了! 郑阳努力地拿着这理由来说服林管家,为的自然是把雪雁摘出来。林管家摇头不同意,听得烦了,还警告了郑阳了一番,难道为了一个女儿,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你们可是林家的家生子儿,林家对你们的恩典如山,现在正是你们报答的时候了?快些住嘴,我就当做没听见你这番话,若是老爷知晓了,你一家子受罚,后悔也晚了!老爷这些天为舍不得姑娘正伤心呢! 送林黛玉进京,那可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我们一家却为此而骨肉分离,谁会想到我们的伤心?郑阳冷冷地想着。林黛玉身边的丫鬟也有贾敏带来陪房家的女儿,让她们一家跟随着林黛玉上京,是阖家重回故土,那是两全的好事儿!可林如海出生在名门望族,当惯了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天生就少了一层对普通人的悲悯之心,如何能把下人的悲欢放在心上的? 所谓仁义体贴,那是对着和自己同阶层的人或者是自己看重的人,比如,他帮着贾雨村复官,以作为贾雨村护送林黛玉上京的酬谢。贾雨村是因‘贪酷’而被罢官的,人品低下,林如海能做到巡盐御史这样的要职,就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难道当真就看不出来?呵呵! 对下人,林家的仁厚就体现在那二十两银子上!也不少了,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是,多谢老爷恩典!”在管家面前,郑阳收敛起了所有的不平,低下头恭敬地道。在看原书时,对林家和林黛玉的惋惜感叹之情已经消散无痕。如今,在郑阳心中,他只顾念着自己一家人的命运了,其他人,呵呵,与他有什么关系? 郑阳不愿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他先去找了王嬷嬷。 王嬷嬷也是欲哭无泪。她原准备再干个几年,就告老退养了。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哥儿姐儿的乳母是受优待的,荣休后也有一份钱粮可拿,只比不上在府里伺候时的。谁知天降这样的麻烦! 她不想在这把年纪还背井离乡!她也有家有口,家里媳妇刚刚生下了小孙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她爱得不行,每日里都抱着不放手。儿媳生产伤了点身子,她很自觉地帮着照看,带孙子,这是天伦之乐啊!她这一上京,几时才能回来?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是要埋骨异乡,做个孤魂野鬼了么? 见着郑阳,王嬷嬷觉着两人是同病相怜,不禁就落下泪来。 郑阳把管家赏赐下的银子都带来给王嬷嬷,拜托她照应着雪雁。贾家这样复杂的环境,雪雁一个小女孩,受了委屈也没处可说的,只能指望着王嬷嬷了。 还有,郑阳和王嬷嬷道,她们在京城,和扬州的联系可不能断啊!姑娘过得好不好,贾家人对她如何,那里是不是个好地方,要及时让老爷知晓。我人微言轻,但嬷嬷您的身份不一般的,这些话您提醒老爷,可是有用的! 王嬷嬷推辞了一回,见郑阳坚持,感慨他一片儿女心,便收下了银子,答应必定好生照顾好雪雁。她细想了一回,觉着郑阳想得周全,便去找了管家。 林如海为人清高,自然不会让女儿去贾家白吃白住,原本也是准备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但他不欲像暴发户一般张扬,吩咐林黛玉悄悄地给贾母,做为林家一行人的生活费用。现在听管家说起来,才觉着自己考虑得不妥当,这样女儿说不得会被贾家不知情的粗鄙下人们看轻了的!于是,他吩咐到时由王嬷嬷当众把银票交给贾母。 他还接受了王嬷嬷的建议,每隔几个月,会派人去京城送些东西的,姑娘有什么事,他也会及时知道消息。王嬷嬷和雪雁家里有东西和信函,也可以一起带去。 这样一来,林如海想,他考虑得便非常周全了,也很体贴下人,是好父亲,也是好主子。 转眼到了林黛玉离家的时候,贾家派来了几个三等婆子来接人。在码头上,林如海与林黛玉父女依依惜别,林黛玉泪流满面,惹得林如海也不禁眼中湿润了。 另一边,王嬷嬷和雪雁也在和家人告别。雪雁第一次和家人分离,心中伤心而惶恐,但她也懂了些事,不敢放声大哭,以免让老爷和姑娘不高兴,只无声地呜咽着,两只手拉着父母,舍不得松手。 “雪玉儿,”郑阳忍着难过,低声嘱咐雪雁道:“阿爹告诉你的话可记住了么?” “记住了,阿爹!”雪雁含泪回答道。 “好,你按照阿爹说的做,照顾好自己,阿爹阿娘就放心了。再有个几年,我们一家人终会团圆的。” 在前几日,郑阳很郑重地和雪雁谈了一番话。 他知道贾母会赐下紫鹃做林黛玉的大丫鬟,掌管了林黛玉的衣食住行,被林黛玉信任爱重。雪雁是争不过她的,而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儿,家人都在京城,两人在林黛玉的去留上肯定利益会发生冲突。 贾宝玉和林黛玉种种亲近的行为在当时的社会是很不合礼仪的,此时林如海位高权重还活着呢,贾家人对此会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 王嬷嬷不知对此会是什么态度,但无论如何,雪雁绝对不能插手,更不能流露出反对的意思。 林黛玉如果自己都不以为然,那下人反对根本没用,还会惹怒了贾家,那么雪雁孤零零的一个小丫鬟不知会落得什么结局。这个年代,只要有心,一场风寒,就能夺走一条性命,神不知鬼不觉的! 所以,他告诫雪雁,到了贾家,不要表现得太聪明警醒,要懂得藏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平日在姑娘房里,要老实又懵懂,只埋头做活,不多嘴。如果闲得无聊了,可以去厨房学学制作美食,孝敬姑娘和主子们。 郑阳的目标,是以后他们如愿脱身成为自由人后,开一家店铺,一家人过平静安乐的日子。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想做救世主!:,m..,. 292 雪雁父亲3 王嬷嬷离心 林黛玉走了,郑阳和钱氏心中再对雪雁思量担忧,也是没法可想。这不是在现代,可以视频,可以打电话,可以发邮件,有多种联系手段,在这里,连通信都是一种奢望,这才有‘家书抵万金’的说法。 唯一能让他觉着安慰的,是林如海如今还健在,贾家不会亏待了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林黛玉在贾家这段时间的日子会是舒心满意的,享受的待遇超过了贾家的三春姐妹,和贾宝玉一般特殊。 那么,作为林黛玉带去的下人,雪雁也能过得不错,贾家现在还兴盛,生活上是丰裕的。只要她能记着自己嘱咐她的话,不管宝黛二人的闲事,‘老实憨直’些,是不会被贾家人针对的。 但郑阳还是不能放心,古人是比较早熟,但雪雁现在才多大呢,她能不能听进他的话,约束着自己藏拙?见这宝黛不合礼仪的情形,会忍不住劝诫一二么? 郑阳是知道林家、贾家都是注定要沉没的船,自己带着一家人准备跳船。按照这个年代的道德伦理,这可不符合忠仆的标准啊!但郑阳是身为奴,心不是! 几个月后,林家要派人往京城送节礼,再给林黛玉捎去许多江南的物事和林如海的信件。林管家也很体贴地让人来问郑阳和王嬷嬷的家人,如果他们要给雪雁和王嬷嬷送些东西,也可以顺带着捎去。 郑阳赶忙问了一下管家派去送东西上京的人,顿时心中凉了半截。那几个都是贾敏带来的陪房,虽然在江南多年了,但她们还有不少亲戚在京城贾家做着差事的。她们自然不会说贾家的不是,林如海哪里能了解到林黛玉在贾家最真实的情形? 但历来上京去送节礼都是那些人轮换着来的,这是贾敏给自己陪房的一种照顾,他们也可以趁机去见见亲戚们。林如海下令延续妻子的做法,觉着这是对下人的仁厚之举。 郑阳暗自咬牙,他真想抓着林如海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就看不出来?也或者,巡盐御史这位子不是好做的,林如海忙着公事,在内宅细务上分不出心神来料理。 郑阳向林管家请求,上京的人中可否加上他,他放心不下雪雁,想去探望,雪雁的娘给她做了几套衣裳,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还请管家成全他们的一片爱女之心! 林管家却不能答应,因为郑阳管着厨房,把林家上下的餐食料理得甚好,尤其是老爷很满意他的手艺,别致又清淡美味。他哪里能离得开?这一去京城至少要月余,换个人来,岂不是让老爷生活不适意? 再是疼爱女儿,做奴才的,也是要以主子为重!你妻子钱氏的身体不好,禁不起旅程的劳累,在路上如果病了,那可不拖了大家的后腿,误了节礼可是事大! 那让王嬷嬷的家人去呢? 也不行,王嬷嬷的丈夫和儿子也担着店铺、田庄上的差事,年下正是要交租、算账最忙的时候,他们也走不开的。何况,家里还有小婴儿要照顾,他们也未必愿意出这一趟远差。 在太太娘家,煊赫的国公府,还会亏待了她们么? 郑阳只得诚恳接受了管家的批评,因为林管家没说错,他也确实没有做忠仆的觉悟。林如海是老板,他是打工人,你有情,那我也会回报,会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不会辜负你!但你再怎么,也没我家人亲,你也没有拿我当做人来看待啊! 郑阳把这想法深深藏在心中,原来对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同情和惋惜再次削减了很多。 郑阳的一位姑父是位老中医,他曾跟着姑父学了不少养生药膳的做法,反正自己也开饭馆的,原料和时间都不缺。因为成本不低,这药膳他并未对外经营,也只做给了家中老人吃。这样坚持了一两年,家中老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比以前好了不少。郑阳还做了改进,尝试着把药味掩盖在食材的本味之下,做出的药膳既滋补,口味也不错。 郑阳本来想向管家提出来,每日给林如海专门制作药膳补养身体。林如海的身体不算多康健,巡盐御史的事务繁忙,耗费心血,但也没有特别严重的疾病,如果精心将养着,或许能寿命更长一些的吧?如果没有天定的安排,他能活到林黛玉成年,那或许林家父女的命运就会改变了。 郑阳也想为他们尽一些力的,但现在,他犹豫了。 笔直的树先被砍伐,如果他献上的药膳有效果,但林如海还是逃不开原先的命运,他会不会因为顾念怜惜女儿,而不同意让他一家赎身? 江南富庶地,没有身契的约束,郑阳一家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和在巡盐御史府中做事的资历,无论是投大酒家,还是自己开个小饭铺,都可以过得不错的。而失去父亲萌护的林黛玉,身价大降,纵然有银子,也没有能力寻到更加得力的奴仆。家生子儿世受林家‘恩典’,可不比外面的更加让人放心些么? 想了半日,郑阳决定,他还是会为林如海做些药膳的,希望他能多活几年,这对大家都好。但他不会声张出去,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切都交给天命来安排吧! 贾府里。雪雁和王嬷嬷被安排合住在一间屋子。这几日,王嬷嬷生病了,在屋子里睡觉静养。雪雁从厨房里回来,给她带来了一份葱姜肉末粥。 “王奶奶,这是我自己做的,很干净,您尝尝味道可好?把汗发出来,病就好了。”雪雁把碗递给王嬷嬷,顺便给她取了个垫子垫在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些。 王嬷嬷接过喝了几口,满意地道:“滋味很好,雪雁,你越发能干了!” 王嬷嬷不禁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在林家,咱们日子就方便多了!” 如果在林家,雪雁的阿爹管着厨房,她作为林家有头有脸的老嬷嬷,要什么吃食都容易。就是自己回到家里养病,也有儿子媳妇伺候,一切都妥帖得很。不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人离乡贱,过得十分憋屈。贾家也没有刻意对她和雪雁不好,但她们在贾家,也没有任何优待。 王嬷嬷环视了一圈,这屋子不大,她和雪雁住着也能凑合,但在林家时,她们的生活条件可比这个要好。尤其她是每天可以回家的,家里住的是单门独院的两进宅子,也雇了小丫鬟、婆子做活的。要不是陪着林黛玉上京,她们的日子可是很好过的。 想着,王嬷嬷就对贾家生出一股怨气来,当初贾老太君那么急切地要接林黛玉来,信中情深意切的,才打动了老爷。谁知,林黛玉来了,轿子却是从角门进的,这可是下人进去的地方。林黛玉是小辈,但开个侧门不成么? 人来了,连个正经的院子都不预先准备,竟然被安置在贾母屋子里的碧纱橱中,和贾宝玉算起来都在一处屋子里。虽然林黛玉年纪还小,贾老太君也说等开春了再安排,但这样终究显得不太尊重,当时王嬷嬷就有些膈应,但客随主便,姑娘也没有表示反对,她一个奴才如何能提出异议,显着挑唆祖孙亲情似的! 原说等住下来,贾家慢慢就收拾屋子,但眼见着几个月过去了,贾老太君却仿佛忘记了这码事。王嬷嬷也曾隐晦地对管家的琏二奶奶提起过,却被含混了过去。王嬷嬷心中就明白了大半,贾老太君这样怕是想把孙子和外孙女撮合在一起吧? 毕竟是老国公诰命,想得甚是长远,老爷身份清贵,又位高权重,太太去后,最能笼络住林家,不让两家生分了去的,莫过于下一代再联姻了。 只是,王嬷嬷并不觉着贾宝玉是个良配。嫁女嫁高,贾宝玉的父亲只是贾家二房,按理应该分出荣国府,那就是旁支了,因着贾老太君的偏爱,才住在家中,颇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也是贾家没人在朝上做大官,御史们才不屑于管这闲事,否则弹劾奏章早就呈上去了。 林黛玉因着林如海,身份是要比贾宝玉高不少的,而且贾宝玉也是个不肯读书的,也不知道贾家人口中说的‘大造化’在哪里,反正王嬷嬷是看不出来! 而且,贾宝玉的作派,王嬷嬷是十分看不惯的。一个哥儿,没有少主子的样子,整日和那些莺莺燕燕的丫鬟们耳鬓厮磨,不分尊卑,听说还闹着要吃她们嘴上的胭脂,这在家风清正的文官家庭里是很不成体统的,老爷如果知道贾宝玉这情形,怎么会看上他做女婿? 纵然林黛玉身体娇弱,性子也孤僻了些,但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还是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夫婿人选的吧?嫁回自己的外家真的就能过上清净宽松的日子么? 在王嬷嬷看来,贾家关系复杂,规矩还严苛,媳妇的日子不好过,林黛玉两位舅母那么大年纪,还要伺候婆婆用膳,这在江南并不多见啊! 而且,王嬷嬷很敏锐地感觉道,二太太并不喜欢林黛玉,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疏离和冷漠。还有,二太太的妹妹薛姨妈一家被留下贾家住下了,那薛家宝钗也很美貌出色,为人处世更是林黛玉比不上的周全圆滑!二太太更希望让自己的外甥女儿嫁进来吧? 贾宝玉时常直接跑到碧纱橱里来找林黛玉,两人同在贾老太君院子里,方便得很。王嬷嬷觉着这样不妥当,就是亲生兄妹,此时长大也要避嫌了。她便时常会拦着劝着,次数多了,贾宝玉便十分不满起来。贾宝玉不满了,那贾老太君自然也跟着不满了。 王嬷嬷也私下劝说了林黛玉几回,林黛玉都低头不语,再略说多些,便呜咽哭泣起来,惹来紫鹃等人相劝。这样一来,仿佛王嬷嬷是个欺负姑娘的恶人了。王嬷嬷很生气,她觉着林黛玉真是不辨是非,天地良心,自己是全心全意为了她考虑的,像紫鹃这样纵容贾宝玉的才是有自己打算的。 王嬷嬷也为雪雁抱不平,谁能不喜欢一个对自己尊敬又照顾,心中明白的乖巧女孩子呢?刚来时,贾老太君就指派了紫鹃来服侍林黛玉,从此紫鹃就成了林黛玉身边的第一丫鬟,最是亲近贴心。 雪雁这孩子性子也好,不气闷,不与紫鹃相争,每日平和安静地做针线,各处跑腿,还跟着厨房学各样美食的制作,说自己阿爹也是做的厨房里的差事,以后学好了可以教给他,做给老爷、姑娘吃。和贾家的下人处得也不错,紫鹃差使她,她也没有半点不乐意,连贾老太君也评说她是个‘老实孩子’,还赏赐了她一回。 唉,妄她那么大年纪,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看得开!王嬷嬷苦笑了一声,想起那桩事,有些心灰意冷了。 贾宝玉的乳母李嬷嬷,日常是有些倚老卖老,要管着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但对贾宝玉也是真心爱护的。前日,王嬷嬷就听见贾宝玉在屋里闹嚷一片,过后听说贾宝玉为了李嬷嬷吃了他的一杯茶,借故发作,要回禀贾老太君,撵李嬷嬷走。 这杯茶只是个由头,日聚月累下来的不满才是主因。但这事传出去,李嬷嬷可还有什么脸面呢?她听说李嬷嬷为此大哭了一场。 更让人寒心的事贾宝玉说李嬷嬷的那些话:不过是小时候吃了她几日奶罢了,却逞得比祖宗还大!如今也吃不着奶拉,还白白地养着祖宗做什么? 王嬷嬷对贾宝玉的印象更加坏了,这人本性真是凉薄啊!府中琏二爷对自己乳母可不是这样态度的,甄家老太君当年就不就是因为做太上皇的奶娘,而让甄家得以富贵多年的么?贾家不是向来标榜宽厚御下,伺候过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要体面,可贾宝玉却是如此作派,唉! 更糟糕的是,还有传言那天是在薛家吃饭时,因李嬷嬷约束贾宝玉不让多吃酒,林黛玉非但不劝,还挑唆了贾宝玉,因此贾宝玉才对李嬷嬷那么不满,要赶她走的! 当时王嬷嬷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又气又急,这贾家上下就像个筛子一般,林黛玉和贾宝玉说这样的话,也不回避身边的丫鬟,转眼传遍了贾家。这是什么好名声呢,让人家怎么看待她和林家?李嬷嬷岂能不恨,人家可是在贾家根基深厚的老嬷嬷啊! 唇亡齿寒,王嬷嬷再想起与林黛玉之间的不快,心中也冷了起来。她何必再与林黛玉闹呢,自己是为了她好,但也要她能心中明白,领这份情才是,可看她对李嬷嬷的态度,呵呵!她可不愿意步李嬷嬷后尘,老了老了,还被自己奶大的小主人撕下脸皮来! 可是,可是她是林黛□□母啊,担负着教管她的责任的。林黛玉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林如海一定会怪罪她的,还会累及家人! 王嬷嬷愁肠百结,这才病倒了。她暗自发誓,等林黛玉有了归宿,无论是林如海把她嫁到贾家也好,接回去另外寻亲事也罢,她都要告老休养了。她实在背不起这个责任! 至于那样林黛玉能不能过得好,她也管不了了!劝也劝了,阻拦也阻拦了,不但惹来贾家人的愤恨,林黛玉也抵触记恨,自己里外不是人的,何苦呢? 说到底,林黛玉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家‘各人须寻各自门’吧!:,m..,. 293 雪雁父亲4 王嬷嬷告状 王嬷嬷很急切地想把林黛玉在贾家的情形告诉林如海, 但京城和扬州千里之遥,她如何能做到呢? “可惜以前我父母没教我识字,现在想写封书信也不成。”王嬷嬷懊恼地叹息道:“这睁眼的瞎子, 可真是不好过!” “王奶奶,我认得几个字的, 可以给您写。”雪雁主动提议道。她年纪渐长,耳闻目染, 也知道高门对女子的要求很高, 林黛玉与贾宝玉这样太过亲近的行径如果传出去, 名声会很不好的。那时,林黛玉该怎么办,她和王嬷嬷也会被牵连吧? 林家是书香士族,老爷肯定是想找个有功名的女婿,贾宝玉这样不肯读书, 能入老爷的眼么?还有,她看出来贾宝玉很中意林黛玉, 但他也很喜欢和薛姑娘说笑相处啊。那日两人在薛家吃酒,姑娘说话就有些含酸,她被紫鹃派去送个手炉, 也被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 她一脸懵懂, 装作不知, 心中却是透亮的。 如果贾宝玉当真对薛姑娘平淡如路人, 姑娘何必去吃醋呢,唉! 那日对李嬷嬷不太友善的话,姑娘虽是和贾宝玉私语的,但那时旁边也有薛家的丫鬟。这些话那么快就传遍了贾家, 很让人警醒。薛姑娘选秀失败了,薛家会不会就看中了贾宝玉了呢?雪雁一点不觉得,自家姑娘在心机上和人缘上能比得过薛宝钗! 雪雁也有自己的私心,更不愿意林黛玉嫁到贾家,贾家太麻烦,而且这意味着她或许要和父母分离,她在江南生活惯了,日日盼着能回家。 如果她能有选择,她愿意和父母在一起,简单快乐地在江南如水墨画般的风景,温暖的人间烟火之气中生活。父亲说过,以后他会想法给一家人赎身,开一家餐食店铺,好好经营,凭借自己的手艺和积累下来的人情,生意不会差的。等自己出嫁时,他会分一半股子给自己,这样手中有钱,到了夫家也不用依赖丈夫养活,腰杆子也硬朗。 乔家不穷,几代积累下来,有自己的宅子和家产,阿爹也不贪婪。他们一家和贾家的下人是不一样的。 贾家有头有脸的下人能得到很多好处。但雪雁并不羡慕,她愿意赎身出去过活,哪怕略贫寒些也能接受,在郑阳身边耳濡目染的,雪雁也不想做人奴才。 那日贾宝玉闹起来,李嬷嬷是逃过了一劫,但无辜的茜雪却因为一盏茶被撵走了。在这之前,茜雪也是贾宝玉身边一等的大丫鬟,吃穿也是很优裕的,但贾宝玉轻飘飘一句话,前途和生计便被断送了。 这让雪雁很受震撼,那种生死荣辱都被人捏在手上的感觉太糟糕了! 王嬷嬷想了一想,摇头道:“再等等吧,到时如果我要写,会叫你的。”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这却不好与雪雁说了。 在见到林家上京的人后,王嬷嬷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贾敏的陪房,她非但不能对她们说贾家的不是,连写信也不安全。哪怕这信是写给家里人的,也不能保证她们不在贾家指使下私自拆来偷看,贾家要防着自己呢! 雪雁,唉,何必拉了这好孩子下水!万一连累了她,自己怎么对乔家交待? 于是,王嬷嬷和雪雁收下了家里人托她们带来的东西,笑着谢过了,和她们闲谈起京城的生活,贾家的坏话一句都不敢说。 两人心中都烦闷得紧,但也只得忍耐着。等贾敏的陪房回去时,把自己在京城里置办的土产请她们带给家人。 郑阳和钱氏收到了雪雁给他们做的衣裳,郑阳的是青色细布的袍子,钱氏是一套铁锈红的衣裙,针脚细密,剪裁合体,可见做得很下功夫的。他心中一酸,这样懂事贴心的女孩子,他一定要让她过上自在平安的日子! 那些陪房回来,给林如海带来了林黛玉的信。林黛玉信中说贾家人都对她挺好的,她与姐妹们相处和睦,每日里相伴玩笑,过得很愉快。林如海再细问起,她们把林黛玉在贾家的生活说得无一处不好。老爷您放心吧,贾家那是姑娘的亲外家,怎么会对姑娘不尽心呢? 林如海更加安心了,可以集中精力来应对公事了。眼下他也很是烦难,处境尴尬。 他是荣国公的女婿,因此太上皇对他格外看重些,视为心腹。扬州巡盐御史,位高权重,是第一等的肥缺,天下瞩目,但也存着许多隐患,太上皇几下江南,花销无数,甄家接驾,极尽殷勤,也是拿着皇帝的钱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这钱,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巡盐衙门出的。 这前后几十年的旧账累积,几任巡盐御史都按例料理的,可偏偏在他手上起了波折。 太上皇退位了,继位的皇帝为人严肃,是眼中不揉沙子的性子,更糟糕的事,原先贾家是支持坏了事的忠义亲王,与新帝隐隐对立,连带着他与新帝也没什么交情。这些花掉的银子,并不能在明账上列出来,林如海暗自发愁,担心如果新帝追究起来,自己无法交待,但他又不敢把太上皇牵扯进来! 所以,林如海这些日子都是心事重重,担心受怕。此刻,知道林黛玉有了着落,到底也放了一层心思,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这些日子,林家上下也能感受林如海的烦躁不安,紧张气氛弥漫。郑阳想起原著对林家的败落结局语焉不详,心中越发警惕,恨不得一家人立刻能脱身而去。 但在这种时候,他更加盼望林如海能多撑些时间,他们还需要时间来谋划出路。 郑阳变着法子给林如海制作药膳,希望能帮着他调理身体,林如海的身体似乎还算没太大问题。这样又过了大半年,在很短的时间里,林如海忽然衰弱了下来,缠绵病榻上 。 管家连忙派人请来名医诊治,名贵的药材用了许多,但疗效并不明显,林如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管家见情形不好,便提出给京城送信,让林黛玉回来探望。说不定,老爷一见姑娘承欢膝下,心中欢悦,病就好转了呢?如果万一,万一老爷熬不过去,父女两人也要相见,林家有许多家业、家事要交待的。 林如海同意了,他竭力要给林黛玉做好安排,才能安心。 京城里,贾老太君接到林家的信,心中也是一紧,林如海病情严重了。她心情复杂。 林如海如果一病去了,那贾家便失去了一门极有助力的好亲,这对贾家是很大的损失!但林黛玉是林如海唯一的骨血,这样一来,林家偌大的家业...... 她让人把这消息告诉林黛玉,温言安慰了一番,吩咐下人给林黛玉打理行李,准备土仪,又唤贾琏来,命他即刻安排船只,亲自护送着林黛玉回扬州。 之后贾老太君是如何嘱咐贾琏的,那也不消细说。 王嬷嬷和雪雁是林家下人,闻讯也立刻收拾起了行装,准备陪同林黛玉上路,两人都是归心似箭。王嬷嬷和雪雁商量,贾家不是个好去处,她们要让林如海知道贾家的真实情形,才能妥帖安排好林黛玉,这样也尽到了主仆情分。 可如果林如海不听她们的良言,林黛玉不明白她们的苦心呢? “那我们就要为自己打算了,我得罪了贾家,是再不能回京城的了!雪雁,你阿爹只怕也想着赎身的。咱们两家在林家也效力多年,此番为了姑娘而箴言,老爷应该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王嬷嬷平静地道。 如果一个人跌入泥潭,她自然会拉一把;但如果那人拒绝你的援救,她也不肯让自己也被拖进去陪葬。她有夫有子,还有小孙子,这些人在她心中,都比林黛玉要重要,她不能因为那点忠心和不忍,让他们日后在贾家人手中受磋磨! 贾老太君也想到这一层,雪雁也罢了,是个老实不晓事的,王嬷嬷只怕会说出对贾家不利的话来,便准备让紫鹃陪同林黛玉回扬州,王嬷嬷年纪大了,何必赶这急路。 王嬷嬷拒绝了,她义正严词地道:“自己是姑娘的乳母,这种艰难时候,怎么能不陪着姑娘呢,岂能惧怕路上的那点辛苦?” 贾家到底也不便随意差遣林家的下人,只能把紫鹃也跟着一起派去,嘱咐她一路上要好生服侍姑娘,开解安慰。 果然,紫鹃在航船上不离林黛玉左右,王嬷嬷也不理会。林黛玉被贾家人迷惑了无妨,到了林家,她们总不能阻止自己和雪雁向林如海陈情吧? 不过,在船上,王嬷嬷关照雪雁,要小心提防着贾家的人,防止她们在船上弄手脚。 于是,雪雁就主动提出把林黛玉和她们几人的饭食都包了下来,每日里下厨亲自换着花样地做饭,做点心。她做的饭菜远比船家送来的美味干净,林黛玉满腔哀愁的,都能多吃得下两口,这样体贴主子,大家都称赞雪雁忠心细致。 雪雁亲手做饭,不假人手,下人们都在一起用餐,想弄手脚可不容易。王嬷嬷每日也在船舱里休息,深居简出。这样,在王嬷嬷和雪雁的警惕防备下,她们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扬州。 数年后,父女再次相见,自然是悲欣交集。贾琏拜见了林如海,见其面色黯淡,身弱气虚,心中不禁暗喜,殷殷地表达了贾家人对姑父的关怀,言语中也表示姑父无需担心,贾家人自会照顾林黛玉一生的...... 林如海闻言很满意,但他并不会相信贾琏的一面之词。让管家安排贾家人安置后,林如海分别找了林黛玉和王嬷嬷问话。 林黛玉讲起贾家的生活,那是很称心的,长辈们慈爱,姐妹们和睦,对她很照顾,她的一应衣食住行比贾家的姐妹都好。 林如海问起贾琏特别提起的贾宝玉,从林黛玉的回答中,林如海觉察到女儿对这个表兄很有好感,她口中,贾琏口中的贾宝玉那是如宝玉一般生辉,对她细致体贴的少年。 林如海沉思起来,如果他身体康佳,贾宝玉的身份未必能配得上女儿,他的女婿,有家世,有功名的士子才是最上佳的。但自己此遭怕是熬不过去了,贾宝玉如果当真像林黛玉说的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至少,贾家也是高门,有自己外祖母和舅舅的照应,林黛玉能安逸顺心地生活。 或者,把家产和林黛玉一起托付给岳母,请她帮着选择一门好婚事也是可以的。岳母做了多年的国公夫人,人脉广泛,找户好人家不难。 考虑到林黛玉年少,林如海不能只听她的言辞,让她去休息。正在思量此事时,王嬷嬷主动来请见了。 王嬷嬷讲述起她们在贾家的经历。从林黛玉的轿子从角门进的荣国府开始说起,到贾老太君并未给林黛玉安排单独院子,让她住在自己屋里的碧纱橱,和贾宝玉其实是在一处;政一太太并不喜欢林黛玉,她中意的是自己的外甥女薛家女儿;贾家的下人们背地里也说薛家姑娘比林黛玉宽厚大度...... 贾宝玉是有一付好皮囊,但他是个最不肯读书的,整日说求功名的人都是‘禄蠹’。他最高兴的是和家里的姑娘、丫鬟们在一起玩乐,倒是不摆主子的架子,丫鬟们都喜欢他。只是,他的温柔体贴只对着年轻漂亮的女孩,说她们是无价宝珠。老了,就变了性子,成了鱼眼睛了。 贾宝玉喜欢吃丫鬟们嘴上的胭脂,还听说与几位清俊的儿郎极为‘亲近’..... 林如海听得脸色大变:“王嬷嬷,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劝阻姑娘,又为何不早些禀告我?你是姑娘的乳娘,我把姑娘托付给你,你就如此懈怠?” “老爷,老奴多次阻拦贾宝玉,苦口婆心地劝说姑娘,还因此惹得贾老太君生气。无奈姑娘不听啊,一心只认为贾家人好!她信任重用的也是贾家的丫鬟紫鹃,雪雁都被紫鹃排挤在一边,整日里只跑腿打杂,不敢相争。咱们毕竟是奴才啊!” “我本想让雪雁写信,把这一切告诉老爷的。但,但老爷您派去京城送节礼的都是当年太太带来的陪房,她们原是贾家的下人,现在还有很多亲戚在贾家当差,岂肯把我这些话话转告老爷!就是写了信,想来也到不了老爷手中。而我和雪雁在京城孤立无援,只怕都不能活着回来告诉老爷真相了,只得暂且忍耐下来,苦寻机会啊! ”王嬷嬷抹着眼泪哭诉道。 林如海闻言闷滞难言,一时头晕目眩,脸色铁青。 294 雪雁父亲5 林如海过继子嗣 林如海也不能就完全相信王嬷嬷的话,又找来了雪雁细问。虽然雪雁年少,但她只如实说了些所见,也够林如海得出了很不好的结论了。 身为是巡盐御史,林如海还是有些秘密途径和人脉的。他立刻查证此事。以往他太信任贾家了,记忆中的贾家一直是多年前岳父在世时的尊贵显赫的情形,是他疏忽了! 这些天,他不动神色,让管家暗中观察贾琏的举动。管家一面对贾琏殷勤款待,一面吩咐心腹和贾琏带来的小厮们设法混熟,从他们口中套话,更可以了解贾家的内情。 贾琏本还有些担心,但见王嬷嬷自回到扬州,也没有什么动作,林如海体谅她们在京城伺候了林黛玉几年,放了她和雪雁的长假,让她们和家人团聚,两人也就再没有出现在林府里了。 这样,贾琏就放下心来。嗯,想来那老嬷嬷也是个知趣的,知道林如海要死了,以后是贾家主宰她一家人的命运,岂敢再胡言乱语? 林如海病势虽重,但看着情形,一时也死不了。贾琏在林家待不住,便免不了要出门去游逛解闷。扬州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所在,秦楼楚馆,莺莺燕燕,让贾琏快乐无比,但很快他就尴尬地发现,自己囊中的银子要支撑不住了。 妻子王熙凤是个厉害人,来时就预防着贾琏离了她会出幺蛾子,给他带的盘缠都是计算好了的,可以保证他生活体面,但想出去花天酒地就不成了,反正林家又不会少了他的衣食,要那么多银子,那不是想要弄鬼么? 刚来时,林管家就很客气地给贾琏在账上支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方便他花用。贾琏起初很高兴,他手头从未能一下子拿到这样一大笔银子啊。但后来他见识了扬州大盐商的奢侈享受后,便贪心不满起来。 那些盐商都如此豪富了,姑父做了多年巡盐御史,那家产该何等丰厚啊!只是虽然以后会被收入贾家,但那属于公中的,落到他手中的能有几个,那么多人都虎视眈眈的呢!可是自己才是辛苦地送林黛玉回家的那个苦人,他先弄点好处也不过分吧? 于是,贾琏便联络起了当年贾家的陪房,从账上做手脚,贪了一万多两银子。他自以为自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其实这一切在林管家的监查之下是清清楚楚。 在林管家的安排下,林家几位机敏的小厮和贾琏带来的人打得火热,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酒食款待,刻意奉承,让那几人得意忘形,酒酣之际,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大肆议论显摆起来。如此几番,贾家的内幕,便在不经意间透了出来。 几管齐下,过了些时日,林如海终于明白了如今的贾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贾宝玉是一般的。王嬷嬷说的林黛玉和他种种不合礼仪之举,那都是真的! 如果这话早几年能听到,林如海一定会立刻接回林黛玉,给她做另一番安排的。但如今,自己已然病重,时间紧迫,如何能办得周全呢? 林如海心中对贾宝玉很愤慨,但也埋怨女儿不争气,自小为你延请名师,当做男儿一般教养的啊。你怎么会不懂道理,岂不知贾宝玉那‘禄蠹’,可是连你父亲都骂了进去!还不顾及林家清贵士族的名声,行径如此不知礼?你的乳母苦口婆心是为你打算,你也置之不理,只信任重用贾家的丫鬟?那紫鹃的私心竟然都看不出来,着实有些识人不明,幼稚无知了! 这样的女儿,拿着林家偌大家业,只怕是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性命都难保住! 林如海苦思了许久,觉着自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条是过继个儿子,把林家家业和林黛玉都托付给那儿子,最好两人能相互扶持,友爱相处。等林黛玉到了年纪,再请故交们帮忙,给寻一门好亲事,这结果就很好了。他会给林黛玉准备好一份丰厚嫁妆,在遗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再去官府里备案的;只是,那过继来的儿子须得小心挑选个宽厚仁义的,再请宗族里监管着,必须要善待林黛玉。 第二条么,就是索性把心一横,还是把林黛玉送到贾家去,日后和贾宝玉成婚。虽然贾宝玉可能不能从科举出头,但形貌出色,好歹也是国公的嫡孙,家世也不算辱没了。以后分家,贾家也有产业给他的,他再给林黛玉准备一份丰厚嫁妆,两人做一对富贵闲人,指望着下一代出息吧。 虽然心中有些膈应贾宝玉,但他都与林黛玉那么亲近了,如果传扬出去,那名声也不好听,林如海觉得自己不如狠心认了吧!贾老太君是林黛玉的外祖母,想来对外孙女也会疼爱的吧? 这样安排虽然不太满意,但林如海觉得自己也能勉强接受了。 于是,林如海叫来贾琏,先表露了要把林家财产和林黛玉托付给贾老太君的意思。贾琏是喜出望外,满口保证贾家一定会把黛玉妹妹照顾好的,姑父只管放心...... 但随即,林如海提出的要求就让贾琏为难起来,顾左右而言之了。 贾家用什么名义来接手林家的产业和林黛玉呢?只是一个外家的身份,那林家宗族也不能答应的。但如果,是夫家呢,那他就可以把大部分财产作为林黛玉的嫁妆了。你不是说贾宝玉和黛玉她情分深厚,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 不过,我时日无多,走之前想要看到黛玉有个归宿。虽然他们成婚是不能见了,但希望两家能订下正式的婚书来,并在官府里报备,他留给黛玉的嫁妆也一样办理。 贾琏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林如海真是心机缜密,但只怕是......办不成! 他知道二太太是不喜欢林黛玉的,老太太? 如果林如海平安无事,这对贾宝玉极有助力,自然是好亲事。但如果林黛玉成了孤女,老太太还会愿意么?尤其是他刚刚接到京城的报信,元春大姐姐被封为贤德妃了,贾家成为皇亲国戚,贾宝玉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这一兴一败,林贾两家,已经不相配了! 但贾琏生性圆滑,也不敢直接拒绝,怕惹怒了林如海,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是,他支支吾吾的,表示自己可不敢做主,得写信禀告老太太和二叔、二婶娘才是,请姑父给他时间答复。 他心里盘算,尽可能拖延着,给林如海期望,横竖他也只是在熬日子了。等到他一命呜呼,那时这事不就不了了之了么,贾家再收养林黛玉,顺理成章就能把林家的家业收入囊中了! 此计大妙! 林如海答应了。他数着日子,计算多少时间里应该就收到贾家回复的,谁知,等啊等啊,却没有任何回音。问起来时,贾琏便拿着路远耽搁的理由来敷衍拖延,再诚恳地表示一番贾家对林黛玉的喜爱。 林如海心中冷笑,贾家的下人已经在炫耀贤德妃的喜事,可见这信件是能快速地送到扬州城的啊。呵呵,想来自己命不久矣,贾家看不上林黛玉了,但对林家的钱财还是喜欢的! 既然如此,林如海目光冰冷地向京城的方向,他只有选择过继男嗣了。林家的家业,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林如海给林家族长写了一封信,请族长尽快在族中选择稳重仁孝,家世简单清白,愿意出继的合适子弟送到扬州来,他从中选择其一为嗣子,日后继承林家财产,嗣子要善待林黛玉,日后送林黛玉出嫁。嫁妆他会安排好的。 他派心腹秘密把信送到了姑苏城,随信还附上了一千两的银票孝敬族长。而且,在信中还说,立嗣之后,他会拿出一千亩田地献给族里以做族产。 族长收到信后,很高兴地立刻就操办起来。林如海病重,他们原以为他会把大部分产业转到女儿和贾家手里呢,大家当然都不乐意。只可惜林如海与他们出了五服,关系平常,无法插手,旁边还有一个贾家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想从虎口夺食何等不易!现在,他能自己转过弯来,那是极好的! 人选不成问题,林家如此清贵富裕,只要好生照顾着林黛玉,几年之后她嫁人了,嗣子便是林家唯一的主人了,如此轻松的好事,族人哪里会不愿意呢? 族长记着林如海的嘱咐,一点都不敢声张,用最快的速度悄悄地选起来。 林如海熬的日子比贾琏预想中的要长,他不耐烦中渐渐又增添了几丝忐忑,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数。 那日,忽然管家来请,说老爷有事要交待,请琏二爷和姑娘一起去相见。 贾琏踏进林如海屋里时,一转眼,就见到了一位衣冠体面的老人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与林如海说话,床边几个少年人恭敬地肃立着,林如海在凝神观察着他们。 贾琏猛然间想起一事,顿时脸色大变。 “姑父,您这是......”贾琏赶紧追问。 林如海淡淡一笑,也不理会他,只大量着那几个少年,问了他们些问题。虽说的只是读书学业等家常事,也能看出些品性来,结合族长书信中所述和管家打听到的情况,林如海定下了一位他认为最合适,最合眼缘的少年来,让他留下。 其余的人,林如海命管家一人给了一千两银子和笔墨书籍等礼物,也不让他们白跑一趟。 “琏儿,姑父考虑了许久,老太太年纪大了,让她耗费心神地抚养玉儿到底不妥,毕竟只是外孙女。因此,我在林家挑选一个嗣子,由他照顾玉儿,承继林家祭祀香火。”说着,林如海便命那嗣子与林黛玉和贾琏相见。 贾琏脸色铁青,想不到一向亲近贾家的林如海骤然釜底抽薪,来了这一出。他不甘心地正欲劝阻,林如海又命人去请在花厅休息的扬州知府等人,他要立下遗嘱,把留给嗣子的家业和给林黛玉的嫁妆分别列出,请他们签名见证,再送去官府备案。 这意味着,这些扬州城最有地位和权势的人已经拿到了林如海足够的好处,想全盘改变这个结果便不太可能的了,贾家在江南毕竟不能一手遮天! 贾琏十分沮丧,他心中也明白,那是林如海对贾家的报复。他不禁有些埋怨贾老太君自作聪明,也不想想林如海是那么好哄骗的么?唉,自己奔忙劳累,一无所获,回去后,他还要背锅受指责,何其冤枉啊! 林黛玉也是大惊失色,忽然一个陌生人要成为自己的兄长,以后她要离开熟悉的贾家,离开温柔体贴的宝玉,友爱的姐妹们,慈爱的老太太,和这陌生的兄长一起生活吗? 她不愿意!林黛玉脸上明显地显出抵触的情绪来。 贾琏看在眼里,脑子急转,亡羊补牢,贾家还可以利用林黛玉来给那嗣子找麻烦啊。以后问林家‘借’银子时,尽可以拿林黛玉对那嗣子的不满说事,以此来要挟。嗯,最好,还是能把林黛玉带回贾家生活,那就是贾家的人质! 于是,贾琏立刻动情地说起了贾老太君对林黛玉的不舍,正准备提出要带林黛玉回京城生活,才好精心教养,被林如海一句话打断了。 “我去后,玉儿要守孝三年的,没个去外人家守孝的道理,那岂不冲撞了老太太?” 林如海讥讽地又添上了一句话:“琏儿,你也奔波辛苦了,你从账上取的那一万六千八百两银子,便不必还回来!” 贾琏脸色一白,立刻闭上了嘴。:,m..,. 295 雪雁父亲6 终于赎身了 等诸人都走了后,林如海和林黛玉进行了一番长谈。 林黛玉咬着嘴唇,心中乱糟糟的,对父亲骤然的决定觉得很茫然,还有丝丝委屈。 为什么忽然要给她安排个嗣兄,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那嗣兄已经是个少年人了,原先也有父母兄妹的啊,如果不是为了富贵,他怎么会愿意改换门户,和自己的亲人从礼法上切割开来? 这样的人,必是贪恋富贵的,哪里会对一个没有血缘和感情的妹妹有感情呢?而贾家,从外祖母、宝玉,到诸位姐妹们都对自己非常好,尤其是宝玉,对自己多么温柔贴心,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的都惦记着留给自己,每日里陪伴不离,心心相印。父亲为什么一点不为了她考虑呢,只想着要个儿子继承香火! 林黛玉不禁对林如海倾吐出了委屈,林如海一声长叹。 只怪他们夫妻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了,他识人不明,对女儿的培养也走了偏路。女孩子如果只知道琴棋书画,却不了解人心世故,不理会俗务,那生活也会过得很糟糕的,古来这样的教训可不少。 原以为贾老太君会好好教授女儿,但她既然打着林家的主意,自然是希望林黛玉不懂这些的,这样才好拿捏呢。是他考虑得不周全 如果自己还康健,把女儿及时接回来好生教导几年,或许能转过来。但现在,他却是没有时间了! 林如海便让林黛玉坐下,细细地把这些道理讲给她听。 他打听过了,那嗣子是个厚道的孩子,读书也勤恳,准备着一两年后去考秀才的。他想科举入仕,就要顾忌名声,必须要好好对待林黛玉。凡事论迹不论心,再过几年,林黛玉就要出嫁了,他怎么会妄做恶人? 所以,玉儿,这点你不用担心的! 为什么不托付给贾家?林如海冷笑着点明了贾家的打算,等他去了,贾家如果接手了林黛玉,林家家业也就能随之收入囊中了。女儿你可想过,贾家要吞没林家家业,那你就怀璧其罪了,她们会如何对待你?贾家的势力和贾老太君的身份地位,可非你嗣兄可比,林家宗族肯为你出头么,又能有什么资格为你抱不平? 是我把贾家和外祖母想得太坏了? 呵呵,女儿难道你以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中意贾宝玉对吧?告诉你,为父是并不喜欢他轻浮,但也是想过圆了你的心愿的,只要他对你好,也不计较他成不成才了。想着你有林家偌大的财产傍身,也能一生富足安逸。所以,我便对贾琏道,愿意把林家家业和你都托付给贾家,但前提是你和贾宝玉要订下正式婚约来。 贾琏却推脱说自己不能做主,要写信回京城,告知你外祖母和舅父舅母。 可为父等了那么久,也未见半点回音。 “这,京城与扬州如此遥远。”林黛玉为贾家辩解道,外祖母和宝玉都很中意自己,怎么会不同意这婚事?父亲是误会她们了! “遥远么?”林如海讥讽一笑,告诉林黛玉,贾家的大姑娘元春被晋封贤德妃,很快贾琏就收到了京城的来信,知道了这消息。这说明,贾家如果同意这门婚事,绝不会因路途远而耽误了时间的。 玉儿你还不明白吗,为父去后,你一个孤女,对贾家就没多少利用价值了,贾家又出了贤德妃,越发是志得意满。人情冷暖,这为父也能理解,但是,她们又得寸进尺,想吞没林家几代人的财富,那就不可容忍了! 所以,过继子嗣,是为父深思熟虑之后,对林家,对你,都是最好的安排了! 林黛玉哭泣起来,她不能相信林如海的话,母亲生前对她说的都是贾家的好,她自己所见也是如此啊! 回到自己屋里,紫鹃也很不舍自己留下来,担心以后她在嗣兄处过得不好。说到伤心处,两人相对而哭。 贾琏也来了,向她解释了一番。贾元春成了贤德妃,那贾宝玉的婚事可不止是老太太、老爷太太自己就能做主的了,须得禀告贤德妃知晓,才显得尊重。这进宫觐见也是要等候宫中安排时间的嘛。林妹妹,咱们家对你的情分怎么会改变呢?...... 贾琏想了想,准备劝说林黛玉还是留在扬州城吧,这样贾家才有理由挑剔那嗣子的不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觉着,林黛玉那性子,敏感多思,那嗣子可很难与之相处好的,这对贾家最有利! 当真去了京城,以后可怎么安排她呢? 他看了一眼紫鹃,明白这丫头的心思,生怕自己被留在扬州城伺候林黛玉呢,也盼着林黛玉能嫁到贾家去,她也跟着鸡犬升天,成贾宝玉的姨娘,或者做第一个赖嬷嬷! 只可惜,她的见识太短,林如海离世,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再说了,贾家以后不是他的么,怎么也轮不到贾宝玉吧?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一想,贾琏心中也不耐烦起来,他从林家捞到的好处,远远不及预料的那般多,抵不过他的辛苦啊! 耐着性子安抚了林黛玉一番,表示了父命不可违的意思,林妹妹还是留在扬州吧。不过呢,贾家也不会放任着妹妹不管的,每年都会派人来看望妹妹。妹妹如果有什么委屈,尽可以给我们写信,我们会给妹妹做主的! ...... 贾琏这样表态,林黛玉心中黯然,知道他是不便带自己回京城了,但还是觉得感动,贾家人没有放弃自己,那是被迫的。这样,之后在面对林如海时,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情不愿和些许的幽怨之意。 林如海见状,不禁心灰意冷起来。虽然管家劝解道,这是姑娘年少,被贾家人迷惑,担心嗣兄对自己不好,一时转不过来弯来。但林如海认为,林黛玉是林家的女儿,如果识大体,自然就该以林家利益为重。自己既然把做出这个决定的缘由都告诉了她,她还如此任性,尤其在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那真是不能接受的了! 一个贾宝玉,在她心中,就胜过了生她养她的父亲和林家?怨不得人说‘女生外向’呢? 林如海虽然对妻女不错,但他心中,终究是林家更重要的。 他绝不肯让贾家借着林黛玉拿捏嗣子,损害了林家的利益! 林如海淡淡地告诉林黛玉,等自己去后,她必须要留在扬州,守孝三年。这段时间足够她成长,她应该能知道嗣兄的为人好坏了。如果三年后,她还是坚持要去贾家,那就答应送她去。林家会拿出八千两银子,作为她出嫁之前的生活费用。她的嫁妆,也一并带走,但从此,她的一切,都和嗣兄无关了,婚事也由贾老太君做主! 林如海叫来贾琏,告知了这个决定,把这一条也写进了遗嘱之中,在官府留存。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慈爱了!但愿你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林如海命人唤来郑阳。 “老爷能多支撑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举荐的灵药。你是有功的。”林如海叹息着道,只可惜,终究是无力回天了。但如果没有用上那灵药,只怕自己已经去了,纵然看穿了贾家的真面目,也熬不到寻到合适的嗣子,托付家业的那一日。 “那是奴才应该做的,当不得老爷夸赞。”郑阳恭顺地回答道。 那时,郑阳苦思着自己一家如何脱身的问题。他们是家生子,雪雁又是林黛玉的贴身奴婢,要想赎身,除非是主家破例开恩。尤其是此刻林如海病重时候,岂不会以为他是背主忘义,那一家人都会遭殃的! 王嬷嬷是林黛□□母,在林家下人中地位不凡,又主动揭发了贾家,她说担心贾家报复要赎身,林如海会答应的。但郑阳可没这个体面,他心中也焦急,必须要抢在林如海死前办妥了这桩事才好。 这得有功劳才成!但不容易,王嬷嬷能做的事,雪雁做不了,谁会信她一个小丫鬟的话呢? 就在苦恼之际,郑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林如海的病,从他了解到的情形来看,高热,吐血吐脓,像是肺痨病、脓胸症,在那个没有青霉素的年代,那几乎就是绝症了,无非是拿好药材吊着,渐渐损耗生命。 如果有青霉素呢? 郑阳原是宜兴人,对邻近的常州很熟悉。他去过常州天宁寺,听过天宁寺僧人在明代创制‘陈芥菜汁’的介绍。 这陈芥菜汁原料普通,但制作不易。要用极大的缸装进芥菜,先日晒夜露,使芥菜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来,长达三四寸,即\青霉\。僧人再将缸密封,埋入泥土之中,要等到十年之后方能开缸应用。 这就是中国早期发明的青霉素啊!郑阳当时啧啧赞叹,太了不起了!盘尼西林惊天问世,可是挽救了千万人的性命啊。只可惜,这‘陈芥菜汁’制作时间太长了,效果也比不上正规的青霉素,终究没能大规模推广出去! 那么,在这个世界是,还有天宁寺么,‘陈芥菜汁’还存在吗? 郑阳立刻告假出去打听。结果让他欣喜不已,真是老天保佑! 不过,眼下天宁寺研制出‘陈芥菜汁’虽也救了些人,但并未推广开来,知道的人不太多,多是施舍给来求药的百姓,贵人们可不敢轻易尝试。 但郑阳仔细打听了一回,这‘陈芥菜汁’医治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但也有些人还是没能救活。 郑阳便一咬牙向林管家推荐了天宁寺的‘陈芥菜汁’,假说自己一位朋友便是因此被医治好了的。他不敢打包票,但老爷这病情,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了! 林管家闻言,立刻命人去打听了,发现果然如郑阳所说的那般。林管家立刻禀告了林如海,又去请教了名医。名医亲自去查验后,觉得别的方法已经没有用了,这‘陈芥菜汁’或可一试。 林如海那时正忧心自己没有时间来应对贾家了,深思了之后,决定在名医的护持下冒险服用‘陈芥菜汁’,来博一博命数。 这一次冒险,他是半赢半输。比医生的判断多支撑了好些时日,这才顺利完成了选择嗣子过继,立遗嘱的任务。但这几年来他耗费心神太深,尤其这一场大病,他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终难挽救了! 林如海掩去心中悲凉,温言赞誉了郑阳一番,表示郑阳的忠心和功劳他都记在心里的,必不会亏待了他的,不知你最想讨什么赏赐? 郑阳既忠心又能干,林如海准备抬举他的职位,把他留给嗣子用,雪雁提拔为林黛玉大丫鬟,再赐下银子、田地,这样他们会更加用心为林家效力的。 “老爷,奴才想为一家人赎身,请老爷成全!”郑阳就等着这话,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林如海很出乎意料,他不解郑阳的要求。做林家的管事,又体面又实惠,林家对下人一向仁厚,郑阳如果做个大管事,不但月钱丰厚,还是个肥缺,因着他的功劳,林家也会对他很宽容不计较的。这样不好么,为何他一心要出去? “老爷,奴才膝下只有雪雁一个女儿,想让她寻个好归宿的。若是奴籍,那就嫁不到体面的人家。求老爷成全!”郑阳拿着雪雁来说事,这个理由才能放在明面上。 林如海想起了林黛玉,不禁感叹起来,父母为子女,则计深远,人同此心啊! 沉思了片刻,林如海叹道:“也罢,我允了,我会吩咐林管家,放了你一家身契!” 郑阳心中一松,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叩头谢道:“多谢老爷!” 终于,百般谋划,他们一家,要自由了!:,,. 296 雪雁父亲7 新生活 林如海放了郑阳和王嬷嬷两家人的身契,当然是不会要他们的赎身银子,还私下额外赏赐了每人五百两银子。都是有功之人啊,没有王嬷嬷揭发贾家的行径,林如海还会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拱手把林黛玉和林家产业送给贾家了;而没有郑阳举荐灵药,林如海也支撑不到完成嗣子过继,徒留遗憾,都不能瞑目。 告诉他们这消息时,却看出两人流露出担心被贾家报复的顾虑来。林如海不禁心惊,是啊,他们不过是奴才,如何能抵抗贾家的势力呢? 想着人之将死,还是做些好事,让人们记着自己的功德,遗泽林家吧。于是,林如海索性宣布,下人们如果想要自由身的,林家都会同意,不但无偿地发还他们的身契,每人再至少赏赐十两银子,大家主仆一场,好聚好散。有还愿意待在林家的,一切待遇不变。这样,王嬷嬷和郑阳混杂其中,就不显眼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林如海心思的了结,一口气松了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终于一日,在众人的哭泣声中,带着不舍和遗憾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林如海死了,嗣子由前两日下人们口中的‘少爷’立刻升级成为‘大爷’了。他作为林家唯一的儿子,当仁不让地操办起林如海的后事来。林家下人也算本分的,又很知趣,哪里会和自己未来的主子作对。因此,尽管来到林府没几日,在老管家的辅佐下,林如海的后事还是操办得很顺利。 贾琏把这情形看在眼中,虽是心中也不太自在,但大局已定,也是无可奈何了。他生性圆滑,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想平白地再和林家嗣子结怨了。 嗣子的行为得到了众人的赞许,在林家也站稳了脚跟。林黛玉身体娇弱,除了哭泣,连守灵也支撑不了多久,更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她离家也好几年了,下人们对她并不亲近,在这样明显的对比下,下人们对嗣子更加信服,为了自己的前程,也纷纷向嗣子殷勤示好。 林黛玉立刻就敏感地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她心中越发觉得悲愤,自己孤孤单单,无人关切,所有心里的话只能向唯一的贴心人紫鹃倾诉。 王嬷嬷回到扬州,就再没有与她相见。贾家的那些坏话,也是王嬷嬷说的吧?因为她的偏见,才有了父亲过继嗣子之举。自己的乳母,竟然一点不为自己考虑,林黛玉也不拿她当做亲近人了。 郑阳一家成了自由人,但为了显示不忘故主,也免不了要去林如海灵前叩头祭拜。雪雁特地去看望了林黛玉,也是要与她做辞别。以后,她与林黛玉就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了,她们一家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林黛玉还是一付泪目楚楚的模样,与她说话间,自伤自蹉,感叹自己在林家是个外人了,下人们都趋炎附势,上赶着巴结新主子去了;父亲只顾着林家香火,浑然不顾自己的处境;这些日子她在林家过得凄凉,想念在京城时的生活...... 雪雁叹息着劝慰了几句,心中却很是无语。 既然有位嗣兄已经是注定了的事,那最明智的做法难道不是与之努力好好相处么?眼下来看,你嗣兄对你还不错啊,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上等的,比自己的都要尽心。不管他对你是不是真情,哪怕是做给别人看的呢,你只要能保证得到实利,不就行了?你们才相识不久,怎么能要求人家骤然就对你情深义重? 你虽是林家正经的小姐,但林家日后的主人是你嗣兄啊,下人们能看清这一点,自然要趋奉啊。他们有什么理由与之作对,只为了让你高兴么?要想笼络住人心,要么是利益吸引,要么靠感情打动,这两样,你可一项都不沾吧? 不过,这些话,也不必说了,林黛玉本性如此,岂是一席话就能改变的?良言苦口,人家也未必想听! 紫鹃亲自送了雪雁出去。雪雁侧目望去,见她的脸色也不好看,眉宇间茫然愁闷,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以往紫鹃极力想撮合林黛玉和贾宝玉,那时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与家人分离的一日吧?不过,雪雁对之也生不出同情之心来,紫鹃当初那么做时,也半点没为她和王嬷嬷考虑啊! 王嬷嬷和雪雁都出去了,林黛玉身边没有用惯了的下人,林管家给她另外拨了好几个丫鬟,她又不喜欢。于是,林黛玉便向贾琏提出,把紫鹃留给她。 和林如海一样,林黛玉也没有想过紫鹃要留在扬州城,就要面临着与家人分离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与紫鹃亲近如同亲姊妹一样,紫鹃当然是愿意的吧! 贾琏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一个丫鬟而已嘛,就和要一个物件一般的。再说了,有紫鹃在身边随时提点着,帮着贾家说好话,让林黛玉不被那嗣子笼络过去,与贾家疏远了,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林黛玉的要求,那嗣兄一口答应了。但他心中转了转,贾琏只让紫鹃留下来,但她的身契还捏在贾家手里,一大家子人还是贾家的奴才,这,就是留下了隐患啊! 只是,他也是初入林家,自己这个妹妹也亲近贾家,心结未开,这当儿他若是提出索要紫鹃身契,似乎有挑衅寻事之意,还是等日后再说吧! 走出大门,雪雁不禁转身回望,林府门头上还挂着白幛,显出一片哀意,府里已经换了主子,林如海留下的痕迹会慢慢消减。林黛玉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呢? 雪雁摇摇头,入继的大爷口碑不坏,他为了名声,也会对姑娘很好的。只要姑娘自己不钻了牛角尖,两人是能友善相处的。姑娘如果留在了扬州城,也是好事,林家会为她寻一门好婚事的。 那贾宝玉,在雪雁看来,可不是个好归宿!她与贾家的下人们关系不错,贾宝玉院里的丫鬟悄悄告诉她,贾宝玉和大丫鬟袭人的关系挺暧昧的,李嬷嬷找袭人的麻烦也是因着此事,想想贾宝玉才多大年纪啊!换了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是不能容忍子弟如此好色纨绔的。 再见了,雪雁默念道。今日别后,林家就成为过去了,雪雁不会再去想,她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郑阳一家原来住在林府后面的胡同里,那一片都是林家给下人提供的住处。因他也算是个小管事,一家人分到一处单门独户的很小的屋子,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扬州城房价不算贵,郑阳家中也有些钱,但碍着自己林家下人的身份,也不好买房搬出去。 拿到身契后,郑阳立刻就联系了牙人,他要买房子。已经不是林家人了,自然不能再住着林家的房子,他其实也早就想搬离了! 牙人的效率很高,很快,就给郑阳寻到了几处宅子挑选。郑阳仔细查看之后,选中了一处。 这房子地段平常,看着也不算大,前后只有两进,符合郑阳要低调的要求。当然,也是为了省钱,在富庶的扬州城,郑阳几代人积攒下的钱财压根也不够看的。 不过,这房子一进也有三间正屋,几间厢房,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了。屋后还有一处不小的园子,不过荒废了许久,郑阳准备把它开垦出来,打口井,作为菜园子,再种点花草点缀,这日子就过得很有趣味又实惠了。古代这点就很好,普通百姓也能住得很宽敞。 经过修缮和清理,又添置了些家具,郑阳一家便搬了进来。屋子粉刷一新,雪雁兴致勃勃地在自己的闺房里拾缀。 她找了一只白底描画的花瓶,从外面买了一大把鲜花插进去,顿时小屋里就明亮了起来。钱氏给她准备了新的绸缎面子的被褥,她自己选了一付雅致的竹帘。打了一张梳妆桌,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首饰脂粉摆在上面,再把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一间很清爽的闺房了。 雪雁住在第二进,紧挨着小园子。眼下这菜地和花木虽然只有个雏形,还要花很大力气和心思去修整,但她推开窗户,一大丛茉莉就映入眼帘,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欢欣地笑了起来。想起那几年自己远离家人,在京城的孤独和小心‘乖巧’,眼中不禁湿润起来。 钱氏准备好了新衣,让家里人都换上,庆贺乔迁之喜。郑阳看着雪雁穿着芙蓉色上衣,胭脂红撒花百褶裙,头上几朵珠花点缀在发间,打扮得十分娇美,不禁含笑感叹。 在林家,在贾家,每年都要给下人们做衣服的。下人们哪怕自己有银子,也不能随意装扮。姑娘们尽可以争奇斗艳,穿戴各种名贵的衣服、首饰,美轮美奂。府里给丫鬟们做的衣裳都是一色的青色、绿色等暗色,穿得不能比姑娘们鲜艳、美观,夺了主子们的风头,上下尊卑的规矩,可要遵守着。 贾家或许还没那么在意,但林家的规矩却是比较严格的。明明是韵华少女,却要强迫着朴素、老沉,压制着女孩子爱美的天性。一个女孩子连穿衣服的自由都没有了,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可想而知,以后还能有尊严和前途吗? 就像原书中的晴雯,也曾锦衣玉食,过的日子连外面中等人家的女儿都是远远比不上的。但只要王夫人一声令下,顿时就被剥夺了一切,赶出府去,悲惨孤独地病死。再如何风光一时,也不过是一场黄粱梦罢了,连自己的生死都捏在旁人手里,就像建在沙子上的高楼一般,完全靠不住! 林如海开恩同意放下人们出去,但一多半家生子是犹豫着不肯走的。他们在林家待久了,习惯了按时有月钱发放和各样福利的安逸日子,自己赎身出来,只怕过得还不如在林家呢! 对为人奴仆,他们并没有郑阳那般抵触,林家并不是凶横的人家,虽然老爷去了,但家业和人脉还在呢。 郑阳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甘心为奴,他们也理解不了郑阳放着自己要被提拔为大管事,女儿又是姑娘贴身大丫鬟的好日子不过,一门心思地要出去!飞鸟和鱼,本就不能相通! 郑阳这几年在扬州,也很注意和各方面交际,结下了不少交情。他开始经营自己的生计了。 他的宅子里,收拾出了一间很大,设备很齐整的厨房,打扫得很干净。他还是要做自己的老本行—餐饮,但他眼下银子不是很多,不敢一下子就投入,也没那么大本钱办个酒楼;开个小食铺吧,利润不高,也太累了。郑阳一个人还忙不过来,势必还要让钱氏和雪雁帮忙,让她们也不得安逸。想想还是算了! 最后,郑阳决定还是做点心吧。后世很多点心,此时还没有出现,比如萨其马、豌豆黄等,还有北方和东南各种特色点心,因为地域的限制,在江南也没有流转开来;西点在这里也是很稀罕的,他可以用牛奶熬出奶油做奶油蛋糕、泡芙、蛋挞等。贾家的精致糕点,雪雁也可以做的。 钱氏和雪雁打下手,郑阳做出第一批点心,送到扬州城有名的酒楼。开始,拼着亏些成本,不拿来卖钱,让酒楼作为赠品送给食客们品尝。这些食客,是很有消费能力的高档客人,只要入了他们的眼,笼住了他们的胃,就不用愁生意和银钱了。有钱人,他们只要东西美味高档,足够体面,是不会在意价钱高一些的。 郑阳家做的点心,真材实料,美味又新奇,再加上他掌管‘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餐食的资历,在扬州城里就渐渐有了名声。各酒楼纷纷开始向他订货。 郑阳十分注重点心的质量,坚持用最好的原料,做出的点心品质就很过硬。这样,就形成了个良性循环。生意兴隆,一家人忙不过来,还雇了两个干活麻利的女子来帮忙。 后来,随着生意进一步发展,郑阳就不满足自家的点心只在酒楼里售卖了。他算了算手中的银钱,在扬州热闹的地段租下了一间门面来。好东西要保持身价,郑阳懂得饥饿营销,每日里的点心都是限量制作的,卖完了就不再做了。这样,反而让他家点心更加出名。 郑阳给他家的点心取名为‘稻香村’,他做了一回文抄公,横竖这个世界还没后世这家有名的点心铺子呢。 ‘稻香村’原本只有一家店面,在后面的几年里,慢慢地扩展成了三家,分别开在城南、城北和城中。每家店铺,根据顾客群体的不同,差异经营。比如,城中的店铺里,在热闹地段,高档的点心酒比较多,城南居住的多是百姓,供应的多是大众些的糕点。富贵人家,还可以预定点心送上门,包装的食盒都是特别订制的,非常雅致精美,让客人觉得很有面子。 郑阳也不是多么有野心的人,生意不错,手中也丰足了,对生活便很满意。眼看着在自己宅子厨房里做点心,那地方就不够用了。搬家吧,又舍不得自己一家亲自打理的宅子,伴随着他们的新生活啊,住得有感情了嘛。正发愁时,听说邻居有意另外寻个好房子,便和与之商议,出高价把他家的房子买了下来,用来建个大作坊,这样生活和工作都很方便。 逢年过节,郑阳也记着往林家送节礼和自己做的精致点心,这让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些。谁会不喜欢和一个仁义、不忘本的人打交道呢? 他们一家也因此听说了林家的许多事情。:,m..,. 297 雪雁父亲8 雪雁的终身大事 林如海是林家的顶梁柱,他这一去,林家短时间内不可能像往日一般兴盛了。既然林家愿意发还身契,还给遣送费,下人们有一小半便选择从林家离开了。那些肯留下的,要么是对林家忠诚度很高的,要么是自己没有更好去处的。好在林家现在只有两个主子,清净守孝,留下来的人手,也尽够使了。 嗣子过继来之后,林如海就给他改名为林君浩,寓意是希望他做个有浩然之气的君子。林君浩也不负林如海的期望,闭门守孝,用功读书,希望自己也能继承父业,从科举上出头。纵然是达不到林如海那样的高度,但也要博个功名出来。 林君浩原来的家是林家旁支,家境比寻常人要好一些,但比林家却是大不如的。而且,他的母亲是续弦,原配留下了儿子,自己也有嫡亲的哥哥和弟弟,在家中属于不上不下的。家里虽然也送他读书,但能给他的关注和资源是有限的。 家中对他出继态度积极,他的母亲也把出继他的原因和好处说得清楚了。她希望自己儿子能有个好前程,日后自己和其他儿女也能得到些照应。 林君浩也明白这一点,他对出继并无抵触。自到了林家之后,他的生活和身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让他对林如海心中存着感激之情。 林如海留下许多珍贵的书籍和自己以前的读书笔记,这是林君浩以前从没有条件接触到了的。于是,他在守孝时间里,安静努力地学习,同时也请了名师来家中指导。他准备一等到出了孝,就去参加院试,秀才是无论如何都要能考到的,才不辱没了林家书香士族的名声。 林君浩的努力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大家觉得林如海果然没有看错人,大爷是勤奋上进的,愿意努力延续林家的荣耀。或许他比不得老爷出色,但有这份心意就是难得!那些主动选择留下来的下人们,他们的利益是和林家捆绑在一起的,自然盼着林家能重新兴盛起来。 林管家是林如海的奶哥哥,对林家是最忠心的,那更是欣慰不已。 不过,当他想起另一位主子,林如海的亲生女儿林黛玉时,却是头疼地叹息了一声。 郑阳和雪雁去林家拜年送节礼的时候,从往日的同事口中了解到了林家的情形,言语中就能听出他们对两位主子的评价。 林黛玉在林家过得十分不开心,其他人都对此不理解。在众人看来,林君浩对林黛玉是照顾得很好的,她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上等的,有什么好的都先尽着她。平日里对林黛玉也很关心,见她娇弱,特地请了医生来给她调理身体;自己严格茹素,但吩咐厨房给林黛玉准备精致清淡的荤菜,说姑娘保重身体,才是对父亲最大的孝敬,因此不可被规矩束缚住了。 这连林管家都感慨。大爷是个实心人啊,但凡他存着些别样心思,都不会那么做的。姑娘如果有个好歹,他岂不就是林家唯一的主人了么?单单姑娘那份嫁妆,就丰厚得紧了,老爷可是把林家几代主母的嫁妆和私房都留给了姑娘的。 但姑娘却对大爷很冷淡,始终怀着些戒心。这也罢了,他一时也不敢完全相信大爷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但姑娘目无下尘,不懂得收拢人心,这就让他忧心。雪雁和王嬷嬷离去后,他先后选了好几个林家的家生子去服侍姑娘,但姑娘对她们都态度平平,只信任紫鹃一人。 紫鹃一家人的身契还在贾家手里呢,她如何能对林家绝对忠诚?他给姑娘选择的贴身丫鬟,父母在林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以后能帮衬姑娘的,姑娘这样厚此薄彼,行事很不妥的啊! 姑娘没挑剔出大爷的错处,但说自己与他就是不投缘,像这样一心名利的‘上进’之人,她觉着很无趣。反正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兄妹,那么何必要强求一定要装作亲近? 林管家也劝说过的,但林黛玉却没把他的良言听进去。见她这样执拗,林管家最后也有些灰心了,能感受到了林如海死前的愤懑和无奈。昔日王嬷嬷和雪雁毫不留恋地弃林黛玉而去,林管家还有些微词,现在他若不是感念林如海的恩义和情分,他也很想任由林黛玉去了。 林管家如今对他们诉苦,也是想让雪雁去劝一劝林黛玉,总归是以前的旧人,姑娘或许能听进去呢。 郑阳闻言也只能摇头,他不阻止雪雁去见林黛玉,但天命如此,本性难改,他不认为雪雁几句劝说能起什么效果。如果是林黛玉的知己好友的话,或许她还肯听一听,但雪雁是什么身份,林黛玉压根不可能与之平等相待的! 果然,回去后,雪雁告诉郑阳,林黛玉只悲叹了自己的孤独凄苦,无人真正关怀她,言语中对在贾家那几年的生活无比怀念。说如今她才是茕茕独立,连句话都没人可说,好在,姐妹们还时常和她写信,让她在苦闷单调的生活中能透口气。 只怕给林黛玉写信的不止姐妹们,还有个宝哥哥吧!郑阳心中道。雪雁劝也劝了,心意已经尽到,也就问心无愧了。 旁人的事,不过唏嘘两声,也就放在一边了。 不过,见林黛玉这样情形,郑阳认真考虑起了雪雁的未来。 他们夫妻膝下只有雪雁一个女儿,这世界女子地位不高,雪雁也不是很精明泼辣的姑娘,郑阳担心她嫁出去会受委屈。这里可不比现代社会,做人媳妇可不是容易事,轻易都不能回家,父母即使思念女儿也无法可想;媳妇还要伺候公婆、丈夫,劳作是必须的,但吃穿却是排在最后面的。万一遇人不淑,要想和离也很难办到,人言可畏。郑阳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没有足够的权势能庇护雪雁,和社会规则对抗。 所以,郑阳觉得,最好的是给雪雁招赘个上门女婿,实在不行就嫁个家世简单,家中待人宽厚的,给她准备好足够的嫁妆和资产,有经济基础了,才有底气。 郑阳家如今生意做得不错,几家铺面收入颇丰,雪雁又长相俏丽,正当妙龄,就能帮着父母料理产业。她又是独生女儿,父母疼爱,那嫁妆必定不菲,以后说不得家里的财产都会留给她的。这条件在平民百姓中也算很优越的了。 郑阳甫一流露出了意思,就有几位媒人上门来了。 媒人们要说合的人选中,有两家比较适合。 一家姓秦,也是经商的人家,开了几家南北货铺子,家里还有一两百亩田,一间中等的酒楼。那儿郎是秦家的三儿子,长相人品还算不错,人也踏实肯干。因为秦家儿子有好几个,除了长子外,其余的能分到的产业不多,因此秦家为了补偿,愿意答应成婚后,儿子儿媳就分家出去单独生活,平日隔个十天半月的,上门来看望一下老父母就可以,他们也不会插手小夫妻的生活,更不会赏赐个丫鬟、通房之类的来给媳妇添堵。 更让郑阳动心的,因为雪雁是独生女,秦家答应让儿子奉养郑阳夫妻终老。雪雁以后生儿育女,第二个儿子可以冠母姓。只是,他儿子不能入赘,秦家丢不起这个面子。 郑阳家里有资产,本也无需女儿女婿养活的。但秦家肯这样表态,可谓是很通融了。雪雁嫁给秦家儿郎,日子会过得很宽松的。有自己教着,雪雁也会慢慢磨练出来,在这段婚姻关系中,能掌握着主动权。这与立女户、入赘也差别不太大了。 挑选了许久,郑阳只得承认,古代赘婿地位地下,寻常男子不到实在没办法,怎么肯做人赘婿?那赘婿的质量,自然绝不会高! 那何必一定要勉强雪雁找个不中用的男人?如果雪雁在他有生之年都立不起来,难道就不担心找来的赘婿心怀不轨,另有图谋么? 另一个谢家子,是个读书人,在学堂里很用功,颇得师长赞许,明年就准备下场去考秀才,算是个潜力股。只不过,他身为秀才的父亲早逝,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靠家中不多的产业和母亲辛苦做女红过活,供他读书。读书是很费钱的,因此谢母就想着给儿子定下一门亲事,要求女家要承担在经济上资助儿子的责任。 如果谢家子科举上发达了,那他的妻子夫贵妻荣,成为秀才娘子、举人太太、进士夫人,那也未尝不是很好的投资。谢家母子当然想求个书香门第出生的姑娘,或者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眼下以谢家子的条件,可没法如愿。 所以,像雪雁这样,娘家饶有家资,自己也美貌能干的独生女儿,就是个很好的人选。雪雁以前做过巡盐御史林家姑娘贴身丫鬟,但这也不算不体面。宁娶大家婢,不要小户女嘛!林如海是探花出身,位高权重,虽然去了,但他的女儿也能嫁个好人家的,说不得以后也能借此拉上交情。 再说,雪雁也是能识字,会算账管家的,还有做点心的手艺,这在平民女子中也是不多的。 谢家子长相清隽斯文,卖相颇好,媒婆觉着,这门婚事也很适合。郑阳家里也有钱,为了独生女儿给谢家花费些也不算什么,就赌谢家子的前程,有很大几率成功的,那时雪雁岂不是就成了有身份的夫人,一辈子荣华? 郑阳听了介绍后,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一个不太好的名词:凤凰男! 结亲的双方当然会有自己的考虑,但这样明晃晃的利益交换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考虑的婚姻,能稳定长久吗? 仔细去打听了一番,那谢家因是读书人家,颇有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意味,尽管已经落魄,仍旧自视甚高,摆着一付清高架子,对做着普通营生的人,隐隐都有一种瞧不起的意味。谢家以为掩自己饰得很好,但谁也不是傻子,天长日久的,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都能看出一二来。 哼哼,江南文风昌盛,秀才也不多么稀罕,连个秀才都不是,怎么就这么自命不凡起来? 因此,谢家在邻居中,人缘便不太好,但谢家老太太也不在意,儿子如果出息了,谁会在意这些平庸无知之辈? 钱氏有些犹豫,她倒有些倾向于谢家。读书人家么,有些矜持也在所难免的。给女婿花钱无所谓的,只要女儿日后能跟着出人头地就行。谢家人口也简单,比起那几代同堂的人家,那相处起来也容易。 郑阳却是坚定地表示,这门婚事他不同意! 现代社会的凤凰男,那是有女儿的人家都避之不及的。寡母不愿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降低,是最看不惯儿媳的,在这里如果要磋磨媳妇,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们能为女儿讨公道么?还有,谢家母子这样的心性,以后哪怕当不了陈世美,嫁进这样的人家,日子也不会好过!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知会不会实现的虚名,而受实害? 他和雪雁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不追求感天动地的爱情。这一生如果能过得顺当畅意,有钱有闲,那就再好不过了。 否决了谢家,郑阳再认真考察了秦三小哥。觉得他不错,再让雪雁与之相看。他们都是经商人家,平日男女客人都要接触的,没有太多讲究。两人彼此也觉着挺中意。于是,两家便初定下了亲事。 以后,他们就是红尘中的凡俗夫妻,平平淡淡,但也可以相互体谅扶持,恩爱和美地度过这一生。这就很好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