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里漂亮女中医》 1. 灵丹堂 1992年4月,东海市,中医诊所灵丹堂后院。 “小林,你怎么睡着啦,小林?” 春风吹着大竹簸箕里的酒桑叶和风欻欻,随着来人推门,狂风扑进院子,卷的桑叶起舞,也惊醒了端着竹簸箕的女人。 ……这是什么地方,她怀里怎么会有只竹簸? 林白青下意识护着簸箕里的桑叶不被风刮走,眯眯糊糊说:“小叔,您中午要吃我带的菜吗,我马上给您送过去。” “小林你说啥梦话呢,什么小叔什么菜的?”来人端过她怀里弥漫着酒香的干桑叶,抓起一大把放进石臼中,举起石杵舂了起来。 桑叶随杵而起,又随杵而下,落入石臼之中,在捶打中化为粉瀣,扬起一层豆绿色的薄雾来。 在一下下的石杵声中,打盹的女人也终于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打量四周,从院子看到石杵再到石臼,目光定格在被风呼呼刮着的,当日的报纸上,机械读到:1992年4月8日。 女人愣住了,她本来生活在2023年,正在携手自己一生中难得遇到的知已,在进行一场医疗试验的,怎么突然就回到三十年前了? “话说你的婚事有眉目了没,顾家那些小伙子,你到底瞧上哪个了,心里有看好的人选没?咱灵丹堂已经关门快仨月了,好多病人等着,就等你结了婚,赶紧开诊呢。”刘大夫说着,看林白青发间沾着一大片桑叶,替她摘了下来。 摘桑叶时手触及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刘大夫忍不住心里感慨,这丫头为了能继承灵丹堂,必须要从顾家的小伙子里选一个做丈夫的。 可因为她一心扑在药堂上,家庭条件也差,就总是不爱收拾打扮自己,显得有点土里土气的。 顾家的小伙子们就都对她兴趣缺缺。 但她除了不爱打扮外,真是啥缺点都有没有。 她五官生的好,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儿既甜又惹人喜欢,一双大眼睛娇艳灵动,身材比大部分女孩子高些,腿又长又直的,外貌方面挑不出任何瑕疵来。 她的性格也好,作为医生,饶是刘大夫这种行了半辈子医的,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时,总有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但林白青不会,她从小在灵丹堂学医,也是刘大夫一路看着长大的,多少年了,遇到多少因病而面目可怕,或脾气古怪的病人,刘大夫从没见她歧视过任何一个病人,也没见她故意为难过谁。 她对病人永远抱着十二分的耐心。 虽说小小年纪,但她心思灵巧,天赋又高,学得一身医术,也就不怪师父顾明会在临终时,于所有的徒弟中,唯独把灵丹堂传给她了。 …… 林白青依然满心迷惑,她也在仔细的打量刘大夫:“你是刘大夫呀,这是咱们的老灵丹堂?” 这是师父留给她的灵丹堂,在结婚后不久林白青就将它整修一新了。 但现在她又回来了,回到了翻修之前的老灵丹堂,那就证明,现在的她还没有结婚。 而刘大夫,在她记忆里早就退休,回家逗孙子了,可现在却还那么年轻。 刘大夫笑:“咱这灵丹堂是够老的,你不总说等结婚了就要把它重新翻修一遍?话说,得你结了婚咱们才能开诊,也才能有钱修药堂……唉!” 随着她叹气,林白青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她这辈子只结过一次婚,当迈进婚姻时,她也满心憧憬,以为自己的人生能事业爱情双丰收。 事业上,她以为她能继承师父遗志,用医术救死扶伤,再创中医新高,生活中,她觉得只要付出了真诚与爱,也肯定差不了。 她以为她会拥有最完美的人生。 但偏偏她最信任的丈夫不但在婚姻中背叛了她,还害了她的事业,让她一度身败名裂,无法从事自己热爱的中医行医,让她无法再行医。 直到黄昏暮年,她遇到东海海军医院的院长顾培,在他的帮助下才能洗去污点,重拾事业。 就在刚才,她还在和顾培一起做试验,还在商量中午要不要分一点自己带的饭给他吃,怎么就打个盹的功夫,她就回到了自己21岁时了呢。 那么信任她的顾培怎么办,她正在进行的医疗试验又该怎么办? 林白青站了起来,转身四顾,恨不能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 但是……她蓦的停了下来。 现在的她才刚刚学校毕业,也还没有结婚。 这算好事吧,她变年青了,而这,是她人生和事业刚刚起步之时。 这也……太好了叭! …… 灵丹堂是个中医诊所,虽然最近关着门,但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皆是兴冲冲而来,失望而返。 刘大夫说:“抓紧舂桑叶吧,咱得赶紧把新一季的扶桑丸制出来,开不了诊咱就多制点大蜜丸,也好给那些眼巴巴等着的病人一个交待吧。” 举起石杵,本以为以自己的老手老脚,它会很沉,但林白青才抓上,就轻轻松松举起了石杵。 她不由感叹,年青真好。 她的肌肉中仿佛充盈着无数的力量,而且她眼不花耳不聋,深嗅之,桑香,酒香,还有墙角那桶槐花蜜那馥郁的浓浓花香,一瞬间齐齐涌入她的鼻腔。 哇,她的嗅觉空前的灵敏,这种感觉可太好了。 “哇,石杵好轻啊,蜂蜜好香,好香好香!”林白青不由的大叫了起来。 刘大夫觉得这丫头今天特别不对劲,摇头苦笑,心说她是愁该怎么选个好对象,愁出毛病了吧。 …… 回顾自己的人生,林白青的一生除了选错结婚对象外,剩下的就全是幸运了。 但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一生的幸运和荣耀,也全被一段恶劣的婚姻给毁了。 她是个乡下姑娘,小时候得了黄疸性肝炎,很快就腹水了,而黄疸肝炎在那年头属于传染性极强,但又无药可医的绝症,父母抱着她遍求医院都不肯接诊,是灵丹堂的老中医顾明治好了她。 而在治病时,顾明发现她很有为中医的天赋,正好父母穷,一点微薄的诊金一欠再欠,顾明便开玩笑,以打工还诊金为由,收了豆丁儿大的她为徒,十几年间不但将她养在身边,带着行医,还将自己的医术悉数传授给了她。 在临终时更是立下遗嘱,要将价值连城的灵丹堂交于她来继承。 不过灵丹堂非顾明老医生一人所有,它是顾家的祖产,而顾家族大,顾明更是有老兄弟五人。 所以顾家人在跟顾明商量后,于这份遗嘱上附加了一条:如果她想继承遗产,就必须从顾氏一族的男人里选一个来结婚,否则,顾家不可能交出族产,而且还会把顾明逐出家谱。 为了死后不致被逐出族谱,顾明答应了这个条件。 但他临终前也握着林白青的手说:“我看咱们中医的医脉迟早要断,你要能选就选,要选不了,就出去另找个班儿上,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千万不要为了灵丹堂就委屈自个儿,错嫁了人,一定要谨慎挑选丈夫人选。” …… 顾家族大,小辈众多,未婚,与林白青适龄的小伙子足足有五六个。 只要从中选一个结婚,她就可以继承价值连城的灵丹堂了。 看起来这是个简单事儿,但该选谁结婚,却成了林白青的难题。 而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时,有人说:“选顾卫国吧,他是军人,人品有保障。” 还有人说:“顾家是有比顾卫国更优秀的小伙子,但那种只想出国闯荡拼大事业,可不想守着个小诊所过温饱日子,就选顾卫国吧,错不了的。” …… 在大家的建议下林白青选了刚刚退伍归来,看上去诚实可信的顾卫国。 初时两人过得挺不错,她经营中医堂,并支持他创业,开办了灵丹制药厂,俩人还一举创办了国内首家私立中医医院。 十几年间,她因为一手好医术而声名远扬,全国遍地的求医者络绎不绝前来,而她,最擅长治疑难杂症,不知挽救了多少性命垂危的患者。 灵丹堂也一跃而起,成了东海市龙头企业。 他们夫妻事业名利双丰收,不但声名远扬,赚钱更是赚到手软。 因为两人一直无子,林白青心里总是怀着深深的自责,一边给顾卫国开药方,炖药膳,变着法子补身体,一边明明自己身体没毛病,却汤药吃了一碗又一碗,只求能为丈夫生个孩子。 但汤药吃了不知道多少,她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半生都没怀上孩子。 要不是本身就是医生,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孕不育了。 但有一天她在大街上发生车祸,险些丢命,而经公安调查,撞她的半大小子居然是顾卫国在外面生的私生子,已经十四五岁了,这时她才知道,却原来顾卫国不是不能,只是不想跟她生孩子。 他在外面悄悄养着两房二奶,私生子足足有四个。 恍然大悟的林白青当机立断,亲手把顾卫国那未成年的儿子送进了少管所,也立刻起诉打官司,要跟他离婚。 私生子杀原配,顾卫国无可抵赖,爽快答应了离婚。 但以灵丹堂是顾家祖产,她无子为由,他拿走了灵丹堂所有的股权。 也是直到这是林白青才终于明白,丈夫之所以不跟她生孩子,是因为他早就准备好要跟她离婚。 林白青在争到一笔巨额赡养费后最终选择了妥协,把灵丹堂交给了顾卫国。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他在她身上城府用尽,手段做绝,按理也该能把灵丹堂经营好吧。 实则不然,在顾卫国接手后,灵丹堂接连陷入医疗纠纷,药品质量问题,乱收费等丑闻中,他不但把灵丹堂的名声经营到一落千丈,后来自己也锒铛入狱,还害她也受了牵连,被媒体质疑,被病人怀疑,甚至连行医资格证都因受牵连而被吊销了。 一个医生没了行医资格证就等于废了双手,更何况她的名声还坏了。 林白青悔丧,消沉,隐居了起来。 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从此再无法行医时,东海海军医院的院长顾培找到了她。 他其实也是顾家人,还是顾卫国的叔叔。 年青是一中一西,又是长辈与小辈,林白青跟顾培并没有什么往来。 直到夕阳暮年,在她身败名裂之时他站了出来,请律师帮她打官司,恢复了她的行医资格证,还邀请她加入军医院的诊疗研究中心,跟他一起进行中西医结合式诊疗的研发。 本就是中医妙手,在跟着顾培系统学习了西医的诊疗手段后,林白青的医术又有了质的飞跃。 …… 现在,她又回到三十年前了。 林白青,时年21岁,未婚。 只要履行一场婚约就可以拿到的灵丹堂,此刻就在她的脚下! 2. 坐堂招夫 四月桑叶要经春霜,而霜桑叶,是一味不可多得的好药材。 它疏风散热,平肝明目,清肺润燥,若以温黄酒泡之,再附以胡麻子,蜂蜜相揉成大蜜丸,便是古法中所载的扶桑丸,可以平燥火,理肝郁,养人肺腑,扶正去邪,美容养颜。 虽然自顾明老医生去世后,灵丹堂就因归属未定而停业闭诊了,但一到每年售卖扶桑丸的日子,还是会有很多老病人前来买药。 很多人也是直到今天,看到药堂门上的讣告,才知道顾明已然仙去的。 大家于是热烈讨论起了灵丹堂的归属问题。 有人说:“肯定会是小林承顾明的医钵,顾老医生总夸所有的徒弟里属她天赋最高,还勤快恳学,她还上过正规的医专院校,医术肯定差不了。” 但也有人说:“中医可不讲学历,讲的是资历,小林才多大呀,主治过几个病人就敢承医钵,我不看好她。” “哎,诸位,我这一身的病呢,隔三差五泡在灵丹堂的,我最清楚情况了,小林啊……”有人话说半截又故意不说了,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才讲后半截:“顾老医生可没看错她,她虽年龄小,但是个中医奇才。” “呵!” “那我可得好好试试,啥叫个奇才。” 众说纷纭中,药堂对面,理发店的老板娘赵静撩帘子出来了,高声说:“这灵丹堂可是人家顾家的,小林要不赶紧从顾家选个对象结婚,顾家就是宁可关张了盘铺子卖地皮也不会给她的。” 拍门板上的告示,她说:“扶桑丸得过几天才能出来,都别排了,回家等着去。” “走吧走吧,都散了吧!” “先等小林选好丈夫,到时候我再试试她的医术,看她是不是个奇才!” “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她有天赋,真是个奇才!” …… 药堂虽正门下板,但后院门只是虚掩着,支走众人,赵静笑眯眯进了院子。 此时林白青和刘大夫已经转进室内了。 制中药要保证全程无菌,她们都白帽子白大褂的,外人自然不让进制药室。 赵静掏了把瓜子出来,隔着窗户边磕边聊:“小林,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能继承这么大个百年大药堂,这地皮可值着不少钱呢,你呀,可真是趁上好运气了。” 灵丹堂占地半亩,前面是个二层楼,用来做诊堂和治疗室,后院还有几大间平房用于炼治诸如扶桑丸,六味地黄丸,附子理中丸一类的各种大蜜丸,水蜜丸,糊丸和浓缩丸。 但这都不算什么。 它还有一个用石灰,糯米浆浇筑起来的地下中药存储室。 中药储于其中,可保百年不腐。 而在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九十年代处处拆迁,地皮价格水涨船高的大环境下,且不说药堂本身,光是地皮的价值就足以叫太多人眼热了。 无人附和,但赵静也不尴尬,又自顾自说:“你看外面那些等着看病的病人眼睛都快望成斗鸡眼儿了,就等着你开张呢。这就要坐堂招夫了,跟嫂子说说呗,有选好的人了没?” 刘大夫从小看着林白青长大的,亦母亦姐的关系,听邻居这样口无遮拦,不高兴了:“小赵,你没文化不懂,坐堂招夫那是旧社会说寡妇的,你哪怕无心,也不能这样说话,太难听!” 想林白青一乡下小姑娘,7岁来的灵丹堂,来时肚皮鼓的跟只小蜘蛛一样,脖子细的像瓦罐绳似的,病的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顾明老医生一勺勺喂汤药治好了她,教她医术,还掏钱供她读书。 从小到大,从衣到食到学费,顾明一力承担。 如今连遗产都给她继承了。 赵静因为嫉妒,说话难免差了分寸,意识到了,忙说:“我开个玩笑嘛。” 又说:“要我说,咱不能总捡着优秀的看。顾家是有优秀的小伙子,好几个听说不是研究生也是大学生,但时代不同了,优秀的小伙子心也野,人家都想着出国赚大钱,不但不热心灵丹堂,还都想着卖掉药堂分一笔钱呢,对吧。咱得看咱自身的条件,选个跟咱般配,门当户对的。” 刘大夫爱听这个,而且她说的也是实情。 看眼林白青,她顺着话茬说:“那你觉得呢,顾家小子里谁跟咱小林算是门当户对?” 赵静一拍巴掌:“那必须是顾家二房的顾卫国啊,虽然他妈泼辣了点,但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而且他还是个军人,人品有保障的。” 刘大夫说:“顾卫国他妈说好听了叫心直口快,说难听就叫滚刀肉,但选丈夫看的是男人,不是婆婆,咱也不挑婆婆的人品。不过他人一直在部队上了,至少四五年没回来过了,小赵你也没见过他,怎么就敢断定他人品不错的?” 赵静继续磕瓜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听说他写信给他妈,信里说起灵丹堂来,说中医是国粹,是传统文化,只能传承不能丢,灵丹堂也决不能就那么随意卖掉,而是要好好经营,他都有这种觉悟,能配不上咱小林?” 舂完了桑叶,正在扫石臼,倒余杆的林白青噗嗤一笑,赵静以为这话是附了她的心思了,忙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咱小林都笑了。” 刘大夫若有所思:“听起来顾卫国的思想挺正,心胸也很有格局!” 又对林白青说:“小林,人品比啥都重要,再说了,不止咱们挑人,人也在挑咱们,我听着也觉得顾卫国挺不错的。” …… 明面上看着是林白青选夫,但顾家在首都,东海市都是人脉关系特别硬的大家族,正如赵静所言,新时代了,优秀的小伙子们想的都是出国,移民,去发达国家拼大事业。 虽然长辈定了婚约,但年青人们并不认同,他们也不认可中医文化,不想履行婚约吧,还总撺掇着长辈要推翻婚约,卖了灵丹堂分钱了事。 相比之下,在灵丹堂的前途问题上,顾卫国的态度表现的很不错。 他看到了中医和中药的巨大潜力和利润,没想杀鸡取卵卖地皮,反而一直在表达要鼎力支持林白青,支持中医的态度。 虽然目前他本身呆在部队上回不来,但他想办法写信,发动老妈乔麦穗游说周围人帮他当说客,在她耳边不停的夸他。 听多了大家的表扬,林白青以为顾卫国果然认同她的事业,也认同中医的价值,于是在师父百日祭,定婚事时当着长辈们的面选了刚退伍归来的他。 但结果呢,一穷二白的他经她支持,再有家族的助力而创业成功,成了知名企业家。 可他并不满足,包养二奶,养私生子不说,居然为了暴利而借灵丹堂卖假药,还勾结外人在医院里搞黑试验,害人害已。 …… 回想起这些事,林白青不由拳头发痒。 从小师父就教育她,宁可架上药蒙尘,愿教天下无疾病,她将救死扶伤视为己任,把人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于钱财看的也轻,赚钱皆是工作的附带。 甚至,离婚时选择把灵丹堂让给顾卫国,也是为了保证师父的传承不被分割。 顾卫国却因为贪财而害灵丹堂关门,还害她也背负上无良医生的恶名,害她被全国的媒体报纸累牍报道,恶名千里,人尽皆知。 如果不是顾培利用人脉和精力为她翻案,打官司,利用影响力为她正名,她一生行医,将背负污名至死。 …… 捶完酒桑叶,林白青出了一身的汗,只觉得浑身好不畅快。 将屋子里的杂尘一路扫出来,正好看到院子里有一口炼蜜用的大铜锅,已经烧红烧透,彻底消过毒了,需要挂起来。 她本是蓄足了力气想要举的,但才轻轻一提,它直接被她举过了头顶。 力道没刹住,锅从赵静头顶飞过,她给吓了一大跳,扔了瓜子壳就抱头:“哎呀哎呀,小林小心,你的锅要打到我啦。” 林白青是自七岁开始学的中医,打小儿炼丹炼气的,年青时的力量一般点的男人都比不过,小小一口铜锅怎么可能打到人? 但她既年青了,也生了顽心,故意甩着锅从赵静头顶飞过,吓的她花容失色了,这才把铜锅搬进屋子,高高挂起。 扫出垃圾,转身出门,她准备要锁门。 赵静脚抵了上来,吹飞两片瓜子壳:“小林,咱商量个事儿。” …… “等扶桑丸出来了先给我一百丸,放心,钱少不了你的。这不你头一年做药嘛,我代表街坊们尝尝你的制药手艺。”她说着,伸手掏了二十元出来。 刘大夫不耐烦了,说:“小赵,自打小林到灵丹堂,只要她有空,各类丸药都是她主制,我来打下手,她制药的年龄比你开理发馆时间都长。” “但她刚刚中专毕业没错吧,说是快拿到开业执照了,但这不还没拿到嘛。”邻里邻居的,于林白青的情况赵静清楚着呢。 其实扶桑丸的价格并不高,一丸也就两毛钱,一百丸也才二十块。 但因其工序良多,制起来费工,而且药效确实好,人们一到节气就抢着要,老病人都是限购的,每人限购一盒,12丸,给她一百丸,别的病人来了买啥? “扶桑丸数量有,大家都是排队买,赵姐注意看告示,等药出来了别忘了排队买。”说完,林白青转身就往外走。 “咱们可是邻居,我也排队?”赵静提高嗓门:“你不再聊会儿,这就要走?” 刘大夫打圆场说:“小赵,小林她妹今儿来,她得早点回去。” “咱小林这年龄不大,但医术肯定不小。“赵静抱臂,语带刺。 她心说就一小姑娘,有多高明的医术就敢这样摆谱,还真把自己当医生了? 林白青刚刚重生,想起亲人时内心雀跃,是想早点回家。 至于赵静的面子,见鬼去吧,她就不给。 但刚从后院出来,迎门就撞上赵静的婆婆杜大妈抱着孙子:“我的孙子哎,刚才还好好儿的,就喊了几声肚子疼,怎么就抽抽了,哎哟喂,救命啊救命!” 那是赵静的儿子小腾,给奶奶抱着,满头豆大的汗珠,嘴巴张着却叫不出声来,面色青紫,两腿蹬直,还时不时干呕。 多年经验,林白青一眼看出来这孩子是肠套叠,疼到背过气了。 急性肠套叠多发于婴幼儿,如果不及时处理,就有可能引起肠壁穿孔,腹膜炎,甚至肠管都有可能急性坏死的,那样孩子就没命了。 接过小腾平放到地上,掌心搓热置于孩子腹部,不过几下推拿,只听哇的一声,孩子哭出声来了:“妈妈,疼,疼啊妈妈!” “儿子你到底怎么啦,救命啊,谁能救救我儿子?”赵静也跪到了地上,扯着头发疯狂尖叫。 孩子蓦的止声,眨巴了会儿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喃喃的说:“咦,不疼了呀。” “这就不疼啦?到底咋回事儿?”杜大妈惊声尖叫。 赵静失声高呼:“就这么快,就……不疼啦?”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笑看林白青:“阿姨好厉害喔,轻轻一揉我就不疼啦!” 赵静给这突如其来的乱子吓了个面色惨白,听说儿子不疼了,顿时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再看林白青,就见她轻拂着双手,勾起唇角在微笑。 医生有没有水平,救命时你就知道了! 3. 点穴 一户人家若全家身体康健,没有大病小灾的,自然就不会关注医生。 赵静全家身体健康,也就偶尔头疼脑热感冒一下,虽是邻居,但从未登过灵丹堂的正门,从来没有找医生号过脉。 而自她来时林白青就一直在读书。 假期也从不闲逛,只跟着顾老医生捉脉写方子,研究病人。 一只大白口罩遮面,门都少出,也从不跟街坊邻居们聊闲天儿,跟个隐形人儿似的。 同住一条巷子,街坊邻居们说起林白青时总夸她运气好,碰上顾老医生,保了条小命不说,还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尽得医术真传。 但赵静没病过,总觉得林白青还那么小,哪有什么医术,运气好罢了。 谁知人家这一手露出来,不但她,连她婆婆杜大妈都竖起了大拇指:“小林医生,真人不露相,你这一手可太厉害了。” “我儿子到底咋啦,咋突然肚子就疼成这样?”赵静也问。 林白青掀孩子的眼皮,示意他吐舌头:“杜大妈,小腾原来有没有闹过肚痛?” “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壮实,胃口也好,壮的就跟个小牛犊似的。”杜大妈说。 肠套叠多发于幼儿,诱因有几种,病毒感染,生理结构,以及自主神经和内分泌因素等,小腾已经四岁了,之前没闹过肚子疼,就证明他没有上述问题。 细看,孩子颊上有大小不一的浅斑,眼底还有两抹淡淡的淤青,林白青了然:“这孩子生虫了,虫还不少,要再不驱虫他还会肠套叠的,疼不说,还耽误孩子发育,去医院开驱虫药吧。” 杜大妈要走,赵静却说:“去啥医院呀,灵丹堂就有药,小林给咱开个药方子吧。”再掏兜:“诊金多少,我给你付钱。” 杜大妈一想也是:“小林医生,你给小腾开个药方子吧,也给孩子开开胃口。” 她有经验:“药钱单开,诊金我给你三块吧,你甭嫌少。” 这年头西医挂号才三毛,中医没有挂号费,还讲究个穷人看病富人掏钱,要穷人看病,只要不抓药,医生分文不取。 但如果病人觉得医生水平好,会悄悄压诊金,压多少全看病人的经济条件。 杜大妈愿意掏三块,可见她对林白青医术的肯定。 但林白青拒绝了,她说:“诊堂的门锁着,我没钥匙,你们带孩子上医院吧。” 赵静一想也是,顾老医生一去世顾家人就把诊堂的钥匙收走了。 林白青虽然可以炮制药品,但想坐堂开诊方,或者卖药,就得问顾家拿钥匙。 而想拿钥匙,她就得先选个对象把婚结了。 但顾家的小子们,呵,除了几个家穷没出息的,都避她跟避老虎似的。 乖乖,这么漂亮,一身医术的大姑娘,她差啥了?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看林白青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扎的还是个黄橡皮筋儿,赵静从货架上抓了几只带水钻的发夹下来,别了一只墨绿的在她头上:“眼瞅着就要议亲事了,不说打扮的漂亮点,快来,把这只发夹戴上,衬气色。” 一只发夹不过五毛钱,但戴着能叫人心情愉悦。 林白青不但重生了,也于一瞬间有了少女心,轻抚鬓额:“谢谢你,赵姐。” “咱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要烫头剪头你随便来,姐免费给你弄。我刚才那些烂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啦。”赵静说。 林白青一生行医,见惯生死的,又岂会在乎几句风凉话? “我早忘了。”她说着,取了绿水晶,把粉色水晶发卡夹到了头发上。 如今正年青,她要戴粉色! …… 南支巷分东西,是一条两公里的长巷,巷子里有菜铺饼店米面粮油,亦有如今时髦的租书店,影像店,还有小炒大排档,傍晚归家,沿路一派烟火气。 顾老医生去世了,他的财产虽盘了账,但归属未定,为避嫌,自他一去世林白青就搬出位于东巷的老宅,于西巷头的支巷里租了间小屋子暂时过渡着。 “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啊吔吔吔吔俏模样,引来了对面坡上那个砍柴郎,啊吔吔吔吔砍柴郎……”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每个铺子都有大收音机,穿巷而过,提着菜的人们嘴里哼的都是流行歌。 听着这五花八门的歌,林白青终于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回到年青时代了。 …… 大杂院,一户人家就一间房,窄窄的天井里这家搭的灶台,那家晒的婴儿尿布,内裤晾在床头,锅铲安在窗台,孩童哇哇,一派吵闹。 林白青租的是个二进院子里的小间,已经算是这院里最安静的了。 但其实也非常非常的吵。 她刚进二道院,迎面冲出来个男人,紧接着飞来把笤帚。 再冲出个女人来,吼:“白青,你把鲍春明的嘴巴给我点了,让他张不了嘴。” “鲍嫂子,鲍大哥又怎么惹你了?”林白青笑着问。 鲍春明忙说:“她就是我祖宗,我哪敢惹她呀,就说了句她也太肥了点,让她少吃点,她就闹起来了,我可真冤枉。” “我是吃胖的吗,白青都说了,是激素冲胖的,这叫激素肥。”鲍家媳妇拍着自己雄壮的肩膀和腰说:“当初我说在灵丹堂看中医,你们非要送我上医院,好嘛,西医用激素把我冲成个大胖子了,你又嫌我胖。” “肥了好呀,你肥的流油,别人一看就知道咱家日子宽裕。”鲍春明说。 火上浇油,鲍家媳妇眼里飞刀子:“白青,点他。” 鲍春明说:“什么点不点穴的,小林又不是武林大侠,哪可能会点穴。” “你怎么就不信呢,我亲眼见过她点穴的。”鲍家媳妇手叉腰,指双目。 鲍春明比划:“白青,你真会点穴吗,就像电视里的大侠一样,啪啪啪?” 习武要练经络,学医要通经络,两者虽殊途,但学的是一种东西。 是以自古医者可武,武者能医,医武不分家。 顾明就既是医材也是武材,不但拳脚了得,最擅长的就是以针灸,经络,穴位治病。 林白青从七岁起跟着他打坐扎马步,练内丹,以便摸清人体内的经络与气血流向,长此以往练出了内力,既能找准穴位,也能掌握力度。 她不但能点穴,要给逼急了,还有点三脚猫的打人功夫呢。 但她谨遵师嘱,只有治病,或者遇险时才会用,等闲不示人的。 摇头笑,她说:“不会。” “看吧,白青都说她不会,少看点武打片吧你。”鲍春明对媳妇说。 鲍家媳妇堵着林白青不让进门,说:“白青,去年有天夜里就在这巷子里,我亲眼看着你把个想摸你屁股的混混一指头捣瘸了的,你会呀,那混混被你点瘸了好久呢!” 可怜的小混混被她点瘸了,操社会的营生都丢了呢。 …… 外面热热闹闹,屋子里一串银铃似的声音也跟着笑:“姐,看看我今儿给你带啥好吃的来啦。” 掀帘子进屋,在墙角做饭的是妹妹招娣,看姐姐来了,从架子上端下个旧搪瓷缸子来揭开,里面有一只小螃蟹,另有半盆沾了蟹味的青菜汤,把浮上滚水面的粉挑滑进碗里,饭就上桌了。 她故意说:“有请林神医用饭。” 但林白青才要接碗,招娣又把碗收了回去,悄声问:“你点混混穴的事怎么没跟我提过,那混混后来没有报复你吧?” “没有,他哪敢?”林白青按捺着激动尽量轻快的说。 明明她身有巧技,不用害怕被人欺负,妹妹是个普通人,才该害怕被欺负的。 但妹妹却总是在担心她,不论什么时候都喜欢冲在她前面,护着她。 “以后有这种事你带上我,我帮你收拾混混,我一口唾沫啐死他!”招娣把碗递给了姐姐。 闻着熟悉的饭菜香,望着妹妹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丢丢的脸,和她那双圆乎乎的杏眼里火辣辣的天真,闻着妹妹身上熟悉的,八四消毒液的味道,林白青再一回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重生了。 她重生了,妹妹也还在身边,这种感觉可太好了。 …… 林白青虽自打七岁起就在灵丹堂生活,但并不意味着她不认父母。 她爸是个卡车司机,原来因为卡车伤人事故欠了很多钱,十几年间一直在还债,三年前终于换完了债,大家以为从此有好日子过了,结果他又出车祸了。 这回倒没撞到人,车冲下悬崖,他和押车的母亲一起默默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林白青就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了。 甭看招娣虎剌剌,憨头憨脑的,但其实特上进,读书时学习成绩可好了,考的东海市卫生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因为成绩足够优秀,还被选进了军医院实习。 按道理实习三个月就能转正的,但今年恰好赶上裁军潮,转正就有点麻烦。 …… 把螃蟹盛进姐姐碗里,招娣掩不住的骄傲:“敢信吗?这是我们军医院中午的伙食,大螃蟹,医护人员一人有一只。” 林白青故意说:“我体寒吃不得螃蟹,你火气躁,赶紧吃了治治你的躁火。” 招娣性直,好哄,信以为真了:“看来林神医没福气,它今天注定要祭我的五脏庙,嘻嘻,馋你馋你!” 这么可爱的妹妹,又足够争气,自己拼进军医院那种好单位工作。 招娣一直是林白青的骄傲,也是她这些年读书,攒钱,拼搏事业时最大的动力。 她每天都在期盼着早早经手灵丹堂,姊妹一医一护一起工作,把药堂经营的红红火火。 可惜上辈子不久后招娣的正式工作就丢了,护士证也没拿到,无缘医护行业的她只能下深海,去电子厂打工。 而她之所以会丢工作,也跟林白青如今正在经历的,这场坐堂招夫有关。 …… 4. 大时代 招娣掰开螃蟹,见小小一只里满是黄儿,肥的流油,忙怼给姐姐嘬,笑眯眯的说:姐,有人约咱晚上去看录像呢,吃快点。” 这年头最时髦的事除了蹦迪斯科就是看录像。 就跟将来的年青人休息了喜欢去看个电影喝杯奶茶一样。 林白青已经过了喜欢看录像的年龄了,下意识想说不去,但她旋即想到什么:“是顾敖文喊咱去的吧?” 招娣说:“对呀。” 掩不住笑,她说:“今天我的转正通知下来了,敖文哥说是他帮忙找领导说情才能下来的,咱得感谢他一下,顺便也考核一下,看他适不适合给我当姐夫。” 说起顾敖文,林白青气的牙痒痒,因为他正是招娣丢掉正式工作的,始作俑者。 顾敖文是顾卫国的堂弟。 也是在确定婚事后,顾家兄弟中唯一一个出面追林白青的小伙子。 但林白青跟他从小在一个胡同里长大,一起读的书,兄妹一样,他高中时早恋,情书是林白青帮忙送,他和对象扎小树林时风是林白青放风。 他和对象出去耍,半夜不回家时也是喊林白青帮忙打掩护。 这样的关系,她就不可能对他有意思。 所以他约她她从来不肯出去,意义很明显,她对他不感兴趣,不会选他。 但顾敖文不肯放弃,为了能约到她,嘴里乱放炮,吹嘘说自己在军医院有关系,能帮招娣办转正,正好今天招娣的转正通知下来了,就以为是他帮的忙。 其实招娣能转正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并非顾敖文帮忙。 而因为他的乱吹嘘,将来还会害招娣丢了工作的。 …… 见姐姐笑,招娣眼眸一亮:“要去看录像,开心吧?” 林白青是给气笑的,因为顾敖文吹嘘的所谓军医院的关系,恰是他小叔顾培。 而据她所知,如今的顾培,最烦的人就是大侄子顾敖文。 …… 顾培的父亲顾克是顾家四爷,解放前国军大撤退时抓壮丁,被抓到对岸去的。 因为想回国,就辗转到了M国。 而因为两国不通回不来,遂在M国安家立业,且病逝在了M国。 顾培是他的小儿子,子承父业学的医,一路读到硕士。 据说是因为父亲去世前一再要求,要他在两国开放后回国报效国家,又正好军医院在九十年代有招摹海归人材纳入医学行业的计划,他响应号召才回来的。 他也是东海海军医院唯一一名海归派军医。 因为才回国,他跟顾家人关系淡得很,也只在她师父的葬礼上出现过一回。 顾家的小辈们他都认不全,更何况帮忙跑关系? 但外人不知情,正好招娣转正了,顾敖文一吹嘘,就连林白青都信了。 目前正值大裁军,部队于跑关系抓的可紧了,顾敖文又喜欢四处吹嘘,正好被有心人听到,举报到军医院,可怜招娣才刚刚转正,就被开除了。 …… 想到这儿,林白青说:“招娣,据我所知顾培顾军医可讨厌顾敖文了,又怎么会听他的,帮你跑关系?” “不会吧,叔叔侄子的,顾军医为啥讨厌顾敖文呀?”招娣心思简单,说:“我们现在转正可难了,但我的转正通知已经下来了,就证明他肯定帮过忙,对吧。” 她这还挺有逻辑,搞的林白青一时竟无法反驳。 而说起顾家小叔顾培,招娣的八卦之魂燃起,要跟姐姐好好八卦一下:“对了姐,我们院好些女医生女护士都在追顾军医,院领导们也个个抢着给他介绍对象,他那么帅气,还又那么年青,就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 “我们神内的马秀芹,自己就是医生,手受伤了,不去门诊包扎,跑去找顾军医,大家都笑话,说她要再跑慢点,伤口就该愈合了。”招娣形容的栩栩如生,惹得林白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培,单身,海外归来的医学硕士,精英中的精英。 其实不但军医院的领导们在介绍,顾家的长辈们也是挖空心思的在给他介绍合适的对象,还全是各个领导,或者世交家庭的,特别优秀的女孩子。 但顾培一生未婚。 林白青听来的,据说是因为他性格太挑剔,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才耽误下来的。 顾培也确实挑剔,林白青跟他合作过,除了因为她是他的小辈,喊他一声小叔而被他刻意护短外,他在工作中不论面对谁,都不近人情的。 …… 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响,这是二进院,后墙上就有个窗户,有人在后窗户上喊:“白青,招娣,走啦,看录像去啦。” 招娣面露喜色,说:“敖文哥,稍等会儿,我跟我姐收拾打扮一下。” “快点吧,录像马上开始,还打扮什么呀?”顾敖文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林白青的婚约是写在医嘱上的:跟顾家的孙子辈结婚,方能继承遗产。 顾敖文正是顾家的孙子辈,跟他结婚,她就能继承灵丹堂。 所以招娣拿顾敖文是当成预备姐夫在考核的,一个女孩对姐夫的要求可比对自己的爱人还要高,这一听顾敖文的口气,怎么觉得他有些不耐烦呢? “敖文哥,是你约我们出去看录像的,我咋听你口气不高兴呀。”她说。 顾敖文声音里透着股子漫不经心:“我跟你姐是同学,从小看她看到大的,她长个啥样子我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啥好打扮的?” 招娣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想要一个爱她姐,体贴她姐,对她姐有十二分耐心的姐夫,顾敖文约人的时候很热乎,但怎么好容易约到了,他却懒怠怠的? “敖文哥,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们出去玩呀,我听着你不大高兴。”她又说。 “没有啦,快儿点吧你们。”顾敖文说着,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谈恋爱,并不喜欢林白青这种虽然五官漂亮,但太本分老实的女孩子。 更喜欢那种打扮洋气,热烈开放,会蹦迪的摩登女郎们。 但要说结婚的话,林白青却是最好的对象。 且不说只要娶了她灵丹堂那大院子,大地库就归他了。 林白青那手好医术于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顾敖文天生一张天圆地方堂堂正正的国字脸,从幼儿园到小学,但凡有各种活动,他都是要被老师浓妆艳抹的画了,放在前排当门面的。 但是风光到初中后形势急转直下,有一天早晨起来,他爆了满脸的痘痘,一颗挤着一颗,密集茁长,如雨后春笋般往外涌,他忍不住用手去挤,biu一声,半大小伙就挤上瘾了,有事没事喜欢两手一撮,奶白色的液体biubiu喷射,爽的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别人读书他挤痘,学习成绩都给挤的一落千丈。 皮肤经不住摧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脸已经成月球的表面,坑坑洼洼了。 他倒不疼不痒,男同学们也顶多笑话几句,但自打他爆了痘,女同学全绕道走,学校的各种活动,老师也是尽量把他放在最后面,免得他出来吓人。 问题严重了,他买了一大堆祛痘膏来抹,抹来抹去一张脸直接烂掉了。 倒也不怕,家里有祖传的大中医堂,烂脸的顾敖文被父母带到了药堂。 而他大爷顾老医生呢,笑眯眯的让顾敖文去找林白青。 当时顾敖文还不信,林白青跟他同学,打小一起读书的,她能懂医,懂治痘? 而从那天起,小小的林白青每天给他号脉,抓药,还亲自帮他煎药,内服外洗,每天一放学就喊到药堂,示意他躺病床上,帮他洗脸做清洁,敷药治脸。 等别的同学相继开始爆痘时,顾敖文拥有了一张无比傲人的,光洁的脸蛋儿。 他个头高,又是校篮球队的中锋,再加上一张干净帅气不爆痘的脸,在男同学们争相冒痘的高中三年里,他早恋了一次又一次,对象不是校花也是班花。 当然了,那些风光全凭林白青。 她是他的加油站,美容院,最强后勤保障。 而用他爸的话说,娶这种女孩子,不仅是妻子,更是娶了全家人的身体健康。 所以约会并非他本意,而是父母在后面催着赶着让他约的。 当然,约人的时候他很热情,见了面却很难提起兴致。 …… 俩姊妹出了门,招娣总觉得心里有那么点不得劲儿,但看到顾敖文一身西服打扮的像《大时代》,倚着摩托车,一表人材,笑容温和,心里就又舒服了点。 顾敖文依然懒怠怠的,发动了摩托车,打个口哨,示意她俩姊妹坐上来。 招娣虽然心里依旧不高兴,但还是按下不开心,要上摩托。 林白青伸手拉住了妹妹,并说:“顾敖文,听说你帮我妹办转正了?” 蓦然之间,顾敖文有片刻的慌乱,因为转正一事他是在撒谎。 不过他并非有意撒谎。 用大家的话说,林白青就是个药坛子,药罐子,眼里只有灵丹堂,这都关张了她还见天儿忙着制药,他要不撒个谎就约不到她。 他约不到人,不跟她相处父母就要唠叨他,烦他,他也是被逼的。 给俩大姑娘水汪汪的四只眼睛盯着,顾敖文硬着头皮说:“对啊,办了。” 招娣看出他眼神里有犹疑,但下意识说:“这种事你该不会撒谎吧。” 顾敖文强作镇定,说:“怎么会。”再加一句:“我要撒谎,天打雷劈。” 林白青抱臂,打量顾敖文的脸:“敖文哥,最近一到半夜你就惊悸,失眠,以为自己上火了,天天喝凉茶,结果越喝越喝越睡不着吧,知不知道你是……太多把肾精虚搞了,长此以往你的肾精会越来越虚,虚到一定程度你可就……” 她眼神往下一瞟,顾敖文顿时一惊,下意识夹腿捂裆。 还没结婚就肾虚了,那还了得。 他一下就慌了,两眼祈求:“白青,快给我开药方,抓药,帮我把肾补起来。” 林白青盯着他的眼睛问:“说实话,你有没有帮招娣跑过关系?” 顾敖文被病逼着,这才硬着头皮承认,叹口气,他说:“白青,我小叔那人绝情的很,本身人家是海归,也优秀,瞧不上咱们这种普通人,也不认我这个侄子,我请了四五回想请他吃饭,他全都拒绝了,所以……” 所以他根本就没跑过关系,乱放炮而已。 招娣惊呆了:转正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他也没啥利益,他干嘛撒谎? 林白青说:“没跑就没跑,你为什么要撒谎?”再问:“你知不知道最近部队查风纪查的可紧了,你这谎撒出去,万一给人举报,招娣是会被开除的。” 招娣恍然大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越想越后怕,气的发抖了。 顾敖文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为了能跟你结婚呀。”又柔声说:“白青,全顾家那么多兄弟,别的都不热乎灵丹堂,就我实实在在想跟你结婚呀。” 招娣气的牙齿打颤:“你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还想跟我姐结婚?” 要不是姐姐提醒她还想不到,部队抓风纪了,万一有风言风语,她就得被开除,可她做错啥了,简直无妄之灾呀。 但你瞧顾敖文,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有错。 顾敖文一看这姐妹都生气了,有点怕了,忙说:“招娣,我家别的兄弟来都不来,至少我来了,我还愿意跟你姐相处,那么点小错误不算啥吧?” 这是在外头,街坊邻居都能听见的,但招娣还是气的尖叫:“活该你肾虚!” 原本哄闹的大杂院突然噤声,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 显然,顾敖文这下不但结婚对象黄了,肾虚的事大概也要传到四邻皆知了! 5. 雄竞 同住一条巷子,林白青招夫一事四邻皆知,自然也都很关注。 不过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得给脸,所以等闲是不会围观的。 听着顾敖文的摩托车冒着尾气突突离开,鲍家媳妇这才打着扇子出来了:“白青,选对象这事儿急不得,你要慢慢选,可别选个……” “一个男人要肾虚,这辈子可就完了。”鲍春明叹气又扶腰。 而随着他这么一句,满院子的人全哄笑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围廊天井,男人们穿个大裤衩,就在院子里冲澡,女人们坐在檐廊下缝缝补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忙着给林白青出主意。 突然,鲍春明又说:“白青,你也才二十出头,真要坐堂问诊也太年青了点,既那么难选对象,何不就跟顾家人商量,把灵丹堂卖了,分点钱出去上班算了。” 林白青目光停在他脸上:“鲍大哥,痛风你还敢喝酒,今天喝了多少?” 鲍家媳妇手里的扇子一停,目光瞬时变成了刀子,冷风嗖嗖。 鲍春明犹还狡辩:“没有没有,我都戒酒半个月了。” 他心说自己中午在外面悄悄喝了二两,味儿早散了,这丫头咋发现的。 但下意识摸脚,他又苦着脸说:“我确实喝了,这会儿脚就疼的厉害。” “我给你扎两针吧,不然到了后半夜更疼。”林白青进屋取了一套皮肤针来,先给手消毒,再给针消毒,然后给鲍春明消毒,转眼就扎上针了。 满院的人,就连小屁孩儿们都停止了吵闹,安安静静的,全神贯注的望着那位银针在手间翻飞的大姐姐,她一双纤细,修长,素白的手,在瓦檐散下的光晕中灵巧的拈着针,在蚊蝇起舞的屋檐下银针翻飞。 她的目光就像水一样,手势也是那么的温柔。 一根银针自脚拇指穿将进去,入肉三寸,围观者都觉得疼,心头一缩,鲍春明却眼见得的舒服了,他长吁气:“痛风这东西最认针灸了。” 又说:“白青,你一定要把灵丹堂开下去,我的酒是戒不了了,我也找过别的大夫,没找着手艺有你和你师父一样好的,灵丹堂要不开,我早晚活活疼死。” 一姓王的大爷打着扇子说:“不怪顾老医生总夸她,白青这丫头是有点子天赋在身上的,可惜顾家人都搬走了,不在这儿住,他们就不知道。” 鲍家媳妇扇子搧的呼呼的:“要我说,管不住嘴巴灌黄汤,鲍春明活该疼死!” …… “白青真的会点穴,早晚哪天我让她点了鲍春明的馋穴!”她再说。 …… 待林白青针灸完,招娣已经烧好洗澡水了,但她的习惯,用完针要先煮针消毒,等到招娣擦洗完,出去凉快去了,窄窄一点屋子里,她才长吁气,解衣服。 俩姊妹挤一张床,窄窄一张床板,两人翻不了身,还一动就咯叽咯叽作响。 都半夜了,对面还在看武打片,拳脚呼哈,西边是几个热爱迪斯科的小伙子,不停的咚次嗒次,音乐开的声音太大,墙壁和床板都给震的簌簌颤抖。 终于,迪斯科停了,但鲍春明夫妻的呼噜二重唱成了后半夜的主打歌。 偶尔来住一天招娣都受不了,姐姐还不知道要住多久。 “顾家在首都的那几个确定不来吗。”招娣摸姐姐手臂,喃喃的:“M国真就那么好吗?这么漂亮的大闺女给做媳妇儿他们都不要,哭着喊着要出去。” 林白青拂开妹妹的手:“热,不许动我。” 要在她师父的百日祭上商量婚事,但首都的几个早就表明态度,不来。 招娣挪开一点,又说:“对了,顾卫国是个军人,我听好多人说他不错,但他到底啥时候才复员回来,我想先审审他,我吧,挺想要个军人姐夫的。” 等不到姐姐答应,又念叨:“眼看百日祭,也不知道会来几个小伙子。” 上辈子总共来了三个,有一个是从首都来的,但是被长辈强押着来的,一副被绑上花轿的委屈样儿,只差把抵死不从四个字写在脸上,还叫嚣着想卖药堂。 从剩下的矮子里头挑将军,林白青挑了顾卫国。 …… 她问招娣:“你们那位顾培顾军医没出差,在单位吧,明天上不上班? ” “姐,顾军医虽然也是顾家人,但我听说他还很反对中医的,你该不会……”想选他吧? 是的,年青时的顾培刚刚从国外归来,对中医倒不说强烈反对,但是无感。 于她,因为只在师父的葬礼上见过一面,大概都不认识。 而且她还太小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也许压根不相信她有什么医术。 所以上辈子百日祭,顾家曾专门派顾敖文请了几趟,请他出席,但顾培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 直到后来偶然一回她路过军医院,并顺手救了一个急症病人,从那天起,顾培就会常来灵丹堂,并向她请教一些中医方面的知识。 而顾卫国在被揭穿包二奶,继子杀原配一事后,还妄图林白青能原谅自己,又是闹着要自杀,又是叫嚣着要杀了儿子给林白青解气,就是不肯离婚。 是顾培站出来替她撑腰,做主让俩人离的婚,还把经营医药公司时所有的利润全划给了她。 他还曾主张要帮林白青打官司争取一部分灵丹堂的所有权。 是林白青自己不忍师父的遗产被分割,才放弃的。 当时她以为顾卫国能经营好灵丹堂,自己也可以就此只做个逍遥良医,专心于治病救人。 谁知道顾卫国竟那么蠢,蠢到单干几年就把灵丹堂给毁了。 所以不管招夫一事最后该如何定夺,林白青都必须现在就让顾培看到她的医术,并认可她。 因为只要他认识到她的医术,就会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支持她。 …… 林白青只是问了一嘴,招娣却一下就兴奋了,说:“姐,要说顾军医,顾家在首都那几个都赶不上的优秀,但他是叔叔辈,遗嘱里定好只能选孙子辈呀,你要选他,顾家人怕不会答应吧。” 妹妹这意思是让她在百日祭上,招夫时选顾培? 虽然遗嘱里说是要选孙子辈,但顾培也是顾家人,林白青真要想选他,长辈们应该会答应的。 不过顾培上辈子一生未婚,是个单身主义者,万一她指了他,但他却拒绝,不肯结婚呢。 而且她都重生了,还头脑发昏,要小小年纪就步入婚姻吗? 林白青并不想。 她有个巨大的野心,想把灵丹堂买回来自己经营。 当然,那并不容易,因为九十年代地价飞涨,光灵丹堂的地皮至少就得十万块。 不过林白青可是重生了的,她知道的,在这几天有个赚钱的好机缘,如果能趁上,她就能发笔大财,要能发到那笔财,她就推翻婚约,把灵丹堂买回来。 而要发不到财,这辈子依旧得用婚约的方式继承灵丹堂,那她也要力争,让会因为医术而欣赏她,爱护她的顾培在她身后支持她。 当然,这个前提是先要让顾培先认识她,并答应出席百日祭。 重生后的第一件事,林白青计划去军医院,让顾培认识她,以及她的医术! …… 一夜吵的没睡好,招娣睡过了头,一睁眼,脸都没洗就着急麻慌跑去上班了。 林白青不用当班,倒不急着走,睡饱了,收拾好了自个儿,把平常出门时背的大绿书包背上,这才慢悠悠出了门儿。 “白青这是要出去呀?”是顾敖文,没骑摩托,两个黑眼圈,站在拐弯处。 “好大的黑眼圈,昨晚又失眠了吧。”林白青说。 下意识揉眼眶,顾敖文捧出一盒点心,拈了一块出来要递给林白青,笑着说:“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别的那些堂兄们都反对婚约,想卖灵丹堂,但我不是,不论你干啥我都会支持你的。” 林白青掏了纸出来,边写边问:“是你爸教你这么说的?” 顾敖文连连摇头:“不不,是我自己想说的。” 林白青顺手一扯:“我还想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体的,算了,不开了。” “是是是,是我爸教我说的,快开方子吧。”顾敖文一秒认怂。 但他又说:“白青,我听说首都的三爷支持卖药堂,五爷是个和事佬,万事不管的,就我小叔顾培,军医院那位,三爷五爷特尊重他,想请他出席百日祭,但我请了四五回人家都不来。所以全顾家关心你,关心灵丹堂的就只有我。”言下之意,她没别的人可选,只能选他? 林白青把方子拍到顾敖文身上,说:“就是因为是你去请,人家才不来的。” “你说我小叔顾培?”顾敖文反问:“咋,你能请得来?” 林白青再没理这家伙,转身走了。 灵丹堂是顾家的族产,也是祖产,还牵扯了一桩婚约,虽然顾培跟族人关系淡,但要去个礼貌,懂事的孩子去请他,基于血缘亲情,他应该会出席的。 为什么上辈子他坚持拒绝出席,问题其实出在顾敖文自己身上。 这家伙目前无业,整天四处扒拉生意想发大财。 说是去请顾培出席百日祭的,但他一去就又是送烟又是送酒,一个劲儿缠着要顾培给他介绍军医院的医疗废品生意,想要靠医疗废品赚大钱,发大财。 顾培是海归,还是军医院改革小组的领导,既不沾烟也不沾酒的。 遇上这种上门贪便宜的大侄子,人家不一大脚踹他出来,已经是涵养了! 6. 顾培 自改开以来,东海海军医院就对外开放了。 同时,上级指示,砍掉冷冷清清,也没有好医生的中医科室,大力引进西医人材和尖端医疗器械,争取把军医院打造成一座领先全国水平的现代化医院。 院领导们并不想砍掉中医科,但也积极响应号召,引进人材,发展西医。 顾培就是在这个政策下被引进进来的海归人材。 要在诊疗和管理,各方面提高军医院的能力和水平。 他刚来不久,并不坐诊,目前还在门诊观察,并熟悉各方面的情况。 在门诊盯了一上午,眼看中午了,他正准备去吃饭,却听人群中一阵轰动。 “妈,妈你怎么啦,你刚才还好好的呀。”一个女人在尖叫。 …… “救命啊,我妈没气儿啦,救命啊!”女人再喊。 作为医生,当然有其敏锐性,而病人分缓急,有些病看起来很险,但治起来并不麻烦,但有些病是乍一看病人没事,突然发作,抢救都来不及。 基于一个医生天然的敏锐,顾培也朝着女人尖叫的方向走了过去,门诊排队的病人,护士和病人家属也朝那个方向涌了过去。 而在人群中,有个皮肤白皙,面容清丽的女孩子大声说:“大姐,阿姨有没有高血压,你早晨有没有给阿姨测过血压,还有,她头部原来受过伤吗?” 女人是因为她妈早晨起来说头晕,陪她妈来看病的。 老人家嘛,喊晕喊疼多的是,这女人也没太在意,扶着老太太到门诊之后就准备去排队挂号,老太太则在有人让座后,坐到了椅子上。 谁知道女人才转身,还没来得及排队呢,她妈突然一把抓上她的衣服,刹那间面色蜡黄,两眼反插,当场就晕过去了。 女人慌了,就大叫了起来。 “急诊科的人呢,这儿有个休克病人,快去推轮椅。”有人在喊。 还有人说:“心梗还是脑梗啊,还能救得过来吗?” 女人慌乱如麻,浑身筛糠,斗大的汗珠从额头往外冒着,连哭带嚷:“我妈刚才还好好的,妈,你快醒过来吧妈。” 那个面容清丽的女孩还一脸稚气,但手上动作却极为麻利,她迅速的翻开绿书包,从中先是翻出一颗药丸塞到了老太太的嘴里让她含着,继而翻出针灸包。 消毒,找穴位,随着豆大的血珠涌出,她这是在扎十宣,放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培也在人群中。 所有人都在围观那个脸蛋儿小小,模样乖巧,可执针的手却老辣稳健的女孩,时间一秒为度,放血,抢救,一颗蜡丸骨碌碌滚到顾培脚边,他拈了起来,蜡丸上刻着灵丹堂三个字。 执针的当然就是林白青啦,老奶奶虽然还没反应,但自耳尖漫起了血色来。 这时护士推着轮椅来了,林白青手扣老奶奶的大动脉:“护士同志,病人高压220,低压140,目前处于休克状态,告诉医生,她左侧额叶脑梗塞,已经放过血,吃过安宫牛黄丸了,请进行针对性的抢救!” 来的是一楼的导诊护士,要往轮椅上扶人,问林白青:“您是病人家属吗,确定左侧额叶脑梗塞,确定高压220,低压140,我需要告诉医生的,你确定?” 老太太的女儿说:“我才是家属,她只是个恰好路过的路人。” 顿时人群中响起惊呼:“这是个小中医吧,她能徒手测血压。” 还有人说:“看着不像,倒像是个学生,但她针灸的技术是真不错。” 确实不错,因为众目睽睽下老太太的胸膛开始起伏了,她,从休克中醒来了。 护士给人群围着走不了,焦急的大叫:“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阿姨的女儿跟着进了急诊了,林白青本来也没想走,但有几个好事者将她围在中间,人们倒也没责备她,就笑望着她,闲聊嘛。 看她皮肤素白面容清丽,一张白净的脸蛋儿未谙世事,低眉敛息,正在仔细的擦拭针具,有人本想挑点刺的,说话时语气却不由变得温和:“丫头你还是个医学生,学中医的吧。” 要称医生她还太面嫩,林白青点头:“是的,我是个医学生。” 一个穿白大褂的说:“小同志,我是这医院里的医生,从来没听说中医能捉脉测血压的,也没听说哪个中医有透视眼能看到病人脑中有梗塞的。” 再说:“你要真能单凭面诊就说准脑梗塞,我以后都找你看病去。但今天这事未免有点巧,戏一样。”言下之意,她是个来当托儿的江湖游医呗。 林白青说:“捉脉测不了血压,但中医讲望闻听切,还要观气血摸经络,要综合评断,而且我说的血压也许并不准,还是要听仪器的。” 她这谦虚的回答搏得了很多人的好感,白大褂也觉得她说的在理,遂说:“你再等等吧,护士马上就会回来,咱们看看你说的准不准。” 中医不可能徒手测血压。 但林白青不是普通中医,用师父顾明的话说,她是天赋无出其右的中医,虽然说的谦虚,但基于经验,她估的数值不会错的。 转眼,导诊护士回来了,竖起了大拇指说:“同学你真够可以的,高压220低压140,医生说要不是你的安宫牛黄丸和扎针放血,那老太太当时就得走。” 本来老奶奶刚才就该没命的,但现在,给她救活回来了。 顿时,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呵,这丫头可厉害了。” “还真给你说中了?”穿白大褂的是本院肝胆科的医生谭国星,他的语气里既有惊讶,也有不信:“你只凭面诊精确测量了血压?蒙的吧。” 不过群众是站在林白青这边,有人说:“但这姑娘说刚才那阿姨是左边的脑壳梗了,这个该蒙不了吧。” 又问护士:“你送了人的,有没有问医生,那阿姨是不是左脑壳梗了?” 导诊护士说:“人才刚送进去,只测了血压,抢救完才要照CT,CT你们知道吗,东海市只有咱们军医院有一台,那个照完才能知道是哪儿梗了。” 围观群众有点失望,但旋即有人说:“这小姑娘摸一把就知道哪儿梗了,搁你们还得照机器,那得花很多钱呢,看来你们西医不如咱的中医呀。” 这一踩一捧太明显,谭星国医生不高兴了,说:“同志,血压可以用蒙的,但脑梗部位必须CT照了才知道,中医肉眼是测不到的。” 林白青也说:“是的,我只是基于经验的测猜,具体病人是哪个部位脑梗,还要以机器测量为准。” 她是基于三十年的经验和天赋来判断的,不能误导群众。 而因为她回答的足够谦虚,谭星国医生对她更有好感了,说:“你这小姑娘真不错,假以时日,肯定会是个好中医。” 围观到这儿,群众就该散了,有人感慨说:“看她年龄不大,估计刚上学。” 还有人说:“现在就很厉害了,等毕业了那还了得。” “就不知道她会到哪个医院上班,以后好挂她的号。”还有人说。 而被人们当成个刚入学的学生,除了林白青面嫩,主要一点其实是因为土气。 昨天晚上她盘了一下自己的家产,总共88.86元,倒是个吉利的数字,但也太少了点,她舍不得乱花,而她今天穿的,还是学生时期的旧衣服。 学生时代的眼光,自然一股学生味儿,而姜要老的辣,医也要老的香嘛。 …… 如今的顾培还不认识林白青,但她是认识他的,也看到他上午一直在门诊。 赚钱要巧机,她想赚笔大钱,但机会还没到,就想让顾培先认识自己,并愿意出席百日祭,做她的后盾,支持她。 医院嘛,状况频发的地方,上辈子林白青就是在这儿救了个人才引起顾培注意的,这辈子她也想如法炮制,都计划在这儿多泡些日子了。 谁知也是够巧的,才一上午她碰到个脑梗病人。 但她忙碌了半天,再转身时却不见顾培了。 难道说刚才那么多人都在围观她施针,他竟没注意到,走人了? 目光四下搜寻,但终是没有找到人,看来人家是真走了。 林白青倒也不气馁,离百日祭还有几天呢,大不了改天再来。 她正准备要走,就听有人在大喊:“徒手测血压的人呢,人呢?” 几个护士抬头一看,手指林白青:“李院长,她还在,在哪儿了。” 徒手测血压,肉眼观脑梗,于林白青这种老中医来说只是她三十年丰富经验的积累,而在如今的医院,这种事是很不可思议的,它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部队正准备废除中医科,院领导既觉得可惜吧,又无能为力,其中有位李副院长很推崇中医的,可惜这几年军医院的中医科在诊疗过程中没有啥特大贡献,他就非常着急。 听说有个中医在门诊施针救人,还能徒手测血压,他一路飞奔而来。 堵住了林白青,上下打量:“你还是个学生吧,怎么判断病人脑梗的?” 林白青不得不再说一遍:“我只是根据病人的状况估了个大概,具体还得以仪器测量为准。” 李副院长追问“你是咱医院的实习生吧,是不是在中医科的人?” 林白青撒了个善意的小谎言:“我妹在军医院当护士,我来找她的。” 李副院长愈发来兴致了:“你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科室工作?”又说:“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读书,大专还是本科,什么时候毕业?” 为中医,天赋和经验同样重要。 林白青重生了,她上辈子诊疗的经验还在,救了一个病人,她也很开心。 而院领导问学历,不就是想给她份工作嘛,她心说要不开诊所,来这儿当个军医也不错! 当然,她志不在此,也不过随便想想,她说:“我妹叫林招娣,在儿科工作。” 正好招娣刚刚转正,此时不帮她美言几句,更待何时? 但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林……白青?” 李副院长抬头一看:“顾培同志,你还没下班?” 林白青以为顾培已经走了,合着没有,而且他一直都在? 等她回头,就见果然,顾培站在不远处。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在昨天,她还跟他在一起,并肩进行各种医疗试验数据,他们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知道他喜欢喝冷饮,哪怕喝水都要加冰块。 他也知道她非热水不喝,还知道她喜欢喝各种茶,于是经常会搜罗一些好茶叶放在试验室。 但现在俩人是陌生人,他几乎不认识她。 军绿色衬衣,白大褂,同样白皙的面容,清瘦而又高挑,此时的顾培格外年青。 而等林白青跟他有往来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脸上有皱纹了,虽然军医每年都要军训,有助于保持身材,他的身材将来也没有走样,但毕竟有了年龄,那时的他远远比不上现在的年青,风华正茂时。 “你就是林白青?”顾培走了过来,再问。 林白青愣住了,她一直以为顾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也不认识她? 合着葬礼一见,他不但认识,还记得她的名字? 7. 内侄女 “小叔你好。”她说:“我是白青。” 李副院长看看林白青再看看顾培:“合着你俩认识?” 其实顾培并不认识林白青,他刚从国外回来,只在三个月前去过顾家一回。 出席他大伯顾明的葬礼。 在葬礼上,有个披麻带孝,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儿扬着一张怯巴巴的脸,哭了两眼泪花儿,喊他叫了声小叔,他以为她是堂房哪个兄弟家还在读书的女儿。 点点头也就罢了。 至于他大伯的小徒弟,坐堂招夫的林白青到底是谁,他根本不关心。 而关于灵丹堂和林白青招夫一事,虽家中长辈跟他说了很多,但他本身对中医不感兴趣,也不关注,再加上来请他的大侄子有点烦人,他就干脆拒绝出席了。 但就在刚才,顾培看到人群中,自己在葬礼上见过的那小女孩从给脑梗病人喂安宫牛黄丸到扎针放血,手法既成熟又老练,稳健而胸有成竹,是大医作派。 是的,顾培看完了全程,看到她是怎么从生死线上拽回一条人命的。 而她用的安宫牛黄丸是灵丹堂的,中医诊血压,看脑梗,也是只有顾明那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才有的能力。 顾培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他在葬礼上看到的,那个一身素白,看起来还是个中学的小女孩,就是准备招聘丈夫的林白青? 当时他以为她顶多是个中学生罢了,合着她都要嫁人了? 其实仔细看,她虽然面貌稚嫩,可身姿窈窕,体态欣长,是个大姑娘了。 …… 他对李副院长说:“这是灵丹堂,我大伯顾明的小徒弟,林白青。” 李副院长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哪来这么优秀一女孩子,原来是灵丹堂的人,顾培同志,你大伯顾明医术了得,怪不得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徒弟来。” 看人家像是有私事,他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林白青,我记下你的名字了,等那位病人的CT结果出来咱们再说。” 她要真能肉眼观测到脑梗,这个人材,李副院长非挖到军医院不可。 …… 目送李副院长离去,顾培说:“恕我冒昧一句,你必须跟顾家孩子结婚才能拿到属于你的遗产,这件事是明确的写在遗嘱里的,你必须遵守那个条件吗?” 林白青又被惊了一下。 首先是顾培整个人,她跟他有往来已经是很多年后了,总听人说他满腹经纶,一身书香古气,她以为那全是他回国以后,在国内被熏陶出来的。 但如今的他才刚回国,整个人的气质,语言谈吐,却跟她印象中一模一样。 而且她一直以为顾培是知道遗嘱的各种细节的,合着他并不知道? “对,是写在遗嘱里的。”她说。 顾明老医生兄弟总共五人,顾明是老大,而如今家中健在的是三爷和五爷。 俩都是从领导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考虑事情当然很周全,关于灵丹堂,他们跟顾明是一条条的协商好,拟好遗嘱,并交由公证处公证过的。 否则林白青也可以耍赖,只继承遗产不履行婚约呀。 顾培两只沉沉的眸子黯了黯,似乎在思考什么。 重生后头一回见这位小叔叔,林白青竭力装作平淡,但内心不免紧张。 他面色倒是平常的,但那张堪称标版的脸上,年青俊美的五官倒是平淡的,但他的手攥成了拳又松开,松开又攥上。 这又叫林白青很讶异,她怎么觉得顾培也有点手足无措。 这时他又说:“不急的话咱们去医院食堂吃个便饭,边吃边聊。” 军医院的伙食特别不错,招娣自打来吃胖了一圈。 还小仓鼠一样,总往家里搬这搬那。 “好。”林白青说。 正好她跑了一上午,也饿了,饥肠辘辘的。 正值中午,医生们三三两两往食堂走着,还有当班的已经打好了饭,在急急的往回赶,林白青没有去过军医院的老食堂,不知道路,遂跟在顾培身后。 俩人一路走,并没有说话。 有俩年青的女医生迎面走来,擦肩而过,一个突然笑嘻嘻的说:“顾军医的这保姆是院里派的吧,好小啊,模样还漂亮,也不知道啥时候咱们也能配保姆。” “给你配保姆?省省吧,这次裁军潮,咱们这种学历低的能躲过不被裁就不错了。”另一个说。 林白青有年龄了,见了太多世面,阅历让她有了博大的胸怀,只装作听不见。 但顾培呼吸一凛,却止步了:“……马秀芹医生?” 刚才说话那个女医生忙又折了回来,笑眯眯的问:“顾医生,您有事找我?” 顾培看林白青,介绍:“这位是我的内……侄女,小林,林白青。” 又看林白青,柔声说:“白青,这位是神内的马医生。” 内侄女,这么拗口的称呼他都知道? 年青的,刚归国的顾培对于国学文化的熟知程度,再度刷新了林白青的认知。 她都21岁了,不是小女孩,这位马医生也就比她稍大点,二十五六岁。 本来林白青没想的,但马秀芹这个名字叫她想起‘等顾军医等的伤口都愈合了’那句话。 顿时明白,这个女医生不正是招娣所说的,那位划伤了手都要找顾培包扎的追求者? 那她就不是无心,而是故意的吧。 既对方是故意的,林白青也不是那么喜欢吃瘪的人,看马秀芹两只利眼,正尖剌剌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她也从善如流装作乖巧:“马阿姨好。” 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谁愿意被一个同龄人喊阿姨呀。 马秀芹咧嘴强挤了个笑出来,硬着头皮答应:“哎,乖孩子!” 转身时脸色哪叫一个难看。 …… 军医院的食堂既有盒饭也有面点,还有煮米粉,炒河粉,小吃档还有蒸鸡蛋,上面摆着红红的虾仁,煎鸡蛋是用油炸过的,缘边金黄焦酥,还有黄米糕,糯米糕,马蹄糕,各类点心,不管味道如何,看着就很诱人。 林白青看顾培要了一份盒饭,头一回跟人一起吃饭不好表现的太挑,遂也跟他打了一份一样的,土豆烧牛肉,五花肉焖豆角和土豆丝,紫菜鸡蛋汤。 米饭品相不算好,但尝了一口,糯糯的,嚼而生津,这是五常米,好米。 林白青不但嗅觉味觉极为灵敏,尝药功夫一流,但凡入口的东西,米面粮油,她能尝出品相和地域,还能凭细微的口味差异,来大概推断当年该地域的气候情况,光照充足否,雨水丰沛否,是否有过自然灾害,都用了什么农药。 用顾老医生的话说,这就叫天赋,为中医的天赋,别人没有的。 顾培掏出卫生纸来,把自己的筷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换给林白青,把她的筷子拿了过来,也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连擦边说:“能否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 林白青坐的端端正正:“我属狗,21岁了。” 果然还很小,才21岁。 “所以你也同意以婚姻的方式来接受遗产。”顾培凑近点:“没人逼你吧。” 这么小一女孩儿,据说还没父母,他当然怀疑,是不是顾家强行逼迫,要包办一桩婚姻。 为什么林白青固执的想把灵丹堂传承下去,因为在她得黄疸肝炎那个年代,黄疸肝炎无药可医,是绝症,但顾明治好了她。 林白青还记得师父是怎么一管管抽腹水,配药喂药,白天坐诊,晚上一夜夜坐在床边,手握着她的脉,盯着她的呼吸,直到把她救过来的。 顾家人怕他要被传染,劝顾明不要为了治病人搭上自个儿。 顾明只笑不答,但在林白青痊愈后,往灵丹堂的方簿上添新方子时,他开心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对她说:“瞧瞧,咱们灵丹堂又多了一个新方子!” 后来眼看着改开后大型的现代医院越来越多,东海市只有一个中医院吧,还半死不活的,医生们整天捧杯茶看报纸,他就总会叹息:“真是想不到,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家业,1929国民政府都没毁掉的中医,竟要断在我的手里了。” “我辛苦一辈子,竟成中医的掘墓人了?”又总是念叨说。 林白青是被中医救活的,自己也干了一辈子中医,她知道中医有用。 师父不想做掘墓人,她更不能做守碑者。 坚定的点头,她说:“嗯。” 看她眼红,顾培掏了手绢出来递给她,并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如同沙子堆砌的城堡,不会牢固的。我倒觉得白青你如此一个巾帼女儿,不应该为了一座药堂的传承就嫁给既没有感情基础,自己也不喜欢的人。” 家中长辈们商量的,是让所有未婚的小子们一起来,排排站,由林白青来挑。 选一个她认为最优秀最好,最适合做丈夫的。 但如今的大小伙子们比赛的是谁更早拿到签证出国,谁又会第一个拿到绿卡成为M国公民,绑都绑不来呀。 当然,她都重生了,即使在百日祭前赚不到能买到灵丹堂的钱,也不会让自己那么被动的。所以她莞尔一笑:“小叔您不用太操心,我会慎重选择的。” 她这一笑,天真又可爱,跟刚才救人时的利落沉稳,甚至带着狠辣判若两人。 顾培有点失望,但也只好说:“是该这样。” 林白青想起什么来,两眼亮晶晶的求知欲:“对了小叔,听说您在国外都硕士研究生毕业了,还在一家很大的诊所工作过,怎么就想到要回国的呢?” 九十年代正值出国潮的顶峰,人们争相学外语,削尖了脑袋往国外挤。 而顾培,一个从小在M国长大的孩子,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还曾在梅奥诊所实习过,而梅奥在M国的地位,医疗界都知道。 但他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归国,还进了军医院。 一开始没人想到他能坚持下去的。 偶然一回林白青听到顾家三爷和五爷闲聊,说起顾培居然已经坚持了半年时,俩人都惊讶的不行,但事实证明后来他坚持了三十年,至她重生时还在坚持。 重生前她并没有专门问过他,只听他某一任前女友提过一个关于长辈间的,桃色,又匪夷所思的可能,当然,那是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 顾培眸子温温的,语气也极为亲和:“跟你一样,奉长辈遗命罢了。” 如果真是奉长辈之命,倒合了他那前女友的八卦。 当然,交浅不言深,才头一回接触,为拉进关系她随口问一句就适可而止了。 “快吃吧,不然饭该凉了。”顾培又说。 林白青挑起一块牛肉,不怪招娣吃的双颊圆丢丢,番茄的酸甜可口,云南沙瓤土豆的醇厚再配上本地黄牛肉完全不膻的肉香味,这盘菜还真够好吃的。 “小叔你也尝一口啊,这牛肉好香的。”林白青说着,就准备夹一块给顾培。 但抬起头,她才发现食堂里人很多,那位马秀芹医生也在,而且就坐在不远处,而在她夹牛肉时,有许多人的筷子同时停止了。 林白青差点忘了,如今的顾培才刚刚从国外归来。 这位年青的,风度翩翩的海归,是全院所有单身大姑娘们关注的对象。 也是曾经的习惯使然,但林白青还没傻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顾培夹肉。 把肉送进自己嘴里,她再说:“好香,真的很好吃。” 转眼她的饭吃完了,而顾培,在尝了一口牛肉后就把筷子放下了。 在林白青的记忆里顾培很喜欢中餐的。 一起工作时她带了饭他总要蹭吃一点,她慢慢的,就习惯于带两个人的饭了。 军医院的伙食又如此美味,看来他今天是纯粹胃口不好。 顾培忽而说:“还有一周就是大伯的百日祭了,到时候就要商量你的婚事?。” 林白青就是来请他的,她反问:“您会出席吗?” 8. 大冷门 顾培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去的。” 林白青就说嘛,是她来请,顾培肯定会去的。 而既然确定了这件事,她就要忙别的了。 顾培还要确定一下日期:“是17号吧,一周后。” 林白青说:“是的,那咱们就17号,在老宅见。” “17号见。”顾培说。 而关于被她急救的那个病人是啥情况,满食堂里,医生们议论的纷纷扬扬,,好多医生还在对着她指指点点的,还有人在小声议论封建迷信,说她大概是开了天眼,才会能肉眼看到脑梗之类的,但顾培并没有刻意问及。 他就是顾家人,他父亲是她师父的四弟,从小把中医当故事给他讲的。 中医是有很多神奇之处,但它也有它的短板,还有很多招摇撞骗的职业骗子。 作为一个现代医学科医生,她是怎么用中医的方式诊出脑梗的,顾培自己心里就有答案,当然,他肯定已经意识到,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中医了! …… 话说,过了两天,那位老太太的CT片子终于出来了,确定了其脑梗位置,李院长拿着片子去找顾培:“左侧额叶,不愧灵丹堂的人,林白青可真厉害!” 亲自经历了现场的,肝胆科的谭星国医生也跟着他一起来的,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拿科学无法解释啊,她是有X光眼吗,能透视人的大脑?” 顾培接过CT片,打开电磅仔细看了片刻,说:“院长,你可以问问病人,她十年前头部受过伤,这次脑梗的正是原来受伤的位置,而病人的头颅形态,因为那次受伤而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林白青不是有X光眼,她是根据病人的头颅形状来判定病人的脑梗位置的,你们以后看片子,也要记住这个知识点。” 病人已经送住院部了,李院长并不了解,但病历上没写,他就问顾培:“顾培同志,你是怎么发现病人有陈旧伤的?” 笔在片子上轻划圈,顾培说:“你仔细看,病人左侧额叶颅内有轻微的血肿机化现象,头骨因此而发生了细微改变,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 两位医生随顾培的手定晴一看,还真是,病人的左侧额叶有血肿机化现象。 血肿机化致使头颅形状改变,正是陈旧伤的直观表现。 俩人心说他不愧是海归,CT机国内刚刚才有,专科医生们也才刚开始学着使用,但顾培一眼就能看出大家所看不到的症结。 但林白青就更厉害了,她虽然没有X光眼,可她确实推断对了脑梗位置。 正好李院长这两天专门问林招娣打听了一些关于林白青和灵丹堂的情况,知道那优秀的小中医正在为了能够继承药堂而在招聘丈夫。 他就忍不住得八一卦:“顾医生,您说大家天天给您介绍对象,我瞧您也没有感兴趣的,不如这样,我给你推荐个人选。” 顾培正在关灯,收片子,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李院长又说:“林白青虽然小了点,但胜在有医术。要不您回去问问家长,您看您俩一中一西,还都是良医,这要结婚了,那叫中西医结婚,最好你再把她调到咱们军医院来……” 啪的一声,灯没关掉,片子倒被顾培打飞了。 片子快速飞向茶杯,啪的一声,一只茶杯应声而飞。 “顾医生,没烫到您吧,哎哟您的笔记本……”两人同时大叫。 谭医生低头一看,又问:“糟了,您的手,天啦,手被烫破了。” 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给滚烫的茶水泡了个透湿。 顾培的手上烫起好大一片水泡,但他呆呆的,仿如浑然未觉的疼一般。 其实他看过顾明的遗嘱,遗嘱里说:于顾家孙子辈中,为林白青择一良偶。 …… 另一边,林白青刚刚回到药堂,大热天的,正在喝刘大夫递过来的凉杯开,俩人在讨论的,也是顾家的长辈们。 顾家如今在世的三爷和五爷,三爷在首都,是从部队退休的,用俗话说就是位高权重,而五爷是当了半辈子教师,在东海市教育局退休的,也算桃李成荫,刘大夫忧心的是,她听说身在首都的三爷想把灵丹堂卖掉。 而五爷是个和事老,万事不管的,她就忧心,怕顾家人推翻婚事,卖灵丹堂。 所以她劝林白青:“虽然顾卫国还没来,但听着人品不错,要不就选他?”又说:“原来我一直觉得三爷五爷人不错的呀,怎么会想着卖药堂呢?” 其实顾三爷和五爷人品都很好,跟顾明一样,也都特别疼林白青。 小辈们跟师傅被妖怪抓走了的猪八戒似的,眼光太浅,只知道分行李回高老庄,大多想着推翻婚事,卖祖产分钱,但两位爷一直压着呢。 上辈子三爷还专门从首都押了自己最优秀的孙子来,摁头要让他娶林白青。 对方非但不愿意吧,还大吵大闹,说什么中医无用,中药之中,没有哪一味经过了双盲试验的测试,所以中药全是安慰剂一类的鬼话。 把三爷和五爷俩差点没活活气死。 而且三爷和五爷其实都有病,三爷有腿疾,还很严重,上辈子是强撑着病体来主持灵丹堂事务的,闹腾的孙子辈们,也是他一力压着的。 五爷有头疾,是三岔神经痛,众所周知,三叉神经痛是除非开颅,否则就无法被治愈的,而这段时间五爷正好也犯了头疾,也没精力管灵丹堂的事。 一帮小辈们不知道灵丹堂的珍贵,也不懂将来它会升值,大吵大闹要分钱。 而在灵丹堂的地库里,有很多上百年的珍惜药材了,要在林白青手里,就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但要被一帮不懂药的拿走,贱价转卖了还好,毕竟药嘛,只要能治病救人就好。 但要有些人拿它当个宝贝,要囤着呢。 药品是极难保存的,保存不当就会坏掉,坏掉的药材不但不能治还,还是毒。 糟蹋药材,那叫造孽! 想到这儿,林白青说:“刘大夫,你甭听风就是雨的,三爷和五爷都没有要卖灵丹堂的意思,那是小辈们想搞点钱,胡乱说话呢。” “要他们不想卖,眼看百日祭,咋一个小伙子都不往来送,百日祭你就要定婚事了,要选哪个小伙子,人好不好,总得让你提前都见一见呀。”刘大夫说。 其实两位爷不是不想送孙子们来,而是有心无力。 上辈子的林白青也以为两位爷不关心灵丹堂的事,怨过他们,直到百日祭后两位爷相继去世,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强撑着病体,在护着灵丹堂。 不想让小辈们把它给糟蹋了。 可惜上百年,历经几代人的药堂,最终毁在了顾卫国的手里。 看林白青眼圈红了,刘大夫以为她在为选不到好夫婿而难过,劝说:“就选顾卫国吧,虽然他还没有来,但那是因为他在当兵的原因,昨天我收到他一封信,他说呀,他不是不想来,是因为还没退伍,从部队上出不来。” 林白青一凛,又是一笑:“他居然还给你写了信?” 这年头打电话不方便,大家一般都是书信联络。 顾卫国做生意不行,但投机取巧很有一套的,这年头因为大裁军,营级以下转业是不分派工作的,只能自谋生路。 而且他爹早死,老妈也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同居,不回来。 他对灵丹堂,比顾敖文还要眼馋。 所以他不但发动老妈乔麦穗四处游说,爪子都伸到刘大夫身上了。 刘大夫看她在笑,以为她是心里满意顾卫国,顿时也笑了起来:“得,就算小伙子来的少,只要有一个可心的就行,到时候你就选顾卫国,让那帮想卖药堂分钱的,都洗洗睡去吧,闲得他们。” “我会考虑的。”林白青说着,又背起了自己的绿书包。 “你不刚回来嘛,咋才喝了口水,又要出去了?”刘大夫问。 林白青说:“还有点事儿,今天我就不回来了,你做完药也早点回。” “对了,眼看百日祭,买件好衣裳穿吧,你要没钱,我给你。”刘大夫说。 林白青忙说:“不用,我有钱的。” “打扮漂亮一点,知道顾家的小子们为啥不热乎你不,就是因为你总是穿件白大褂儿,土叭叭的,一点都不洋气。”刘大夫笑着说。 林白青一想也是,自己确实需要赚点小钱,再买两套好衣服。 不过在此之前,她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办。 三爷的病,因为他还没有从首都回来,所以林白青还不确定是什么病,目前也做不了什么准备,就只能暂且先放着。 而五爷的三叉神经痛,在中医上其实是可以根治的,只是需要一种特殊的针。 马衔铁铁针。 马衔铁是战马口中的嚼头铁,铁本寒,但被阳刚之战马嚼过,就有了极阳之气,而马食百草不中毒,它唾液浸润过的铁,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 三叉神经痛,就需要以真正的战马嚼过的马嚼铁针来治。 在解放前,灵丹堂不止有马嚼铁针,还有极为珍贵的,用特殊材料合金而打成的金针和银针,砭石等医具,但六十年代闹革命,破四旧,小将们打砸灵丹堂的时候,就把那些珍贵的医具全一抢而空了。 三叉神经痛不止五爷有,它是顾家男人的遗传病,顾家大多数男人,包括顾培有内,一到中年就会发作,头痛欲裂,一痛起来能要掉半条命。 顾明活着的时候最痛心的事,就是那套马衔铁铁针丢了,找不到了。 没有它,饶是顾明有医术,面对三叉神经痛也束手无策。 而顾培的三叉神经痛,在将来就是林白青用马衔铁针给针灸好的。 骄傲如他,一直不认为中医比西医更优秀,直到将来她用马衔铁针灸好他的三叉神经,他才会意识到,中医有很多领域是西医达不到的。 上辈子,要到很多年后林白青才能找到那套马衔铁铁针。 说来也是可笑,那套针并没有被珍藏,而是在被人拿走后,就一直扔在杂物间里,直到很多年后,有个小孩儿翻出来在街上把玩,林白青才偶然发现的。 藏针,或者说拥有马衔铁针的人,也是这巷子里的人,他叫刘百强。 而他,是林白青的前夫顾卫国的小弟,也正是那个去年想摸她,却被她一指头点瘸的混混! 现在林白青得去找那套可以让顾家所有的男人以后哭着跪在她面前,求她给他们施针,救命的,马衔铁铁针了。 9. 劳力士(修) 话说,刘百强跟顾卫国还有点关系,俩人是邻居。 而且刘百强一直是顾卫国最踏实的小弟,要去刘百强家就得先路过顾卫国家。 这个家上辈子林白青经常来,很熟悉的,既路过,习惯性的就要看一眼。 这一看,她不禁有些吃惊,因为按理,目前顾卫国还没有退伍回家,他妈也在跟别人同居着,家里应该没有人才对,但他家的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 而要说起顾卫国,就得说说他的父母。 他爸顾怀高和他妈乔麦穗,在六十年代曾经是东海市有名的小将,号称雌雄双将,俩人最牛逼的功绩是曾经在批D台上,把东大一个教授给活活抽到断气。 那年头年青人都狂热的很,打死了人他们也不怕,反而当成功绩四处宣扬。 那年头的年青人们也六亲不认,像家里的三爷,五爷,还有她师父顾明,据说都被顾卫国他爸押上台批D过,还给戴过牛鬼蛇神的帽子。 亲人之间可以原谅,政策一过大家就不追究了。 但老教授的孩子们记着仇呢,在拔乱反正时把他爹给告了,经过几年审理,他爹被判处了死刑,同一时间,顾卫国在部队的大好前途也就此戛然而止。 他妈乔麦穗在他爸顾怀高被枪毙后,就开启了轰轰烈烈的中年恋爱史。 今天跟这人同居,明天跟那人同居,虽然没有再嫁,但也很少回家。 而最近,她就跟一个男人打的火热,正在外面同居,已经好久没回过南支巷了,所以看到顾卫国家的门只是虚掩,林白青就颇有几分吃惊。 心说难不成乔麦穗跟男人分了手,又回家来了? 当然,顾卫国只是她上辈子的渣前夫,这辈子她不会选他,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路过他家门口,不唾一口已经是她的仁慈了,林白青也不过看一眼就走。 到了隔壁一户人家,这才是刘百强家。 刘百强是个混混,跟林白青那俩邻居似的,不论白天黑夜,家里放的音乐永远是迪斯科,他父母死的早,留了一套大院子给他,他就靠着房租过日子。 “知道吗,我哥们顾卫国,发大财了,昨天欧锦赛,德国对丹麦,大家都押德国赢,但就他,押了丹麦赢,结果爆了大冷,丹麦队赢了,顾卫国一笔赢了三千块。” 这事儿林白青知道的。 顾卫国刚刚复员时,拿着一大笔复员金,曾经在一个农贸市场里一笔赢了三千块,这事儿他吹了半辈子。 这时刘百强又说:“听说今天他还有个发财的巧机,唉,可惜我身体不太好,走不了路,不然呀,我也跟着他一起发大财去。” “发啥大财,买彩票吗,现在可流行买彩票了?”一个人说。 另一个说:“该不会,顾卫国是找到劳力士了吧?” “张子强的劳力士吧,是啊,听说张子强在港城被抓了,他的劳力士可不就无主了嘛,是不是顾卫国知道表藏在哪儿?”还有人说。 刘百强感慨:“可惜我这身体不得劲儿,不然我跟他一起去找,也发笔大财!” 说起劳力士表,林白青又想起一些事情来。 众所周知,东海市有个专门在港城抢劫,绑架的悍匪,名字叫张子强,就在去年,他曾于一个港城富商手里抢了价值八千万的劳力士,并把它们带回了东海市。 从那以后,东海市商场里的劳力士一块都没卖出去,但二手市场上却涌现了很多白菜价的劳力士,大家暗自猜测,那些表是张子强的。 八千万的表可不容易出出去,当然,张子强是把它们全藏起来的。 而最近一段时间,一件事是欧锦赛大爆冷,作为一个足球爱好者,顾卫国上辈子但凡看球赛,就总会提及,说替补的丹麦队2:0绝杀德国战场,自己逆别人而买了丹麦队赢,一把赚了好几千。 关于劳力士表,这个林白青也有印象。 顾卫国今年都三十岁了,男人嘛,虽然没结婚,但相好肯定有,他有个叫乔招娣的相好,是他舅舅的女儿,也就是娘家表妹,那女的比顾卫国大三岁,在海事局工作,正好最近张子强在港城被抓了,内地新闻虽然还没报道,但港城那边风声已经传开了。 而张子强的表就藏在东海市。 从那以后,东海人就展开了疯狂的寻宝行动,顾卫国也不例外,加入了寻宝大军。 而他去寻宝的地点,顾卫国后来也跟林白青讲过,当然,虽然他找了很久,但并没有找到表,而那些劳力士,最终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哎呀,那是林大夫吧,林大夫,稀客稀客。”她就站在门口嘛,刘百强一抬头就看到了,赶忙站了起来,点头哈腰来迎。 林白青进了院子,问:“刘百强同志,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说起自己的身体,刘百强也很后悔。 他是个小混混,但还没坏到想会牢的地步,而那天晚上三更半夜的,他主要是跑录像厅看了一场黄.色录像,心情比较激动,又正好林白青出夜诊回来。 天热嘛,三更半夜的,路上没人。 这个小大夫虽然穿着白大褂,但身姿袅袅,别有一番风味,刘百强一时糊涂,想试一下她的屁股是个啥手感,手就不由自主的伸出去了。 而这一伸,林白青煞时回身,在他屁股上一点,他大腿就不能动了,又在他小腹处一戳,从那以后,但凡他有那方面的想法,疝气就会掉下来。 这都一年了,腿倒是慢慢的变好了,但是疝气一直没好。 他已经求了林白青很多回了,想让她帮忙治治,林白青从不搭理他。 蓦然之间她上门来,不管是来干啥的,刘百强都激动的不行。 林白青伸手,示意刘百强把手给自己,问:“最近疝气掉的频繁吗?” 刘百强原来谈恋爱都是要找最美最漂亮的,但自打疝气天天掉之后,那方面的功能不行了,自我矮化,现在谈恋爱都是找离异妇女呀,寡妇啥的。 但就这,在听说他那方面不太行后人家都不跟他谈呢,他能好吗? 双手合什,只差磕头,刘百强说:“小林,林大夫,这么说吧,我当初确实错了,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要你能帮我把疝气治好,你要多少诊金我都接。” 这院子里的人们,大多都听说过林白青一指头点瘸刘百强的事,大家恨混混,但要那混混是自己认识的人,或者房东,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林,刘百强也不过一时糊涂,能帮你就帮一把,帮他治治病。”有人说。 还有人说:“邻里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要真点过他的穴,那就帮他解开吧,一大小伙子,他还要结婚生孩子呢,他以后会改正的。” 林白青松开刘百强的手,说:“可以,你的疝气我帮你治,但我有个事儿。” “啥事儿,钱啊,好办……”刘百强一听她愿意治病,都乐懵了。 林白青掏了一只装钢针的针筒出来,指着说:“就在你们家,这个大院子里,有这么一个针筒,但是黄铜的,铜生了锈就会是绿色的,帮我把它找出来。” “这是个啥?”有人好奇的问。 还有人说:“这是针灸筒吧,为啥会在刘百强家?” 这事儿说起来挺可笑的,当初小将们抄灵丹堂,堂里的金针,银针,沉香木的擀筋棒,黄花梨的拍筋板,全都是特别珍贵的东西,但小将们不懂,把它当成四旧,扔的扔砸的砸,而马衔铁针,就是一个小将看着好玩,于是把它顺了出来,玩了一阵子玩腻了,就顺手搁那儿了。 顾家人都有三叉神经痛,那套针特别重要。 但顾明找了好些年,却愣是没找着,而针,就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个房间里,一堆杂物中间静静躺着,要到好些年后,才被小孩子们翻出来。 一看针筒,管他什么针,刘百强一声令下:“大家快找,赶紧找。” 众人也是一声令下,呼啦啦的全跑进屋子,翻东西去了。 刘百强擦干净椅子让林白青坐了,又是水果又是饮料的,端了一大堆出来,还热情的拿起烟来,问:“抽不抽,要不要我给您点上?” 林白青却问:“顾卫国回来后,你见过他没?” 刘百强说:“见过呀,他昨天回来的,一把赌赢,我俩喝了半夜的酒。” 林白青凑近一点,说:“我刚才可听见了,你说他要去发大财,你知道不,他准备去哪儿发大财?” 刘百强以为林白青也想加入寻找劳力士的大军,忙双手合什说:“林大夫,要顾卫国愿意跟我一起发财,我肯定会把发财的消息告诉你的,但是他没跟我说,我有心无力呀。” 林白青再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准备去哪儿?” 刘百强笑了:“小林,你最近要招夫,对顾卫国这么感兴趣,怕不是想招他?” 林白青当然不是想招顾卫国,而是,她知道他在疯狂的找表,而林白青呢,最近也正缺笔小钱,想来笔快钱呢,她就在想,何不把顾卫国给举报了,自己也发笔小财算了。 “刘百强你知道不,要是举报有用线索立功,帮忙抓捕罪犯,公安局能奖多少钱?”林白青问。 刘百强说:“至少也得五百块吧。” 哇,五百块,那么多啊,那她岂不就有钱可以买衣服了? 这个功林白青立定了。 10. 海狗鞭(修) “找着了找着了。”有个小孩儿捧出个青绿色的针筒来,说:“是这个吧。” 一院子的人全提心吊胆,屏息看着,就见林白青接过生了锈的针筒,轻轻一扭,旋开了。 里面是软羊皮,倒还保存的特别完整,而展开羊皮,羊皮里面是保存完好的针,随着林白青展开,有人惊呼:“这是银子做的吧,明光光的。” 还有人说:“这可是宝贝呀,也太可惜了,一直扔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如果是铁,当然会生锈,但战马嚼过的铁有了战马的纯阳之气,再加上它被密封保存,就不会生锈了。 刘百强也激动的不行,挺起肚皮说:“林大夫,东西已经找着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快来帮我解穴吧。” 满院子的人全呼啦啦围了过来,大家只在电视上见过点穴,解穴,还从没有在现实里见过,都想要看看,现实中是怎么解穴的。 此刻,林白青简直成了行走的武林大侠。 不过只见她另取了一副针出来,示意刘百强进屋,躺平,先给针消毒,再给刘百强消毒,一针就扎他肚皮上了。 屋子里挤满了人,门外挤的呼呼攘攘,也全是人,一看林白青是在针灸,不免有些失望,刘百强自己也很失望,说:“你不是点的穴嘛,为啥要针灸呀。” “我把你治好就行了,医生行医,不必事事告诉病人的。”林白青说。 她其实是一指头捣开了刘百强的精元之门,让他守不住精元,同时精门大开,阴气和寒气会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身体阴寒,疝气自然就会掉。 而现在,只需要一针,林白青帮他补一些元气,再把精元之门封上,就好了。 针灸分为补针和泄针,现在林白青就是在补,而补,是能立竿见影的,时间一分一秒,刘百强只觉得肚子里暖洋洋的,像是流淌着一股热气一般。 “舒服,真舒服。”他不禁感慨说。 有胆大的小孩儿在他肚皮上摸了一把,顿时说:“哇,好热。” 还有人说:“从今往后,刘百强就好了吧。” “那肯定,咱们小林大夫师承顾老医生,说不定这一治,刘百强的身子板儿会比原来更好呢。”还有人说。 刘百强乐乐呵呵,也觉得应该会这样,但这时林白青给他泼了盆冷水:“你要正儿八经想过夫妻生活,没问题,但从今往后,你一旦动邪念,还想欺负女孩子,那你的疝气,立刻就会掉下来。” 她其实是吓唬,但刘百强给吓的,面色刷的惨白,白天没敢再吭气。他再扬头看看,林白青正在拔针,这丫头,小时候大家因为见的少,而且永远一身白大褂,没人觉得她好看,甚至没有把她当个姑娘家看待过。 谁知女大十八变,她居然越变越好看了。 而且她属于那种你得静下心来,静静欣赏的,带着一股书香气的姑娘。 话说,顾卫国昨天晚上喝醉酒以后,一个劲儿念叨,说只要等到顾明的百日祭,自己就可以娶林白青了,那以后,这位林神医就会住在他隔壁,他又是顾卫国的小弟,那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岂不是就可以随时找她医治? 且不说刘百强心里美滋滋儿的。 施完针从刘家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一整天了,林白青还没吃饭,经过顾卫国家时,她看到他家的灯亮着,闻到一股方便面的味儿,估计顾卫国也正在吃饭。 走到巷口,这儿有个米粉摊子,已经出摊了,林白青遂给自己也买了一碗。 准备举报前夫赚笔小钱,林白青心里可激动了,不知不觉吃完一碗米粉,连汤都喝的光光的。 吃完米粉,她就又回灵丹堂的院子了。 正好今天所有的扶桑丸全做好了,明天准备开卖,但还没有封包装,印上生产日期,林白青遂把所有的扶桑丸搬了出来,就在月光下开始印日期了。 诊所的药嘛,包装简陋,印日期也只是用铜版章子。 先把日期印在装药丸的纸袋上,一袋12丸,装好之后再用融化的热蜡把袋口封上就可以了。 总共六百丸,不一会儿就装完了。 眼看蜡丸快装完时,林白青就看到顾卫国从灵丹堂的门上经过。 在整个顾家,他的个头仅此于顾培,一直在当兵,肩宽背厚,身材高大,林白青毕竟跟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哪怕是晚上,路上没有灯,但光凭影子她就认出他来了,而她就在院子里,围墙不高,院门更矮,他其实是能看到她的,但显然,他故意躲着她,所以虽然停了一下,但假装没看到,就从门前走了。 林白青等他走远之后关掉了院灯,悄悄出了门,蹑手蹑脚的,也跟上了。 …… 跟了一段路之后,大概知道顾卫国去了哪里,林白青就又折返,直奔公安局。 她去的是东海市公安局,而最近,张子强被抓后,拒不肯吐口那些表的下落,但是港城那边的阿SIR们为了能给他定罪,也在不停的施加压力,让大陆公安赶紧找表呢,所以公安们也是焦头烂额的。 这都三更半夜了,公安们还没下班,正在加班开会。 听说有个女孩子知道劳力士的下落,自然就把她迎进去了。 林白青给的地址,正是顾卫国今天去找表的地方,那是东海市的垃圾填埋场,也是顾卫国一直以来,认为张子强藏表的地方。 顾卫国能不能找到表,林白青并不知道。 但目前公安对那帮狂热的,找表分子们的态度是,没有身份证和暂住证的,一律拉去劳改,就算有身份证,只要跑去找表,一律拘留七天。 所以如果顾卫国找到表,那他就得坐牢。 要他找不到,他也得喜提七天拘留。 林白青既希望顾卫国被拘,也想要五百块,但可惜的是,公安的奖励要线索生效后才会给,而且就算线索有效,也得先报到财务,批下来才能拿到。 也就是说这五百块的奖金,林白青至少要下个月才能拿到。 乐滋滋而来,听说还要到下个月才能拿到钱,林白青不免失望。 但也没办法,接过公安给的报案回执,就从公安局出来了。。 也是因为着急,公安们立刻就出动了,从局子里出来,一公安说:“他妈的,港城阿SIR天天骂我们大陆公安蠢,但愿这回能找到表,要不然我们还得挨骂。” “可不。哎,车上这臭轰轰的是什么呀,赶紧扔掉。”另一个公安说。 一公安打开车门,从车上抱下几大箱东西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警车一开,扬长而去。 林白青本来都已经要走了,却被一股强烈的臊臭味给吸引了,因为这种臭味她觉得十分熟悉,忍着哎吐感她扒开东西,举起来闻了闻,顿时眼前一亮:怪不得她觉得味道熟悉,这居然是海狗鞭! 海狗鞭跟老山参,犀牛角,麝香一样,都是珍惜药材。 虽然国内,黄海和东海有产,但要论入药,药性最好的是产自纳米比亚的。 而纳米比亚海狗鞭跟国内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因为加工方式不一样,它万一保护不好,腐烂之后气味就会无比的骚臭,叫人闻之欲呕。 但这玩艺儿在将来一根要十几二十万,还大概率是假货。 因为纳比海亚的海狗数量一直在急剧减少,会被捕杀成濒危物种。 穷人才靠吃伟哥施展雄风,顶级财阀们都是把它磨成粉,轻轻磕一点在酒里慢慢品,它是天然的壮.阳剂,靠的不是刺激神经,而是滋补男人的元阳之气。 这是走私货,估计是公安剿来的,闻着臭,以为全坏了就给扔掉了。 它跟劳力士当然没法比,但它可以随手换成钱呀。 …… 东海市药材交易中心是全东南最大的药材市场,也是百年历史的老市场。 它还有个早市,就跟淘古玩似的,全东南好药的人也都在这儿淘药。 什么老山参,麝香,虎骨蛇胆穿山甲,真真假假,应有尽有。 虽然88年刚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但目前公安查的比较松,市场上甚至还有公开售卖的各种獐子狍子鹿角,血迹斑斑,跟屠宰场似的。 林白青一早就来练摊儿了,前后左右一看,见一个戴茶镜的老爷子身边空着,遂蹲到他身边,取出块红丝绒布,把包里的海狗鞭一枚枚摆了出来。 药材,尤其人参,麝香虎骨一类的东西,这种大市场上假大于真。 而且假货都明光鲜亮的,比真货看着更要真。 行内人来此的并不多,大部分是自认懂行的养生人士,以及惯常要送礼的,做生意的大老板们,他们是行走的人民币,人傻钱多好忽悠。 林白青的海狗鞭暂时还无人问津,但她身边老爷子的山参却不时有人来问。 老爷子很会做生意的,价格一样,大小一律三十元。 他说话慢斯条理,但凡来个人,就会捧参,从人参的四个关键,‘芦’、‘皮’、‘须’、‘纹’讲起,再讲参的功效,吃法,顺便说几句老板印堂发亮,一看就在走财运啦,老板面色红润,一看肾就好之类的吉祥话。 暴发户们最爱听这个,他的人参卖的特别快。 他手里倒有几根山参,但箱子里分了两块,一边是种植参,一边是林下参,他手极快,时不时就会来换着添倒一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等谈妥价格了,他也不藏私,会同时放出野山参,种植参和林下参供客人选。 林白青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养生爱好者挑走的都是林下参。 而土老板暴发户们挑的,全是肥肥胖胖,萝卜一样水灵的种植参。 老爷子卖了半天,老山参一根都没损失。 这时来个抱孩子的女人,愁眉苦脸的,张嘴就砍价,从三十砍到十块,也不挑,随便拿了支胖胖的种植参就走,但老爷子眼疾手快,把它倒成了一枚野山参,那也是今天这老头出出去的唯一一支真山参,还是他主动给的。 林白青是来做生意的,都还没开张呢,给隔壁勾起兴趣了,看的兴意盎然。 终于老爷子的参卖完了,笑眯眯的说:“你也是来赚点浮财?” 林白青老实点头:“对。” “这些我全要了,一根我给这个价,如何?”老爷子伸了五根手指。 一根海狗鞭五十其实太便宜了点,毕竟这是进口货,国产的都要三十一根的。 但林白青看上这老爷子对那个女人那点真诚和善意,答应了:“好。”又说:“但我有个问题要问您。” 老爷子笑:“但问无妨。” 林白青说:“我有些唐突,但能不能问问您的名讳?” 她越看这老爷子越是仙风道骨,而东海自古有世家,能人辈出的,她直觉,这老爷子绝非一般人,来卖参大概也是闲来打发时间,闹着玩儿的。 老爷子笑:“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顾明的第八徒,关门弟子,能辩药尝药,眼观气血,还尽得顾明一身武术真传,招夫承堂,记得选个好夫婿,我还欠你师父一份人情,等你结婚时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呵,这老爷子把林白青兜了个底朝天。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世外高人,又准备送她份什么样的大礼? 这一手赚了五百块,现在林白青得回去打听打听,看顾卫国有没有被拘留了! 11. 顾家人 怀揣着五百块,一路走的美滋滋的。 本来林白青想直奔公安局,打听一下看顾卫国被拘留了否的,但路过外贸街时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东海市是改革先锋城市,自打革开放,洋货蜂涌而止,还都特别时髦。 什么皮裙小吊带,牛仔裤,蕾丝边,外贸街应有尽有,皮凉鞋,塑料凉鞋,各种外贸进口的高跟皮鞋也是摆了一溜水儿。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最喜欢逛街了。 但逛了一圈,林白青就发现这儿的衣服很难入自己的审美,最终花了16块钱给她和招娣一人买了一双草编凉鞋,继而就进了百货商场。 这年头的百货商场里东西可全都是名牌,什么鳄鱼皮尔卡丹,梦特娇,老人头应有尽有,门店也装修的金壁辉煌,富丽堂皇的,一看就透着贵气。 林白青甫一进去就看上了一双老人头的乐福鞋,伸脚一试,里外全皮,既舒服又吸汗,她也是习惯了,一问,听说要一百八十块,因为是重生的,一时间对物价没啥概念,当场就买下来了。 而这时,她以为商场里的裙子顶多也就百八十块,还很轻松,打算就用这五百块从头到脚,整个儿给自己买上一套衣服。 但上到二楼,迎面看上一件梦特娇牌,桑蚕丝的裙子,一问,居然要380。 “三百八?”林白青不敢相信,重复问说。 售货员上下打量林白青,说:“小姐,我们这个衣服叫品牌,是外企小姐穿的,虽然它价格贵,但它也时髦,洋气,要不你试试?” 这件裙子是真好看,收腰收的恰好,既没有妆点过多的蕾丝,但又版型大方,很合林白青的眼。 可惜她身上的钱不够了,而且现在的林白青也舍不得花三百多去买一条裙子。 正好楼上就有卖布料的档口,她又特别喜欢那件裙子的样式,遂扯了一批布料,打算自己画个稿纸,让巷子里的裁缝给她和招娣各做一条那样的裙子。 手上还有三百块,除了那条裙子,别的衣服倒还便宜。 林白青于是又花一百块买了两条豆绿色的裙子给自己和招娣,打算平常来穿。 赶着下班的点儿,她一路到了东海市公安局。 林白青本来想找她昨天报案时那个公安问情况的,但在办事大厅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那个公安,直剌剌的上前询问当然不行,顾卫国二叔就在公安局,万一发现是她举报的可就麻烦了。 但她正愁该怎么打听呢,就听一女公安说:“统计出来了吧,昨天抓了几个?” 另一个女公安一笑,说:“足足27个。” “咱东海人还真是找劳力士找疯魔了。”这女公安说:“对了,那个叫顾卫国的长得可真帅气,一表人材的,身手也好,一手放翻了三个民警,我听说他是个退伍军人。” “因为是退伍军人,听说只需要拘留七天,还不记档。”这个女公安说。 林白青一个机灵:合着前夫还真被抓了? 她太高兴了,差点惊呼出声。 俩女公安也注意到林白青了,一个问:“小姑娘,你有事?” “我只是路过,好奇,进来看看。”林白青说完,赶忙从公安局出来了。 听说渣前夫被抓,她心里美滋滋儿的。 而现在,她终于提前找到马衔铁针了,就想把五爷的头疾先给稳住。 不过五爷家大门紧锁,没有人,问了一下邻居,据说五爷听说在深海有个善针灸的好中医能治三叉神经,跑去求医了。 既五爷去求医了,三爷还没来,林白青和刘大夫就把扶桑丸卖掉,再抽空制点别的药出来。 她没有买那件特别贵的裙子,但鲍家媳妇就是裁缝,她又买好了料子,遂画了张图,就让鲍家媳妇替自己做一条裙子出来。 而目前穿的,这件豆绿色的裙子并没有腰身,看上去也有点素,眼看百日祭近,鲍家媳妇的裙子又做不出来,招娣就急的不行,想来想去,说:“姐,要不这样,你穿我的吧,你看我这件衬衣,上面有蕾丝,还有珠子,多漂亮呀。” 林白青最不喜欢的,就是上面珠珠串串的衣服,而且顾家的小子们并非为了色相才拒绝她的,人家的理想都是出国,去大世界,不会因为她穿了一件漂亮衣服就改变观念跟她结婚的。 不过妹妹是一番好心,林白青也就这一个亲人了,向来喜欢哄着她,遂笑着点头:“好。” 招娣今天是大夜班,这会儿该去上班了,出了门又回头,说:“姐,你说那个顾卫国也是真奇怪,不是说已经退伍了嘛,他该不会也对你没意思吧,要不然眼看百日祭了,咋也不来找咱们聊一聊,说说话?” 林白青噗嗤一笑,推了妹妹一把:“快去上班吧你,不然该迟到了。” 话说,顾卫国虽然被拘留了,但这事在南支巷并没有传开。 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正值裁军潮,复员下来又没工作可干的退伍军人特别多,到了社会上,他们也要生活,要吃饭,政府也很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们的难题,而他们要犯点小错误,公安的处罚也是很轻的。 当然,这事儿林白青就不关注了,她举报了有用线索,立了功,只需要等到下个月,就可以领到公安邮寄给她的五百块了。 时光转眼,就到百日祭的前一日了。 这天一早,林白青刚到灵丹堂门口,就风有个盘头大姨拿脚步在丈量 她没惊动对方,站远看着,就见这大姨摸完门板后又拿步子在丈量整个大院子,边丈量,嘴里边掩不住的笑:“哎哟,这地皮可真大呀!” 林白青冷笑一声,进了后院,刚进门,这女的也跟了进来,直剌剌的问:“谁是林白青,人在不在?” 刘大夫就在后院里,问:“您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盘头大姨两眼挑剔的上下打量:“原来你就是林白青,怪不得……” 刘大夫觉得不太妙,跟林白青交换了个眼神:“大姐,我们现在不接诊。” “提上药箱跟我走,我家老人生病了,点名要林白青。”盘头大姨自顾自说。 刘大夫说:“您没听见吗,药堂停诊了,我们不接诊。” 盘头大姨本来都往外走了,退了回来,提高了嗓门说:“林白青,我可是顾家人,这灵丹堂都是我们家的,你能不给顾家人看病?” 林白青也不废话,前堂就有电话,她说:“刘大夫,来医闹了,报警。” 啥,医闹,这要报警,肯定会被抓的吧。 好在这时外面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喊:“白青,别报警,误会误会。” 林白青一看,来的也是顾家人,是顾家三爷的小女儿顾娟。 其实刚才这个女人她也认识,三爷的三儿媳妇,姓蔡。 她们都是生活在首都的,她们来,是因为三爷已经回来了。 林白青故意问:“小娟姑姑,这女的谁啊?” 顾娟翻白眼:“你三叔家的,你该叫三婶,我们不肯带,她硬跟着来的。” 林白青心说听那口气,还以为灵丹堂就是她开的呢。 顾娟先对她三嫂说:“三嫂,介绍一下吧,林白青,别看她小就小看她,她要承的是我们顾家大房的家业,要搁解放前,她就是我们顾家的宗妇,她还是灵丹堂的大掌柜,古代要称一声先生的,先生出诊是得用请的。咱爸病了,我说我来请先生,你非要自己来,这你要请不动,我爸就白病着算了?” 她年青时生活在东海市,从小看着林白青长大,拿她当小侄女看待的。 她是老来女,父母娇惯,嘴巴也利索,损起人来一套套的,几句话把蔡三嫂说的脸都挂不住了。 挽起林白青,她说:“你三爷腿疼的久了,你帮忙给止一下痛吧。” 上辈子的今天林白青也为三爷诊过病,但因为那位蔡三嫂从中搅和,她没细诊,而三爷也被一帮不肖子孙气的厉害,甫一回首都就去世了。 背起药箱,这回,林白青要把三爷的命留住。 拉郎配 顾家老宅原来很大,三进院,分了几次家后就剩了一个三间房的四合院了。 这院子在将来会属于林白青,而顾卫国家正好在这院子的后面,两户人家将来就会打通成个特别大的大院子,但那不算什么,在将来,林白青会一点点的,买下半个南支巷用来做灵丹堂医院。 灵丹堂医院最鼎盛时期,拥有四个大型四合院,每一个院子里的每一间房里都是床位,住的都是从全世界慕名而来的,顶级富豪们。 灵丹堂每天的营业额,是有钱人看了都要心惊肉跳的高额数字。 …… 三爷在东海市其实已经买了楼了,但他住不习惯,但凡回来,就喜欢住老宅。 他除了带着小女儿顾娟,一个儿媳妇,还带了个大孙子来。 孙子此刻不在,他也还没进屋,就在檐廊下晒太阳。 虽然裤子很厚看不清,但他的左脚脚腕比右脚的足足粗了一倍,乍一看,皮肤水肿,青筋透亮,为了能适应肿胀的脚,左脚的鞋比右脚大了足足两个码数。 林白青从小跟着顾明长大,顾家女孩少,三爷一直拿她当孙女看。 他远远伸着手,用苍劲有力的大手攥上她的手摇了摇:“都说了这院子以后属于你,大大方方住着,你非要搬出去,我听说你住的地方很不好。” 搬出去是为了不被顾家诸房耻笑她无处可去,老人当然会心疼,但林白青不喜欢被人背后嚼舌根。她说:“我住的地方很好的,特别热闹。” “药堂关了几个月,病人们急坏了吧?”三爷又说。 林白青说:“可不。” 三爷抬头看:“怎么没人给白青拿喝的?” 蔡三婶端了一托盘喝的出来:“果汁,可乐,雪碧,小林你想喝啥自己选。” 三爷摸腿:“最近疼起来的,西医说我骨头里长刺了,疼的很。” 他这腿上辈子林白青没细诊,以为问题很严重,但如今再看,发现居然是个很小的小问题。 她另取把椅子来,扶三爷把腿放平在上面,因为老人裤子宽,就不脱了,直接卷起来往上看。从小腿到膝盖再到大腿根儿,三爷的腿肿的透明噌亮。 血管青筋仿如湃在水中。 敲击膝关节,三爷嘶气:“疼,疼!” 林白青手继续往上,一路到大腿根,问:“这儿疼吗?” 三爷点头,汗从鼻尖和头皮往外不停渗着,疼惨了。 终于,顾娟看林白青诊完了,忙端了水来给她洗手:“你看着问题严重不。” 三爷也说:“你还小,能收拾收拾,不能我也不怪你。” 老人是心疼她,怕她医术不够,在给她找台阶下,但蔡三婶立刻说:“林白青,我爸这个叫骨刺,得西医来治,你要掂量着点,小小年纪的,要把我家老人治出问题来,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呵,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唬她的。 林白青挑眉:“我记得三婶是工农兵学校毕业的,如今在哪高就?” “我啊,原来在内蒙古人民医院上班。”蔡三婶含混着说。 林白青说:“喔,原来是个蒙古大夫啊,失敬失敬。” 蔡三婶一噎,因为蒙古大夫是兽医的俗称,也是庸医的戏称。 顾娟却哈哈大笑,趁势揶揄:“三嫂原来是蒙古大夫,但因为知识考核没通过下岗啦。”现在连蒙古大夫都没得做了! 三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蔡三嫂给搞了个尴尬。 林白青忍着笑说:“三爷,一会儿会很疼,你忍一忍吧,一次就能去根。” 三爷一震:“骨刺呢,你能去根,怎么去,掰掉它?” 林白青说:“给您看病的医生大概也是蒙古大夫,并不专业,首先,骨刺不是刺,它只是一种骨骼老化后的自然沉积,本身是不会痛的,只有压迫神经,或者影响到别的组织才会引发疼痛,而您这个疼跟骨刺没有任何关系。” “骨刺不是刺,你听谁说的?”蔡三婶抱臂,语气轻蔑。 林白青也不惯着她:“您不识字吧,但凡认识字,会看书就知道我说的对。” 三爷示意俩人停嘴,说:“白青,我信你,诊成啥样都没关系。” 俩女人围着,眼见的林白青针都没掏,就只是两只手,拿出百草精油来润手,然后从下到上,一路推拿,三爷是真疼,大汗淋漓,唇都白了,面无血色。 开始他咬牙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嚎叫出声来,叫的撕心裂肺的,但叫着叫着也不知是睡了还是休克了,眼睛一闭,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两人眼看着三爷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看样子像是要去了,顾娟差点都吓哭,悔不该拉老爹给林白青练手。 林白青也很累,每一下推拿都用了全身的力气,她也满头大汗,但她依旧没停,一路推拿到三爷大腿根时突然狠命一把扭。 随着三爷一声惨叫,林白青说:“好了,三爷,您起来走两步。” 这就好了!? ??? 三爷都不敢信,扶椅子站了起来,再踏脚,然后惊讶的发现虽然皮肉还疼,但原来走路时腿部那种拉扯感和剧烈的抽痛全都不见了。 他腿不疼了,脚踩得实了,走了几步再下台阶,就发现膝盖也很容易就屈了。 这可不就是好了。 三爷大惊:合着白青这丫头的医术,已经到不用药就能治好人的地步了? “我好啦!”他开心跟个小孩儿似的,连着蹦了几蹦,看到女儿和儿媳妇都在惊讶的看着自己,这才停了下来。 “假的吧,咱爸这都疼仨月了,腿肿的大炮似的,她就那么几把推拿,能好?”蔡三婶声音格外尖利。 瞬间,三爷面沉如水。 顾娟跟三嫂不对付,而且她是不主张卖药堂的一派。 一笑,她说:“爸,这可咋整啊,三嫂连灵丹堂的价格都算清楚了,您说白青又帮您治好了病,那灵丹堂咱卖是不卖啦?” 是呢,一帮没眼力见儿的小辈们,闹腾着要卖祖产呢。 “娟子,你陪白青喝点水,休息会儿去。”三爷看儿媳妇:“你跟我进堂屋。” …… 顾娟把林白青带进西厢房,这其实一直以来是林白青的卧室。 摆了一堆吃的出来,她说:“快来尝尝这个,说是叫开心果,据说吃了人就会开心,还有这个,美国来的奶油大杏仁儿,也特别好吃。” “谢谢小娟姑姑。”林白青尝了颗开心果,进口货,为防腐熏过硫磺,一股硫磺味儿,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但她还是说:“唔,果然好吃。” 顾娟本欲再说什么,却又突然住嘴,林白青一听,堂屋里三爷的声音好大,而且是用吼的,不一会儿蔡三婶出来了,哭丧着脸,皮鞋夸夸夸的出门去了。 顾娟眼睛一亮:“听见了吧,老爷子骂我三嫂呢,一群目光短浅没见识的,总窜掇着我爸卖祖产,就为分俩小臭钱儿,活该挨骂。” 又抓了一大把开心果给林白青:“放心,我爸心里有杆秤,会支持你的。” 可不,三爷的病好了,有力气了,要收拾这帮逆子了! …… 顾娟又说:“对了,我听说个事儿,敖文小小年纪就肾虚了,你知道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顾敖文肾虚的事连他小姑都知道啦? 林白青竭力忍着笑:“我给他开了方子,正在调理呢。” “那就真的虚了呗,他才多大呀。”顾娟撇嘴:“说起他我都嫌丢人。” 顿了顿,又得重叹了一气说:“我听说卫国……” 毕竟是自家人,话说一半,顾娟不往下说了,但林白青猜得到,公安拘留是会通知家人的,所以顾娟和三爷肯定已经知道顾卫国被抓的事了。 果然,这时窗外忽而响起三爷的叹气声:“唉。” 怪不得老爷子会叹气,明天就是百日祭了,眼下面前总共就仨孙子,一个肾虚传的满南支巷人尽皆知,还有一个因为跑去找宝发大财而被刑事拘留了。 三爷倒是有关系可以把顾卫国弄出来,但他心里火大得很。 而他自己的亲孙子,他最得意的一个,一来就躲起来,不见人影了。 老爷子想不通,中医是国萃,为什么如今的年青人们就那么瞧不起它。 老爷子一步一挪的要出门,顾娟忙说:“爸,您的腿才刚好,还是歇着吧,别乱走动了。” “让三爷走一走吧,运动有利于通水肿,他走走对身体好。”林白青说。 …… 三爷去外面散了一圈再回来,撩起裤子一看,呵,腿细了一大圈。 顾娟连叹林白青的手法神奇,但还是觉得老爷子刚刚好,不该跑太多路,此时应该躺着休息,但其实气血通而水肿利,适当的运动有利于消水肿。 不过仅是这样当然不行,他腿还浮肿的厉害,而且病分表里,腿疼是表,症结在里,她还要诊脉,开个药方给三爷调理里症。 三爷让她号了把脉,再听她讲他病的起因,平常生活中该怎么注意,以及自己要开什么药给他调理,沉吟半晌,说:“白青,要不为继承灵丹堂,你也能分配正式工作,去公家单位上班的吧。” 林白青读的是大专,当然可以分配工作,要再读个专升本,还能入职军医院。 “当然,东海市所有的医院都能进。”她说。 三爷点头:“你是为了我大哥的救命恩才留下来的,可顾家懂这个道理的人没几个,太糊涂!” 一群糊涂蛋,不知关键时刻就能救命的良医就在眼前,只想着卖家产分钱。 林白青笑了笑,没说话。 三爷高喊:“卫军?” 进来个小伙子,牛仔裤格子衬衫,高高大大:“爷爷,我在呢。” “一会儿你小叔要来,我中午要陪他一起吃饭,你陪白青抓药去。”三爷说。 “好。”小伙子皱着眉头说。 他叫顾卫军,就是被三爷强行带上飞机,抓来拉郎配的那个。 上辈子他光用幽怨又可怜的小眼神儿就让林白青心生怜悯,放过他了。 这辈子她当然也没想过霸王硬上弓。 俩人一道出了门,默默走着,正好碰上顾培提着个包走在巷子里。 顾卫军只见过小叔一面,还有点不太认识,林白青却笑着喊他:“小叔好。” 药引子 顾培停了下来:“白青这是要出去?” 顾卫军乍见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浑身还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男人,因为对方相貌足够好看,浑身又格外的洁净与精致,还看他很是熟悉,一时有点愣住。 听林白青喊了声小叔才蓦然想起来,这是那位自M国归来的小叔叔,他只在百天前,顾明的葬礼上见过一面。 顾卫军挺怯这人的,因为他这人奇怪得很,虽说是在M国长大,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又还一派老成,整个人不像从M国,倒像是从民国来的。 俩人试着用英语交流过几句,但顾卫军口语太烂,顾培一句都没听懂,叫顾卫军大受打击。 他也从善如流,喊:“小叔好。” 林白青说:“我们要去帮三爷抓药,小叔也去?” 顾培上下打量着年青帅气的大侄子,说:“不用了,你们自已去吧。” …… 顾卫军他爸在首都当兵,是位团级领导,他妈就是那位蔡三嫂,他目前在首都科技大读大四,将来会出国。 牛仔裤,格子衬衫,这是如今这个时代,校园时髦男生们最标准的打扮。 他跟顾敖文还不一样,根本不在意林白青漂不漂亮,美不美。 作为一个优秀的小伙子,那叫什么来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人家有大理想,要出国拿绿卡,心思压根儿没往男女情爱上放。 他忽而说:“白青,咱是打小儿的相识,不说虚话,刚才我爷跟我吹牛,说你不用针不用药,空手治好了他的病,他那可是骨刺,不好治的,咱交个底儿吧,我爷是不是哄我呢?” 林白青实事求事:“没那么夸张,我做的只是推拿。” “推拿治骨刺?”顾卫军手插兜,笑:“怎么,我爷的骨刺给你捏断啦?” 他生得很帅气,大高个儿,娃娃脸,唇红齿白,从小就受女孩子们欢迎,生怕因为色相而被林白青看上,一来就躲起来了,是被三爷提溜回来的,并没看到她治病的现场。 林白青耐着性子再解释:“三爷可能有骨刺,但他的疼痛不是骨刺引起的。” “那是什么?”顾卫军继续追问。 林白青指大腿:“他是因为着了寒,大腿根部的肌肉痉挛了,不通则痛,只要把痉挛部位推拿通,气血畅了,通则不痛,自然就不疼了。” 顾卫军恍然大悟:“那就是抽筋了,抽的时间长了点。” 林白青点头:“对。”又说:“但造成他长时间肌肉痉挛的原因是邪风入体,也就是我们通俗意义上说的着凉,受寒,他需要排湿排毒,还得补点钙,才能杜绝抽筋。” 顾卫军自认又懂了,打断了林白青:“那他原来就是碰着庸医,治错了,抽筋而已,找个推拿师傅捏一捏按一按,效果跟你是一样的。” 又竖起大拇指指自己:“小林,恭喜我吧,我过了英语八级,还收到好几个Offer,有USA的也有JPA的,话说你听得懂什么叫个Offer不?” 顾卫军从小生活在首都,只有逢大事才会回趟老宅。 在他印象中林白青是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中医,但她上的是大专,英语也学得很好,而且将来她是能直读英文医学文献的,岂能不懂Offer的意思? 林白青摇头说:“不太懂。” “就是留学申请。我马上就可以出国了,有三家大学供我选择。”顾卫军搓手:“就是钱有点紧,搞不好出国后要刷盘子。” 他以后会定居M国,并在华尔街一家投行做高管,也是父母毕生的骄傲。 而在很多年后,他会因为三叉神经痛而来求林白青,在被她针灸好后,他跟他别的兄弟一样,从此就会从‘反中医’走向迷信中医的极端。 而且还会给林白青介绍很多极有钱的洋病人。 等到灵丹堂要扩张,急需要钱时,都是他在帮忙找过桥资金。 所以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将来是灵丹堂的小金主。 但钱,永恒的难题,小金主顾卫军就是因为留学缺钱,琢磨着卖祖产的一员。 林白青虽同情,但帮不到他,也就不接他的暗示。 回到灵丹堂,刘大夫中午下班走了,她抓药,顾卫军就楼上楼下的转悠,不停感叹:“呵,这地段,这面积,还有这些老玩艺儿,卖五十万都有人接手吧。” 又说:“要能卖五十万,你至少能分五万块。” 林白青不接茬,抓好了药准备走,一出门,就碰上顾敖文在外头站着。 举着两只冰棍儿,他的黑眼圈已经好了许多了,眼睛里满满的醋意。 “白青,新出的夏威夷冰棒,味儿特好,来,咱一起吃。”他说。 林白青说:“我不吃,给你卫军哥吃吧。” “顾卫军?兄弟他排十一,得喊我叫九哥。”顾敖文语气里透着轻蔑。 顾卫军两手插兜懒懒散散,先说:“这是二爷家的敖文吧,听说是个专职操社会的?” 又说:“排九排十你说了算,我都多大人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跟你争。” 看林白青,他舌尖得儿:“小林你说对吧,我有什么好跟他争的?” 他的意思林白青懂,在他看来,她那点推拿技术按摩师父也有。 中医是夕阳产业,他瞧不上,只想卖了药堂分俩钱儿,好在国外不用刷盘子。 也觉得只有顾敖文这种没出息的,想要巴着祖产啃老的人才会那么重视她。 不在一个赛道上,还居高临下,他看顾敖文就像在看小丑。 …… 仨人一路走着,顾敖文终于又挑到刺了:“顾卫军你有没有眼色,怎么能让白青一个女孩子提那么多药,你倒空手走着。” 顾卫军两手插兜懒懒散散:“别光说嘴,你倒是帮呀,我不让给你机会呢?” “看看,这就是从首都来的高材生的素质。”顾敖文举着冰棍儿呢,没手提。 “我突然想起来,这幅药还需要个药引子。”林白青止步,说:“麻烦你们去找一下药引子,要3只蟋蟀,记住要抓活的,而且不能残缺,要全须全尾。” “药引子?那不封建迷信嘛。”顾卫军高声说:“打倒封建迷信,我不去。” 顾敖文倒是很积极:“我知道哪里有蟋蟀,我现在就帮白青捉去。” 眼看堂弟走了,顾卫军一想正好可以躲林白青嘛,也走了。但他心里不爽,临走前还要撂一句:“这该死的封建迷信,六十年代革命的时候咋没把中医给革掉呀。” 林白青笑而不语。 中医所谓的药引子千奇百怪,有人说它是封建糟粕,也有人说它是胡扯淡。 国学大家鲁迅就曾专门撰文痛批过药引子,说它纯粹就是中医为了捉弄人而发明的玩意儿。 林白青身为中医,就……也挺喜欢拿它为难人的。 他们兄弟不是闲的蛋疼嘛,那就抓蟋蟀去吧。 至于婚事,她只要不瞎,就不可能选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 林白青一路小跑回老宅,就见顾培还站在原地,手里举着一张字条,大概是因为巷子里的门都一模一样,他这是不认识路,还没找着老宅呢。 “小叔。”林白青上前,喊了一声。 顾培回头一看,见是林白青,大松一口气:“这个地址太难找了。”又递给她一只手提袋:“这是一只双肩包,应该比你的绿书包更能装。” “送给我的?”林白青有点不敢信。 顾培说:“我想你大概也需要一只很能装的背包。” 作为中医,针灸针和常用药,各种针剂,酒精棉签是出行时必备的。 林白青一直背的都是一只十几年的,军绿色的老书包。 太结实了,背了多少年不烂,她也就没换过。 她不期顾培观察的那么仔细,居然还帮她买了只包,很是惊喜,接过手提袋,由衷说:“我正需要一只包呢,谢谢您,小叔。” 正好他来接她手里的药,看到他手上有好大一片疤痕,林白青问:“您这手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的疤?” 顾培的手还是上回在医院听到‘中西医结婚’时烫破的。 他是医生,知道自己的问题:“我维生素摄入不好,疤痕愈合起来就有点慢。” “您不排斥中医吧,灵丹堂的疤痕膏很好用的,我给你拿一管?”林白青说。 顾培不喜欢用药的,不论中药西药都不喜欢,有病更喜欢捱着。 美其名曰等待身体进行自我修复。 林白青以为他会拒绝,也只是客气一下,但没想到他立刻说:“可以。” 她于是又带着顾培往灵丹堂去,边走边问:“您今儿怎么来了?” 说好的百日祭他会来,但今天还不到百日祭他就来了,林白青很意外。 “正好三叔来了,喊我来见一面,我也有一只闲置的包想要送给你。”顾培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孩,又说:“你这白大褂也太宽了点。” 一小女孩儿,穿一件尺码超大的白大褂,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但谁敢信,好中医是濒稀物种,而她就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好中医。 三爷喊,顾培可来可不来,但他一直记着这小姑娘那只装针具的,十几年的老绿帆布书包,正好前两天去港城出差,就买了一只,要送她。 林白青的白大褂还是老式的,不分大小号儿,宽的跟袍子一样。 她买了新衣服的,也想在见顾培时打扮得好看点,可他来的不巧,她正在给人治病,穿的就又是这袍子似的白大褂。 把衣服拢了拢,林白青换了个话题:“小叔,三爷可能要给您介绍对象喔。” 海归,还是军医,顾培的条件摆在哪儿。 军医院的领导,顾家的长辈们,就为人际关系圈,都要把他纳入姻亲范围的。 林白青记忆里顾娟还专门从首都介绍了一位世交家的女儿打飞的来跟顾培相亲,对方还是个电视台的女主持人,相亲没成,后来还闹的很难看。 顾培被介绍对象多了,虽然惊讶,但不意外:“原来如此。” 灵丹堂的疤痕膏包装不太好,用的是最便宜的小塑料软管,因为是自己灌装的,也不是塑封,只是用蜡封装,就连简介和药材,生产日期都是手写的。 顾培接过药,皱眉头。 林白青献小殷勤:“我帮您打开,现在就涂?” 虽然包装简陋,但这款疤痕膏的效果特别好的。 顾培坚拒了,还把药膏迅速的装了起来,说:“一会我自己涂。” 林白青明白了,他不是真的想要药,只是在照顾她的面子。 俩人原路返回,并肩走着,林白青遂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最近给小叔介绍对象的人挺多的吧,您还没谈上,是没有相对眼的吗?” “其实我并不喜欢相亲,但盛情难地,只得应付。”顾培说。 国内风气,领导总会在谈工作之余再顺道介绍门亲事,让你极难拒绝。 而一个优秀的男人,只要他是单身,相亲局不会断的。 顾培一辈子相过的亲比林白青吃过的盐巴还要多。 但相了半辈子的亲却半生未婚,想让这样的人动心思结婚怕是不容易。 林白青又问:“如果有条件不错的异性,您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吧。” 顾培说:“要步入婚姻得要有感情基础,相比之下条件不算重要吧。” “那要是又那么一个女孩子,跟您有感情基础,条件也还不错,又很愿意跟您结婚,您有意愿步入婚姻吗?”林白青步履轻快的往前跃了两步,回身笑问。 马衔铁针 顾培止步,认真思索了片刻才说:“我性格比较难搞,要找一个有感情基础又愿意结婚的女性大概不太容易,而且我目前并没有考虑过走进婚姻。” 林白青再笑,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呀,结婚也很好玩的!” 她知道他脾气难搞,也知道他是因为挑剔剩下的,但她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 顾卫国的老妈乔麦穗是个有名的泼妇,但从没敢在她面前耍过泼。 林白青有生活的智慧,岁月磨练到她已经能跟任何人都很智慧的相处了。 她还想再多聊几句,但已经到老宅了,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大嗓门说:“咳,咳,白青才多大,就真有那么玄乎?” 顾娟看到林白青和顾培一起进来,先说:“天啦,小培还真来啦。” 又对上房里说:“爸,五叔,咱家小培来了,我去叫菜吧。” 上房里的谈话声应声而止。 他们从外地来,就住几天,也懒得摆弄灶台开火,都是从外面叫菜吃。 “白青,刚才你三爷把你夸的可玄乎了,快来,我这两天头正疼的厉害呢,你要真有你三爷说的那么玄乎,就帮我止止头痛来。”这是顾家五爷的声音。 五爷也刚到,他瘦的厉害,两只眼睛硕大,还有俩黑眼圈,说话嗓门倒是挺大,但嗓音都分着几股叉叉,一听就是中气不足。 而他本身就是个行走的疑难杂症,当然要试试林白青的水平。 不过林白青也正好有治他病的东西。 她说:“五爷,你听说过马衔铁铁针吧,要不要试试?” 五爷一愣,声颤:“马衔铁铁针,真家伙?” 针就药箱里,林白青取了出来:“您看呢?” 三爷一瘸一拐,也从屋里出来了:“真是马衔铁针?” 他虽然没有三叉神经痛,但他仨儿子都有,听说有马衔铁针,三爷比五爷更激动。 颤手接过针,五爷先掏了眼镜出来戴上仔细端详,看了半天又让林白青找出放大镜来,两位爷头凑在一处看了好半天,终于,俩人对视一眼:“这还真是咱们药堂的针。” 林白青笑着说:“那咱们下午试试针?” 两位爷连连点头,齐声说:“试,必须试。” 五爷看顾培,又说:“这方面你们西医就不如咱们中医了,搁你们得开颅,但中医只需要针灸几下。” “五叔,准确来说我学的不是西医,而是现代医学。”顾培说。 “我不管你什么医学,反正比不上咱老祖宗的玩意儿。”五爷说。 他强词夺理的,搞的顾培都没法接茬了。 长辈们在上房吃饭,顾娟多叫了一份菜,要跟林白青,蔡三嫂几个在西屋吃。 俩人才收拾好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嚎哭声,顾娟放下筷子出去了。 哭的是林白青上辈子的婆婆乔麦穗,她说:“娟子,三爷要不帮忙,卫国明天可放不出来的,他也是你们顾家的孩子,他爸还死的早,他是个可怜的孤儿,你们得帮帮他呀。” 另有个声音是蔡三嫂,一副戏谑语气:“这位二嫂,要不想儿子被拘留,你甭让他去找劳力士呀,要我说拘留都是好的,我听说因为找表淹死的,摔死的人可多着呢。” “两位嫂子,少吵点,少献点丑吧你们。”顾娟说。 回到屋里,她叹气说:“这顾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尽是一帮泼妇。” 乔麦穗虽然泼,但也很有城府的,上辈子顾卫国有俩二奶,其中那个乔引娣就是他表姐,俩人生了俩儿子,她还经常带着来顾家做客,林白青给俩孩子诊病,给零花钱,给压岁钱。 乔麦穗瞒的可好了,瞒了林白青将近二十年,滴水不漏的。 不过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林白青也就不说啥了。 她当然希望百日祭顾卫国不要来,但要来了也没关系,反正她是不会选他,她也不关注顾卫国。 吃了一口鱼,她问:“小娟姑姑,三爷是不是准备给小叔介绍对象啊。” 顾娟笑说:“是我想介绍的,是个电视台女主持人,长得可漂亮了,本来说让你小叔抽点时间去趟首都,谁知他一口就回绝了。” 这么说林白青猜对了,三爷和顾娟还真要给顾培介绍对象。 顾培一生相亲无数,林白青记得的并不多,但顾娟介绍的那个她记忆比较深,因为那个女主持人会给顾培和他所就职的海军医院带来一场很大的麻烦。 不过既然顾培已经把相亲推了,她也就不说啥了。 …… 顾卫军兄弟还真抓来了三只蟋蟀,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爪子都没弄折一根。 但俩人是在垃圾堆里抓的蟋蟀,折腾了大半天,衣服脏了裤子破了,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恶臭,简直就像两坨行走的大垃圾。 顾卫军不信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一路叫嚣张要打倒封建迷信,顾敖文却捧着蟋蟀,跟献宝似的,先给长辈们看了一圈儿,这才捧到了林白青面前。 林白青夸了他几句,眼瞅着他不注意,把蟋蟀丟花园里放生了。 …… 下午人多,都在院子里,要看林白青如何施针。 针灸三叉神经痛可是个大工程,从面部的颧髎穴开始,到手部的灵骨,大白,重魁,再到腿部的三重穴,耗时长,病也不是一次就能好的。 五爷有些担心,而且他的担心很专业,看林白青在给针消毒,说:“这针可不是钢针,白青,你这点消毒怕是不够。” 不像钢针表面精度够高,细菌很难着附,消毒也相对简单,诸如马衔铁针,银针,金针,它们的表面有很多非常细微的凹槽,那些凹槽可以帮医生在针灸时完成很多高难度动作,但也容易藏污纳垢,很难清理干净。 “我昨晚煮了三个小时。”林白青说。 看她平刺入穴,转眼已入寸许,顾卫军忍不住说:“再深就要扎到脑浆了,五爷的脑子会不会被扎爆?” 才言罢,他突然跟被烫到了似的跳了起来,因为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见针能入脑那么深,而且针甫一进去,就连着皮肉一起突突跳了起来。 二十出头,除了读书啥也不会的小伙子以为五爷的脑子要爆,给吓坏了。 “可以啊白青,看来是扎对了。”顾娟说:“找准了穴位针就是会跳的。” 大家都是外行,三爷也说:“白青可以的,一次就找准穴位了。” 林白青忍不住说:“我灸的是下关,下关分气血,胃经气血在此分清降浊,体寒则补,体热则泄,五爷体有浊气,燥热,要提插泄燥,所以针才会跳。” 五爷久病成医,比大家更懂,笑着说:“白青灸的是手法,等于她都会跑了,你们还在研究她到底会不会走路。” 大家一想可不,什么提插什么补泄的,林白青讲的是专业,他们却在这儿班门弄斧的搞点评,顿时所有人全尴尬的笑了起来。 顾培站在最远处,见众人笑,也跟着莞尔。 这个小中医是真厉害,灸三叉神经,在颅脑施针,是需要极高的技术水准和经验水平的。 她才21岁,但手法之老辣狠厉,不输几十年医龄的老大夫。 …… 五爷体有虚火,而针灸清火是比吃药还快的,一场下来他出了一身汗,只觉得浑身清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 收了针,林白青也该回家了。 两位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就住这儿吧,晚上跟你小姑睡。” 林白青说:“不了,我习惯回自己家。” 蔡三婶虎视耽耽,防她像防贼,生怕她招惹顾卫军,林白青才不要住这儿遭人白眼。 三爷回头一扫:“卫军,晚上带白青出去吃顿好的,吃完再看个电影或者跳个舞什么的,玩一玩再送她回家。” “爷爷,你看我的大腿,为了给您找药引子都擦伤了,疼,让敖文哥去吧。”顾卫军撩起裤子撒娇,懒得送人,还向爷爷撒起了娇。 三爷本就气儿媳妇,这下连孙子一起气上了。 顾敖文想送人的,但林白青抢先一步跟顾培一起出门,他被这个小叔骂了太多回,知道他虽生的俊,但性格是个阎王,不敢跟,生生止步了。 边走,林白青边问:“明儿才是百日祭的正日子,小叔您还会来吗?” 顾培止步:“我答应过你,自然要来。” 林白青内心窃喜,又问:“您不忙吧,我妹今天下班早,在家做饭,要不……” 顾培说:“改天吧,我从档案室调了一位军人的档案和病历,今晚才能调到,我得回去看看。” 既然人家有工作要干,林白青也就不好强求了,她说:“小叔再见。” “再见。”顾培说。 …… 回到家,热火朝天的,招娣正在炒菜,看姐姐进来,先问:“来了几个小伙子呀。” 又说:“明天就该定事情了吧,你心里有瞅好的人没?” 林白青抿唇笑了一下,点头。 “谁啊,人还在不,我去看看去!”招娣关了火,转身就往外跑。 臭流氓 “回来,你今天大夜,还不赶紧吃了饭去上班?”林白青说。 招娣刚刚转正,排班全是大夜,白天还要培训,学习,一天连轴转的。 刨着饭,她说:“听说从首都来的一个还不错,姐,你看相貌了吧,能不能赶得上顾家小叔,他对你是个啥态度?” 真叫林白青凭着自己的心意选,于顾家所有的男人里,她只会选顾培。 虽然他明确表示过自己没有结婚的意愿,但她觉得只要她选了他,出于怜悯之情他会答应的。 至于爱情,她上辈子遇碰到最差劲的男人,心伤透了,已经不贪图了,她是中医,拿治病救人当成本命的,但中医涵盖不了整个医疗,中西结合才是医学未来的发展趋势。 如果能跟顾培结婚,灵丹堂将比上辈子发展的更好。 但遗嘱摆在那儿,她一个人是推不翻的。 想选顾培,还想二位爷能给她撑腰,压住小辈们,这只有一个可能,孙子辈们——都,不,行! 敖文两位爷都瞧不上,卫军更是避她如蛇蝎,但顾卫国不一样,他一直对三爷五爷特别尊重,常年问候,书信不断,而且他跟三爷一样行伍出身,三爷更偏心他。 大财人人都想发,找劳力士又不算啥大错误,两位爷对他印象很好的。 婚事真想要落到顾培身上,就得两位爷都烦透了顾卫国才行。 林白青边吃饭,就边在琢磨,明天怎么才能把顾卫国变成一坨臭狗屎。 …… 再说另一边,三更半夜,巷子长长,月光下一个人影走的垂头丧气。 这当然是顾卫国,他刚刚才从拘留所出来,一步步挪着沉重的躯体回到家,推开院门,就见老娘乔麦坐在院子里,正在叭叭抽烟,星火明灭。 从老妈手里接过烟,他狠吸了几口,浑身才算有了力气。 乔麦穗问:“表呢,找到没?” 顾卫国吐一口烟圈,摊手,显然,没找着。 他表姐乔引娣在海事传呼台工作,偶然从传呼台监听到关于劳力士的信息,说张子强的表就藏在东海市的垃圾填埋场,让他赶紧去找。 顾卫国本身就是个喜欢发大财的主,遂提前办理了退伍,悄悄潜回家找表,他满心以为会发笔大财,结果表没找着还被公安抓去拘留,简直晦气。 “我就说招娣不靠谱吧,你还不信,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臊。”乔麦穗说。 顾卫国再点一支烟,一口气吸掉大半截,未置可否。 乔麦穗又说:“本来三爷对你印象很好的,生生被个拘留搞臭了,你知不知道今天老宅可热闹了,三爷从首都带了卫军来,才21岁的大小伙,比你整整小十岁,唇红齿白个头高高,生的那叫个帅气可爱。” “妈,你就放心吧,林白青会选我的。”顾卫国一口吸完了半支烟。 乔麦穗烫着大姨头,瘦而枯,再点一支烟来抽,简直要笑死自己:“选你,凭啥,凭你比别的兄弟更老,还是凭你比他们长得更丑?” 顾卫国又把烟抢了过来:“妈,我是你儿子呀,你干嘛老挖苦我。”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操心你,不像别人都有爹有家底儿,你呢,穷光蛋一个,爹还死的早,档案有污点,要不靠祖产你就得穷一辈子。”乔麦穗说。 虽然顾卫国找表吃了个瘪,但在林白青的事情上他很自信。 因为他早在退伍前就给顾家所有的主事人,三爷,五爷,顾娟,甚至就连灵丹堂的刘芳大夫,以及那位刚刚归来的海归小叔顾培等人全都写过信。 在信中他也阐明了自己愿意守护灵丹堂,守护林白青一辈子的决心。 虽然不像顾敖文天天在林白青面前瞎晃悠,但让周围人先认可他,这在战术上这叫舆论战,而当林白青被舆论包围,她才一21岁的傻丫头,还傻着呢,听多了好话,肯定会选他的。 再说了,顾家那些优秀的兄弟都想出国,她能选的只有他和敖文。 不选她,难不成她去选顾敖文那个窝囊废? 而且顾卫国为什么会那么自信,还有个原因是,前段时间他隐隐约约做了个梦,梦见在百日祭上林白青当众指了自己,还梦到俩人结婚了,梦嘛,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但顾卫国在梦里看到自己不但娶到了林白青,还成了大富翁。 他梦见在将来半个南支巷都属于他,他的保险箱里现金多的数不清,他还有个停车场专门用来停放各种豪华车辆,他出门时一次能带四个保镖。 把梦当真当然很可笑。 但那个梦让顾卫国坚信以他的能力,城府和手腕,林白青那个傻丫头肯定会选他,而他,将来也肯定会成个大富翁的。 “洗完澡去理个头,再收拾一套干净衣服明天穿,你本身就比别的兄弟都老,再看看你这邋遢样,林白青疯了才会选你。”乔麦穗又说。 顾卫国进屋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确实有点长,而且他因为忙着找表,也没顾得上买一身好衣裳,但是,就今晚他也没时间收拾自己。 因为那批市值几千万的劳力士,据乔引娣给的可靠消息,就在东海垃圾填埋场。 虽然才从拘留所出来,但顾卫国并没有死心,还要去找表发大财。 明天再去百日祭嘛,他有自信的,林白青肯定会选他。 …… 再说林白青,次日一早起来她先早早去了趟国营点心店。 不但她爱吃奶油蛋糕,她师父也爱,每每治好一个重疾患者,俩人就会特地买个蛋糕来庆祝,抢着吃上面的奶油,今天是他百日祭,服完最后一孝,孝服一烧丧事就完了,今儿的供品林白青也特意要买成他最喜欢的。 刚进院子,就见蔡三嫂在院子里揉眼睛大哈欠:“白青来啦。” 林白青点头:“三婶起得早。” 蔡三嫂凑了过来,小声说:“顾卫国那个臭流氓被你三爷从局子里提出来了!” 林白青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一进局子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顾敖文,听说有病,肾虚,婶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白青,咱不选丈夫了,卖药堂吧。”蔡三婶又说。 林白青故意眨了眨眼睛,作羞涩壮:“三婶,我已经有看好的人了。” 蔡三婶眼冒冷光:“谁?”不会是她儿子吧。 “顾,卫,国。”一字一顿,林白青说着,丢了一根臭掉的海狗鞭在地上,故意说:“咦,这是什么东西呀,好臭好臭。” 蔡三婶惊呆了:“他是个臭流氓,小林,你别为了点遗产想不开。” “不呀,我就喜欢顾卫国,干干净净大高个儿,人也帅气。”林白青一本正经:“就选他。” 蔡三婶踉踉跄跄后退两步,跌跌撞撞的走了。 林白青蘸了点蛋糕上的奶油尝了尝,美滋滋进了正房。 已经点好炮了,就看蔡三婶会怎么对付顾卫国了。 奶油可真甜啊,现在她就耐心等着,在这百日祭上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 档案病历 说回两位老人,昨晚他们都住在老宅,三爷的腿肿已然全消,病去一身轻,心情也好了,早起出去走了一圈,边吃药,就边跟林白青交起账来。 “灵丹堂账上有一万八,那是你的嫁妆。我们当初商量好的,灵丹堂利润的八成归你所有,剩下两成归顾家,当然,那只是个说头,只要我俩活着,顾家就不会从灵丹堂分一分钱,不过灵丹堂的发展你总还是得跟我们商量着来,说说吧,对接下来药堂要怎么搞你是个啥想法?”三爷说。 见林白青有点吃惊,五爷笑着说:“你三爷让你说你就大方说,你是灵丹堂的主诊,也是掌柜,药堂以后要怎么发展,我们也得听你的意见。” 林白青的心跳的怦怦的,上辈子三爷病着,五爷头疼,所以草草给她定了婚事,三爷拼着最后一口气压下闹腾的小辈们就去世了。 而现在,没有被病痛折磨的两位爷,终于有精力过问灵丹堂的发展了。 …… 既然他们想听,林白青也就不客气了。 有八成的利润属于她个人,但还有两成归顾家,药堂的发展关系着所有人。 她说:“账上的现金我准备用来重新装修药堂,增加诊所的床位和医疗器械,正好这年头啥啥都在涨价,卫生局出台了新规,医疗方面只要报备就可以涨价,到时候咱们也可以顺理成章提高诊疗费,把灵丹堂的利润提起来。” 药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两位爷没指望过它赚钱,更没想过分钱。 听林白青居然规划起赚钱来,两位爷皆很新奇,也觉得她说的在理,点头答应了,当然也得交待她:“为医者治病救人是第一位的,赚钱要往后放。” “好.”林白青乖乖答应。 她又说:“我听说国家最近会开放申批民营医院,资质齐全的老诊所优先选择,而且一旦能申请到国营老字号,诊所还能纳入公费医疗。” 俩位爷皆是一震:“把灵丹堂变成医院,还能公费报销?” 林白青说:“对,咱们可以拼一把。” 如今他们还想不到中医到底能赚多少钱。 也想象不到就那二成的利润分红将来能给他们带来多大收益。 林白青怕吓着他们,暂时就不多说了,但她得让他们把这件事重视起来。 两位爷看着跪在蒲团上这白衣素服的小孝子,心说不愧大哥疼她,手把手教了十几年,她还真是,既聪明又懂事,还堪担大任。 人吃五谷生百病,而人老了,自然会病痛不断,这时身边要有个良医就已经是万分的幸事了,要自家能开个医院……这种好事一般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两位老爷子越看林白青,就越觉得这个人材不能丢。 这时在东海市的,顾家所有的堂房叔叔伯伯辈们皆来上香磕头,来了自然就要跟二位爷聊几句,他们也就不跟林白青说什么了。 …… 转眼顾培来了,堂屋里凳子不多,见他进来,三爷都站起来要给他腾位置,一帮跪着的同辈们也是忙着问候,从外面给他找凳子进来。 但顾培没有坐,看林白青脚边还有个蒲团,点了支香先上香,磕完头后顺势就跪到了她身边。 一帮年迈的堂哥想跟他聊几句,但毕竟他们都四五十了,顾培才27岁,还是年青人,既有代沟又国籍不同,没有共同语言,再加上今天只是百日,只烧香不办酒,所以大家寒暄几句也就走了。 转眼顾敖文他爸顾怀礼来了,乍见顾培跪着,很是惊讶:“小培竟也来了?” 明明他儿子请了四五回都请不动的,但他竟也来了。 顾培看了眼林白青,说:“既小辈相请,来帮忙斟酌下婚事是应该的。” 本来他可以不来的,但身边这小姑娘专门请了,严谨如顾培,当然也早有所备,正好敖文也是备选,顾培就说:“关于几位侄子,三伯和五叔从小看着长大,心里是有底的,我工作忙,但也抽空考察了一下,你们忙你们的,我跟小林交流一下吧,一会儿也好叫她心里有个底。” 顾培虽从小在M国长大,但顾怀礼跟他聊过两次,发现他于国内的人情世故特别精通,在老规矩上比他这个当老哥哥的还懂。 再说了,侄子的婚事,在他想来做为长辈只会美言,不会说孩子的不好。顾怀礼是个民警,最近正为了给港商找劳力士忙着呢,点了点头,说了句费心就走了。 三爷五爷也以为他是要帮侄子们美言,就说:“我们来支客,你跟白青好好聊聊,你俩一中一西都是大夫,也有共同话题嘛。” 说是要交流,但俩人对视一眼,却冷了场。 林白青率先打破僵局,手指身后:“小叔你看。” 她是孝子,穿的是大白孝,孝服下是圆领的豆绿色裙子,衬着她巴掌大一张小脸蛋儿,两只明睐眨巴着,小小的,乖乖巧巧的可爱。 顺着她的目光,那是顾培送的双肩包,林白青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了。 杯袋的一边是针筒,一边是一只圆形的塑料水杯,刚刚好。 背包是军绿色的,跟她的裙子出奇的相衬。 顾培仔细看了片刻,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来。 他今天是直接从单位来的,只穿着军绿色衬衣和配套的黑裤子。 如今的军装制服裁剪远没有将来好,款式也很土气。 但顾培的身材足够好,竟生生把它穿出了一种这年头都难得的,时尚感。 在林白青印象里这人一直用香水,身上永远是股淡淡的雪松加柑橘的味道。 他的手指也特别干净,比顾卫国和顾卫军,顾敖文三兄弟的加起来都要干净。 他用了灵丹堂的疤痕膏了,而且涂的特别专业,在疤痕上覆成了一层膜。 因为靠的太近,老人又在旁边,林白青往边上挪了那,但顾培也跟了过来,问:“有个叫顾卫国的,也是顾家的孩子,是你的……”待选对象。 说要帮她斟酌人选,先提的是他都没见过面的顾卫国? 林白青点头:“是。” 她心说难不成心机深沉,狡诈的顾卫国把小叔都搞定啦,他要劝她选他? 林白青心里瞬间不舒服了。 这时顾培再问:“你是不是小时候跟他来往比较多?” 林白青跟顾卫国往来确实蛮多的,她是7岁到的灵丹堂,那年他16,已经当兵了,不像顾家别的男孩还小,不懂事,会嫌弃她,悄悄欺负她,或者瞧不起她,他年龄大,偶尔回来探亲,总会给她买糖,买奶油蛋糕吃。 他早就瞅好了灵丹堂,也总喜欢到堂里坐坐,跟顾明聊聊天。 但顾明不太瞧得上顾卫国,倒不是因为人品,而是他年龄太大了。 而上辈子林白青会最终选顾卫国,跟小时候他送的糖和奶油蛋糕不无关系。 她说:“我和他往来并不多,只算认识。” 顾培眉头一皱,说:“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在信中陈述了想要传承灵丹堂,以及照顾你的意愿,信写的非常真切,恳切。只凭信,我还是比较认可他的,所以我就去查了查他的档案和病历,然后我就发现一些不太对的事……” 啥意思? 渣前夫不但给三爷五爷,刘大夫,居然给顾培也写过信? 对信林白青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顾培要说的‘不太对的事’是什么。 她也是太好奇,屋子里人又多,想凑近一点听,而她身后坐着的三爷呢,为了给人腾空间,他把凳子往后一挪,林白青间接被搡,唇就碰到顾培的脸上了。 一瞬间,顾培也没来得及躲,他神情错愕,一脸慌张。 两辈子,林白青见过顾培慌的次数并不多,这是第三次。 她的小叔叔好慌张。